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

弄玉&龙璇&紫狂 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排版:皮皮夏 字数:462.5万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希望您高抬贵手点一下右上角的举手之劳 。   您的支持 是我发帖的动力,谢谢 !

***    ***    ***    ***

1.jpg (96.01 KB) 2017-11-18 07:01

2.jpg (100.12 KB) 2017-11-18 07:01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1:05 编辑 ] ----------                六朝清羽记

第一集

内容简介:

一个景气差遇上裁员的不得志小子程宗扬,与一天到晚想要穿越时空的好朋 友段强,一起坐上了往上海的班机。

两人正在机上开着穿越的玩笑,忽然机身微微一抖,像是遇到气流。倏地一 道强烈的紫色雷电闪过,正看到段强惊讶的目光,接着那电光像细针一样刺在程 宗扬的太阳穴上。于是,两人凭空从飞机上消失了。

当两人清醒后,遇到了荒诞离奇的事,明明是秦朝的军队背景,却正攻打着 半兽人。而段强也在这一次半兽人的袭击死于非命。后来程宗扬也更了解原来, 岳飞的口令是: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第一章

傍晚。

细蒙蒙的小雨从天而降,在路灯外缘交织成一团湿淋淋的光幕。

程宗扬默默在街道上走着,心情一片阴霾。

一只黑猫出现在街角。黄褐色的眼珠望着他,然后慢慢走过街道。黑色的尾 巴微微一甩。显示出雨水的痕迹。

怀里抱的纸箱掉在地上,里头的纸片像蝴蝶一样飞出,随即被雨水打湿,零 乱地贴在路面上。

程宗扬本能地伸出手,想捡起这些曾经凝聚了他心血的文件。

他愣了一下。然后把手插进口袋,默默走开。

还有什么用呢?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一切。

一个老人出现在他身边,混浊的眼睛望着虚空,慢吞吞说:你的世界黯淡无 光。

脚下的街道突然消失,程宗扬仿佛从悬崖跌落,向着没有尽头的深渊直堕下 去,耳边回响着那句谶语般的低语。

你的世界黯淡无光。

你的世界黯淡无光……程宗扬伸出手,像一个无助的溺水者,试图抓紧一根 不存在的稻草。然而只有手中空虚。……

「宗扬……」

一个声音在唤他。

「宗扬……」

那声音优美而纯净,像溪间的泉水,却带着几分惶急。

「宗扬!」

程宗扬惊醒过来,背上又湿又冷,满是冷汗。他怔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 个狭小的房间。

路灯昏暗的光影透过窗帘,落在那双白皙的手臂上。程宗扬扭过脸,勉强露 出一个笑容。

叶紫玫拥住他,心有余悸地说:「你一直在发抖,出了好多汗。吓死我了… …宗扬,你又做梦了?」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是拥紧了自己的女友。

同样的梦境从他接到那份通知时就开始了。

三年前,程度宗扬从英文系毕业,进入这家策划公司。在工作中,他几乎投 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凭着这样的努力付出,程宗扬很快成为公司骨干。但他无论 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他即将踏上成功之路时,却接到了一份裁员通知。

「我们很欣赏你的能力,但是很可惜,公司目前遇到了困境,不得不……」

主管不无惋惜地对他说。

程宗扬很清楚他想说什么。优秀并不是被裁的藉口,问题是他不该表现得太 优秀,以至于在金融风暴来临前,获得了一份符合他能力的高薪。

这是一个可笑的悖论,自己努力工作,希望显示自己的价值,结果刚刚拿到 一份还过得去的薪水,就成为公司第一批裁员的目标。相反,如果懒惰一点,拿 一份比现在低一半的薪水,却可能安全无事。

「谢谢。」

程宗扬平静地接受了通知,整理好个人物品,领取了一份不少也不多的遣散 费,随即离开了公司,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

但在程宗扬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平静。作为一个刚刚工作三年的年轻 人,程宗扬并没有太多积蓄。在失业前不久,他拿出所有积蓄作为头期款,预订 了一套一年后交付的预售屋。

直到程宗扬投递出大量简历却毫无回音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次失业多么不合 时宜。几乎所有的公司都在裁员,几乎所有公司都在裁掉那些刚加入公司不超过 五年,还没有来得及积累人脉,却获得高薪的人员。了解到这些状况后,程宗扬 的压力陡然增大。

那套预售屋每个月的还贷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压力,他还要支付目前住房的租 金,进行必要的消费。而他的收入为零。更可怕的是,谁都不知道这种局面将持 续多久。

「睡不着吗?」

一只柔软的手掌放在他胸口,在那里温柔地按摩着。接着女友白净的脸庞移 来,轻轻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叶紫玫是他相恋四年的女友,现在在一家航空公司作空中小姐。本来他们计 划要在一年内结婚,所以才购置了房子,可现在,一切都要推迟了。

那只手掌慢慢向下移去,在他小腹轻柔地摩挲。程宗扬舒了口气,心里的郁 结慢慢化开。他搂住自己的女友,在她唇瓣一吻,然后舔了舔她的唇角。

叶紫玫推了他一把,然后乖乖钻进被子。接着,一张柔软的小嘴含住他的龟 头,温柔地舔舐起来。

舔舐唇角的小动作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表示他想让紫玫为自己口交。以 往程宗扬总要呵哄半天,叶紫玫才肯亲吻他的阳具。但自从他失业后,叶紫玫就 从来没有拒绝过。

一股酥爽的快感从下体升起,程宗扬两手枕在脑后,感受着女友温暖而柔润 的口腔。像每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一样,程宗扬非常自负。而这次失业对他 的打击也比想像中要大了许多。突然之间失去工作,不仅打乱了程宗扬的生活节 奏,更使得他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生活突然间变得面目全非,为获得一份工作,他每天投递出无数份求职信, 而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拒绝。在这样黯淡的日子,唯一能带给他安慰的,只有 身边的美丽女友。

心里郁结的压力渐渐散开。程宗扬打开床头的台灯,房间里亮了起来。他心 爱的女友正乖乖伏在他腿间,细致地吞吐着他的阳具。灯光下,她洁白的身体散 发着柔和的肤光,像白玉一样莹润。

在大学时候,叶紫玫就是有名的校花,不仅长相甜美,气质出众,而且拥有 令人羡慕的身材。相比之下,程宗扬就平凡了许多,家世也远远不及叶家。然而 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彼此相爱。

程宗扬抱起女友,从后面进入她体内。叶紫玫侧过脸,丝一般的长发垂在颈 侧,微微挺起腰,温柔地容纳下他的阳具。

程宗扬紧紧搂着叶紫玫,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这一刻,女友柔软 的身体带给他无比安慰。程宗扬把所有的压抑和不快都抛在脑后,疯狂地与女友 做着爱,直到把自己多余的精力全部发泄出去。

「累了吗?」

两个人拥在一起,叶紫玫轻声问。

程宗扬露出一个笑容,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和你在一起怎么会累呢?」

叶紫玫白了他一眼,然后说:「那个面试……」

程宗扬手指僵了一下。

失去工作这一个月,程宗扬投递出无数求职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叶紫 玫却通过父亲的关系,在上海谋得一个面试机会。

如果是以前,程宗扬根本不会理睬这样的面试。他很清楚,那个职位并不适 合自己。一成不变的朝九晚五,忙碌而无聊的工作,一天接一天地熬资历,等待 晋升的机会,自己想要的东西并非如此,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我会去的。」

程宗扬说。

叶紫玫看了下时间,匆忙起身,在浴室里洗过身体,然后包着浴巾出来。看 到她傲人的身材,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她,在她丰挺的乳房峰轻轻咬了一口。

「别闹了,我要赶早班的飞机。」

叶紫玫换上内衣,套上透明的连裤丝袜,穿上天蓝色的空姐制服,结好领巾, 然后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今天飞上海,会在那边休息两天。」

叶紫玫眼睛湿淋淋的,散发出迷人的羞色,小声说:「上次买的那套内衣, 我还没有穿过,到时候你带来,我穿上和你搞。」

程宗扬心里一热。

叶紫玫在他唇上一吻,「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

随着她的离开,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程宗扬并不担心工作。叶紫玫的父亲叶行南,是一家制药公司的老总,人面 极广,有他出面,获得这份工作并不困难。只是得到这份工作,就意味着他将成 为一个小职员,慢慢地熬资历,像蚁巢中的工蚁一样,依照既定的轨道一成不变 地走下去。

这样子作……真的可以吗?自己实在觉得很迷惘。

未出社会前,自己也曾雄心万丈,预备先存几年钱后,辞职自行创业,十几 二十年后,说不定就能建立自己的企业王国。那时候的豪情壮志,这么快就要在 现实之前低头了吗?自己还曾在酒后发过豪语,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出人头地, 成就事业,如今……不择手段的决心,甚至连月底房贷的压力都承受不起……程 宗扬苦笑起来,觉得年少轻狂这四个字,真是很讽刺,尽管……自己横看竖看都 还不算老。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宗扬!我们约好打球的,你小子不会忘了吧?小心我穿越了,你再想找我 打球,就找不到了。」

是段强,程宗扬从小的死党,一个富家公子哥,重度的小说动漫迷,对穿越 类作品极度狂热。

从程宗扬认识他开始,段强就每天梦想着要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开始一段完 全不同的人生。

还是九岁的时候,段强告诉他,「你知道吗?每年全世界至少有四万人没有 任何原因的失踪,就好比两个人正在说话,突然之间其中一个就凭空消失了,再 也找不到一点痕迹。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程宗扬摇摇头。

「他们是穿越了!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段强得意地说:「我在书上看到过,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许多平行世 界,当其中一个世界与我们这个世界发生联系时,就会产生穿越现象。」

「是吗?」

「你听说过没有?有个人在路上走着,突然被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中,等他醒 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古代!」

从那以后,每到下雨的时候,段强都坚持不打伞。

「还有一个人,乘电梯的时候,一打开电梯门,发现自己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然后他遇到一个老人,才知道自己到了魔法世界。「

那天段强坐了一整天电梯,坚持在每一层都要打开看看,看是不是穿越到了 另外一个世界。害得那家公司所有人都陪着他一层一层上下。假如他父亲不是公 司的董事,保安早就把这个捣乱的孩子请出去了。

幸好段强只玩了一天,因为他第二天发现,学校也有一个穿越点。

「你发现没有?隔壁班的小胖不见了!」

段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正在爬学校的窗户。然后 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肯定是穿越了!」

于是段强每天都要爬那个窗户。作为他的死党,程宗扬也只好每天陪着他爬。

直到他们听说小胖原来是转校才放弃。

挂断电话,程宗扬忽然发现,自己挺怀念这个老友的。也好,就打场球散散 心吧。……

赶到篮球馆,段强已经开始热身了。

「宗扬,看我的三分!」

段强跳起来一投,竟然是一个漂亮的空心入网。

「怎么样!」

「再投一个,如果还能中,我就请你吃饭!」

「投就投!」

段强拿起球,又是一记三分。结果力量不足,球还没碰到篮筐就掉了下去。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还是蒙的啊。」

「你蒙个让我看看。」

程宗扬换了球鞋,跳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拿起球,在三分线外一记远 投,球碰在篮筐上,高高弹起。

「找到工作没有?」

段强和他无话不谈,知道他现在失业。

「没有。到处都在裁员。」

「失业有什么大不了的。」

段强不在乎地说:「我到现在也没有工作,不也过得好好的。」

程宗扬一个三步上篮,投中两分,然后说:「大老板的少爷,你何时需要工 作?等你有吃饭压力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段强耸了耸肩。他老爸的企业迟早要交给他,但看老爸的样子,至少还能干 二十年,段强也就安心作个二世祖,对工作毫无兴趣。

「我新交了个女朋友,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行。我下午的飞机。」

「飞机?去哪儿?」

「上海。有一个面试机会,我要去一趟。」

「不是吧?」

段强怪叫了起来,「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段强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果面试顺利的话,以后两人见 面的机会就少了。

「什么工作要跑那么远?」

段强不满地说。

「大概是文字翻译的校对吧。」

「这种工作你也干啊?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大学时候念的书呢?都用不上吗?」

「我大学念的是英文,这已经算不上什么专业,毕业论文交的是古战史研究, 那是个人兴趣,也用不在职场上啊!」

其实。程宗扬心里早有动摇,难道真要一辈子当个小职员吗?职位大小不是 那么重要,但……这么早就确定平平凡凡过一辈子?把曾经有过的创业梦想与野 心都放弃,向现实屈服,自己真的甘心吗?

段强泄忿似的把球砸向篮板,然后说:「不打了!休息一会儿。」

段强把一瓶水递给他,忽然说:「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说,以后要当得分王。

还骗我说,到时候封我当篮板王,把我也骗来跟你一起打球。「

程宗扬笑了起来。小时候他最喜欢打篮球,连哄带骗地把段强拉来一起打。

但他的身高长到一米七八就没有再长,这个梦想也就破灭了。

那时候他还想过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因为老师说,最值得钦佩的是科学家。

后来他想当太空人,因为在太空漫步的感觉实在太吸引人了。再往后他还想 过要当历史学家、文学家、画家……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有过无数的 梦想与憧憬。

不过段强的梦想就很纯粹了。他从小的梦想就是要穿越,看看另外一个世界 是什么样子的。为此他甚至参加过一期野外生存的训练营,但只待了三天就回来 了。他说:「野外生存太无聊了。如果我穿越了,只要带一挺机枪就能攻克一座 城市!」

程宗扬笑了起来,「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在想穿越?」

「那当然!这个世界生活太没意思了。」

段强眼睛突然一亮,「宗扬!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你去哪儿干什么?」

「那里是北纬三十度线!金字塔、空中花园、百慕大三角……全世界最神秘 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一带,而且我计算过,乘飞机穿越的机率比一般情况下高出一 倍,」

段强兴奋地说:「说不定我会在扬子江上穿越呢。」

看着好友殷切的眼神,程宗扬哑然失笑,「好吧,我们一起去。到时候我们 一起穿越!」

段强拿起篮球,大声说:「看我的穿越之球!」

「噗」的一声,篮球穿网而过。段强举起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穿越成 功!」

离开篮球馆,程宗扬才注意到外面停着一辆崭新的保时捷卡雷拉。那是段强 新买的跑车,黄色的流线型车身宁静中充满无穷动力,程宗扬不晓得要工作多少 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这样的跑车,但对段强而言,这不过是今年换的新车。

程宗扬坐到车上,叹了口气说:「开着这样的车,还整天想穿越。」

「哈哈,理想的生活总是在别处!」

段强说:「我恨不得穿越回去当个孤儿,也不用整天闲得无聊。走了!」

「喂,你的机票还没订呢。」

「开玩笑,我的机票还用自己去订!」

三个小时之后,程宗扬与段强已经乘上飞往上海的航班。除了行李,段强还 带了一个巨大的旅行袋,里面放着帐篷、睡袋、防虫剂、药品、太阳能充电器、 随身工具,甚至还有书籍和潜水衣。

程宗扬觉得很可笑,「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都是穿越时的必备物品。帐篷、睡袋用来野营,防虫 剂、药品是防护的,充电器用来给照明设备蓄能。还有这些书,都是讲各种产品 的基础制作方法。」

段强随手翻开一页,「水泥:将石灰和粘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至百 分之四十,入窑烧干,磨碎即可。简单吧。白痴都能学会。」

段强拍了拍旅行袋,「有它在手,穿越到哪儿我都不怕!」

「为什么你还带潜水衣呢?」

段强说:「万一穿越到水里呢?」

程宗扬笑着说:「你可真是个穿越迷。」

段强一边把旅行袋塞进头顶的行李箱,一边说:「难道你就不想穿越吗?」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不。我不想穿越。」

如果穿越了,谁来偿还房屋贷款呢?

段强坐下来,唉声叹气地说:「难道你连一点梦想都没有,一辈子做个小职 员就满足了吗?」

满足吗?那种一成不变,平凡到乏味的生活……程宗扬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然后岔开话题,「带这么多东西,你不嫌累啊。来,玩个机智问答,如果给你一 个穿越的机会,只限你带三样东西,你会带什么?」

段强精神一振,「简单的我就带三样东西:一本《军工制造》从炼钢到弹药 我全都要造;一份历史年表,有了它,我就是半个神仙;再加一挺重机枪──有 这三件宝贝在身,我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程宗扬笑了起来,「你以为带一本《军工制造》就能造出钢铁、弹药?没有 工业基础,你连一颗子弹都造不出来。机枪更没用,子弹打完还不如烧火棍呢。

再说历史年表──你如果穿越能改变历史,历史年表还有个屁用。如果不能 改变历史,你还穿越干嘛?再说,万一穿越到与我们历史无关的异世界,你带历 史课本去那边教神话吗?「

段强抓了抓脑袋,「那你穿越到过去要带什么?只限三件。」

程宗扬想了想,「第一件,我要带一套大百科全书。因为财富可能贬值,而 知识不会。然后我要带一把瑞士军刀,功能越多越好。第三件,我会带一袋玻璃 珠。」

「玻璃珠?」

「如果穿越到古代,没有比玻璃珠更方便更容易换钱的了。说不定拿一颗玻 璃珠,我就能换一座庄园。」

「哈哈,如果你穿越到西方,玻璃珠就不值钱,还不如带一根金条。」

「那干脆让你穿越到恐龙时代,拿金条也没用。」

两人在开着玩笑,忽然机身微微一抖,像是遇到气流。接着扩音器里传来机 长的声音,「前方有雷暴区域正在形成。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不要离开自己 的座位。」

透过机窗,能看到外面黑色的云层正疯狂地涌动着,云中不时闪过耀眼的电 光,飞机受到乱流影响,所有灯光忽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旅客们失声惊叫, 空中小姐忙着安抚,场面一片混乱。

段强把脸贴在窗上,望着翻滚的云层,小声说:「使命创造命运啊……」

他扭过头,「宗扬!你知道吗?也有日本学生在飞机上搞穿越的,那是一道 雷电打中飞机,然后那个学生就穿越去三国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雷电打中飞机,唯一会发生的事情就是坠机,去死国 有路,三国你就别想了。」

正说着,一道强烈的紫色雷电闪过,仿佛一条飞旋的紫蛇透过机窗,朝程宗 扬黑色的眼眸射来,程宗扬急忙扭头,正看到段强惊讶的目光,接着那道电光像 细针一样刺在他右侧的太阳穴上,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飞机终于避开那片雷雨云,安全驶入既定航道,电力回复,所有灯光重新亮 了起来,所有的乘客都松了口气。

「咦?这边的两个年轻人呢?」

有人忽然发现,靠窗的两个座位空荡荡的,上面那两个年轻人就像凭空消失 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章

眼前出现一个紫色的漩涡,它像一个飞速扩张的黑洞,旋转着吞噬一切。身 体和意识一同被漩涡吸入,在这个漩涡里,空间和时间都为之扭曲。程宗扬竭力 挣扎,却无法摆脱,他意识一点一点模糊,直到失去知觉。

当程宗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茂密的草地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身 上,空气中浮荡着淡淡的青草气息。

他抬起头,脑中一阵眩晕,右侧的太阳穴传来烧炙般的痛楚。程宗扬难受地 捧住头,脑海一片混乱。难道他不是正坐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吗?为什么会有阳 光和草地?

程宗扬再次睁开眼睛。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泄下来,晒在皮肤上隐隐作 痛。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平缓的丘陵微微起伏着,仿佛大地上青绿色 的波涛。四周一片寂静,没有虫鸣,也没有鸟翅掠过天际的声音。

程宗扬迟疑地抬起手,指上有淡青色的草汁。他仿佛从一个梦幻中醒来,睁 开眼睛的那一刻,整架飞机,连同机上所有的乘客全都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 迹。

沉寂中,一声凄厉的号角划破天地。程宗扬猛然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 向望去,接着他眼神一下变得僵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在他面前,有一片长约两里的月牙状平原。平原右侧,丘陵下列着一个步兵 方阵。他们大都没有头盔,头发挽成椎髻,用布带扎紧,身上穿着黑色的皮甲, 方形的甲片上部穿孔,用皮革连缀起来。

最前面一排军士手中握着三米长的戈,戈首平出,呈微微上扬的弧形,用来 勾啄敌人。后面一排军士用的是铍,顶部如同短剑,长度超过三米五。而使用最 多的则是矛,他们手中的长矛高度达到七米,金属制成的矛尖在阳光下闪动着凛 冽的寒光。远远望去,仿佛一片长矛组成的森林。

方阵之前,是三排手握弩机的弩手。他们穿着黑色的布衣,以半跪的姿势蹲 在地上,昂首望向前方。这些弩手完全是轻兵装束,身上除了盛放弩矢的箭匣, 再没有任何装备。

在方阵之后,有一位戴着板状皮冠的指挥官,他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须,腰 间佩着一柄长剑,一手按在剑柄上,目视前方。方阵中的军士面无表情,仿佛一 群沉默的雕像。寂静中,透出肃杀和死亡的气息。

程宗扬所处的位置是一道形如鱼背的山丘,从这里能够俯视整个战场。他把 视线移动平原另一侧,心脏不由猛然跳了一下。如果说目睹了刚才的步兵方阵是 令他震惊的话,那么这时他感到的则是恐惧。

与步兵方阵对峙的,是一群高大的半兽人。程宗扬可以断定,自己决没有见 过这个种族。那些半兽人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强悍体魄,最矮小的也超过两米, 数以百计的巨人聚在一起,犹如一道巍峨的山峰。

他们穿着粗糙的兽皮甲胄,脖颈粗大,肩背像岩石一样又厚又宽,赤裸的手 臂上,虬结的肌肉高高隆起,皮肤犹如青铜。尤为令人生惧的是他们的面容,几 乎所有的武士都生有粗长的獠牙,下齿比上齿长出一倍,交相咬紧,宛若雪亮的 弯刀。他们眼睛像滴血一样鲜红,鼻翼微微抽动,狰狞的面孔完全不似人类,更 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野兽。

程宗扬只觉得喉咙发干。和生活在都市中的大多数现代人一样,他的视力并 不好,但现在,他的目光却能够越过整个战场,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阳 光下,甲胄鲜明的步卒方阵,野兽般凶悍的半兽人都显得如此真切,仿佛一伸手 就可以触摸到。

背后传来一阵响声,程宗扬心脏猛然收紧。他恐惧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段 强。

段强一边爬一边四处张望,「我们堕机了吗?这是什么鬼地方?宗扬,前面 还有人吗?」

程宗扬很想说有。而且有很多。但他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了指。

段强手脚并用趴上山丘。下一瞬间,他的嘴巴猛然张开,就那样僵住了。

「这是什么?」

段强愣愣问道。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秦军!」

服色尚黑,披甲持矛,只有当年横扫六合的大秦军团才有如此气势。自己在 大学时候,因为要找毕业论文的题材,对中西各国古战史进行过研究,连带对各 种古军械、战法了解很深,像这样明显的特色,一眼就能看出来,而段强当时选 的题材是徽章学,不过最后他是花钱买枪手交论文过关的。

「秦军?为什么会有秦军?」

段强说着慢慢张大嘴巴,「我们……我们穿越了?」

程宗扬和段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往身上看去。两人还穿着乘机时的衣服, 钥匙、手机、钱包……所有的物品都没少,连程宗扬随身带的一只轻便运动背包 都在。可眼前的一切……段强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情,无法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我们穿越了?」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穿越?这么荒唐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身 上?他想起航班上那个诡异的雷电,不由得打了寒噤。他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 这次飞上海只为找一份工作,从来都没想过要穿越。

段强表情慢慢变得狂喜,他双手握紧拳头,兴奋地喊道:「我们穿越了!我 们穿越到秦朝了!」

程宗扬望着面前战场,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不知道……」

这支军队的装备确实是典型的秦军,可是他们的对手不是六国,也不是匈奴, 甚至不是人类,而是两米多高的直立野兽,在小说电影中有个固定的称呼:半兽 人!

半兽人中有一个分外高大的武士,他手中握着一柄青铜重斧,粗壮的手臂比 正常人腰身还粗,虬屈的长发从脑后披散下来,颈下带着一只野兽的下颌骨,比 钢铁还硬的额头高高隆起,凶狞的面孔如同一头嗜血的雄狮。

那名高大的武士昂起头,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咆哮,然后举起巨大的青铜重 斧,往前一挥。在他周围,数以百计的半兽人立刻咆哮而出,犹如一群发怒的野 兽,冲向平原。

他们没有骑马,因为没有任何马匹能够支撑他们的体重,而他们奔驰的速度 甚至比战马更快。那些半兽人的武器并不精致,但当他们挥舞起那些车轮大小的 巨斧,比人头还粗,钉满尖刺的巨槌时,强悍的武力仿佛能撕裂大地。

秦军方阵以四十人为一排,前后十二排,共有四百八十人。弩手三排,共有 一百二十人,合计军力六百人。而那些半兽人的数量不下五百,以他们远远超过 人类的强悍体魄,实力至少在秦军一倍以上。

面对奔涌而至的半兽人,秦军士卒毫无惧意,冷漠得如同岩石。

戴着板状皮冠的指挥官昂首而立,他身上的甲片比方阵中的士卒更为精致, 细密的方形甲片从肩部一直延伸到手背,手指稳稳握住剑柄。等半兽人冲入月牙 状的平原,他缓缓拔出长剑,高举过顶,喝道:「弦!」

阵前的弩手冷静地踏住弩背,用腿部的力量撑开机括,熟练地装上弩矢。

指挥官长剑慢慢下移,呈四十五度斜指前方,喝道:「望!」

弩手扬起头,同时抬起弩机,用弩上精巧的望山瞄向对面的半兽人。

半兽人庞大的身体在草原上奔腾,沉重的脚步声宛如惊雷,每一步落下都践 起青草和草下大团大团的黄沙,毫不畏惧地迎向秦军的弩矢。

指挥官冷冷望着敌军,然后果断地劈下长剑,厉声喝道:「灭!」

「篷」的一声,矢头制成三棱形的箭矢脱弦而出,向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 雨点般洒向敌军。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半兽人身上顿时溅起血花。

程宗扬和段强都流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在他们想像中,冷兵器时代的弓弩 能有一百米的杀伤距离就不错了,而眼前秦军使用的弩机力道出奇地强劲,有效 射程竟然超过三百米。

那些半兽人勇悍之极,以往战斗中,秦军劲弩在三百米内只要命中一矢,就 足以令敌军丧失战斗力。而这些半兽人的强壮却能堪比野兽,他们速度疾若奔马, 秦军弩手刚齐射两轮,半兽人已经逼近到一百米的距离。

最前面一名武士颈下戴着一只猛虎的下颌骨,手臂上粗长的血管像蚯蚓一样 在皮肤上绷紧,粗壮的肌肉犹如铁石。他手中的巨斧犹如车轮,直径将近一米, 双面开刃,完全以青铜铸成,沉重无比。他身上已经中了五六支弩矢,每跨出一 步,鲜血就飞溅而出,却仍狂奔不已。

「弦!」

「望!」

「灭!」

指挥官冷静地发出指令。最后一轮箭雨再次袭来,至少有十张弩机都瞄准了 这名猛虎武士。黑色的箭矢狠狠撕开他的皮甲,射入他的胸膛。那名武士颓然倒 地,他发出一声狂吼,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挥出巨斧。

弩手们放完三轮箭雨,开始收起弩机,从方阵两侧退往后方。巨斧带着刺耳 风声呼啸而至,将两名弩手拦腰截断,狠狠砍入草地。鲜血猛然喷出,溅在后面 一名士卒脚上。

那名手持长戈的士卒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当指挥官发出口令,他 踏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长戈。在他身后,第二排士卒放下形如短剑的铍,然后是 一支毒龙般的七米巨矛。所有的武器平举向前,原本密如森林的方阵就如同一部 配合精密的战争机器,刹那间露出嗜血的锋芒。

弩手已经全部退到方阵之后,四百八十名步卒组成的方阵以相同的速率迈步 向前,就像一只浑身生满利刺的怪兽,缓缓逼近战场。

身上还带着箭伤的半兽人狂吼着奋力挥舞斧槌,正面撞上秦军的战阵,就像 巨浪冲向礁石。但在他们面前,是一座由不同武器组成的恐怖森林。

三米长的戈,三米五的铍,七米的重型长矛交错排列,不留丝毫缝隙。随着 指挥官的号令,秦军士卒戈矛同时攻出,那些半兽人根本无法碰触到对手,就被 狠狠撕碎。

如果论单体战斗力,半兽人远远超过了秦军,即使五名秦军也未必能及得上 一名半兽人的力量。但在战场上,秦军依靠精良的装备,准确的战术和严密的纪 律完全占据了上风。

四百八十名士卒组成的战阵宛如一人,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和血腥搏杀,秦军 士卒的配合默契之极。每次攻击,最前面的士卒先用弯曲的戈勾架住对手的武器, 然后第二排的铍左右劈削,最后是密集而沉重的长矛。

搏杀中,一名半兽人用巨斧劈断两支长戈,咆哮着闯进战阵,一斧将紧邻的 两名士卒从肩到腿劈成四段。旁边的秦军没有一人回顾,但后方超过五支重矛同 时递出,从不同角度穿透了那名半兽人的躯体。后排的士卒随即补上空缺,继续 前进。

随着指挥官的号令,方阵中各种武器潮水般击出,每一击都有数名半兽人溅 血倒下。那些步卒始终不动声色,如同沉默的杀戮机器,缓慢而毫不留情地踏过 敌军的尸体。

如果是同一种族的人类战士,面对秦军堪称残酷的攻势,也许早已崩溃。但 这些半兽人却没有一人退却,他们用自己强悍的身体抵住秦军的攻击,然后用手 中的巨斧、木槌、拳头,甚至是獠牙去攻击撕咬敌人。

鲜血在草地上流淌,将青色的草原染得鲜红。一个又一个高大的躯体在森林 般的长矛方阵前倒下。同样,秦军的士卒也不断被巨斧和木槌击中,血染黄沙。

程宗扬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当第一个半兽人溅血倒下,他右侧的太阳穴就 像针扎般突然一痛。随着战死的士卒越来越多,那痛苦就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人 用铁凿不断凿击他的头颅。

旁边的段强也不比程宗扬好多少,眼前的杀戮几乎使他忘掉了穿越的惊喜, 和程宗扬一样,他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惊疑和恐惧。段强用发干的声音说:「这些是真 的吗?」

程宗扬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作声。

段强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抽着凉气说:「不是作梦。」

程宗扬唇角抽动了一下,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家伙整天都想着穿越,现在真 的穿越了,却不敢相信。

段强突然跳起来,在草地上疯狂地寻找,「我的包呢?我的包呢?」

看到他急切的样子,程宗扬生出一阵荒唐感,这个穿越迷一直都梦想着这一 天,连乘飞机都带着穿越用的物品。结果真到穿越的时候,那只旅行袋却放在了 飞机的行李箱里,除了随身放着的几件小东西,什么都没有带来。

程宗扬没有段强那种梦想成真的狂喜。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在目睹了 面前血腥的搏杀之后,他只想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

在这片草原上,他看到无数人在战场上拼杀。狰狞的半兽人在屠杀人类,人 类同样也在屠杀半兽人,鲜血和残缺的肢体不住飞起,到处是鲜血和死亡。更可 怕的是,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感到惊惧,相反,额角的疼痛却让他在不适中生出一 种隐隐的兴奋……段强忽然停下来,看着程宗扬的脸,「宗扬,你……」

程宗扬抬起头,「怎么了?」

段强指了指他的脑袋,有些迟疑地说:「这里有个伤口……好像在闪光。」

程宗扬右侧太阳穴上有一个紫色的伤痕,形状如同闪电。此时正随着山丘下 不住传来的濒临死呼喊,在他皮肤上隐隐闪亮,流动着诡异的光泽。

程宗扬朝自己的太阳穴摸去,忽然内脏仿佛被人抓住用力一拧,忍不住呕吐 起来。

「宗扬!」

段强连忙扶住他。

程宗扬不停呕吐着,却没有吐出任何物体。这次呕吐与他以往的经验完全不 同,那些充满死尸气息的空气不住涌入他的口鼻,即使他屏住呼吸,仍不断透过 皮肤进入体内,带来冰冷的寒意。

伴随屠杀而来的兴奋感越来越强烈,他一边呕吐,一边呼吸着充满死亡气息 的空气,几乎按捺不住身体的冲动。

就在程宗扬几乎崩溃的时候,肚脐下方的位置微微一动,充塞在体内的气息 仿佛找到了一个泄口,像潮水一样流入其中。程宗扬松了口气,脸色恢复正常。

「没事了。」

程宗扬推开段强的手臂,手指微微战栗。

战场中,胜利的天平正在向秦军一方倾斜,半兽人的攻势被秦军方阵遏止, 越来越多半兽人倒在血泊之中。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秦军背后的山丘后驰出。

马上的骑手穿着轻便的皮甲,手持弩机,腰佩长剑,鞍侧挂着一支一米五长 的短矛,从两翼朝兽蛮人围去。秦军的轻骑以其快速机动,总是作为战场的终结 者出现,用来拦截袭击撤退的敌军。长平之战秦军以轻骑五千将四十五万赵军断 为两截,最终全歼赵军。当秦军的轻骑出现,战斗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战场另一侧,那名分外高大的半兽人手中握着巨斧,浓密的长发在风中飘舞。

望着战死的同族,他昂起雄狮般的头颅,发出一声悲凉的嗥叫。

叫声在草原上远远传开。良久,草原深处传来一声同样悲凉的回响。高大的 半兽人扯下颈中的野兽颌骨,在青铜斧轮上拍得粉碎。

簇拥在他周围的兽蛮人都露出屈辱和不甘的眼神。兽骨项链是兽蛮武士勇力 和荣耀的标志,当他们毁去自己的荣耀,也就意味着承认失败。每一个兽蛮男子 都是天生的勇士,宁肯死去也不会服输。当天神创造出天空和大地,他们就是这 片草原的主人。但现在,他们不得不又一次放弃自己的土地,耻辱地接受失败。

兽蛮武士开始突围,秦军方阵仍以自己的速率缓慢前进,并没有因为敌军的 退却而放弃阵型。骑在马背上的秦军弩手分成小股,四散追逐溃散的敌军,无情 地收割着生命。

后方的半兽人冲来援救自己的同伴,再返身冲破秦军轻骑的拦截。对垒的两 军转变为一场追逐与反击的混战,战场迅速扩大。

一支弩矢不知从何处飞来,斜插在离两人不远草地上,矢首射入沙土,矢尾 不住颤抖,上面依稀带着血迹。

两人惊出一身冷汗,不约而同地伏下身体,朝山丘后爬去。

程宗扬咽了口冰凉的口水,「你还想穿越吗?」

段强面如土色,他勉强挤出一个充满恐惧的笑容,「我们不该穿越到这里, 如果……如果……」

段强想说,如果穿越到另外一个地方,也许能够实现他的梦想。但没等他说 完,程宗扬全身的汗毛忽然间全都竖了起来,嘶声道:「段强!」

一支巨大的长箭蓦然飞来,狠狠从段强颈侧穿过,带出一篷腥红的血雨。

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箭矢贯穿了段强的颈部,几乎是一瞬间就 夺去了他的生命。

右侧的太阳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程宗扬抱住段强的身体跪在地上,头脑 中一片混乱。

' 看我的穿越之球!''穿越成功!''我要带三件东西:一本《军工制造》从 炼钢到弹药我全都要造;一份历史年表,有了它,我就是半个神仙;再加一挺重 机枪──有这三件宝贝在身,我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段强的笑声似乎还在 耳边回响。

命运如此荒唐,他终于如愿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却只在这个世界生存了短 短几十分钟。在原来的世界,他有金、有车、有女人……却宣称理想的生活在别 处,生命中唯一的梦想就是穿越。当他终于梦想成真,等待他的东西却是一支穿 透脖颈的利箭。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如此结局,还会梦寐以求想要穿越吗?

程宗扬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第三章

一支寒光凛冽的箭头正对着自己。那是一张巨大的长弓,弓脊足有手掌那么 宽,上面包裹着坚硬的牛皮。握弓的手同样巨大,骨节暴露的手指像裸露的树根 一样粗壮,上面长着野兽般的鬃毛。随着关节的用力,弓弦正缓缓拉开。

程宗扬本能地俯下身,身体失去平衡,从低缓的山丘上翻滚下来。蓝色的天 空与青色的草地旋转着在他眼前飞速交替,程宗扬惊恐地几乎喘不过气来,最后 身下一软,掉到一个浅浅的草窝中。

程宗扬所处的山丘本来远离战场,但随着兽蛮武士的溃败,战场不断扩大, 这里也被波及。一群败退的半兽人奔上山丘,一箭射杀了段强,然后又瞄向程宗 扬。

就在程宗扬触摸到死亡阴影的一刻,长箭放开他,朝另外一个目标射去。

山丘下,几名骑兵奔驰而来,其中一名大汉反手拔出长剑,重重劈在箭上, 然后勒住马匹。在他身旁,五名骑兵扇形散开,各自举起弩机,阻断那些兽蛮武 士的退路。

他们脸膛大多被烈日晒得黑红,眼神却像刚淬过火的刀刃般,锋利无比。在 这些铁打的汉子中,有一张面孔出奇的白净,看来较其余同伴年青,手背上覆盖 着软甲,手中提着一具弩机,与同伴一样,除了一柄便于马背击刺的长剑,再没 有携带任何重武器,但给程宗扬的感觉却与其他人完全不同。那名年轻骑手冷冰 冰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抬起头,望向他背后的山丘。

山丘的坡度并不陡,地上又有厚厚的青草,程宗扬一路滚下来,除了脸上擦 破一块,并没有受伤。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后背被冷汗打湿。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相信,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 世界,而与自己一起穿越到这个陌生时空的段强已经死了。他抬起头,心头不由 狠狠打了个冷战。

山丘上的兽蛮武士有十余人之多,其中一个身高几乎有程宗扬的两倍,正是 那个毁掉自己兽颌的项链半兽人首领。一名武士弯下腰,从段强颈中拔出长箭, 然后搭在弓上,血淋淋的箭矢对准山丘下的骑兵。

那名面孔白净的年轻人甩开马镫,用脚踏住弩背,利落地拉开弓弦,然后扬 起弩机,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

「绷」的一声,锋利的弩矢闪电般飞出,从他粗壮的手臂穿过。

那名半兽人手指一松,长箭从弦上滑出,斜插在地上。他瞪着血红的眼珠, 然后抓住弩矢尾部,将箭支硬生生拔了出来,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下,他却浑然 不觉。

对于你死我活的双方来说,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已经多余。山丘上的半 兽人齐声咆哮,像一群野兽猛扑下来。

那名年轻的骑兵拔出佩剑,双腿一夹马腹,正要抢先奔出,却被旁边的大汉 一把拉住缰绳。

那大汉胡须也不知多久没刮,密密麻麻一直连到鬓角,他低吼道:「你有伤 在身,不能逞强!退下!」

那年轻人毫不退让地扬起下巴,「凭什么不让我上战场!」

「这是师帅的吩咐!」

那大汉一扯缰绳,将马首拉得偏到一边,然后举起短矛,在马臀上用力一刺。

战马吃痛地嘶鸣一声,扬起前蹄,朝侧方奔去。那名年轻的骑手猝不及防, 被马匹带得扬在鞍上。

赶走那名年轻人,虬髯大汉吼道:「兄弟们!拼了!」

剩下的四名骑兵齐声应诺,虽然只有寥寥数人,但声震四野,气势丝毫不逊 于那些凶猛的半兽人。

那匹负伤的战马迳直朝程宗扬奔来,马背上的年轻骑手扯紧缰绳,一边喝道: 「快滚开!」

程宗扬这辈子还没骑过马,看着包了蹄铁的马蹄直踏过来,顿时脸色发绿, 顾不得自己身为现代男性的尊严,连滚带爬闪到一边。

谁知道那匹马受了惊,无法控制,铁蹄踉跄着践起零乱的青草,离程宗扬越 来越近。程宗扬魂飞魄散,拼了命的躲闪,但那几只铁蹄却像认准了他一样,就 在他头颈肩背周围趵踢践踏。

程宗扬索性躺倒,大吼一声,「你踩死我吧!」

蹄铁擦着程宗扬的脸颊重重踏进草地,马背上的骑手站在镫上,双手扯紧的 缰绳,嚼铁深深勒入马口,几乎勒出血来。

程宗扬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头发里沾满草叶,不用照镜子,他就 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够狼狈的。但对于一个两度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不幸穿越者来 说,体面已经不重要了。

那名年轻的骑手竭力控制住马匹,至少预想的蹄铁并没有踢到程宗扬头上。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这名骑手的面容。

他长得……很俏。双眉长长伸出,在洁白的脸颊上,仿佛飞翔的燕翅,眼睛 明丽之极,抿紧的嘴唇嫣红动人。很美,很惊艳──如果她是女人,一定是个很 美的女人。如果是男人,那么一定是个很不幸的男人。

那名骑手显然对程宗扬没什么好感,他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跳下马朝同伴 奔去。

与方阵中那些沉默的士卒不同,那名骑手奔跑的姿势很奇异,他一手按住剑 柄,身体向前倾斜,完全依靠脚尖的力量往前飞掠,整个人就像在草上滑行,不 仅姿势优美,而且速度极快,让程宗扬想起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做为一个平常上三楼都要乘电梯的都市人来说,武林高手完全是第六维空间 的存在。程宗扬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表现太嚣张。

另外一边也是一群存在于第六维空间的生物。那些半兽人迈开大步,速度丝 毫不逊色于奔马,身材更是高得可怕,站在地上也超过了马背上的骑兵。

五名骑兵结成品字型的阵列,两名在前,三名在后,各自摘下短矛,盯住冲 过来的兽蛮武士。正面的秦军方阵已经击溃敌军,正在清理战场。他们在大草原 深处追逐了三月之久,就是要彻底清除兽蛮人对帝国西部的威胁。只要他们能阻 挡片刻,援军就能赶来,斩下这名兽蛮首领的首级。

冲在最前面的兽蛮武士獠牙张开,发出雷霆般的怒吼,然后腾身而起,在半 空中将足有车轮大小的巨斧举过头顶,猛然劈下。

前面两名骑兵同时举起短矛,交叉架住斧柄。「铛」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 使两人肩膀一沉,身下的座骑也被震得退了半步。

这五名骑兵配合的熟练之极,短矛刚刚架住斧柄,后面三名骑兵座骑同时往 前冲出半步,藉着马力,从两侧将短矛狠狠刺进那名兽蛮武士肋下。

这完全是战术配合的优势,如果单对单,一名兽蛮武士打完这五名骑兵还有 剩的。但五名骑兵配合默契,两人防守,三人进攻,一举将那名兽蛮武士刺倒在 地。

兽蛮武士腰腹间流出岩浆般腥浓的鲜血。「古格尔!」

他嘶吼着扔下巨斧,纵身抱住一名骑兵,将他连人带马撞倒在地,然后张开 大嘴,尖长的獠牙像匕首一样撕开骑兵的脖颈,鲜血迸涌而出。

马背上的虬髯大汉面沉如水,他侧身一掷,短矛毒蛇般从那名武士背后狠狠 刺入,将他刺死马下,然后从腰间拔出长剑。

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已经见惯了死亡,生死关头更不容分心,而兽蛮人显然 更倚仗本身的勇悍,各自为战,并没有调整速度一起围攻。

又一名兽蛮武士暴吼着朝那名大汉冲来。虬髯大汉平持长剑,冷冷盯着对手。

就在兽蛮武士冲来的同时,他身后两名骑兵突然驰出半步,两支短矛一左一 右刺进那名武士的前胸,接着那大汉从马上跃起,双脚稳稳踩住兽蛮武士壮硕的 肩膀,双手倒持长剑,从他背后狠狠刺入。那名兽蛮武士颓然倒地,手中的巨槌 重重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那名叫古格尔的兽蛮首领双目血红,他抓起一支长矛,振臂掷出。那虬髯大 汉长剑刺在兽蛮武士背中,被粗大的脊骨卡紧,不等他弃剑闪避,那支长矛已经 呼啸而至,应声射入大汉的左胸,从背后穿出。

瞬时间双方各死两人,程宗扬右侧的太阳穴也接连传来四次剧痛,最后一下 分外剧烈,痛得他几乎要流下眼泪,与此同时,四股阴寒的气息也随即进入程宗 扬体内。

双方都没有理会程宗扬,在那些骑兵看来,程宗扬虽然穿着怪异,但明显是 人类种族。而对于兽蛮人来说,这个手无寸铁的陌生人类并不比那些骑兵更有威 胁。

跟随在古格尔身边的都是部族中最有名的勇士,他们咆哮上前,将剩余的三 名骑兵尽数格杀,而地上的兽蛮人尸体,也多了两具。

古格尔左矛右斧,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劈成四截,然后挺起雄壮的身体。他 浑身浴血,犹如远古而来的兽蛮天神。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单靠人类的力量能够与恐怖 的半兽人抗衡,并且在劣势下杀伤相当。虽然那些人类骑兵依靠的是相互间的配 合,但显示出的强悍也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他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这些骑兵 真的仅仅是秦军吗?

所有的同伴都已战死,那个年轻的骑手仍毫不犹豫地朝兽蛮人冲去。与半兽 人惊人的体魄相比,他的身形显得纤小而又柔弱,但他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却 像手中的长剑一样锋利。

那些兽蛮人已经被鲜血和杀戮激起凶性,一名兽蛮武士举起铜轮巨斧,朝他 腰间劈来。那骑手脚尖一点,身体像滑行一样避开巨斧,接着手中的长剑蓦然亮 起,闪电般穿过斧影,刺在兽蛮武士腕上。

亮起白光的长剑锋锐无比,那名兽蛮武士左手齐腕而断,巨斧带着残缺的断 手飞出,带出一篷血雨。他獠牙格的咬紧,接着右手握拳,岩石般的重拳重重砸 在剑脊上,将那骑手震得倒退一步。

古格尔抛下已经弯曲的长矛,双手握斧,雷霆般劈在那名骑手剑上。那骑手 虽然胆略过人,终究是气力不济,巨斧每次劈下,剑上的白光都弱上一分,身体 更被逼得接连后退。最后「铮」的一声脆响,失去白光的长剑被巨斧从中劈断。

那骑手反应极快,反手一掷,半截断剑削在古格尔岩石般的手指上,溅起一 缕血光。

巨斧轰然落地,古格尔淌血的大手猛然伸出,劈手抓住年轻骑手的胸甲,然 后左手握拳,狠狠打在他腹上。

那骑手穿着骑兵用的轻便皮甲,随着古格尔足以裂石的一拳,他胸前方形的 甲片四处纷飞,身子横飞起来,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在地上,又滑出十余 米的距离,正落在程宗扬刚才待过的草窝里。

明知道打不过,还要跑回来送死。程宗扬心里给了他一个评价:疯狂!

那骑手头盔不知掉在什么地方,露出布条扎紧的发髻。他脸色一片雪白,唇 角淌出一股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恐怕连肋骨也断了五六七八根。

再往下看,程宗扬呼吸猛然一窒。

那骑手胸前皮甲被撕出一个大洞,连束胸的白布也被扯开,露出两只圆润的 ……乳房。虽然不及西片里乳牛级的巨乳硕大,但也有够瞧的,曲线圆润饱满, 皮肤又白又嫩,尤其是那两只乳头,还是娇嫩的粉红色。只不过左乳乳侧被兽蛮 人粗大的手指抓出一道伤痕,鲜血淋漓……程宗扬不由自主又朝她脸上看去,原 来真是个美女。秀美的双眉直入鬓角,眉宇间英气逼人,只是目光显得不是很友 好……女骑手用几乎喷火的目光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一个男人如此不顾忌地盯 着她的裸胸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问可知,刚要开口斥骂,内伤恰于此时 发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她用白净的手掌勉强掩住胸口,苍白面孔上升起一层 病态的红晕。

很漂亮。程宗扬在心里重复一遍。虽然经过一场生死搏斗,衣甲破碎,头发 散乱,模样狼狈,而且完全是素面,但容貌比起他所在的世界里,那些光彩照人 的明星也毫不逊色。

程宗扬正看得出神,忽然心生警兆,他猛然回过身,整个人差点儿傻掉。

杀红眼的兽蛮武士们像一群直立的野兽,缓缓朝他走来,丑陋的面孔狰狞可 怖,在他们骇人的体魄面前,程宗扬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光屁股婴儿一样可怜。

其实这完全是一个误会,谁能想到那个女扮男装的骑兵会被打得步步后退, 最后更是一下飞出十几米,好死不死地掉到自己背后?

这会儿,自己一个人站在一群半兽人面前,虽然心头狂跳,满脸惧色,但那 些半兽人大概也分辨不出来,只会看见自己激动地双手握拳,目露精光,像极了 一名奋勇救美的英雄。

最前面那名武士有一只雄狮般的头颅,獠牙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程宗扬对 着这些半兽武士,后悔得想要自杀,如果可能,自己肯定有那么远就跑那么远。

可这些半兽人大步一迈,就够自己跑一阵的。至于求饶,程宗扬很怀疑这些 半兽人是否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况且他们一定不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程宗扬怔了百分之一秒,然后在更短的时间内摸遍全身每个口袋,像快要溺 死的人拼命寻找浮木。

手机,如果是手榴弹多好?

钥匙,如果是迷之屋那个电玩里,那把可以打开任何一道门的神奇钥匙就好 了。

钱包,他们收买路钱吗?

兽蛮武士浓重的呼吸几乎喷到程宗扬脸上。此时他们与秦军只隔了一座不高 的山丘,在战场边缘游弋的秦军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但对于程宗扬来说,他们 都有点太远了。

古格尔拳头扬起,带起巨大的风声呼啸而至。那感觉就像一列时速超过二百 公里的列车迎面开来,程宗扬还没有碰到拳头,就被拳风吹起,身不由己地往后 飞去。

「篷」的一声,程宗扬仰面摔倒。正好落在……「呃──」那个女骑手露出 痛楚的表情。

程宗扬摔得七昏八素,还咬破了嘴巴,一嘴的鲜血,没有留意自己正落在那 个女骑手身上,压到了她断裂的肋骨。那兽蛮武士的拳风,几乎把他内脏都打得 翻滚过来,胸口骨痛欲裂。

惊魂未定,程宗扬本能地双手握紧,抓住身下的物体。右手抓到几块脱落的 甲片,左手运气不错,抓到一团温暖柔软,而且富有弹性的物体,感觉又滑又嫩, 像是……程宗扬疑惑地揉了揉,又捏了两把。

「啪!」

女骑手竭力抬起手臂,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抓到的正是她受伤的左乳,他连忙放手。

「我不是故意的!」

「无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接着又是「啪!」

的一记脆响。

程宗扬捂着脸,心道:算了算了,这种事跟女人解释不清,还是赶快起来是 正事。他抬起身,准备爬起来,手肘又撞倒女骑手的肋下,这下连他都感觉到断 骨磨擦的「格格」声,更不用说那女骑手花容失色,痛得连骂都骂不出来。

程宗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忽然摸到身后一个方形的物体。

背包!他身上还有一个运动型的小背包!

程宗扬顾不得小美女杀人般的目光,一把将背包拽到身前,拉开拉链,紧紧 抓住里面的物品。瞬间,出发前在飞机上的那段交谈,在脑海中回响。

' 你穿越到过去要带什么?只限三件。''第一件,我要带一套大百科全书。

因为财富可能贬值,而知识不会。然后我要带一把瑞士军刀,功能越多越好。 第三件,我会带一袋玻璃珠。' 大百科全书、瑞士军刀、玻璃珠,这是自己对于 最佳穿越工具的答案,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小说与漫画中的那些主角,穿越时候 所带的工具,想必远比自己还要夸张许多,而自己这个平凡人,在被半兽人团团 包围的命悬一刻,身上又有些什么呢?

背包里不多不少,装着三件物品:神奇橡胶制品──一打超薄型安全套;高 级合成化学纤维──两套情趣内衣;现代电子科技与人体科学的完美结晶──一 根电动按摩棒。

' 我今天飞上海,会在那边休息两天。' 女友眼睛湿淋淋的,散发出迷人的 羞色,' 那套内衣我还没有穿过,到时候你带来,我穿上和你搞……' 命运就是 这样荒唐,想穿越的没能留下,没想过穿越的却被留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想要的 机枪、军刀一件没有,有的却是情趣内衣、安全套、按摩棒。

在他眼前,半兽人巨大的手掌朝他脖颈抓来,粗糙的皮肤上尖利的鬃毛又黑 又硬,十几个半兽人把前路完全封死,来势汹汹,自己绝对没有突围的可能。

程宗扬看了那个要喷火的女骑手一眼,慢慢拉上背包,然后吸了口气,认命 地挺起胸膛,脑里又回响起那个最近常常听到的自我质问。

就这么当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自己真的愿意吗?放弃创业致富的梦想,舍弃 壮志雄心,庸庸碌碌,终此一生,这样子选择真的甘心吗?

这个问题之前想过多次,却始终没有一个很肯定的答案,自己反覆迟疑着, 不停地想着,就是答不出来。

然而,那个答案……此刻却是再清楚也不过了。……如果老天让我再选一次, 我一定当一个老老实实的上班族!

第四章

望着半兽人足以粉碎岩石的巨手,程宗扬已经避无可避。一股惧意从心底升 起,瞬间袭遍全身。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忽然,一只白美的手掌从他身侧伸出,仿佛捻着一朵含露的玉兰,轻柔地迎 向半兽人巨大的手掌。

就在双掌接触的刹那,那只白美的手掌拇指与中指轻扣,尾指微微翘起,掌 心的空气传来一阵波动,隐约间,一只太极的图案脱掌而出,接着微微一红,瞬 间就化为一团烈火。

半兽人嚎叫着向后跌倒,庞大的身体一瞬间就被烈火吞噬,成为一只巨大的 火球。

法术!程宗扬心里蹦出这个名词。这个时空竟然还存在有传说中的法术!

他无比敬畏地朝身后看去,一张姣丽的面孔映入眼中。那女子大约三十余岁 年纪,长发挽成云髻,戴着一只洁白的玉冠,精致的面孔如白玉般莹润,没有丝 毫皱纹,她眉眼极美,神情却冷淡无比,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她穿着一袭 淡青色的轻袍,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在洁白的衣襟上用墨笔写了两行纤 细的小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受伤的女骑手已经叫了起来,「卓师叔!」

姓卓的女子冷哼一声,收回修长的玉指,扶在腰间的剑柄上,昂首挺胸,对 那些半兽人视若无睹。她的佩剑吸引了程宗扬的目光,与二十一世纪那些工业化 批量生产的劣质剑不同,那柄剑鞘为银白,上面有天然生成的凤羽纹,阳光下光 华流溢,翩然若飞。

一个温和的男声缓缓道:「霜儿莫怕,我太乙真宗在此,断不会让你受半点 损伤。」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多了十余人,其中三名男子留着长须,与那名女子一样 穿着淡青色的袍服,头上戴着玉冠。其余一些人服饰为黑白两色,有男有女,年 纪长幼不一,看他们恭敬的态度,像是那几人的弟子。

说话的那人年纪最长,长髯及胸,神态从容。在他旁边,一名气宇轩昂的男 子踏前一步,剑眉扬起,寒声道:「兽蛮丑类!尔等还未死绝么!」

不待师长吩咐,十余名太乙真宗弟子已经各自擎出长剑,分别占据方位,隐 隐成围攻之势。兽蛮武士巨大的鼻翼翕张着,恶恨恨盯着面前可憎的人类。

那男子握住腰间的剑柄,凌厉的杀气陡然发出,还未出手便令人为之气夺。

卓姓美妇赤手施出烈火的一刻,那些兽蛮勇士已经知道自己走到生命尽头。

「古格尔!」

一名兽蛮人发出乞求地吼声。

「古格尔!」

所有残存的兽蛮武士都在呼喊。

古格尔目光从同族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宽阔的胸膛猛然隆起,从胸腔中发出 一声沉闷的吼声,他雄壮的骨骼发出一阵刺耳的「格格」声,肌肉扭曲着膨胀起 来,撑碎了身上的兽皮,虬曲的长发化为浓密的鬃毛,手指生出锋利的尖爪,肩 部张开,就在众人面前,化为一头雄狮。

古格尔一抖鬃毛,四肢撑住地面,猛然跃起,怒吼着从两名太乙真宗弟子之 间闯出。那两名弟子旋转着朝两边倒下,胸腹间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爪痕。

气宇轩昂的男子一拍剑鞘,长剑脱鞘而出,带着一股狂飙卷向场中的兽蛮武 士。其余的弟子也各自挺剑上前,展开攻势。

一个大活人突然变成野兽,比魔术更精彩,程宗扬正看得目瞪口呆,最初开 口那位长者含笑朝他点了点头,「你很好。不错不错。」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位多半和那些兽蛮人一样,只看到自己奋不 顾身挡在那个叫霜儿的女骑手身前,甚至还被击飞的一幕。这是一个误会,但程 宗扬并不打算解释。

女骑手脸上的羞怒一闪而过,总是女孩家害羞,没有揭穿他当时的嘴脸。

此时那些太乙真宗的弟子已经迎上去,与兽蛮人战成一团。他们身法快捷, 剑光如雪,还不时有形形色色的法术配合。尤其是那名长须男子,他手中的长剑 光芒流转不定,招式迅捷如风,转眼就有两名半兽人溅血扑地。

鲜血飞溅的同时,程宗扬头侧又是一痛。这会儿他已经有了经验,只要头一 痛,多半就是有人死了。果然,一名兽蛮武士已经被利剑穿透心脏。程宗扬索性 坐下来,闭上眼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一共痛了十七次。除了十二 名半兽人,还有五名太乙真宗的弟子丧生。

剩余的兽蛮武士没有一人逃生,他们在绝对的劣势下拼死血战,最终被全部 歼灭。看着那些兽蛮武士轰然倒地的巨大身影,程宗扬一边头痛欲裂,一边又隐 隐地心生戚然。这些兽蛮人明知取胜无望,却没有一个人退却。也许,他们也是 为了在这片草原上生存,才与人类生死相搏吧。

一名太乙真宗弟子检查过场中尸首,然后向那名头戴玉冠的长须老者躬身施 礼道:「禀教御,所有兽蛮人均已歼灭。我方五人殉身。弟子已命人收取骨骸, 携带回乡。」

长须老者叹息道:「之峰,尔仍不悟么?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 其死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人生百年,随大化而俱往,生时安 生,死时安死,葬之北野即可,何苦迁播?」

太乙真宗弟子凛然道:「弟子知道了。」

那名老者回过首来,朝程宗扬拱了拱手,「太乙真宗蔺采泉,不知阁下尊姓 大名?」

「程,程宗扬。」

程宗扬捧着头,勉强站了起来。身体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从里向外膨胀起 来,让他感觉很难受。

「小兄弟是一个人吗?」

想到段强,程宗扬心头不禁抽动了一下,「还有一个同伴。不过被半兽人杀 死了。」

「半兽人?哦,小兄弟是指这些兽蛮人吧?」

蔺采泉说完,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间目露讶色。

一队秦军轻骑越过山丘,看到负伤的女骑手,立刻围拥过来。

「月霜小姐,师帅有令,请即刻回营。」

月双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教内的蔺、商、夙、卓四位教御都来了,你们赶 快回去禀报。我和教御们一同回去。」

太乙真宗名头显然不小,那些百战沙场的军士也下马行礼,一边派人卫护, 一边命人回去禀报。

那位姓卓的美妇与女骑手低声说着话,然后责备起她来,「你旧伤未愈,实 力不能完整发挥,怎么能自己偷跑出来?若不是我们恰好路过,可怎生得了!」

小美女虽然身体虚弱,仍不服气地说道:「我也一样在军中,为什么不让我 上战场?师帅说,人终有一死,或如星汉经天,或如草木一秋。这次出塞,死生 都置之度外。」

美妇道:「掌教真人是这样说的?」

女骑手点了点头。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蔺采泉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见过掌教。」

说着他扭过头,「小兄弟,你也来吧。」

程宗扬听得糊里糊涂,不知道他们说的师帅、掌教是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 什么来头。他这会儿毫无选择的余地,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对一切都一无所 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不过看起来跟着这些人,似乎不是很吃亏的样子。

程宗扬定了定神,然后说:「多谢前辈。等我先葬了同伴。」

程宗扬捡了把短刀,挖开草地。草下都是沙土,挖起来并不容易。如果是以 前,挖这样大一个坑,那是想都不要想,但这会儿虽然累得满头是汗,身上却像 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很快就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坑。

段强的身体已经冷却。程宗扬在他身边坐下,很想吸一支菸,但他连一支火 柴都没有。

良久,程宗扬抱起段强的尸身,放进坑中。看着好友仍带着惊喜的面容,程 宗扬在心里默默说道:你说过,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许多许多平等世界。也 许,你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希望你去的那个世界比这里更好。你就这么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还不知道后头要往哪去……段强的随身物品都被程宗扬取了出来, 除了手机、钱包、钥匙,还有一只密封过的塑料包和一只装满药丸的药瓶。他略 带期待地拿出手机,但一格信号都没有。

程宗扬把物品收进背包,将两部手机都放在段强身边。不知道很多年以后, 会不会有人发现它们,并且猜测出这位死者的来历。

盖上沙土的一刻,程宗扬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一样,一片茫然。黄 沙下,掩埋的不仅是自己的好友,还有自己的过往。从现在起,这个陌生的时空 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前方未知的路途。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蔺采泉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宗扬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抬起头,「走吧。」……

太乙真宗众人带有马匹,由于少了三位同伴,程宗扬也分得一匹座骑。从众 人的交谈中,程宗扬才知道,那名女骑手名叫月霜,她的身份乃是大汉左武军的 第一军团一名帅帐亲兵。

月霜的师父,正是军团主帅,左武卫大将军王哲。月霜从小就在王哲身边, 一直是在军中长大。但王哲看得她极紧,从不允许她上阵杀敌。

三个月前,军团奉命出塞,清剿帝国西境的兽蛮人。兽蛮人虽然勇悍,却不 是左武军的对手。经过大小十余场战斗,遭受重创的兽蛮人退入草原深处。左武 军沿途追逐,双方不时爆发恶战。

今天这一战,左武军出动的是第一营的一个方阵。胜局已定时,汉军出去轻 骑突袭,没想到月霜偷偷跟了出来。如果不是正好遇到太乙真宗,恐怕月霜她就 要在此地送命了。

至于太乙真宗众人,也不是偶然路过此地。事实上他们的目的正是左武军第 一军团主帅王哲。

太乙真宗是道门一脉,教中有一位掌教,六位教御。此番联袂而来的,是王 哲的同辈师兄弟,太乙真宗四位教御: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卓云君。

蔺采泉在太乙真宗地位仅次于掌教,为人却甚是和气,对程宗扬有问必答, 两人一路上言谈甚欢。

商乐轩是那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他性如烈火,修为之强还在蔺采泉之上。

那些兽蛮武士,至少有一半都死在他的无定剑下。

夙未央年逾五十,他背着一柄形状怪异的长剑,面容削瘦而冷峻,似乎满怀 心事,一路上都默不作声。

那个中年美妇是卓云君,她对程宗扬这个半路遇到的陌生人没有什么好感, 一路上冷冰冰的,丝毫不假以辞色。

众人绕过战场,在秦军轻骑带领下一路向北。蔺采泉对程宗扬的衣着发式甚 感奇怪,言叹中有意无意询问他的来历。程宗扬估计自己的真实来历说了也没人 信,于是编了个很老旧的故事,说自己与同伴是远道来的商人,途中遇到劫匪, 货物都丢失了。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又遇到兽蛮人,同伴不幸遇难,只剩了他 一人。

这套说辞连鬼都骗不过,但蔺采泉毫不为意,只点了点头,也不深究。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有余暇观赏周围的景色。

虽然这个时空不可思议地拥有法术与半兽人,但至少周围的景物还在程宗扬 所能理解的范围内。

这里天空极蓝,空气纯净无比。不知道是能见度太高,还是视力变得更强, 程宗扬发现自己的视野比以往至少超出一倍。眼前的草原并不是一马平川,视线 所及,平缓的丘陵在辽阔的大地上连绵起伏,丘陵最高的也不过十余米的高度, 矮的不过三米。一行人走在其中,给程宗扬的感觉就像是在青翠的大海间川行, 从一个波涛走向另一个波涛。

向东望去,天空与草原连接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道覆雪的山脉,如同一条 沉睡的苍龙阻断大地。那道山脉本来就气势巍峨,由东往西山势越来越高,最西 面的山峰与青穹相接,分不清上面覆盖的是白雪还是飘浮的云层。

「那是大雪山,」

蔺采泉告诉他,「山间只有一个隘口,过了隘口,往东就是六朝内陆。」

「六朝?」

程宗扬的历史虽然不好,但对这个词并不陌生。魏晋宋齐梁陈,金粉风流的 六朝。虽然半兽人的出现,已经击碎了程宗扬利用已知历史冒充神棍的想法,但 他仍忍不住询问出来。

「仁帝九年,六朝会于玄泽,刑白马告天,歃血为盟,约为一体。迄今已三 百余年,」

蔺采泉微笑道:「小兄弟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对于这个问题,程宗扬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微妙而含蓄 的表情。这种笑容他以前与客户打交道时经常用,对一些敏感的问题不说是,也 不说不是,总之意思就是──「你猜呢?」

受过现代文明陶冶的交际手段果然不同凡响,蔺采泉一时间也难以索解。他 还没有来得及琢磨清楚,一道黄沙出现在昏黄的夕阳下,如同一支箭矢分开碧浪 般的草原,滚滚而来。

黄沙前,是一辆四匹白马拉乘的战车。车上一名中年人负手而立,他身着布 衣,面容沉静,即使站在颠簸的战车上,身体仍挺得笔直,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眼 睛,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军伍气质。

一看到那名中年人,月霜就躲到队伍后面。她伤势不轻,一路上摇摇晃晃, 几乎骑不了马,若不是卓云君和那个面冷心热的夙未央在旁照拂,早跌下马来。

看到太乙真宗一行人,战车远远停住,中年人徒步过来,向蔺采泉等人施礼 道:「韩庚见过诸位教御。」

蔺采泉拂须笑道:「数年不见,师侄又进一步,修为愈发精纯,只怕快要突 破了吧。」

韩庚不卑不亢地说道:「教御目光如炬。」

「好!好!好!」

蔺采泉开怀道:「要不了多久,我太乙真宗又多了位一流高手,可喜可贺。」

韩庚道:「教御不远万里奔赴西塞,定有要事。师帅闻讯,已在营中等候。

请。「

与韩庚同来的还有百余名骑兵,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皮甲,身材高大魁梧,脸 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一群岩石刻成的雕像。主将下令后,骑兵分成两列,在前 引路。韩庚弃车不用,等诸人上路,才扭头看了月霜一眼。

月霜躲无可躲,只好硬头皮说道:「韩师兄。」

见她身上完好无损,韩庚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她唇角的血迹,韩庚脸色又 阴沉下来。他闪电般伸出手,扣住月霜脉门,眉头立刻皱紧。

后面的夙未央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策马前行。擦肩而过时,他忽然从袖中 弹出一颗药丸。韩庚张手接住,讶异间,夙未央已经远去。……

向北行进了十里,众人绕过一座山丘,一杆大旗突然出现在眼前。三丈高的 旗杆顶天而立,仿佛要刺破苍穹。黑色的旗帜上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左武。

旁边是两个带圈的红色小字:第一。

暮色下,巨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黑色的旗面与旗上血红的大字交相辉 映,无声中透出令人生畏的肃杀与威严。

左武军第一军团与寻常军队布营完全不同,大旗之下就是帅帐,座落在一座 鱼脊状的山丘上,位于整个军营的最前方,周围看不到任何防护。这样的布置完 全是建立在对主帅的强大信心上,可以想像,这位左武卫大将军是如何自信。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立在帐下,向众人长揖为礼。

「大将军麾下参军,文泽,见过太乙真宗诸位教御。」

说着他挺起身,从容说道:「大将军在帐内恭候。军中简慢,还请诸位见谅。」

「文参军客气。」

诸人略一见礼,蔺采泉等四人随即前往帅帐,剩余的弟子由文泽安排歇息, 韩庚则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月霜离开。

看到程宗扬一身的现代装束,文泽也是一愕。程宗扬连忙道:「我是个过路 商人,路遇劫匪,幸好被蔺真人收留。」

「哦,」

文泽拱手道:「幸会幸会。」

他踌躇片刻,然后道:「还剩一顶帐篷,就请程兄委屈一夜吧。」

程宗扬当然不奢望有星级宾馆住宿,能不睡在野地里已经是托福了,闻言连 声道谢。

经过长年风沙洗礼,牛皮制成的帐篷已经显得陈旧,但捆扎仍十分用心,帐 篷内无床,只是铺着被褥,程宗扬没有心情多看,钻进帐篷就一头倒在铺盖上。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只待了一个下午,却像一个月那样漫长,他这会儿早已疲 惫不堪,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程宗扬昏睡过去的时候,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白光从他身上流淌出来, 缓缓渗入身下生长着青草的沙土中。那些青草扎下帐篷时已经清除过,只留下沙 中的根茎。与他身上的白光一触,埋在沙里的草茎重新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抽出绿叶。

程宗扬对身边的异状毫无所觉。下午所经历的一切在梦中重现,凶猛的半兽 人,坚毅如石的秦军,格斗搏杀……衣甲破碎的月霜,风姿绰约的卓云君,蔺采 泉、商乐轩……被射杀的段强……还有他,孤零零站在伏满尸体的战场中央,每 一口呼吸,都充满了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第五章

「程兄一场好睡。」

帐外一声大笑使程宗扬惊醒过来。

参军文泽踏步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摆在地上。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是夜间,如水的月光泄入帐内,洒下一片耀眼的 银霜。

「咦?」

看到程宗扬身边茂密的青草,文泽不禁露出讶异的目光。

程宗扬也一片迷茫,他不记得自己是睡在草丛里,可这会儿席下的青草已经 有半尺深,几乎盖住了他的身体。愣了一会儿,程宗扬疑惑地问道:「草原上的 草都长这么快吗?」

文泽摇了摇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苦笑道:「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此处水脉有异吧。」

文泽放开此事,笑道:「程兄一路远来,想必是劳累了。军中无酒,些许肴 饭,程兄慢用。」

木制的托盘里只有一小碗粳米,却放了两大块煮过的肉块,另有一碗肉汤佐 餐。餐具是一支切肉的铜匕,一双木箸。程宗扬在飞机上只喝了两口咖啡,这会 儿正饿的难受,当下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饭肴入口,程宗扬觉得有些不对。粳米吃起来索然无味,分明是放了不知多 久的陈米。那两块肉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份量够足,却又粗又硬,而且一点 盐都没加,完全是白水煮出来的。

文泽解释道:「程兄莫怪。我军出塞已三月有余,菜蔬稻米已经用尽。这点 粳米还是省下来的。连大将军平时也吃的白水马肉。」

马肉?程宗扬还是头一次尝到马肉的滋味,这多半是一匹老马,味道有够难 吃的。他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匕箸,「多谢文参军,我已经吃饱了。」

文泽却没有离去的意思,他拂衣在程宗扬面前跪坐下来,说道:「看程兄相 貌,也是六朝人士?」

程宗扬心道:来了。大军在外征战,营中突然来个陌生人,作为参军,文泽 肯定要探明他的底细。

程宗扬飞快地想着,把他给蔺采泉编的故事重新演绎一遍。文泽听得极为认 真,听说他是商人,问道:「程兄平常在何处经商?做的是什么生意?」

程宗扬这会儿连一个地名也说不上来,只好含糊道:「在六朝内陆,过了大 雪山就是。」

文泽含笑道:「程兄的服饰与我六朝多有不同,不知来自哪个部族?」

程宗扬看看自己的衬衣,硬着头皮道:「阿玛尼。」

文泽拧眉思索,阿玛尼?莫非是盘江以南的部族?

程宗扬灵机一动,拉开背包,拿出皮夹,「这是我们贩卖的皮货。」

文泽突然间目露精光,沉声道:「程兄的货物可否借我一观?」

程宗扬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不就是一个皮夹吗?还是空的,一分钱都没 装──装了他也用不了啊。

程宗扬把皮夹递过去,文泽却没理会,而是拿起他的背包,学着他的动作, 小心翼翼地把拉链拉开,合上,然后再次拉开。他重复开合着拉链,目光越来越 炽热。

拉链!程宗扬明白过来,吸引文泽目光的不是那只皮夹,而是背包上的金属 拉链!

在程宗扬那个世界,人类大规模使用拉链也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这种现代 人已经习以为常的物品,以其方便实用而改变了人类的生活,与原子能的应用一 起,被称为上世纪最重要的十大发明。

看着文泽闪动的目光,程宗扬有种梦幻的感觉。一支古代军队的文职军官, 认真审视着一条二十一世纪生产的拉链,那感觉就像看到张飞吃麦当劳,杨贵妃 跳迪士高。

「奇思妙想!巧夺天工!」

文泽连声赞叹,「以铜为牙,对列为链,机关一动,链牙便即啮合。开闭自 如,天衣无缝!」

他抬起眼,心悦诚服地说道:「程兄的制艺好生了得!」

程宗扬一阵惭愧,在他的世界里,身边的拉链随时可见,但他从来都没有仔 细看过,对拉链的结构一无所知。而文泽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关键,这份眼力和敏 捷可比自己强多了。

文泽仔细审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背包,「敢问程兄,此物是何名称?」

程宗扬挠了挠头,「拉链。」

「一尺需多少银铢?」

银铢?程宗扬对这个世界的货币一无所知,犹豫着比了两根手指。

文泽苦笑道:「在下每月俸禄也不过五个银铢,一尺便需两个银铢,未免太 过昂贵。」

程宗扬连忙道:「那就一个银铢好了。」

文泽沉吟片刻,「既然如此,程兄能否卖给我五千条拉链,每条长两尺。另 外再提供三尺拉链一千条。」

程宗扬对银铢的价值一无所知,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请问文兄, 一匹战马需要多少银铢?」

文泽笑道:「程兄也作军马生意么?边塞之地,一匹战马不过十二银铢,贩 往内陆,可卖到五十银铢。」

程宗扬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心里一阵狂跳,十二尺的拉链就能换一匹战马?

这生意也太暴利了吧?他虽然不知道拉链的制造工艺,但成本绝对不过超过 一匹战马的百分之一,至少是一百倍的利润!

一段名言出现在程宗扬的脑海中:一旦有适应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

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 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 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 险。

这可是一百倍,百分之一万的利润!程宗扬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条拉链, 真是没想到会平白无故被自己碰上这么一个大商机,但问题是,姑且不说自己赚 这些钱有没有意义,眼下又要如何采买原料?怎么制造生产?

程宗扬道:「文兄为何需要这么多拉链?」

文泽坦然道:「我军所用的铠甲多是皮甲,披挂甚是不便,如在腋下加一条 两尺长的拉链,披甲时就不需再行绑系。还有这些帐篷,一遇风雨用皮条缚紧也 难以遮挡,若有拉链便可密不透风。再则还有箭囊──」文泽话语忽然一顿,盯 着程宗扬的面孔,微笑道:「如果程兄是与六朝以外的人做生意……」

文泽的神情让程宗扬背后一阵发寒,干笑道:「我也是六朝人士,怎么会和 外族交易,哈哈哈哈……」

文泽莞尔笑道:「我也知道程兄不是这样的人。方才在帅账,蔺教御力赞程 兄,孤身一人对抗兽蛮丑类,卫护月霜小姐。若非天生侠义,怎能有此壮举。文 某多谢了。」

说着揖手深深施了一礼。

误会已成,程宗扬厚起脸皮,也没有解释。他忍不住问道:「太乙真宗乃是 道家一流,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拜访出征在外的大将军呢?还有,这位王大将军为 何要称师帅?」

文泽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大将军从军前的身份就是太乙真宗掌教,我军 中多是太乙门下弟子,大将军在军中亦师亦帅,故称师帅。」

程宗扬还是不明白,「一派掌教怎么会做了将军?」

文泽露出缅怀的神色,「这要从十五年前说起。当日北方真辽南侵,汉军连 战连败,天下耸动,幸好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奇才,他一生所向无敌,从无败绩, 人称武穆王。真辽南侵,武穆王以一人之力整师北伐,大败北虏,临阵斩杀真辽 檀石大帅,使六朝转危为安。可惜宋主为群小所惑,连颁十二道金牌,勒命武穆 王撤军,以致功败垂成,未克全功。」

说到此事,文泽也不禁扼腕叹息。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程宗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心问道:「你说的那个武 穆王是不是岳飞?」

「岳飞?」

文泽怔了一下,「武穆王姓岳,讳鹏举。以武穆为号,人称武穆王。」

看来这个时空的历史跟自己知道的有一些偏差,仍是那个岳飞,只是鹏举的 字成了名,武穆的谥成了号。不过两个人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文泽又道:「武穆天王还宋未久,宋主便以莫须有之名,封诏入狱,使节未 至,武穆王突然暴死。天下群情汹涌,师帅时为太乙真宗掌教,与武穆王素善, 惊闻噩耗,一日一夜长驱千里,奔赴宋京临安,将武穆王遗剑插在王宫之前的叩 天石中,求请从军。宋主不得已,当日传书六朝,拜师帅为宋督国将军。天子随 即下旨,拜师帅为左武卫大将军。」

原来王哲是这样从军的。难怪他一个道门掌教会做了朝中武将。不过这六朝 可真够乱的,怎么有宋主,还有天子?程宗扬知道如果自己真问出来,只怕这位 参军会把他当成白痴,只好含笑点头,装作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文泽道:「武穆王死后,真辽再度南侵。师帅单骑北上,聚六朝英豪,与真 辽军战于苦杀水。师帅当时修习九阳神功初成,以一人之力连斩真辽十余名将。

从此我北武军第一军团称雄漠北,再无人敢与交锋。「

九阳神功,好熟悉的功法啊。难道这个时空也有少林寺的僧侣?

文泽没有在意他的神情,侃侃言道:「北疆既定,师帅上书天子,请驻节西 疆,左武军第一军团便迁至西部边塞,迄今已有十年。」

程宗扬道:「军团留在这里,是跟兽蛮人交战吗?」

文泽沉默片刻,徐徐道:「武穆天王昔日曾言,六朝根本之患,不在北而在 西。真辽虽强盛一时,不过疥癣之疾。大漠以西,土地极广,大国林立,颇有不 弱于六朝者。师帅因此驻节西疆。」

说着文泽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文兄想到了什么?」

文泽也不隐瞒,「十年来,师帅遣人多方探问。西疆兽蛮人虽然勇悍,较之 我军仍有所不及。西部的大国,无过于波斯。但波斯距六朝边塞不啻万里之遥, 而且累年遣兵西进,无暇东顾。我等反覆商讨,不知督帅何有此言。」

波斯?难道是那个倒霉的大流士?在程宗扬记忆的历史中,波斯帝国一直是 作为名将建立功业的踏脚石而存在的,在这个时代,他想不出波斯会对东方有什 么威胁。

文泽道:「程兄这会儿可好了些?」

程宗扬舒展了一下肢体,身体的疲倦已经不翼而飞,他精神一振,「已经好 多了。」

文泽道:「方才在帅账,蔺教御力赞程兄,孤身一人对抗兽蛮丑类,卫护月 霜小姐。文某多谢了。」

说着揖手深深施了一礼。

程宗扬脸皮再厚也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只不过是恰好遇到。如果真让我 跟那些半人半兽的家伙打,只怕它们一掌就把我拍死了。」

文泽正容道:「程兄并非军人,面对那些兽蛮人仍能挺身而出,若非天生侠 义,怎能有此壮举。」

他非要这样说,程宗扬也只好默认。管他的,总不是坏事吧。

「程兄义举,我军上下无不感激。师帅吩咐,如果程兄休息好了,还请到帅 帐一叙,由师帅亲自道谢。」

那个小美女面子还真大,救了她的命连主帅都要道谢。程宗扬对王哲这位掌 教兼大将军颇为好奇,当下也不客气,与文泽一同出了帐篷。……

夜色下,军团的帅帐犹如踞虎。刚走到帐前,太乙真宗四名教御连袂而出。

不知道他们与王哲谈了些什么,只见商乐轩一脸恼怒,他一手按着剑柄,一 手挥舞着说道:「掌教在军中已经十五年了,每年遣人请他回龙池掌理教柄,他 都不肯。我太乙真宗群龙无首,我请他指明某人代掌有何不可!」

卓云君面露不悦,「掌教不肯指明,自然有他的道理。林师弟既然没来,商 教御何必咄咄逼人?」

商乐轩大声道:「我如何咄咄逼人!林之澜在龙池作的那些事情你又不是不 知道!他再胡搞下去,将来置我等于何地?」

蔺采泉仍是一团和气,说道:「为国为民,乃大义所在。掌教所为,自是我 辈楷模。但乐轩所言也有道理,这些年掌教弃龙池不居,教务无人掌管,已然纷 乱不堪。长此以往,对我太乙真宗多有不利啊。」

夙未央仍是一言不发,月色下,他肩上那柄怪异的长剑宛如一条虬曲扭动的 飞龙,似乎随时都会破空飞去。

文泽垂手立在一旁,面上毫无表情,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议论。等四人走远, 他才领着程宗扬进入帅帐。

看来文泽说的物资不足确非虚言,连主帅的中军大帐也没有点蜡烛,而是燃 了几根松枝照明,帐内陈设简朴,只有一屏一案,地上几只古藤编织的蒲团,仍 不脱道家本色。

一个身影立在木屏前,正审视壁上一幅巨大的地图。他的背影并不高大,但 程宗扬一踏入帐门,心神就被吸引过去。他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全没注意到 文泽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开。

王哲注视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一直移到地图右下角。忽然他腰背 一挺,背影一瞬间变得雄伟起来,就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崇山峻岭,散发出逼人 的气势,连松枝的火光也被压抑得黯淡下去。

程宗扬喉咙发干,他感到自己就像面对着一轮烈日,虽然他没有转身,但自 己身体从里到外都被他看通看透。

松枝的火焰微微一跳,光线重新变得明亮起来。那股逼人的气势缓缓消散, 立在地图前的背影转过身来。

程宗扬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额头已经多了一层冷汗。出乎他的意料,这位声 名赫赫的太乙真宗掌教,左武卫大将军,面容比蔺采泉年轻得多,颌下的长须漆 黑如墨,似乎不比韩庚大上许多。他背负双手,身形如岳峙渊渟,仿佛没有任何 风雨能够摧折。那双乌黑的眼睛目光沉静,神光内敛,显示出他的年纪绝非看上 去这么简单。

与程宗扬想像中的道家掌教不同,这位身兼军职的将军多了另外一种气质。

他身躯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钢刀。那是军人的气质,只有 无数次生死搏杀,经历过铁、火与鲜血的洗礼才有的坚硬如钢的气质。

「你不是一名商人。」

王哲道:「告诉我你的身份。」

程宗扬吃力地咽了口吐沫。眼前这个人不是蔺采泉或者文泽,自己所编造的 故事只怕用不了一句,就会被当场揭穿。

这是一个赌博。如果不能赢得王哲的信任,自己搞不好马上就有生命危险, 可如何让他相信自己呢?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良久,最后咬了咬牙,「你一定不会相信。」

王哲负手而立,淡淡道:「说来听听吧。」

程宗扬心一横,「当时我正出发前往某地,参加一场面试。在途中突然遇到 雷暴……」

程宗扬把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源源本本告诉了王哲,最后说道:「等我醒 过来,就看到半兽人和你的骑兵正搏斗。我也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个 世界与我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程宗扬说完,不由一阵心虚。这番话真是鬼扯,连他这个当事人自己说起来 都觉得不是真的。可王哲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说在' 飞机' 上,」

说到这个陌生的词语,王哲迟疑了一下,「遇到了紫色的雷电,又是什么样 的雷电?」

程宗扬回想着说道:「很密,像蛛网一样。看起来感觉很远,又是像很近。

一边旋转,一边不停发光……「

王哲听得极为认真,程宗扬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难道那就是时空 之门?」

段强说过,在他们生活的世界中有许多时空缝隙,与其他平行世界相通,它 们就像一道道不为人知的时空大门,穿过它就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王哲慢慢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时空之门。但你身上的生死根,却是我生平 仅见。」

「生死根?」

程宗扬敢发誓,自己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么个玩意儿。

王哲抬起手指,远远一点,程宗扬右侧的太阳穴顿时传来一股暖意。

「天地之气,杂然而流,遇生则生,遇煞则凶。生死根,就是能将死气化为 生机的异能。你是否发现过,你触摸过的植物会生长特别迅速?身上的伤口特别 容易愈合?」

程宗扬猛然想起帐篷里的青草。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只剩下草根的青草就长 到齐膝深,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生死根?可他记得自己在原来的世界并没有 这种特殊能力。自己养的花花草草,甚至比别人的死得更快。难道是穿越时那道 击中自己的闪电改变了一切?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化死气为生机,是不是意味着接触过死亡之后,那些 死亡气息会经过他身上的生死根,转化为生命所需要的机能?

受过现代文明薰陶的程宗扬,本能地不相信这种神话。但想到穿越后所遇到 的能够化为雄狮的半兽人,徒手放出烈火的法术,他的信心有些动摇了。毕竟, 这不是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程宗扬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生死根有什么用?」

王哲坦然道:「我不知道。」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程宗扬,「我只在典藉中见过生死根一词,里面语焉未详, 不过具有生死根的人,身上的阳气特别浓郁。你既然没有修习过聚炼真阳的法术, 阳气如此之浓,只可能是身藏生死的灵根。」

原来是猜的。程宗扬一阵失望。旋即又想起蔺采泉遇到他时,露出奇怪的眼 神,那老家伙多半是看出来他身上散发的阳气,说不定还把他当成大高手,怪不 得会替他说好话。

程宗扬仍不死心,「我身上又是生机又是阳气,是不是对人也有用?如果有 人受伤生病什么的,我把生机阳气传过去,他是不是就能恢复如初?」

王哲道:「从道理而言,的确如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王哲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如何将生机传给他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看到他的表情,王哲也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不过他随即精神一振,终究遇到 了身怀生死根的人,总比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强上万倍。

王哲温言道:「你既然在这里无亲无故,往后有何打算?」

程宗扬一怔,接着大喜过望,「你相信我所说的了?」

王哲道:「我只知道你说这番话时没有作伪,至于你所言是真是假……」

说着,他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鹏鸟可以高飞万里,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许有一种鸟可 以在肚子里容纳数百人。对于王哲来说,那个世界有没有这种鸟并不重要,只要 他说的是真话就足够了。

惊喜过后,程宗扬陷入沉默。

有什么打算?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

良久,程宗扬道:「我想回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1:00 编辑 ] ----------                 第六章

穿越是段强的梦想,不是程宗扬的,从来都不是。

自己从来都没想过穿越,更没想过穿越之后要做些什么。

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尤其是目睹了半兽人与人类的血腥搏杀之后,程宗扬 只想回去,回到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也许虚伪,也许沉闷,甚至连 激情也是廉价的,但至少那是自己所熟悉的。

王哲淡淡道:「如果你回不去呢?」

程宗扬冲动地说道:「那我就想办法回去!」

「那么在你想出办法之前呢?在这之前,你总是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

王哲道:「你想过怎么生活没有?」

程宗扬陷入沉思。

在这个世界生活?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究竟能做什么呢?程宗扬问自己。

作为一个英文系的毕业生,他所学的一切在这个世界毫无用途。这个世界别 说英国了,有没有欧洲都是个问题。

那么他还能做什么?

卖拉链赚钱?用自己拥有的知识在这个世界成为富商?

学会引导真阳的方法,利用自己的天赋做一个名医?

学会传说中的绝世神功,当上武林霸主?

这些都可以,但也都蕴藏着巨大的风险,如果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在有 成就之前,可能就已经横死街头,自己过去想要的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并不是 在这种世界……「敢问师帅,这世上最有权势是谁?」

王哲淡淡道:「自然是当今天子。」

当皇帝吗?程宗扬冲动了一下,立刻又想起皇帝并不是个好活。秦始皇横扫 六国,人称千古一帝,结果在出差的路上累死了。不分昼夜地加班,没有节假日, 没有薪水,整天给别人发钱,偶尔娱个乐,还有一班该死的职员死死盯着,更重 要的是完全没有升职的机会。

程宗扬又问:「最自在的人呢?」

王哲思索片刻,慢慢道:「也许是僧人了。斩断俗缘,六根清静,如山间野 花,自开自落,不为尘世所累。」

听出他声音中微微的叹息,程宗扬不由一怔,我没有听错吧?一个道家宗派 的掌教居然在羡慕和尚?不过和尚可不是他想做的,什么山间野花自开自落,听 着就让人泄气。

程宗扬琢磨半天,然后问:「有没有那么一种行业,可以有花不完的钱,享 不完的福,而且还不用做事?」

王哲莞尔笑道:「你说的是神仙吗?如果你知道怎么当神仙,记得一定要告 诉我。」

程宗扬只有苦笑。

王哲望着他,忽然道:「你想从军吗?」

程宗扬立刻答道:「不。我不想。」

穿越到这个世界当个大头兵?整天喝白水,吃陈米,啃马肉,随时都可能被 半兽人咬死……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王哲缓缓道:「我有一个亲人,身怀不治之症,也找过许多名医,但一直没 能治愈。也许,你身上的生死根可以帮上忙。希望你能在军中留一段时间,让我 寻找出引导真阳的方法。」

作一只小白鼠吗?程宗扬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但看到王哲殷切的眼神,他 又犹豫了。能让这样一个非凡人物出言恳请,可以想像这件事对王哲的重要性。

他完全有能力把自己强行扣押在军营中,但还是选择了征询他的意见,这份 坦然让程宗扬很钦佩。

答应他吗?如果王哲一直都没找到引导真阳的方法呢?

程宗扬犹豫半晌,然后道:「这件事很重要,能不能给我两天时间,让我仔 细想一想?」

「可以。」

王哲一口答应。

程宗扬正要离开,王哲又叫住他,郑重说道:「你身上的生死根事关重大, 轻易不要泄漏。」……

离开帅帐已经是深夜。程宗扬惊讶地表现,头顶的星空居然如此明亮。银河 由南向北横贯整个天空,就像一条璀璨的星河在头顶流淌。而月光也毫不逊色, 丝毫没有曹孟德所说「月明星稀」的景况,而是星月齐辉,数不清的星光与明月 一起,将草原映得一片明亮。

程宗扬刚睡了一觉,精神正旺,看到这样的美景,他舍不得再回到那个狭小 的帐篷里,索性爬到山丘高处,观览草原的夜色。

空气像水一样清凉,沁人心脾。无边的青草在夜风中缓缓摇荡,月色与星光 像水滴一样凝聚在青草的叶尖,随风闪动,宛如一片用无数珍珠汇集成的潮水, 明亮而且鲜活。

程宗扬在草地上躺下,尽力伸展四肢,感受着夜风从身上拂过的舒软感觉。

整具身体仿佛与身下的草原融为一体,向天地尽头远远延伸开去。无数繁星 映衬下的夜幕,仿佛嵌满华美宝石的天鹅绒,柔软地盖在身上。天空与大地离得 如此之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掬起银河中微凉的星尘,听到它们碰撞时水晶般悦 耳的轻响。

程宗扬沉醉在这美不胜收的无边夜景中,纷乱的心绪变得恬静,呼吸渐渐柔 和。整个人就像一颗酿在酒中的浆果,不熟透,不醒来。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就在程宗扬醉心于这个陌生时空的美景时,一 个人影风一样掠过静寂的草原,黑色的背影透出浓浓的杀机。

山丘下背风的坳处,有一顶小小的帐篷。军团的士卒大多八到十人一帐,而 这座帐篷只住了一个人。因为这顶帐篷的主人是一个少女。

下午的战斗中,月霜肋骨断了两根。王哲虽然没说什么,但韩庚整个晚上都 阴沉着脸,一回军营,就下令收走了她的马匹和武器。

月霜大为不满,「我也是第一军团的士兵,为什么我就不能上战场?我的剑 术虽然不好,但半兽人的勇士也斗不过我!」

韩庚的回答只有两个字:「闭嘴!」

月霜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哽咽道:「我知道,你们就是看不起我,嫌 我拖了你们的后腿,这种事……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韩庚顿时慌了手脚,压低声音道:「不许 哭!师帅是怕你出什么意外,战场间生死悬于一线,刀箭无眼,万一伤了你,我 们后悔都来不及。」

「不让我上战场,要我还有什么用?」

韩庚道:「只要你伤势痊愈,莫说上战场,就是你独领一军,师帅也必定允 可。」

月霜惊喜地扬起脸,「真的!」

韩庚肃容道:「先养好伤再说。」

月霜脸色又垮了下来,「可我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韩庚沉默片刻,将那粒药丸递给月霜,「夙教御为你炼制的。可以激发体内 真阳,驱除寒气,你先留着,待治好外伤再行服用。」

月霜接过药丸,「韩师哥,谢谢你。」

韩庚心里微叹一声。自从月霜当年被人重掌击伤后,入体寒毒始终驱除不去, 这十余年来,她名药奇方不知吃过多少,寒毒之伤仅能压制,不能根治,也亏得 太乙真宗势力雄厚,夙教御等人寻遍天下,各种名贵药物源源送来,师帅更不惜 损耗真元,续上她断裂的经脉,才保住她一条小命。也因此师帅丧失了将九阳神 功全功的可能,十余年来停留在第八阳境界,再无寸进。

这些都是月霜所不知道的。上阵杀敌,都是他们这些男儿的事情,只要她能 一生平安就足够了。

临走时,韩庚又想起一事,「对了。师帅要我告诉你,下午救你的那个年轻 人也在军中,明日找个机会,你该向他当面道谢。」

一想起程宗扬那不要脸的一捏,月霜就恨得牙痒。那个无耻之徒!月霜恨不 得一剑刺死他!

韩庚走后,月霜小心地解开衣服。

折断的肋骨已经被重新接好,放上固定的木板,用绷带缠紧。活动时还有些 隐隐作痛,但比她预想的要好了很多。至于内伤呕血,她早就习惯了,多一口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一处,是乳侧的抓伤,那个混蛋就是抓住她受伤的部位,下流地揉捏。

还要向他道谢!月霜愤愤地想着。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粉嫩的乳房上竟 然完好如初,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色印痕,竟然已经愈合了。

月霜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记得兽蛮人的利爪像刀锋一样穿透自己的皮甲,撕 开肌肤,衣甲都溅上血迹,怎么会短短两个时辰,就痊愈了呢?

月霜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想了。她掩好胸乳,和衣躺在铺上,思索着明 天要向师帅再要一把佩剑,或者是天策营配备的大刀也不错。

半梦半醒间,一声细微的异响惊动了月霜。她从小在这支大汉最精锐的军团 长大,对危险的警觉远比常人敏感。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一边睁大眼睛。

一截刀尖刺穿牛皮制成的帐篷,向下缓缓划开。穿着黑衣的刺客屏住呼吸, 一点一点割破皮帐,然后挑开帐篷。

手腕刚递寸许,突然一阵剧痛,长刀脱手飞出。

月霜一掌劈住他的手腕,击飞长刀,顺势一拉,扣住他的脉门,然后侧过身 子,左臂弯屈,斜肘击出,重重打在那刺客胸腹处。

那刺客一时大意,以为月霜重伤在身,猝不及防下失了先机。他硬生生挨了 月霜一肘,然后斜身挤入帐篷,与月霜近身缠斗。

帐篷结实的牛皮在劲风激荡下不住鼓荡。月霜终究是有伤在身,打斗中,刚 接好的肋骨再次断裂,痛得她额头冒出冷汗。

那刺客招术阴狠,看出月霜伤势未愈,一连数招都攻往她的胸腹,然后突然 身体一扭,一记鞭腿甩在月霜肋下。

月霜固定在胸侧的木板顿时碎裂,她踉跄着退后几步,心中大恨,若不是自 己受长年内伤所害,丹田如冰如霜,力量发挥不出,这种程度的刺客怎会把自己 逼得如此窘迫?

气恼之下,退势不止,月霜撞在帐门上。用皮条束紧的门帘被撞得分开,露 出一张可恶的面孔。

程宗扬尴尬地摇了摇手,「嗨。」

草原上月光如洗,那家伙还非要穿一身黑衣,程宗扬想看不见都难。他倒没 意识到这是刺客,只是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没想到正遇到这小美女第二次被 人击飞。

那刺客见行迹已露,弯腰从靴中拔出一柄匕首,猱身上前。

月霜的第一反应是退,而程宗扬看到刺客来势狠恶,也想逃开,两人靠得又 近,慌乱之下撞在一起,在地上跌成了一团。

「你找死啊!」

月霜又跌在程宗扬怀里,被他一手搂住小腹,还往下碰去,登时怒火中烧, 眼见敌人匕首刺来,慌忙之下不及闪躲,便想推他出去挡匕首,再图反击,哪知 道一股温热暖流,莫名在小腹生出,瞬息之间,丹田中久驱不去的寒毒,居然消 失了小半,真气得以流转,行走半身。

这情形只在梦中发生过,月霜又惊又喜,先是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然后长 发一甩,右手从发中捻出一枚细针,屈指弹出。

细小的银针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银光一闪,没入刺客眼中。刺客痛 吼一声,捂住左眼,鲜血从指缝间淌出。

刺客嘶声道:「弹指神锋!小贱人果然是岳家余孽!」

他恶狠狠拔下眼中的银针,然后猛扑过来,闪动着蓝色光泽的匕首犹如毒蛇 的尖牙,刺向月霜心口。

月霜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弹指神锋耗损真元甚钜,刚才一度流转的真气又消 失不见,丹田冰寒如故,她只勉强坐起少许,又虚弱地伏倒。程宗扬见势不妙, 一把拽住月霜的肩膀,把她往帐外拖去。

就在此时,一股雄浑的劲气从帐篷右侧袭来,坚韧的牛皮应声碎裂,像一群 蝴蝶四散飞开。

韩庚一掌拍碎皮帐,强横的掌力将刺客震得往侧方飞去。这时文泽与营中士 卒已纷纷赶来。韩庚袍袖一挥,大步踏入倾颓的帐篷,沉声道:「留活口。」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从帐篷另外一侧透入,带着一抹流转无定的寒光穿透了 刺客的咽喉,从他颌下露出寸许锋芒。

无定剑。太乙真宗六把名剑中最锋利的一把。

韩庚停下脚步,冷冷道:「商师叔。」

长剑退出,「锵」的一声,没入鞘中。接着商乐轩高大的身影从帐后出现。

「私闯军营,妄图行刺,死有余辜。」

韩庚盯着他,然后冷冰冰道:「多谢师叔援手。」

然后喝道:「来人!将尸体拖下去,查出刺客身份!」

帐后一声叹息,又一人从帐后走出。蔺采泉意态萧索地说道:「不用看了。

他是太乙真宗门下,随我等一同来的。「

韩庚剑眉一挑,正待询问,夙未央与卓云君并肩走出。卓云君一剑挑开刺客 蒙面的黑巾,含怒道:「果然是他!」

韩庚森然道:「既然是我太乙真宗门下,为何敢来军团行刺?」

蔺采泉叹道:「你有所不知。掌教征伐在外,龙池无人掌理。虽然还有六位 教御,但互不统属。这些年颇有一些江湖不齿的人物进入我教,于我太乙真宗声 誉大有影响。」

韩庚道:「他是谁的门下?」

蔺采泉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林之澜!」

卓云君粉面涨红,怒道:「林师弟怎么如此大意!连这等歹人也收入门内!」

他们在场中争吵,程宗扬却觉得情形越来越不对了。月霜的肩头像冰一样寒 冷,透出丝丝寒意,她脸上仿佛蒙了一层白霜,身体隐隐颤抖,忽然樱唇一张, 吐出一口鲜血。

那鲜血掉在草地上,竟然「叮叮」作响,却是几块凝结的寒冰。

「喂喂!」

程宗扬指着凝成冰块的鲜血,急切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她吐冰了!」

……

月霜已经陷入昏迷,脸色雪白。即使覆盖着厚厚的毛皮,身上仍不断有寒气 透出。

文泽把最后一张毛皮盖在月霜身上,然后坐下来,将树枝加入火盆。

程宗扬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了?」

文泽沉默片刻,然后道:「小姐幼时被高手打伤,伤势一直未愈。她体内寒 毒郁结,一旦发作就会冰寒刺骨,只有靠修练九阳神功才能保住性命。」

这情形听来竟是如此熟悉,程宗扬挠了挠头,小心问道:「月霜小姐受的伤 是不是……该不会真是玄冥神掌吧?」

文泽一脸讶然,像是从未听过,奇道:「什么玄冥神掌?你曾见过类似这样 的伤势?」

程宗扬叹了口气,道:「这个……我有个姓张的朋友,也受过类似的伤,好 不容易才治好。」

文泽又惊又喜,「他是如何治好的?」

程宗扬摇头道:「他先是被人打下山崖,结果从猿猴肚子里得到一卷神功秘 笈,对着修炼一番,大概练了三五年的时间,伤就自己好了。」

文泽皱眉道:「掉下山崖而不死,还从猿猴肚子里得到秘笈,这种事太荒唐 了,请恕我不能相信。」

这一次,程宗扬用力地点了点头,道:「说对了,我也不信。」

文泽犹豫片刻,终究是不放心,又问道:「你那位姓张的朋友,练的是什么 功?」

不就是月霜正练着的吗。

程宗扬咳了一声,「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文泽看了看昏迷的月霜,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程宗扬心里却转着另一个念头。刚才刺客喊说「岳家余孽」这月霜是武穆王 岳鹏举的后人?难怪王哲和军中上下这么小心。要暗害她的人,该不会是宋高宗 和秦桧吧?……

清晨,程宗扬懒洋洋坐在山坡上,无聊地咬着一根草茎。

昨晚的刺杀似乎没有发生过,破碎的帐篷被移走,重新换了一顶,那名刺客 的尸体也不知所踪。

前来拜见掌教的使者中混入刺客,让太乙真宗上下大丢颜面。蔺采泉下令, 所有弟子都留在帐内,不许往军营中乱走。

这条禁令与程宗扬无关,做为异世界的来客,他过得十分悠闲。王哲的帅帐 灯火彻夜未熄,显然在忙着大事,无暇找他推究生死根的用法。

昨天的战斗只有一个步兵方阵,程宗扬原以为这支军团人数不是太多,但此 时真正看到大军的营帐,程宗扬才发现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左武军第一军团分成三个大营,品字形排列。首当其冲的就是天武营,那些 使用七米长矛的步卒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依然沉默,显示出让程宗扬无法理解的, 岩石般意志。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军人。程宗扬可以想像,只要王哲一声令下,这 些汉子就会义无返顾地冲向目标,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另外两个大营相隔较远,一时间无法看清,程宗扬计算了一下,仅天武一营 的帐篷就超过四百顶,士卒数量超过三千,照这样计算,整个军团接近一万人。

以昨天天武军一个方阵表现出的战斗力,这样一支军队在整个草原上可以说 全无敌手。那些缺乏组织的半兽人,数量即使再多也不足为惧。

程宗扬暗忖,打完那些半兽人,军团就该班师了吧?对于自己所置身的这个 世界,他很好奇,那是个什么的国度?自己所知的历史中,六朝金粉,可以说是 千载风流,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六朝,与自己所知的历史有多少之处?

「程兄!」

一身文士打扮的参军文泽利落地攀上山丘,看他矫健的身手,比自己可强得 多了。

程宗扬对这个参谋人物很有好感,道:「文参军,怎么有空到这里?」

文泽笑道:「正是来寻程兄讨教。」

程宗扬觉得奇怪,自己又没打过仗,他能讨教什么?

文泽立定脚步,挥手道:「程兄看我军阵容如何?」

程宗扬由衷说道:「很强。」

可射三百米的秦弩,长达七米的重矛,还有这些钢铁般的汉子。程宗扬想像 不出,冷兵器时代是否还有比他们更强的军队。

文泽道:「我军出师以来,三个月内,跋涉五千余里,与兽蛮人交锋四十余 战。斩杀无算。方才兽人酋长遣来使者,明日与我军决战。据我估算,兽蛮人能 够上阵的战士已不足两千,我军一战可定。」

「听来是好消息啊。」

文泽笑道:「程兄说得不错。师帅最担心的是这些兽蛮人四散逃奔,追剿不 易。今日他们主动决战,我军正求之不得。兽蛮人为患西疆多年,如今正是清除 那些兽类的良机。」

说了半天,程宗扬还没听出来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不禁问道:「文参军找我 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

文泽道:「昨日程兄拿出的拉链,我反覆想了许久,不知道程兄能不能做得 更大一些?」

更大一些?「要多大?」

文泽解释道:「我们左武第一军团虽以野战见长,但最为擅长的还是城战。

我军多是步卒,在旷野中遇到大批战骑围攻,往往多有损伤。看到程兄的拉 链,文某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不知道这拉链能不能做得更大一次,以黄铜为牙链, 镔铁为机括,将宽高一丈厚三寸的板障连接在一起。「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他要用拉链做城墙?

文泽自顾自说道:「……如此一来,搭建一座木制城塞只需半个时辰,而勾 结之紧密,更胜于掘土立木排列成的栅墙。」

程宗扬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果真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如此疯狂的主 意都能想得出来,不知道算过成本没有?

程宗扬决定帮文泽一把,「用拉链连接城墙,拉链至少要比一尺的普通拉链 大一百倍。这样算来,一条就需要一百个银铢。如果你要造的木城长一百丈,单 是拉链就需一万银铢。」

一万银铢,那就是将近一千匹战马,做成木城,还不如配备一千骑兵!

文泽显是没想到这点,面色微变,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条马鞭就带着风声呼 啸而至。

「无耻!」

第七章

「啪!」

的一声脆响,程宗扬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火辣的痛楚从鼻梁一直延伸到耳后,程宗扬一下被打傻了,捂着脸痛得双眼 含泪。

月霜杏目圆睁,俏脸上满是怒火,手里握着皮鞭,气得肩膀都在颤抖,「你 这个该死的奸商!身为六朝子民,你不上阵杀敌,为国出力,还趁火打劫!」

好心劝解却惹来这一鞭,程宗扬爬起来,伸手一摸,掌上都是鲜血,怒由心 起,吼道:「你为什么打我?」

月霜寸步不让,「你这种小人本就该打!」

「我什么地方是小人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听师帅说了,他邀你入伍从军,你一口拒绝了。

危难关头,你一个男人,不从军杀敌,反而贪生怕死,见利忘义,拿国家大 事当买卖,就是该打!「

听月霜这样说,程宗扬只感到哭笑不得,国家兴亡,确实匹夫有责,但自己 只是一个意外穿越的不速之客,这个国家并不是自己的国家,非生于斯、非长于 斯,要自己去扛什么兴亡之责,真是莫名奇妙。

问题是,月霜怒气冲冲,这些话说出来她一定不能理解,程宗扬可不相信除 了王哲,还有人会相信自己的离奇遭遇,无奈之下,只能用别的方法解释。

「军人的责任是打仗,商人的工作就是赚钱,如果你觉得保家卫国是你的责 任,那我赚我应得的份,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我有逼着你们买东西吗?觉得贵 了,大可以不买啊。」

「你!」

听到程宗扬的话,月霜更为恚怒,举手又是一鞭。程宗扬这次学乖了,她手 一动,就急忙闪到一边。

文泽连忙拦住月霜,「程兄是军中客人,虽然志向不同,也不能挥鞭相向。

若是师帅知晓,必然会有所责备。「

「败类!」

月霜恨恨收起马鞭,一跺脚,转身离开。

文泽扶起程宗扬,「程兄没事吧?」

程宗扬脸上挨这一鞭着实不轻,若非月霜伤后无力,大概不会只是破点皮而 已,连肉都要被抽掉一大块。

无缘无故挨了一鞭,程宗扬一肚子的冤枉气,没再搭理连连告罪的文泽,迳 自回到自己的帐篷。

摸了摸脸庞,受伤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像火烧一样霍霍作痛。居然打在脸 上!真是没教养啊,不知道打人不打脸?程宗扬心有余悸地想,如果这一鞭再上 移一点,抽到眼睛,恐怕眼睛就废了。

想起月霜鄙夷的神态,程宗扬就满腔怒火。即使自己真是这个世界的人,真 是六朝子民,刚才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需要被这样抽一鞭了?这个女人虽然漂 亮,却有暴力倾向,真是要不得。

这地方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那个正义女神总有一天会拿刀逼着自己上阵 杀敌,说不定还会背后来一刀,给自己一个为国成仁的机会。

往哪里去呢?程宗扬双手枕在脑后,拧眉思索。

自己对这个世界仅有的认识,就是这里是草原,东南方向是大雪山,过了大 雪山,就进入六朝内陆。文泽说,他们出塞已经有三个月,如果除去战斗和驻营 的时间,这里离六朝内陆至少有一个月的路程。

程宗扬不禁开始怀念段强,那家伙好歹还混过野外生存的训练班,自己在草 原走上三天就可能饿死,看来只有等军团班师,回到内陆再想办法了。

想到段强,跟着就想到紫玫,自己在飞机上离奇失踪,穿越到这里来,那场 面试自然是泡汤了,不晓得紫玫找不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这辈 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心中一痛,程宗扬情绪大坏,士卒送来的午饭也没有吃,一个人倒在铺上蒙 头大睡。中间文泽来过一趟,以为程宗扬睡得正熟,也没有打扰他。

天色将暮,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程道友在否?」

程宗扬一下子坐了起来。是蔺采泉。太乙真宗四位教御中,商乐轩眼高于顶, 夙未央沉默寡言,那个卓云君干脆就当他不存在,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一眼。相比 之下,还是这位笑容可掬的蔺采泉看起来顺眼些。

程宗扬在脸上摸了一把,那道鞭痕已经淡若无存。他心里一动,看来王哲所 言非虚,自己身上可能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程宗扬拉开帐门,「蔺教御请进。」

蔺采泉含笑道:「打搅了。」

然后躬身进入帐内。

帐内狭小,蔺采泉随意坐在铺上,目光左右一扫,笑道:「文泽办事仓促, 这里的青草也未除去,小兄弟睡得惯吗?」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有这些草作垫子,比在沙土上舒服多了。」

蔺采泉含笑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道:「小兄弟身上真阳之浓,是蔺某生平仅 见。不知道小兄弟修炼的是哪种功法?」

程宗扬虽然不知道他的来意,但当日王哲交待过,生死根的秘密轻易不能泄 漏,于是只好装傻,「阳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因为我是童男子 吧。」

这个程宗扬没有撒谎,至少穿越之后,他还是童男。

蔺采泉大笑摇头,「所谓童子之身阳气浓郁,不过是愚人妄传而已。生生谓 之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阴阳相济,才是道法真谛。」

原来还有这一说,看来童子功都是骗人的。程宗扬为难地说:「可我真的没 练过什么功法。」

蔺采泉徐徐道:「知道蔺某为何对小兄弟另眼相看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知道反正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帅。

蔺采泉道:「因为你本该是个死人。」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自己穿越的时候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 个魂魄?程宗扬身体一动,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松了口气,这老家伙,真是吓死人 不偿命。

「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

「小兄弟可知真阳外溢,只有何种情形才会发生?」

蔺采泉不等他回答,便说道:「其一,散功。体内真阳一旦散尽,轻则沦为 废人,重则丧命。其二,羽化。命之将终,真阳流散,形之于外。」

经过蔺采泉的解说,程宗扬才知道真阳是通过经脉丹田的气息,运转聚炼而 成,与人体的真元相合为一。不懂修炼之道的人,可能有些先天气血旺盛,阳气 充沛,但根本不可能炼聚出真阳。

而炼气之法,首先就是用丹田蕴集真阳,根本不可能出现自己这种真阳在毫 无察觉的情况下,流出体外的情形。所以蔺采泉一见到他,就大为惊讶。除去散 功和羽化,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程宗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他传功,以至于 真阳未能与他体内的真元融合而流逝。

「这就好比有金铢万贯,小兄弟却不知使用之法,更不知藏储之道,让这万 贯金铢平白流失。」

「真有这么好吗?」

程宗扬有些不确定地说。蔺采泉这番话,让他也有些心动。

蔺采泉轻拂袍袖,淡淡道:「小兄弟可愿入我太乙真宗门内,研习道门秘法 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秘法?」

蔺采泉扬手一招,掌心现出一只旋转的太极图,然后依次生出金、木、水、 火、土诸种异相,流转不定。

「这是五行诀。」

蔺采泉道:「我太乙真宗乃道门第一大宗派,秘法包罗万象,举凡导引、布 气、云篆、定观、六甲、飞升、守一、存神、五遁、九守、六气、七神、坐忘、 辟谷、吐纳、胎息、炼形、炼气、炼丹、圣胎、点化……无一不有。」

他一口气说了二十余种道门秘法,程宗扬听得耳花缭乱,辟谷、吐纳、炼丹 这些他听说过,可云篆、定观、炼形、圣胎这些是什么?

蔺采泉屈指一弹,一点火光从太极图中射出,凭空而悬,仿佛一点飘摇的烛 火,接着他手指一点,那点火光被拉成一条细细的火线,灵蛇般一闪,从一片草 叶中间穿过,留下一个细小的孔洞。

程宗扬连声叫好,赞叹不已,心里却暗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家伙 既然这么卖力,肯定有所图谋。

蔺采泉合起手掌,收起五行诀,微笑道:「可愿入我太乙真宗门下么?」

「能学到这些秘法当然好啊。」

程宗扬一脸向往地说。

蔺采泉捻须笑道:「既然如此,两日后我等返回龙池,小兄弟便与我等同行 吧。」

程宗扬露出为难的表情,「可王大将军要我在军中留一段时间。只怕要过段 时日才行。不知道会不会有些晚?」

蔺采泉微微一愕,然后道:「不妨。只要小兄弟回到内陆,随时都可入我太 乙真宗,」

「那好。」

程宗扬痛快地答道,「但不知该怎样跟教御联系?」

蔺采泉道:「六朝诸州都有我太乙真宗分观,你只要拿出这面玉佩,就可与 我联系。」

说着他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程宗扬。

程宗扬接过玉佩,只见那玉佩质地莹润,制作精细,更为奇异的是玉料本身 半黑半白,形成一只天然的太极图。

程宗扬握住玉佩,笑呵呵道:「多谢蔺教御了。」

蔺采泉起身道:「小兄弟资质非凡,入我太乙真宗门下,定然前途无量。蔺 某就在龙池恭候大驾。告辞。」……

程宗扬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看着,然后把它塞在皮夹里,放进背包。

蔺采泉极力游说他加入太乙真宗,不用说,肯定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的真阳。

程宗扬不明白的是,自己身上的真阳是哪里来的?如果自己身上的生死根能 够源源不绝地散发出真阳,那不意味着自己不用修炼就能成为这个世界的大高手 吗?

程宗扬知道这不可能。至少他学过物质守衡定律,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无中 生有的。包括蔺采泉方才施展的五行诀。只不过那些物质转换是通过道门秘法而 实现的,自己还无法了解。

眼下除了从军,自己又有了一个选择:太乙真宗。对此,程宗扬还拿不定主 意。道门秘法他有一点兴趣,说不定法术练得强了,能自己找方法穿梭时空回去, 但从眼前的现实面来说,当道士似乎不比当和尚强多少。

入夜时分,一名士卒拿来晚餐,程宗扬一边吃,一边怀念台北的夜市牛排。

这没油没醋,没盐没料,没滋没味的白水马肉,一顿就让人倒足了胃口。

费力地啃了几口,程宗扬扔下马肉,一个人到帐外透透气。他住的帐篷不仅 远离军营,也远离太乙真宗等人的住处,毕竟他还是个陌生人,文泽给他选择的 住处独自设在坡下,背靠山丘。

头顶的星汉灿烂依旧。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程宗扬仍然被浩翰的星空 所震撼,他扬着头,出神地望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星群,一时间浑然忘却自己身 在何方。

难怪古人说到星汉经天,都有着莫大的敬意。在这样的星空下,任何人都会 体会到自己的邈小与生命的短暂。程宗扬无法辨识,在这无边的群星中,是否有 一颗属于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正当程宗扬浮想联翩,看得出神,背后传来一声冷哼。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一身戎装的月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穿着黑色的软皮 轻甲,没有戴盔,乌亮的秀发像男子一样挽成椎髻,用皮条扎紧,与军团里的秦 军士卒打扮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白玉般的脸颊冷冰冰的,让程宗扬本能地嗅到一 丝危险的气息。

周围再没有第二顶帐篷,这小美女肯定不是路过。半夜三更来找自己,总不 会是来道谢的吧?程宗扬悄悄朝山丘顶上的帅帐瞥了一眼,估算着如果自己大声 喊叫,王哲会不会听到。

说起来似乎很没面子,但见识过月霜单剑与半兽人硬撼的情形,程宗扬一点 都不认为自己拥有维护男子汉尊严的能力。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月霜一只手也能 打他两个。

「月姑娘,」

程宗扬稳住心神,尽量不卑不亢地说道:「是找我吗?」

月霜打量着他,眼中轻蔑的神态根本就没打算掩饰。

程宗扬心头怒火猛然升起,这死丫头,也欺人太甚了吧!

月霜冷冷道:「一个没练过功的小人,你身上的真阳从哪里来的?」

程宗扬这会儿心里已经明镜似的,王哲所说的那个身怀不治之症的亲人,就 是眼前这个少女。按照文泽的说法,她幼时被人用酷似玄冥神掌的掌法打伤,阴 寒之气在体内郁结,一直无法痊愈,发作时血液都会凝结如冰,几乎随时都可能 丧命。

既然想来找自己帮忙,还一脸欠扁的样子,惹恼了自己,立刻就跟蔺老头走, 让你一辈子都治不好!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捡来的!」

月霜已经恢复许多,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丝毫看不出身怀绝症的样子。她冷 冷一笑,「那就好。」

说着她纤指轻抬,程宗扬明明看到她手指的动作,却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 忽然一麻,接着是腰腹、肩膀、腿膝……月霜手指像舞蹈一样,在他身上一连点 了十余下,等她停下手,程宗扬身上已经多了十余条不同的力道,或轻或重,却 都正点在气血运行的关键部位,身体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缚住,站立不稳地朝后 倒去。

月霜抓起程宗扬的腰带,像拎一个还没长牙的婴儿般,把他拎进帐篷,随手 往地上一扔。

月霜冷冷道:「既然是捡来的,那就是不义之财。」

程宗扬舌头还勉强能动,说话却不怎么利落,声音更小得像蚊鸣一样,「死 丫头,放开我!」

月霜盘膝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卷白布。布里卷着一把细若手指的尖刀,一包 伤药,还有一颗土黄色的药丸。月霜拿起尖刀,盯着程宗扬道:「既然不是你的 东西,就该交了出来,给有资格支配的人!」

看到尖刀酷似手术刀的利刃,程宗扬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你……你要做什 么?」

月霜显然很看不起他胆怯的模样,她毫不避讳地扯开程宗扬的衬衣,一脸鄙 夷地说道:「你还是男人吗?我只不过要在你心头取一点血,又不是要杀你。」

月霜说得轻松,程宗扬浑身的汗毛却都竖了起来。取心头之血啊,要在他心 脏上划一刀!这丫头疯了!程宗扬不相信月霜具备心脏外科医生的一般资质,这 一刀下去,她痛快了,自己这条命可就完了。

「停!」

程宗扬面如土色地喝道:「有话好好说──你、你要真阳做什么?」

「生死根具天地异能,夺造化之功,乃是上苍赐与的珍贵之物,合该扭转干 坤,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岂能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我这种人……」

程宗扬脾气再好,也不禁无名火起,怒道:「我这种人怎么了?当兵打仗是 人,做生意的就不是人么?你这是哪门的歪理!」

忽然想到一件事,冷笑:「说得这么好听,你心里真正想的,其实是为了治 疗你自己的伤吧?这种动机是有多高尚?」

他这几句话是抱着「老子豁出去」的觉悟说的,本以为刺中了她的痛处,恼 羞成怒之下,肯定要变成一头狰狞可怕的母老虎;岂料月霜却只是冷冷一笑,语 带轻蔑,淡淡的说:「取出真阳之后,自是交给师帅裁断。他若是要拿来给我治 伤,也必是因为这样做,能拯救最多的苍生,不负生死根的玄奥奇妙。」

「你这个疯子!」

月霜霍然抬头,秀发抛散若旌旗迎风,雪白俏丽的瓜子脸上英气凛凛,竟无 一丝心虚,清叱道:「疯子?你这种小人,什么都不晓得,就给我闭嘴!你怎么 会懂我的心情?明明我有能力上阵杀敌的,却只能被放在大后方,受人保护,看 着我的战友在我身边一个个倒下,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这样,我本来可以保护 他们的……」

月霜几乎是一口气把这些话吼出来,程宗扬听得都呆住了,月霜看见他的样 子,也察觉到自己失控,神色转冷,淡淡道:「真阳于你无用,我治好了伤,能 上阵多杀几个敌人,多救几个战友的性命,也算让你间接为国出力了。」

语气虽然冷淡,却掩饰不住已泛红的眼睛,程宗扬看着月霜的眼神,口气不 由得软了下来,「你要真阳就要好了,干嘛要用我心脏的血?」

月霜用尖刀顶在程宗扬心口,冷冷道:「心乃阳火所聚。放心,我只要刺出 几滴血就够了。」

说着就往下刺。

「住手!」

程宗扬拼尽全力叫出来的声音,也不比一只小蜜蜂的嗡嗡声大多少。

月霜却真的住了手。她冷冷一笑:「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让你服这颗丹药。

像你这种人,多给一粒米都是浪费食粮,无益于天下苍生!「

程宗扬心里翻来覆去,愤愤想着:「妈的,天下苍生跟你这么好,真阳你去 跟天下苍生要啊!」

看到他瞠目结舌、面青汗涌的样子,月霜不屑地一抿红菱儿般的嘴唇,拈起 那枚土黄色的药丸。「这是夙教御穷五年之力才制成的丹药,能激发真元,补炼 真阳,有脱胎换骨之功。让你吃,真是便宜你了。」

说着月霜把丹药一切两半,一边捏住程宗扬的下巴,微一用力,就将他嘴巴 捏开,投了半颗进去。

那丹药辛辣之气扑鼻,一尝就是性烈无比的猛药。程宗扬伸直舌头拼命往外 吐,但月霜微凉的指尖在他喉头一拂,程宗扬就不由自主地将丹药吞了下去。

月霜小时被人用阴寒掌力打伤,十余年来,王哲等人费尽心力,她体内的寒 毒却一直缠绵未去。这次夙未央带来自己秘制多年的丹药,希望能在月霜服下后 激发她体内的真阳,一举清除寒毒。但此丹药性太烈,夙未央反覆教待,不能让 月霜轻易服用,以免她修为不足之下,丹药激起的真阳与体内的寒毒相攻,造成 更严重的后果。

上午月霜气恼之下抽了程宗扬一鞭,被王哲知道后,狠狠训了她一番,告诉 她这个年轻人身怀异能,未曾修炼就有真阳凝聚,待寻出引导之法,很可能会治 好她的伤势。月霜回想起那日击退刺客的经过,暗忖果然不错,但她自小在军中 长大,虽是女流,性格却如男儿,加上对程宗扬半点好感都没有,要乖乖等着让 他给自己治伤,摸摸碰碰,还不如被半兽人砍死。

王哲找不出引导真阳的方法,月霜却自行推想,很简单地找到一条良策── 只要取程宗扬一点心头之血,不就得到真阳了吗?那半颗丹药,是让他体内真元 激发,心头聚集的真阳更为充沛,也算是给他的补偿。

至于另外半颗,月霜毫不犹豫地自己服了下去,然后闭目化解药性。忽然她 面容一变,露出痛苦的表情。

第八章

狭小的帐篷内,呼吸声越来越沉重。程宗扬身体发红,血管一条条鼓出,像 青色的细蛇在皮肤表面游动。他浑身汗出如浆,喉中发出牛吼般的喘息声。

半颗丹药下肚,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火燃烧,同时沿着经络,不断向外散发热 量,所过之处无不剧痛。程宗扬生平第一尝到这种痛苦的滋味,身体无数肌肉都 在扭曲,比当年打球扭伤脚踝痛了一百倍不止。

这个疯婆子,只要自己能够不死,安然脱险,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问题是,能够不死吗?

在月霜看来,从心头取一点血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战场上大有士卒少了两 条胳膊一条大腿还照样活着。但程宗扬知道,如果心脏挨上一刀,以这个时代的 医疗水准,自己绝对活不了。

程宗扬被体内激荡的真阳所烧炙,感受着焚身般的痛苦,意识越来越模糊, 半昏半醒之中,没有注意到旁边月霜的异状。

月霜盘膝坐在一旁,雪白的面孔时而鲜红,时而又变得苍白,接着又浮现出 一抹淡淡的青气。丹药入腹,在她体内的变化远远比程宗扬强烈。郁结在脏腑的 寒毒犹如蛰伏的毒蛇,被春雷惊醒,同时张开毒牙。月霜体内所有的经络都被冻 僵瘀塞,周身冰寒刺骨。

寒毒发作的情形月霜已经历过许多次,但发作得这么快,她还是初见。本来 想在寒毒发作前刺出程宗扬的心头之血,这时也顾不及了,只能勉强依靠九阳神 功来护住心头一点暖意。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异动。月霜吃力地睁开眼,只见程宗扬双目圆瞪,额头 青筋暴出,牙关死死咬紧,身体的肌肉不住扭动。

突然他手臂一伸,抓住月霜的手腕。

月霜大惊之下,连忙甩手,却发现已被寒毒侵蚀的身体像被冻僵一样,半点 力气都发不出来,手只能轻轻摇动,根本甩不开程宗扬的紧握。

程宗扬摇摇晃晃爬起来,他面容扭曲,口鼻中喷出炽热的气体,血红的眼睛 死死瞪着月霜,然后一把扼住她喉咙,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吼道:「死丫头!」

月霜瞪大美目,不明白他怎么能冲开被封的穴道。如果说以前的程宗扬只是 令她厌恶和鄙视,这时的程宗扬则是令她恐惧。他疯狂的眼神,似乎是想把她活 活吃掉。月霜并不怕死,但死在这种小人手里,未免太冤屈了。

程宗扬瞪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抓住她胸前的皮甲,用力一撕。这种硝制过的 上等水牛皮,以前别说手撕,程宗扬就是用牙齿也咬不开。但这会儿程宗扬力气 大得出奇,皮甲应手破裂,露出里面的衣衫。

月霜吃力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程宗扬咬着牙,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与其说是人脸,更像 是一只呲牙咧嘴的恶狼。

「你──」月霜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程宗扬从她内衣上扯下一块,塞住 她的嘴巴。

炽热的呼吸喷在月霜脸上,一片滚烫,她咬着破碎的内衣,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

闻到月霜身上淡淡的少女气息,理智尽失,单纯受原始本能驱动的程宗扬, 体内欲火更是大炽。那枚丹药在他体内所激发的真阳,远远比月霜预想中庞大, 程宗扬体内没有寒毒,真阳一被催发,就冲向被封的穴道,他所感受的痛苦,倒 有一大半是来自于此。

这时穴道已解,那团热火烧炙着丹田,在体内奔突,使肉体产生出本能的反 应,程宗扬力气奇大,他剥下月霜的皮甲,把她拖到草丛中的地铺上。

月霜再勇敢,终究还是个少女,望着程宗扬的眼睛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惧意, 但随即又变得坚毅起来。她皮甲下只有一层薄薄的单衣,质料与军士们一样,是 粗糙的麻葛,腰上还系着固定肋骨的木板。

程宗扬没有急色地扒她的内衣,而是把她翻过来,脸朝下趴在铺上。然后把 她双臂并到背后,用羊皮卷住缠紧。他这会儿虽然欲火焚身,意志昏沉,却还存 着几分危机本能,这贱人一身功夫,一旦喘过气来,就这么大的帐篷,他逃都没 地方逃。

缠好月霜的手臂和小腿,程宗扬手掌一把伸到月霜怀中,抓住她那两团坚挺 的美肉。

月霜瞪着他,乌黑的眸子中仿佛有两团火苗在烧。

程宗扬把月霜拽到自己腿上,撕开她胸前的白布,当着她的面,抓住她两只 圆润的嫩乳一阵暴捏。月霜脸色由白转红,最后仿佛能滴下血来。程宗扬挑衅地 捏住她一只粉红的乳头,在指间揉捏着,用力拉长。

月霜皮肤白嫩,肉体光滑无比,那两只嫩乳浑圆挺翘,手感极佳。唯一美中 不足的是,她肌肤一片凉滑,就像一握冰玉。在程宗扬的玩弄下,月霜眼中恨意 有增无减,明亮的眸子上却慢慢浮现出一层水雾。

程宗扬注意不到这些,眼中所见,只有这极具动人魅力的胴体,在月霜乳上 用力拧了一把,把她推到铺上。

月霜两条小腿都被缠着,无法分开,程宗扬索性搂住她的腰,把她并在一起 双腿弯曲过来,按在地上。月霜俏美的面孔被埋在草丛中,她上身衣衫破碎,两 手背在身后,被整张羊皮卷住,小腿折叠着压在身下,被单裤包裹的臀部微微翘 起,显示出圆润的弧线。

程宗扬体内仿佛有无数道热流四处乱窜,他拽住月霜腰间的系带一扯,那条 缺乏弹性的单裤应手扯落,露出一只小巧而光洁的雪臀。

月霜的年龄大概比他小六七岁,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应该还在上国中。不知 道是体内寒毒侵蚀,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水土更加纯净的缘故,月霜周身的肌肤白 滑之极。那只美臀浑圆可爱,白嫩的肌肤紧绷着,没有丝毫皱纹。还未完全发育 的臀肉晶莹雪嫩,中间是一条紧凑的臀沟。再往下,是一片白玉般的软肉,两片 阴唇微微合在一起,鲜嫩得令人诧异,还带着处女的淡香和青涩。

程宗扬衬衣被月霜扯开,裸露的胸膛一片赤红,浑身热汗直流。月霜给他喂 的丹药是好是坏他不知道,但这份难受是实实在在的,周身血液如同烈火,又粗 又硬,差不多破了他以往勃起的纪录。那种鼓胀欲裂的感觉,让程宗扬怀疑自己 会不会出现爆阳而死的惨剧。

眼前的女体使程宗扬喷出的气体越来越炽热。他抓住月霜的臀肉用力一分, 那条细嫩的肉缝立刻绽开,露出一片娇嫩的红色。月霜的身体猛然绷紧,肌肤宛 如凝结的寒冰,洁白晶莹,却没有丝毫温度。

程宗扬一把抓住月霜的椎髻,把她螓首提得扬起,低吼道:「想要阳气吗?

我给你!「

程宗扬火热的阳具向前一挺,顶在少女柔嫩的秘处,然后硬生生捅了进去。

月霜以跪伏的姿势趴在地上,那只洁白的美臀本能地收紧。她咬住唇瓣,俏 美的面孔时红时白,显示出寒毒正在她体内肆虐。

月霜承受着寒毒发作之苦,眼中映出男人狂暴的面孔,心下却是一片冰冷。

她素来洁身自爱,虽然在行伍之中,周围都是男人,却把自己守得紧紧,从 来也没有想过,会有如此一刻,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自己的童贞……「嘿!」

「呜!」

阳具用力一挺,火热的龟头像烧红的铁棍一样,硬梆梆挤进蜜穴。少女未经 人事的蜜穴紧狭无比,尤其是她体内的冰寒,感觉就像插进一只紧密的雪洞里。

平常做爱中,女性的冷感最让男人头痛。但程宗扬这会儿浑身火热,龟头插 在里面反而分外舒爽。他扯开月霜的发髻,把她的长发缠在腕上,正要抓紧,忽 然大叫一声,手指剧痛,被发中一枚细针刺破。

程宗扬欲火上头,随手拔下细针,扔在一旁,一手捏在月霜柔嫩的乳头上, 然后一手抱住她纤细的腰肢,用力挺入。滑凉的嫩穴吞入阳具,带来阵阵快感。

而月霜表情却是一变。

月霜用来固定伤处的木板被程宗扬扔掉,腰肢被他握住,断裂的肋骨顿时一 阵剧痛。她脸部被扯得扬起,两只雪乳像光润的玉球一样低垂在胸前,身体僵硬, 手脚又都被缠着,只能任由肉棒越进越深,一点一点挤进体内。

忽然下体一紧,那根卑劣的阳具像是顶到某个障碍,被迫停了下来。

程宗扬鼻翼翕张着,发出沉重地喘息声,「处女?我干!」

说着他顶住那层柔韧的薄膜,用力挺了挺。

月霜下体胀痛欲裂,她死死咬住唇,嫣红的唇瓣渐渐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程宗扬重重哼了一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竭力插入。那层脆弱的韧膜根本 无法阻挡阳具的进入,在龟头的重压下,顿时破裂。就在破体的同时,月霜猛得 咬紧口中的碎布,身体因为剧痛而战栗起来。

程宗扬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他把整根阳具完全捅进那只紧窄的蜜穴, 在月霜体内感受着她的鲜美和滑嫩。这时的月霜,就像一个冰雪雕成的美女。柔 嫩的蜜穴紧紧夹住阳具,不时痛楚地抽动着。那种冰凉的感觉,就像她在含着冰 块为自己口交。

恍惚中,程宗扬仿佛又看到紫玫。他摇了摇头,抛开脑中的幻像,然后一手 伸到月霜臀下,将她秘处撑得敞开。

白嫩的阴唇间,那只柔嫩的肉洞已经被阳具撑满,红腻的蜜肉包裹着粗大的 肉棒,随着他的拔出,微微蠕动着,淌出一股殷红的鲜血。

这会儿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程宗扬被鲜血刺激了狂性,再顾不得那么多,阳 具拔出少许,又狠狠地干了进去。

少女的蜜穴依然紧狭,但给程宗扬带来的只有更强烈的快感。他挽住月霜的 长发,狠狠挺动下体,一阵密集的肉体撞击声在帐内响起。

月霜身体愈发冰凉,连粉红的乳珠也仿佛蒙上一层淡霜,变得发白。程宗扬 体内却是烈焰升腾,充血的阳具在少女蜜穴中进出,不断将热流带到她体内。

随着肉棒的进出,那只冰凉的蜜穴仿佛融化的冰洞,渐渐变得温暖而富有弹 性。月霜的战栗仍在继续,但已经从寒毒侵蚀下的颤抖,变成了痛楚的颤抖。

意外的变化,在程宗扬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发生。生死根吸纳死气所产生的 真阳,一直没有妥善的传送方法,即使误打误撞,藉由肢体碰触偶然传递,效果 也不好,真阳在传输过程中散失大半。

但在两人肢体紧密结合,没有半点缝隙的状况下,一丝丝真阳缓缓散出,直 接为月霜的肉体所吸收,几乎没有任何耗损散失,虽然很微量,效果却大,如同 滚热的潮水,将经络中的寒毒一一压制、化解。

令月霜羞愤的是,这些克制住寒毒的真阳,是从被这个卑鄙小人用他最可耻 的器官送入自己体内。寒毒虽然被暂时压制,鲜血却从她娇嫩的穴中淌出,流进 紧并的腿缝中,沿着雪白的大腿蜿蜒而下。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月霜反覆在心里说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光线一暗,那根照明的松枝烧到了尽头。与其同时,程 宗扬也急促地喘息起来。他抱住月霜腰臀,小腹紧紧顶住她光润的雪臀,阳具在 她体内剧烈地跳动起来。

身体中燃烧的火焰仿佛找到一个可以渲泄的出口,疯狂地朝月霜体内涌去, 与此同时,沛然真阳如岩浆爆发,超越先前千百倍的钜量,瞬间注入膣道的尽头, 直到少女小巧的子宫再无法容纳更多精液,那些浊白而黏稠的液体混着处子的鲜 血从穴口溢出。

月霜仿佛被滚热的精液烫到,柔嫩的蜜穴猛然收紧,紧紧夹住阳具,让精液 流入自己体内深处。

火热的精液像潮水一样涌入子宫,给腹腔带来一片暖意。蕴藏在精液中的大 量真阳流入丹田,在里面飞快地旋转着,愈发充沛。从两岁起就凝结在经脉脏腑 中的寒毒仿佛烈日下的春雪,迅速融化消失。超过半数的经络都成为坦途,气息 运转变得顺畅自如。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从小就坐在轮椅中的孩子,突然获得了 飞翔的能力。

程宗扬松开手,失去支撑的月霜软绵绵倒在铺上。她身体已经没有起初那么 寒冷,洁白的胴体布满瘀青的指痕,宛如霜雪的臀间一片狼藉。紧密的阴唇被干 得翻开,鲜血与精液混杂在一起,凌乱不堪,剧痛与失贞的屈辱,令她悲愤欲绝, 但她死死咬住口中的碎布,眼中没有一滴泪水。

发泄过后的程宗扬,随着大量真阳离体,阳火散失,一下子整个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竟然在军营里强行干了月霜!

如此兽行,不知道王哲那位宗师兼大帅知道后,会不会大展神功,把自己拍 成一堆比豆末还碎的齑粉。就算王哲放过自己,还有月霜。像她这样烈性的女子, 如果不砍死自己,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唯一的方法也许是杀人灭口,但程宗扬想都没想过。这可是一整支军团,方 圆几千里都是他们的地头,自己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逃得再快,还能快过 他们的战马?如果被他们七米长的重矛方阵围住……程宗扬胡乱把月霜破碎的内 衣掩上,小心不碰到她的肋骨,然后给她套上皮甲。幸好皮甲是前后两半,把皮 条绑紧看起来就似模似样了。至于她的手脚,程宗扬一时还不敢解。万一她药性 过去了,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拧断他的脖子。

床铺的羊皮上血迹宛然,似乎在控诉他的粗暴。程宗扬胡乱卷起羊皮扔进草 丛,一边扶起月霜,努力想找些话来说。

「对不起……这一切,我也不是……呃,至少……也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月霜目光冷冷从他脸上转过,投向帐篷一角。

程宗扬心里一喜,月霜看来好像没有过激反应。程宗扬试探着取出她口中的 碎布,一旦她张口喊叫王哲,立刻就要把她嘴巴堵上,然后有那么就逃那么远。

但月霜没有作声,只是呕出一口鲜血,然后咬紧唇瓣。

程宗扬稍微松了口气,然后用商量的口气道:「我现在放开你,但你要发誓, 今天的事我们算扯平,往后谁都不许提。」

月霜注视着帐角,仿佛没有听到。

程宗扬连问几句都没得到回答,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们说好了啊。

我现在放开你,谁都不许动手啊。「

程宗扬一边看月霜的脸色,一边慢慢解开缠在她小腿上的羊皮。出乎他的意 料,月霜仍是一动不动。程宗扬心里不禁升起一团迷惑,这丫头不会是让自己强 暴一次,被干成失忆了吧?还是她体内的寒毒仍在冲突,没有力气?

程宗扬犹豫着松开她手臂上的羊皮,就在羊皮快要解完的一刹那,月霜双臂 一分,羊皮应手破碎。真气以从未有过的力道与速度激射而出,破碎的羊皮像利 刃般飞起,在程宗扬脸侧划出一道血痕。

程宗扬魂飞魄散,刚拔脚想跑,月霜一掌已经抹在程宗扬肋下。

格的一声,程宗扬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一掌远比半兽人当时的拳风凶猛, 程宗扬肋骨顿时断了几根,五脏六腑都像被放在铁砧上被人用铁锤重击。

程宗扬「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从月霜出手的力度,他完全可以得出 这样一个结论:这丫头不是出手泄怒,纯粹是想要自己的命!

捂住断裂的肋骨,程宗扬狼狈不堪地朝帐外跌去,头刚伸出帐外,后头忽然 一紧,脖子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掌抓住。

「师帅!」

程宗扬发出一声嘶叫。

几乎拧断程宗扬颈骨的纤手一僵,然后松开。程宗扬趁机往前一扑,逃出这 个即将成为自己坟墓的帐篷。

帐内的月霜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王哲并没有出现。程宗扬刚跑出一步,身体 忽然往前一倾,直挺挺扑倒在地。他双脚被一幅羊皮卷住,虽然十根手指都插进 草地,却无法挣过月霜,在她的拉扯下一点一点被拖回帐篷。

「师帅!」

程宗扬又是一声大叫,接着身后格的一声脆响,他面容立刻变得扭曲。

月霜冷着脸拧断他一根趾骨,然后踏住他的小腿,准备踏断他的腿骨。一招 杀了他,未免太便宜这个卑鄙无耻到极点的肮脏小人。人身上有三百多块骨骼, 至少要拧断三分之一,再把他大卸八块,才能稍懈这夺身之恨……自己的清白,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小人给玷污了……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月霜脚底刚触 到程宗扬的小腿就被弹回。

程宗扬把握机会,高呼出声,「师帅……救命啊!」

「霜儿!」

王哲一手抓住程宗扬的肩头,冷声喝道,一边用一股柔劲弹开月霜,保下程 宗扬这条腿。

王哲并不是听到他的叫喊才出现,毕竟隔着三百米的距离,再快的速度也不 可能两个呼吸赶到。事实上月霜一直没有回自己的帐篷,守护的士卒发觉有异, 禀报主帅,王哲意识到她可能来寻程宗扬,才迅速赶来。

帐内沉寂片刻,接着帐后一响,月霜掠出帐篷,转眼消失在山丘之后。

程宗扬衣衫零乱,身上两处骨折,脸上更被擦出一片血痕,头发里都是乱草 和黄沙,看上去就像被人刚暴打过一顿,狼狈不堪,不过,倒还看不出像个强奸 犯的样子。

王哲扶起程宗扬,有些愧疚地说道:「王某管教无方,让你受惊了,你们两 个为什么发生冲突?霜儿的身法又怎么……」

最后一句话,纯属自问自答,说到一半,王哲身躯一震,忙问道:「你找到 了输送之法?霜儿的寒毒内伤治好了?」

刚在鬼门关前至此一游,程宗扬余悸未消,一身都是冷汗,腿上又痛得厉害, 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干了!我要走!立刻就走!」

王哲见程宗扬这等神情,摇了摇头,不再追问,只是注视着他,道:「草原 千里翰海,你自己如何离开?」

「我答应过蔺教御,跟他一起走!」

王哲默然良久,然后扶住程宗扬,缓步入帐。

「既然你要离开,王某也无法阻拦,不过……」

王哲慢慢抬起手,一掌拍在程宗扬右侧的太阳穴上。

脑里「轰」的一声,程宗扬失去了意识。

第九章

被王哲手掌拍上太阳穴的刹那,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仿佛一千万只光彩照 人的镏金铜钟同时敲响,又仿佛连绵万里的群山被一轮太阳击碎,无边的潮水瞬 时涌起,又在同一瞬间被喷澕而出的阳光炙干。

炽热的暖流在体内反覆回旋,行遍四肢百骸,程宗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浸泡 在一大缸热水里,暖烘烘的非常舒服,就连腿上的剧痛都好转许多,甚至是感觉 不到。

时间不晓得过了多久,程宗扬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汗出如浆, 本来黑暗的天色,竟已破晓微光,自己失去意识起码几个小时了。

王哲正端坐在前方不远处,那张坚毅如钢,气度严谨的面孔,此时却显露倦 容,看来十分憔悴,但见到程宗扬睁开眼睛,王哲露出微笑。

「成啦,你清醒的速度之快,犹超过我的预估,唔,你深呼吸一口,看看有 什么感觉?」

程宗扬一愣,深吸一口气,发现小腹生出一股暖流,当自己注意力集中在那 上头,那股暖流就旋转起来,仿佛一个漏斗状的漩涡,将体内散落的热气吸纳过 来。

肚子里突然多了这么个东西,程宗扬只觉得有趣,但看到王哲一脸倦容,再 与一些常识进行推想,不由得吃了一惊。

「师帅,你……你传功给我?」

像王哲这样的大高手,养气功夫深湛,等闲就算与人斗上几百回合,也不会 脸红气喘,现在却一副元气大伤的憔悴模样,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像武侠小说中 那样耗损真气,为人治伤。再看看自己丹田中的异状,程宗扬做出了这样判断。

「说不上传功,只是为你筑下修炼的基础,不是把功力传你,更不是什么大 恩惠,你不用放在心上。一个时辰前,你还是一张白纸,此时你已越过最开始的 筑基阶段,能够在丹田修练真气了。」

王哲微微一笑,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程宗扬知道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大 战在即,兵凶战危,王哲却拼着大损真元,为自己筑基、疗伤,光是这份人情, 就是莫大的恩惠,他认真地鞠了一躬,诚恳地对王哲说道:「多谢师帅。」

王哲脸色微微有些发黯,腰背却仍如标枪一样挺直,他淡淡道:「我给你筑 基,是为月霜打伤你作的补偿,不必谢我。现在我传你一篇口诀,然后有三事相 托,你可答应么?」

一篇口诀换三件事,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程宗扬心里觉得有点没谱。但他即 使不相信自己,也相信王哲。一派掌教,又是军中重将,总不会随便开口吧。

「请师帅吩咐。」

王哲拿出一只火漆密封过的锦囊,递给程宗扬,「这只锦囊请你收好。」

他的神情万分郑重,程宗扬却一头雾水,「交给谁?」

王哲淡淡道:「是给你的。」

「哦?」

程宗扬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欲拆。

王哲挡住他,「不是此时。」

「那是什么时候?」

给一只锦囊又不让拆,这算什么?把人当保管箱吗?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王哲看着程宗扬,缓缓道:「拆开后,就按上面的去做好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把锦囊收入背包。

「第二件事。你依我传你的口诀修练,等你的修为突破六阳后,往苍澜的太 泉古阵去一趟。在古阵西部,有一块赤红的巨石,请你在石前祭祀,告诉他,昔 日所言,王哲不敢有一日忘却。」

六阳?

程宗扬心中一动,想起王哲传予众弟子的神功,难道自己获传的就是九扬神 功?

想归想,程宗扬不敢多问,道:「一定要六阳吗?」

王哲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如果未达六阳之境,根本无法进入太泉古阵。

而且,此事万勿让他人知晓,祭祀时也只能由你亲身前去,切记。「

自己平时对运动是有点心得,但要说练武?鬼才知道什么时候能练到六阳, 但看王哲说得慎重,程宗扬点头答应了。

说完两件事,王哲沉默下来。程宗扬不敢打扰他的思索,在旁静候。

良久,王哲道:「月霜是岳帅之女,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程宗扬又点了点头,左武军中的保密措施实在太差劲,一堆大男人里头有个 小美女,引人注目,再加上月霜本身的活跃,自己就算想不注意到她,不察觉她 的异常身分,都很困难。

「岳帅遭朝廷所忌,即便在他去后,其亲属家人亦受到迫害,朝中奸臣派遣 杀手灭门,我有负岳帅所托,迟到一步,只救下了月霜一个,她体内的寒毒,就 是那时遗下的……」

王哲叹了口气,道:「所以……这第三件事,就是请你守护好岳帅后人。」

这件事差点儿笑掉程宗扬的大牙,守护月霜?好像月霜的功夫只比自己高出 个二十七八倍吧?让自己去守护,那不是让小松鼠给老虎站岗吗?

看着王哲略显苍凉的眼神,程宗扬心里一动。他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但王 哲铁定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连他都对那个岳鹏举如此钦服,难道这个武穆王比 历史上的岳飞更厉害?

程宗扬说出自己的疑问,王哲道:「岳帅一生快意恩仇,纵横不败,恨者有 之,妒者有之,忌之者更是数不胜数。我一生自负,但对岳帅的卓识远见倾心相 服。尤其是他麾下的雄师,更是我生平仅见的不败劲旅。」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难道他们比师帅的军队更强?」

王哲一笑,「你可听过岳帅军中的口号?当日我也曾与武穆王军并肩作战, 每次临阵,他们必定高呼──」说着王哲腰背一挺,右手平举,横在胸前,扬声 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这句豪情万丈的名言,让程宗扬感觉就像被十七八道天雷劈过,张大了口, 什么也说不出来,是谁编出这句口号?是岳鹏举?这个世界比自己想像得还要疯 狂啊!

这位不动如山的王大将军,第一次流露出神情激荡的样子,他轻抚手腕上的 皮甲,低声嗟叹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只有武穆王才有如此气势!当日岳 家军纵横天下,不仅人强马壮,种种奇异军械层出不穷,岳帅妙手巧思,谈笑破 敌,普天下有谁能挡?咦?你表情为何如此古怪?」

程宗扬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五彩缤纷来形容,他很想问一问,高呼这 个口号的岳家军,知不知道这看似威风的口号,其原出处为何?

王哲何等样人,眼风一扫就看出程宗扬神情间的异样。他又恢复了平静,淡 淡道:「这三件事,你可答应么?」

程宗扬想了想,头两件虽然莫名其妙,但都不算什么难事。第三件自己答应 跟不答应好像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对月霜来说,守护她的最好方式,就是先一刀 把自己捅了。

「我答应了。」

王哲如释重负,「那好,我现在传你口诀。记清字句──九阳之道,为神、 为气、为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故虚化神,神化气,气化精,精化 形,形乃成人。万物含三,三归二,二归一,知此道者怡神守形,养形炼精,积 精化气,炼气合神,炼神还虚,神通乃成。其一阳初始……」

「停!」

程宗扬连忙找笔,「等一下,我把它记下来。」

王哲苦笑道:「这篇口诀不能立文字的。我最多说三遍,你能记多少就记多 少。」

这又不是歌词,哪这么容易记?况且口诀全是文言,自己是有听没有懂,怎 么可能记得下来?不过程宗扬还有办法,他捡起一根树枝,「你说,我来记。」

「九阳之道,为神、为气、为精……」

随着王哲的口述,程宗扬在沙地上划出一串弯弯曲曲的符号。王哲不由停了 下来,「这是什么?」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是我自创的文字。我给你念一遍:九阳之道…

…「

程宗扬指着那串天书般的符号,将王哲所述的口诀尽数复述下来,竟无一字 错误。

看着王哲惊讶的眼神,程宗扬得意地摇了摇树枝。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人懂英 文,可绝对没有人学过拼音。

王哲一笑,「是你那里的文字吧。」

被人揭穿牛皮,程宗扬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也罢了。你记下吧。」

王哲将口诀尽数告诉程宗扬,然后道:「明日我军将与兽蛮人决战,你伤势 未愈,如果你要走,最好等战完再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篇口诀虽然看不大懂,但字数并不太多,背下来应该不 难。他忽然想起一事,「师帅,你们打完仗是不是就要班师?」

王哲摇了摇头,「军部下的命令是清剿兽蛮人的巢穴,打完仗可能还要再多 留几日。」

一次作战就是四个月,加上回师至少五个月,这左武军真够能打的。

说到作战,王哲神情有些郁郁。程宗扬讶道:「师帅莫非不看好明日的大战 吗?」

王哲沉思良久,缓缓道:「你非我军中士卒,不妨对你实言。明日之战,我 有些不祥的预感……」

程宗扬更加奇怪,「那些兽蛮人实力还很大吗?」

「无论军部情报,还是我军作战统计,所余的兽蛮武士总数不过两千。我左 武军第一军团天武、天策、天霁三营,任何一营都可全歼对手。」

「那师帅为什么还担心?难道是粮草不济?」

王哲揉了揉眉心,「不瞒你说,军部一向有人作梗,巴不得我军大败,这些 我都知道。为了避免有人施计,这次出师,粮秣、装备都是由我军自筹。虽然困 苦了些,但还能支撑。」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有人勾结外敌?」

比如当年一片石大战,稳操胜券的李自成击败吴三桂,却没想到辫子军会突 然出现。

王哲一听就已经明白,「借兵么?临近唯一的大国就是波斯,我军出征前已 有消息,波斯全国之兵都调往西方,与外敌作战。此时周围千里之内,唯一的大 军就是我左武第一军。」

王哲全都算过了,程宗扬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支军队。

王哲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我左武第一军成军以来,便是六朝第一劲旅,从 无败绩。是凶是吉,明日一战便知!」

很快,答案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揭晓了。……

丝丝缕缕的水雾缠绕在每一株青草下,一丝丝连接起来,将黎明的草原整个 笼罩在浓浓的白雾中。

沉闷的鼓声在雾中响起,隐约能看到天武营密集的方阵和他们如林的长矛。

黎明前,天武营的士卒就已经进入战场,在开阔地上列好阵型,迎接他们的 最后一战。

同样传来的,还有对面兽蛮武士的嗥叫声。他们在这片偌大的草原上被左武 第一军一路追杀,已经退无可退。今日这一战,同样是决定命运的一战。

阳光慢慢攀上地平线,浓密的白雾在阳光下慢慢散开。程宗扬紧贴在王哲身 边,一步都不敢离开。他不是仰慕这位师帅,而是怕被月霜找到机会砍死。

王哲的大营扎在山丘之上,能够俯览整个战场。他头上戴着一顶紫金色的帅 冠,肩后披着黑色的披风,金属制成的战甲在初升的阳光下映射出耀眼的光泽。

文泽仍是一身文士打扮,头上戴着细长的高冠。太乙真宗四位教御蔺采泉、 商乐轩、夙未央与卓云君也一同出现,聚在王哲右侧。

在王哲身旁的亲卫中,程宗扬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月霜平静地望着远处, 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如此用力,让程宗扬不寒而栗。

浓雾渐渐散开,对面的兽蛮武士变得清晰起来。他们没有选择正面对阵,而 是占据了战场右侧一个山丘。随着浓雾的消散,那些兽蛮武士却不再咆哮,竟反 常地沉默下来。

如果是我,这会儿也会闭嘴吧。程宗扬暗暗想道。战场上,天武营一字排开 六个方阵,超过三千人的阵型严整如林,以凌驾一切的气势威慑着整个战场。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无边的青草褪去叶上的湿意,一片片展开翠绿的草叶。

战场中,天武营黑色的战阵坚如磐石,冷漠地注视着远处的兽蛮武士。所有 人都在沉默,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当最后一缕浓雾散开,远处青色山丘上突然露出一点金黄,然后越来越高。

那是一支金黄色的长杖,杖顶一只雄鹰张开双翼,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 芒。

程宗扬瞪大眼睛,看着那支长杖笔直升起,失声叫道:「鹰帜!」

王哲面容依然沉静如水,淡淡道:「他们是谁?」

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罗马!罗马 军团!」

鹰帜,罗马军团的标志与荣耀。因为罗马的光荣,无数国家在自己的国徽上 选择了雄鹰,一次又一次企图让苍鹰的翅膀覆盖整个世界。

先前只听文泽提过西方有波斯大国,程宗扬不晓得罗马帝国也存在于这个世 界里,更不知与自己所知的历史上相比,这个罗马帝国势力是大是小?但应该只 有兽蛮人的敌军阵地里,忽然出现了鹰帜,这就显示事情绝不单纯。……王哲的 不祥预感成真了!

随着盾甲撞击的声响,一支又一支鹰帜出现在视野中。

第三军团:奥古斯丁。

第五军团:云雀。

第六军团:钢铁之壁。

第十军团:骑士。

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列成战阵的罗马军团越过山丘,潮水般涌向战场。

这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粗硬的黄色鬈发,挺直的鼻梁和碧蓝色的眼睛,其 中一部分则有着高卢人种的特征。他们戴着黄铜制成头盔,盔上树着一丛染成红 色的马尾,脸颊包着青铜的护甲,胸前是同样制式的方形黄铜胸甲,左腿绑缚胫 甲,背后披着红色的战袍。

罗马战士都装备有一面一米二高的椭圆盾牌,由三层桦木制成的盾身重约十 公斤,中间用一条铁质龙骨贯穿,边缘包裹着铁条,表面蒙着一层羊皮,上面绘 有军团的标志。与左武军执盾方式不同,他们用左手执盾,手臂伸直,握紧手柄, 盾牌上缘扛在左肩上,横在身前。

这五个军团全部满员,每个军团越过六千人。列在军团最前方的是青年队, 由二十个百人队组成。每个百人队组成一个小横排十人,八列纵深的小型方阵, 每两支百人队构成一个中队。他们左手执盾,随身携带两支标枪。

青年队之后是二十个百人队组成的壮年队。他们排成同样的队列,除了盾牌 外,每人配备一柄七十公分的罗马短剑。再往后是罗马军团的真正主力,由参加 过多次战斗,富有经验的老兵组成。他们人数更少,每一个百人队只有四十名战 士,但对于战争却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

无数密集的小型方阵构成一道长长的阵列,朝战场涌去。最初出现的兽蛮武 士成为他们的侧翼。古格尔,那个高大的兽蛮首领握紧青铜战斧,脸上露出嗜血 的凶狞。

程宗扬终于明白了王哲不祥的预感来自哪里。王哲的情报没有错误,波斯帝 国的军队确实倾巢出动,调往西方。因为他们面对着一个更强大的对手:罗马军 团!王哲唯一的错误,是没想到那个强大的敌人会如此之快地解决掉波斯大军, 并且毫不停留地投向草原。

程宗扬同时也明白了文泽述说中,岳鹏举提到的西方威胁来自何处。罗马, 这个堪与强汉并立的西方大国。扫灭六国的秦军,与横跨欧亚的罗马军团竟然在 这个时空正面交锋,想一想就令人无比兴奋……如果自己能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观 战,那就更让人兴奋了。

列成方阵的天武营士卒依然如同沉默的岩石,丝毫没有因为这样一支跨越整 个大陆与时代的军队出现而动容。一辆驷马战车从两个步卒方阵之间疾驰而出, 驾车的驭手戴着板状的长冠,身上穿着精致的战甲,细密的铜甲片从肩头一直延 伸到手背。他跪在黑色的战车正中,手中挽着四根缰绳。

在他背后,站着面容冷峻的韩庚,他身边树着一支赤红的长戟。两名身材魁 梧的壮汉分立左右,他们腰佩长剑,一人挽着弩机,一人握着超过三米的长戈, 戈上的小枝打磨得锋利异常。

驭手一提缰绳,四匹战马同时扬起前蹄,后蹄犹如钉子般牢牢钉在地上,停 在战场中央。

韩庚扬声道:「左武军第一军团,天武营主将韩庚!」

沉浑的声音犹如滚雷传遍整个战场。罗马战士同时停下脚步,接着一匹白色 的高大战马从罗马军团驰出。马上的将领是一个傲慢的中年人,他用的是高卢式 四角马鞍,四个高翘的犄角牢牢夹住腰臀,身上穿着金黄的细密锁甲,腰间佩带 短剑,金色的鬈发一直披到肩后,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

马匹在战车前方一百米处停住,罗马将领坐在鞍上,道:「罗马联军统帅, 阿伽门侬!」

程宗扬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难道这是另一个版本的特洛伊之战?希腊的英 雄们都加入了罗马军团?

韩庚冷厉的目光扫过战场,沉声道:「罗马与天朝既无通使,又无仇怨,安 敢与兽蛮联手,犯我大汉边疆!」

阿伽门侬抹了抹浓密的胡须,「这里是兽蛮人的土地。两个月前,兽蛮人的 首领在大马士革向凯撒的旗帜效忠,他们已经受到帝国的保护。作为所有民族的 庇护者,罗马有责任扞卫自己子民的利益。」

天武营不过三千余人,面对却是五个罗马军团。以三千对三万,韩庚毫无惧 色,他冷冷道:「可笑兽蛮丑类,竟然向罗马屈膝。」

阿伽门侬傲慢地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山丘后面,还有你的两支军队, 数量不超过六千人。假如──」他扬起手,「你同意投降,我将给予你一个军人 应有的尊严!」

韩庚拔出战车上赤红色的长戟,扬手掷在地上,然后道:「想夺走大汉的土 地,拿你们的鲜血来换!」

驭手一提缰绳,战车调头驰往阵后,立在车上的韩庚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阿伽门侬转过马首,面对着自己军团,高声道:「帝国的勇士们!平定了亚 美尼亚的叛乱之后,你们没有停歇,就从大马士革来到东方!今天,我们终于深 入亚细亚内陆,站到了帝国最东方的土地上!」

对于左武第一军来说,这是一支完全陌生的军队。无论是太乙真宗的教御, 还是久经沙场的王哲都未听说过这支军队。只有程宗扬,一口叫出他们的来历。

文泽低声问道:「他在干什么?」

「阵前演讲。」

程宗扬说:「每一次作战前,罗马军团的统帅都会在战士面前发表演说,鼓 励士兵们英勇作战。」

文泽道:「他们很强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很强。」

在自己所知的历史上,他们横扫高卢、伽太基与整个北非,击灭波斯帝国, 向东一直进入印度。现在甚至出现在大汉边境。这支罗马军团真的很强阿伽门侬 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勇敢的罗马战士们!在你们面前,是帝国的敌人!他们愚 蠢、狡诈、野蛮而且贪婪!我!来自迈锡尼的阿伽门侬,将根据元老会授予我的 权力作出承诺──每一位战士,都将获得他应得的战利品!他们的财富将被每一 位参战的士兵平分!他们的贵族将成为你们的奴隶!他们的土地,将成为你们世 袭的庄园!伟大属于罗马!光荣属于凯撒!勇士们!为了帝国的荣耀,击败这些 野蛮人!」

阿伽门侬为凯撒作战?还不如是希特勒呢。但想到武穆王的日出东方,唯我 不败,程宗扬又释然了。这个世界,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荒唐啊。

战士们齐声发出战斗的狂吼,由无数队列组成的罗马军团迈步前行。那些金 发的战士露出坚毅的目光,每迈出一步都仿佛在震撼大地。

进入战场后,罗马军团开始变阵,每个中队相互错开对齐,形成十六列纵深 的战斗队型,中间留出一个中队的空隙。青年队与壮年队执盾向前,而最后面的 老兵则单膝跪地,一手将盾牌架在肩上,一支执矛斜指前方,为军团压阵。

仅这五个军团军力就超过三万,排出的阵列长达三里。首先出阵的第十二军 团,掷闪电者。在他们对面,是两个四百八十人的天武营秦军方阵。

第十章

王哲沉声道:「战殁者,赐爵一级!」

天武营的秦军士卒齐声道:「诺!」

战鼓再次响起。秦军毫不犹豫地列阵向前,仿佛一块锋利的礁石迎向奔涌的 潮水。

秦军的弩手发挥出巨大的杀伤力,在三百米外就穿透了罗马军团的长盾。但 面对潮水般的敌军,数百名弩手所造成的伤亡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脚步。

逼近到七十米时,天武营正面的罗马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开始第一轮投 掷。他们使用的标枪形状特异,枪锋长度接近全长的三分之一,纤细而锐利,顶 端呈三角形,带有倒钩。击中目标时,倒钩将给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害,而投空的 标枪,细长的枪锋会在地上弯曲,避免被敌军捡拾回掷。两千支标枪呼啸而至, 几乎淹没了秦军的弩手。

紧接着是第二轮,这次的标枪更加沉重,也更加密集,几乎撕开秦军的方阵。

掷完两轮标枪之后,最前列的青年队向后退去,壮年队随即补上遗留的空缺。

这时双方已经短兵相接。面对秦军如林的长矛,罗马战士毫无惧色。他们同 时弯下腰,将盾牌架在肩上,向上横起,裹着胫甲的左腿向前迈出,然后右脚跟 上。身体躲藏在盾牌下方,依靠肩背的力量撞开对手,同时短剑向右刺出,刺杀 右侧的敌人。

天武营秦军的长矛轻易就粉碎了罗马军团的盾牌,而更多的长矛则被顶起。

前方扛矛的士卒随即拔出长剑,迎向攻来的罗马战士。秦军使用的佩剑比罗 马短剑更长,也更加锐利,每次劈刺都足以穿透桦木制成的盾牌。但罗马战士只 有一个动作:向右直刺!

罗马军团严禁劈砍,无数次血战使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同样的力量下, 直刺远比劈砍造成的伤害更大。

向右刺击是罗马军团独特而致命的攻击手段。战斗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 集中在正面敌人身上,往往忽略了来自右侧的攻击。在高卢、在北非、在波斯…

…罗马军团的右刺消灭过无数强悍的对手。

他们以近乎机械的动作,右臂弯曲,握紧短剑,从下往上,猛刺对手右侧腹 部。这个部位往往缺少防护,也更为致命。第一次面对这种近战格斗的天武营秦 军遭受重创,阵型开始溃散,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退却。

山丘上诸人注视着战场,蔺采泉神情自若,夙未央面无表情,商乐轩却露出 冲动的神情,忽然他踏前一步,拱手道:「掌教!」

王哲淡淡道:「说。」

商乐轩一咬牙,「请掌教指定何人主掌龙池!」

那名美妇卓云君闻言大怒,「商师兄!军情如火,怎么还要逼掌教发话!」

商乐轩怒道:「此时不说,只怕就来不及了!」

「难道你认定我军要输吗!」

「孤军在外,既无粮草又无援军,以数千对数万,焉能不败!」

商乐轩与卓云君当众大吵,王哲脸上却毫无表情。

「看到了吗?」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发现王哲是在对自己说话,「哦?」

王哲道:「这里的亲兵都是我门下弟子,和他们一样,是太乙真宗的人。你 是唯一一个外人。」

程宗扬干笑一声,「贵宗弟子果然都是豪杰。」

「豪杰?」

王哲淡淡道:「若是豪杰,怎会以我掌教之尊,登高一呼,数十万教中弟子, 从军者不过寥寥数百人?若是豪杰,怎会大敌当前,还竞相争权夺利?生怕我死 在战场中,没有指定他当掌教?」

商乐轩脸上一红,旋即大声道:「我商乐轩何德何能,敢觊觎掌教之位?」

「你当然不敢。你虽然剑法超群,教中服你的能有几个?把掌教之位给你, 只怕你活不到第二天日出。」

商乐轩脸上时红时白,王哲说得虽然尖刻,其实在场诸人中,他们两人关系 最近,系出同门,商乐轩最初的剑法还是王哲代师传授的。

蔺采泉见商乐轩尴尬,在旁道:「请掌教息怒。」

王哲摇了摇头,「我不怒。我已经没有发怒的力气了。蔺老三,除了我,你 是教内辈份最长的,这些年在龙池也作了不少事。十四弟是我们之中最小的,今 年也有二十了吧。回去把真人的封号给他,也该让他设院授徒了。」

「是。谨尊掌教玉旨。」

望着战场中潮水般的罗马战士,王哲道:「兵危战凶,你们走吧。」

商乐轩还想说话,但被王哲锋利的目光一扫顿时泄了气。四人向王哲躬身施 礼,然后离开山丘。

程宗扬本来想跟他们一起走,但人家四个大袖一挥,就掠出十几米,转眼就 消失在山丘之后。这会儿如果离开王哲,只怕没走到山下,月霜的剑就会把他永 远地留在这里。

在两个罗马军团将近四倍军力的轮番攻击下,天武营的方阵越来越难以支撑。

文泽道:「师帅,天武营独力难支,请遣天策、天霁二营出战。」

王哲默然片刻,然后手一招。山丘上树起一面血红的旗帜。伴随着隆隆战鼓, 大汉左武军第一军团天策营出现在战场左翼。

程宗扬心头狠狠一跳,险些惊叫起来。

天策营的装备与天武营秦军大相迳庭。他们整齐地戴着头盔,身上的铠甲如 同鱼鳞,胸前并列两块厚厚的护甲,手中不是长矛,而是刃长七尺的双锋长刀。

唐军!陌刀!

唐军标准配置有四种刀,仪刀、障刀、横刀和陌刀。而在边疆野战的军队只 用陌刀。因为这种重型大刀杀伤力最为强劲,一旦列成战阵,几乎是无可匹敌。

怛逻斯一战,由于雇佣军背叛,数千唐军被十万阿拉伯联军围困。大将李嗣 业强行突围,唐军以陌刀开路,如墙而进,当者人马俱碎,所向披靡。

与此同时,罗马军团的左翼列出一条散兵线,他们穿着亚麻制成的长衣,每 个人都背着一张巨大的长弓,弓身长度将近两米。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来自于中世纪的英格兰长弓 手会在罗马军团侧翼出现。那些长弓手将长弓一端扎在地上,然后架上箭枝。长 弓射出的箭矢越过四百米的距离,仍有着足够的杀伤力。

唐军标准装备是每人一弓,五人一弩,同时还配有车弩,车弩钩弦与车轮连 接,可以边行边射,在冷兵器时代足以对敌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但这支三千人的唐军并没有使用弓弩。因为更凶猛的远射武器来自右翼。

与天策营同时出现的是一支轻装部队。那支军队装备的铠甲与友军完全不同。

他们的铠甲上没有金属护甲片,甚至没有皮革,淡黄色的甲衣非铁非木,显 得极为轻便。

只有一支军队用过这种甲──用木浆和绵絮反覆捣练,叠加至一百层制成一 块甲片,然后连缀,前线将领愿意用十套铁甲交换一套的轻甲──纸甲。

当看到那些穿着纸甲的士卒取出一种不足一米的小弩时,程宗扬知道,这场 最优秀弓手间的巅峰对射,天霁营赢定了。

这是传说中最软弱的一支军队,历史上他们的战绩只有一连串的失败。但就 是这支军队,在万人以上的会战中胜绩超过七成,因为他们有神臂弓。

宋军第一利器。神臂弓。

程宗扬深深记得写论文时看过的古册,内中文字令他惊心动魄,神臂弓有记 载的最大有效射程超过三百四十步(古代迈出一足为跬,迈出两足才称步,一步 实际是现代两步)合五百余米,在这样的距离外,仍可穿透一掌厚的木板。由于 制作极为精巧,宋代军中曾有严令,神臂弓不许丢失一具,如果战败,所有的神 臂弓必须砍碎损毁。这样严格的保密措施,以至于宋代以后神臂弓的制作技艺就 失传了。

随着汉军主力的出现,罗马第六、第十军团也开始投入战场。以唐军为主体 的天策营占据左翼,身着明光铠的军士们稳步向前,成排的陌刀犹如一堵雪亮的 刀墙,压向对面的罗马军团。右翼的天霁营则依丘而立,托起纤小的神臂弓。

天武营秦军弩手使用的是蹶张弩,必须用脚踏住弩背,依靠腰腹的力量才能 拉开。而神臂弓则有一套精巧的受力系统,通过复杂的齿轮结构,士卒仅靠臂力 就能拉开,威力却是秦弩的三倍以上。

「绷」战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那是神臂弓丝制弓弦震动空气时发出的 特殊响声。那声音平淡中蕴藏着浓浓的杀机,即使隔着数百米的隔离,程宗扬仍 禁不住心头震颤。

一片密集的雨点蓦然从天霁营的阵列上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 越过顶点后加速滑落,刹那间覆盖了对面的长弓手。

神臂弓的箭矢极为细小,全长不过数寸,只有一手长短。就是这样细小的箭 矢,将在往后的岁月中,成为罗马军团最可怖的梦魇。四百米的距离内,没有任 何铠甲可以抵挡神臂弓的射击。即使波斯人的战车也被轻易洞穿。

仅仅一轮齐射,对面的阵地上再没有一名站立的长弓手。天霁营的弩手重新 装上箭矢,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五百米外的罗马第五军团,云雀。

目睹了神臂弓的威力之后,第五军团立刻以百人队为中心收拢阵型。第一排 单膝跪地,把盾牌竖在身前,第二排把盾牌叠在上面,然后一层层鱼鳞状叠起, 不留一丝空隙。

天霁营从容瞄准目标,随着指挥官的号令,箭矢带着死神般的尖啸洒向罗马 军团。

绘着军团标志的羊皮盾牌上一瞬间多了无数细小的黑点,整座由盾牌结成的 坚阵微微一晃,接着鲜血从盾牌下方蜿蜒流出,染红了青绿的草原。

程宗扬整个人都看傻了,就算有一挺机枪,也干不过这几千张神臂弓。

忽然他右侧的太阳穴一热,刚穿越时所遭受的疼痛再一次降临。接着程宗扬 意识到这次痛楚的不同。那些针扎般的痛感一进入太阳穴,就被丹田旋转的气旋 吸收。他发现,相似的感觉一直在持续,只不过此前的痛楚都很微小,而这一次 天霁营宋军的齐射,同时夺走数以百计的生命,才让他感到疼痛。

疑惑中,对面身披金甲的阿伽门侬与周围的亲随交谈片刻,然后手一挥,身 边数十名全副金黄色甲胄的骑士立刻驰出。他们手中拿着巨大的长矛,面部完全 被金属的头盔覆盖,只有两个长方形的孔洞露出眼睛。

骑士们越过战场,从天武营方阵结合处穿过,迳直冲上山丘。作为预备队的 帅帐亲卫同时起立,举矛朝他们的战马刺去。这些来自黄金骑士团的骑士凶猛过 人,他们倚仗精湛的骑术在长矛组成的丛林中驰骋,仿佛一柄快刀切开帅帐亲卫 组成的防线。

韩庚还没有动作,月霜已经疾风般掠下山丘,人在半空,她手中的利剑已经 化为一道长虹,将一名骑士的长矛劈成两段,然后「叮」的一声,长剑切开他金 黄色的甲胄,将他斩为两截。

韩庚露出奇怪的表情,忍不住看了王哲一眼,「师帅!」

王哲紧紧盯着月霜,心头仿佛掀起滔天巨浪。月霜受困于体内的寒毒,这十 余年来可以说九死一生。虽然是练功的上等资质,却只能发挥出一半实力,这样 的能耐在一般作战中还能自保,但遇到强敌,要不了几招就会被打回原形。

但此刻月霜一剑斩杀敌军的黄金骑士,非但显示出应有实力,甚至还有进步, 比「应有」更强上一筹的力量。

这样的战果显然也出乎月霜的意料,她越战越勇,凌厉的剑光四处翻飞,将 并肩而来的两名骑士步步后退。忽然,一名浑身黑衣的骑手幽灵般出现在战场中, 从腋下拔出一柄诡异的弯刀,先斩杀手边一名亲卫,然后一刀劈在月霜剑上。

月霜长剑略微颤抖了一下,剑上那层耀眼的光芒迅速退去。

「不好!」

韩庚看出那名黑衣骑手实力还在月霜之上,即使在左武军中,拥有这等修为 的将领也不超过十人,月霜虽然奇迹般地显示出超越水准的实力,仍逊了不只一 筹,黑衣人一刀就迫住她的真气,如果几刀连劈下来,月霜只怕要当场败亡。

韩庚刚要跃起,月霜周围十余名亲卫同时放开对手,舍命挡住那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黄褐色的眼睛。他弯刀尖啸着,洒下一 片刀光,最前面的四名亲卫喉、颈、胸、腹同时中刀,随即溅血倒地。

黑衣人刀光一旋,磕飞几支射来的劲弩,逼开剩余的亲卫,然后欺身抢到月 霜面前,弯刀由下而上,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斩向月霜腰间。

就在月霜真气已竭,无力防守的时刻,忽然喀的一声脆响,那名黑衣人动作 猛然一顿,弯刀在离月霜身体不到寸许的地方停住。一支小小令旗刺在黑衣人后 脑中,他身体晃了晃,接着喷出一股血箭。

月霜长剑光芒退去,脸色渐渐变得惨白。那名黑衣人弯刀中蕴藏着一股怪异 的力道,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稳固的真元,被他一记重击顿受重挫,经络中残留不 多的寒毒再次发作,畅流不息的真气顿时一滞。

韩庚飞身过来,袍袖一卷,托起月霜返回帅帐。

程宗扬一手捂着太阳穴,一边看着王哲。这老家伙真是牛大了,那黑衣人已 经够猛了,从阵前一直杀到阵后,连月霜也挡不住他一刀,却被王哲用一面小小 的令旗射杀。

「韩庚!」

韩庚放开月霜,大步上前道:「师帅!」

王哲一指令旗,「将敌酋的首级取来!」

「诺!」

韩庚跃上战车,大袖一挥,战车疾驰而下。掠过那名黑衣人尸首时,他卷起 带血的令旗,手一按,硬生生插在木制的车辕上。

天武营仅存的秦军方阵固守丘上,右翼天霁营的宋军已经全歼了对面的长弓 手,以他们为中心,四百米半径内伏尸无数。而左翼天策营的唐军已经逼近罗马 第六军团,以防守着称的钢铁之壁。

阿伽门侬面容冷峻,一手提着缰绳,指关节握得发白。

征服波斯之后,帝国的疆域已经扩张到中亚。从波斯人口中,阿伽门侬第一 次得知东方最强悍的帝国,大汉。

罗马二百年的扩张史中,摧毁过无数强大的敌人,阿伽门侬并没有把这个陌 生的对手放在心上。正他寻觅东征的借口时,被汉军驱逐的兽蛮人向帝国寻求庇 护。

听到兽蛮人对汉军的描述,阿伽门侬谨慎地布置了一个局。利用兽蛮人,将 汉军诱到草原深处,然后调集大军与汉军决战。

与兽蛮人送来的情报相同,这次追击的汉军只有左武军第一军团一万余人。

为了万无一失,阿伽门侬调集了五个主力罗马军团,一个独立军团,以及大 量辅兵部队。阿伽门侬决意,要将这片草原变成汉军的白骨之野。

全歼大汉左武第一军团的荣耀,将使东方所有的属国更加忠实于罗马,同时 将使他成为元老院最有权力的重臣。当罗马被授予奥古斯都称号的终身执政官凯 撒去世后,他,凯撒的长子,将是最有力的继承者。

然而现在,他却遇到了意料不到的阻力。那些汉军的战斗力远远超出阿伽门 侬的估计。天武营六个不足五百人的方阵,面对两个六千人的主力军团居然死战 不退。号称钢铁之壁的第六军团,刚刚投入战场就在天策营的刀墙前遭受重创。

更可怕的是那支被称为天霁营的弩弓部队,超过六百米的杀伤距离,几乎覆 盖了整个战场。

看到这样强悍的汉军,阿伽门侬第一次对自己的军团失去了信心。假如不是 还有幼弟亚历山大提供的独立军团,他已经要下令退出战斗。

兽蛮人的武士反常地沉默着,阿伽门侬发现,面对汉军的矛林、刀墙和神臂 弓,他们在恐惧。那是一支能让野兽也为之恐惧的军队。阿伽门侬想道,下次战 斗,他应该调来波斯的黑衣骑兵进行冲锋。大流士一定很乐意接受这个命令。

战场中,天武营主将韩庚已经冲入敌军。几乎所有的标枪都对准这辆悍不畏 死的战车,短短数十米内,他身边的两名护卫都已被标枪射杀。驭手也被持着短 剑的罗马战士围住刺死。韩庚一手挽起长戈,转腕一挥,击碎了三面罗马盾牌, 然后大鸟般飞起,朝阿伽门侬冲去。

最后面一支由老兵组成的百人队同时站起,将长矛投向空中。韩庚挥戈荡开 长矛,一个起落,已经掠到阵后。

阿伽门侬身边簇拥着数十名骑士,其中一名策马奔出,他左手拉住缰绳,座 骑嘶鸣着人立而起,右臂夹住四米长的长矛,直刺韩庚的腰腹。戟矛相交,戟上 的月牙削断矛杆,同时也被震得偏开。

趁着这个微小的空隙,那名骑士从背后拔出一柄巨大的宽刃剑,然后「叮」

的砍在戟上,生生砍断了戟侧的小枝。韩庚去势被阻,身子一翻,落在地上。

骑士两手握剑,平举过胸,「罗马第三军团奥古斯塔,剑术教官查理。」

韩庚单手侧举长戟,身体微斜,整个就如同他手中锋利的长戟,「大汉左武 军第一军团,韩庚。」

剑戟相交,发出一连串雷击般的密集爆响。浓发虬髯的查理大开大合,完全 是进手攻击,巨大的宽刃剑带着凌厉的风声不断劈在戟上。韩庚长戟翻飞,用得 却是细腻的招术,戟影绵绵密密,将查理的攻势尽数化开。

望着面前孤身陷阵的天武营主将,阿伽门侬冷冷伸出手,拇指向下,作了个 手势。韩庚,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但正如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说过的──只有 倒下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阿伽门侬身边的骑士纷纷驰出。韩庚长戟一旋,然后扬手掷出,长戟闪电般 从查理座骑的胸前刺入,戟首穿透马鞍,深深没入查理腹中。座骑轰然倒地,马 上的骑手却连人带刀被长戟穿透,仍保持着骑乘的姿势。

查理握住淌血的戟首,用力将宽刃剑朝韩庚抛去。韩庚一把握住剑身,手上 鲜血迸涌。作为王哲最出色的弟子,韩庚出类拔萃的实力足以让他纵横沙场,斩 将夺旗。但他没想到,这个罗马酋领身边,竟然也有如此多的高手。

「嗤」的一声,一柄重剑劈在韩庚肩上,由肩至肘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韩 庚恍若未觉,吸了口气,然后身体一弹,背脊犹如一堵铁墙,将后面的骑士连人 带马撞倒在地。

韩庚缓缓站直身体,望着周围的敌军,淌血的手臂突然亮起,仿佛一道刺眼 的阳光从体内射出,延着经络四处奔涌。接着光芒凝聚起来,亮度不住攀升,在 他体内旋转着聚成三个光球。

阿伽门侬身边一个黑巾蒙面的骑手惊呼起来,「是太阳!毁灭一切的太阳之 火!」

阿伽门侬还没有开口,座骑已经不安地嘶鸣起来,蹶蹄向后退去。

战场另一方,文泽也变了脸色,「师帅!韩庚修为不足,妄用神功,只怕经 脉尽裂,成为废人!」

王哲眼底掠过一抹痛意。韩庚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年仅三十,九阳神功便达 到六阳的境界,较他当年也不遑多让。没想到这一颗六朝武林的未来之星,还未 绽放出属于他自己的光彩,就要殒落在这片大草原中。

韩庚体内的光球越聚越多,先是胸腹间的三个,然后左右双肩与左肋再出现 三个,一共六只光球在经络间游走滚动,光芒越来越盛。最后,一颗光球从他颈 后出现,沿着颈椎缓缓向下,这颗光球比前面六颗相比,形状小了许多,亮度却 毫不逊色。

文泽惊愕地张大嘴巴,然后猛然回过身,叫道:「师帅!」

阿伽门侬身边的游侠英豪、黄金骑士与精锐卫兵已经将韩庚重重围困,周围 还有几支百人队拼命赶来。王哲深吸一口气,然后高声道:「男儿战死疆场,方 为大丈夫!庚儿!你能聚成七阳,也不枉我传你神功!」

王哲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战场,韩庚长笑道:「多谢师尊!」

韩庚两手虚握,七颗光球同时绽放光芒,那名黑巾蒙面的骑手尖声道:「挡 住他!」

说着当先冲出。

阿伽门侬身边的亲卫队立刻抢上前来,盾牌层层叠叠架起,遮住主帅,一边 朝韩庚投出标枪。

韩庚身周激荡起无数气旋,投来的标枪略一碰触,就仿佛狂风中的稻草般飞 开。在蒙面骑手带领下,十余名游侠英豪与黄金骑士并肩冲来,马匹嘶鸣着,翻 飞的铁蹄溅起片片泥土。

短短两个呼吸间,韩庚的功力已经发挥到极致,七颗光球仿佛汇成一颗,散 发出耀眼的光辉。投来的标枪不再弹开,而是仿佛投入一只熔炉,雪亮的枪法以 眼肉可见的速度熔化,化为金属的汁液。木质的枪柄燃烧走来,一瞬间就焚为灰 烬。

狂奔而来的骑士都露出恐惧的表情,那名蒙面骑手的黑巾在烈焰下化为飞舞 的黑蝴蝶,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孔。这名骑手居然是名女子,她眼睛有着湛蓝的颜 色,金黄的头发犹如迷人的花蕊,眼窝深陷,艳丽的五官仿佛冰雪雕成,红唇紧 紧抿着,露出决绝的神情。

韩庚暴喝一声,双掌霍然翻开,周身火光大盛,在体内游走的硕大光球猛然 一亮,带着尖啸的狂飙脱体而出。

一道雪亮的光芒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战场,几乎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光芒亮起 的地方。

刺眼的白光中,冲在前面的十余名骑士像被一道巨浪击中,座骑嘶鸣着翻滚 跌倒,撞成一团,口鼻中喷出鲜血。他们身后的盾墙被狂猛的气劲一击,瞬时显 出一层裂纹,接着破碎开来。

卫士竖起盾墙的同时,阿伽门侬已经打马奔离战场,他骑乘的波斯马极为神 骏,几个起落已经驰出十余米。忽然背后一股炙热的气劲涌来,座骑四蹄一软, 卧倒在地,坐在四角马鞍上的阿伽门侬被震得向前飞出,纵使他常年征战,修为 不凡,也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韩庚慢慢坐倒,他这一招至少击杀了阿伽门侬身边半数的游侠与黄金骑士, 自己体内的真气也尽数耗竭,拼尽全力凝聚出七阳的经络更是寸寸碎裂,形同废 人。

刺眼的光明中,那名黑衣女子鬼魅般闪到韩庚身旁。她身下的座骑也被烈焰 击倒,蜷曲着倒毙在地。她左手张开斗篷,硬生生挡住韩庚七阳齐出的暴击,右 手伸到肋下,拔出一柄月牙般的弯刀。

韩庚冷漠的看着她,口中涌出一股鲜血。那女子湛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 后举起弯刀,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金发女子一手拿着滴血的弯刀,一手提起韩庚的头颅,然后仰首向天,发出 一声尖啸。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9 编辑 ] ----------                 第二集

内容简介:

原本应该飞往上海的程宗扬,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他不但看到了半 人半兽的巨人,更目睹了罗马军团与六朝军队的大战;还经历了好友的意外死亡, 又撞到两场艳遇。

这个世界用着他所知道的语言文字,有他听说过的历史人物,可参加特落伊 之战的阿伽侬门成了凯萨的儿子,纣王妖艳的宠妃变成了一间商馆的老板,连罗 马与汉军的战争这种历史上完全没有出现过的桥段都发生了,这根本是个颠倒错 乱的时空嘛……

第一章、逆转

逆转天武营士卒岩石般刚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表情。他们抿紧唇,浓黑的 眉毛扬起,冷静的目光中仿佛有火焰在烧。

那是经历过无数次血战之后,连血脉也交融在一起的袍泽之情。

戴着板状头冠的指挥官大声发出号令,已经显出颓势的长矛再次凝聚成林, 刺向汹涌而来的罗马军团。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即使以生命为代价, 也要夺回主将的遗体。

战场另外一侧,是一个醒目的存在。那名女子高高举起韩庚的头颅,手中的 弯刀兀自滴下血迹。她身上黑色的袍服已经被烈焰焚毁大半,难以蔽体。烧焦的 布料间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她衣内的黑色皮甲。

她有着一副足以令人喷血的完美身材。傲人的双峰被一副精致的胸甲紧紧包 裹着,黑亮的皮革与如雪的肌肤完美贴在一起,勾勒出乳房饱满浑圆的曲线。胸 甲下缘齐腰而止,下面是一段白滑而纤细的腰身。

金发女子修长的颈中戴着一副华贵的珠链,束在腰带下的长裙被火焰烧残, 两条修长的美腿在裙下若隐若现。几滴鲜血淀在她持刀的右手上,裸露的手臂戴 着一截坚固的金属腕甲,黑色的雾气在甲上浮动,泛起水状的波纹。在她右臂, 则是一串大大小小的手镯,上面镶嵌着各种珠宝美不,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的光 芒。

许久以后,程宗扬还记得这一幕。那女子傲然挺起丰顺的娇账,手中的头颅 不住滴下鲜血。她带着一丝近乎冷漠的疯狂,出现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就像一个 噬血的香餐魔女。

目睹了韩庚的死亡之后,文泽一瞬间冷静下来,拱手道:「师帅!拜火教祭 司现身,须即刻传讯。」

王哲专注地看着那名金发女子,似乎她的出现比罗马军团的统帅阿伽门侬更 令人注目。他点了点头,文泽立刻返回帅帐。

阿伽门侬的黄金头盔滚到一边,他狼狈地爬起身,手指微微发抖,无论他如 何高贵和傲慢,面对死亡的时刻仍和一个农夫那样恐惧。在他面前,直径百米以 内仿佛被烈火焚烧过,青翠的草原尽成焦土,场中伏尸处处,其中一半都是他身 旁的精锐。这些从亚平宁半岛就一直跟随着他的百战精英,竟然被一名汉军将领 一举击杀。

「黛姬雪娜!」

阿伽门侬吼道:「你不是说过他们是一支拼凑的军队,都是由农夫组成,连 波斯的黑衣骑兵也可以轻易战胜吗?」

金发女子慢慢转过身,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是的,我的主人。」

她语调轻柔地说道:「他们是由六个异教徒诸侯组成的联军,我敢保证,在 他们的军队里,没有一个贵族。」

「为什么这些农夫能够对抗我们的勇士!」

黛姬雪娜声音愈发轻柔,「我的主人,你看到那些持矛的战士了吗?他们来 自秦国。为了一个人的召唤,他们放下农具,离开家乡,在战场中学会了使用长 矛。那些使用陌刀的军人来自唐国,使用弓弩的军人来自宋国。他们都是为了一 个人的召唤,才来到这里。」

「他是谁?」

黛姬雪娜提起韩庚的首级,「就是他的师传,大汉左武卫大将军,王哲。」

「王哲?」

黛姬雪娜柔声道:「成为军人之前,他还有一个名字,叫王紫阳。那时候他 是太乙真宗的掌教,人们称他紫阳真人。」

阿伽门侬倒抽一口凉气,手指紧紧勾着,恨不得焰死她。他咆哮道:「他就 是你们说的大汉第一高手,太阳的化身王紫阳!为什么你要欺骗我!要知道,你 是在欺骗罗马长老院!欺骗帝国!」

黛姬雪娜湖水般碧蓝的眼波一转,嫣然笑道:「尊敬的主人,你已经杀了他 最好的弟子。如果你能杀死王哲,那将是一桩永远不会朽去的功勳。否则……」

阿伽门侬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然后对着自己的战士吼道:「冲上去!杀 死他们!不许让任何人逃脱!」

天策营的唐军已经摧毁了第六军团两列方阵,与最后一列方阵厮杀在一起。

那些罗马军团的老兵从迦太基一直征战到帕提亚高原,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 强劲的对手。他们已经拼红了眼睛,一边发出战斗的狂吼,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向 敌人的刀墙,显示出罗马战士惊人的勇敢和顽强。

第十二军团「掷闪电者」在歼灭两个天武营的秦军方阵之后,被其余四个方 阵死死挡住,已经无力支援侧翼的第六军团。由高卢人组成的第五军团「云雀」

也在天霁营神臂弓毁灭性的射击下损失惨重。而此时,那些纸甲的军士再次 举起弩弓,紧盯着任何踏入射击半径的罗马战士,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阿伽门侬还剩下两个完整的军团,第三军团「奥古斯丁」以及他父亲最珍爱 的军团,第十军团「骑士」对面的汉军还剩下七千人,如果全军压上,阿伽门侬 相信胜利会属于罗马。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五个主力军团悉数重创,全部丧失 战斗力。

阿伽门侬无按承担战败的后果,同样,他也无夫承担军团主力全部损失的责 任。无论撒退还是进攻,他的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阿伽门侬终于开始后悔这一 次轻率的战争。但他已经没有选择。

号称「钢铁之壁」的第六军团已经无力阻挡天策营的攻势,连最后一列老兵 方阵也开始动摇。穿着明光钟的唐国军人并肩而立,他们粗壮的手臂排列如林, 手中拥有七尺长刃的陌刀组成一道刀墙,雪亮的刀光上下翻飞,将罗马战士的盾 牌和肢鳄绞得粉碎。

这时如果退缩,失败的恐惧会迅速蔓延,一旦阵型溃散,奔逃的士兵会冲散 剩余的两个完整军团,并且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这些可怕的敌人。到那时,他们 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全部歼灭。

以防守强悍着称的第六军团「钢铁之壁」已经面临生死关头,天策营的唐军 一点点吞噬着他们钢铁铸成的壁垒,崩溃就在眼前。

一名浑身浴血的百夫长发出最后一声战吼,然后挺直胸膛,奋力将象征军团 荣耀的鹰帜掷向前方。黄铜铸成的旗帜在空中画过一条耀眼的弧线,远远落在唐 军的队列中。

这是最后的赌博。鹰帜是军团的标志,一旦失去鹰帜,军团将不复存在。掌 旗的百夫长投出鹰帜的一刻,是在用整个军团的鲜血写下他们的选择──要嘛胜 利!要嘛灭亡!

望着飞出的鹰帜,所有还幸存的第六军团战士同时发出震天的战吼,奋不顾 身地朝象征着军团荣耀的鹰帜冲去。那些手执短剑的罗马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 躯撞向敌军的刀锋。在他们惊人的英勇下,唐军所向披靡的攻势被阻缓,却仍然 一步步逼近第六军团的防御底线。

就在此时,统帅的命令下达,第三军团「奥古斯丁」与第十军团「骑士」同 时进入战场。一万两千名生力军的加入,终于挽救了岌岌可危的第六军团。

唐军的陌刀一次次从对手的肢体上卷过,那些身材魁梧的汉子屠杀着对手, 自己也被飞掷的标枪和右侧突袭来的短剑击中,三个军团的碰撞阻挡了彼此的脚 步,双方在僵持中陷入苦斗。陌刀与短剑往来交错,胜利的天平在两者之间不断 摇摆。

血腥的战场中,唯一还能保持从容的是天霁营。弓弦震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箭矢犹如一片死亡的阴云在战场上空飞翔。天霁营的宋国军人几乎没有移动,就 控制了半个战场,千余张神臂弓张开一幅难以逾越的死亡之幕,他们以近乎艺术 的优雅与准确掠夺着对手的生命。在神臂弓的威摄下,天武、天策两营的右翼安 若磐石。

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阿伽门侬投入了五个主力军团,王哲也押上 了他的全部力量。左武第一军团一万余名将士与三万罗马精锐在这片草原上奋力 厮杀。

失去爱徒的王哲沉静如水,他没有发出太多指令。这些已经追随他十五年的 六朝军人经历过无数次血战。对战争的直觉,使各级指挥官们在瞬息万变的战场 上,近乎本能地作出最佳选择。

面对新投入的两个军团,天策营的唐国军人不再向前猛攻,而是转向右侧, 强行突破罗马军团的拦截,与天武营的秦军汇合在一起,依靠天霁营宋军的神臂 弓反覆消耗着对手的力量。

当天武与天策二营在战场中部会师,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左武军一方倾斜。山 丘上,秦军的轻骑已经开始集结。那些勇猛的汉子抛去所有甲胄,只携带长剑和 用于投掷的短矛,准备向敌军投去致命的一击。

文泽从帅帐出来,他似乎耗费了大量精力,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文泽肃容向主帅拱手,嘶哑着声音道:「已经传讯。」

黛姬雪娜的身影已经从敌军中消失,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王哲的目光缓 缓扫过战场,然后摊开手掌。

身后的亲卫上前一步,双手捧起一张褚红的长弓,递到主帅手中。王哲左手 握住弓身,右手微扬,一枝赤红的箭矢从箭匣跳出,落在指尖。王哲拉开弓弦, 长弓弯成满月,一道光亮仿佛从他手中,沿着箭矢流到箭锋处,凝聚成一团耀眼 的白光。然后他手指一松,箭矢仿佛一点流星,笔直飞过纷乱的战场。

王哲的帅帐距离阿伽门侬将近三里,任何弓箭,甚至程宗扬所在世界的枪枝 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射程。但王哲手中的箭矢却仿佛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越过 整个战场,飞向阵后一顶皮帐。

将近五万人的战场上,那顶普普通通的帐篷就像海中一粒细砂,毫不起眼。

箭矢没入厚厚的皮革,整座帐篷像被利刃绞碎般猛然碎裂!帐内一个黑色的 身影来不及闪避,就被箭矢从肩头贯入,巨大的冲击力使她整个人都被带得飞出, 黑色的罩帽掉落下来,露出女祭司金黄的头发。

黛姬雪娜按住肩膀,碧蓝的眸子冷冷盯着山丘上的王哲,一手将入体的箭矢 硬生生拔出,折成两段,然后昏迷过去。

阿伽门侬大声呼喊着,周围的卫士再度聚拢过来,将他重重挡住。

王哲一箭重创对手,他放下彤弓,问道:「月霜如何?」

「师帅!」

月霜从帐内出来,拽住一匹战马的缰绳,「我也要去!」

她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虽然体内的寒毒已被压制下去,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再施展出刚才那超越自身修为的力量。

王哲头也不回地一口拒绝,「不行。」

「可是韩师哥……」

月霜眼圈一红,掉下泪来,泣声道:「我要给师哥报仇……」

王哲命令道:「下了她的剑。」

一名亲卫过来,取走月霜的佩剑。文泽低声解释,「罗马军虽是强弩之末, 我军也难有余力。天武营损失七成,天策营也只剩半数能战之士。适才天霁营来 报,一个时辰内消耗箭矢十二万枝,眼下只剩不到一万枝箭矢。此役胜负还在五 五之间,你即使上阵也改变不了局势,还使得师帅分神……」

王哲没有理会月霜,而是看着旁边的程宗扬,忽然道:「夫以身融万物,以 丹田为鼎炉,积精化气,炼气合神。」

月霜一出现,程宗扬本能地退了半步。他这会儿身上难受无比,随着战场中 的厮杀愈发惨烈,身体的不适就越明显。额角炙痛,胸口烦闷欲呕,与刚穿越来 时的情形类似。听到王哲的话,程宗扬心头顿时一动。这段字句他已经熟极而流, 正是王哲传他的口诀。说的是将身体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依靠丹田来吸收炼化 天地与自身的精气。

程宗扬试着将意念转移到丹田内,那只小小的气轮立即旋转起来。从太阳穴 透来的死亡气息化为一条条纤细入微的无形丝线,被旋转的气轮吸纳。胸口的烦 闷感渐渐消散,变成一种温暖的轻松感,使他禁不住闭上眼,舒服得想要睡去。

王哲低叹一声,一指点在程宗扬眉心,将他唤醒。这年轻人终究没有学过修 练的方法,不知道要用顽强的毅力克服心魔,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如果程宗扬就 此睡去,这会儿吸收的真气就等于白练了,更为严重的是很可能从此不再醒来, 成为废人。

程宗扬茫然不知自己遭遇的险境。睁开眼睛,丹田的气动轮还在旋转,虽然 慢了一些,但仍不断吸收着奇异的气息,以无法察觉的速度渐渐变大。

月霜已经收了泪,但仍是一副泣然欲泣的模样。此时罗马最先投入战场的三 个军团──与天武营秦军交锋的第十二军团,与天策营唐军对阵的第六军团,与 天霁营宋军交战的第五军团──已经被彻底打残。五个军团总共的损失超过一万 人。

而左武第一军团付出的代价也惨重之极,除天霁营还大致保持完整,天策、 天武二营伤亡超过六成,已经负伤退出战斗的战士也不得不重新上阵。

这时已经没有人再敢踏入天霁营的射击半径,罗马的桦木盾牌根本无法抵抗 神臂弓的杀伤。再勇敢的战士一旦看到他们短小的弩弓,也丧失了冲锋的勇气。

终于,天霁营的士兵开始移动,以严密的阵型缓慢前进,往战场中央靠拢。

一旦他们与天武、天策二营会合,射程将覆盖整个战场。

就在这时,一声青铜的号角,从背后溃蜡迟传来。王哲猛然扭头,望向身后。

一排奇特的森林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那是无数长矛组成的方阵,随着方 阵的前进,长矛越来越高,却始终看不到持矛的战士。

在六朝联军中,秦国士卒使用的七米重矛已经是单兵武器的巅峰,在正面交 锋中,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攻破他们的矛阵,即使唐国的陌刀大阵也不能。而 这一支新出现的军队,使用的长矛甚至超过了秦军重矛,长度达到七米二。

看到地平线上出现的长矛密林,阿伽门侬猛地松了口气,接着两腿一软,坐 倒在地,再也无力站起身来。大神朱庇特!战神阿瑞斯!伟大的盖乌斯。尤利乌 斯。凯撒!感谢万神殿里庇护帝国的无数神明!他们终于来了!

王哲的目光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张大嘴巴,像傻掉一样看着那座移动的 森林。

那是一个巨大的方阵,二百五十六名士兵一字排开,形成一道半里长的密集 战线。方阵纵深达十六列,仅仅一个方阵,人数就超过四千。他们披着长长的斗 篷,长矛扛在肩上,左手提着一面巨大的方盾。在方盾右上方,开着一个月亮形 的圆孔,一旦进入战场,他们就会将方盾并列起来,把长矛从圆孔伸出,来攻击 对手。

程宗扬揉了揉发僵的脸颊,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已经有过太多惊奇,但 眼前的一切,仍给了他重重一击。

马其顿军团,古代欧洲最优秀的阵列步兵,在平坦的地形中,他们的矛阵几 乎是不可能击败的。

王哲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个良机,如果他不是为了等待罗马军团力竭的最佳 时机,更早一些将秦军轻骑投入战场,也许正面的罗马军团已经溃败,心胆已寒 的阿伽门侬将被迫退出战场。这时赢得喘息机会的左武第一军团完全可以回师列 阵,凭借山丘的地形,居高临下抵抗来军。

他一眼就看出这支陌生军队的弱点,与秦军方阵相比,马其顿军团的方阵规 模更为庞大,阵型更为密集,而灵活性远不及秦军的小型方阵,对地形的要求更 为苛刻,一片丛林,或者一座山丘,就可能对他们的阵型造成致命后果。但他现 在已经无法选择战场。

马其顿军团的出现,在已经失去平衡的天平上,重重投下一个砝码。疲惫的 罗马战士再次发出战吼,触手可及的胜利使他们的战意鼓舞到顶点。

而始终保持沉默的兽蛮武士也骚动起来。沉默许久的古格尔终于举起战斧, 带着铜环的右臂用力向前一挥,两千余名已经被鲜血染红眼睛的兽蛮武士立即咆 哮着投向战场。

文泽双手相揖,宽大的长袖并在一起,向王哲躬身施礼,平静地说道:「师 帅,我军败绩。」

王哲轻抚着腕上的皮甲,说道:「左武第一军团成军有十五年了吧?一共打 过多少仗?」

文泽道:「大小战役四十七次。」

「这么多了啊。」

王哲低叹一声,然后挺起胸膛,「一共败过几次?」

文泽道:「这是第一次。」

王哲一笑,「我们败得起吗?」

文泽摇头道:「不能。我军若是败退,他们会趁势东进,有熟知地形的兽蛮 人带领,不出一月,就将兵临隘口,威胁五原城。」

王哲淡淡道:「我这一死,朝中几位大臣终该满意了吧。」

文泽忽然激动起来,「师帅!我军上下一心,即使败亡也定可重创敌军,只 要师帅返回,只需要一年又可组织一支强军,与我等雪恨!」

「谈何容易。六朝精锐尽在于此,再建一军又需多少时日?」

王哲低叹道:「我五十投军,至今已十五年,哪里还有另一个十五年呢?」

「师帅!」

王哲道:「不必多说。传我号令,命轻骑冲阵,以五百骑为一队,全力攻击 敌军帅帐。天霁营撒回山丘,天策营阻敌,天武营退出战场。身中一伤者各自编 入军中,操刀持矛与敌交锋。身中二伤者编入天霁营,为射手装弩。」

这是要死战了。程宗扬心头一阵紧张。不过即使王哲不说他也知道,马其顿 军团出现后,这支孤军想要突围已经成为幻想。最近的城塞距离此地大概有一千 余里,在这样既无法隐蔽又无法坚守的大草原,撒退就意味着丧失所有主动,在 未来的一个月内,遭受敌军在背后无穷无尽的追击,随时都可能覆亡。即使侥幸 逃生,也将百不存一。

第二章九阳

九阳左武第一军团的帅旗在风中飘扬,所有士卒从上到下都保持着沉默,似 乎无视死亡的来临。

根据王哲的命令,天武营撒回山丘休整,受伤的战士重新拿起武器,加入阵 列。天策营在山丘下摆出一个半圆形的却月阵,开始防守。而秦军轻骑则从阵前 突出,宛如一枝箭矢,破开围攻的罗马士兵,直冲阵后。

为了保持阵型,马其顿军团前进十分缓慢,以他们的速度,投入战场还需要 三十分钟,战局重新陷入僵持。

王哲转身说道:「月霜。」

月霜惊喜地跳起来,「师帅!我一定把敌将的首级给师传拿来!」

王哲脸上露出一丝怜爱,他拂好月霜脸上散乱的发丝,然后道:「你立刻跟 他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内陆。但不要去临安,到唐国的长安去。」

月霜一怔,「为什么?」

「因为你不该上战场。」

王哲淡淡说完,然后转头看着程宗扬,「月霜就交给你了。」

程宗扬还未作声,月霜就愤然道:「我不跟他走!我要上阵杀敌!这个无耻 小人,我──我杀了你!」

昨晚羞于启齿的遭遇月霜已经忍了很久,此时师传居然让她跟这个混蛋走, 月霜再也按捺不住,说着从一名亲卫腰间拔出长剑,朝程宗扬劈来。

程宗扬吓得魂飞魄散,王哲信手伸出两指,挟住剑身,轻巧地将长剑夺在手 中,然后剑柄一撞,封了月霜的穴道。

「你的伤势只有他能治好。」

王哲神情严肃地说道:「记住,到唐国去,找李药师。」

文泽命人牵来两匹最好的战马,备好清水、食物、弩矢、长剑,以及一袋钱 币,然后将月霜放在鞍上,交给程宗扬。他这一切都做得十分平静从容,似乎不 是即将赴死,而是在筹备一次远游。

月霜瞪大眼睛,满眼都是愤怒和不甘。程宗扬却看着惨烈的战场,感觉身体 像虚脱般无力。

无数人影在战场上拼杀,鲜血和残缺的肢体不住飞起,连阳光也被飞溅的鲜 血染红。他不知道这场恶战之后,会有多少人活下来,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命 离开。

王哲道:「再过两刻敌军才能合围。离开这里,一直向东南方向走。」

程宗扬忍住胸口作呕的烦问感,勉强点了点头。

「记住那三件事。」

王哲双手一拱,郑重说道:「拜托。」

程宗扬与他认识虽然仅仅一天,但对于这个唯一知道自己来历的师帅,有着 难解的亲切感。此时见他向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施礼,程宗扬心头一热,「请师帅 放心!宗扬一定不负师帅所托!」

程宗扬吃力地爬上马鞍,将那匹空马的缰绳系在鞍侧,然后扶住月霜,忍不 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穿着甲胄的统帅。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毫不畏惧死亡呢?是勇气还是责任感?

程宗扬无法理解他们的情怀。也许这些生活在古典时代的人都是白痴,也许 他们有着另外的生存维度。一个更高的维度。

就在这时,他听到王哲的声音,「到清远去。在清江江畔的玄真观,拆开锦 囊。」

血腥的战场被抛在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远。有过两次骑马的经验,程宗扬渐 渐掌握了骑乘的方法,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而起落,不再像以前一样手足无措。

驰出十余里后,马其顿军团的方阵终于逼近到山丘下。休整过的天武营士卒 重新起立,仅存的秦军仅能编成两个方阵,他们互为犄角,以长对长,凝视着缓 缓靠近的敌军,没有一个人退却,也无路可退。

一个苍凉的歌声响起,「岂日无衣,与子同袍!」

然后更多的歌声应合。

「岂日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日无衣?与子 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日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 甲兵!与子偕行!」

秦军的唱罢,天策营唐军的响起。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枞金伐鼓下榆关,旌旖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

秦军的歌声一如他们的重矛黑甲,古朴苍凉,唐军的歌声则如同他们光彩夺 目的明光蹬与陌刀一样豪迈昂扬。

立在山丘上的天霁营宋军,则唱起了另一首着名的诗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 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开、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 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随着歌声,左武第一军团的将士们义无反顾地冲向罗马军团、马其顿方阵以 及兽蛮武士的联军。

在这个血腥的日子,宁静的草原被鲜血染红。连绵的山丘间,那个月牙状的 平原成为血肉的池沼。

无论是罗马还是六朝诸侯组成的汉军,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绞杀在一起。战车 倾覆过来,长矛断折,垂死的战马发出悲鸣,蒙着羊皮的盾牌溅满鲜血……一名 兽蛮人奋力砍下战车上戈手的头颅,背后一柄宽长的陌刀随即劈入他的背脊。握 着罗马短剑的战士本能地右刺,将剑锋狠狠桶进持刀大汉的右肋,自己又被一支 长矛刺穿腹部。

到处是鲜血和杀戮。苍青色的天穹下。死亡之神在冥冥中张开双翼,拥住这 片沥血的白骨之野。

仅存的汉军被压迫到中军的山丘周围,还能够战斗的不足千人。而被他们搏 杀的敌军超过两万人,连绵数里的战场中布满了囊囊尸骨。

天霁营所有的弩矢已经射尽,弩手们拨出短刀,开始砍碎手中那一张张精巧 绝伦的神臂弓。留在山丘上的帅帐卫士们则一匹匹亲手杀死自己的座骑,毁掉所 有能被敌军缴获的物品。

战斗接近尾声,这支深入草原的孤军已经走到自己的尽头,仅存的军士都被 围到山丘上,罗马战士投来的标枪几乎刺到帅帐。而左武第一军团的帅旗仍然高 高飘扬,还有旗下那个磐石般的身影。

文泽系紧高冠,理好衣物,然后跪下来,端端正正向故乡所在的位置行礼。

王哲笑道:「想家了吗?」

文泽道:「在外十余年,未能在家中侍奉母亲,心下不安。好在还有兄长代 为尽孝,此去泉台也可放心了。」

王哲忽然解下甲胄,随手扔在地上。一边活动着双肩,一边叹道:「这身甲 衣穿了十几年,还是不习惯,今日终于可以脱了。」

文泽笑道:「师帅这件道袍属下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王哲注视着聚拢过来的敌军,淡淡道:「其实我应该悠游林下,修真炼气, 不该是一个血染双手的将军。」

文泽向王哲施礼道:「属下不能再随师帅征战左右,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用一柄短刀切开了自己的喉咙。

王哲悠悠长叹一声。

程宗扬已经驰出数十里,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已经远去,那座无数战士为之浴 血的山丘也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隐约还有无数蝼蚁般细微的身影。

忽然一个身影冲天而起,白鹤般掠上高空。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勒住马匹,转身朝天际望去。

那是王哲。这位左武卫大将军、太乙掌教脱去甲胄,只剩下身上天青色的道 袍和一顶金冠,犹如君临天下的神明,升上晴空。

奋战的士兵们停下手,惊讶地看着这个抑一般的男子,甚至忘了进攻。

王哲笔直飞上百余丈的高空,青色道袍在天风的激荡下猎猎飞舞。他双臂微 抬,拇指扣住中指,然后长啸一声,声如龙吟,震撼了整个战场。接着他头顶的 金冠猛然爆开,散为无数流星,黑色的头发在脸侧体旋飞舞。

王哲双掌一并,双手食指立起,其余四指交叉相握,喝道:「临!」

一点光一兄从他右手食指的商阳穴淌出,沿合谷、阳溪、下廉、曲池、巨骨 ……一闪掠过手阳明经诸处容颜,流到胸前。

王哲拇指一挺,笔直贴在一起,中指同时分开,叠在食指上。

「兵!」

又一点光亮从他左手小指少泽穴淌出,从后溪、阳谷、小海、肩贞、秉风、 天容……沿手太阳经络流到胸口。

王哲双掌一错,无名指、中指、拇指向上挑起,小指,食指交握。

「斗!」

同样的光亮从他右足足窍阴涌出,从侠溪、阳交、阳辅、阳陵、风市、环跳 诸穴,沿足少阳经络升到腹部。

王哲再次结出手印,食指、拇指直立,其余三指下勾,并在一起。

「者!」

这一次是足太阳经,从至阴、金门、飞扬、合阳、委中、委阳、秩边诸穴, 直到腹部。

王哲双手如鲜花怒放,不断翻结出各种手印,长声喝道:「皆!」

「阵!」

「列!」

「前!」

王哲每一声大喝,都有一点光亮应声而出,从他手少阳、手阳明、手太阳、 足少阳、足阳明、足太阳六道经络一一运转经行,分别汇入胸腹,接着是阳跻、 阳维二脉。一共八只光球齐聚体内,宛如八只光明夺目的太阳。

王哲九阳神功只练到八阳的境界,已经是太乙真宗二百年来第一人。如果韩 庚不死,再过三十年,很可能冲上八阳,甚至九阳的至高境地。

王哲悬空虚立,如履平地,他面沉如水,长发猎猎飞舞,身上光芒大作,宛 如神明天降。他十指虚扣,仿佛握着一只太极球,然后沉声喝道:「行!」

一点光明从他腹中浮现,然后分为两处,分别沿任脉、督脉旋转体升,连同 少阳、阳明、太阳六经与阳踏、阳维二脉,在唇下相交,重新汇入腹内的胞中。

这团光球汇集了六条阳经两条阳脉,光芒分外明亮。凝聚了王哲毕生修为的 八颗光球一一汇入其中,最后九阳合一,仿佛一只日轮在胸腹间旋转扩张,即将 突破肉体的限制,喷薄而出。

阿伽门侬惊恐地勒住战马,耳边仿佛又响起黛姬雪娜诅咒般的尖叫,「是太 阳!毁灭一切的太阳之火!」

他终于见到一轮太阳的诞生,即使隔着百丈高空,身边的温度仍急剧攀升, 他麾下罗马战士的黄铜头盔被照得一片光明,似乎正在烈日下融化,变成燃烧的 液体。

九阳齐出,几乎是每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但只有王哲自己清楚,他配 合九字真言,激发体内所有的真元阳气,凝出九阳,却无法控制。他的修为并不 足以操控九阳,他还未修练至极致的肉身更不足以盛载九阳的巨大力量。九阳齐 出的一刻,也就是他肉身消损的一刻。

王哲猛然张开双臂,喝道:「极!」

刹那间,他的身体化成一团耀眼的光芒,强烈的光辉甚至掩盖了阳光,以雷 霆万钧之势奔向草原,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中,形成一个方圆十里的巨大光球。

光明闪过,大地仿佛陷入黑暗。

喧嚣的战场一瞬间变得沉寂。青翠的草原、折断的长矛、染血的盾牌、倒伏 的尸喂,还有双方厮杀的勇士们,都仿佛被那团光明彻底吞噬,刹那间消失得无 影无踪,连大地也为之龟裂,形成一片直径达到十里的焦黑色墓场。

圆形边缘,茂密的青草被高温炙干,然后燃烧起来,升起一片高达丈许的火 焰。这片火焰以疾逾奔马的速度四处扩散,程宗扬不得不竭力驱赶座骑,与身后 烈火赛跑。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夹在狂风中席卷而至,终于浇熄了大火,也掩盖了天地 的一切。

程宗扬不停地打马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远远离开这片只有死亡 的土地!

被封住处穴道的月霜伏在鞍上;她同时目睹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却无法挣 扎,无法喊叫,无法和那些亲如手足的同袍一样化为永不磨灭的英魂。

闪电中,程宗扬看到她雪白的面孔,上面湿淋淋,不知是雨是泪。

程宗扬抽出一条羊皮袍,盖住月霜的头脸,牙关颤栗着吼道:「你可别冻死 了!」

这鬼天气,一会儿烈日高照,一会儿又暴雨倾盆。程宗扬浑身上下都被暴雨 浇透,手脚冰凉,如果不是丹田中那只气轮还不断透出暖意,他可能已经在雨中 被冻僵了。他一边打马奔驰,一边奋力催发着丹田中的真阳,丝毫不管它消耗了 多少。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生死根今天已经吸收了太多的死亡 气息。在他驰离山丘的一刻,双方战死的士卒已经超过万数,这些死者的气息经 过生死根的转化,变成生机无限的真阳。如果是一个修行多年的术者,一次获得 这样多的真阳定然大喜过望,离关的第一件事就是觅地清修,将吸收的真阳转化 为自身的真元。

但程宗扬狗屁不懂,一口气塞给他过万条性命,唯一的下场就是被过多的真 阳爆体而死。他在雨中一路狂奔,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真阳,都被他毫不吝啬地挥 发掉。就像一个猿人来到现代世界,把大捆大捆的钞票扔到火堆中取暖,足以让 任何有识之士看得眼中冒火。

奔驰一夜之后,不幸的是,程宗扬吸收的真阳已经平白浪费掉大半,幸运的 是,由于真阳消耗,经脉没有因为不堪重负而迳行碎裂。

程宗扬现在还对这些一无所知,当他看到第一道黎明的光线在左前方的地平 线升起时,终于松了口气。程宗扬挣扎着翻下马背,腿间传来一阵血肉黏连的剧 痛,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出两块手掌大的伤口。

程宗扬吃力地把月霜抱下马,然后倒在地上,陷入昏睡。

喉头传来一点微痒,程宗扬扭了扭头,继续呼呼大睡。

接着喉头又是一痒,还有些冰凉的寒意。程宗扬再次扭头,希望那只不识趣 的蚊子能自己飞走。

喉头又是一凉,程宗扬勃然大怒,一掌拍到颈中。那只蚊子一下飞开,却与 他的尾指划了一下。

「啊!」

程宗扬惨叫着握住滴血的手指。

月霜举剑指着他的喉咙,剑锋还有一滴血迹。她几次把剑放在程宗扬喉头, 可这个无耻小人比一头猪还能睡。月霜虽然恨程宗扬入骨,但她认为行事要光明 磊落,趁人睡梦中一剑杀死,不算好汉。就算死,也应该让这混蛋死个明白。

程宗扬捏住流血的手指,警报的红灯在心头一个劲儿的乱闪。这会儿不用再 指望别人来救了,他敢肯定,周围百余里内,除了他们两个绝对没有一个活人。

月霜咬着牙,低声道:「无耻小人!你辱我清白,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有!」

程宗扬大声道:「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月霜愤怒地说道:「我宁愿和他们一起战死!谁让你来救我!」

「可我还救过你两次!」

月霜咬牙道:「你放心!杀了你,我就会找那些罗马人,到那时如果我杀不 掉他们,就会被他们杀死。如果能杀光他们,我就会自尽。反正不会活着回来, 算是抵了你的命。」

这算是什么抵命?程宗扬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女人是一种没有逻辑的动物。

她们只会凭自己心意随便找一些理由,来达到她们横蛮无理的目的。

「等等!你知道杀死师帅的是谁吗?是阿伽门侬!凯撒的长子!」

我呸!阿伽门侬是传说中迈锡尼的国王,比凯撒早了一千多年,怎么会变成 他的儿子?

月霜寒声道:「他们在哪里?」

「罗马!往西走,先经过波斯、尼尼微,底格里斯与幼发拉底河,然后到大 马士革,再从君士坦丁堡经过地中海、希腊,才到亚平宁半岛。如果凯撒出巡, 你还要去伽太基、高卢、埃及、冰岛、格陵兰、夏威夷、复活节岛……」

程宗扬把自己知道的地名胡乱扔出一堆,叫道:「那些地方你都没去过,如 果杀了我,你一辈子都找不到!」

月霜冷冰冰道:「那我就找一辈子!」

她说着举剑欲刺,程宗扬连忙叫道:「停!你不能杀我!」

「凭什么不能?」

「是师帅!」

程宗扬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留下遗命,让我去做几件事!」

月霜切齿道:「师帅怎会让你这卑鄙、无耻、下流、无能、贪生怕死的小人 做事!」

「你也听见了!当时师帅还说:拜托!」

那句话月霜确实听到了,但她不明白王哲会有什么事情要拜托这个小人。

「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替师帅去做。」

我有那么蠢吗?说出来好让你把我杀掉。程宗扬抿紧嘴巴,摆出一副视死如 归的壮烈之态。

月霜越看越怒,「啪」的给了他一个耳光,「小人!」

程宗扬一阵光火,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被女人打过,到了个这个世界居然被一 个死丫头打了几次。他唇角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容,「我很小吗?对你来说,应该 是挺大的吧!」

月霜雪白的脸颊一下涨得通红,她猛然伸出左手,一把扼住程宗扬的喉咙。

程宗扬身上保留的真阳虽然也有模有样,但丝毫不知道怎么运用,一下被她 捏得喘不过气来。

月霜细白的手指越收越紧,似乎想把他就此扼死。终于还是猛地松开,把他 扔到一边,「滚!」

程宗扬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再一次惊奇地发现自己大腿上磨出的伤 口已经痊愈,连尾指被剑锋划出的伤口也已经长住。居然好这么快,这样下去, 自己会不会变成不死的怪物?

月霜束好马鞍,翻身跃上马背,然后拨转马头,朝战场方向奔去。

「喂!」

程宗扬叫道:「你往那边跑个屁啊!那边一个活人都没有!师帅已经死了!

连尸体都没剩下!「

月霜理都不理,一味催马前行。程宗扬急了,那两匹马连在一起,食物、清 水都在上面,她这么一走,自己想走出这片大草原,希望可太渺茫了。

程宗扬不顾一切地叫道:「别忘了!师帅要你去长安!」

还是王哲的面子够大,这句话一出,月霜终于勒住马匹。她思索片刻,然后 拨转马头。

程宗扬连忙道:「等等我!师帅还让我照顾你!」

月霜恨恨往地上阵了一口,然后一提缰绳,头也不回地朝东南方向驰去。

程宗扬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然后慢慢张大 嘴巴。

天……我该怎么走出去?

第三章奴隶

五原城位于大雪山东丽。从南面吹来的暖温气流被高耸入云的山峰阻隔,大 山南北气候迥异。不同的气候带来了不同的环境,雪山东南,气候湿润,土地肥 沃,适合于农耕,西北则是浩翰无边的草原,成为游牧民族天然的牧场。

大雪山上万年积雪融化出涓涓细流,它们在群峰间汇集成溪,蜿蜓而下,最 后在山下冲积出一块小小的平原。二百年前,六朝西强远征军来到此地,用石头 和巨木建立起远征军的后勤仓库。接着来自富饶南方的商人接踵而至,带来数不 尽的货物和金钱,同时也把草原和雪山上的货物运回内陆。如今,帝国远征军的 仓库已经迁移到更西方的雪山隘口,这座城市却能保留下来。

五原虽然是一座城市,但对于六朝来说,这里只是边陲蛮荒之地,无论是名 义上的大汉天子,还是南诏的君长,都没有在此设立官职,这使得五原城成为一 座无人管理的商人城市。

五原城地处要冲,每年冬天,来自北方游牧部族的汉子们成群结队驱赶着马 匹,带来大量上等皮货、砂金、骏马、猎鹰,在此换取部族需要的茶叶、粮食、 器皿和钻铁。

到了春天,波斯的胡商踏着未融化的春雪迤逦而至,运来他们精心雕琢的珠 宝饰品,还有华丽的地毯、织物。还有的胡商。会组成绵延数里的驼队,从更遥 远的西方赶来。他们的货物里有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制作精良的刀剑,还有许 多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这时,来自宋国和晋国的商人们,就会慷慨地取出他 们的货物:精美绝伦的丝绸、巧夺天工的瓷器、洁白如雪纸张……与这些来自异 国的商人交易。

夏天,山间的积雪融尽,山路重新开启,一些肤色黝黑,留着浓须的汉子会 穿过山间那些不为人知的小路,从大山西面的东天竺带来多彩的宝石,硕大的珍 珠,还有写在贝多罗叶上的经卷。

五原城的南方,顺着河流的方向越过崇山峻发,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和沼泽。

从山林中走出的部族,会带来岩洞中开采出的嫂块、丹砂、翡翠、各种神秘 的药物,交易他们需要的布匹、稻米和美酒。而来自海边的部族则会带来沉香、 玳瑁、象牙、珍珠甚至骄傲的羽人也会偶尔走出丛林,带来他们精美如同艺术品 的弓箭,换取他们喜爱的轻纱和珍珠。

五原城中更多还是六朝商人,戴着纱制头冠,举止儒雅的是宋国商人……衣 着华丽,连靴尖都嵌着珍珠的,是来自晋都建康的富豪。蜀地出产的布料,汉中 运来的谷物,南诏诸族的稻米、水果,关中强秦的铁器,唐都长安的铜镜、美酒、 漆料,京都洛阳的丝帛、绢麻、丹药……症一不汇聚于此。客商云集,货物杂陈, 使这座位于边境的城市,一年四季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繁荣。

中午时分,一个人踏入这座城市。他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背包,衣衫褴褛,狼 狈不堪,沾满泥土的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乞丐。好在五原 城乞丐不少,比他更惨的也有,所以当程宗扬出现的时候,倒不是太引人注目。

程宗扬拖着僵硬的双腿,艰难地行走在街道上。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再去 咒骂那个该死的月霜。她不光带走了马匹、清水、食物,还把王哲赠送的钱币也 一并拿走。可怜程宗扬在大草原里活活走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 草原,来到这里。

这座城市和程宗扬想像中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城墙,也没有站在城门下搜查 的税吏和士兵,整个城市更像一个巨大的集市,按照货物的不同,分成一个个交 易场。城中的道路完全没有规划,经过无数马蹄和车轮的践踏碾轧,那些土路变 得像泥塘一样泥泞不堪。但对于死里逃生的程宗扬来说,这里已经是天堂了。

穿过城市边缘再往里走,一条青石砌成的道路出现在眼前。行人中身穿丝绸 腰悬玉佩的富商越来越多,不少人还带着几名身形剽悍的护卫。那些护卫手持长 刀,背着大弓,眼中凶光四射,一个个看上去都很能打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 许多异族打扮的行人。有的头戴皮帽,有的包着厚厚的头巾,有的高鼻深目,头 发蜷曲,发色或红或黄。

道路两旁林立着陈列各种皮毛的皮货市场,交易马匹的马市,还有粮市、药 市……程宗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肚子里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他被人流裹着一 路往前走,连认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片喧闹的人声。程宗扬停下脚步,抬起眼睛,茫然看着四 周。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一个巨大的集市中,周围一个个露天铺位交相杂陈, 人头涌动。但和其他市场的不同,这里的铺位都是些半人高的木制平台。大的可 容纳百余人,小的只能站上去两三个人。

铺位前,买家与卖家争吵不休,人声鼎沸,这倒和程宗扬认识中的集市相差 不多。只不过他们交易的货物不是皮毛或者马匹,也不是茶叶、珠宝、盐巴、食 品……而是活生生的人。

程宗扬旁边的木台上,站着几个身材强壮的奴隶,他们酷鼻翼硕大,头发蜷 曲,皮肤黝黑,只在腰间缠了一块肮脏的旧布,两手被铁链锁着,神情木然。

「刚贩来的新鲜货!」

卖家在旁大声吆喝道:「力气大,听话,还好养!随便给点吃的就能干活!」

一名商人走到台上,先检查了他们的身体,看是否有残疾,又用力拍拍他们 的肩膀,试试力气,最后让他们张开嘴,察看牙齿是否缺损。

巧舌如簧的卖家说道:「绝对的上等货色!好不容易才从南边运来的,黑的 跟鬼一样,不过身体结实的像牲口,不像那些羽人,连风都能吹走,用来干活比 牲口还强,不信你试试!」

一名打杂的小厮殷勤地递来鞭子,商人接过来,朝一名奴隶身上用力抽了几 鞭。被贩卖的奴隶毫不反抗,虽然他身体要比那商人强壮得多,却温驯得仿佛羔 羊。

商人满意地放下手,开出价格,「十个银铢。」

卖家像受了莫大的污辱一样嚷道:「路边的夷奴还要十五个银铢!像这样的 货色,最少也要二十个银铢!」

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商人买下三名奴隶,一共用了 五十枚银铢。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到奴隶交易的场景,按照文泽的说法,五十个银铢,在 内陆只是一匹普通马匹的价格。这些奴隶还真不值钱。

偌大的市场中挤满来往的商人,周围每个木台上都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奴隶, 就如同一堆待卖的货物,他们有的被铁链锁着,有的被关在木笼里,还有些像是 整个种族都被捕来,男女老少都有。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 还未长大的婴儿,最后被人用六个银铢一并买下。

最让程宗扬惊奇的是,他居然看到一个半兽人!那名兽蛮人再没有他在草原 上见过的那种勇武与狂猛,他肩胛被一根铁链穿过,伤口血肉模糊,双手戴着沉 重的铁缭,宽阔的胸膛带着被烙铁烫过的伤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双令人恐 惧的眼睛,此时仿佛燃烧过的灰烬,毫无光彩。

一名高鼻深目的胡商用生硬的语言问道:「会用斧吗?」

卖家道:「这是战场上抓到的俘虏,最擅长的就是斧子。前几天还跟南城的 几家比过,给他一根木棍,喝口茶的时间就打翻五个,如果不是锁链拴着,险些 让他闯出去。力大无穷……」

卖家滔滔不绝的说着,那名胡商掏出一只钱袋扔过去,「二百枚银铢!把他 的伤治好,锁链换成钢伽。五天后给我送来。」

卖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送走了客人,他对自己手下的小厮说道:「这些能 打的奴隶就是好卖。前几天听说还有人卖了个能飞的羽人,也是二百银铢。」

小厮道:「这些胡人买兽蛮人做什么?不能干活,还凶得很。」

「听说胡人那里有个大角斗场,把买来的奴隶扔到里面,让他们跟老虎狮子 打斗。每天死的有几十头猛兽,上百个奴隶。」

卖家摸出一枚银铢,吹了一口,放在耳边听着银铢的成色,一边啧啧赞叹, 「按这价钱,可是上万枚银铢呢!」

古罗马的角斗场?程宗扬想起那个被列为历史文化遗产的巨型建筑。对于一 个来自现代世界的人来说,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奴隶市场,难免会有许多感慨。但 程宗扬这会儿已经饿的两腿发软,根本顾不上去想待近一。

丹田中王哲给他筑下的气旋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一丝丝细微的热度。虽然微 弱,却源源不绝,使他一直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会儿精神好了一些,肚子却更饿 了,胃里像被人用力拧住,一阵阵抽播。

程宗扬找了块石头坐下,双手捧着肚子,不胜怀念地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吃的第一顿饭。这会儿别说白水马肉,就是一匹活马,自己也能连颠带尾全吞下 去,毛都不带吐的。

在他面前是一张木台,面积并不太大,能站十几个人的样子,这会儿台上空 无一人,只在木台四角拴了一条绳子。

程宗扬坐了有十几分钟,精神略好了些。忽然木台上绑的绳子被人松开,一 个脸色青黄的瘦削汉子出来,牵上几名奴隶,那是几名女奴。她们容貌与六朝人 大相迳庭,肤色微黑,鼻梁高挺,眼睛很大,丰厚的嘴唇红而湿润,其中三个年 纪略长的,眉心还点着红点,让程宗扬很觉得眼熟。

她们用来蔽体的只有一条破旧的麻布,布匹从右肩掩到左侧腰际,露出大半 乳房,赤着脚在台上站成一排。这些女奴似乎是刚被贩来的,神情不像其他奴隶 那样木然,而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惧和胆怯。

台下聚来几个人,有人喊道:「祁老四,这回是哪儿的货?」

那汉子拍了拍一名女奴的屁股,「东天竺贩来的。想要,给你打个折扣!」

那人笑道:「又是东天竺的。你那件压箱子底的旧货呢?」

「留着等你买回去养老呢!」

祁老四笑骂两句,然后对木台后面说道:「把那个老货带上来!」

与其他铺位一样,这座木台后面也用木栅围起一片空地,里面是几顶大小不 等的帐篷。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一名女奴被带到台上。

已经饿得眼睛发绿的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那名女奴身材高桃丰顺, 眼眸是淡绿的色泽,鼻梁挺直,皮肤白哲,五官精致,弯曲的眉毛又黑又浓,眉 心还残留着一点红色的印迹。

年轻时她一定是个出色美人儿,只不过现在她的年纪至少有四十岁,眼角浮 现出细密的皱纹,干枯的头发失去光泽,皮肤虽然还是牛乳般洁白,但已略显松 弛,就像盛开的花朵开始枯萎,即将在暮色中凋零……

祁老四把女奴推到台边,叫道:「东天竺女奴五名,相貌出众,能生会养!

不管是买回去自己用,还是给家里的奴隶配种,都是上好的货物!「

下面有人喊道:「衣服遮着怎么看得出来?」

接着有人起哄,「说不定身上有暗伤。」

「对!脱光了验货,买起来才放心!」

台下叫嚷声响成一片,还有人说道:「祁老四,看看又看不坏,包那么紧干 嘛?」

男人们嘻笑的喧闹声,让程宗扬想起自己和段强以前去过的脱衣酒吧。他唇 角露出一丝微笑,看来不管哪个时空,男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啊。

吵嚷中,一个独眼汉子走上木台,他骨节暴露的大手握住刀柄,用冰冷的眼 神从台下众人脸上扫过。在他凶狠的逼视下,叫嚷声立刻小了下去。

镇住场子之后,独眼汉子松开刀柄,沙哑着声音道:「老四,让她们脱。」

祁老四答应一声,朝那些女奴说了几句什么。那些异国女奴默默脱下粗麻织 成的衣物。在台上裸露出身髓。

祁老四果然没说假话,这些女奴年纪虽然长幼不一,但相貌身段都不错,丰 腴的身体充满异国风情,令人心动不已。程宗扬这会儿想了起来,天竺风俗里, 眉心点着红点是已婚的标记。三个年纪略长的都已经是嫁过人的妇人,她们乳房 饱满,臀部圆翘,另外两个还是少女,看上去更是新鲜动人。

祁老四拿出一叠黄纸作的标签,依次挂在女奴们的乳头上。纸上写着各人的 价格,三个已婚女奴每人三十银铢,两个少女是六十银铢。

很快有商人上来检查货物,他们捏捏女奴的乳房,看看她们的手脚和牙齿, 从发色到皮肤,每一个细小的部位都不放过。那些女奴本能地用手遮掩住羞处, 羞耻得泪水涟涟,让台下的看客不时发出轰笑。

眼前的一幕,让程宗扬想起马市上贩卖马匹的情形,相比之下,那些马贩们 对货物还更礼貌一些。

等那个独眼汉子离开,有人问祁老四,「那个老货呢?」

木台上只有那个最后出来的女奴还穿着衣物,祁老四道:「你也亮出来让客 人看看。说不定今天有人看中,把你买走。」

女奴顺从地解开衣物。她麻衣里什么都没有穿,白花花的肌肤立刻吸引了周 围人的目光。那具赤裸的胴体一片雪白,但仔细看去,能看到她背上布满伤痕, 像是被人用皮鞭残忍地抽打过。她乳房浑圆肥硕,曲线略微有些下垂,但形状依 然饱满,丰挺地并在胸前。和旁边的女奴相比,她乳晕大了许多,乳头又软又大, 颜色极深。

祁老四捏住她一只乳头,用力拽了几把,将乳头扯得翘起。然后把最后一张 黄纸挂在她乳头上。

有人叫道:「祁老四!半年都没卖出去,怎么还是这个价?」

「这个价已经最低了。」

祁老四神情懊恼地嘟嚷道:「再低就赔光了。」

那人道:「这老货都五十了吧?挂这个价谁会买?」

程宗扬看了看黄纸标签,上面的价格并不是很贵,不过三十银铢。但这女人 已经是美色凋零,人生最美丽的时候早已逝去。同样的价格,至少能买到一个比 她年轻一半的女奴。

那女子腰身纤细,浑圆的臀部又白又大,丰腴的大腿并在一起,略显松弛的 皮肤一片苍白,就像一具历尽沧桑的雕塑跪在台上,那张已经迟暮的美艳面孔上 一片淡漠,额上褪色的红记下,不知埋藏着多少秘密。

程宗扬舔了舔唇角。这个女奴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是很有味道的。如果自 己有三十个银铢,说不定就把她买下来。

抱着和他相同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一个矮小的夷族商人爬到台上,用细瘦的 手指抓住女奴一只乳房。女奴低着头,那只雪白而硕大的乳球在夷人客商手指上 不住变形,显得柔软无比,不再像年轻少女那样坚挺而弹性。

一个半年都卖不掉的女奴显然已经成为货主的麻烦,看到有人对她感兴趣, 祁老四立刻放下其他几名女奴,满脸堆笑地过来说道:「尊驾好眼力!这可是件 好货色!两年前,中天竺阿罗那顺篡位自立,搞得天竺大乱。五天竺打得昏天暗 地,那些兵们饿极了,把抓来的俘虏都卖了换粮食,敝号沾光,也进了一些。尊 驾眼光不凡,一眼就看中我们这儿最出彩的一件。」

祁老四托起女奴的下巴,「你看这相貌,放在哪儿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还 有这身段,这屁股……可是难得的上等货。」

说着他朝女奴臀上拍了一把,「把屁股抬起来,让客人看看。」

跪在木台上的女奴默默俯下身,脸颊贴在木板上,抬起臀部,红褐色的长发 披散下来,遮住她已然衰老的面容。她臀部白哲而丰满,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 祁老四扒开女奴的屁股,把她性器暴露出来,一边压低嗓子,故作神秘地说道: 「怎么样?」

夷人客商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

祁老四趁热打铁,「尊驾果真要买,我祁老四作主,再打个折扣,二十八个 银铢!这女奴就是你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揉捏着女奴白软的大屁股。

那夷人客商看得心动,舔了舔唇角道:「果然是好货色。」

他围着那女奴绕了一圈,然后又托起女奴的脸,「只是年纪太大了些……十 五个银铢吧。」

祁老四一个劲儿的摇头,「不瞒你说,这件货我买来的时候花了整整一百银 铢。二十五个银铢!绝对不能再少了。」

夷人客商用尖尖的手指摩掌着女奴的面颊,一边把拇指插到她口中,迫使她 张开嘴。这本来是购买奴隶时的平常动作,但旁边的祁老四却一把拉住夷人客商 的手臂,说道:「再降五个银铢!二十个银铢!」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那夷人客商已经分开女奴的嘴巴,接着他脸色一变,怒 喝道:「她的舌头呢!」

那女奴口中空空荡荡,原本柔软的舌头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截残缺的舌根。

受了欺骗的夷人客商骂了几句,然后拂袖而去,把一脸尴尬的祁老四扔在台 上。

已经知道内情的看客们发出一片轰笑。

「祁老四!我就说过,这个价卖不出去!老就老吧,还是个残废,别说三十 个银铢,就是五个银铢也没人要。」

祁老四气恼地一掌掴在女奴脸上,「卖不掉的烂货!张什么嘴啊!滚到你的 窝子里去!」

女奴捡起敝体的破布,默默走下木台。木台后面立着一圈栅栏,里里陈列着 几顶帐篷,最大的一顶周围竖着碗口粗的木桩,上面覆盖着涂成红色的牛皮,作 工华丽中带着艳俗。而那女奴用来栖身的,只是一只木笼,外面用破旧的布帘挡 着。

一个反穿着破羊皮袄的邋遢汉子道:「祁老四,还是老规矩,验货吧。」

祁老四没好气地说道:「十个铜铢!」

这个女奴是祁老四最赔本的一次买卖,当初没发现她舌头被人割掉,结果放 了半年也没能卖出去,每天还得拿粮食喂养,为沘他没少挨当家的斥骂。

邋遢汉子往木台上丢了几个铜铢,然后笑嘻嘻走过去,在她乳上抓了一把。

女奴淡绿色的眼眸隐隐泛出一层水雾,她并膝跪在木笼旁边的干草上,然后 双手平放在地上,俯下身,将额头放在手背上。

那汉子走到她臀后,扒开她的屁股抓了几把,然后解下衣带搭在脖子上,双 手抱住她赤裸的屁股用力干了进去。

女奴身体摇动着,那道破旧的布帘滑落下来,遮断了看客们的目光。

第四章舞姬

阳光从樟树的叶隙间洒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最初的五名女奴已经被买走四个,祁老四重新又带出几个贩卖,但看客们的 新鲜感已经过去。那个卖不掉的女奴这会儿也被带到台后,布帘一放下,少了热 闹订看,看客们都显得意兴阑珊,陆续有人散去。

眼见着下面的客人越来越少,祁老四走到台后,说了几句什么。片刻后,一 个包着头巾的男子走到台上。

那男子身材胖大,留着两撇浓须,皮肤黑黑的,手里拿着一只皮鼓。他盘膝 坐在木台一角,把皮鼓放在膝间,然后两手一抬,掌下发出一阵清脆的鼓声。

伴随着鼓声,一个纤美的身影飞旋着掠上木台。鼓声越来越急,她旋转也越 来越快,飘逸的长裙化为一条腓红的影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准备离开的人 也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鼓声忽然一顿,那个飞舞的身影一瞬间静止下来,裙锯旋转着低垂下来,仿 佛一朵盛开的百合收敛了花瓣。

她褐色的长发被掩在长长的头巾下,脸上罩着一幅淡红的轻纱。那幅轻纱与 头巾连在一起,从少女额前覆下,将她面孔整个遮住,只露出一张嫣红的小嘴。

她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缕娇俏的笑意。她上身穿着一件窄小的胸衣,傲人 的双峰被鲜红的丝绸包裹着,显露出中间白腻诱人的乳沟。

她长裙飘逸而又华丽,裙腰上垂着一排金黄色的流苏。再往下,是一双雪白 的纤足,脚底用花汁染成粉红的颜色,脚踝还带一串铃铛。

她上衣很短,裙腰又开得极低,雪滑的腰肢和洁白的小腹完全暴露出来。在 她圆润的肚脐间,还嵌着一粒指尖大小的明珠。银色的珠光与如雪的肌肤交相辉 映,诱人无比。

「篷、篷……」

包着头巾的男子关始击鼓。少女双臂扬起,随着鼓声,那截雪滑的腰肢缓缓 扭动起来。她腰身纤细而柔软,白嫩的肌肤如脂如雪,动作中带着奇特的韵律, 令人心醉神迷。

美姬的吸引力果然非比寻常,台下的客人越聚越多,叫好声响成一片。鼓声 渐渐急促,少女腰腹的扭动也渐渐加快。她双手交握,赤裸的腰身仿佛一条雪白 的玉蛇,想要冲破长裙的束缚脱体而出。金黄的流苏在腰侧飘扬,那粒明珠在白 哲的小腹间跳动着,伴随着踝间银铃的响声,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力。

程宗扬看得血脉贡张。这个天竺少女的舞技,明显是从性交动作中演变而来 的,无论是臀部的扭摆,还是腰腹的挺动,都流露出浓浓的色情意味,比他以前 见过的肚皮舞更原始,更直接,也更加香艳露骨。

天竺少女的动作越来越快,她左侧的腰胯向前挺出,顺着一个圆滑的弧线向 后收回,右侧的腰胯顺势向前,一边摇摆,一边上下蠕动,雪白的腰腹波浪般起 伏着,两只乳房也随着舞蹈的节奏在胸前震颤不已,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衣中跳出。

前面分叉的长裙飘扬开来,一双白美的玉腿在裙中若隐若现。

鼓声短暂的沉寂下来,包着头巾的鼓手把一只盛满清水的酒杯递给舞姬。少 女接过酒杯,然后上身弯向左侧,腰臀向右侧挺出,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形。她 把白瓷制成的酒杯放在腰胯上,然后左手扬到头顶,右臂横在颈下,手指翘起。

鼓声再次响起,这次鼓手一开始就快速击出鼓点。天竺舞姬保持着身体弯曲 的弧线,伴随着疾若暴雨的鼓声,那充满弹性的圆臀以令人眩目的技巧快速挺动, 而那只瓷杯却像是黏在她雪白的腰胯上,纹丝未动,连里面的清水也未溅出一滴。

台下爆发出一片叫好声,连程宗扬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目光一瞥间,他看到 木台后那条布帘被风吹开一角,那个容颜已经衰老的女奴伏在干草间,白圆的大 屁股被人压得一扁一扁。

舞姬嫣然一笑,接着挺起胸,把腰上的酒杯取下,放在半裸的雪乳上,然后 上身微仰,张开双臂,柔美地耸动双乳。酒杯稳稳地停在少女滑嫩的乳肉上,那 对丰挺的乳峰抖颤起来,泛起媚艳的肉光。

四周看客如堵,祁老四不失时机地推销自己的货物,声称这些来自于东天竺 的女奴不但舞技超群,而且又乖又媚,一个个都是出色的尤物,甚至过了四十还 容颜未衰,买回去包赚不赔。

在少女妖媚的舞姿蛊惑下,祁老四又顺利卖出七名天竺女奴,换来近五百枚 银铢,赚得盆满钵满。

鼓声止歇。舞姬挺起身,把酒盏放在唇边,一饮而尽,然后娇媚地舔了舔唇 角。透过淡红的薄纱,能看到她面孔白玉般的光泽,那双隐藏在轻纱下的美目波 光流转,从台下看客身上淌过。忽然她目光一顿,停在台下一个人身上,闪出奇 异的光彩。

程宗扬却没有注意舞姬的目光,他看着木台后方,那个被割去舌头的女奴正 跪在干草中,给客人束紧衣带,那只已经松弛的大白屁股湿湿的,不断滴下浊白 的精液。

鼓手已经退下木台,舞姬却没有离开。她双手扬起,轻轻打着节拍,一边款 款扭动腰肢,朝台边舞去。台下的看客合着她的节拍一起鼓起掌来,有个衣着华 丽的晋国商人喊道:「这个女奴多少价钱?」

祁老四道:「客官见谅,这个是不卖的。客官要真想买,可以跟我们当家的 商量。老街东首的白湖商馆,就是敝号。」

那少女走到台边,台下无数双手都伸了过去,想抓住她的裙锯和纤足。舞姬 灵巧地跳动着,纤足像洁白的花瓣轻盈飞舞,敏捷地避开那些好色之徒的捕捉。

喧闹声让程宗扬目光重新投到台上,少女轻轻一旋,回到木台中央,然后背 对着看客们,腰脚向后弯下。她洁白的腰身柔软得仿佛没有骨体,轻易就弯成弓 状。那两只乳房倒垂下来,颤巍巍迎向看客们的目光。随着乳肉的颤动,一抹红 纱从白腻的乳沟间滑出。

舞姬柔颈抬起,飞快地用牙齿咬住红纱,然后一扬首,那条裹在乳峰上的薄 纱仿佛一片红云,从乳间扯出。

少女昂起身,将红纱打了个结,娇俏地用指尖勾住,轻轻摇晃。隔着面纱看 不到少女的眼神,她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台下客人们的情绪高涨到极点,竞相伸长手臂,想抓住那条还带着舞姬香汗 的纱巾!

少女不经意地扬手一抛,红纱轻盈地飞出。在空中打了个旋,正落在程宗扬 怀中。

程宗扬像呆鸟一样站在台下。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自己运气并不是很好,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连彩票都没中过。不过手里的纱巾是真的,上面还带着少女 肉体的温度和香气,星星点点沾着她乳上的香汗。

少女挑起唇角,娇媚的一笑,然后离开木台。经过那名色衰的女奴时,她下 巴扬起,看也不看一眼,就迳自回到那顶高大的帐篷中。

美女裹乳的轻纱竟然被这么个乞丐般的家伙拿到,周围人无不投来火辣辣的 目光,有几个性急的已经神情不善地挽起衣袖,露出粗壮有力的手臂,把手指捏 得格格作响。

为了条女人的内衣,冒着被人暴打的风险,程宗扬当然是不干的。可自己的 东西被人白白拿走,也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立刻作出选择,他拿起红纱,在脸上痛快地擦了一把。

还别说,这条轻纱的质感真不错,又软又滑,带着舞姬乳间迷人的媚香。不 过等他擦完脸,那条红纱也彻底变了样──这一路的仆仆风尘都在这上面了。

看客们露出悻悻然的表情,这个该死的乞丐,简直是暴殆天物!

可这个该死的乞丐擦完脸,略微怔了一下,然后竟举起那条红纱,大声道: 「一个银铢!谁要!」

看着红纱上的污痕,刚才还虎视耽耽的看客们立刻丧失了兴趣,一个个甩袖 而去。

程宗扬还不死心,他一路降价,当最后喊出「一个铜铢!」

的时候,台旁已经空无一人。

程宗扬只痛快一把,立刻就后悔了。

闻到纱巾的香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哀鸣起来。程宗扬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 少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这会儿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无论乳香还是轻 纱,对于程宗扬空空的胃囊来说,完全都是浮云。

可还有一桩事比饿肚子更要命──自己没钱!

与文泽的交谈中,程宗扬了解到,六朝流通的钱币有三种,分别是铜铢、银 铢和金铢。一千枚为一贯,一枚银铢可以换一百枚铜铢,二十枚银铢换一金铢。

金铢用量很小,通常人们交易的都是铜铢和银铢。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天了,程宗扬还没有得到过一枚属于这里的钱币。临 走时,王哲倒是给他准备了一些。可那个杀千刀的月霜拿走了所有东西,连一枚 铜铢都没留给他。

在王哲的军营里还能混吃混喝,但在这座充斥着商人的城市中,身无分文, 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冥思苦想。感谢段阵,他对穿越孜孜不倦地追求,使程宗 扬这个非穿越爱好者对穿越也耳熟能详。而段强说的最多的,就是穿越后的第一 桶金。

那些穿越的先贤们赤手空拳来到另外一个时空,有!些选择了文化路线,用 一首剽窃来的诗词搏得大名,吃喝都有人包了。

但程宗扬对此毫无信心。在这座洋溢着商人们铜臭气息的城市里,自己就算 把一首(琵琶行)全背下来,估计也不会有人理睬。

自己倒是会一点英文,但想给人当翻译,先要等罗马帝国崩溃;然后再等一 千年,到盎格鲁撒克逊崛起;再然后还要等他们的坚船利炮抵达这片大陆才行。

还有的穿越者从最低层干起,先给人打工,当仆佣,作家丁,最后一步一步 爬到最高层。可见识过奴隶市场之后,程宗扬对自己未来的前途很悲观。这个城 市最不缺的,可能就是奴隶了。

在段强的叙说里,数目最多的穿越者都选择了原始的以物易物,得到自己在 异时空第一桶金。比如一个打火机换一根金条,一只手表换一套车马。

这也是程宗扬现在唯一能做的。所以当看到墙壁上,那个大大的「当」字时, 程宗扬眼睛顿时一亮。

程宗扬持了持头发,昂首挺胸,大步走进当铺。能不能换来自己穿越后第一 笔财富,就看这一遭了。

不理会当铺里客人的目光,程宗扬大声道:「掌柜的在吗!」

见他狼狈的样子,当铺的朝奉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鄙夷,獭洋洋道:「当什 么?」

程宗扬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物品,「这个!」

程宗扬随身带的只有三件东西,安全套和按摩棒就不用说了,实在是拿不出 手,从段强身上找出来的那些更不用提。除了这些,他剩下的只有那两套情趣内 衣。

为了携带方便,程宗扬拆去了情趣内衣的包装,分别用信封状的纸袋装着。

他取出一只纸袋,放在柜台上,然后献宝似的慢慢掏出。当铺的朝奉看起来 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件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纺织艺术精品,还不把这条土狗彻 底震呆!

程宗扬取出的那套情趣内衣是春季最新款式,包括性感乳罩、丁字裤和外披 的透明纱衣,无论是质量还是设计,都无可挑剔,同样也价格不菲,如果用牛肉 面计价,至少值二百碗。

朝奉无精打彩地瞥了一眼,拉长声音道:「黑汗巾一条,质地薄劣,当价铜 铢十个。」

程宗扬面容扭曲起来,汗巾?你以为这条超级性感的黑色蕾丝丁字裤,是用 来擦汗的吗?

那朝奉见他拿不出什么值钱的货物,心下早就不耐烦了,敲着柜台道:「当 不当!」

这会儿人在柜台下,不能不低头,饿着肚子的程宗扬也没有心情再给他讲解 黑色蕾丝花边与吊带丁字裤的妙处,勉强提高声音,「看清了!这是三条!」

朝奉把纸袋一推,趾高气昂地说道:「十五个铜铢。爱当不当!」

程宗扬还要理论,旁边一个疤脸汉子道:「王朝奉,这位兄弟也不容易,就 江十个铜铢吧。」

王朝奉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就二十个铜铢吧。」

王朝奉取出当票,刷刷几笔勾完,扔给程宗扬,「月息三分,五日取当!」

程宗扬一数,「怎么只有十八个?」

旁边的疤脸汉子挨过来道:「这是当铺的行规,先抽一分息水。」

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了看程宗扬的手脚。

程宗扬只好拿起那十八个铜铢,一面问道:「这旁边哪里有饭馆?」

疤脸汉子道:「兄弟是刚来五原的吧。往东走,有间赵家老饼,管你填饱肚 子。」

疤脸汉子说得没错,那家饼店就在街角,闻到油饼焦香的味道,程宗扬口水 一下就流了出来。

那家饼铺店面并不大,里面各种胡饼、酥饼、油饼、炙饼、糖饼、芝饼、蒸 饼……还有程宗扬叫不上名字的肉饼、花饼,应有尽有,花样繁多。这一次可真 把程宗扬饿惨了,连自己也不记得几天没吃过东西。他顾不上多看,要了几样现 成的熟饼,坐下来就是一顿猛吃。

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这家的饼滋味确实不俗,程宗扬一口气吃了八 张饼,好不容易安抚了肠胃,才腾出嘴喝了口茶。

靠在椅背上,程宗扬舒服地喘了口气,一边问店家,「多少钱?」

店家俐落地算了帐,「胡饼、酥饼、糖饼各一张,三个铜铢;一等莲花肉饼 三张,六个铜铢;太平毕罗两张,六个铜铢……小菜两碟,两个铜铢;上好清茶 一壶,两个铜铢,一共是十九个铜铢。」

程宗扬一晕。店家说的莲花肉饼自己有印象,是种夹肉的馅饼;太平毕罗和 莲花肉饼差不多,加的是羊肉大蒜,味道鲜美,他一口气吃了两张。没想到这东 西好吃难消化,不但吃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还倒贴了一个铜铢。

店家客气地问道:「客官,结帐吗?」

程宗扬神情从容地一笑,「那个太平毕罗味道不错,再拿两张来。」

「好咧。」

店家用竹夹取出蒸透的馅饼,盛在盘中,放在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卷起袖子,不客气地大吃起来。欠一个铜铢是欠,欠十个也是欠,先 填饱了肚子再说。至于怎么结帐,那是吃完的事,这会儿就不想了。

但很快,程宗扬就不用为结帐发愁了。

盘里的太平毕罗刚吃了一半,四名大汉突然闯了进来。程宗扬抬眼一看,竟 然有两个看着眼熟,一个是刚在当铺遇到的疤脸汉子,另一个是奴隶市场上那个 出来镇场子的独眼大汉。

几个人提刀带棒,气势汹汹,迳直闯进饼铺。那店家脸都吓白了。连忙迎上 去道:「四位要点什么?」

疤脸汉子拇指一挑,「看清了!这是白湖商馆的戈龙戈三爷!」

独眼大汉握着刀柄,阴沉沉看了店家一眼,「馆里跑了一个奴隶,有人看到 在你店里。」

店家陪笑道:「戈三爷明监,谁不知道五原城的规矩,逃奴打死勿论,小的 做的是正当生意,怎么敢隐匿逃奴?」

程宗扬好奇地左右看了看,这饼铺只是间小店,看不出有什么地方能藏人。

这几个家伙八成是来借机敲诈。饼铺的老板看来要倒霉了。

忽然那疤脸汉子一指,「在那儿呢!」

程宗扬保持着一个呆滞的表情,愣愣看着他的手指。接着几名汉子扑过来, 把他按在地上。

「搞错了!不是我──」程宗扬挣扎着想爬起来,独眼大汉戈龙顺势拧住他 的手臂,弯到背后,往上一提,程宗扬肩头格的一声,痛得出了一身冷汗。

「抓的就是你!还敢逃!这次非打断你两条腿!」

几个人手法纯熟地把程宗扬手脚捆起来,疤脸汉子顺手把一块破布塞到他口 中。

程宗扬窒息般一口气堵在胸口,忽然腹中气轮一震,一股力气从体内透出, 疤脸汉子铁钳一样的手掌变得软弱起来。程宗扬手腕一翻,硬生生地从他手中挣 开,抓住手臂上的绳索。

疤脸汉子叫道:「三爷!这小子要跑!」

戈龙掉转长刀,刀柄在程宗扬脑后狠狠一砸。程宗扬顿时眼前一黑,昏厥过 去。

几个人把程宗扬捆成粽子,扔上候在一旁的马车,在店家拼命作揖下,打马 扬长而去。

第五章囚车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奔驰,最后在城边一座庄园停下。

戈龙先进了院子,四下看了看,然后摆手让众人进来。几个人拖起程宗扬, 把他拉进一座石砌的大屋中,「砰」的关上门。

这石屋是座地牢的入口,里面黑黝黝看不到尽头,屋内墙壁上各种刑具一应 俱全。几个人往程宗扬头上泼了桶水,把他泼醒。戈龙一脚踩在木凳上,然后把 锋利的长刀重重劈在脚边,沉声喝道:「说!叫什么名字?」

程宗扬脑后被刀柄磕伤,带来阵阵钝痛,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程……宗扬 ……」

「哪儿来的?」

「盘江……」

戈龙与疤脸汉子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做什么的?」

「卖皮货的。遭了劫──」程宗扬正准备把编好的故事再照抄一遍,耳边突 然一声暴喝,「放屁!」

戈龙满是硬茧的大手一把抓住程宗扬脖颈,仅剩的一只眼睛流露出阴狠的神 情,拧声道:「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程宗扬目瞪口呆。

「不说?找打吗?」

疤脸汉子一脚踢在程宗扬肋骨上。

程宗扬痛叫道:「等等!你们认错人了!」

「呸!打的就是你!」

几个人围着程宗扬又踢又骂,「死奴才!还敢逃!」

「让你小子不长记性!」

「你以为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这些打手训练有素,专挑人身上最痛的地方打。程宗 扬上学时也打过架,可这会儿手脚都被捆着,只剩挨揍的份儿了。那帮人下手毫 不客气,疤脸汉子一拳砸在程宗扬眼上,把他眼角打得裂开,鲜血直淌。

「小子,记起来了没有?孙爷从盘江把你买来的,在丈五原就让你跑了。还 偷了孙爷的东西拿去当!以为孙爷老虎不发威,是病猫啊──」程宗扬挣着身子, 想躲都躲不开,这会儿工夫脸上又挨了一拳,嘴角都肿了起,来。他喘着气道: 「你……你们弄错了……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疤脸汉子狠狠踹在程宗扬肩上,「孙爷花十个银铢买的奴隶,竟然敢跑!五 原可是我们戈三爷的地盘,你以为跑得了吗?」

几个人围着程宗扬踢打了足有二十分钟,一通暴揍,打得程宗扬只剩下半口 气,他浑身是血,额上、眼角、口鼻、臂、腿无处不伤,手指更是被他们的牛皮 硬靴踩得几乎折断。

那个叫戈龙的独眼大汉一直没有动手,这时走过来,推开众人,一脚踢在程 宗扬肋下。

「格」的一声,一根肋骨被生生踢折,程宗扬弓着身体,额头又是鲜血又是 冷汗,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一刻程宗扬心里生出一阵恐惧,不管这些家伙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这会 儿他们是真的要打死自己。

戈龙阴沉着脸道:「疤脸,按规矩,逃跑的奴隶该怎么办?」

疤脸汉子道:「五原城的规矩,逃奴格杀勿论!」

「那好。」

戈龙拔出长刀,寒声道:「疤脸,那十个银铢你就当扔水里听了个响儿!」

程宗扬衣服被打得稀烂,口鼻淌血,心里升起一丝绝望。在这些人眼里,用 来衡量生命的,仅仅是几个银铢,人命就和蝼蚁一样可以随意扑杀。可悲的是, 自己死在这里,不会有一个人知道。父母不知道,紫玫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月霜 她们也不会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会理会。自己就像一株野草,悄无声息地消失 在这黑牢里。

这不是程宗扬所希望的。

冰凉的刀锋停在颈中,戈龙森然道:「死奴才,还敢逃吗?」

程宗扬遍体鳞伤,肺中发出嘶嘶的气息。这会儿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 不想死。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在这个黑暗的囚牢。

他摇了摇头。

戈龙收回刀,喝道:「疤脸!把印记给他烙上!」

孙疤脸拨开火炉,拿出一枝烧红的烙铁,「小子,记住了!你是孙爷买来的 奴隶!再记不住自己的身份,孙爷活扒了你的皮!」

「嗤」的一声,三角状的烙铁落在程宗扬颈中,在他身上留下了表示奴隶身 份的烙痕,空气中顿时弥漫出皮肉焦糊的味道。

淙淙的水声在耳边回荡,浑身的肌肉都仿佛撕裂,骨体破碎,传来一阵又一 阵的剧痛。身体却像是浸在水中一般,又湿又冷。

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睁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眼前一片黑暗,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他看不到任何物体的轮廓,脚下空荡 荡的,似乎是飘在黑暗中。忽然一声哀叫声响起,传入耳中时,已经微弱得几乎 无法听到,仿佛是来自幽冥的鬼泣,又像是他曾经发出的哀嚎。

身体悬浮着,在黑暗中无力地摇摆。程宗扬动了动发胀的头颅,颈中一阵痛 意袭来,仿佛燃烧的火焰在皮肉间穿过。

程宗扬大叫一声,彻底清醒过来。

叫声的余音在黑暗中回荡着,久久未绝。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 的空间里,他双臂被绳索捆住,整个身体悬吊着,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看不到颜色的水一直浸到颈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水腥气。那水是流动的, 不时有波浪微微掀起,泼在口鼻上,也浸住他颈中的烙伤。

程宗扬屏住气息,竭力把头抬高。自己就像被封在一口井中,当叫声回荡着 消失,四周安静得仿佛置身坟墓。

伤口在污浊的积水浸泡下开始肿胀,痛觉也变得迟钝,断裂的肋骨在胸下不 时传来刺痛。

程宗扬心里升起无穷恨意。莫名其妙地被人当成逃奴,暴打一顿后又烙上奴 隶的印记,这是程宗扬生平从未受过的屈辱。

等我逃出这座水牢,非把你们一个个干掉!程宗扬发狠地在心里说道。牙关 刚一咬紧,肿胀的唇角又传来剧痛。他却死死咬住牙关,任由痛楚像烈火一样在 伤口蔓延。

愤怒和痛恨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头来自洪荒的野兽,在程宗扬胸中咆哮。

心底的仇恨耗尽了程宗扬的精力,他低喘着,感觉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离髁而 去。

忽然头顶一阵响动,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水牢上方的孔洞泄入。似乎是一道栅 门被人打开,棱出吱呀的声响。接着程宗扬听到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声音。

「小浪婊子,腰扭得真骚。」

程宗扬仿佛能看到那张疤脸上淫猥的笑容。

「砰」的一声,一只陶罐掉在岩石上,摔得粉碎。一个甜媚而稚嫩的声音咯 咯笑道:「摸得人家好痒……罐子都摔破了。」

她的口音很奇异,吐字生硬,并不像程宗扬听过的六朝语言。

孙疤脸道:「我再给你买一个!」

少女甜笑道:「谢谢孙哥哥。」

「小嘴可真甜……过来让哥哥摸摸。」

少女道:「曼儿最喜欢孙哥哥了。要曼儿陪你上床吗?」

孙疤脸喜出望外,「真的!」

少女天真地说道:「只要哥哥跟夫人说,让曼儿去陪哥哥,曼儿肯定乖乖听 话的。」

孙疤脸顿时语塞,过了会儿悻悻然道:「夫人养的摇钱树,怎么会便宜我?」

少女语带同情地说道:「是啊。」

「不破身子也有办法……」

孙疤脸涎着脸道:「用你的小嘴给我品品。」

「好啊。」

少女快活地说道:「哥哥带了香片没有?」

「香片?要那个干嘛?」

「哥哥莫忘了,夫人鼻子好灵呢,上次有人摸了曼儿一把,就被夫人发觉, 吊起来打了个半死。若是曼儿沾了男人那里的味道,夫人会打死曼儿的。」

孙疤脸这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张口骂道:「干不死的小贱人!嘴上说得好 听,让你做点事就推三阻四。天竺来的下贱胚子!忘了祁老四买你们的时候,一 个个饿得半死……」

木栅「砰」的一声关住,孙疤脸恨恨锁上铁链,骂骂咧咧走了。

地牢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心跳声越来越强烈。程宗扬竭力抬起头,看着头顶 微弱的光线,忽然脚下一动,水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中 游动,身体长长的,仿佛一条光滑的绳子……那条生物游曳着盘在程宗扬踝间, 然后钻进他破烂的裤脚,锲而不舍地往上游动。

程宗扬发出一声惨叫──「救命啊!」

似乎在回应程宗扬的叫声,头顶的石板被移开,蜡烛的光亮从石隙间透入。

接着木轮的轧轧声响起,头顶的轮盘绞动着,把程宗扬从水中提出来。

程宗扬浑身是水,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光着脚吊在半空。身上大大小 小十余处伤口都被水浸泡得发白,好在大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要害。他呛了口 水,不停地咳嗽着。每次咳嗽又牵动断折的肋骨,痛得他倒抽凉气。

「是你?」

一个纤美的身影立在面前。她上身穿着妖冶性感的紧身胸衣,下面是艳丽的 长裙,裙腰低至胯骨部位,雪白的腰腹裸露在外,在烛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舞姬遮面的轻纱已经除去,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孔。她五官有着鲜明的异 族特征,眉毛弯长,鼻梁高挺,睫毛又弯又翘,眼睛大而明亮,眸子是碧蓝的颜 色。唇线柔艳而性感,唇角上挑,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定的娇媚笑意。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个舞姬年纪很小,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她的身 材却远远超过她的年龄,尤其是她胸部惹火的曲线让程宗扬很是注目。那条自己 擦过脸的乳纱放在背包,这会儿也不知去向。

少女把程宗扬放下来,解开绳索。当酱脚踝时,那个湿滑的物体从程宗扬破 碎的裤脚游出,竟是一条尺许的水蛇。

虽然程宗扬很欣赏美女玩蛇的节目,但第!次与这种冷血生物亲密接触,浑 身的汗毛本能地都竖了起来。

舞姬却显得毫不在意,她随手捡起水蛇,扔回下面的水牢里,似乎只是1条 不起眼的绳子。

惊魂甫定的程宗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好。」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好。」

程宗扬哑然,过了会儿才试探道:「你还记得我?」

少女碧蓝的眼眸在他脸上一转,娇俏地笑道:「呆头鹅!」

程宗扬觉得自己很冤枉,当时台下围观的没有八百也有五百,比他更呆的大 有人在。其实以程宗扬这种从国中时期开始,就长期接受成人娱乐节目的现代男 性来说,无论是见闻的广博,还是自控能力远比这个世界的男人更强,只不过这 少女的舞技太过有冲击力,才让程宗扬有些失态。

「饭没有啦。」

少女指了指破碎的陶罐,然后把盛着清水的罐子递来,「还剩了点水。」

程宗扬接过水罐,「这是什么地方?」

「是商馆的地牢。刚买来的奴隶都会关在这里。」

少女道:「他们说抓了一个逃奴,竟然是你?」

程宗扬比她更莫名其妙,他揉着被绳索勒破的手腕,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怎 么好端端地会被人当成逃奴?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程宗扬把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告诉了少女,然后愤然道:「就算那个逃跑的奴 隶跟我长得一样,他们也不能拿我充数啊!」

少女已经明白过来,「没错啊,他们抓的就是你。」

正在喝水的程宗扬呛了一口,「呃?」

「我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还从来没听说过这里的奴隶能逃出去的。」

程宗扬一愣,意识到自己被抓,并不是被误认为逃奴这么简单。

「你想,如果你做着贩卖奴隶的生意,偶然遇到一个遇过劫的外乡人,正好 他又傻乎乎的,会怎么做?」

程宗扬道:「我很傻吗?」

少女皱了皱鼻子,「不傻怎么会这么穷呢?」

程宗扬泄了气,接着又气愤起来,就因为自己是个落难的外乡人,这帮人就 敢把他抓起来,当奴隶卖掉──「这么胆大妄为,还有王法吗!」

少女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是王法?」

「呃……就是法律……制度……人权……」

在这个世界很难解释什么是法律或者人权,最后程宗扬还是放弃了,「唉, 你是外族人,说了你也不懂的。」

看到程宗扬颓然的样子,少女笑了起来,「我知道。就是王的命令吧。也许 别的地方有,但这里是没有的。」

程宗扬苦笑起来,他以为这里已经是六朝内陆,原来还是蛮荒之地。

也许是想到各自的遭遇,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程宗扬道:「你为什么在 这里?」

「我是他们买来的。」

程宗扬看着这个珠宝般精致的少女,嘟嚷道:「他们运气真好。」

少女抚摸着红褐色的头发,「我叫阿姬曼芭娜。」

阿姬曼芭娜?在这个世界里,会有人给她修一座泰姬陵吗?

程宗扬振作精神,「我叫程宗扬。」

「程宗扬……」

少女用生涩的口齿重复着他的名字,然后道:「你的伤要紧吗?」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断了一根肋骨,其他筋骨没有什么大碍,只不 过在脏水里泡了这么久,程宗扬很担心伤口会感染。但在这个没有青霉素,也没 有其他抗生素的世界里,感染也只好认倒霉了。

「还好吧。」

程宗扬用指尖碰触了一下颈中的烙痕,下意识地往阿姬曼胸口瞥了一眼。一 条长长的项链从她颈中垂下,金色的坠子掉在雪白的乳沟中。

阿姬曼俏皮地拉住胸衣,做了个外掀的动作,露出胸前雪滑的乳肉,「没有 啦。」

程宗扬像被一个小萝莉褐穿嘴脸的怪叔叔,尴尬地移开目光。

阿姬曼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忽然道:「很像一个人……」

「谁?」

阿姬曼还没有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孙疤脸阴沉着脸打开栅栏,对阿姬曼说道:「戈三爷叫你。」

阿姬曼住了口,起身走出牢门。孙疤脸狠狠盯了程宗扬一眼,骂道:「死奴 才!」

然后「砰」的关上木栅。

牢门外是一个深邃的岩洞,阿姬曼雪白的腰肢在黑暗中轻轻扭动,柔美的脚 步仿佛在舞蹈。拐了一个弯,她的身影消失了。

程宗扬有些怅惘地收回目光,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囚牢。这是一个天然岩洞, 有四米多深,洞口用手臂粗的木栅封着。他试了试,发现这些木栅非常结实,凭 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它弄开。岩洞下方是他刚才待过的水牢,那里的水流非 常缓慢,即使有缝隙,也不可能很大。

身上的水迹渐渐干了,刚才和阿姬曼交谈时被忽略的伤口开始传来痛楚。尤 其是那根折断的肋骨,呼吸间仿佛刺在肺叶下方。

程宗扬捣住胸肋,牙关狠狠咬紧。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叫阿姬曼上去。但 孙疤脸的眼神,带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何,程宗扬想起那个青春已逝,美色凋零的女奴。她年轻的时候,也 有着和阿姬曼一样的美丽吧。

地牢里辨不出时间,但寒意越来越浓,多半已经是深夜时分。处在这样的困 境中,程宗扬的头脑却出奇的清醒。空气中冰凉的寒意浸入身鳄,体内那只气轮 缓缓旋转着,仿佛永不止歇。

程宗扬下意识地把注意力放在气轮旋转的部位。刹那间,他的眼睛仿佛被一 道奇异的光束点亮,视野所及,他居然用「眼睛」清楚看到自己腹内的情形。

那是一片奇妙的空间,在肚脐下方寸许部位,弥漫着一团淡红色的物体。程 宗扬无法了解那些红色的质地,它们就像一团云雾,在腹中柔和的缓缓滚动,捉 摸不定。虽然看不到边际,却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包裹而凝聚不散。

在这团红雾中,有一只细小的白色气旋。第一眼看到它,程宗扬就想起银河 的星图。无数微渺难以识别的晶芒汇集在一起,沿着同一个方向缓缓旋转,形成 一个漩涡状的的气轮。

随着气轮的旋转,那些晶芒一边以缓慢的速度融合,一边从红雾中吸取出一 丝丝细微的气息。那些气息是淡淡的黑色,虽然已经在丹田中沉寂多时,但心神 一触,程宗扬仍能感到一阵心悸。那些气息中充满了愤怒、仇恨、狂热、凶狠、 悲伤、不甘……程宗扬体内传来一声咆哮,那头从洪荒时就在血脉间垫伏的凶兽, 再一次露出狰狞的撩牙。

程宗扬额角血管暴突,面孔扭曲,流露出极度的凶恶与杀戮欲望。如果孙疤 脸或者戈龙在这里,程宗扬会毫不犹豫地撕裂他们的皮肉,拆开他们的骨体,沥 干他们的鲜血,把他们撕成碎片。

正当程宗扬即将被心魔俘虏时,那只白色的气旋忽然扩张开来,散发出一股 柔和的气息。

那股气息化解了程宗扬心头的愤恨,贲张的血脉渐渐平和下来。气旋却没有 止歇,而是透过那层无形的屏障,流入一条细小的通道中。

随着那股温暖的气流从丹田升起,程宗扬再次用「眼睛」目睹了一幕奇景。

在他身体里面现出一条肉眼可见的路径,带着白色的光泽,从丹田下方延伸 到会阴,然后顺着脊柱上升。

从丹田涌出的气流仿佛一道有生命的物体,在体内自发流动。随着真气的运 行,一道又一道散发着白光的经络在程宗扬体内出现。

程宗扬听说过经络的概念,它们不同于血管、肌肉或者骨体,虽然无数典籍 记载过人体经络,并且详细绘制出它们运行的路径,但在现代解剖学中却没有找 到任何现实存在的证据,因此许多人认为经络并不存在,只是出于古人的臆想和 虚构──科学不相信不存在的物体。

但在这一刻,程宗扬认识到它们是确实存在。因为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存在 于自己体内的它们。他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肚脐的孩子,好奇地观察着自己完全 陌生的身体。

遍布于体内的一共有十二条上下贯通的主脉,十五条彼此交接的支脉,还有 八条奇异的经脉,以及点缀在这些经络上的三百六十一处穴道。

这些经络在体内交错连接,构成无数通道。从丹田散发出的真气,沿着经络 自行运转。先从丹田下沉到会阴,然后沿脊柱涟行,一直到颅顶,再从额头流过 眉间,从鼻下经过顶在上颚的舌尖,流到咽下,顺着胸间的经络而下,经过一个 周天的运转,回归到丹田那片淡红的雾气中,重新融入旋转的气轮。

随着真气的运行,身体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重新滋长,绽放出源源不绝的生 机。肉体的疼痛似乎消失了,疲倦和饥渴不翼而飞。那种奇妙的感觉,让程宗扬 几乎以为自己又获得一个崭新的生命。

在这个黑暗的囚牢中,程宗扬第一次触摸到生命的奥秘。

程宗扬知道,这一切都是王哲的遗惠。是他不惜耗费真元,为自己筑下修练 的基础,使自己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越过最初的苦修,达到了内视的境地,亲 眼看到自己体内的经络。

程宗扬所不知道的是,那些在战场上通过生死根吸取的无数死亡气息,经过 这一路的颠沛损耗,剩下的,终于在这个奇异的时刻稳固下来,成为他真元的一 部分。虽然微小,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9 编辑 ] ----------                第六章、艳福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但程宗扬睁开眼睛,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身外的世界时, 那支蜡烛已经烧去一半。

外面黑沉沉的岩洞许久都没有声息,疤脸、戈龙、阿姬曼都没有再出现,像 是把程宗扬遗忘在这个冰冷的地牢里。

程宗扬重新又试了试木栅。虽然身体脱胎换骨的感觉让他很有成就感,但程 宗扬也遗憾的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比以前厉害多少。原本无法扳动约木栅,现 在还是无法扳开。看来那种打通任督二脉,一夜之间变身超级高手的神话并没有 在自己身上实现。

程宗扬颓然坐倒在地。明天,也许自己会同样被推上木台,成为供人买卖的 奴隶。不知道自己的交易价格会是多少,十个银铢?还是二十个银铢?

寂静中,一串清悦的声音响起,就像一串银铃,轻盈地跳跃着,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木栅外。

牢门打开,阿姬曼走了进来。程宗扬不祥的预感并未成真,她好端端穿着衣 物,秀发一丝不乱,只是手中多了一只瓦罐。

孙疤脸关上牢门,看着程宗扬「哼哼」冷笑两声。

等孙疤脸走远,程宗扬道:「原来你是拿吃的去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9」程宗扬笑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瓦罐。瓦罐里是蒸熟的粳米, 虽然两个时辰前刚吃过足够四个人分量的饼食,这会儿肚子又已经空了。程宗扬 拿起木箸尝了一口,略微有些粗糙,但确确实实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咦──」阿姬曼讶异地说道:「你的伤好了吗?」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戈龙用靴底踩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大半,看上去仿 佛完好如初,连污垢都消失无踪。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和嘴唇,那里的伤口 也已经平复,只是按上去还有些痛楚。

这大概就是生死根的奇妙之处了吧。程宗扬作了个鬼脸,「我的命太硬,他 们打不死我。」

阿姬曼伸长颈子看了看,「还有一处。」

程宗扬摸了摸脖颈,那片烙印已经深入肌肤,摸上去凸凹不平。

「烙的是什么?」

「是商馆的标记。上面是一只狐狸,下面是商馆的名称。」

程宗扬苦笑道:「你看得真清。那两个字你也认得吗?」

阿姬曼道:「商馆每个奴隶都要烙上同样的标记。看得多了,就认得了。」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也有烙印吗?」

「没有。」

阿姬曼微笑了一下。

「那你有什么标记?」

勰「这里。」

阿姬曼挺起雪白的小腹,指了指肚脐中那颗圆圆的珠子,「他们给我装了脐 珠,上面有商馆的名字。客人买了不喜欢,可以换掉的。」

那颗珠子嵌在少女圆润的肚脐中,微微鼓起,能看到上面镂刻的「白湖」二 字。

程宗扬用力把这个名称记在心底。白湖商馆。

「很漂亮的珠子。」

程宗扬道。

「他们本来要给我烙印的。只不过那时候我很小,他们说烙了印记,以后会 变得很大。」

「也是烙在脖子上吗?」

「不。是这里。」

阿姬曼分开腰带,红裙立刻从腰胯上滑落,露出一具雪滑的玉体。她翘起粉 嫩的雪臀,指着臀沟内侧晶莹的雪肉,道:「女奴都烙在这里。」

程宗扬差点儿被口中的米饭噎死。鲜红的舞裙掉在地上,眼前是少女雪一样 白嫩而光滑的躯体,白得眩目。

阿姬曼扭过脸,「你长得像一个人……」

这已经是阿姬曼第二次这样说了。程宗扬用力晃了晃发晕的脑袋,迎向她的 目光。

阿姬曼柔媚的嘴角弯翘着,像是带着一个娇俏的笑容,碧蓝的眼眸中却浮出 一层水雾,「像我哥哥……」

程宗扬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自己竟然长得像天竹一人?

阿姬曼做出另一个动作。她解开胸衣的系带,两只令人喷血的雪乳立刻弹跳 出来。然后她抛下胸衣,就那样光着身子投入程宗扬怀中。

「抱住我。」

阿姬曼身材像幼女一样娇小,头顶只到程宗扬下颇,乳房却丰满坚挺,紧紧 顶在程宗扬胸腹处,充满了诱人的弹性。她伏在程宗扬胸口,身体微微颤栗。

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再正常思考。程宗扬用力抱紧怀中 那具赤裸的肉体,阳具不安分地挺了起来。

好运就这样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吗?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少女纯真的表情让 他不知道阿姬曼是在诱惑自己,还是仅仅出于天真──即使她的冒疋一个任人贩 卖的女奴,也没有理由来诱惑自己。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也是一个奴隶。

一只柔滑的小手伸到程宗扬腹下,挽住他火热的阳具,轻轻摩巩着。阿姬曼 在他胸口呢哝道:「你好干净……」

程宗扬一路风尘仆仆,别说洗澡,连脸都没洗过。但刚才入定内视,真气运 转下,使他的身体从内到外都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如同新生一样洁净。

当阿姬曼在台上,表演性感的腰腹舞时,下面每个男人都转着同样的念头。

程宗扬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自己就能梦想成真。

阿姬曼摸索着,分闻他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程宗扬心头一热,抱住阿 姬曼滑嫩的雪臀,将她娇小的身体托起,阳具直挺起来,硬邦邦顶在少女下腹那 条娇嫩的肉缝间。

阿姬曼扬脸看着程宗扬,唇角含笑,眉眼间却有着一丝难以索解的表情。

程宗扬看着她娇俏的面孔,低声道:「你真美。」

阿姬曼唇角笑意绽开,犹如一朵带着宝石光泽的奇花,在这间阴暗的地牢中 绽放。她翘起白嫩的双腿,缠在程宗扬腰间,目光闪闪地看着他,一手扶在程宗 扬肩头,一手伸到腹下,摸索着分开柔腻的下鳄,放在他的龟头上。

阿姬曼鼓励的动作使程宗扬欲火勃发。他抱住阿姬曼的美臀,阳具用力一挺, 挤进少女微湿的蜜穴中。阿姬曼身体猛然一颤,扶在程宗扬肩头的手指滑开,两 手掩住下体。

程宗扬停住动作,「痛吗?」

阿姬曼轻咬着唇角,脸上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柔声道:「再深一些……」

阿姬曼舌尖在皓齿间轻快跳着,略显生涩的口音像一个刚会说话的孩子,带 着与她年龄不相衬的稚嫩涩意,使程宗扬愈发的心动。能与这样美丽的少女春风 一度,就算自己长得像天竺人也无所谓了。

程宗扬两手托着阿姬曼的雪臀,阳具直挺挺插在少女分开的双腿间。紧密的 嫩穴裹住肉棒,龟头传来令人销魂的柔腻触感。程宗扬吸了口气,手指紧紧抓住 阿姬曼的屁股,狠狠桶入那柔嫩的蜜穴。

阿姬曼双手掩在下腹,雪白的肉体软软地伏在程宗扬怀中,散发着花朵般香 暖的气息。她身体又轻又软,柔若无骨,程宗扬阳具用力顶动着,越进越深,直 到整根阳具完全进入蜜穴。

湿湿的液体从少女穴中淌下,程宗扬低笑道:「舒服吗?」

阿姬曼白蜇的颈子伏在他肩头,发出微颤的呼吸,没有回答。作为一个与网 路同时长大的现代人,程宗扬和每个男人一样,浏览过犹如恒河沙数的影片,对 各种技巧了然于胸,一直想找机会试验。这会儿如此漂亮的一个天竺舞姬主动投 怀送抱,难得她身体轻盈,自己毫不费力就把她整个身子抱在怀中,于是程宗扬 也不放开阿姬曼,就那样抱着她,两手分开她的屁股,上下扳动,用她的美穴套 弄着自己的阳具。程宗扬动作越来越快,少女双腿夹在他腰间,白嫩的肉体抛动 着,蜜穴越来越湿,身子也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阿姬曼整具身体都悬在程宗扬 身上,她两手掩在腹下,赤裸的乳房贴在程宗扬胸前,上下滑动着。随着程宗扬 动作的加快,雪踝上那串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当程宗扬又一次狠狠进入,阿姬曼那对丰挺的乳房像皮球一样被压扁,然后 弹起,她原本伏在程宗扬怀中,肉体的弹动使她失去平衡,上身顿时向后仰去。

阿姬曼的肉值显示出惊人柔韧性,她双腿缠在程宗扬腰开,腰身向后弯折过 去,秀发几乎碰到地面。

阿姬曼的身体柔若无骨,腰肢反弓得超过九十度,仍没有丝毫勉强,程宗扬 一面俯视着少女的肉体,一边挺动阳具。阿姬曼那两只浑圆的乳房倒垂下来,像 是要脱离身体一样在胸前来回摆动,不时撞在一起,发出柔腻的肉响。她腰肢弯 成弧形,脐中那颗明珠嵌在雪白的肌肤间,闪动着迷人的珠光。

程宗扬浏览着阿姬曼的玉体,只见她两手掩在腹下,能看到手间一缕乌亮的 耻毛,还有她指间……程宗扬动作猛然一顿,脸上流露出惊愕的表情。他阳具深 深插在阿姬曼体内,少女细白的手指掩在两人交合的地方,指间淋淋漓漓沾满了 鲜血。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连忙放下阿姬曼。那些湿滑的感觉完全来自于她下体的 鲜血,经过程宗扬那一阵抽插,大腿内侧和臀沟已经被鲜血染红。

「你……是处女?」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阿姬曼年龄虽然不大,但身材发育得不输于任何成熟女 性,尤其是她的乳房,肥硕而又充满弹性,丝毫没有少女的青涩。程宗扬下意识 地认为她已经是破过身的女子,但眼前鲜红的血迹却告诉了他真象。

阿姬曼紧紧咬着唇,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扬脸看着程宗扬,眼中流露出 一丝痛楚,接着却展颜一笑,用柔媚的声音说道:「再来……」

程宗扬满心愧疚,如果早知道她是处女,自己该温柔一些,结果只顾着自己 爽,却让她流了这么多血,他讪讪道:「你休息一会儿吧。」

阿姬曼碧蓝的眸子一转,带着顾盼生姿的媚态,嫣然而笑。她转过身,四肢 着地,伏在她褪下的衣裙上,柔声道:「你尽管用力好了。」

说着她翘起雪臀,两手抱在臀侧,分开还在滴血的美穴,然后妩媚地扭动起 腰肢。

阿姬曼腰肢的动作柔媚之极,白滑的雪臀又圆又翘,充满诱惑地挺动着,香 艳无比。滴血的嫩穴在臀间敞露着,仿佛一朵绽开的花蕾。

程宗扬从来不知道一个处女在破身时,可以表现得这样妖淫。无论是她充满 诱惑的动作,还是她的语言,都完全与他认为的处女毫无关系,更像一个淫荡的 女奴在引诱她的主人。

阿姬曼腰臀的动作带着性交和舞蹈的美妙韵律,令人血脉贲张。事实上她的 腰腹舞就来自于性交动作,在天竺是供王公贵族们观赏的艳舞。她赤裸着身体, 暴露着性器,妖冶地扭腰摆臀,一边道:「主人,来干你的女奴……」

她是处女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程宗扬弯下腰,挺起沾染着鲜血的阳具, 对着少女张开的蜜穴,贯入她柔腻的嫩穴中。

程宗扬几乎怀疑阿姬曼流出的并不是鲜血,或者她根本不知道疼痛。无论他 阳具怎么进出抽送,阿姬曼唇角始终带着一丝媚笑。她匍匐在程宗扬身下,一边 用生涩的语言说道:「主人,请享用你的女奴。」

「主人的阳具好强,像鹰集、像雷电……像雄伟的神牛……」

在这些话语间,阿姬曼不时会吐出一串梵文,其中几个不停重复的音节特别 用力,程宗扬虽然听不懂,性欲却本能地亢奋起来。他在少女鲜嫩的蜜穴中不停 抽送着,火热的阳具仿佛一个浴血沙场的勇士,在阿姬曼白嫩的臀间来回冲刺。

阿姬曼一边媚声低叫,一边挺动着屁股,迎合程宗扬的进出,她的动作完全 没有处女的痛楚和羞涩,熟练得仿佛性交过无数次。

程宗扬阳具勃起如铁,他不知疲倦地抽送着,最后搂住阿姬曼的腰身,将精 液深深射入她体内。

程宗扬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她的肉体,忍不住道:「真是个天生的尤物……」

程宗扬一边心里嘀咕着,还是处女就这么淫媚,以后还怎么得了?一边抱起 阿姬曼,入目的情形,让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程宗扬一直用背入式与阿姬 曼做爱,只看到她嫣红的唇角弯弯翘起,带着笑吟吟的表情,以为她并不是很痛。

这会儿搂起她,却看到阿姬曼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程宗扬有些心痛地埋怨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男人会在乎吗?」

阿姬曼仍在笑着,程宗扬这时却发现她的笑容如此勉强,表情中有着难以名 状的凄凉和……恨意。

「会。」

程宗扬回答得很认真。阿姬曼没有开口,但神情间分明不相信他的回答。她 平淡地拭去泪痕,然后翻过红裙,用红裙内侧抹去腿上的血迹,直到染红的肌肤 恢复莹白。

阿姬曼并没有像程宗扬想像中那样扑到自己怀中,一边哭诉她所受的遭遇, 一边说她如何如何欣赏自己,才以处女之身相许。她平静地清理着自己的身体, 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些淫辞媚声并不是她所发出的。

就这样,刚经历过一场莫名其妙的艳遇,两人又陷入沉默的尴尬境地。程宗 扬抓了抓脑袋,问道:「你是天竺人?」

阿姬曼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市场上的女奴虽然不值太多钱,但阿姬曼这样的尤物从来都是难得的珍品。

程宗扬猜测她很可能是天竺贵族豢养的舞姬,不知为何会流落到五原城。

「他们买来的。」

「东天竺的女奴很多吗?」

阿姬曼擦去身上最后一抹血迹,淡淡道:「很多。」

程宗扬对这个贩奴生意很好奇,「他们怎么把你买来的?」

阿姬曼重又露出她妖媚的笑容,嫣然笑道:「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吃的,就被 卖掉来换粮食。祁主人用两车稻米换了三十名女奴。路上死了一些,剩下的运到 五原城陆续卖掉了,只剩下我。」

程宗扬想起那个色衰的女奴,「不是还有一个吗?」

阿姬曼道:「我不认得她。」

大概她们不是同一批的吧。经过下午的奔波,程宗扬对于这个世界的物价略 有了解。一张无馅的素饼价格是一个铜铢,一斤稻米在两个铜铢左右,一车稻米 大概两千斤,两车也不过四千斤,折合八十个银铢。也就是说,一名女奴的价格 只是两个多银铢。即使考虑到运费和损耗,成本也低得惊人。

看到市场的天竺女奴标价三十银铢,处女六十银铢,程宗扬已经觉得很便宜 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利润。难怪往东天竺的路那么难走,还总有人走。

程宗扬很奇怪,「为什么你没有被卖掉?」

「主人为我开的价格是五十个金铢。」

程宗扬吓了一跳,五十个金铢相当于一千银铢,起码能买二十个漂亮女奴, 或者五个半兽人战士奴隶。没想到阿姬曼的身份会这么贵。

阿姬曼笑吟吟道:「现在只值五百个银铢啦。」

不是处女就降价一半,如果被商馆老板知道自己占了五百银铢的便宜……程 宗扬干咳一声,「商馆的老板是个女人吗?」

「是啊。这家商馆本来是她夫家的,但她丈夫很早就死了。」

原来是个寡妇。程宗扬摸着颈后的烙印,恨恨想道。

阿姬曼穿好衣裙,又成了那个娇俏的舞姬,她用手指梳理着红褐色的长发, 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你想逃走吗?」

猛然听到这句话,程宗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想逃走吗?」

阿姬曼作了个手势,「离开这里。」

程宗扬心头一热,「怎么逃?」

牢门被铁链锁着,难道水牢有通往外面的道路?

阿姬曼拿起盛饭的陶罐,从罐底取出一枚钥匙,轻松地打开牢门。

「外面没有锁,只要顺着路走就可以了。这会儿他们都在睡觉,小心一些, 没有人会发现的。」

程宗扬小心地推开牢门,眼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地道,转弯处有一片微明的 光芒,不知通向何方。他走了两步,却发现阿姬曼仍留在原地。

「来啊。」

阿姬曼摇了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

程宗扬不认为自己是个无比善良的天使,但这个少女已经和自己有过肌肤之 亲,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把她一个人扔在地牢里,是个男人都做不出来。

「我带你一起走。别担心,我养得起你。」

虽然程宗扬这会儿身无分文,连人都是别人的奴隶,但话说出来还是信心十 足。

阿姬曼晃了晃小腿,脚踝上的铃铛立刻发出一串脆响,「这铃铛取不掉的, 让他们听到,连你也走不了。而且商馆盯得我很紧,如果我也逃走,他们一定会 全城寻找。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就是逃出去,也会被他们抓回来。」

「不行!」

程宗扬固执地说:「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如你先走,到了外面再想办法救我。」

程宗扬思索片刻,断然道:「那我一个人走!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救你!」

第七章圈套

脚下的岩石又冷又硬,好在程宗扬鞋子早已经丢了,光着脚没有发出响声。

他扶着岩壁,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洞。

洞口外面就是那间挂满刑具的石屋,这时里面空无一人,那个姓孙的疤脸不 知钻到了哪里,竟然毫无防备。石屋的门没有上锁,程宗扬轻轻推开门,眼前是 一片青石铺成的庭院,月光洒在上面,仿佛闪动着一层水光。

站在石阶上,程宗扬有些不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易就逃了出来。他暗骂一声, 这群废物!牢房看成这样,没有人逃跑才奇怪!

就在程宗扬踏入庭院的一刹那,背后「绷」的一声,传来弓弦震动空气的低 响。一枝利箭从高墙上疾射下来,穿透了他的小腿。

戈龙手下一名汉子站在墙上,握着弓矢高声道:「戈三爷!有奴隶逃了!」

紧闭的房门突然推开,戈龙、孙疤脸,还有下午抓他的另一名汉子同时跃了 出来。孙疤脸挥舞着一柄弯刀,尖声道:「别让奴才逃了!」

程宗扬一手按着小腿,跪倒在地,长箭贯穿了他小腿的肌肉,痛彻心肺。孙 疤脸大步上来,一脚把程宗扬踢倒,踩住他的背脊。程宗扬重重撞在地上,已经 愈合的肋骨又传来一阵刺痛。一片嘈杂中,他看到一个绯红的纤影从甬道出来。

阿姬曼脚踝的银铃轻轻鸣响着,脸上带着奚落和不屑的表情。

程宗扬昂起头,嘶声道:「为什么!」

程宗扬还不了解这个世界,但他不是傻子。自己能这么轻易逃出囚牢,只有 一个原因──是他们故意让自己逃跑。给自己打开牢门的阿姬曼并非是帮他,而 是他们的同谋。可程宗扬不明白,他们费力耗时地把自己抓进来,严刑拷打,迫 使他承认自己是逃奴,为什么又故意让他逃走?

「因为这样他们才有理由杀死你。」

阿姬曼轻盈地走过来,「你知道,在商馆里面,奴隶是不能随意损坏的,但 逃跑的例外。」

盯着这个明媚的舞姬,程宗扬齿间涌出一股血腥味。

阿姬曼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最恨你们这些男人。你们下流得像路 边的野狗,贪婪得像食腐的兀鹰,肮脏得像老鼠。」

程宗扬咬牙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是施舍吗?用你的处女之身向 一个被你害死的人施舍?」

「呵!」

孙疤脸扭头瞪着阿姬曼,「你这贱──」「傻瓜,一点假血就骗到你了。你 以为这里会有处女吗?」

阿姬曼高兴地拍着手,「哈,看到你上当的样子我真开心。」

孙疤脸还想再说,戈龙在后面一声断喝,「疤脸!还等什么!杀了他!」

「成!」

孙疤脸举起弯刀,朝程宗扬颈后劈去。

被他踩在脚下的程宗扬忽然扭过身,孙疤脸踩在他背上的右脚滑开,接着腹 下一痛,被一支尖锐的物体穿透腹腔。

孙疤脸瞪大眼睛。在他眼里,这个在当铺撞到的陌生人无论是落泊商人,还 是乞丐,都只是个软弱可欺的外乡人。但就是这个外乡人,硬生生拔出小腿的羽 箭,将滴血的箭头送入自己腹中。

孙疤脸身体晃了一下,手中的弯刀锵然落地。

程宗扬拖着受伤的小腿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孙疤脸的领子,面无表情地将箭 矢再次送入孙疤脸腹内,这一着是程宗扬忍痛准备的,偷偷拔出箭矢,藏在手里 的那一刻,差点没痛晕过去,但再怎么痛,这件事仍是得做。

孙疤脸软绵绵伏在程宗扬肩膀上,眼珠上翻,露出死鱼一样的白色。阿姬曼 奚落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程宗扬冷冰冰地握住箭矢,一下又一下往孙疤脸腹中猛刺。他半边身体都被 鲜血染红,小腿上的伤口血肉模糊。

程宗扬重复着桶刺动作,对满身的鲜血毫不理会。当一股微弱的阴寒气息透 入太阳穴的时候,他知道这个疤脸汉子已经死了。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杀人。自从来到这世界后,他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也 已想像过许多次,他以为自己会恐惧,颤栗到浑身瘫软,像一只软脚蟹一样,紧 张得无法站立。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当鲜血飞溅的时候,他会兴奋异常,发现 自己有嗜血狂魔的潜质。

然而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在别人看来,他不停桶刺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像是疯狂得神智已经崩溃,事实上那是程宗扬在掩盖自己的惊愕──当自己亲手 把箭矢刺入仇人腹内时,他心底无比平静。手指没有颤抖,呼吸也没有急促,他 只是感到被鲜血浸透的箭杆变得湿滑,要用尽力气去捏紧。甚至他还能冷静地去 观察孙疤脸的表情,看他脸上的刀疤如何因为惊痛而变得弯曲。

在这过程中,程宗扬甚至还有些疑惑,「这么瘦小的个子,居然会有这么多 血?」

墙上持弓的打手还在发愣,戈龙已经暴喝上前,他翻腕拔出腰间的长刀,仅 剩的独目凶光闪动。

程宗扬把羽箭留在孙疤脸腹中,俯身抓起地上的弯刀。戈龙速度极快,身形 一闪就越过五米的距离。程宗扬匆忙举起刀,兜头猛劈过去。他没有把握能对付 这个凶悍的家伙,但手里有把刀,能安心不少。

戈龙实战经验超过程宗扬好几百倍,何况是这破绽百出的一刀。他上身微微 一晃,避开刀锋,一步跨到程宗扬面前,然后头颈一勾,用额头狠狠撞在程宗扬 脑门上。

程宗扬感觉脑袋像被一只铁槌击中,颅骨几乎裂开,身不由己地斜飞出去。

戈龙如影随形地欺身向前,手中长刀发出一股尖锐的啸声,直取程宗扬的咽 喉。

戈龙身手不凡,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就像一条有生命的怪蟒,刀法 准确而狠辣。程宗扬作为一个只在球场打过野架的现代人,那点打架经验连给他 提鞋都不配。

程宗扬身在半空,眼看着戈龙的长刀就将掠到喉咙,避无可避。颈后忽然一 紧,身体硬生生被拖开半尺,那柄长刀收势不及,贴着程宗扬肩膀将地上一方青 石劈得粉碎。

程宗扬喘了口气,颈后那只手忽然一松,他一跤坐倒,身体几乎压到手里的 弯刀。

戈龙收起长刀,独眼恶狠狠盯着庭院中多出来的那个身影,然后挤出一个难 看的笑容,「原来是凝羽侍卫长。」

程宗扬面前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黑色绫衣,衣上暗色的斜纹望之 犹如寒冰,衣内却套着一袭质密的皮甲。从背后看去,这女子肩宽腿长,身高较 之程宗扬也不逊色。她左侧腰间悬着一面小小的圆盾,右侧配着一柄弯刀,形如 月牙,刀鞘由硬木制成,上面的纹饰质朴无华,充满了蛮荒气息。

凝羽抓着程宗扬的脖颈,把他拖出险境,接着随手把他丢到一边,然后从袖 中取出一条丝巾,将接触过程宗扬皮肤的手指一一抹拭干净,最后把丝巾也随手 丢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种厌憎却根本不屑掩饰。

凝羽头也不回地说道:「下午去钱家当铺典当的是你吗?」

程宗扬还没回答,戈龙便大声道:「侍卫长看仔细了,这是商馆的逃奴!」

程宗扬道:「我是商人!被你们抓来的!」

戈龙冷笑一声,「死奴才!你脖颈里烙着商馆的印记,还敢说不是奴隶!」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商馆在册奴隶共有六十三名,四十一名锁在商馆货 仓,十七人留在市场,由祁远看管。这间别院共有奴隶五人,一名受过刑,两条 腿已经断了;两名囚在水牢;那名天竺哑奴在你们房内,这里还有一名舞奴。戈 龙,这名奴隶是哪里来的?」

戈龙没想到她会把奴隶算得如此清楚,顿时语塞。

凝羽冷冰冰道:「你借着商馆的名义私卖奴隶,如今事情败露,想要杀人灭 口吗?」

程宗扬张大嘴巴,原来自己这么倒霉,不但被抓为奴隶,还是底下人私自贩 卖的奴隶。至于这名女卫的来意,分明是与自己典当的物品有关──难道有人看 出来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戈龙握紧长刀,沉声道:「侍卫长,休要血口喷人。我戈龙为白家卖命的时 候,还没有你呢!」

凝羽淡淡道:「那你是不服夫人管束了?」

戈龙此时已无退路,他独眼一翻,挥刀在地上划出一道深及寸许的刀痕,厉 声道:「姓苏的贱妇杀夫夺产!圭母如蛇蝎!我戈龙与白湖商馆一刀两段!从此 再无瓜葛!」

说着耸身往后跳去。

「想走吗?」

凝羽手腕一动,程宗扬还没有看清她的动作,一柄月牙弯刀便脱鞘而出,无 声地掠到戈龙背后。

戈龙跨出两步,看似要拼命逃生,突然身体一旋,长刀寒光乍现,将凝羽手 中的弯刀劈开。

一般人逃跑时,背后都不免空门大露,戈龙却反其道而行之,用逃跑诱敌, 实则暗藏杀机,趁凝羽不备,突施杀着。他距离凝羽不过一步之遥,这时突然止 步旋身,倒像是凝羽自己送到刀锋上。

凝羽月牙状的弯刀封住长刀,身体连退三步。戈龙随即踏步上前,连追三步, 刀光霍霍,像波涛一样朝凝羽卷去。戈龙手里的长刀长及五尺,单是刀柄就有一 尺多长,刀刃却只寸许宽窄,刀身修长。他利用腰背的力量劈削挑格,辗转连击, 身催刀往,刀随人转,进退连环,刀法剽悍雄健,凌厉之极。

凝羽那柄弯刀只有戈龙长刀的一半长短,面对他疾风暴雨般的攻势,却进退 自如,显得从容不迫。戈龙一轮猛攻全无效果,再次错身交击时,他左手忽然松 开刀柄,扬手打出一枚袖箭。由机括发出的袖箭比普通弓矢速度更快,凝羽离戈 龙近在咫尺,根本来不及躲闪避让,却见凝羽左手食指一伸,轻轻点在箭锋上。

指尖触到的空气仿佛吸收了天际的月光,荡出一圈银白色的涟畸,那枝疾射 的短箭在空中一凝,箭上蕴藏的力量仿佛一瞬间被波动的空气抽尽,就那样悬在 凝羽指尖……这很显然不是单纯的武功。

戈龙大吼着收刀回撒,在身前洒下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光。凝羽弹开袖箭,弯 刀一挑,像一片被微风吹拂的柳叶一样透过刀光,掠出半尺。然后回刀入鞘,像 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转过身,冷冷看着程宗扬。

一点血迹从刀光中迸出,戈龙拼命挥舞着长刀,大吼已经变成恐惧地嚎叫。

凝羽没有理会背后的刀光,冷冷对程宗扬道:「你典当的是什么物品?」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这时他才看到凝羽的面容。这位戈龙口中的侍卫长年 纪其实很轻,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四、五岁。她身着甲胄,很难看出身材,但容貌 已经是上等的美女,只是那种冷冰冰的神态,令人望而生畏。她眉毛比一般女子 更长,像一对飞扬的黑羽,眼睛大而空明,虽然在看着他,视线却仿佛透过他的 身体,一直望到虚空尽头。

「是……几条汗巾。」

戈龙这时已经使脱了力,长刀脱手飞出,朝凝羽这边飞来。凝羽抬手一拍, 那柄长刀「铮」的直落下来,嵌入青石。

戈龙双膝跪地,嘶嚎着捧住脸,鲜血从指缝淌出。刚才的交手中,凝羽只攻 了一招,却一刀没入他密不透风的刀影,挑出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眼珠。另外两人 看到戈龙的惨状,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同时跪地求饶。

凝羽冷冰冰看了阿姬曼一眼,然后移开视线,说道:「戈龙留待夫人发落, 这两人发往石场作苦力。」

几名同样外着绫衣内套皮甲的女子跃入庭院,拖走孙疤脸的尸体,把戈龙和 那两人踢进地牢。

凝羽对程宗扬道:「夫人要见你。」

疲惫的身体浸在热水中,舒服得骨头都仿佛酥了。程宗扬把热腾腾的布巾盖 在脸上,躺在木桶里不愿起身。纱幛外面,四周各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她们背对 身后的木桶,各自握着腰间的配刀,像一群忠心耿耿的卫兵。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桶里爬出来,擦干身上的水迹,换上一旁的新衣。凝羽 只给他留了一刻钟的洗浴时间,看她的神情,如果自己超过时间,她很可能会闯 进来劈碎木桶,把自己直接拖到外面去。

想起凝羽那张冷冰冰的脸,程宗扬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女人,实在是太 冷了。有她在,夏天喝啤酒都不用冰镇。

程宗扬换好新衣,凝羽已经在外面等候。路上程宗扬试图套些话来,可无论 说什么,凝羽都一言不发。他也只好闭了嘴,四处打量这座庄院。

五原城没有城墙,说不清这里是城内还是城外。不过门外的街道已经上了年 头,青石被车轮轧出深深的辙痕。一路行来,道路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宅院,很 有些像他来的那个世界里的别墅区──这些别墅绝对是名符其实的豪宅,一连过 了三个院子才到正院。而宅院女主人的住处还在后面。

穿过一道月洞门,一座两层的木制楼宇出现在眼前。虽然楼宇不高,但飞檐 斗角,气势恢弘。木制的立柱、扶手和围栏都涂着朱红色的油漆。这些漆料丝毫 没有干涩的感觉,而是泛着一层琥珀般的光泽,显示出经历的悠久岁月。

楼梯并不宽阔,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地毯,毯上的纹饰繁复华丽,有着俗世的 热闹与美感。此时已是深夜,檐下的游廊却挂满灯笼。乍然看去,这里与一般的 富贵商户没有什么区别,但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隐隐站着几个与凝羽相同装 束的女子。

程宗扬心里暗想,身边跟着这么多女侍卫,这位夫人莫非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怕被复仇?

忽然,房内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湿淋淋又媚又骚,放荡之极。程宗扬听在 耳中,阴囊本能地为之一紧。单是这声音,就可以想像屋内那位妇人是个妖媚之 极的绝世尤物。

凝羽却仿佛没有听到,她在门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禀夫人。典 当物品的人已经找到。奴婢奉命把他带到此地。」

笑声略一止歇,一个妩媚的声音说道:「凝羽,你这性子总也不改,冷冰冰 的,将来怎有客人上门呢?让他进来吧。」

凝羽粉腮微微变紧,不作声地退开一步,隐藏在灯光的阴影中。

一名小婢拉开房门,只有十二、三岁,精致得像一朵丁香。她举目看了程宗 扬一眼,然后抿嘴一笑,低头掩上房门,房内垂着一层绯红的轻纱,影影绰绰能 看到几个人聚在一起。程宗扬拉了拉自己奴仆装束的青布衣衫,昂首踏进房内。

那小婢一面拉开轻纱,柔声道:「夫人,他进来了。」

眼前的客厅是三间相连而成,仅这一间,就比程宗扬在那个世界订购的住房 大上两倍。地上满满铺着一整张地毯,鲜红的丝绒犹如长草,几乎盖到脚面。厅 内灯火通明,亮如白画,映出地毯中间一朵硕大的牡丹,那牡丹嵌在丝绒之间, 花瓣繁盛茂密,如同云锦霞光,艳丽逼人。厅角放着几只高大的黄铜薰炉,虽然 是夏天,炉中仍燃着名贵的香料,空气中异香不断。

厅内立着一张长及丈许的屏风,屏风前是一张宽大的锦榻。一个女子侧身躺 在榻上,一手支着粉腮,正咯咯娇笑不已。她长发瀑布般垂地,雪白的两颊犹如 两粒朝下的瓜子并在一起,下巴尖尖的,双目波光流转,眼角微微挑起,带着一 丝媚惑的笑意。

一眼看去,程宗扬脑中就浮现出无数词语──千娇百媚、艳绝桃李、妍姿媚 质、蛇蝎美人、风情万种、红颜祸水……更让程宗扬浑身燥热的是,这位夫人竟 然是裸着身子,那具曼妙的玉体横陈榻上,一双丰挺的乳房高高耸起,只在腰间 掩了一条鲜红的绸巾,遮住下体,灯光下雪滑的肤肌香艳无比。

在她身边,围绕着五名男奴。这些男奴有的肤色犹如古铜,体型高大强悍, 有的却像是白面书生,举止温文,只不过这时他们都浑身赤裸,跪伏在这位艳妇 身边,其中两名托着女主人赤裸的玉足,用舌头舔舐她白软的脚掌;另一名捧着 她的手臂,亲吻着她的手指,另外两名则伸出手,小心地按摩着她的肉体。

女主人媚眼如丝,雪白的肉体在锦榻上妖冶地扭动着,不时发出柔媚而妖淫 的喘息声。换了别的男人,看到这香艳的一幕定然是心神俱醉,那具白艳的肉体, 让程宗扬也禁不住大晕其浪,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那艳妇睐了程宗扬一眼,然后不经意地侧过身,那两只高耸的乳房立刻颤动 着荡出一片白花花的肉光。

艳妇伸出手,娇媚地翘起一根玉指,朝程宗扬勾了勾,美目湿淋淋满是诱惑 的春意。和她猜想的一样,她手指一勾,那年轻人便晕乎乎走了过来。看他的神 态,只怕这会儿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艳妇得意的一笑,这样的登徒子,最好应 付不过了。

那年轻人脚步虚浮地走过来,炽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从发梢一直掠到脚尖。艳 妇妖烧地舒展着肉体,待他看得血脉贲张,媚声道:「公子……你在当铺当的那 些丝物是何物品?」

那具白腻的肉体艳光四射,异香扑鼻,让程宗扬眼花缭乱,他吐了口气,有 些晕眩地说道:「是内衣。」

艳妇翘起手指,按在他干涩的嘴唇上,轻轻抚弄,「是什么丝物织成的?」

「尼龙丝。」

「尼龙丝?」

艳妇怔了一下,然后目光亮了起来,「你说是霓龙丝?从哪里得来的霓龙丝!」

程宗扬两眼盯着她雪滑的乳房,对她的询问置若罔闻。

艳妇见他痴迷到如此地步,不禁傲然一笑,一面诱惑道:「你若说了,妾身 便……」

一直盯着艳妇肉体的程宗扬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声越来越大,然后伸出手, 毫不客气地弹了弹她殷红的乳头,在她乳上捏了一把。

艳妇脸色顿时大变。

第八章妲己

「夫人这副淫浪的媚态,骗过不少人吧?」

程宗扬嘻笑道:「那些男人是不是一看到你的身子,就忘了自己爹娘是谁?

夫人问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艳妇脸上媚态尽收,盯着这个年轻人,冷冷道:「你要说什么?」

程宗扬直起腰,「夫人如果只是贪淫乱性的荡妇,何必一见到那些衣物,就 让人连夜去找那个当东西的人?更何必追问这些织料的来历?」

看着艳妇娇媚的面孔,程宗扬收起嘻笑,认真道:「夫人真是好眼力,一眼 就看出这些织料的不同,知道这上面注定有一笔大生意。这份见识,世上没有几 个人能及。」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程宗扬施出对付客户的功夫,先试探对方的底牌, 再捧上几句,果然那艳妇重又面带笑容,顾盼间媚态横生。

她柔声道:「公子真是个可人儿,公子可有意与妾身共享富贵吗?」

程宗扬一笑,「免了。眼下夫人身边虽然有五个男人,但贴身的护卫却都是 女子。如果夫人真相信男人,只怕这些男奴不会只敢舔舔你的手脚吧?」

艳妇神情一瞬间冷厉起来。

程宗扬不理会她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夫人这么美的身子,这些男奴却 不敢越雷池半步,若不是他们敷衍了事,我还看不出夫人是个外骚内端的正派人 呢。」

艳妇踢开身边的男奴,抬手拍了拍,凝羽和几名女侍卫涌进厅内。

艳妇道:「拉下去,全部砍了。」

那些女子动作极快,几名男奴来不及求饶,就被她们扭脱下巴,拖到房外。

接着楼下传来几声闷叫,那几名男奴已经是身首异处。

程宗扬后背冷飕飕的都是冷汗。他刚才说得堂皇,其实一开始他也被这夫人 的艳态迷惑。只不过这名艳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程宗扬虽然年纪轻轻,对这 些艳景的见闻广博却是这个世界无人能及──拜网路大神所赐,程宗扬早已在欧 美日系各类色情片中浸淫多年,那艳妇演的活春宫虽然维妙维肖,他也一样当色 情片看了。

这一看,不由得看出破绽。

那艳妇虽然与身边的男奴配合无间,但那些男奴只敢在她手脚肩颈上抚摸,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乳房和腰臀。如果一部色情片镜头只敢在女主角的非重点 部位游走,那连三级片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一部纯情写真。

这让程宗扬警觉起来,等到夫人开口询问,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商馆 的女主人,绝不像外表看上去这么简单。只不过一句话就杀掉五名男奴,这也太 狠了吧……凝羽无声地回到厅内,衣角还沾着一点血迹。艳妇扯起红绸,裹住赤 裸的胴体,坐在榻上淡淡道:「既然公子是明白人,便不须多言。说出霓龙丝的 产地、采集方法,妾身便放你出门。否则……」

她嫣然一笑,「妾身院里的牡丹池下,不介意再多埋几个人。」

程宗扬随口说的尼龙丝,鬼知道她怎么当成霓龙丝。在程宗扬的世界里,尼 龙早已泛滥成灾,但他一个外语系的学生,对尼龙的制作方法一无所知──就算 段强那本小册子里有,自己也没信心能在这个世界里制作出来。

见他犹豫,艳妇眉梢一挑,凝羽上前一步,拧住程宗扬的手臂,将他按得跪 倒在地,一边按住他脑后,露出脖颈,准备随时一刀砍掉他的脑袋。情急之下, 程宗扬高声道:「夫人知道霓龙丝是怎么来的吗9」艳妇娇声道:「雌龙出水时, 有霞彩万束,化为云霓。传说以昆吾之刀可裁得霓丝。霓龙之丝所制衣物,柔如 春水,轻若浮云。你一个落魄商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凝羽手腕一紧,几乎拧断程宗扬的臂骨,程宗扬叫道:「霓龙丝产自盘江以 南!地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南荒吗?」

艳妇盯着他道:「你若知道霓龙丝的产地,早已成了六朝闻名的钜商,怎么 会流落到五原城?这些衣物,莫不是你捡来的?」

「我在途中遇到劫匪,货物都丢了!只剩这两套霓龙丝制成的衣物我自己带 在身上,只好拿去典当,可当铺的人不识货,当成汗巾只给十几个铜铢!」

「那霓龙丝的产地究竟在南荒哪个地方?」

程宗扬痛得冷汗都下来了,「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有的知情人都被 劫匪杀了,如果你把我也杀了,就永远都找不到霓龙丝!」

艳妇笑得花枝招展,「还在嘴硬。凝羽,剥了他的皮,看他还说不说。」

「等等!」

程宗扬叫道:「你想发财!我想保命,大家可以商量!那地方周围几百里都 没有人烟,我就是告诉你,你也难找到产丝的地点。你想要霓龙丝,我可以去帮 你采!」

艳妇掩住红唇,咯咯笑道:「让你去采,是放你走吗?」

见她口气松动,程宗扬连忙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去。你 即使杀了我,也需要人给你做事,不如我带人帮你去做。有人看着,我绝对跑不 掉。」

艳妇看了程宗扬半晌,然后道:「凝羽,放开他。」

程宗扬骨体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几乎被拧断的手臂终于被人松开,他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捧着手臂心里又气又恼,这些女人都是她娘的疯子!

艳妇悠然道:「往南荒产丝处,需要多久?」

天知道会化出霓丝的龙躲在哪里,时间当然越长越好。

「至少要三个月。」

看了看艳妇的脸色,程宗扬又道:「来回至少半年。」

半年时间足够程宗扬乘邮轮环球旅行两趟了,但那艳妇却不以为意,从五原 城到南荒,来回半年,时间并不长。

艳妇笑道:「那么就是半年。如果六个月内你还没有回来,妾身就让你尝尝 炮烙的滋味。」

看着艳妇狐媚的俏脸,程宗扬心头不由一阵发凉。他勉强笑道:「夫人真是 快人快语,杀伐决断。」

艳妇娇笑道:「那我们便说定了,明日你就去给我采霓龙丝来。」

程宗扬眨了眨眼睛,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生意如果作成的话,我要占一成 股份。」

艳妇失声笑道:「你想要股份?」

程宗扬道:「既然大家合作,当然要利益共享。」

艳妇笑吟吟道:「莫忘了,你脖子里还有烙印,是我商馆的奴隶。为主人做 事,是奴隶的本份。你几时见过奴才还要股份的?」

程宗扬抗辩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他们借着商馆的名义,私下贩一买奴隶, 在我身上烙了印记,可我根本不是奴隶!」

「是吗?不过你身上有烙印,便是奴隶,」

艳妇嘲笑道:「莫说五原城没有官府,就是有官府,你一个无凭无据的异乡 人,入了牢还想出来吗?」

程宗扬摸着颈后的烙痕,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这个奴隶是做定了。

小婢奉上茶盏,艳妇举盏浅浅饮了一口,「我姓苏,名姐己。是白湖商馆的 主人,你就叫我夫人好了。」

姐己?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几千年来没有一个重 名的。大名鼎鼎的妖妇。难怪她说炮烙,原来就是她亲手发明的。想到她九尾妖 狐的身份,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朝她臀上看了一眼,那只被红绸包裹的丰臀圆硕异 常,却看不出狐尾的踪迹。

苏姐己媚眼一转,「怎么?」

程宗扬干咳一声,「夫人是不是有两个姊妹?」

苏姐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至少程宗扬还看过封神演义,九尾狐狸精、九头雉鸡精,还有一个玉石琵琶 精,当年就是这三姊妹搞得商纣王国破人亡,堪称绝代妖姬。今日一见,果然名 不虚传,虽然商纣王的妖后在这个时空成了一家商馆的女主人,但那种狐媚冶艳 而又残忍的气质一如传说中的狐精。不过她既然主持商馆,明显是隐藏了身份。

如果揭穿,只怕这妖妇立即会杀自己灭口。

不等苏姐己开口,程宗扬连忙道:「是我弄错了。」

苏姐己深深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吩咐小婢,「香蔻儿,把东西拿过来。」

看到小婢拿出的东西,程宗扬心里一阵激动。一件是他典当的情趣内衣,另 一件是他那个沾满泥污的背包。自己被戈龙打晕,这只背包也被他们夺走,没想 到居然又找了回来。明知道背包里是一堆完全不靠谱的物品,什么蕾丝内衣、电 动按摩棒、杜蕾斯安全套、从段强身上找出的药丸、粉末……在这个世界还不如 一盒火柴有用,但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激动。这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的仅有物品, 是自己和从前唯一的联系。

苏姐己道:「你贩卖的物品倒是少见。这两件霓龙丝衣款式奇异,不知该怎 么用呢?」

程宗扬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件是胸衣,这件是下身用的,长的这件披 在外面。」

苏姐己娇笑道:「这么小的衣物也能穿上吗?」

程宗扬道:「霓龙丝制成的衣物最是奇妙,夫人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一边说,程宗扬一边心里在想,不知道这狐狸精穿上现代的情趣内衣会是什 么样。

苏姐己也同样好奇,她反覆看了几遍,然后道:「凝羽,去把它换上。」

凝羽冰冷的面孔猛然僵了一下。

苏姐己却毫不理睬,指着背包里取出的一堆物品,问道:「这些是做什么的?」

「这个是……」

程宗扬拿着那瓶摇头丸,半晌才艰难说道:「是……棋子!乡间玩的小东西。

我在外面经商,拿来解闷。「

那些摇头丸有两种颜色,一种玫瑰红,一种苹果绿,上面还镂刻着一些奇异 的符号。

听说是棋子,苏姐己便没了兴趣。她怎样也想不到这些制作精致的物品会是 药物。

「这个呢?」

程宗扬再也编不下去了,苏姐己指的那根按摩棒完全是仿真品,龟头、阴茎 一应俱全,若不是矽胶制成的表面通体乌黑,活生生就是一根男人的阳物。

程宗扬干笑两声,「这个就不需要解说了吧。」

苏姐己吃吃笑道:「原来你这商人贩卖的都是这些东西。」

程宗扬大为尴尬,好端端一个死上班族,居然被人当成贩卖色情物品的小店 主。

苏姐己毫不避讳地拿起那根按摩棒,审视着道:「听说南荒有些部族擅长巫 术,能将活人制成行尸……」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正容道:「夫人说的不错,这是南荒部落用巫术制作 的神具,只要依法使用,可令人欲仙欲死,比真人强过百倍。就是再贞烈的女子 用上它,也难以自持。」

「哦?」

苏姐己轻抚着那支按摩棒,这支神具酷似男子的阳根,但更为粗壮长大,握 在手中能感觉到它表面的弹性,几乎与真人无异,与五原城贩卖的角先生相比, 不啻云泥之别。

「这支神具在南荒也是难得的宝物,夫人若是喜欢,就送与夫人一用。」

苏姐己横了他一眼,「好大的胆子!」

程宗扬讪讪地住了口。看到这绝代妖妇拿着现代的假阳具把玩,真是给了他 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这一切都是作梦,商纣王的妃子居然拿着按摩棒……

「你说它用是巫术制成,能令人欲仙欲死?」

程宗扬道:「试一下就知道了。」

苏姐己忽然一笑,「凝羽。」

凝羽冷着脸从屏风后走出,程宗扬抬眼一看,险些把眼珠都瞪了出来。那位 冷若冰霜的侍卫长已经除去甲胄,换上那套崭新的情趣内衣,效果好得出奇。这 套内衣原本是按着紫玫的体形买的,而凝羽身材比紫玫更高挑丰满,那套透明的 情趣内衣紧绷绷束在身上,将她躯体的曲线完全勾勒出来。

程宗扬没想到这个冰山美女隐藏在甲胄下的躯体会如此火辣,两只丰满的乳 房高高挺起,黑色的丝织乳罩包裹着两团浑圆的美肉,在胸前颤微微抖动着。雪 白的乳球将薄如蝉翼的丝料完全撑满,在黑丝下暴露出白腻的肌肤光泽,随着脚 步的移动,雪白的肉团在黑丝中上下抖动,那种若隐若现的艳态,比赤裸时加倍 诱人。

可以想像一下古装剧里的杨贵妃穿上情趣内衣的情景,那条缕空的透明纱衣 披在凝羽赤裸的胴体上,纱衣只有腰间一条系带,束着她细致的腰身。透过轻薄 的纱衣,能看到她下体纤小的丁字裤。内裤两侧的细丝带贴在胯骨上,下端包裹 着女侍卫长的阴阜,形成一个性感的V形。

内裤边缘镶着漂亮的蕾丝花边,中间用来遮挡秘处的织物,却是一片透明的 薄纱。灯光下,女性下体的沟壑起伏一览无余。凝羽俏脸犹如冰雪,嘴唇却红艳 欲滴。她紧紧咬着红唇,步伐僵硬地走到主人面前,眼中的寒光似乎想要把程宗 扬杀死。

苏姐己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侍卫长,然后道:「转过身去。」

凝羽咬牙转过身,从后面看时,她几乎通体赤裸,那条细丝般的内裤陷入臀 沟,整只雪臀完全暴露出来,两条修长白滑的美腿并在一起,根本看不到内裤的 痕迹。

苏姐己掩口笑道:「这衣物倒是节省织料。只用一丝半寸就做成一件。」

程宗扬回过神来,谦虚地说道:「霓龙丝数量稀少,只好省着用了。」

苏姐己笑吟吟道:「你说那神具上附有巫术,能令人欲仙欲死。妾身与你打 个赌,如何?」

程宗扬先问道:「赌注是什么?」

「你若赢了,我便升你作商馆的头目,此去南荒由你负责;若是妾身赢了…

…你就得签下卖身契,在我这商馆终身为奴,终生不得背叛。「

程宗扬一脸难色地说道:「商馆的头目也就是个大点儿的奴隶,这样的赌注 我太吃亏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若赢了,要占三成的股份!」

苏姐己一口答应,「好说。」

程宗扬连忙道:「还有一桩!如果我赢了,夫人要陪我一晚!」

苏姐己用手背掩住口,吃吃而笑,粉面桃腮一片春色,媚态横生,「你这死 奴才,还敢打主子的主意。」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赌什么?」

苏姐己一指凝羽,「给你一灶香时间,用它让这奴婢泄了身子。」

程宗扬一脸愕然,凝羽更是面沉如水,叫道:「夫人!」

苏姐己面容一冷,斥道:「贱婢!忘了族里遣你来时的吩咐吗?」

凝羽双手握拳,终于不再关口。

苏姐己冷笑一声,吩咐道:「香蔻儿,取刻香来。」

小婢香蔻儿捧来香炉,将一枝刻香插在里面,然后取来一条春凳,放在厅内。

这张春凳并非通常的板凳形,而是类似座椅,狭长的椅面足够一人躺卧,一 端是斜伸的椅背,椅背两端各有两条横枝,可以用来攀扶。程宗扬对这张春凳的 设计者大为叹服,可见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张春凳完全就是一张简略版的多功能 情趣床,花样虽然少了些,但更为实用。

穿着情趣内衣的凝羽坐在春凳,脸色冷若寒霜。看她与苏姐己的情形,两人 并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但为什么凝羽会对苏姐己如此服从,现在程宗扬还一无 所知。

香蔻儿取来烛火,正准备点燃刻香,却被程宗扬喝止,「等一下!我先要作 法。」

这句话说出来程宗扬自己也觉得脸红,连忙又道:「请给我取杯水来。」

苏姐己微微颔首,小婢从案上的瓷瓶里斟了杯清水,递了给他。

程宗扬双手紧握,口中念念有辞。他声音抑扬顿挫,像是这段咒语已经念过 无数遍,熟极而流。近在咫尺的苏姐己听得清清楚楚,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以 她的阅历,世间的咒语鲜有未闻,还从未听过如此奇异的咒术。她妖艳的美目在 程宗扬身上连回遗巡,觉得这个年轻人愈发神秘起来。

程宗扬念得很快,是因为他确实对这段神秘的「咒语」非常熟悉。他口中念 的是:ONE、TWO、THREE、FQUR、FIVE、SIX……有篇文 章说过,数数可以缓解人的心理压力,保持心态镇定。程宗扬现在相信这的确是 有道理的。他用英文从一数到一百,反覆念了三遍,信心越来越足。

如果是别的女人,程宗扬用这支顶级按摩棒,完全有把握让她在十五分钟内 达到高潮。但凝羽不同。看她的举止,九成是个有洁癖的性冷感,只因为抓了自 己脖颈一把,就拿丝巾把手擦了几遍,最后连丝巾都扔掉了。程宗扬估计,就算 拿这种高级按摩棒搞她,也未必见效。不过程宗扬这会儿信心十足。除了按摩棒, 他还有一件东西──摇头丸。传说中的强奸药!

程宗扬不知道红绿两种药丸有什么差别,为安全起见,他各拣了一片藏在手 心,装作念诵咒语把药片捏碎,悄悄投在杯中。程宗扬自己没有吃过摇头丸,但 在朋友中有不少人尝试过。段强就是其中一位。听段强说,摇头丸最大的麻烦是 不容易在水里溶化,这让程宗扬有些担心。

出乎他的意料,不到两分钟,投到水里的红色颗粒已经溶化得无影无踪,绿 色的虽然还在,颜色也淡了许多。程宗扬拿起杯子,递给凝羽,「把它喝掉。」

凝羽冷冷盯着他,一口喝完杯里的清水,然后把水杯一扔。那只瓷杯在空中 翻了个身,落回原处,没有发出丝毫响声。这一手亮出来,程宗扬的信心立即打 了个五折。鬼知道对于凝羽这种既擅长法术,又武力超群的强人,这些化工合成 的药物能不能起效。

这会儿已经骑虎难下,只好装鬼到底。程宗扬吸了口气,道:「开始吧。」

香蔻儿点燃刻香,这边凝羽身体僵硬地坐在春凳上,两眼冷冷盯着程宗扬。

在她冰冷的目光逼视下,程宗扬越来越提心吊胆。凝羽展现的实力只怕比月 霜还强上几分,如果一会儿这个性冷感恼羞成怒,肯定没有第二个王哲来救他。

好在苏姐己给他解了围,「凝羽,你现在听他的吩咐。让你怎么做,就怎么 做。」

凝羽寒声道:「是。」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命令凝羽躺在春凳上,把腿张开。凝羽果然没有反抗, 只是那张没有表情的俏脸愈发雪白。

这美女原本就个子高挑,身材出众,这会儿躺在狭窄春登上,双乳高耸,修 长白哲的双腿朝两边分开,敞露出被丁字裤包裹的下体,摆出一个性感的姿势。

那种香艳的姿态,让程宗扬有种流鼻血的冲动。

那套过小的内衣裹在她光洁的肉体上,几乎透明的丝织内裤勾勒出阴阜圆润 的形状,末端绞成细丝陷入耻缝,隐约能看到阴唇柔软的曲线。

程宗扬揉了揉还在作痛的手臂,想起她刚才险些拧断自己手臂的冷酷,肚子 里狠狠狞笑一声,然后抓住她的内裤!

「啊!」

程宗扬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篷」的掉在地毯上。

第九章赌局

凝羽一脚停在半空,白哲的玉腿还在隐隐发颤。虽然主人已经下过命令,但 程宗扬手指触到她身体的时候,对男性深恶痛绝的凝羽仍忍不住心底的厌僧,将 程宗扬一脚踢飞。

「贱婢!」

苏姐己挑起细长的弯眉,厉声道:「是想死么!」

凝羽低声道:「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苏姐己冷笑道:「忍不住吗?」

凝羽沉默半晌,然后抬起手,在自己胸腹间的神阙、气海、关元三穴依次点 过。这三处穴道位于任脉,制住之后,真气便被封于体内,无法施展。

苏姐己冷笑道:「将冲脉诸穴也封了。」

凝羽一言不发地点过冲脉诸穴。冲脉又称血海,周身十二经脉的气血都由此 调节,被封后不仅真气无法凝聚,体力也大幅衰退。

程宗扬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凝羽,不敢靠前。

苏姐己嘲笑道:「胆小鬼,这贱婢已经封了冲脉,这会儿就是一个婴儿也搏 得过她。」

程宗扬大起胆子,隔着乳罩在凝羽乳上捏了一把;凝羽手臂本能地一抬,程 宗扬连忙挡住,发现她这一掌力道全无,软弱得肪佛抚摸;程宗扬大喜过望,一 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到她胸前,扒开凝羽的乳罩。两只白美的乳房立刻 弹跳出来,在灯光下颤巍巍抖个不停。程宗扬试探着捏住她一只乳头,向上拉了 拉,丰挺的乳峰随之耸起;凝羽雪白的脸颊猛然涨得通红,但她两只手腕被程宗 扬一手握住,身体软绵绵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

看着这只雌虎变成还没长牙的小白兔,程宗扬终于放下心。这会儿就是不为 赌约,只凭她险些拧断自己手臂,又狠踢自己的一脚,就要她好看。摇头丸加按 摩棒,包你爽翻天!

程宗扬拽住内裤边缘,将窄小的丁字裤从凝羽屁股上剥了下来,然后抓住凝 羽的双膝,毫不客气地朝两边分开,将她赤裸的阴户暴露出来。

凝羽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尖叫,身体震颤着想要坐起,程宗扬两手按住她的 膝盖,腾不出手来,干脆抬起脚,一脚踩住凝羽肩膀,把她挣扎的身体固定住。

目光移到凝羽下体,程宗扬心头重重跳了一下。两条雪白的大腿间,一只艳 丽的性器敞露着,在灯光下纤毫毕露,呼之欲出。凝羽比阿姬曼大了五、六岁, 身体也更加成熟。阴阜高高耸起,白腻如脂,上面还印着内裤压迫出的红色痕迹。

阴毛一根根从白腻的雪肉中生出,不像寻常女人一样弯曲,细细的又直又黑, 显得柔顺滑亮。

由于两腿被用力拉开,凝羽整只阴户完全暴露出来,阴唇勾勒出两条狭长而 艳丽的弧线,宛如桃叶。红艳的阴唇嵌在雪白的股间,中间是粉红的蜜肉。那些 柔腻而鲜嫩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被灯光映照着,散发出娇艳的红嫩光泽。阴唇 上绿,那粒小小的花蒂微微突起,还有着少女的羞涩。

程宗扬呼了口气,忍不住朝凝羽脸上看去。就这样把女性最隐秘的地方暴露 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对这个冷冷的美女来说,可能比杀了她还难过吧。

入目的情景让程宗扬一愣。凝羽雪白的脸颊泛起两片奇异的红色,眼睛瞪得 大大的,眼珠却像受惊一样不停颤动,乌亮的瞳孔扩大了一圈,牙齿咬紧,脖颈 下意识地扭动,嘴唇微微抽动着,红艳欲滴。

程宗扬见过别人服食摇头丸的样子,一般情况下会出现情绪亢奋、好动、眼 颤、听到音乐就无法自控地拼命摇头……种种情况,可凝羽表现出的状况,好像 并不仅仅是摇头丸这么简单。

程宗扬发现自己还踩着凝羽的肩膀,连忙松开。凝羽身体向上一弹,又倒在 春凳上,接着上身弓起,高耸着两只饱满的乳房,乳肉上渗出一层光亮的汗水。

让这样一个冰山美女吃摇头丸,真是罪过啊罪过。程宗扬心里念叨着,一边 拿起按摩棒,把乌黑的胶制龟头顶在凝羽柔软的阴唇间。

凝羽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低促地尖叫,「不──」程宗扬连忙像唱 歌一样大声念起「咒语」一边用手掌在木凳上打着节拍。这个时空还没有出现药 物滥用的现象,现代化工合成物的巨大威力在这些毫无抗药性的人体上完全释放 出来。凝羽最后一点神智也被药物吞噬,头颈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节拍摆动起来。

程宗扬终于松了口气,摆平这女人,简直比做爱还累。

苏姐己仍是媚眼如丝的艳态,心神却已经被程宗扬的举动完全吸引。自己的 女侍卫长仅仅是喝了一杯清水,这个年轻人念起咒语,就仿佛获得了操控她肉体 的能力。这个南方蛮荒森林里来的年轻商人还真不简单。

更让苏姐己惊愕的还在后面。不知那个年轻人念了句什么,一直安静的神具 突然施放出附在上面的巫术,竟然在他手中旋转起来。那根奇异的物体本来是一 根,上下却仿佛分成两截,同时两个方向旋转,一边还教出令人心跳的嗡嗡声。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连旁边的小婢香蔻儿都惊叫起来,吓得往后退去。苏姐 己也不由得捏紧了身上薄薄的红绸,如丝的媚眼睁大,露出一瞬间的失神。

苏姐己失神的样子让程宗扬有些得意,自从来到白湖商馆,他就被这艳妇玩 弄于股掌之间,心里早已愍气万分。他决定再吓唬苏姐己一把,先装模作样地大 声念过「咒语」然后一按开关,按摩棒的龟头部分立刻亮了起来,发出诡异的暗 红色光泽,仿佛烧红的烙铁。

「啊?」

苏姐己按住锦榻扶手,低低叫了一声。

程宗扬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水,一脸慎重地说道:「神具很久没有尝过女 人的滋味,现在发怒了,只怕会把你的侍卫长下身干裂。」

短暂的失态之后,苏姐己已经回复从容,娇笑道:「你要能把她干死,那就 再好不过了。」

程宗扬一口大气吹出去,没想到对方毫不配合,直接把牛皮吹炸了。只好悄 悄把灯光关掉,装作按摩棒的神灵已经息怒了。

折腾这么半天,炉里的刻香已经燃了几乎一半。程宗扬心里一紧,不管凝羽 是否能够承受,便握着旋转的按摩棒,用力塞到她体内。

凝羽已经完全被药物征服,她拼命摇着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身体没有 丝毫抗拒,反而主动挺起下体,配合胶棒的进入。她上身躺在春凳上,白嫩的屁 股倚在凳面边缘,双腿张开,绷紧的脚尖点着地面,那支粗长的胶棒插在她阴户 中,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翻滚着,在她柔美的性器里旋转。

凝羽的肉穴很紧,让程宗扬几乎怀疑她还是处女。不过他用按摩棒来回桶了 几下,肉穴就变得滑畅起来。

程宗扬心里嘲笑道:装什么性冷感,根本就是个荡妇嘛!

凝羽喂温迅速攀升,皮肤像发烧一样变得火热。药物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在她体内产生出无法释放的兴奋感。视觉断裂成一幕一幕,身边的光线和颜色都 像浮动般不住变形扩张。她牙关咬紧,身体抽捂着,雪白的脖颈不停摆动,无法 控制地摇着头。

她下体淌出大量的淫水,性器变得充血肿胀,敏感无比。当程宗扬把按摩棒 用力插到她阴道尽头,硕大的胶制龟头顶住宫颈口飞速旋转,研磨着她的花心, 凝羽身体猛然一颤,双腿挣扎着并拢,两手挥舞着仿佛在推开身上一具看不到的 身体,一边叫道:「不!不要!」

凝羽力量小得出奇,程宗扬轻轻一拨,就把她并起的双腿分开。但一松手, 她就再次把双腿合并起来。

几次三番下来,不胜其烦的程宗扬干脆把她两手先压在背后,然后再抓住她 的双腿向上抬去,卡在春凳椅背两侧的横木下面。凝羽身体折叠过来,两条白美 的玉腿笔直伸出,八字形张开,分在肩膀两边。白嫩的屁股向上举起,美穴以近 乎垂直的角度夹住那根粗长的按摩棒。

通体黑亮的胶棒旋转着,两侧的阴唇已经被淫水湿透,像盛开的鲜花一样怒 张着,闪动着湿艳的肉光。透明的淫液从蜜肉的缝隙间涌出,顺着雪白的臀肉滴 滴咯咯淌到春凳上。

凝羽双颊酷红,随着脖颈的扭动,胸前两团白光光的雪乳也来回摇晃,抖动 不已。两只乳尖硬硬翘起,充血的乳头又红又大,仿佛用针尖轻轻一刺,就会溅 出鲜血。

苏姐己妖目艳光流转,紧紧盯着那支在凝羽下体旋转进出的神具。她裹着那 条鲜红的绸巾,侧身倚在锦榻上,丰腴的胴体曲线动人,两只光洁的纤足裸露出 来,白如霜雪,让程宗扬禁不住心头一荡。充满恶意地想到,如果让这狐狸精吃 下半瓶摇头丸,不知道她会不会把尾巴摇出来。

程宗扬并不知道,药瓶里装的不仅仅是摇头丸。

对于喜欢寻求刺激的段强来说,摇头丸早已不能满足他的需求。药瓶里除了 五十粒摇头丸,他还带了五十粒麻古──那种玫瑰红色的药片。

作为比摇头丸更强烈的催情剂,麻古易溶于水,而且起效更快。服食麻古的 人不仅会性欲亢奋,更会出现种种幻觉。他们会将自己最隐私的秘密随意告诉不 相识的陌生人,同时在下意识中受人支配。段强曾经有个比喻,吃了麻古的女孩, 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性交玩具。

现在程宗扬也见识到同样的一幕。他把摇头丸和麻古混在一起让凝羽吃下, 强烈的药效刺激着凝羽的中枢神经,她洁白的胴体被汗水湿透,双腿高翘着笔直 分开,一边摇头,一边拼命耸动下体。

既然凝羽不是处女,程宗扬也不再怜香惜玉。他拿着黑色的按摩棒,用粗大 的棒体不停刺激她的淫穴,插得她连声尖叫,敞露的性器间淫水四溢。

渐渐的,凝羽滑畅的阴道变得紧狭,胶棒仿佛插在一个充满吸力的泥沼中, 进出时阻力越来越大。程宗扬凭经验知道她已经要达到高潮,于是手腕用劲,重 重桶了几下,然后拔出胶棒,两手扒住她阴户,用力分开,一边用指尖挤住她肿 胀的阴蒂。

凝羽充血的性器一片炙热,阴唇被扒得敞开,露出阴户开张成圆洞的蜜穴。

凝羽下体那粒细小的花蒂仿佛一粒鲜红的珍珠圆圆鼓起,下体红艳的淫肉在 空气中蠕动着,仿佛还在被一根无形的巨棒插弄,频率越来越快。

程宗扬心里暗道:冰美女,你差点儿拧断我的手臂,还踢了我一脚,现在你 的小妹妹被我搞成这样,大家就算扯平了吧。

凝羽红艳的淫穴忽然一紧,满是淫水的白嫩屁股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

程宗扬看了苏姐己一眼,得意地说道:「夫人,是我赢了!」

这冰山美人儿还真是好搞,这会儿她体内已经高潮连连。刻香还有细细的一 截,这个赌约,自己是赢定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天晚上还能干到那只妖精 的大屁股……虽然跟阿姬曼交欢还不到两个时辰,但这会儿在凝羽身上玩弄了半 天,程宗扬欲望又被挑逗起来。毕竟凝羽、阿姬曼和苏姐己三个都是不同类型的 美女,各有各的妙处。而自己的精力也似乎好得出奇……程宗扬正在得意,倚在 锦榻上看得桃腮发红的苏姐己忽然咯咯娇笑,接着抬起手,屈指一弹,那枝刻香 像被无形的烈火灼烧,燃烧的速度瞬间加快,一眨眼就烧到尽头,只剩了一堆灰 烬。

程宗扬瞪着眼睛,呆呆看着已经烧完的刻香;手指间那只敞开的阴户忽然一 鼓,肉穴中淌出一股精液般黏稠而白浓的液体。凝羽雪白的大腿不住痉挛,阴户 高举,屁股咚嗦着,当着程宗扬的面不停泄出阴精,将女性最羞耻淫艳的一幕展 现在他眼前。

程宗扬却毫无喜意,一颗心就像掉进了冰洞里,一片冰凉。

这都可以?

程宗扬在心里呐喊道:太无耻了!

苏姐己慵懒地扯起红绸,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输了呢。香蔻儿,取来卖身 契让他签了。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豢养的奴隶了。」

程宗扬表情像涂了层水泥一样僵硬。

苏姐己笑吟吟瞥了程宗扬一眼,「怎么?你这奴才不服吗?」

程宗扬大声道:「我跟你再比一次!」

苏姐己舒展了下腰身,娇躯曲线毕露,娇笑道:「妾身可不想比了。这次如 果不是妾身运气好,险些就让你赢了呢。凝羽,起来吧。」

泄过身的凝羽软绵绵躺在春凳上,裸露的下体汁水淋漓,湿淋淋满是淌出的 淫水阴精。她勉强撑起身体,一脚踩到地上那根湿透的按摩棒,脚下一滑,跪倒 在地毯上,浑圆的臀间又滚出一股液体。

苏姐己挑起唇角,鄙夷地斥笑道:「一个姑娘家,在男人面前光着屁股,浪 得滴水,好不知羞。还不滚出去。」

凝羽抱起衣物,跟枪着离开,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

小婢已经拿来文书笔墨,摊开放在程宗扬面前。小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程 宗扬狠狠一瞪,香蔻儿小脸顿时红透了,垂着头不敢作声。

程宗扬咬牙切齿在文书上签上名字,心里又是恼火,又是气恨。

苏姐己接过文书看了看,「程宗扬……好难听的名字。香蔻儿,带他去柴房 住了,明日往管家那里点过卯,再安排住处。」

程宗扬板着脸道:「多谢夫人!」

苏姐己道:「这是主子的恩典,当然该谢,你这奴才倒知道礼数。」

程宗扬气怵怵地拿起背包,俯身去捡那支按摩棒;手指还末碰到,苏姐己纤 手一招,按摩棒便飞了起来,落在她手中的丝巾上。

程宗扬叫道:「那是我的!」

苏姐己惊讶地睁大眼睛,「连你这奴才都是本夫人的这东西自然也是本夫人 所有,哪里还是你的?」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他低下头恭敬地说道: 「一点薄物,请夫人笑纳。有一事奴才要禀明夫人:这神具一念过咒语,就失去 了禁咒,任何人都可操控。如果要让它转动,只需在神具下连按三次即可。」

苏姐己像是没有听到,她用丝巾包住湿透的胶棒,扔在榻上,一面嫌弃地说 道:「好脏的东西。香蔻儿,带他去吧。」

小婢领着程宗扬离开主楼,从楼后的月洞门来到一处偏院。

那果真是一间柴房,周围四处漏风,门口别说房门,连条草帘都没有。房内 一半堆着干草,一半是劈好的木柴。

「你今晚就睡这里好了。记得啊,天亮前就要去点卯,误了时辰可是要受罚 的。」

香蔻儿一面小声说着,一面脸红红的,不敢抬头。

程宗扬本来一肚子气,看到她娇俏的羞态,倒觉得好奇。

「你在这里做什么的?」

香蔻儿小声道:「我是夫人的贴身奴婢。」

「这间商馆都是你们夫人的吗?」

「我们老爷很早就过世了……」

香蔻儿声音小得像蚊子,双手拧着──一只娇黄的丝帕,那种面热心跳的样 子,让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大灰狼,盯着一只鲜嫩的小白兔不住流口水。这 丫头实在太小了,差不多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女生。把手伸过去,他会有罪恶感的 ……「呀!」

香蔻儿小小的惊叫一声,拿着丝帕的小手掩住口,明亮的眸子怯怯地看着肩 头上多出来的手掌。

程宗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伸出手,抓住香蔻儿柔嫩的肩头。这小丫头, 身子还真又软又滑……程宗扬尴尬地放开手,为了补救自己的形象,他顺势拍了 拍香蔻儿光滑的小脸,像一个不怀好意的大叔一样,夸奖道:「小妹妹真可爱。」

香蔻儿一边后退,一边讷讷地细声道:「夫人还没睡呢……」

说着她脸色通红地转身跑开。程宗扬还没明白过来,小丫头的身影已经消失 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这么小的女孩就急着要做女人了吗?

看着那堆乱糟糟的干草,程宗扬为自己失去的良机后悔不已。

那小婢明显是春心已动,如果不是自己装好人,这会儿已经把她压在草堆上 了。程宗扬是个守法公民,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并不介意尝试一下禁忌的味 道,更何况……这个荒唐的世界似乎没有禁忌这回事。

第十章高潮

月过中天,四周一片寂静。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程宗扬最不习惯的就是失去了清晰的时间。在以往世界 里时间随处可见,在这里却无从知晓,只能靠太阳和月亮的位置,大致区别白昼 与夜晚,上午与下午。看月亮的角度,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吧。程宗扬不确定地 想着。他把头枕在手上,眼中毫无睡意。

回忆起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梦一样不真实。原本应该飞往上海的自己,莫名 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看到了半人半兽的巨人,目睹了罗马军团与六朝军队的 大战,经历了好友的意外死亡,又撞到两场艳遇。

这样算来,这次狼狈的穿越并不是特别难以接受──单是月霜和阿姬曼这两 个美女,就值回票价了。

最初发现自己穿越时的惶恐已经平淡了许多,程宗扬现在不得不面对这样一 个问题:自己要靠什么生活?

第二个问题:往后要做什么?

穿越的前辈很多,但相当一部分穿越时直接附体在某个贵人身上,什么帝王 将相、王妃公主,最差也是个富家少爷,生活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混个痛快。这 些前辈的经验对程宗扬全无用处。

另外一些情况和自己相似,属于整个人原封不动穿越的类型。在段强的转述 中,这些人依靠自己的知识和智慧白手起家,不仅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还创造了 属于他们的光辉历史。听段强钦羡的口气,显然是把这些前辈当成了穿越者的楷 模。

但那些人不是具备某方面的专长,就是运气好到逆天。想造玻璃就造玻璃, 想高炉炼钢就高炉炼钢。那恢弘磅码的气势和《圣经》开头有一拼──他说要有 炸药,于是就有了炸药;他说要有盘尼西林,就有了声尼西林;他说天下的美女 要聚在一处,充实他的后宫,事就这样成了。

程宗扬考虑了一下,自己可能还没有这样逆天的力量。别说玻璃,他连一枚 扣子都不知道怎么造。

的确,程宗扬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自己所接触过的文明技术,对于 这个世界来说,就像神迹一样炫人耳目。他可以坐在家里,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的人交流,了解对方的想法,听到对方的声音,甚至看到对方的相貌。

人们可以不费一点力气地周游整个世界,从天空飞过高山与大海。医生们能 把断掉的肢体重新接回,甚至可以从一个细胞复制出一个完整的生物体;技师们 开发出一分钟射击三十万颗子弹的枪枝,可以让一个王国的军队灰飞烟灭,更不 用提可以抹掉一个国家的核子武器。

科技的发达,让种种神话变成现实。程宗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

可是程宗扬仅仅是这些产品与技术的使用者。知道用枪枝会比弓弩更容易地 杀死敌人,但不知道怎么做出一把手枪,更不用说适合枪枝用的弹药。身边电能 的应用无处不在,却不懂得怎么发电,更不知道怎么制造那些电器。

他学过化学的元素周期表,知道这个世界是由原子构成的,却不知道那些元 素出自哪里,由原子组成的种种物体都有什么用途。他会求二元二次方程式、填 字谜,知道地球是圆的,化石是远古遗迹,树木在地下变成煤,石油中能够提炼 沥青,塑胶的出现改变世界……但程宗扬一种制作方法都不会。比如最简单的火 柴,他知道火柴头外面包的是红磷,但火柴盒上面涂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在这个异时空的夜晚,程宗扬终于认识到,自己长期以来所接触到的各类信 息,仅仅是一些肤浅的常识,而不是能够改变世界的知识。

好吧,至少我可以当一个科技上的先知,告诉工匠们什么可以实现,而什么 技术完全是错误,没有出路的。程宗扬这样安慰自己。

但程宗扬很怀疑,有没有哪家作坊会聘请一个只会说空话的家伙,毕竟他所 具备的常识和这个时代至少相差了一千年。没有知识的积累,这个时代的工匠不 可能在他一句话的空洞说明下,凭空就造出钛锰合金。

比如那根按摩棒,自己还带有样品,但那些矽胶、电池、电线外面的绝缘体, 就不可能被模仿出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死了这条用技术吃饭的心。毕竟自己是文科生,与那些传 说有着丰富理科知识的超能穿越者专业不同。

文科呢?是否有机会?

在程宗扬所处的时代,文化的发展同时惊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历史学家 会比李白更了解他所处的唐代,比苏东坡更了解宋代;人类所有的文字典籍都被 转化为数字,用一颗硬碟就可以全部装下;历史上最博学的智者,也不会比强大 的搜索引擎更渊博。

出于个人爱好,程宗扬对历史略有了解。据说曾经有一位穿越者,就是文科 的高材生,利用自己的文科知识,由文化宗师一跃成为权臣,改写了历史。

预言更是穿越者的酷爱,这就好比预先知道号码再买乐透,看了第二年的股 市表现再去选股,先开枪,再往墙上画靶子,想不中都难。

不幸的是,程宗扬面对的这个世界,和他所了解的历史只能说似是而非。

这个世界用着他所知道的语言和文字,有他听说过的历史人物。可参加特洛 伊之战的阿伽门侬成了凯撒的儿子,纣王妖艳的宠妃变成了一间商馆的老板;连 罗马与汉军的战争,这种历史上完全没有发生过的桥段都出现了。

用程宗扬所了解的那点历史知识,想掌握这个颠倒错乱的时空,就像是拿一 把汽车钥匙去开保险箱,完全不对路。直到现在,程宗扬也不知道六朝是哪六朝, 更不懂秦国为什么能和唐、宋并存于一个时空,在同一片大陆相安无事。

这是一片神奇的大陆,程宗扬只好这样告诉自己。

面对这样一片神奇的大陆,雄心勃勃的穿越者都会把征服当作自己的梦想。

他们会积蓄实力,用科学方法训练出一支现代化的军队,然后横扫天下,江 山美人、权柄声望一网打尽。

假如说最开始程宗扬还有类似的雄心壮志,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程宗扬见到了王哲,更目睹他麾下的天武、天策、 天霁军团。程宗扬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比王哲更出色的统帅,更不相信如果让自 己带领一支军队,能比那些坚如磐石的军队更强悍──即使面对坦克,他们也会 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把它踩平吧。

尤其是见识过那场与罗马军团的血战之后,程宗扬对战争有着深深的恐惧和 厌恶。他不想再看到那些钢铁般的汉子勇敢地相互厮杀,用鲜血染红原野上的青 草和黄沙。

即使自己能够像一个强者那样去征服,去实现自己的野心,程宗扬也不愿意 因为自己个人的欲望把这些勇士们变成青草下的枯骨。他们本来应该是强壮的丈 夫,可亲的父亲。

也许,我终究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吧。程宗扬苦笑着想到。

不过有哪个小人物会像自己一样,刚签过卖身契,睡在柴房的干草堆上,还 在思考是否要征服天下的大问题呢?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还是考虑一下明天怎么应付那个妖妇吧。

想到姐己妖艳的媚态,程宗扬就禁不住胯下发紧。不愧是华夏五千年第一妖 姬,那艳妇一颦一笑都媚态横生,有着勾人心魄的诱惑力。看她对男性的态度, 这妖妇肯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她不相信男人,对身边的女侍卫长也未必有 几分信任──她居然毫不在意地拿凝羽打赌,让自己演示按摩棒的神迹。

程宗扬想起凝羽颁长白滑的肉体,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多摸几把,想必苏姐己 也不会反对。

还有阿姬曼……程宗扬心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隐隐抽痛起来。

现在程宗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孙疤脸和戈龙等人一起,专盯着那 些走投无路,到当铺典当的异乡人,暗中把他们掳为奴隶,然后借着商馆的名义 私下贩。

很不幸,自己也成为了这些人的猎物。

大概在自己被囚在商馆别院地牢的时候,苏姐己发现当铺收到的货物,派人 追查典当者。戈龙等人听到消息,以为贩奴的事情败露,于是叫来阿姬曼,让她 骗自己逃跑,好以逃奴的名义杀掉自己。

阿姬曼正是这样做的。自己毫无戒心地听信了她的话,逃出地牢,随即被戈 龙等人围住。若不是凝羽正好赶到,自己的尸体这会儿都已经冷了。

程宗扬不明白的是,阿姬曼既然要杀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跟自己做爱?仅仅 是因为怜悯?认为自己是一个快要被杀死的人?

还有她的血迹和红褐色的头发……程宗扬脑际一闪,捕捉到一处关键所在。

他终于明白阿姬曼为什么会这样做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从地下传来,带着无比的压抑感,在夜风中忽隐忽现。若不是 此时夜深人静,程宗扬又有了粗浅的修为,也无法听到。

程宗扬屏住呼吸,心头慢慢绷紧。当他的心神集中在听觉上时,那声音仿佛 又近了几分,越发真切起来,隐隐还听到水滴的轻响。

程宗扬好奇心起,悄悄从草堆上爬起来。

柴房一侧,有座废弃的假山,屿绚的怪石聚在一起,在月色下投出浓黑的剪 影,仿佛一群凶狞的怪兽。那声音就是从假山下传出。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朝假山走去。走近时才发现那假山规模竟然不小,因为没 有人打理,一些岩石颓圯下来,石缝间杂草丛生,面积显得更大。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程宗扬爬过假山,在岩石间找到一个狭窄的入口。这 里本来是一个山洞,但一块巨石滚落下来,将洞口堵住一半,只留下一个狭窄的 缝隙。

那声音愈发清晰,断断续续从洞中飘出。程宗扬壮起胆子,弯腰钻进山洞。

绕过一块折断的屏风石后,程宗扬看到一片雪白的月光。

几块巨大的岩石斜指天际,组成一个三角形的穹顶。一缕月光从岩石缝隙间 透入,潮湿的岩石上泛起淡淡的水光。那些细微的细迹凝聚在低垂的石尖上,渐 渐变大,最后凝成一滴水珠坠落下来,溅在洞内一座方形的水池内。

轻微的水声在洞内回荡,引出一声压抑的低叫。一个女子伏在水池边,两手 抓着池侧的条石,长发散乱。水珠不断滴下,她洁白的脖颈也随之左右摇摆。

月光从三角形的石隙中照射下来,映出那女子雪白的屁股。她衣物零乱扔在 地上,双膝跪地,大腿间紧紧夹着一根石柱,又圆又翘的屁股高高耸起,白滑的 臀肉上湿淋满是汗水,在月光照射下白花花一片。

她一边拼命摇头,一边用耻骨顶住石柱边缘,獗着屁股用力磨擦,喉中不时 发出含混的叫声。

程宗扬瞪大眼睛。他这才想起来,凝羽服下摇头丸,到她离开,只有十五分 钟。而通常情况下摇头丸的药效这时才开始发作,一直持续六个小时以上。也许 是那种红色药丸的原因,凝羽服药后症状出现得更早,那一次高潮显然没有缓解 药物的压力。

关于摇头丸的效力,程宗扬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倒霉的家伙刚服 过摇头丸,准备好好嗨一把,不幸遇到停电,只好拧开水龙头,听着水滴声摇了 一夜的头。

凝羽的状况与他差不多。何况还服了麻古──那是已知药物中催情效果最强 的一种,据说在一块鲜肉上放两颗麻古,两小时之后鲜肉就被烤熟。在药效驱使 下,这个冷若冰霜的侍卫长几乎是下意识地来到这个废弃的假山岩洞里,对着水 滴,光着屁股,一边摇头,一边自慰,臀下那根石柱已经被淫水湿透。

程宗扬正睡不着,这会儿看到凝羽两腿夹着石柱,高翘着雪白的屁股,充血 的性器在石柱光滑的顶端来回磨擦,性欲顿时高涨起来。

刚才拿按摩棒插她的肉洞时,程宗扬已经充满绮想,有心把她搞上手,当下 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在她白生生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清脆的肉响在岩洞内震荡着散开,失神的凝羽没有回头,而是低叫一声,本 能地翘起屁股,湿腻的蜜穴中淌出一串液体。

程宗扬抓住凝羽紧凑的臀肉,对着她滴水的淫穴深深干了进去。

阳具刚插进蜜肉,程宗扬就烫得浑身一抖。凝羽体温高到夸张的地步,就像 一只燃烧的火炉,难怪会出了这么多汗。

被肉棒突如其来地一插,凝羽也是浑身颤栗。她无意识地摇着头,滚热的肉 穴猛然收紧,挤压着程宗扬的阳具,像一张柔滑的小嘴,在他肉棒上拼命吸吮。

程宗扬把阳具深深插到凝羽体内,直到顶住阴道尽头那团滑腻的软肉。他屏 住气,在凝羽花心上狠狠捣了几下。凝羽立刻被干得浑身乱颤,蜜穴叽叽咛咛往 外冒水。

程宗扬用力挺动几下,然后按住凝羽的屁股,「剥」的一声,把阳具拔了出 来。凝羽喉中发出一声兴奋的叫声,头颈摇摆着,乌亮的发丝在颈后飘舞,在她 肩头,有一个淡红的月牙状痕迹。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身下,抓住她坚挺的雪乳拧了一把,一边摸到她乳尖,把 那颗发硬的乳头挟在指间,用力揉搓。凝羽肉体的反应愈发激烈,浑身的雪肉都 仿佛在颤抖。

程宗扬也不管她是否能够听到,在她耳边说:「凝羽侍卫长,你的奶头我也 摸过了,你是不是要把它们也擦干净?还有你的小肉洞,刚插过还挺紧……记得 把最里面也洗干净,免得有让你恶心的男人味道。」

凝羽似乎产生了一点微弱的意识,她一面摇着头,一面抬起手,想推开程宗 扬正在她乳头上捏弄的手指。但凝羽力气小得出奇,颤抖的手指扳住程宗扬的手 掌,却怎么也推不动。

程宗扬想起来,这丫头经脉什么的都被封住,这会儿多半还没有解开,浑身 都没有力气,胆子顿时又大了几倍。他分开凝羽的双腿,迫使她阴部向后挺出, 然后压住凝羽圆润的屁股,在她体内大力抽送,一边双手各抓住她一只乳房,像 揉着粉滑的雪团一样来回凝羽一边摇头,一边小声哭泣着低叫道:「爹爹……」

程宗扬没有多想,心里嘲笑道:这就干得哭爹喊娘了?

「冰美女,你又该高潮了。」

程宗扬觉察到凝羽体内的异状,他这次没有拔出,而是深深插在凝羽震颤的 蜜穴里,挺着阳具,在她喂内来回搅动着,顶弄她的花心。

肉穴中火热的蜜肉开始痉挛着收紧,阳具插在里面,能感觉到她体内一波一 波潮水般的快感。程宗扬扒开凝羽紧凑的臀肉和收紧的阴唇,将阳具插得更深, 直直顶在她肉穴更深处。

凝羽白滑的臀肉敞分着,阴道间歇性地抽动起来。不多时,一股暖热的黏液 从体内喷溅出来,浇在程宗扬鼓涨的龟头上。阴道内的蜜肉同时挤压过来,从阳 具根部一直掠到龟头,然后又是一波。

那种超乎寻常的快感,让程宗扬阴囊也为之紧缩,阳具不安地挺翘起来。他 连忙吸了几口气,然后按住凝羽的屁股,在她高潮的穴内一阵猛干。

凝羽这次高潮更加强烈,直到程宗扬忍不住射精,她白嫩的屁股还在抽播。

程宗扬将精液全部射入凝羽的花心,等射精的律动平息,才吃力地拔出肉棒。 凝羽下体发出一声湿泞的腻响,一股黏液随之涌出,淫水夹着阳精,泄得满腿都 是。

程宗扬喘着气,放开凝羽的身体。

已经高潮的凝羽不再磨擦阴阜,头颈却还在摇摆。看她的样子,只怕真要摇 到天亮了。

程宗扬阳具湿淋淋沾满淫液,干脆脱下凝羽的鞋子,捧起她白嫩的脚掌,夹 住自己的肉棒,把精液、淫水都抹在她脚上。

凝羽没有挣扎,即使想挣扎,也没有力气。她雪白的屁股已经被程宗扬干得 发红,臀间一片狼籍。程宗扬想了想,拿过她的衣衫,帮她把下体抹拭干净。然 后把外衣披在她赤裸的胴体上。

「别摇了,早点睡吧。」

「爹爹……」

凝羽发出细微的抽泣声,尖石上的水珠滴下,在池中溅出一圈涟漪。凝羽月 光似的俏脸映在水中,神情间充满了羞耻的哀伤。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8 编辑 ] ----------                 第三集

内容简介:

苏妲己夺走程宗扬的「神具」却意外给程宗扬制造了机会,程宗扬又会如何 替苏妲己解决目前的窘境呢?再次与苏妲己交手,程宗扬能够摆脱奴隶身分吗?

程宗扬用重金买下了阿姬曼,却撕掉她的卖身契,究竟程宗扬葫芦里卖的是 什么药?

程宗扬到采石场挑选前往南荒的奴隶,没想到竟遇见了水浒英雄武松,面对 这小说中的打虎英雄,程宗扬忍不住想拉拢这个超级保镖?

醉月楼里巧遇西门庆,把酒狂欢之下,西门庆说的尽是让程宗扬摸不着头绪 的故事,到底金瓶梅中的多角恋到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第一章、戏弄

「现在我传你一篇口诀,然后有三事相托──你可记得么?」

「让我想想……」

「一件是锦囊……清江玄真观……一件是苍澜太泉古阵……」

「还有一件……」

程宗扬想起来了──守护好岳帅后人。可月霜多半只想杀死我吧?

不过那丫头吃过摇头丸,趴在地上摇头摆臀的样子还真骚……阳具插进去, 不用动,她就自己扭着屁股把它套弄出来。那滴水的小穴又滑又紧……

咦,好像有些不对。这个光屁股的女人,不是月霜……

「公子!公子!」

天还没亮,香蔻儿的叫声就打破了程宗扬的美梦。

程宗扬从梦中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衣袖盖住耳朵。

「公子!公子!」

小婢用力摇着程宗扬的肩膀。

程宗扬闭着眼,不耐烦地说道:「我是商馆的奴隶,不是什么公子!」

香蔻儿不由分说地扯起他的耳朵,大声道:「夫人叫你!」

这一声终于把程宗扬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时 候来叫我?去南荒还差这点时间?」

「快点吧!」

香蔻儿用力推着他。

程宗扬一肚子的不乐意,昨晚他可是辛辛苦苦忙了半宿,刚躺下没两个时辰 就被拽起来,难免心里有气。

在香蔻儿的催促下,程宗扬终于爬起来,来到苏妲己居住的画楼。商馆的女 主人此时还没有起身,只让他在外面等着。

这一等又等了半个时辰。小婢香蔻儿给他递了杯香茶,就掩门退了出去,想 找个人说话也没有。程宗扬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脑袋一勾一勾地又睡了 过去。

朦胧中,一个妩媚的声音响起,「公子……」

程宗扬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睁开眼睛,只见一名媚艳的妇人正倚在卧房门外 的花架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苏妲己乌亮的长发盘成云髻,身着盛装。她上衣是用朱红色的丝绸精心裁制 而成,宽大的襟领像百合花瓣一样高耸着翻开,上面绣满云丝状的花纹。精美绝 伦的襟口间,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下身是一条艳丽的红裙,长长的裙摆拖在丝 绒地毯上,迤逦生姿。

程宗扬打着呵欠道:「夫人起得好早,真是辛苦了。」

苏妲己用纤指攀着一枝芍药在鼻下轻轻嗅着,漫不经心地说道:「公子睡得 可好?」

急急忙忙把自己找来,尽说些废话。程宗扬道:「托夫人的福,本来睡得好 好的,还没醒就被人叫起来。」

苏妲己嫣然一笑,耳下两枚翡翠坠子垂在腮侧,一荡一荡,在她雪白的脸颊 上映出两片翠绿的光泽,那张白滑如玉的瓜子脸更显得妖媚无比。

「妾身请公子来,是想知道公子往南荒去,可要准备什么东西?」

程宗扬打起精神,「要几个押货的人。不需太多,三四个就足够了。」

鬼知道霓龙丝在什么地方,人少一些,自己要逃走也方便些。

可苏妲己似乎早料到他的心思,「三四个人未免太少。商馆里有几个长年走 南荒的,让他们随你一同去。再则南荒部族众多,难免含有衡突,凝羽在我身边 也没有事做,叫她也同去好了。另外你再去挑些力气大,能走路的奴隶,路上好 办事。」

其他的倒也罢了,让凝羽跟自己一同走,程宗扬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那丫 头被自己搞上手,路上说不定还有便宜可占。不遇有她跟着,自己想逃走就没那 么容易了。

「全听夫人吩咐。」

这本来是句平常话,苏妲己听到,身子却忽然一颤,攀着花枝的撇指猛然拧 繁,指间花茎折断,那朵盛开的芍药低垂下来。她扶着花架,红裙轻颤,似乎里 面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程宗扬听到一个隐约的声音,仿佛是马达震勤的嗡嗡声。程宗扬 恍然大悟,明白这妖妇为什么一大早把自己叫来,却只是聊天打屁。

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程宗扬皱起眉头,思索着道:「如果人多的话,这一路 花费可不少。要有焉匹、运货的车辆,还要有帐篷、粮食、衣物……」

苏妲己打断他,「这些自然是要配备的。公子不必多虑。只是……」

苏妲己松开花枝,「公子擅长南荒的巫术,可知道那支神具的来历?」

程宗扬胡诌道:「那神具是我从南荒深林中的一个部族得到的,传说是南荒 魔神的分身。只要依术念咒,南荒魔神就会附身在神具上。幸好我学过咒语,才 花费重金把它买来。」

苏妲己道:「不知公子的咒语是从哪里学来的?」

程宗扬咳嗽一声,「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有天我在路上走……」

程宗扬正拿着烧饼,蹦蹦跳跳地穿过马路。一名背着九个麻袋的乞丐突然出 现,挡在年少无知的程宗扬面前。

「靓仔!我看你骨格清奇,相貌不凡,有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冲出,乃是万中 无一的咒术天才!这里有一本《南荒秘咒》记载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神秘、 最恐怖的禁咒!只要一点钱就卖给你!」

苏妲己道:「他要多少钱?」

「十个铜铢。」

「十个铜铢?」

苏妲己有些失神。

「哦,我身上只带三个铜铢,所以他把我的烧饼也要走了,交给我一本《南 荒秘咒》」

苏妲己呆了一会儿,「你就是这样学会南荒的巫术?」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一点皮毛而已。」

苏妲己这会儿没有心情探究他话里有几分真假,急忙道:「那你可知道如何 破解咒语?」

看着苏妲己着急的样子,程宗扬几乎笑破肚皮,他靠在椅背上,笑咪咪道: 「那要看夫人想破解的是什么巫术了。」

苏妲己颊上升起两片红云,水汪汪的媚眼中露出一丝妖淫的媚意,玉齿咬着 唇角,腻声道:「知道了还问。」

程宗扬愕然道:「夫人不说,我怎么知道?」

苏妲己踌躇半晌,含羞道:「那支神具……妾身放进去……取不出来……」

程宗扬好不容易忍住笑意,「放在什么地方了?」

苏妲己身子轻颤起来,「就是那里……」

程宗扬搓了搓手掌,「让我看看!想个法子!」

苏妲己欲言又止,她羞眉微颦,满脸红晕,那枝折断的芍药花在她鬓侧摇曳 着,洒下湿媚的香气。

程宗扬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袖,「既然夫人没有什么事,奴才就先 告退了。」

说着作势要走。

「等等!」

苏妲己叫住他。

程宗扬转过身,看着这个几乎站立不稳的艳妇。「死奴才……」

苏妲己唇角翘起,飞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拉开腰间的狐皮。

狐皮下是一条鹅黄的丝绦,上面还系着一角白巾。妖艳的美妇解开裙带,两 手挽住裙腰,将华丽的红裙褪到臀下,颤声道:「就是这里了。」

一条洁白的丝巾缠在美妇腹下,丝巾底部已经被淫水湿透,正不断渗着水。

她两条丰腴的大腿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楚看到她两腿中间,一个粗大的圆柱 体顶起丝巾,正在她腿缝间不停旋转。失去丝巾的束缚,按摩棒旋转的力度立刻 强了几段,苏妲己娇喘道:「快……快让它……停下来……」

程宗扬一点都不着急,他翘起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口里道:「我说夫人 怎么总站着,原来是坐不下来。站那么远,我怎么能看得到?请夫人走近一些, 让奴才仔细看看。」

苏妲己无奈之下,只好脸色绯红地双手提起长裙,大腿紧紧并着,夹住腿间 转动的物体,一步一颤地走过去,立在程宗扬面前。短短几米的距离,她却走得 千辛万苦,两脚软得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程宗扬歪着头看了半天,然后道:「解开吧。」

苏妲己气得变了脸色:既然要解开,你还看那么久干嘛?但程宗扬接下来的 话,让她忘了生气。

程宗扬一脸郑重地说道:「神具被东西包着,戾气没办法发散,只会越来越 盛。」

苏妲己连忙松开长裙,解下腰间鹅黄的丝绦,将湿透的丝巾扯了下来。

电机的震动声顿时变得清晰,一支湿淋的黑色胶棒从艳妇下体猛然跃出,嗡 嗡作响转动着滴下清亮的液体。艳妇的丝绸红裙滑落在地,赤裸着两条白玉般的 美腿立在程宗扬面前。她下体已经湿得一塌糊涂,肥白的阴阜沾满淫水,湿透的 阴毛一缕缕贴在白嫩的雪肉上,柔滑又乌亮,嗡嗡作响地在她小穴里震颤不已。

看到苏妲己狼狈的样子,程宗扬心里得意万分,他拍了拍座椅,「把腿抬起 来。」

苏妲己脸色绯红地晬了一口,然后乖乖抬起腿,白滑的纤足踩在椅面上,将 下体挺到一脸坏笑的程宗扬面前。

虽然已经被按摩棒搞得淫水直流、狼狈不堪,苏妲己仍努力摆出女主人的架 子,恨声道:「尽管看……看好了……若不想出……办法来……看我怎么……收 拾你这……奴才……」

口气虽然很凶,但她那副腿软身颤的娇态,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程宗扬也 不理会,只埋头研究她的下体。那根粗大的按摩棒几乎完全钻入苏妲己体内,只 露出短短一截。艳妇丰美的性器不知被按摩棒插了多久,滑腻的阴唇被粗圆的棒 身撑成圆形,像一张娇媚的小嘴,紧紧含着那根布满颗粒的胶棒。汁液淋漓的淫 肉红艳艳朝外鼓起,随着胶棒的转动微微蠕动着。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神具在夫人身体里面插了多久?」

「三……四个时辰……」

那就是六七个小时。被这根按摩棒用最大功率干了整整一夜,难怪这妖妇会 着急。不过这妖妇的小穴还真强,被干了一夜也没有发肿,只微微有些充血。但 看她两腿发软的样子,只怕整个阴道都被按摩棒震得酥麻。

这妖妇下体被淫水湿透,白腻的肌肤沾满水光,显得晶莹而又滑嫩。那片淫 肉更是红腻如脂,艳光夺目。

程宗扬好不容易强忍下想去触摸的冲动,问道:「夫人高潮了吗?」

「什……么高潮……」

「就是泄了身子。」

「泄……泄过……」

「泄了几次?」

「四……四次……」

「什么时候?怎么泄的?」

苏妲己娇媚的俏脸露出一丝羞怒,「这……也要……问么……」

程宗扬板起脸,看着这名羞恼的艳妇。苏妲己咬紧牙关,那胶棒仍在不停转 动,布满颗粒的棒身在她蜜腔内敏感的肉壁上无休止地刮磨着。挣扎片刻,最后 苏妲己只好屈服。

「公子走后……妾身就……就把它放进去……只……只半个时辰……便泄了 身子……」

苏妲己羞媚地叙说道:「妾身想取它……取它出来……它……却在里面生了 根……怎……怎么也拔不出来……每……每拔一下……反而又深了几分……妾身 一急之下……就……就又泄了身子……」

「妾身……不敢再拔……就留它在里面……谁知它却……停……停……停不 下来……妾身禁不住……又……又丢了一次……」

「公子来……的时候……妾身勉强起来……刚走到门口……便泄了……连小 衣也……湿……湿透……只好重新换过……」

艳妇咬着鲜红欲滴的唇角,伴随着体内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一脸羞媚地历数 自己如何被按摩棒搞到高潮泄身的丢脸经过,那种媚艳的羞态,让程宗扬胯下禁 不住一团火热,阳具硬邦邦地挺了起来。

程宗扬清了清喉咙,「夫人泄了三次身……」

苏妲己羞答答地纠正道:「是……是四次……」

「哦,我在这里等的时候,还有一次。我说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坐得腰酸 背痛。原来夫人在里面快活地泄了身子。」

程宗扬转口问道:「不知道夫人泄了多少?」

苏妲己半是恼怒半是羞涩地狠狠白了他一眼,然后道:「小……小衣湿透了 ……两腿都……都是软的……你快……快些!妾身……」

苏妲己的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夫人既然泄了四次身,不知道这 支神具射过几次?」

苏妲己妖媚的杏眼瞪得大大的,樱唇张成圆形,显然没想到这支令她吃尽苦 头的神具居然也要射出来。

程宗扬大叹一声,「夫人只记得自己快活!一连泄了四次,却不记得让神具 快活!难怪它不愿出来!」

苏妲己咬紧牙齿,胸口起伏片刻,硬生生地忍住下体一波波想要泄身的冲动, 寒声道:「死奴才!这神具也会出精吗!」

能模拟射精的按摩棒也有,但不是这一支。程宗扬煞有其事地说道:「夫人 有所不知。这神具是以南荒巫术制成,本体是南荒赫赫有名的魔神。夫人泄了四 次身,却没有让魔神发泄出来,魔神自然发怒,不愿从夫人体内出来。」

下体那支嗡嗡作响的神具不知震动到哪个敏感点,使苏妲己腿一软,几乎跪 在地上。她放下女主人的架子,拉住程宗扬的手臂,软语央求道:「公子……给 妾身……想……想个办法好吗……」

程宗扬揉了揉耳朵,又摸了摸耳朵,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沉默不语。苏妲 己眼圈发红,泫然欲泣地颤声道:「再……再不拔出来……立女身的性命都……

都难保了……「

程宗扬沉思着,缓缓伸出手指。

「六十个金铢。」

「什么?」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可不是敲诈啊。算是给我预支的工钱吧。每个 月十个金铢,我先预支六个月好了。」

苏妲己咬牙切齿地说道:「商馆当铺的朝奉……每个月工钱是六个银铢!」

程宗扬并不担心苏妲己会翻脸,六十金铢虽然不少,但比起霓龙丝可能带来 的利润,并不算高。况且眼前的状况也不容苏妲己不允。

程宗扬往椅背上一靠,「夫人再考虑一下,不合适的话那就算了。」

「就六十个金铢!」

昨天签卖身契的笔墨还摆动在案上,程宗扬把笔塞到苏妲己手中,「夫人写 个条子,一会儿我好去支钱。」

苏妲己手指发颤地写完,咬牙切齿地说道:「快些……快拔出来……」

程宗扬收起纸条,然后道:「拔不出来。」

看着苏妲己要抓狂的样子,程宗扬连忙道:「除非神具先射出来。」

「那就快……快让它射出来!」

程宗扬两手一张,「它又不会射精。」

一串泪珠从苏妲己眼中淌出,挂在艳妇又尖又媚的下巴上,她梨花带雨地泣 声道:「你若不……把它取出来……妾身……妾身……」

这会儿这妖妇真是着急了,也难怪,现在她已经被按摩棒干了四个时辰,差 不多是八个小时,就算她天赋异禀,被这支大号按摩棒干这么久也承受不了。

程宗扬道:「现在还剩一个法子。」

苏妲己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那按摩棒已经在她体内搅弄了一夜,这一晚自己 使尽媚功,就是铁人也化了,可这神具却丝毫没有疲软之态。苏妲己万不得已, 才找来程宗扬,只要能把这神具取出,就是三万金铢也给了他。

程宗扬道:「神具虽然不会射精,但只要有人在夫人身子里射了精,再把精 液抹到它上面,神具会以为它已经射过精,就会息怒了。」

终于知道了破解巫术的方法,苏妲己不禁破涕为笑,神情又变得骚媚起来, 「死奴才……想占妾身……便宜……」

程宗扬拍了拍手,站起身,边走边道:「夫人要找别的男人也行,奴才告辞 了。」

刚跨出一步,程宗扬衣角就被人拽住。

「公子……」

苏妲己柔声说着,纤美的玉手伸到程宗扬腰间,轻轻挽住他的腰带。

空气中还飘浮着昨晚的余香,华丽的客厅内,四周垂着重重帷幕,形成一个 隐密的空间。一名穿着奴仆青衣的年轻人靠在座椅上,满脸坏笑地喝着茶。在他 旁边,一名姣丽的妖艳美妇赤裸着下体,跪在鲜红的长绒地毯上,她娇俏的瓜子 脸上满是醉人的红晕,双腿轻颤着,腿间不时发出奇怪的嗡嗡声。

昨晚程宗扬用这支「神具」把冷若冰霜的凝羽搞到泄身,让苏妲己看得脸热 心跳。她摆出主人的架式强行留下神具,等程宗扬走后便拿来一试。

这神具果然有趣,苏妲己把它纳入体内,按着程宗扬说的法子,在底部连按 三下,便在体内转动起来。

这神具不需人力抽送,更不需如平常交媾般挺身奉迎,只要将它纳入体内, 布满颗粒的棒身便在淫肉上恣意研磨,无处不至,那快感竟是苏妲己平生未遇。

苏妲己又惊又喜,不多时便丢了一次。正当她心满意足,待要取出神具时, 却发现它仿佛在体内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出来,往外一扯,便撑得小穴生痛。

惊慌中,苏妲己又泄了一次身。她不知道这是程宗扬暗地使坏,连按三下, 让她打开了按摩棒带有防滑脱功能的强制开关,若不关掉开关,就算电力耗尽, 这按摩棒也拔不出来,只道是这神具上附的巫术使然。

苏妲己百般设法,那按摩棒非但没有取出,反而越进越深。情急之下,她一 连泄了几次身,心里不由更加惊慌。若这神具在体内一味转动,再泄下去不免要 损及元阴,不但平生修为付之东流,只怕还会伤及性命。

无奈之下,苏妲己顾不得羞耻,让小婢找来程宗扬,想探出破解神具巫术的 办法。

程宗扬说的方法苏妲己半信半疑,不过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这艳妇安心不 少。

只要能解开巫术,取出神具,便让他在自己身子里出了精也是无妨的。

第二章艳遇

解开程宗扬的裤子,一根火热的阳具立刻跳了出来,那浓郁的雄性气息,让 苏姐己不由微微一惊。这奴才的阳具虽然粗壮,但也不算得出奇,只是它散发出 来的气息颇不寻常,就像是阳光下茂盛的草原,充满了勃勃生机。苏妲己微微一 怔,然后妩媚地瞥了程宗扬一眼,双手像抚箫一样扶住肉棒,弯下雪白的颈子, 张开红艳的唇瓣,把龟头含在口中。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苏妲己唇舌柔滑之极,阳具仿佛被纳入一个湿 腻的蜜腔中,被腻脂般的软肉紧紧包裹住。当她柔软的香舌从龟头滑过,在龟头 下方的肉沟一挑,程宗扬舒服得浑身毛孔都仿佛张开,酥爽之极。程宗扬正靠在 椅上,享受商馆女主人唇舌的服侍,厅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夫人。

塞外的消息。「

苏妲己刚吮了几口,连忙吐出肉棒,擦了擦唇角,勉强克制住声一首的颤抖, 「晚些……再说。」

凝羽顿了一下,「是左武军第一军团。」

苏妲己立刻改变了主意,「说。」

凝羽的声音像冰冷的泉水,不带任何感情地从门外传来,「王大将军出塞之 后,每隔五日必遣人回塞上报讯。到前日已经失约两次。馆内得来消息,十日前 大将军帐下曾有人以水镜传讯,说在草原中遇到拜火教祭司,此后便再无音信。

如今城中已经传出流言,说左武军第一军团在塞外遇伏,全军覆没,王大将 军身死。「

苏妲己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王紫阳死了?」

程宗扬心里也是惊涛翻滚。他亲眼目睹了王哲之死,看到他麾下的军团血战 至最后一刻,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程宗扬,很难理解王哲的死意味着什么。现 在他隐约认识到,想必有很多人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王哲的死亡。

苏妲己欣喜的表情让程宗扬本能地生出一阵反感。与王哲相识的时间虽然很 短,自己却受惠良多。无形中,程宗扬已经把王哲看作自己的良师益友,一个可 以信任并且尊敬的人。

苏妲己道:「立即去探听……哎呀!」

苏妲己发出一声尖叫,身子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

房门格的一声低响,凝羽道:「夫人?」

苏妲己脸色时红时白,战栗地说不话来。程宗扬道:「夫人现在有要事,命 令你们都退下,离开院子。」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凝羽冷漠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苏妲己咬住艳红的唇 瓣,唇角不住发抖。她两手掩在腹下,细长的蛾眉颦在一起,楚楚可怜地看着程 宗扬。体内按摩棒的旋转方向突然反了过来,分成两截的棒身在阴道内左右转动, 带来强烈的震撼。

程宗扬道:「这神具是南荒魔神的分身,夫人既然用了神具,就该尽心尽意 服侍魔神,为外事分心,难怪魔神会生气。」

苏妲己颤声道:「妾……身知错……了……求魔神……息怒……」

程宗扬一手伸在背包里,握住一个小小的物体轻轻一按。按摩棒重新沿着原 来的方向转动起来,艳妇颦紧的眉头慢慢松开。程宗扬道:「把衣服脱了。」

苏妲己下身赤裸,只穿着那件上衣,她捏住衣角,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程宗扬道:「夫人现在是在和神具的灵体交媾,难道夫人交媾的时候,还穿 着衣服吗?」

苏妲己只好分开衣襟,将那条华美的衣裳褪到肘后,卸脱在地,然后解下胸 衣。

她白美的玉体曲线玲珑,羊脂般的肌肤晶莹白腻,通体没有丝毫瑕疵,犹如 一件精美的瓷器,在鲜红的毯绒间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她丰挺的双乳程宗扬已经是见过的,雪腻的丰臀还是初见。她臀形浑圆,肥 滑的臀肉白腻如脂,高翘着又圆又大,肉感十足。不过在衣内,她还贴身束了一 条洁白的狐皮,白绒绒的毛皮一直垂到臀沟边缘,无法一睹雪臀全貌。

程宗扬猜测那条狐皮掩盖的肯定是她最后的秘密,如果揭穿,八成会被她灭 口,当下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夫人穿这么厚,不怕热吗?」

苏妲己道:「妾身……少时受过风寒……习惯了……」

这妖妇应该是师帅的仇家吧?躲在五原城里,仗着白湖商馆女主人的身分隐 藏起来。程宗扬暗暗想道。他不客气地占据了那张锦榻,然后道:「把春凳搬过 来。」

苏妲己不好叫小婢进来,只得赤裸着白玉般的身子,一步一颤地走过去。由 于腿间还插着按摩棒,她只能并紧大腿,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那张浑圆的雪 臀颤微微抖动着,臀沟下不停滴着水,看上去淫艳无比。

好不容易把春凳拖到锦榻前,苏妲己两腿内侧已经淌满淫水,肌肤湿淋淋又 白又亮。她娇喘着,那双白嫩的纤足带着淫靡的水迹,没在地毯的鲜红长绒间, 不住地轻颤。

「怎么服侍伟大的南荒魔神,让魔神满意,夫人应该知道吧。」

苏妲己妖媚地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后赤裸着身子仰面躺在窄窄的春凳上,分 开双膝,露出被假阳具撑满的阴户,一边柔媚地向上挺起,一边富有韵律地耸动 着雪臀,乖乖做出与人交媾的样子。她腰肢纤软,屁股却肥滑圆翘,丰腻之极, 与纤细的腰身形成强烈的反差。那条狐皮紧紧裹在臀上,银亮的狐毛蓬松而又厚 密,此时被淫水打湿一片,从臀后低垂下来。

「啊……啊……」

苏妲己张开小嘴,淫浪地叫了起来。

刚叫了两声,一根阳具便狠狠捅入苏妲己柔艳的红唇内,堵住了她淫浪的媚 叫。

那春凳有半人长短,苏妲己是仰身躺在上面,头颈从春凳边缘低垂下来。程 宗扬坐在榻上,阳具与她张开的小嘴正好是一条直线,这会儿往前一挺,阳具便 直直插入艳妇唇间,龟头几乎捅进她喉咙里。喉咙中猛然多了一个又粗又硬的龟 头,顿时噎得苏妲己一阵逆咳。她羞怒地摆动头部,想把这个奴才的阳具吐出来。

只动了两下,下体忽然一阵抖动,那支在她体内整整转动一夜,没有丝毫疲 倦的神具竟然放缓下来,不再以那种无法忍受的高速旋转着。

苏妲己心头一喜,便放弃挣扎,一边伸出香舌,在肉棒上殷勤地舔舐起来。

程宗扬把按摩棒强制的高速调为中速,一边道:「魔神对夫人的服侍还算满 意,怒气降了几分。不过,夫人还要对它表现得更尊重一些──夫人用手小心捧 起神具,让它在你穴里进出一下。」

苏妲己这会儿果然听话,她两手伸到腹下,用指尖捏住胶棒底部,在自己红 腻的蜜穴中轻轻拖动起来。粗大的棒身撑满了肉穴,随着胶棒的进出,艳妇下体 那两片柔软的阴唇翕动着,一圈红艳的蜜肉在穴口时隐时现。苏妲己上身贴着凳 面,柔软的腰肢向上挺起,白美的双腿朝两边张开,就像和身上一个看不到的巨 人交媾般挺动着红嫩的美穴。她妖艳的瓜子脸被程宗扬挡在腹下,只露出尖尖的 下巴和湿润的红唇。

眼前这具曼妙的肉体在春凳上卖力地挺动着,两团丰满的乳房高高耸起,白 光光的乳肉在胸前来回抖动。程宗扬一手一个毫不客气地抓住两团雪乳,一边用 拇指和食指捏住挺翘的乳头,在指间来回揉捏。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此时正值盛夏,同样是在这间客厅中,昨晚冷若冰霜的 凝羽身体炽热无比,而此刻手中的两团乳肉却一片滑凉,让程宗扬不由得想起月 霜。但月霜是被人用阴寒的掌力打伤,身体凉一些也不奇怪,这妖妇被按摩棒搞 得高潮迭起,应该是通体火热,香汗淋漓才对。

程宗扬揉捏着手中两团软肉,除了体温低一些,其他并没有什么异状。那两 团乳肉滑腻如脂,乳头硬硬的,充满柔韧的质感,红嫩的乳晕微微鼓起。程宗扬 用力一按,殷红的乳头陷入雪滑的乳肉,手指一松,便又从乳肉中弹出。

苏妲己身体平躺着,伸直喉咙为程宗扬口交。程宗扬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口 交体位,如果是自己的女友,程宗扬还有些担心她不愿接受,但对于这个淫媚的 妖妇,自己就没有太多心理负担了。

程宗扬以近乎凌辱的方式干着苏妲己的小嘴,阳具轻易就捅进她伸直的喉咙 里,重重顶在她咽喉的软肉上。

苏妲己唇舌的技巧极为娴熟,虽然是伸直喉咙,被程宗扬像干穴一样干着自 己的小嘴,那条软腻的舌头却总能找到阳具上最令人兴奋的部位。不多时,程宗 扬就被她舌尖挑弄得阳具暴涨,精关传来一阵酥麻。

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下就被这妖妇吸出来。程宗扬吸了口气,从苏妲己唇 间拔出阳具,两手拇指紧紧压住龟头的海绵体,用力按动,采用阿拉伯挤奶法, 强行解除掉射精的冲动。

怒涨的阳具终于安分下来,没有让程宗扬陷入一分钟射精的尴尬境地。他拍 了拍苏妲己的脸颊,「来,换个姿势,把屁股扭过来!」

苏妲己捂住喉头,低低咳嗽着,显然刚才程宗扬那一轮猛干,让她也颇不好 受。

对程宗扬说的南荒魔神,苏妲己仍是半信半疑。各种用巫术制成的法器都免 不了会有灵力波动,制作越精细,灵力的波动就越精密复杂。但这支所谓的「神 具」却丝毫没有灵力波动的痕迹。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到它的神妙之处,苏妲 己会毫不犹豫地认定它只是一支外观制作精巧,却毫无用处的死物。

当按摩棒在体内转动一夜,自己用尽手段,它却一无所动,既停不下来,也 拔不出来,苏妲己的信心终于开始动摇。也许这真是一支神具,是以一种连她也 未曾听说过的巫术制成。而那个年轻人口中的南荒魔神,说不定也真的存在。

犹疑间,已经减缓的神具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突然又高速转动起来。

程宗扬的声音传来,「夫人,尊敬的魔神要从后面干你。」

苏妲己虽然已经泄得浑身酸软,但她清楚知道,这年轻人既没有碰触自己的 身体,也没有念诵咒语,更没有施展任何法术,而神具自己就转动起来。

苏妲己不敢怠慢,连忙爬起身,并起双膝,跪在春凳上,撅起屁股。当那浑 圆的雪臀出现在眼前,连阅片无数的程宗扬也禁不住在肚子里发出一声赞叹。这 妇人竟然连屁股都生得这么妖艳,肥硕的臀部又圆又大,足足比凝羽的屁股大了 两号。脂玉般白腻的臀肉又肥又嫩,就像一颗充满汁液的水蜜桃,熟艳得仿佛要 滴下水来。丰满的臀肉紧紧并在一起,使她臀沟显得非常深,只能看到一条光润 的肉沟被丰腻的臀肉夹在中间,里面水汪汪地浸满清亮的液体。

在程宗扬的指点下,苏妲己两手伸到臀后,抱住臀肉朝两边分开。肥滑的雪 肉油脂般滑开,臀沟内满溢的淫水流淌下来,露出一个水光光红艳欲滴的性器。

艳妇整条臀沟敞露出来,白腻的臀沟底部,嵌着一朵红嫩的肛蕾。比起她肥 圆的屁股,那朵肛蕾显得很小,湿淋淋紧缩着,像朵柔嫩的雏菊。

和每个男人一样,程宗扬对肛交有着浓厚的兴趣。但也和大多数男人一样, 程宗扬的女友也很坚决地拒绝了他。因此他的肛交经历还是一片空白。

如果……

嗯,也许就该轮到自己埋在牡丹花下当肥料了。

苏妲己抱着白嫩的屁股,像做爱一样向后挺动着。那支按摩棒几乎完全进入 她体内,只露出底部短短一截。程宗扬握住按摩棒底部,往里一按,那张妖艳的 大屁股顿时一阵乱颤。

按摩棒在苏妲己体内确实卡得很紧,往外拔出时,红艳的阴唇向外翻开,一 圈红腻的蜜肉被带得翻到体外,棒身被蜜穴紧紧吸住。程宗扬握住棒身,把苏妲 己柔美的性器拽得往外突出,然后手一松,粗大的胶棒被重新吸进蜜穴,只露出 黑色的短短一截,在她穴中振颤着滴下一串淫液。

程宗扬不停拔出、松手,用按摩棒玩弄着艳妇的美穴,那感觉就像是在拿那 充满弹性的美穴作射箭游戏,充当箭矢的按摩棒每一下都直抵花心,干得苏妲己 一边浑身乱颤,一边浪叫连声。

此时按摩棒的转速已经调到中速,苏妲己勉强还能承受。棒体不住在穴内进 出,那感觉就仿佛一个狰狞可怖的蛮荒魔神,正挺起它粗大的阳具,在她翘起的 臀间狠狠肏弄,干得她小穴几乎胀破。

程宗扬忽然停下手,「要不要换个姿势?」

苏妲己连忙点头。再这样下去,只怕她又泄身了。

程宗扬以一个十分舒适的姿势躺在锦榻上,脑后枕着软垫。苏妲己伏在他身 上,两手扶着他的阳具卖力地吸吮着,一边把滴水的大白屁股翘到程宗扬面前, 让他观赏神具在自己穴内转动的艳态。苏妲己嫣红的小嘴被阳具塞满,唾液混着 阳具的分泌物不时从唇角溢出,又被她细致地舔舐干净。程宗扬捧着那张肉感十 足的圆臀,一边在心里啧啧赞叹,一边把玩着丰腻的臀肉。

这妖妇的屁股不仅绵软柔滑,充满迷人的弹性,而且还有股奇怪的味道,似 兰似麝,一闻到就令人性欲勃发。这就是狐狸精的骚味吧?程宗扬想着,忍不住 将苏妲己臀后包裹的狐皮,悄悄褐开一线。

狐皮下露出一线白色的光芒,忽然苏妲己圆润的臀部扭了一下,程宗扬连忙 放手,心头「怦怦」直跳。

如果程宗扬能看到苏妲己的面孔,会发现她根本没有留意自己的小动作。这 媚艳的妖妇含住他的阳具,眼眸中散发出奇异的光泽。她滑腻的舌尖在龟头上卷 动、吮吸,花瓣般柔软的红唇裹住阳具根部,来回吞吐,还不时挺起鼻尖,去嗅 他阴囊的气息。

程宗扬阳具越来越硬,粗大的肉棒将艳妇温润的口腔塞得满满的。比起肉体 的滑凉,她口腔还有些温度。苏妲己把龟头吞入喉咙,用喉头的软肉裹住龟头, 快速作出吞咽的动作。

从龟头到阳具全部没入艳妇香滑的小嘴中,两颗光滑的乳球在胸腹磨擦着, 柔韧的乳尖不时滑过。程宗扬抱着苏妲己肥翘的屁股,阳具越涨越大。

忽然程宗扬十指收紧,紧抓住苏妲己丰腻的臀肉,阳具在她口中跳动着,精 液狂涌而出。

这次射精让程宗扬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畅快,精管在会阴处高高鼓起,快速律 动,精液从龟头激射出来,阳具在那张媚艳的小嘴中不住振动,传来令人眩晕的 快感。

射精的时间比平常长了一倍,当程宗扬终于觉得情形不对时,苏妲己舌尖在 他龟头一转,激射的精液终于停止。

程宗扬仿佛是狂奔到悬崖边上突然止步,他呼呼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打 湿。

苏妲己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细心鼓动唇舌,将阳具舔舐得干干净净, 然后伸直喉咙,将他射进喉中的精液轻咳出来,吐在手心里。妖妇媚艳的低笑道: 「公子身体真好,射了好多呢。」

说着她伸出舌尖,将唇上残留的黏液一一舔净。程宗扬勉强动了动唇角,在 十二个小时内跟三个女人做了三次爱,上次这么威猛,还是三年前刚认识紫玫, 摆脱处男身分时候的事了,这样看来,自己的身体还真不错。不过把阿姬曼和凝 羽两次加起来,他也没有这么累,身体就像虚脱一样,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精 液淌出。

看着苏妲己笑吟吟的娇艳,程宗扬一阵害怕。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一点价值, 这妖妇很可能把自己一直吸到全身脱力,变成人干。

苏妲己双手捧着精液,挺起身子,双目异彩连现,「你说只需把这些阳精涂 在上面?」

程宗扬连忙点头,机关枢纽早已被他偷偷解除了。

苏妲己分开腿,将掌心的精液倾在下体,用指尖涂抹在蜜穴和胶棒结合的部 位。

果然,旋转的胶棒静止下来,苏妲己发出一声媚叫,接着穴中一松,粗大的 棒体滑出半截,只剩下胶制的龟头还卡在穴内。苏妲己用沾满精液的手掌握住按 摩棒,勉强拔了出来。蜜穴内满溢的淫液顿时像开闸的泉水流淌出来,流得满榻 都是。

苏妲己娇喘着,发红的脸颊慢慢转白。她下体被胶棒干出一个浑圆的肉洞, 红艳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那支按摩棒掉在腿间,棒身被淫液浸透,湿淋淋地散 发着黑亮的光泽。

苏妲己纤手在下体一抚,当她指尖抹过,圆张的性器紧闭起来,白嫩的大阴 唇软软合在一起,已经恢复如初,若非她下体还是湿淋淋地沾着淫水精液,完全 看不出交媾过的痕迹。苏妲己娇媚地摊开手掌,用香舌在掌上轻舔着,一面抬起 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宗扬。程宗扬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苏妲己的眼神让他想起 小红帽的故事──她是大灰狼,自己是被大灰狼吃掉的小红帽。

「很好的味道……」

苏妲己柔媚的声音响起,她挑起唇角,轻笑道:「莫非公子还是童男?」

童男?难道我射的是童子精?还是我表现得像个雏儿?

不过和这妖妇比,自己真的只能算个雏儿了。程宗扬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 安慰自己道:就让她把自己当童男好了。说不定她还会给自己发一个大大的红包 呢。

苏妲己瞥了他一眼,眼中娇滴滴流露出万种风情,那眼神足以让男人浑身的 骨头都为之酥软。

如果再来一次,自己就真被掏空了。程宗扬手足酸软地爬起来,「夫人既然 无事,我就告辞了。」

面前媚艳的妇人给他一种不安的预感,这间华丽的客厅仿佛一瞬间充满了危 险,令人头皮禁不住发麻。

苏妲己嫣然一笑,柔声道:「公子慢走。」

第三章赎身

密集的鼓声越来越急,台上舞蹈的阿姬曼伴着飞快的鼓声扭动腰肢,雪白而 纤软的腰身仿佛一条灵巧的雪蛇。鲜艳的缨络及金黄的饰片在赤裸的腰腹下飞舞 着,眩人眼目。

面纱下,舞姬含笑的唇瓣仍和从前一样柔软嫣红,但仔细看去,却多了一分 冷漠。

台上的女奴陆续被人买走,祁老四乐得几乎合不拢嘴。如果不是越过大雪山 往东天竺这条路风险太大,每年只有两个月时间可以通行,单这条线的贩奴生意 就够商馆经营了。

与往常一样,也有不少人对阿姬曼青眼有加,问价声此起彼伏。祁老四满脸 堆笑,口风却咬得极紧,一千银铢,一个子都不少。

说实话,祁老四觉得这个价钱开得还是低了,像阿姬曼这样的美女,如果贩 卖到晋国和唐国,莫说一千银铢,就是再多上几倍,那些一掷千金的豪门钜富也 不会皱一下眉头。夫人虽然眼光超群、手腕高明,可不知为何只困守这五原城, 从不涉足内陆。五原虽然商旅云集,毕竟是边陲之地,怎么能和临安、建康、长 安那样的名都大邑相比。一千银铢这个价钱,问过的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掏 钱。阿姬曼一曲舞罢,正待离开,忽然「哗啦」一声,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她 脚下。

「这个舞姬──我买了!」

台下静默片刻,然后发出一阵轰笑。祁老四拱了拱手,半是客气半是揶抡地 说道:「尊驾听仔细了,这舞姬售价是一千银铢。」

祁老四把「一千银铢」咬得极重,那钱袋虽然分量不轻,大小却是平常,装 满也不会超过二百枚银铢。只是那付帐的小子身着青衣,多半是哪个富商的小厮 奴仆,祁老四面上也不敢怠慢。

「二十银铢兑一枚金铢,一千银铢折五十枚金铢──这个价格没错吧。」

祁老四伸手捞起钱袋,入手一沉,就知道自己看走了眼。他打开钱袋,呼吸 顿时一窒。袋里满满的都是黄金制成的铢钱。由于黄金沉重,金铢形制比银铢略 小,厚度也略薄一些,但制作精致却非银铢、铜铢所能比较。金灿灿的钱币一如 平常的铢钱外圆内方,四周棱线分明,打磨光亮,中间是略暗的金砂,正面是四 个凸起的隶字,「六朝金宝」背面镂刻着「麟龙龟凤」四神图案。

眼看着这小厮付帐的都是金铢,台下都安静下来。六朝钱币通用,最多的是 铜铢,其次为银铢,金铢虽然也流通天下,但由于货值贵重,寻常交易中极少使 用,台下这些看客,倒有一多半未曾用过金铢。这五十枚金铢,按官方比价相当 于一百贯,十万枚铜铢,实际交易中价格还要再高一些。

昨天阿姬曼抛出乳纱的时候祁老四也在台上,这会儿看着程宗扬颇有几分面 熟,只是程宗扬换了一身奴仆装束,装扮一新,与昨日那个乞丐模样的家伙怎么 也联想不到一处。

祁老四一枚一枚数过金铢,最后束好钱袋,陪笑道:「五十枚金铢,一枚不 少。请尊驾到敝馆一坐,待小的奉上茶水,把这舞奴的身契签好。」

程宗扬最不想去的就是白湖商馆,他被苏妲己狠摆一道,阳精大出,走起路 来两条腿都是软的,这会儿太阳一晒才有了些力气。别人不知道他的金铢是哪里 来的,苏姐己却是一清二楚。如果回去,苏妲己肯定是一手收了金铢,一手留下 阿姬曼。

程宗扬脸一板,「该给的钱一分没少,这会儿推三阻四,难道想反悔吗?」

说着他转过身,高声道:「各位!白湖商馆收了钱,却不愿给人,天下还有 这种道理吗?」

台下的看客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闻言立刻鼓噪起来。

祁老四在台上满脸陪笑,想要解释,却哪里开得了口。正一筹莫展之际,忽 然看到远处一名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

程宗扬身上带着霓龙丝的大秘密,苏妲己岂会容他轻易离开。程宗扬一出商 馆,凝羽就尾随着跟了出来。

看到凝羽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祁老四顿时放下心事,笑道:「客官息怒。

既然尊驾付过钱,这舞奴就是尊驾所有。待小的取来身契,大伙便钱货两清。 先请到后面用茶。「

这边有人松开绳索,把程宗扬请到台后的帐篷内。阿姬曼看了他片刻,然后 从台上下来,默默跟在程宗扬身后。

祁老四拿了身契出来,一边叹道:「阿姬曼可是敝馆最出色的舞姬,像她这 种姿色在东天竺也不多见。敝馆花重金买来,又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调教,使在她 身上的钱足够再买一名这样的舞姬……」

这不过是商家卖货时的惯用伎俩,程宗扬也不理会,一手接过身契,说道: 「还有一个女奴呢?年纪大了些,没有舌头的那个。我也一并买了。」

祁老四愕然道:「那个哑奴?」

他搓了搓手,陪笑道:「真是不巧,上午刚刚被人买走。」

程宗扬一惊,「什么?」

祁老四有些尴尬地说道:「那哑奴卖了半年也没卖出去,今日调了价格,被 人用十个银铢买走。」

程宗扬站起来一把拉开门帘,只见外面那架木笼空荡荡,剩下一堆零乱的干 草。

「谁买走了?」

「听口音,应该是个晋国的商人。」

愣了片刻,程宗扬扔给祁老四两枚金铢,「帮我换成银铢,再叫辆马车。」

按市面价格,两枚金铢换成银铢至少能多挣一枚的赚头。这种豪客祁老四自 然打点起精神应承,一面让人去叫马车,一面取了四十枚银铢递了过来。

不一会儿叫好了马车,程宗扬拿起身契,对阿姬曼道:「走吧。」

祁老四叫来的马车颇为豪华,程宗扬惊奇地发现,马车的窗户上居然镶了玻 璃,虽然色泽发绿,质地不佳,但绝对是玻璃制品。

敲了敲车窗玻璃,程宗扬有些失望地想道:「又少了一条发财的路啊。」

东方世界的瓷器与西方世界的玻璃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都被彼此认为是 珍品,西方人认为瓷器是用珍珠、玛瑙、各种宝石为原料烧制成的,东方人则认 为玻璃是用水晶、美玉再加上未知的精砂烧炼而成。对于穿越者来说,玻璃几乎 是所有人的最爱,连程宗扬说到穿越,想到的也是拿一袋玻璃珠骗钱。叹了口气, 程宗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自己不知道玻璃是怎么烧出来的,想靠这发 财也不可能。

阿姬曼跟着他上了马车,却只垂着头,脸色冷冷的,一言不发,倒像是多了 一个冷若冰霜的凝羽,让程宗扬浑身不自在。

看着一脸木然的阿姬曼,程宗扬笑了笑,「没想到吧?」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这是你的身契。」

阿姬曼慢慢抬起脸,碧绿的眸子落在程宗扬脸上,目光闪烁着,似乎想看透 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忽然她嫣然一笑,挺起身体,一手解开腰间的系带,纤软的 腰肢轻轻一扭,舞裙旋转着落在脚下。

少女两手绕到身后,轻轻一扯,鲜红的胸衣松开,圆硕的乳球立刻弹出,带 着与她年龄不相衬的丰满,颤微微耸在胸前。

车厢里的空间很窄,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少女赤裸着雪白的胴体。她微微俯 下身,两团沉甸甸的乳房在程宗扬眼前抖动着,呵气如兰地说道:「主人要怎么 使用曼儿?是用曼儿的嘴巴?还是曼儿的屁股?」

说着她妩媚地转过身,将雪嫩的屁股送到程宗扬面前,一边回过头,绿色的 眸子中充满了诱人的媚意。阳光透过玻璃窗,斑驳地洒在少女身上。那具光洁的 胴体仿佛浸在淡绿的水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泽。程宗扬拿着那纸身契,笑容僵在 脸上。

阿姬曼回过身,在程宗扬面前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柔声道:「曼儿是主人 花重金买来的奴婢,主人想怎么玩都可以……」

说着她分开双腿,柔媚地挺起下体,将娇嫩的玉户放在程宗扬手上,柔软的 阴唇夹住他的手指,然后轻轻扭动腰肢,用少女最柔腻的部位在他指上磨擦。

舞姬花朵般鲜嫩的性器裹在指上,带来软腻的触感。阿姬曼微笑着俯下身, 解闻程宗扬的腰带。

阿姬曼妩媚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那个年轻人的阳具软垂着,丝毫没有勃起。

身为舞姬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见过太多男人丑陋的一面。每当自己站在木 台上,扭动白滑的腰肢,就能听到下面数不尽的口水声,看到那些男人色授魂予 的下流目光。他们就像是一些可僧的畜牲,有的只是动物的本能。而面前这个年 轻的男子,竟然对她充满魅惑的引诱无动于衷。

假如不是昨天晚上经历的一幕,阿姬曼会怀疑他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而现在 阿姬曼心里生出一丝惧意!她很清楚,一个失去对主人吸引力的女奴意味着什么。

程宗扬抽出手指,把那纸身契一撕两半。

「你自由了。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

程宗扬把撕碎的身契放到少女手中。

阿姬曼握着零乱的碎纸,身体僵硬着。她不明白这个昨天还是奴隶的年轻人 为什么能突然拿出一笔巨款,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笔巨款轻易抛弃掉。

阿姬曼忽然抬起头,生硬地答道:「是的。我是和他们勾结起来,想杀你。

你准备怎么惩罚我?「

程宗扬道:「我曾答应过,要救你出来。」

阿姬曼红润的唇角嘲讽地挑起,「主人怎么虐待自己的女奴,我见多了。你 是会打断我的手脚,还是会把我放在木笼里,为你挣钱?」

望着阿姬曼的眼睛,程宗扬忽然发现,这名看似柔媚如水的舞姬,其实有着 倔强的一面。

程宗扬轻咳地一声,说道:「那血是真的吧?」

阿姬曼唇角嘲讽地挑起,程宗扬止住了她,「我不是傻子。虽然你的表现超 乎我的想像,但你肯定还是个处女──你的身体不会骗我。」

阿姬曼脸色沉了下来,「是处女又怎么样?」

程宗扬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道:「你有红褐色的头发。」

阿姬曼的头发是富有光泽的红褐色,宛如耀眼的赤金。

「还有一个女人,头发也是红褐色的。」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其实,你们母女长得很像。你们的眼睛、鼻 子还有嘴巴……」

阿姬曼突然喝道:「不要再说了!」

「昨晚,他们叫你出去,是用她来威胁你吧?」

阿姬曼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玉脸一瞬间涨得通红,「我不认得她!」

程宗扬有十足的把握那个被割掉舌头的女奴与阿姬曼是一对母女,虽然一个 已经过早的一哀老,一个正值豆蔻年华,但她们容貌间有太多相似之处。

阿姬曼脸颊慢慢恢复白皙,「为什么不要我?是因为我长得不够美,无法让 你动心吗?」

这样一个漂亮的舞姬脱光了放在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问题是:程宗扬 这会儿只有动心的力气。那妖妇用嘴巴将自己整个人几乎都吸空了,面对着阿姬 曼这样娇艳的裸女,作为一个男人,程宗扬很尴尬地处于有心无力的可耻境地─ ─哪怕她留给自己一点也好啊。

程宗扬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是因为想得到你的身体才要买你。」

这并不是假话。程宗扬自认为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即 使她别有用心,也应当承担起责任。如果阿姬曼留在这里,要不了太久,她鲜花 般的容颜就会凋零、衰老,和她母亲一样,被尘埃埋没。但阿姬曼并不相信他的 话,她唇角翘起,满含讽刺地说道:「我只是一个跳舞的女奴,除了身体什么都 没有。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这名对男人充满戒心的少女,程宗扬有一丝心痛的感觉。他认真说道: 「没有人面对你的美丽会不动心,这世上的男人很多,有好有坏,但不是每个男 人都像你认为的那样卑鄙。我买下你,不是要当你的主人,而是因为我答应过, 要救你出来。」

这是程宗扬第二次说到这句话,阿姬曼讥讽的笑容僵在脸上。车厢内沉默下 来,只有马蹄踏在青石上的声音不住响起。

这一趟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如果苏妲己发现自己拿了她的钱,买走了她 最值钱的女奴,用脚后跟也可以想像她的愤怒。程宗扬不准备冒这个险。「把衣 服穿上吧。」

阿姬曼默默穿上胸衣和舞裙,最后用一件长长的斗篷裹住身体,连脚踝也遮 掩起来,没有露出一丝肌肤。程宗扬把剩余的金铢和银铢都取出来,递给阿姬曼, 「我的钱都在这里了,如果省着用,足够你回到东天竺。小心些,不要再被他们 抓到。」

阿姬曼没有去接,她一手捏着襟口的斗篷,望着程宗扬,然后目光又一次垂 了下来。

「是因为我出卖了你吗?」

「嗯?」

程宗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因为我出卖过你,你才不愿意要我,把我扔掉吗?」

程宗扬倒是很想带上阿姬曼一起走,但阿姬曼要往西回东天竺,自己是向东 去清江,只能分道扬镖。程宗扬苦笑道:「就算是吧。」

「我不走。」

「什么?」

「我不走!」

阿姬曼固执地说。「再往前就该出城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客官要往哪边去?」

程宗扬探出头,刚看了一眼,然后猛地缩回头,「砰」的关上车窗,险些把 上面的玻璃震碎:前面是一条三岔路口,路上行人往来,也不出奇,但路口几个 人披的黑色斗篷程宗扬分外眼熟──那是苏妲己身边的女侍卫。她们大半面孔都 被斗篷遮住,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手握剑柄,从行人脸上一一看过。程宗 扬压低声音,急道:「掉头回去!」

车夫不乐意地嘟嚷道:「这是赶路呢?还是拉磨呢?」

程宗扬道:「少罗嗦,一个钱也少不了你的。赶紧找间僻静些的客栈,越安 静越好!到地方我重重赏你!」

听说有赏钱可拿,车夫立刻打起精神来,一面兜转车头,一面嚷道:「客官 就放心吧,寻的地方包你满意!」

程宗扬小心掀开车帘,看到那些女侍卫没有留意这辆马车,才松了口气,对 阿姬曼说道:「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些女人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会儿各个路口都少不了有人把守,只能在 五原城里躲避一时了。

阿姬曼用斗篷遮住面孔,没有作声。

程宗扬留意着街道两边的景物。不多时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程宗扬给了车 夫一枚银铢,乐得他满口道谢。程宗扬含糊几句,领着阿姬曼进门,却只在里面 兜了一圈,等马车离开,然后转身出来,另换了一家路上看到的客栈。

那马车是祁老四叫来的,商馆的人如果追查,很容易就知道他们在哪家客栈 落脚。五原城是她们的地头,小心些总没坏处。

对于住惯了星级宾馆的程宗扬来说,这个世界的客栈条件未免简陋了一些, 但好处是面积阔大,整个偏院只有三间客房。讲好了一枚银铢一天的价格包下整 个院子,程宗扬闩上院门,紧吊的心这才放下。

苏妲己还指望着自己给她寻找霓龙丝,绝对不会轻易杀掉自己,但好端端的 商业精英,跑到这个世界给人当奴隶,绝不是程宗扬的理想。离开白湖商馆,程 宗扬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跑掉,那才是傻瓜。

现在出城的道路都有那妖妇的侍卫看守,自己一个异乡人,带着一个异族女 奴,想从她们眼皮下溜走无异于痴人说梦。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五原城躲一 阵,等风声过了,再设法离开。阿姬曼坐在床角,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程 宗扬取了几枚银铢,把剩下钱币交给阿姬曼,「把这些钱收好,我去买些衣服食 物,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阿姬曼沉默着,让程宗扬禁不住怀疑斗篷里面包裹的是一具木偶。他不安地 伸出手,小心地掀开斗篷,只见阿姬曼眼圈发红,精致的面颊上满是泪水。

「你怎么哭了?」

阿姬曼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别哭,你现在不是奴隶,应该高兴才对。」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安慰道。阿姬曼的泪水让他满心不安,不知道自己哪里做 错了,让这个少女如此伤心。

阿姬曼抹去颊上的泪珠,泪水仍不断流出。

程宗扬连忙道:「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难道这丫头不喜欢自己给她赎身,想留在商馆当奴隶吗?带着一肚子纳闷, 程宗扬拉开房门,脸顿时垮了下来。

屋外,凝羽冷冰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蠢材。」

凝羽冷冷说道。

第四章诡计

亭前曲池流水,杨柳依依,使这座位于边塞的庭院,有了些许江南风光。

苏妲己换过一袭白色的丝袍,并膝跪坐在一方淡绿的茵席上,左手挽着宽长 的衣袖,右手持壶,慢慢斟着茶,那种淡雅的气质与昨晚的骚媚仿佛换了个人似 的。

青瓷制作的茶盏晶莹纯净,犹如冰玉雕成,杯中的茶叶形如瓜子,翠绿的色 泽仿佛刚从枝头采摘下来。沸水沏入杯中,氤氲的水雾蒸腾而起,清香四溢。

苏妲己将壶放在手边的红泥火炉上,持杯浅饮一口,在舌尖慢慢品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凝羽没有告诉苏妲己自己买下阿姬曼,并且试图逃跑的 事,这让程宗扬的担心少了几分。他奔走了一上午,这会儿闻到茶香,不由得感 觉口干舌燥。但他现在身分是商馆的奴仆,只能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垂着 手站在旁边。

一盏茶饮完,苏妲己似乎对程宗扬老实的样子很满意,嫣然笑道:「这是妾 身新得的齐山云雾茶,香蔻儿,赏他一杯。」

小婢答应一声,给程宗扬沏了一杯清茶。程宗扬虽然口渴,捧着这杯滚烫的 茶水也喝不下去。苏妲己见状笑道:「妾女身却忘了,让香蔻儿给你取一盏酸梅 汤吧。」

小婢斟了一盏酸梅汤,双手奉给程宗扬。酸梅汤在井中湃过,凉凉的又酸又 甜,口感近似于果汁类饮料,一口喝下去,顿时满口生津。

程宗扬本来提心吊胆,怕这妖妇吃过亏后来报复自己,没想到她言笑晏晏, 满脸的温和柔顺,不禁忧心尽去。

苏妲己笑吟吟看着他,吩咐香蔻儿再给他倒上一盏,然后亲手拿起细长的银 羹,从一只陶瓮中取了些冰块,调入汤中。这次滋味更佳,一盏冰凉的酸梅汤下 肚,浑身的汗意都消失无踪。程宗扬放下瓷盏,赞叹道:「没想到这么热的天气 夫人还藏有冰,真是难得。」

苏妲己笑咪咪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冰蛊只有在冰里才能活,一旦冰融了 也就化成了水。瞧,为了养这些冰蛊,妾身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呢。」

说着苏妲己用银羹取了一勺碎冰,递到程宗扬眼前。

阳光下,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中,都盘着一条细小的虫子,透明的虫体仿 佛与冰块融在一起,如果不细心观看,怎么也看不出这些普普通通的冰块中竟然 暗藏玄机。程宗扬脸颊抽动了一下,他就知道这妖妇没安好心,可怎么也没想到 她会在冰里下蛊。虽然不知道冰蛊是什么东西,但只要带个蛊字就没有好事。这 下可狠狠栽了个跟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运气再爬起来。

苏妲己微笑道:「冰蛊最不耐热,失去寄身的冰块便会四处游动。冰蛊游动 时冰寒刺骨,一不小心就会让它冻了心脏、脑浆……」

说着她屈指一弹。一股寒意立刻从程宗扬手臂涌到指尖,手指像冰冻般变得 僵硬,皮肤上显出冰块的光泽。

苏妲己伸手一抚,程宗扬冰冻的手指恢复原状,她风情万种地抿嘴一笑,柔 声道:「还有些被它冻住了阳物,轻轻一敲就变得粉碎了呢。」

想到那种惨状,程宗扬立刻打了个寒噤,感觉腹内沉甸甸仿佛塞了一个会游 动的大冰砣子。

程宗扬凛然道:「我生是商馆的人!死亡是商馆的鬼!夫人有什么要求,奴 才就是拼上命也一定给夫人完成!」

苏妲己笑道:「真乖。」

也不理会他说的大话,一面吩咐道:「凝羽,带他去采石场挑选些奴隶。你 去知会祁远,让他在商馆挑些护卫的人手,备上车马钱帛,两日内准备齐全,一 同往南荒去。」

「等等!」

程宗扬连忙道:「夫人是不是先给我解了冰蛊?如果半路上被冻成冰块,我 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怕误了夫人的大事。」

「谁让你不小心,连冰蛊都敢吃?」

苏妲己笑着宽慰道:「不过你放心,这些冰蛊上都加过禁咒,一时三刻之内 不会发作,只要你安心办事,从南荒回来再理会不迟。好了,磕过头谢赏,就去 做事吧。」

这次乘的是商馆的马车,车帘上白湖两个字让程宗扬想起自己脖颈中的奴隶 标志。自己的逃走大计这下算是彻底泡汤了,不必有人看守,只要肚子里冰蛊一 日不除,自己就跑不出那妖妇的手掌心。

想起苏妲己那副妖媚的艳态,程宗扬就恨得牙根发痒。被按摩棒干的时候那 妖妇又乖又听话,一转脸就给自己下了蛊,摆出一张晚娘的脸,把他当成奴才使 唤。早知道就不拔出那根按摩棒,免得她有闲心算计自己。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见到凝羽的影子。这个冰美人似乎总有办法隐藏 自己的踪迹。昨晚的经历让程宗扬见到另一个凝羽,一个沉浸在肉欲欢欣中的女 人。他自己揣测,即使有摇头丸的催情效果,凝羽也不应该发情到那种地步。在 自己射精前,她至少高潮了三次。

想起凝羽湿泞的蜜穴,程宗扬不禁一阵心动。她身体反应的热烈程度远远超 乎自己的想像,看她的动作,肯定有不少性交的经验。亏她还装出一副冷漠的神 态,其实要上手比月霜可简单多了。

程宗扬暗自猜测,不知道她对昨晚山洞里的经历是否会有印象,知不知道自 己已经占过了她的便宜。如果能把她收过来,此去南荒也不会太寂寞。……想到 这里,程宗扬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开始满脑子想着要收女 人了呢?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这些杂念非常危险啊。

白湖商馆的采石场占了一整个山坳,穿着葛衣的奴隶散在山间,锤凿的敲击 声不绝于耳。

凝羽没有露面,她先到了采石场交代了夫人的指令,程宗扬一到,采石场的 执事──一个管家打扮的壮汉就迎上来,领着他挑选场里的奴隶。这里的奴隶分 为两类,抡锤的奴隶大多体型高大,身材强壮,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反抗,不少人 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锁链。

相比之下,持钎的奴隶身材就瘦弱了许多,他们蹲在要开采的石头上,一手 扶着铁钎,抡锤的壮汉一锤砸下,铁钎「铛」的一声巨响,溅出火花。随着铁锤 的敲击,石屑四处纷飞,岩石的裂缝越来越大,一名持钎的奴隶躲闪不及,被纷 飞的碎石划破脸颊,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开采岩石最累的是抡锤,将近三十斤的铁锤每天要抡上数千次,身体稍弱一 些,就难以支撑。而最危险的,则是持钎。铁锤数千次的抡击中,有一次落点不 准,就会砸在持钎人的手上,轻则断指,重则整个手掌都会被铁锤砸扁。

程宗扬看了看,检着几个受过伤、身体虚弱的奴隶要了。那执事心里奇怪, 但这些残疾的奴隶留在采石场也是累赘,有人愿意要自然最好不过,当下无有不 允。程宗扬挑一个,他便叫一个,不过片刻就挑了十几名奴隶。「咦?」

程宗扬游目四顾,看到一名高大的汉子正蹲在岩石上,两手扶钎,他手脚带 着沉重的铁镣,身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石粉,两眼都是瞎的,不是戈龙还能是谁。

执事道:「这厮原本是商馆的护卫,谁知他吃里扒外,被夫人废了眼睛,送 到这里来采石。」

说着「呸」了一声,「挨刀的孬货!」

只一夜工夫,那个生龙活虎的汉子就仿佛被人抽干了所有的精气,随着铁锤 的敲击,扶着铁钎的手掌不住颤抖。

这样的下场比一刀杀了他还痛快几分,程宗扬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气,说道: 「不用再挑了,有这些就差不多了。」

执事拎起皮鞭,在空中虚抽一记,喝道:「你们几个!都过来!」

那几名奴隶惴惴不安地走过来,在程宗扬面前站成一排。程宗扬倒是一片好 心,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脱离苦海。可一说要去南荒,几个上了年纪的奴隶就露 出惧意,似乎南荒比这随时都会被人砸断手臂的采石场还可怕。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他们都不想去南荒?」

执事二话不说,抡起皮鞭一个个抽了过去,打得那些奴隶满地乱滚,然后笑 呵呵道:「你问吧。」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问了吧。」

执事也不客气,粗声道:「商馆要派人去一趟南荒,挑了你们这些挨刀的死 奴才,往后你们就听他吩咐,明白了吗?」

和预料中一样,那些奴隶一个个都把头点得飞快。

执事满意地收起皮鞭,对程宗扬说道:「一共十三个,到外面按了手印,就 让他们跟你走。」

执事住的院子在山脚下,外面是光秃秃的石山,烈日几乎把铁钎都融化掉, 这里却是浓荫蔽日,山风吹来一片清凉。

一进院子程宗扬就本能地退了一步。一名彪形大汉盘踞在小院内,他身型魁 梧,四肢又长又壮,两道浓眉如同刷漆,头颅硕大,脖颈粗豪,犹如一头威风凛 凛的猛虎,额角和脸颊上隐隐显出虎皮的斑纹,身上葛衣袒开,露出胸口一片黑 黄相间的浓密胸毛。那模样让程宗扬想起草原上遇到的兽蛮人,这汉子比鬃头獠 牙的兽蛮人略微显眼些,但那种威猛无俦的气势比兽蛮武士更凶悍。

别的奴隶都在山间砸石扶钎,这名奴隶却大模大样躺在竹椅上,手摇蒲扇, 旁边还放着凉茶。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葛衣和手脚粗大的铁链,倒像是这里执事的 大爷。

那位凶悍的执事一进门就仿佛见了猫的老鼠,先把皮鞭扔得远远的,然后陪 笑道:「武二爷,在这儿纳凉呢?」

那位姓武的二爷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出一只大手在怀里挠着, 腕上铁链拉的「铮铮」作响。

程宗扬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奴隶,压低声音道:「他是谁?」

执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大汉就吼道:「二爷姓武!族中排行第二!人称 武二郎!有话当面问二爷!背后叽叽歪歪,算什么好汉!」

那大汉声如霹雳,震得人两耳发麻。

执事连忙道:「当日徒手打死两头老虎的,就是这位武二爷。」

打虎的武松?程宗扬顿时来了兴趣。看起来这汉子更像是一头猛虎,头颈的 虎斑、身上的虎纹,粗壮的四肢肌肉隆起,剽悍无比。

程宗扬把执事拉到院外,小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那执事像刚嚼了一枚苦胆,口鼻都挤到一处,一张凶脸满是苦相。

听了他的叙说,程宗扬才了解到,馆里不知从哪里买到这名奴隶,也没有名 字,只说叫武二郎。馆里看他有些力气,就送到石场砸石头。这执事在采石场说 一不二,遇到这位武二爷可算是受了罪了。刚开始执事还想摆摆威风让他干活, 反而被武二郎夺过鞭子抽了个半死,几次交手都被这个戴着镣铐的死奴隶打得落 花流水。说来也奇怪,这武二郎一身好功夫,偏生还不跑,倒像是把采石场当了 家,前些时候还打死两头误闯进来的老虎。执事打不过,赶不走,现在已经被打 怕了,只好把他当大爷敬奉,由着这位凶神作威作福。

程宗扬低声道:「他有没说他有个哥哥?还有个嫂子?」

执事倒抽一口凉气,脸色隐隐发绿,「他还有个哥哥?老天爷!那大郎该凶 成什么样?」

武大郎凶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身高顶多能到武二郎的大腿吧,这趟也不知 道算不算走运,居然碰到传说中的水浒英雄!如果水浒传里头有半兽人的话。

看到那些奴隶宁愿被砸也不愿往南荒去,程宗扬已经隐约感到这趟南荒不是 那么好走的。眼见这里还蹲着一位大神,程宗扬不由大为心动。如果能把武二郎 带上,路上就算遇到什么危险,有他在也安全得多。

「别愁眉苦脸的了!」

程宗扬大度地拍了拍执事的肩膀,「这个奴隶我也要了!」

那执事正求之不得,又是作揖又是打躬,求程宗扬早点把他带走。

程宗扬回到院内,客气地朝武二郎拱了拱手,「武二爷,明人不说暗话。馆 里找人走一趟南荒,二爷可有兴趣?」

「南荒?」

武二郎虎目一翻,「不去!」

程宗扬鼓动道:「武二爷空手打死两只老虎,这么好的功夫,待在采石场当 个奴隶太没前途了。不如跟我走一趟南荒,两三个月时间就能回来,有好处肯定 少不了二爷一份。」

武二郎身躯一动,压得竹椅吱哑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他从鼻中嗤 笑一声,「南荒那鬼地方,十个进去有六个回不来,就是回来也得少活三年!你 以为二爷是傻的,被你一诳就跟你去送死?」

程宗扬还不知道南荒有多可怕,听武二郎也这么说,心里不免又打了个突。

不过去南荒还有百分之四十的活命机会,如果不去,自己连百分之一活命的 机会都没有,迟早会被冰蛊冻成冰棍。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自己一点选择的余 地都没有。

既然南荒这么危险,无论如何也要把武二郎拉上了。程宗扬先捧一道:「久 闻二爷是条好汉,武功盖世,义薄云天!」

然后发出一声大大的冷笑,「没想到这好汉竟然对南荒畏之如虎,可笑啊可 笑!」

武二郎看似鲁莽,却对他的激将法无动于衷,摇着扇子道:「二爷在这里舒 服得很,没点好处去南荒那鬼地方干嘛?任你说破大天,二爷就两个字:不去。」

这么说只要给足了好处,一切都好商量。程宗扬立刻摆出豪气干云的架势, 「二爷开个条件出来!」

武二郎张开大嘴,仰天打了呵欠。

程宗扬伸出一只手,「五个银铢!」

看着武二郎一脸不屑的神情,程宗扬连忙补充道:「商馆当铺的朝奉每月才 拿这个数。」

武一一郎呸了一口,连眼珠都不转。「十个银铢!」

武二郎干脆闭上眼。

「十五个银铢!」

执事脸上的横肉一阵抽搐,他管理采石场,每月也才拿十五个银铢。

程宗扬一咬牙,「二十个银铢!」

武二郎扇子也不摇了,拿起旁边的凉茶「咕咚咕咚」喝完,打了个声震屋宇 的猛一嗝,然后「呼呼」的打起鼾来。

「五十个银铢!」

「一百个银铢!」

最后程宗扬心一横,「十个金铢!再多就没得商量了!」

就当自己没赚钱好了,十个金铢都算这孙子的。

执事脸上的横肉已经颤抖起来,程宗扬开出这样的高价,连他也忍不住想丢 了手里的差事,跟他跑一趟南荒。

这样的高价很少有人能拒绝,果然武二郎鼾声一停,虎目睁开一线。

程宗扬立刻道:「十个金铢!只要跟我走一趟,每个月就是二百枚银铢!怎 么样,武二爷?」

武二郎摸着脸上的虎斑,沉吟多时,让程宗扬看着心里直打鼓。

武二郎挠了挠脖颈,先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勉为其难地抖了抖手上的铁 链,「先把这玩意儿给二爷解开!」

程宗扬大喜过望,立即转头问执事,「钥匙呢?」

执事苦笑道:「如果有钥匙,我早就两手捧着送给二爷了。钥匙都在大管家 手里,我这边委实没有。」

终于说动了武二郎为自己效力,程宗扬笑逐颜开,一把钥匙也算不得什么大 事,「钥匙好说。就在这儿按了指印,我带二爷他们回去。」

执事飞奔着捧出一张纸,先喝骂着让那些老弱病残的奴隶按了指印,然后恭 恭敬敬地递到武一一郎手边,陪笑道:「二爷这一去可是虎入山林,龙游大海。

小的照顾不周,还望二爷海涵、海涵。「

武二郎张开蒲扇大小的手掌,往纸上「砰」的按了一记,然后站起身来,被 他压扁的竹椅「吱哑」一声,如释重负地恢复原状。

武二郎一站起来,程宗扬就发现他比自己想像中更高,壮硕的身形至少超过 两米三,就是放在兽蛮武士中,也是一条壮汉。他脸上的虎斑又深又长,一双虎 睛精光四射,就像一头直立的猛虎,给人一种强烈的威压感。

程宗扬叫来马车,武二郎挽起手上的铁链,毫不客气地挤了进去,宽阔的肩 膀几乎把车厢挤碎。他大模大样地一伸胳膊腿,足够坐四个人的车厢立刻被他庞 大的身体挤满,对旁边的程宗扬理都不理,连一点缝隙都没给他留。

程宗扬只好客气地说道:「二爷坐得舒服就好。」

然后自己拣了匹马来骑。回到商馆,程宗扬找到大管家要拿钥匙。那个胖胖 的管家也跟执事一样,肥胖的五官挤成一团,苦着脸道:「他的钥匙不在我这里, 是侍卫长亲手拿着。」

「凝羽呢?」

「侍卫长陪着夫人出外办事,要明日才能返回。」

程宗扬想了半晌,只好空着手回来。

武二郎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两手一扬,铁链「哗啦」一声兜住程宗扬脖颈, 劈头喝道:「钥匙呢!拿来!」

程宗扬好言安抚,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一定拿钥匙来,如果拿不来,就让二爷 把自己头拧下来当球踢着玩。武二郎这才悻悻然收了杀气。

好不容易安顿住武二郎,程宗扬抹着额上的汗水,不知道自己弄来这头猛兽 作帮手究竟是福是祸。他安慰自己,武松怎么说也是侠肝义胆,豪勇过人,在江 湖中是响铛铛的好汉,吐口沬也能在地上砸出个坑来。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主要 是因为小时候没上过学,缺乏教养的缘故。这种汉子粗鲁是粗鲁了点,但性子直 爽,既然答应了自己,为着仗义这两个字,这趟南荒也是非走不可。

苏妲己、凝羽,还有那个小婢香蔻儿都出了门,程宗扬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 到。

有心和武二郎套套交情,可那厮呼噜打得震天响,光凭声波险些能把柴房拆 了。程宗扬隔着院墙都坐不住,只好拍拍屁股走人。

苏妲己一走,那些女侍卫也踪影全无。她在程宗扬身上下了冰蛊,那比绳索 镣铐还管用,根本不用担心他会逃走,没有再派人看管他。程宗扬一路出来,没 有一个人理会。

离开苏妲己的大宅,程宗扬便叫了辆马车。这个世界的计程车没人管理,什 么样子的都有,比起上午嵌玻璃的豪华车,这辆就寒酸多了。

说了客栈的名称,程宗扬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拿着苏妲己的钱给阿姬曼赎 身,如果说那妖妇一笑了之,程宗扬第一个不相信。只能解释是苏妲己还不知道, 或者知道了,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趁苏妲己和凝羽都不在的机会,一定要把 阿姬曼送走,如果她再被抓回商馆,自己就白费力气了。

另一方面,能让苏妲己亲自出面,肯定是要事。难道是王哲麾下左武卫第一 军团有消息传来?

虽然目睹了王哲撼动天地的一击──在他粉身的刹那,刺眼的白光吞噬了整 个战场的生灵,但程宗扬还有些隐隐的期待,希望能有一些军士从战场和蔽日的 烈火中脱身。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希望太过渺小。

王哲一死,在他生前被压制的各种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不知道苏妲己跟王 哲有什么恩怨,如果让这妖妇知道自己和王哲的关系……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只锦囊,连忙打开背包。药丸、装着白色晶体的塑胶袋、 连那些安全套都在,那只锦囊却无影无踪。程宗扬背后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第五章怜奴

阿姬曼仍裹着那件长长的斗篷,安静地坐在床角。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她 抬起眼,静静看着程宗扬。那个年轻的男人脸色很不好,像遇到什么烦心事一样, 眉心拧成川字。进了门,就倒在椅中,疲倦得连手指也不愿抬起来。

阿姬曼走过去,蹲下身子,捧起程宗扬一条脚,放在膝上,然后帮他除下靴 子,按住他的脚趾轻轻按摩。

那年轻人明显怔住了,等清醒过来,连忙闪电般收回脚。阿姬曼扬起脸,微 笑道:「是曼儿按得不好吗?」

「不!不!」

程宗扬急忙摇手。

阿姬曼再次伸出手,程宗扬却把腿藏了起来,摇着手苦笑道:「不用按了…

…我有些不习惯。「

程宗扬去过浴足城,但那是商业交易,他掏钱,对方提供服务,天经地义。

阿姬曼却不同,让这样一个美貌少女给自己服务,让程宗扬生出一丝亵渎感。

阿姬曼道:「曼儿是主人的女奴,女奴就应该服侍自己的主人。」

「你的身契我都撕了,你已经不是奴隶了。」

「曼儿是主人的奴隶,不是因为那张纸。」

程宗扬头大如斗,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跟月霜那死丫头有的比。

「主人出了好多汗,曼儿帮主人擦洗一下吧。」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对了,不要叫我主人,叫我宗 扬好了。」

「好的。宗扬主人。」

程宗扬只好不去管她。

阿姬曼在木制的脸盆里打了水,将一条布巾浸湿,然后绞得半干,俯下身, 仔细抹去程宗扬脸上的灰尘和汗迹。布巾是用厚厚的棉布制成,比起程宗扬以前 用的毛巾略显生硬,但浸过水的布巾覆在脸上,那种清凉的感觉让程宗扬忍不住 舒服地呼了口气。

每擦三下,阿姬曼就重新浸一遍水,始终保持布巾的湿凉和洁净。她细致地 擦过程宗扬的头颈,然后解开他的上衣,在他胸前细细擦过。不得不说这是一种 很美妙的享受。阿姬曼的手柔软而又细致,被她抹过的部位立刻变得清凉,身体 燠热和烦闷一点一点消失。

程宗扬不明白这个倔强的少女为什么要以女奴自居,他也懒得再去想。也许 是因为清晨被那妖妇吸得太狠,程宗扬一整天都觉得手足酸软,精神委靡不振。

奔波一天之后,这会儿已经累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清凉的布巾在身上轻柔 地擦拭着,房间安静得仿佛被密封在盒子里。程宗扬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顺, 在少女的服侍下沉沉睡去。

朦胧中,下身忽然一凉,程宗扬惊醒过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身上的衣服都浸在盆中。自己不知睡了多久,身 上已经被擦洗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那少女正用布巾擦拭自己最后的部位。

阿姬曼停下手,「是布巾太凉了吗?」

人被吵醒时往往困意最浓,程宗扬模糊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朦胧睡去。

停了一会儿,一个软腻的物体轻柔地含住阳具,暖暖的,带着令人销魂的柔 滑感,温柔地在他下体掠过。刹那间,程宗扬有种错觉,仿佛是自己的女友紫玫 穿越时空,来到身边,像从前一样顽皮地唤醒自己。

程宗扬慢慢睁开眼,凝视着身下的少女。

阿姬曼不知何时已经脱光衣裙,赤裸着雪白的身体跪在自己腿间。她头颈低 垂,用花瓣般精致的唇舌一点一点细致地舔舐着自己的阳具。那对丰满而圆硕的 乳球湿淋淋的,她一边舔,一边托起雪嫩的乳房,用浸过水的乳肉代替布巾,在 他腿间擦洗。

在她唇舌舔弄下,蛰伏的阳具迅速勃起,塞满了少女的小嘴。阿姬曼抬起美 丽的眼睛看着他,嫣红的唇角弯弯翘起,眉眼间满满的都是笑意。

少女小心地吐出阳具,用指尖抹去唇上的湿迹,小声道:「味道好浓呢。」

程宗扬还沉浸在那种久违的感觉中,发现服侍自己的是那个天竺少女,而不 是梦中的女友,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失望。

程宗扬勉强笑了笑,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没有水了吗?」

「井里新汲的水太凉,会吵醒主人。」

阿姬曼湿凉而软腻的乳肉包裹着勃起的阳具,一面说,一面仔细擦拭着。脂 玉般细腻的乳肉从肉棒上抹过,沾过水的肌肤又凉又滑,像丝绸一样柔软。

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女偏生长了一对大到夸张的乳房,形状浑圆,充满弹性。

她双手捧住乳房,两团雪白的美肉将阳具从龟头到肉棒整个包裹起来。少女 细致地揉动乳肉,那种美妙的触感使程宗扬的阳具越来越硬。他甩了甩头,把刚 才梦幻中的一幕和锦囊丢失的忧虑都抛到脑后。

如果是紫玫和自己一起穿越,程宗扬不知道他们俩是否有命离开草原,更不 知道他们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该如何养活自己。这一切,还是让自己独自面对 好了。

阿姬曼松开双乳,露出乳间怒涨的阳具。肉棒上的污迹早已被舔舐干净,暗 红色的龟头又圆又大,被乳肉擦拭得发亮,看上去很嚣张的样子。

程宗扬抛开心事,笑着说:「现在该怎么办?」

阿姬曼在他腿间款款起身,笑盈盈道:「主人很累了,就坐在这里不用动, 让曼儿来服侍你。」

程宗扬张开手脚,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阿姬曼转过身,双腿紧紧靠在一起,翘起屁股,一手扶着程宗扬的阳具,一 手分开雪滑的臀肉,将龟头纳入穴口,然后缓缓坐下,将阳具吞入体内。

刚破体的下身还是有些许痛楚,阿姬曼咬着唇,等那根粗大的阳具完全进入 体内,颦紧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小心地挪动着屁股,让阳具进得更深,然后用 柔腻的蜜穴夹住阳具,轻轻套弄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阿姬曼洁白的身体像玉一样光滑,散发出朦胧的光泽。她身 体还没有发育完全,肩膀窄窄的,背脊像一枚打磨光滑的玉坠,纤美的腰身曲线 细滑动人,那屁股圆圆的,又白又嫩,臀形精致,肤色晶莹,臀沟柔滑光润,一 看就是难得的美物。

少女下体仍像处子一样紧窄,阳具插在里面,就像被一张柔腻的小嘴含紧。

她两手抱着屁股,就像捧着一粒雪球般套弄着主人的阳具。那小巧稚嫩的美 臀与粗壮的阳具形成强烈的对比,让程宗扬禁不住有种轻微的犯罪感。这个小女 孩实在是太美太嫩了,就像是童话世界里白雪一样可爱的小公主……

阿姬曼吃力地坐下去,直到软嫩的阴唇碰到阳具根部,然后回过头,问道: 「这样舒服吗?」

程宗扬笑道:「比我想像的还好。」

阿姬曼顿时焕发出光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曼儿是第一次做……」

少女身体前倾,两手扶着面前圆桌的边缘,腰肢向下弯曲,将雪嫩的圆臀翘 在程宗扬小腹上,然后向上抬起。那张娇嫩的蜜穴柔腻地滑动着,磨擦过阳具每 一寸肌肤。程宗扬半是惊讶半是赞叹地看着少女的动作。

阿姬曼没有挺动身体,而是单凭腰肢的扭动,将雪嫩的屁股翘到阳具顶部的 位置,将少女迷人的性器完全绽露出来。整根肉棒几乎完全脱出,只剩龟头还插 在穴内,从她敞开的臀沟间,能清楚看到那柔嫩的美穴被硕大的龟头塞满,穴口 的美肉被撑得微微鼓出,两片精致的阴唇竖着软软夹在肉棒两侧,红嫩得仿佛能 滴下鲜红的胭脂来。

不等龟头从穴内脱出,阿姬曼软玉般的腰肢挺起,白嫩的屁股往下一沉,滑 腻的蜜穴重新套住肉棒,准确地直没根部。

程宗扬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只需要挺着阳具,就有一张鲜嫩的蜜穴主动夹住 肉棒,上下套弄着,做出被干的动作。

少女双手扶着桌子上身和两腿都保持静止,只有雪嫩的圆臀耸动着,渐渐加 快。

她浑圆的屁股像一粒洁白的雪球,在程宗扬腿间上下跳动。在她臀下,一根 粗长的阳具在雪白的臀肉间时进时出,将那张嫣红的美穴干得不住变形。

程宗扬召妓时也用过女上位,但那些女人只会拿屁股在他身上乱蹲,哪像阿 姬曼这样堪称艺术般的精致。阿姬曼的节奏越来越快,她的动作准确而富有变化, 充满了舞蹈般的韵律。雪臀起落间,每一下都是从阳具根部到龟头下方,始终让 他的龟头插在自己的穴内,保持着被干的姿势。而每一次套弄,她的蜜穴落下的 速度和角度都有细微的变化,让他的阳具能干遍自己穴内每一个部位。

由于身体结构的不同,做爱时女方主动很少能有男方的速度和力道,虽然省 力,却缺乏酣畅淋漓的快感。阿姬曼的屁股却又快又准,每一下都让阳具干到自 己肉穴尽头。程宗扬舒服得浑身酥软,阳具却越来越硬。他四肢摊开,懒洋洋躺 在椅上,一边挺着阳具,享受着少女美穴的套弄。龟头和棒身被柔腻的蜜肉包裹 着来回磨擦,快感如潮水般涌来,一直延伸到头发末梢。

阿姬曼像跳舞一样,将屁股扭到一侧,以倾斜的角度耸动着。那张嫩穴愈发 狭紧,同时带着旋转的力道在龟头上研磨。

片刻后,阿姬曼又换了个姿势,仍是双腿并紧,向后倾斜身体,让阳具与蜜 穴保持直线,每一下都让龟头干到她的花心。

程宗扬呼吸声越来越变得粗重,那张雪臀耸动地也越来越快。就在程宗扬即 将爆发前的一刹那,阿姬曼白嫩的屁股突然一沉,紧紧套住阳具。紧接着,程宗 扬就在她穴内喷射起来。

阿姬曼乖乖撅着屁股,让他把精液尽情射在自己体内。等程宗扬最后一滴精 液射出,那张蜜穴柔柔收紧,像一张温柔的小嘴巴般吸吮着他的阳具,让他享受 射精后温柔的服侍。

良久,阿姬曼慢慢撅起屁股,离开那根射过精已经变得软垂的阳具。

少女交媾过的性器带着淫靡的柔艳光泽,缓缓吐出阳具。接着一股浊白的精 液从穴口淌出,黏稠的液体间,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程宗扬这才意识到,面 前的少女初次破愤仅仅是十个时辰之前,体内的创伤还没有完全愈合。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痛吗?」

阿姬曼笑盈盈转过身,脸上丝毫看不出痛楚的表情。

「主人不应该向自己的女奴说对不起。」

程宗扬挠了挠头,苦笑道:「我都说过一百遍,你已经不是奴隶了。你都离 开商馆,身契也没有了,无论是谁,也不能再把你当成奴隶。」

阿姬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看着程宗扬的眼睛,认真道:「只要曼儿的 罪还没有赎清,就永远是主人的奴隶。」

程宗扬一怔,「什么罪?」

「主人把身契给曼儿的时候,曼儿很害怕……」

程宗扬不解地说道:「应该是高兴吧?怎么会害怕呢?」

阿姬曼眼圈慢慢红了,她抱住赤裸的乳房,低声道:「曼儿在想,如果那天 主人真的被曼儿害死了,等他们发现曼儿已经不是处女,一定会很生气地把曼儿 卖掉。」

「主人买下曼儿时,曼儿其实心里很害怕。害怕主人会和别的男人一样,惩 罚他们不喜欢的女奴。可主人却把身契给了曼儿。还说,主人答应过,要救曼儿 出来。」

少女小声哭了起来。「曼儿不是坏人……只是,只是他们……」

阿姬曼扬起脸,双手放在胸口,认真说道:「梵天在上,自从知道主人真的 宽恕了曼儿之后,我,阿姬曼芭娜,就发誓要报答主人。」

说着她又哽咽起来,「可是曼儿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具身体。但曼儿背叛 了主人,主人已经不喜欢曼儿了……」

阿姬曼的话语和泪水,让程宗扬心里又酸又甜。他伸手将阿姬曼抱进怀里, 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像哄小女孩一样,一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一边说道:「这 会儿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哭的?」

阿姬曼点了点头,泣不成声地说道:「是我说了谎……」

程宗扬安慰道:「别难过了,我不会怪你。」

阿姬曼泪水涟涟,呜咽道:「主人为什么对曼儿这么好?」

「也许……」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很像你哥哥吧。」

阿姬曼唇角弯起,似乎想笑,泪水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赤裸的 手臂抱紧程宗扬,哭泣道:「哥哥……哥哥……」

少女饱满的乳房抖动着,泪水滴在上面,留下斑驳的湿痕。阿姬曼哭得这样 伤心,自己的精液还在人家体内,总不好不管。程宗扬拥着她纤美的身体,呵哄 道:「都哭出来就好了,把你的委屈都告诉哥哥。」

阿姬曼恸哭道:「哥哥……你走后第三天,城就破了。那天,黑色的死亡女 神迦梨用她的衣袍遮住了整个羯陵伽城。崇拜战争之神塞建陀的敌人冲进城市, 杀掉了所有男人,把父亲的头颅砍下来,悬挂在城上,然后把我们带进军营。你 还记得羯陵伽城城主的女儿吗?那个月亮一样的少女。她比我大五岁,城破那天 本来是她的婚礼。可她的未婚夫死在了城头,她也被带到军营。他们让她在宴会 上跳舞,用棍子打她……还有她高贵的母亲,他们叫她狗,给她戴上狗链……没 多久她们就死了……」

「城里到处都是死人,乌鸦把整个城市都盖住了。被关在军营里的我们每天 都有人死去,没有人给我们吃的,好多孩子都饿死了……」

程宗扬道:「然后你就和母亲一起被卖到这里了吗?」

阿姬曼点了点头,泣道:「我不敢叫她妈妈。他们以为她是我的奶妈。」

程宗扬哄劝道:「别伤心了,那些事都已经结束了,不会再发生。而且……

至少他们没有欺负你。「

阿姬曼泪眼模糊地说道:「那时我还不到十三岁,他们把我当成小孩子。」

程宗扬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还不到十三岁的小女孩突然间家破人亡,作为被 俘虏的奴隶目睹了这一切,难免会给她造成心理创伤。怪不得她会对男人那么仇 视。

阿姬曼已经哭成个泪人,一让她一直哭下去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抛开心头 沉甸甸的压力,说道:「阿姬曼是个勇敢的女孩呢。」

阿姬曼扬起脸,迟疑地说道:「是吗?」

程宗扬笑道:「昨天在地牢里,你流了那么多血都不怕痛。」

阿姬曼刚要绽露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咬住唇,过了一会儿才道:「在军营里, 每个想吃到东西的女人都要那样做。」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又触到她的伤口,只好闭上嘴,把少女微凉 的胴体默默抱在怀里。那一刻,程宗扬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无论他多么 同情阿姬曼,都永远无法了解她所有的经历。他想起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 乐?自己了解得再多,也终究无法代替别人的感受。

少女抽泣着,白滑的肩头在程宗扬胸前耸动。她洁白的脸颊和乳上被泪水打 湿,在黑暗中散发出湿淋淋的雪色光泽。

程宗扬顺手拿起布巾,在桌上勾描起来。阿姬曼慢慢停住哭泣,疑惑地看着 他用湿巾在桌面上绘出的图案。那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圆滚滚的脑袋比身体还要 大,它伸出手,一张可爱的大嘴巴傻乎乎笑着,手掌圆圆的,肚子上还有一个大 口袋。

程宗扬专注地勾描着,最后在它嘴边加上几根胡须,才放下布巾。

「知道它是什么吗?」

阿姬曼迟疑地说道:「是……一只猫?」

「是小叮当啦。这是它的鼻子,一公里外铜锣烧的味道它都能闻到:这是它 的嘴巴,张大的时候,能放下一个大号的脸盆:这是它的四次元口袋,里面有各 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像能飞的竹蜻蜓,装在头顶人就能飞起来……」

「像羽人那样吗?」

「呃,可能有一点区别……对了,它还有任意门。」

程宗扬画了一个门的图案,「只要打开门,就能去你任何想要去的地方。还 有幸运饼,吃下去就能获得好运。还有鬼故事火球,无论对它说什么话,它都能 营造出最吓人的气氛,专门用来自己吓自己。还有空气枪,把枪管套在手指上, 说声' 篷' ,就会把人吹倒……」

程宗扬画出被空气枪打倒的大熊,逗得阿姬曼「咯咯」笑了起来。

「还有愿望实现簿,上面有很多格子,只要按格子填上条件,不管什么愿望 都能实现……」

「真能实现吗?」

「当然能!」

程宗扬信誓日一旦地说道。

阿姬曼望着桌上满脸笑容的机器猫,带着一丝崇慕道:「你们的神灵和梵天 一样强大。」

程宗扬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异世界给小叮当找到了一个 信徒,还是很虔诚的那种。程宗扬很难向阿姬曼解释动漫作品与神话的区别。对 她而言,有着数不尽道具的小叮当和传说中的大梵天一样,都是神灵的化身。

「怎么了?」

阿姬曼疑惑地看着程宗扬的表情。

「……没什么。」

程宗扬可不想在这个世界创造一个崇拜小叮当的宗教,他抱着阿姬曼起身, 「把眼泪擦干吧。」

一边笑道:「你身体真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8 编辑 ] ----------                第六章、暗潮

阿姬曼在房内洗沐着,然后穿上衣裙,程宗扬打开了房门,清凉的夜风涌入 室内,拂去了身边烦闷的空气。淡淡的月色洒在青石上,犹如满地水光。

程宗扬索性坐在石阶上,两腿伸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阿姬曼走过来,侧着腿偎依在他身边。少女长长的发丝在风中飘荡着,刚洗 沐过的身体散发着淡柔的清香。

这种感觉真不错,明月在天,清风徐来,身边还有个听话的小美女。可惜这 样的时光太短暂,在来客栈之前,程宗扬就打定主意,要趁苏妲己和凝羽都不在 的机会,今晚就把阿姬曼送走。

「你还有个哥哥?」

阿姬曼点了点头。「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阿姬曼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那就好。」

程宗扬放下心事。如果没有人收留,他还真不放心阿姬曼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你把那些钱币都拿上,去找你哥哥。」

阿姬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曼儿知道了。」

她这么善解人意,倒让程宗扬惊讶了。

阿姬曼扬起脸,「曼儿知道,主人现在不方便带上曼儿……」

程宗扬苦着脸看着自己的装束,自己现在还是商馆的奴仆,把阿姬曼带在身 边,何止是不方便。

「但主人要答应我,一定要来找曼儿。」

「我答应你。」

阿姬曼一笑,眼圈却红了。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你知道怎么走吗?那么 远的路,如果……」

阿姬曼道:「主人给曼儿的钱币,买十名奴隶也够了。」

在五原城,五十枚银铢就可以买三名强壮的奴隶,即使一名凶悍的兽蛮人奴 隶,卖价也不过一百银铢。在阿姬曼身上花的钱,足够买下七十多名普通奴隶, 或者十二名兽蛮奴隶。这样一折算,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从苏妲己身上敲的的 确是笔巨款。

「你今晚就走。」

想了想,程宗扬又叮嘱一句:「小心别被白湖商馆的人看到。」

阿姬曼聪明地没有多问,她弯下颈子,在程宗扬脚背上轻轻一吻,低声解释 道:「这是我们的风俗,女奴与主人分别时,要亲吻主人的脚背或者脚跟。」

程宗扬很想告诉她,你已经不再是奴隶了。但不等他开口,阿姬曼就说道: 「主人原谅曼儿了吗?」

程宗扬笑道:「你猜呢?」

阿姬曼轻笑起来,「曼儿知道,主人已经原谅了曼儿。」

「为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小声笑道:「主人硬起来的时候,曼儿就知道了。」

「哈,」

程宗扬笑了一声。「怪不得你非要撩拨我。」

「主人对曼儿的服侍还满意吗?」

「嗯,」

程宗扬装模作样地摆起架子,「还可以吧。」

「曼儿第一次做,还有些生疏,往后会努力的。」

程宗扬笑道:「往后可要好好努力啊。」

虽然阿姬曼没有说,但程宗扬完全可以想像戈龙那些人是如何胁迫她的。想 通事情的原委之后,程宗扬就没再怪罪过阿姬曼,而是对她充满了同情,所以才 不惜得罪苏妲己那妖妇,把她赎出来。

分别在即,阿姬曼有些留恋地挽住主人的衣袖,良久才低声道:「越过大雪 山,在森林里有一座叫耽摩的城市。曼儿会在那里等着主人。」

程宗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城市,多半是座不知名的小城,阿姬曼在那里有亲 哥哥照顾,想必会得到安全。

「主人已经买下曼儿,多余的钱曼儿会替主人保管。」

阿姬曼将双手放在心口,诚挚地说道:「梵天在上,等主人来到耽摩,阿姬 曼芭娜会把自己和主人的财富都奉献给主人。」

那天晚上,程宗扬终究没有亲送阿姬曼离开。主人不应该像送别朋友一样送 别自己的奴隶。阿姬曼这样说。她服侍着程宗扬睡下,直到自己的主人睡着,才 悄然离开。朦胧中,太阳穴处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程宗扬惊醒过来,只觉脑中 昏昏沉沉,胸口烦闷欲呕。他用力甩了甩头,接着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每当附近有人死亡,那些死亡的气息从太阳穴上 的生死根进入体内,都会带来这种不适感。

程宗扬下意识地竖起耳朵。他此时的修为用来防身只能说聊胜于无,耳目却 灵敏许多。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耳鼓上,听力立刻以他无法察觉的速度倍增,连 远处微弱的虫鸣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师哥……他……他……」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颤抖着隐约传来。

另一个人冷哼一声,「怕了么?」

「可他是……」

那男子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飘来,「……眼下群龙无首,谁不想分一杯羹 ……我不杀他,他们迟早要杀了我们。」

隔了一会儿,那个少年小声陪笑道:「赵师哥真是好功夫……洞玄九式,徐 师哥……就被刺穿了喉咙。他作梦也想不到赵师哥的剑法……」

姓赵的得意地笑了一声,吩咐道:「给他绑上石头,沉到河里去。」

程宗扬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声音不再传来,才吐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又撞上 一桩谋杀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听口气倒像是同门之间自相残杀。程宗扬摇 了摇头,这些人平常师哥师弟的叫着,翻脸的时候比对敌人还狠。

从梦中醒来,程宗扬了无睡意。衣上还沾着阿姬曼的香气,那名鲜花般的舞 姬却已经杳然远去。这会儿头脑清醒过来,程宗扬意识到有些不对。阿姬曼离别 时只字没有提到她的母亲,她对自己这个便宜主人都这么认真,怎么可能对母亲 不管不顾?那丫头嘴上不说,又不让自己送她,多半是怕他担心,悄悄去找母亲 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希望那丫头运气够好,能顺利找到母亲和哥哥吧,这种乱 世,谁也顾不上谁了……

回到苏妲己的大宅,天色刚微微发白。几名早起的奴仆正洒扫庭院,只看了 程宗扬一眼,便不再理会。

一路穿过前院、正房、画楼……隔着后院的高墙,就听到雷鸣般的鼾声。程 宗扬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武二爷可真是猛人,连鼾都打得这么豪情万丈。

正感慨间,只见小婢香蔻儿两手捂着耳朵,飞也似的从后院跑了出来。程宗 扬趁她不备,一把抓住她,把那小俏婢拽到房后。

香蔻儿吓得哇哇乱叫,等看到是程宗扬才松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心有余 悸地说道:「吓死我了。里面睡的是谁?像只要吃人的老虎……」

程宗扬道:「夫人回来了吗?」

香蔻儿白了他一眼,「还没呢。」

程宗扬道:「是个奴隶,准备去南荒,我先把他带了来。对了,你在我背包 里有没有见到一只信封?」

香蔻儿撅起嘴,不乐意地说道:「没有。」

程宗扬比划着描述道:「是织锦的面料,黄颜色的,外面用蜡封过,可以防 水,你再想想。」

香蔻儿没好气地说道:「是平斜纹织锦,封口有火漆的吧。」

程宗扬一阵惊喜,「你见到了?在哪里?」

自从发现丢了锦囊,他就提心吊胆。

王哲托了他三件事,这是最简单的一件,自己居然把锦囊给弄丢了,未免太 对不起他。

香蔻儿没有回答,只是示威似的挺了挺胸。

小婢的胸部还没有发育,只微微鼓起一点,看上去稚嫩可爱。程宗扬愣了一 下,试探道:「在你怀里?」

「然也。」

香蔻儿笑靥如花地说道。

「太好了!赶快给我。」

香蔻儿耸了耸胸,「你自己拿啊。」

程宗扬露出大灰狼一样的笑容,「你以为我不敢吗?」

香蔻儿皱了皱小巧的鼻尖,两手背在身后,把胸挺得高高的。

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毫不谦让地伸出手,贴着小婢的脖颈伸到她怀中。

香蔻儿咬着唇,精致的粉脸渐渐发红。她身上的肌肤滑嫩如酥,两粒小巧的 鸽乳微微隆起,软软的细滑之极。隔着她胸前的衣物,手指触到锦囊的轮廓,程 宗扬顿时心下大定。他不客气地张开手掌,在小婢胸前摸弄着,一边捏住她小小 的乳头,在指间一捻。香蔻儿嘤咛一声,身体软软伏在程宗扬手上,一张小脸变 得通红。程宗扬感叹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小婢整日跟着苏妲己耳薰目染, 小小年纪就动了春心。想归想,要程宗扬吃了这根嫩草,他还真张不开嘴。

「找到了!」

程宗扬拔出手,笑呵呵掏出那枚锦囊。

香蔻儿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小声道:「胆小鬼。」

程宗扬摸了摸她脸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等你再大几岁,就知道 我是不是胆小鬼了。」

目光移到锦囊上,程宗扬顿时一怔。锦囊上的火漆剥落,封口已经被人拆开 过,露出里面一角素纸。

苏妲己与王哲有怨无恩,让她知道自己跟王哲的关系,绝非好事。程宗扬心 头一急,顿时冒出汗来。他定了定神,「是谁拆的?」

「当然是夫人了。」

香蔻儿撇了撇嘴,「一张白纸,有什么好藏的。」

白纸?程宗扬连忙取出锦囊里的信笺,果然是一张雪白的素纸,干干净净连 半点墨迹也无。「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夫人随手扔了,还是我把它检回来的。」

程宗扬不知道王哲怎么会封了一张白纸给他,这会儿也无暇去琢磨,笑道: 「多谢你了。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香蔻儿脸上忽然一红,甩开程宗扬,转身跑了。

苏妲己不在,香蔻儿一大早到柴房找自己有什么事?难道是……

想到小婢的表情,程宗扬顿时恍然大悟。那天看到凝羽被搞的一幕,这小婢 真的是动了春心,如果这会儿柴房睡的是自己,香蔻儿已经不是完璧了。

朝柴房走了两步,程宗扬又收回脚。武二郎一见他,肯定就三个字:「钥匙 呢!」

这会儿找不到凝羽,还是别去听二爷的炸雷了吧。

直到傍晚,苏妲己才满面春风地回来。她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左武军第一军 团在草原上被大军围攻,除一小队游骑脱离战场返回塞上以外,包括王哲在内的 万余军士尽数覆没。塞上驻军已经上书天子,并出动轻骑赶赴战场探寻王大将军 的下落。

为了躲避王哲和那个贱人,自己十余年来寸步不敢离开五原城。苍天有眼, 终于除去了自己喉中的梗刺。只要再除去那个贱人,就再没有任何可以束缚自己 的存在。

眼前最要紧的,还是那些霓龙丝。白湖商馆早就应该进入六朝内陆,在那些 商贾大邑中赢得一席之地。霓龙丝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人手找够了么?」

那名年轻人恭恭敬敬说道:「已经找好了。」

说着递上名单。

「武二郎?」

苏妲己露出一丝惊讶。

看在肚子里冰蛊的面子上,程宗扬作足奴才的模样,「小的答应每月给他十 个金铢。」

「十个金铢?」

苏妲己坐起身来。

程宗扬以为她认为这个价格过于昂贵,连忙道:「说好了就走这一趟南荒, 三个月三十枚金铢,夫人若是嫌贵,不妨把小的薪水扣掉一半。」

苏妲己摆了摆手,「我是说,武二郎答应了吗?」

「答应了,只不过要先把他手脚的镣铐打开。」

看着苏妲己的表情,程宗扬忽然警觉起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苏妲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他答应那就无妨了。武二郎义薄云天,只 要答应,绝不会反悔。只不过十枚金铢……还真是便宜呢。」

「是吗?」

程宗扬意识到自己检到宝了,顿时心花怒放。

苏妲己瞟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有一层迷雾,自己也看他不透。说 他笨吧,他年纪轻轻,不但手里有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霓龙丝,还知道寻来巧匠织 成内衣:说他聪明吧,连戈龙都能把他抓来当奴隶。说他能干吧,从牢里救他出 来时,混得和乞丐差不多,说他无能吧,他不但精通南荒秘术,还能说服武二郎 为他效力:说他怯懦吧,凝羽亲眼目睹他不动声色地下手杀死孙疤脸:说他勇敢 吧……呸,苏妲己自己都不信。一个甘当奴才的人,怎么也和勇细界扯不上关系。

这样看来,这年轻人真有些像是商人……

程宗扬道:「不知道取来霓龙丝,夫人要做什么用途?」

苏妲己媚眼如丝地说道:「自然是做些衣物了。」

「呵呵。」

程宗扬干笑两声,他很怀疑这些二十一世纪还嫌过于暴露的内衣,在这个时 代会有人买。苏妲己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吟吟道:「你可知道我这商馆平常 做些什么生意?」

不就是贩卖人口吗?这生意有什么光彩的。

苏妲己悠然道:「五原城最大的青楼醉月楼,就是我白湖商馆的产业。从五 原往东,直到重泉、竞州、夷陵,都有我白湖商馆的醉月迷花旗。」

原来是连锁妓院,难怪这妖精会如此看重霓龙丝。透过自己的经验,程宗扬 得出结论,这些情趣内衣对男人的杀伤力完全奏效。如果醉月楼的妓女人手一套 情趣内衣,必定是客如云来,财源滚滚。现在连程宗扬都忍不住幻想自己能找到 霓龙丝,如果能在这个世界织出二十一世纪才有的吊带、镂空、蕾丝、透明、真 空……等等各种情趣内衣,无疑是造福所有男性的绝大善举。「凝羽,你去解了 武二郎的镣铐。」

凝羽提醒道:「夫人。」

苏妲己笑道:「那厮虽然凶蛮,但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既然答应为 我商馆效力,就用他这一次。况且武二郎只是暂时屈身在我这里,也不好留他一 辈子。先解了他的镣铐,待从南荒回来再作计较。」

主人这样说,凝羽只好答应,「是。」

看着跃跃欲试的程宗扬,苏妲己笑道:「凝羽,办完事带他去醉月楼,就说 是我的吩咐,让她们好生侍候。」

凝羽面无表情地说道:「刚才祁远来报,当日从天竺换来的那名舞姬,被人 用五十金铢买走了。」

「哦?」

苏妲己一怔。

程宗扬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不敢确定阿姬曼现在是否真的离开了五原城。

那个布老四也许不认得自己,凝羽却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他买下了阿姬曼。

苏妲己想了一会儿,有些不舍地说道:「枉费了我在她身上花的力气。去查 查是谁买走的。五十个金铢,倒让他捡了便宜。」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凝羽并没有直接把自己交出来,只简短地应了一声。

离开画楼,程宗扬作了贼免不了有点心虚,忍不住去看凝羽的脸色。凝羽神 情冷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程宗扬讪讪道:「多谢……」

凝羽屈肘一撞,捣在程宗扬胸腹间。程宗扬险些被撞得闭过气去,只说了半 句的话被生生噎住。

凝羽头也没回,掠出月洞门,程宗扬扶着墙直起腰,好不容易喘过气跟了出 去,没等他开口,凝羽就冷冷道:「她能听到。」

程宗扬立刻闭嘴。

「这里不妨。」

程宗扬抹了把冷汗,此处距离画楼有五十米的距离,那妖精要是还能听到, 也未免太强了。

凝羽讥嘲道:「救了一个女孩,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英雄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侍卫长明见万里,确实有一些。」

凝羽冷笑道:「不要高兴得太早。她留在这里,未必是坏事,你买下她,未 必就是好事。」

程宗扬挑起唇角,「是吗?」

凝羽反问道:「你不觉得那舞姬有什么异样吗?」

程宗扬先想起阿姬曼那对硕大的乳房,以她的年纪来看,那对乳房未免太大 了。

还有她的舞技,程宗扬敢断定阿姬曼的舞姿完全是为性交准备的。

「夫人花了偌大力气调教她,过两年送往内陆,再不济也能被个王孙公子买 走,做为侍妾。现在你把她买下来,让她自己往东天竺去。若路上被人拐骗,可 未必有现在的下场。」

程宗扬强笑道:「夫人这么用心调教阿姬曼,就是想把她卖钱吗?」

凝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夫人原本要把她送往黑魔海,所以才不许男 人碰她。」

「黑魔海?」

凝羽没有解释,她停下脚步,然后推开院门。一条猛兽般的大汉立在门前, 虎目精光四射。武二郎双臂一展,「铮」的一声,腕间铁链拉得笔直。

凝羽取出一枚形制奇异的钥匙,慢慢打开武二郎手上的镣铐。虽然知道武二 郎不是喜好暗施偷袭的小人,但在他的威压下,凝羽仍不禁绷紧了身体。「嗒」

的一声,镣铐松开。武二郎一把夺过钥匙,打开脚上的铁镣,随手扔给凝羽, 然后舒展了一下双臂,挺起胸,爆发出一阵狂笑。

凝羽脸色微变,翻腕握住刀柄,「武二郎!你要食言吗?」

武二郎傲然道:「二爷说过的话从没有不作数的!」

说着双肩一耸,跃上院墙,犹如一头出闸的猛虎般掠过重重屋脊,转眼就消 失在暮色中。

愣了半晌,程宗扬才道:「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凝羽冷冷道:「去醉月楼。」

第七章恩怨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自从被醉月楼拿来标在自己的艳帜上,这两句诗就被一群风流兼下流的才子 们歪解为寻花问柳、饮酒作乐的口号,竞相标榜,无不以醉月迷花为乐事。

醉月楼位于五原城西郊,举头就能看到大雪山峰顶的皑皑白雪。醉月楼虽以 楼名,却是楼阁林立。积雪融化成的溪水从山间蜿蜒而下,在醉月楼的画楼雕阁 间九曲三折汇成一座亩许小池,最后绕楼而过。坐在楼中,天际一轮明月悬在雪 峰上,与池中的雪山月影交相辉映。隔着粼粼水光,婉转的歌声在月色中,伴着 淡淡的水雾飘来,隐约能看到远处楼阁上舒展的舞袖和窈窕的纤影,让人分不出 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天上。

「好地方!」

程宗扬赞叹道。

雪水融成的溪流清凉无比,正值夏日,水面形成一层雾气。清风徐来,楼阁 间的暑热顿时一空,风中带着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

看到自家商馆的马车,自然有人通报。一名中年美妇迎出来,见到来的是凝 羽不由得一怔,接着笑道:「原来是侍卫长,不知道夫人有何吩咐?」

凝羽道:「这是今晚的客人,夫人交代过,你们都听他吩咐。」

那美妇笑道:「我说烛上怎么结了一个好大的灯花,果然是有贵客。」

说着她挽住程宗扬的手臂,举止亲昵,却丝毫不让人反感。

程宗扬笑道:「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

「奴家姓兰,官人抬举,叫一声兰姑便是。」

兰姑一边说,一边笑道:「还剩了一处临水的上房,奴家已经叫人去收拾了。

不知道官人喜欢哪种的,奴家好叫姑娘们来侍候。「

难得有人免费招待,程宗扬也不客气,「楼里最红的姑娘叫两个来。」

兰姑挨着他耳边笑道:「楼里有娼有妓,客人要哪种的?」

程宗扬道:「这还有区别吗?」

「娼是卖身的,官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妓只陪客人喝酒弹琴,卖艺不卖身 的。」

程宗扬笑道:「真有不卖身的吗?」

兰姑推了他一把,低笑道:「那是哄外人的,既然夫人吩咐过,官人自然想 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那几个歌舞妓没侍候过客人,怕官人不满意。」

程宗扬笑嘻嘻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尽管眲来。」

走在旁边的凝羽脸色忽然一变,藏在斗篷下的手指收紧,握住腰侧的刀柄。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他头结方巾,穿着一袭素白的锦衣,身材比程宗扬 还高了少许,一手拿着把大花洒金的折扇,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他五 官俊雅,眼睛周围略显红晕,犹如桃花,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缕勾人的笑意。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看到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不禁多看了几眼。那男子眼睛黑 白并不分明,黑色的瞳孔却越看越深,令人捉摸不透。他眼角微微含笑,眼神似 醒非醒,似醉非醉,朦胧中充满邪恶的诱惑力。

程宗扬暗暗想到,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单凭这小子的卖相,就是巨星级的 偶像。只要眼神一抛,肯定有成千上万的痴女争先恐后抢着倒贴。那男子虽然俊 雅,身材却不单薄,只不过脸色不是太好,抱病般隐隐透出一抹青色,一手拿着 折扇,一只手还插在胸口的衣襟中,不时发出几声轻咳。

凝羽手指捏得发白,脸上仿佛蒙着一层寒霜。旁边的兰姑却眼睛一亮,松开 程宗扬的手臂,上前笑声道:「原来是西门大官人,难得今天得闲。」

西门大官人?兰姑那几个字说得媚姿横生,听在程宗扬耳朵里,却比武二郎 的霹雳暴吼更响亮。

那男子低咳一声,笑道:「兰姑越来越美貌了。不知小生何时才有福气娶兰 姑这样的美人儿过门。」

兰姑笑啐道:「大官人宅里放着几个天仙似的娇娘,哪里会看上奴家?」

西门大官人与兰姑说笑着,那双桃花眼不住往凝羽这边瞟。寒暄完,他上前 一步,两手抱拳,向凝羽作了个长揖。可惜他动作匆忙了些,右手从怀里拔出时 带出一件事物,「啪」的掉在地上,却是一只绣花弓鞋。

周围诸女都忍不住发笑,可这西门大官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对自己出的丑 视若无睹,两眼注视着凝羽,低声道:「好久不见。」

程宗扬真的开始佩服起这小子。平平常常四个字,他竟然能说得深情无限, 还充满沧桑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之间历尽沧海桑田,才再度重逢。

凝羽退开一步,冷冷道:「大官人的鞋子掉了。」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笑出声来。西门大官人检起那只绣花鞋,含笑纳入怀中, 举止浩洒得足以令小女生晕倒。程宗扬扪心自问,要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捡 起一只女人的高跟鞋死不要脸地往怀里塞,恐怕打死他也做不出来,何况还做得 这么潇洒。

可西门大官人不但做了,还有脸解释:「这绣花鞋样子不错,小生好不容易 求她脱下来,好给我家几个姑娘作鞋样。」

周围人再忍不住,顿时弯了腰,笑得花枝招展。一片莺声笑语间,西门大官 人一脸无辜地说道:「小生说得有错吗?」

一名小婢忍笑道:「大官人说得没错。只是女儿家的绣花鞋不好拿出来。让 人看到,只怕要误会大官人。」

西门摇头叹息,「其实你们都不了解我的内心,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群女子笑得更厉害了,兰姑怕他着恼,抿着笑道:「大官人需要什么,尽 管吩咐,一会儿奴家再叫两个姑娘过去侍候。」

西门大官人一手放在怀里,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更显得青了,「让兰姑费心 了。小生约了几个朋友谈生意,一会儿还要劳烦兰姑捧场。」

兰姑连忙答应了。

西门那双桃花眼又瞟了过来,柔声对凝羽道:「你若在白夫人那里做得不开 心,小生就向白夫人讨你过来,好不好?」

不顾周围女子羡慕的目光,凝羽像被毒虫蛰到般,身子一颤板着脸道:「不 必。我待得很好。」

西门大官人微微一笑,那双桃花眼春水般从诸女身上掠过,百忙中还向程宗 扬点头示意,说了声,「兄台相貌不凡,以后多多亲近。」

然后才低咳着,摇摇摆摆地走了。

程宗扬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到了楼阁中坐下,他顾不得观赏周围的风 景,便拉着兰姑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兰姑讶道:「公子不认得西门大官人么?」

程宗扬咬牙道:「他是不是单名一个庆字?」

兰姑笑道:「正是。五原城谁不知道西门大官人,他有潘安般貌,邓通般财, 又脾气和顺,院子里姑娘哪个不爱煞了他,天天盼着被大官人接到家里……」

后面的话程宗扬已经充耳不闻。他怎么也想不到,传说中的千古第一淫人竟 然是个如此风流佣傥的人物,即使知道他的磨细,也生不出半点反感。

程宗扬自言自语地叹道:「难怪潘金莲会跟了他。」

「谁说潘姑娘会跟了他?」

凝羽冷笑一声。

程宗扬露出怪异的表情。既然在这个时空遇到西门庆,有潘金莲也不奇怪, 但「潘姑娘」「潘金莲不是武大郎的老婆吗?」

凝羽不屑地撇撇嘴,没有理他。

兰姑笑道:「这事在院子里都传成笑话了。那潘金莲跟白武族的武大订的是 娃娃亲,还没过门呢,就跟武大的弟弟武二有了私情。西门大官人好意去提点武 大郎,没想到那武大郎性子蛮横,竟然发起凶来,打伤了西门大官人!」

「停!」

程宗扬小心问道:「没搞错吧?武大郎打伤了西门庆?」

怎么不说武二郎强奸了潘金莲呢?

兰姑道:「听人说那武大郎身高九尺,脸上的虎斑一直长到肩膀上,脱了衣 物分不出是人是虎。潘金莲娇滴滴一个女儿家,怎么愿意嫁给这么个半人半兽的 凶人?那潘金莲面带桃花,天生的媚相,偏他还当成了宝,容不得人说半句实话。

西门大官人不过多了句嘴,就被那莽汉子一脚踹在胸口,险些丧命。亏得西 门大官人家里开着生药铺,好不容易才将养过来,到现在还咳嗽呢。「

武大郎居然身高九尺?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 在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凝羽冷冷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兰姑笑道:「五原城都传遍了呢。西门大官人伤还没有好,那武大就遭了报 应,失足落下山崖,抬回去没多久就咽了气。」

她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听说是潘金莲跟武二当着他的面偷情,把 病榻上的武大活活气死的。」

「胡说。武大郎是白武族第一高手,玉环步的修为还在武二之上,什么山崖 能把他摔死?还说潘姑娘跟武二偷情……」

凝羽露出不屑的表情,「潘姑娘是光明观堂的弟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多 半是哪个小人在背后造谣。」

兰姑笑道:「那是西门大官人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不用说,那造谣的肯定是西门大官人了。程宗扬笑吟吟听着,问道:「那武 二郎呢?」

兰姑道:「那武二是个无赖,听说犯了案子被官府捉拿。那几日西门大官人 吓得门都不敢出,生怕被他寻到。」

「不好!」

程宗扬猛然想起一事,腾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楼?」

兰姑略一错愕,然后笑着在他额上一点,「当然是醉月楼了。」

程宗扬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水浒传中武松大展神威,血溅鸳鸯楼,还好这 里是醉月楼。

兰姑对旁边的小婢吩咐道:「去叫几个姑娘,来鸳鸯阁陪客人。」

「砰」的一声,刚放好的椅子被程宗扬撞倒。

这下连凝羽都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道他怎么会如此失态。程宗扬喉结勉强 动了一下,「西门大官人在什么地方请客?」

千求万拜,只希望一切别那么凑巧,可惜天不从人愿,话音刚落,头顶就响 起一声霹雳。「西门狗贼!给二爷滚出来!」

雷霆般的声音滚过,阁中顿时鸦雀无声。

程宗扬与凝羽面面相觑,过了会儿,凝羽咬着牙低声道:「他不是答应过你 了吗!」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位二爷要找大官人报仇?」

凝羽目光闪闪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那家伙要是真被武二杀了,就有 戏好看了。」

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他倒不担心西门庆被杀──那种家伙就算死一万个, 他也不会皱皱眉头。问题是,据程宗扬所知,水浒传中,武二郎在鸳鸯楼没有杀 掉西门庆,而是误中副车,干掉了一个凑热闹的倒楣鬼。

程宗扬惴惴不安地想,那个倒楣鬼不会就是我吧?

楼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瞻,敢找西门大官人的 麻烦?」

这声音听来非是善类,但程宗扬却认出并非西门大官人的咳嗽说话声。

然而,听见这句话的武二郎,立刻确认目标。「呼」的一声,一道庞大的身 影带着劲风扑到楼上。

顷刻间劲风交击声夹杂着虎啸,狂风暴雨般响起,震得楼阁不住响动。

那人随行的护卫怒喝着出手,打斗声、叫骂声、女子的惊叫声、桌椅器皿的 破碎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楼上侍酒的女子一面惊叫,一面啼哭,钗脱发乱地纷纷跑下来。然后一声巨 响,一名护卫打扮的汉子贯窗而出,在半空中喷出一团血雾,「篷」的落在水池 中。紧接着精美的轩窗一扇扇被劲风击碎,从楼上飞落下来。

兰姑又是肉痛又是惶恐,一张玉脸惊得雪白,周围的婢女紧靠着墙壁,一个 个花容失色。凝羽紧握刀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绷紧的弓弦,美目寒光四射。

程宗扬强笑道:「武二爷真是爽快人。」

这厮闯进来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开打,难怪会杀错人。

头顶忽然一声暴喝,楼中那根一人粗细描金彩绘的立柱被人用重手法击中, 「卡」的绽开一条裂缝,楼顶的瓦片一阵脆响,整座楼阁都为之摇撼起来。

几名汉子惨叫着被人从门窗中抛出,「噗通、噗通」掉进池里,溅起一片带 血的水花。

狂风骤雨般的震响一瞬间宁静下来。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我 ……我不……」

武二郎喝道:「狗贼!待二爷取了你的鸟头祭奠哥哥!」

「格」的一声脆响,接着虎啸声响起,武二郎魁梧的身影穿窗而出,手中提 着一颗颈下滴血的头颅,转瞬消失在夜幕中。

鲜血渗过楼板,在头顶浸出一片血红。清波荡漾的池中,被武二郎击毙的尸 身从池底浮起。眼前的惨况使那几名小婢几乎瘫软在地,连兰姑都手脚发颤。

程宗扬头痛一样揉着太阳穴,然后伸着脖子看了看,讶道:「咦?西门大官 人呢?」

楼上已经是气息全无,倚仗生死根,程宗扬清楚知道死的除了那个多嘴的客 人,就是池中那些护卫,看来看去却没有西门庆的身影。

忽然阁内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咳。程宗扬霍然回头,盯着房中那张圆桌, 喝道:「出来!」

那咳嗽声只响了两下,便又悄无声息。

「再不出来我就喊了!」

程宗扬扯开喉咙,叫道:「武二郎!」

「莫叫莫叫!」

桌下帷幕一动,探出一张俊雅的面孔。西门大官人脸色青白地左右看了看, 然后陪笑道:「兄台切莫高声。」

「快点出来!」

「这就出来,这就出来。」

西门庆又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桌下钻出来。

这间雅阁除了程宗扬、凝羽、兰姑和几名小婢再无他人,谁也不知道他怎么 钻到了桌子下面。

程宗扬奇道:「你不会是一直躲在里面吧?」

西门庆灰头土脸地钻出来,看了看左右,顿时恢复了玉树临风的姿态,除了 手指还有些发抖,倒还称得上风流倜傥。

这会儿武二郎已经走远,西门庆从容起来,先咳了两声,然后笑道:「小生 正在楼上宴客,不料碰上恶客,只好暂避一时。事急从权,还望兄台恕罪。」

说着作了个长揖,直起腰又朝兰姑和那几名小婢眉目传情,那双桃花眼像会 说话一样勾人,顿时惹得几个小婢羞红了脸,也忘了害怕。

兰姑殷勤道:「大官人可受惊了?」

西门庆含笑大度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喂,」

程宗扬提醒他,「外面可是死了一堆人呢,都是你的替死鬼。」

西门庆凛然道:「那武二天生匪类!凶恶好杀!惨无人道!小生必定要禀报 官府,为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绝不让这种匪人逍遥法外!」

兰姑奉承道:「西门大官人好一副仁义心肠。」

西门庆潇洒地一挥手,手中洒金的折扇展开,扇面上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红 彤彤娇艳欲滴。他摇着扇子叹息道:「若不是小生天生的急公好义,看不得有人 纵行淫恶,怎会惹上武家兄弟那对凶神?」

看着西门庆很欠扁的那张脸,程宗扬就有打一拳的冲动。凝羽早听不下去, 俏脸如冰地拂袖离开鸳鸯阁。「凝姑娘!」

西门庆还没顾上和凝羽说话,连忙拔足欲追,程宗扬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念 头。「……武二郎,说不定还在外面呢。」

西门庆立刻收回脚步,朝程宗扬揖手道:「兄台贵姓?」

「程。程宗扬。」

「小可复姓西门……」

「单名一个庆字。五原城赫赫有名的西门大官人,」

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西门庆谦逊地谢道:「贱名不足以污尊耳。」

「哪里哪里,阁下大名注定是要流芳百世,为后人传诵。」

西门庆打了个哈哈,亲热地挽住程宗扬的手臂,「我与兄台一见如故,来来 来,我要与这位兄台一醉方休!」

平常人刚捡了条命,肯定有多远跑多远,兰姑没想到西门大官人还要喝酒, 劝道:「刚经了这些事,大官人宅里的姑娘们难免挂念。大官人还要喝酒,胆子 未免太大了。」

说得虽然委婉,意思却是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躲。

程宗扬笑道:「兰姑放心,武二郎不回来便罢,若是回来,也不会猜到大官 人在楼下喝酒。五原城里,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西门大官人厚着脸皮 不走,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西门庆不以为忤地笑道:「程兄果然明见。」

说着他合起折扇,毫不客气地在席间坐下,吩咐道:「兰姑,开两坛好酒, 再寻两个上好的粉头来。今晚这里的开销都算我西门的!」

那些人的尸首自有醉月楼的下人收拾,兰姑连忙吩咐小婢提来酒壶,西门庆 一挥手,「换大觥来!」

不多时小婢取来大觥,西门庆先举觥满饮,然后殷勤劝酒。虽然有些反客为 主,但举止圆滑,没有丝毫唐突的感觉。程宗扬笑道:「今晚西门兄才是客人, 小弟敬西门兄一杯。」

西门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一口饮干。

连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虽然有时候显得很欠扁,却并不惹人讨厌, 倒有些像是现代人的作风。西门庆咳了两声,也不询问程宗扬的来历,举起大觥 道:「萍水相逢,便是知己,请!」

程宗扬酒量平常,好在他们喝的也不是蒸馏过的烈酒,酒味只比平常的红葡 萄酒略浓,当下也举起巨觥一饮而尽。西门庆用折扇敲着手心,神采飞扬地赞道: 「好!好!果然是我辈中人!」

程宗扬差点把口里的酒喷出来,心里暗骂:干,谁跟你「我辈中人」说话间, 两名穿着红衣的少女进来,敛衣向两位客人施礼。兰姑笑着给两人各斟了一觥酒, 「两位慢慢用,奴家告退了。」

说着又吩咐道:「清儿、梅儿,好生侍候两位官人。」

两名少女齐声答应。

西门庆扭头看时,不由一怔,改颜道:「原来程兄是醉月楼的贵客,失敬失 敬。」

「什么贵客,大官人说笑了。」

西门庆眼睛一飞,「这两个可是楼里的红姑娘,等闲不陪客人的。一下来了 两个,这可不是小生的面子了。」

第八章风流

程宗扬抬眼看去,那两个歌妓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娇滴滴挨在一起,杏 眼粉腮,娇美得如同一对并蒂莲。

西门庆笑道:「小弟对这两位姑娘心仪已久,今日借了程兄的光,可要一亲 香泽了。程兄中意哪一个,不妨先挑。」

这两名歌妓一般的娇艳如花,程宗扬随便挑了一个。那两名少女都是醉月楼 调教过的,虽然有几分羞涩,仍乖乖入席,挨着两人坐下。

西门庆抚掌笑道:「程兄果然好眼力!花旁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靖南女子 风致婉妙,柔姿天成,程兄挑的梅儿最是出色。」

程宗扬对那少女道:「你是哪里人?」

梅儿娇羞地说道:「奴是靖南人氏。」

程宗扬讶道:「西门兄怎么看出来的?」

西门庆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笑道:「小弟别无他长,只有一桩 薄技,举凡天下女子,经小弟法眼一过,其出身、籍贯、脾性……」

说着他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乃至衣服下遮掩的妙处,小弟无不历 历在目。」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还有这样的技艺?」

西门庆大笑着饮了一觥酒,然后侧身在另一个少女清儿耳边说了几句。清儿 一听,立刻羞红了脸。

程宗扬道:「西门兄说了什么?」

西门庆展开折扇,笑道:「小弟跟程兄打个赌,我猜这小姬下身右边的花唇 上有颗小痣,程兄信不信?」

程宗扬看了看清儿,那少女穿着大红的褶裙,里面还有一条葱绿的纨裤。他 才不信西门庆能看穿几层衣物,把少女最隐密的部位尽收眼底。

「赌什么?」

西门庆把手边的巨觥一推,逸兴遄飞地说道:「就以这一觥酒为注!」

「好!」

程宗扬也把自己的酒觥一推。

西门庆道:「清儿,你便脱了裙裾,让程兄看看。」

清儿手指绞着衣带,羞赧得抬不起头来。

梅儿抿嘴笑道:「只怕大官人要输了呢。奴和清儿姐姐进来时,兰妈妈都看 过的,浑身上下有一颗痣也进不来呢。」

西门庆笑道:「若是我输了,就一人打一副银头面送你们。」

梅儿听他说得笃定,也觉得好奇,在旁催促道:「清儿姐姐,你就让官人看 看好了。」

清儿无奈之下,只好羞赧地解开裙裾,将细纨制成的绢裤褪到膝间,在席间 露出下体。这清儿分明还是个处子,阴阜细软的毛发下,两片阴唇软软合在一起, 带着柔红的艳色,鲜嫩之极。梅儿见清儿羞赧,咬唇一笑,起身剥开她的阴唇, 果然在右侧柔腻的褶皱间找到一颗殷红的小痣。

西门庆抚掌大笑,「如何?」

程宗扬拿起巨觥,一口气喝完。清儿下身的小痣生得如此隐密,连她自己也 未必知道。如果说是西门庆事先看过,这小妓也不该还是处子。看来这家伙确实 有两把刷子。

程宗扬痛快地说道:「西门兄好眼力,是我输了。」

西门庆眼中露出一丝讶色,赞道:「美色当前,兄台却毫不动容,必定是阅 花无数的风流人物。」

程宗扬道:「与西门兄比,小弟自愧不如。」

西门庆这等眼力,程宗扬是比不了的。自己见过的女色虽然足以超乎这天下 第一淫人的想像,但那些女优一穿上衣服,自己八成都会认错。像他一样隔着衣 物看出女性隐私的能力,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不知西门兄从哪里学来的神技?」

西门庆哈哈大笑,「雕虫小技耳。」

他与程宗扬互敬一觥,然后俯耳低声笑道:「这女子的妙处最容易的就是猜 痣度形,说出来不值一哂。你瞧清儿下唇……」

在西门庆的指点下,程宗扬才注意到清儿下唇内侧,有一粒不起眼的小痣。

「女子面相实有蛛丝马迹,与身子一一对应,颔应首,鼻应身,眉应腿,嘴 唇则与私处相应。」

西门庆毫不保留地在程宗扬耳边说道:「程兄瞧,这梅儿鼻翼丰隆,双乳必 定丰硕。眉长则腿长,嘴唇红而柔润,私处必是妙品。只不过她眉散肤柔,多半 已经被人采过元红。」

说完西门庆昂起身,洒开折扇,边摇边笑道:「小弟所言,程兄一试便知。

虽然是小技,但法不传六耳。我与程兄一见如故,才倾囊相告。「

程宗扬仔细看梅儿的鼻翼,果然比清儿丰隆。他笑道:「梅儿姑娘是否已经 不是处子了?」

梅儿羞道:「奴家侍奉过几名客人,兰妈妈怕清儿姐姐害羞,不知道怎么侍 奉官人,才让奴来的。」

西门庆笑道:「兰姑既然让梅儿姑娘来此,想必是醉月楼的花魁了。程兄艳 福不浅。」

说着西门庆打开荷包,给两女一人赏了一把银铢,然后让她们脱去衣物,在 席间调笑取乐。

清儿还是处子,梅儿也只接过一些身分尊贵的客人,平常两女只在酒宴弹琴 赋诗,养得性子高傲,一般客人想见上一面都难。今晚来了贵客,兰姑已经吩咐 过让她们小心侍奉,又见两位官人相貌斯文,出手大方,便都收起性子,乖乖听 他们吩咐。

这下程宗扬才见识了西门庆的本事,他那双桃花眼一抛,几句贴心的软话一 说,连夸带哄,逗得清儿羞喜难禁。先光着身子让他遍体抚摸,然后红着脸跪下 来,乖乖把脸埋到西门庆胯间。西门庆靠在椅上,朝程宗扬一笑。找个妓女服侍 算不得什么,但让一名未开苞的小妓又羞又喜,像服侍自己情郎一样心甘情愿地 去侍奉客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边梅儿也脱光了衣物,剥得白羊一般,并着腿坐在旁边,脸上带着职业的 笑容。西门庆说得半点不差,梅儿两乳果然丰硕圆润,双腿又直又长,正是刚脱 去少女的青涩,开始成熟的时候。

对面那小子虽然没有开口,但靠在椅上,一脸舒适的表情,隐约是要跟自己 较个高下。这梅儿是醉月楼的红牌,这种名妓眼高于顶,心高气傲,虽然自己是 买主,她是货物,面上纵然百依百顺,也未必心服。

对付女人,还是王婆当年的至理名言:潘、驴、邓、小、闲,潘安的相貌, 驴大的行货,邓通的钱财,能委屈作小,还要有时间做水磨功夫,五德俱全,无 论什么女人都不在话下。

可这五个字正是这位西门大官人的写照,程宗扬跟他比,无论口舌便给,还 是相貌俊雅,都狠狠地差上一截,更不用说有万贯家财的支撑。想和西门庆收服 清儿一样,让梅儿心甘情愿服侍自己,那是难上加难。可如果在这上面输给西门 小子,只怕会被他看扁。

「西门兄,请!」

程宗扬举觥相敬,一觥酒喝完,心里有了主意。

这次能不能压西门庆一头,就看自己学的灵不灵了。

程宗扬推开桌上的盏碟,让梅儿坐在上面,双腿张开。梅儿眉眼含笑,顺从 地抬起腿坐在桌上,露出娇嫩的玉户,心里却有几分反感他的粗鲁。

程宗扬也不理会,伸出中指让梅儿舔湿了,然后放在她的穴口,慢慢插进她 体内。

西门庆笑道:「程兄好生痛快。」

西门庆托起清儿的玉脸,在她颊上亲昵地吻了一口,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清儿抿嘴笑了几声,然后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过身,两手按在桌上,乖乖翘 起屁股。

西门庆抚摸着少女的雪臀,赞叹道:「好一张欺香寒雪的美臀。今日小生能 与清儿姑娘交欢,真是三生修来的褔分。」

程宗扬肚子里嗤笑道:花言巧语,其实还不是想干她的处女嫩屄。

可女人就吃这一套。像清儿这种红牌,开苞时跟嫁人差不多,彩礼贺钱撒得 满天都是,这才入帐合卺,总要有些面上的尊重。这会儿西门庆几句甜软的话儿 一说,清儿就放下身段,答应了他的要求,让这位知情识趣的西门大官人用近乎 羞辱的姿势,在酒席上从后面给自己开苞。

程宗扬手指插在梅儿穴内,向上挑住,勾住她穴内的蜜肉,来回揉搓着。不 到半分钟时间,梅花儿的身体就有了反应,她鼻息渐渐加重,柔艳的穴口变得湿 泞,淫水越来越多。

指尖那片柔腻如脂的腻肉渐渐绷紧,变得柔韧起来。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 自己运气不错,这梅儿正好是百分之十拥有G点的女性之一。

程宗扬左手按住梅儿的阴阜,右手中指顶住那片变紧的腻肉,用力揉动。随 着他的揉动,梅儿穴内那团软肉越来越紧,仿佛一个半圆的球体向外鼓出,韧韧 的充满弹性。

艳妓已经支撑不住,洁白的身子软线总躺在桌上,两手抓住桌布。她两眼仿 佛蒙上一层水雾,粉腮一片潮红,两颗殷红的乳头高高翘起。在她下体,那只美 穴已经被淫水湿透。随着手指的进出,她昂起头,蛾眉拧紧,喉中压抑不住地发 出低媚的娇呼。手指进出间,穴口一圈柔腻的红肉翻吐着,发出「叽咛叽咛……」

的腻响。

清儿侧起脸,疑惑地看着这边。西门庆更是顾不上理会面前圆润的雪臀,眼 睛盯着程宗扬的手指,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指下的美穴越来越紧,艳妓两条大腿不时合在一起,多半下体已经感觉到强 烈的尿意。程宗扬按着记忆中的步骤,反覆刺激着梅儿阴道内的敏感点,直到她 身体开始颤抖。

也许你是这个世界第一个享受潮吹的女人呢。抱着这种想法,程宗扬将梅儿 一条雪白的美腿扛在肩上,使她湿泞的阴户更加突出。

梅儿身体抖动的频律越来越快,忽然娇躯一紧,像一张玉弓般向上弓起,喉 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程宗扬立刻拔出手指,按住她另一侧的膝盖用力分开。那张红嫩的美穴淌满 淫液,在灯光下湿淋淋抽动着。梅儿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一股清亮的液体水线般 从阴户间喷出,足足划出一道两米多长的弧线。

西门庆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拳头。那具曼妙的女体在桌上失态的战栗尖 叫,一腿垂在桌侧,另一条玉腿被那个陌生的贵客扛在肩上,纤美的脚尖绷紧, 伸得笔直。

梅儿软绵绵依偎在程宗扬身边,眉目间流露出小女孩一样的羞态。西门庆最 擅于察颜观色,那艳妓的神态间三分羞赧,一分羞喜,倒有六分是对这个年轻人 的钦服与依恋,连带看着他的手指都充满敬畏。西门庆自负风流,得女子欢心易 于反掌,但像这样令一个女人肉体百分百的被征服,以他的阅历,还是从未有过 的异事。

西门庆叹道:「程兄只用一根手指就收服此女,手段高明之处,令小弟观为 观止。不知程兄这手法是何名目,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G点的发现,也许是几千年来女性身体最重要的发现之一。经过刺激G点产 生的潮吹,更让女人的性快感大幅延伸,只是G点的存在因人而异,能够享受G 点快感的,只是一小部分女性。换个人来,程宗扬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次 很幸运,遇对了人,更凭着自己的未来知识,取巧唬住了西门庆。「这是加藤氏 所传的金手指,让西门兄见笑了。」

说完程宗扬带着一丝神秘笑而不语,更显得高深莫测。「佩服佩服。」

西门庆说着牵动伤处,抚住胸口,连声咳嗽,俊雅的面孔隐隐发青。

程宗扬道:「不知西门兄怎么惹恼了武二郎,让他追上门来喊打喊杀?」

目睹了程宗扬的手段之后,西门庆对收服清儿这俏妓已经失去兴趣。他挥手 让两女下去,然后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程兄可知道白武族与光明观堂?」

程宗扬摇了摇头。西门庆解释道:「白武族位于清江峡谷,族中代代相传有 兽从血统。武氏兄弟便出自白武族。那两兄弟出生时三分像人,七分像虎,每到 月夜就凶性大发,搅得族中不宁。

「至于光明观堂,则是天下医宗,杏林渊薮。有道是医武不分,光明观堂的 武功也别走蹊径,在天下诸宗独树一帜。光明观堂门禁森严,每代弟子不过三五 人。十余年前,光明观堂的主人明静雪云游至白武族,不但医好了武氏兄弟的疯 症,还打通了两人的经脉,并且收了一名潘姓的弟子。」

程宗扬道:「是潘金莲吧。」

西门庆手一抖,觥中酒水泼出大半,洒得满袖都是。他用丝巾抹去袖上的酒 渍,有些自失地说道:「程兄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废话!她可是跟你齐名并称,遗臭万年的奸夫淫妇。你是天下第一奸夫,她 是天下第一淫妇。自从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横空出世,世上再没有一个女人敢起名 叫潘金莲。全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西门庆操起铁箸,在觥上敲着,曼声吟道:「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 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芳。淡柔情于俗 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 殷!」

西门庆击节而歌,歌罢将铁箸扔在觥内,长叹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潘仙子姿容绝代,清幽雅致,犹如月宫仙子,程兄想必也 听说过。」

程宗扬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没有!」

潘金莲清幽雅致,犹如月宫仙子?程宗扬敢肯定自己上辈子没听说过,这辈 子也没听说过。西门庆望着天际的月影悠然道:「潘仙子是光明观堂门下弟子…

…「

程宗扬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已经说过了。」

「咳,光明观堂是天下医宗……」

「这个你也说过了!」

西门庆拍了拍额头,「小生失态了,失态了,程兄莫怪。」

他抚着胸低咳两声,清了清喉咙,然后道:「潘仙子擅使长剑,身法翩然如 鹤,人称鹤羽剑姬,出身高洁,不但绝色倾城……」

「等等!」

程宗扬神情古怪地说道:「潘金莲不是个淫妇吗?」

西门庆一拍桌子,怒道:「胡说!」

干你娘哎!「不是你说的吗?她跟武二郎偷情,气死武大。」

西门庆张大嘴巴呆了半晌,然后又重重拍了一记桌子,愤然道:「不错!就 是这个淫妇!勾引武二那厮,在病榻上气死武大,天人共愤!」

表情不对,程宗扬开始怀疑这些话可能是谎言,而制造谎言的人,多半就是 这位千古第一淫人,当下道:「西门兄怎么知道潘金莲跟武二郎有一腿?」

西门庆脸颊抽搐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去年冬天,一日大雪 纷飞,武二郎趁哥哥不在家,溜到武大家里。潘金莲正在房中洗澡,被武二那厮 闯了进去,一对奸夫淫妇,便即干柴烈火搅作一团。那丑态令人不堪入目,小弟 义愤填膺……」

程宗扬笑咪咪插口道:「西门兄怎么看见的?」

「小弟当时就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暗自好笑,原来西门大官人是偷窥狂。这话先不好说,便岔开道: 「潘金莲在武大家里,莫非是已经成婚了?」

「兄台有所不知。那武家两个儿子生织酽离,怕将来娶不上媳妇,自小便领 养了一个姓潘的孤女给武大当童养媳。潘金莲被明静雪那老婊子带走,在光明观 堂留了十年,去年才离山返乡,住在武大家。」

「大雪纷飞往武大家里,武二郎这一路可不容易。只不过……西门兄哪里来 的雅兴,冒雪冲风前去捉奸?莫非西门兄跟武大郎关系很好吗?」

西门庆打了个哈哈,「哈哈!此事说来话便长了,让小弟先润润嗓子。」

西门庆倒了觥酒,一饮而尽,然后正容道:「我与武大哥是生死之交。」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讶道:「不是说来话长吗?难道就这一句?」

西门庆慨然道:「这一句生死之情,便顶得上千言万语。」

程宗扬一哂,举觥与西门庆一碰,仰头喝了个干净,然后笑道:「行了,西 门兄,老实说吧,是不是你看上了潘金莲,想了这个方法,把她跟武大拆散。」

西门庆怔了一会儿,傲气顿失,颓然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小弟当日在 途中偶遇潘仙子,便和见到程兄一样,一见如故,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程宗扬只觉一阵恶寒。

「小弟跟着潘仙子到了清江峡谷的白武族,才知道她已经许过人家。若是旁 人便也罢了,眼看着播仙子这样绝色,却不情不愿地被强许给武大那个鄙夫,小 弟不由心如刀绞。那些天,潘仙子整日以泪洗面……」

西门庆说着,那双桃花眼微微泛红,泫然欲泣。

程宗扬道:「这是你自己想像的吧?」

「呃,」

西门庆拭了拭眼角,「小弟略有夸张,但潘仙子的不情愿可是明白如画。试 想潘仙子这样飘逸出尘的美人儿,却要许给武大那样三分像人七分像兽的莽汉, 只怕寻死的心都有!我西门向来怜香惜玉,最见不得美女受上半点委屈……」

程宗扬不理会他的自吹自擂,「那武二郎呢?他跟武大一母同胞,哪会像你 一样臭不要脸,干出那种事来?」

西门庆陪笑道:「干柴烈火略有夸大,不过,」

西门庆举起右手,一脸正气地说道:「武二趁着没人的时候跟潘仙子眉来眼 去肯定是有的!」

「然后你就编了故事,说潘金莲和武二郎偷情,还去告诉武大?」

西门庆尴尬地说道:「并不是小弟去找武大,不知武大那厮听哪个妄人瞎说 的,是我编造了那些话,结果被他找上门来。武大行事粗蛮,手段毒辣,我跟他 讲理,那厮却趁小弟不备,当胸踹了小弟一脚。」

程宗扬遗憾地想,怎么就没把你踢死呢?手段毒辣跟武大只怕沾不上关系, 多半是你的心肠毒辣,让武大拼死踹了你一脚。程宗扬看了西门庆一会儿,「西 门兄似乎不怎么怕武二郎啊?」

西门庆笑道:「那武二杀了不该杀的人,眼下他逃出五原城便罢,如果没有 走,只怕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程宗扬好奇询问,西门庆只笑而不答。

程宗扬笑道:「兄弟还有些不明白,西门兄这么败坏潘金莲的名声,对西门 兄有何好处?」

「嘿嘿,」

西门庆讪讪笑了数声,「那个……潘仙子师门假正经得紧,一向标榜洁身自 好。弟子闹出丑事,坏了门规,多半会逐出师门。」

程宗扬笑嘻嘻道:「这样西门兄就有机可趁了?」

西门庆正色道:「我西门庆对潘仙子一番心意昭昭日月,天地可表!不瞒程 兄说,当日惊鸿一瞥,小弟便情根深种,心有所失,念兹在兹,日夜难忘……」

西门庆击节低歌道:「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 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 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 视以闲扬……」

那种深情款款的样子,不像传说中的淫魔,倒像是个天下少有的情圣。程宗 扬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抒情,「说来说去,西门兄不就是因为潘金莲长得美,想 上她吗?」

西门庆怔了片刻,苦笑道:「程兄快人快语,小弟无话可说。只是今夜所言 之事,都是小弟肺腑之言,还求程兄不要外传。」

自己就是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程宗扬一口应诺。「好说!只要你把那套观 女之法告诉我就行。西门兄,不许藏私啊。」

第九章伏虎

回到商馆已经是深夜了,程宗扬与西门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将两坛美酒 喝了个罄尽,最后才尽欢而散。

西门庆确实有几分道行,观女之术细致入微,给程宗扬好好的上了一课。程 宗扬酒意半醺,一路回来想到今晚居然是和西门庆同席共饮,真不知是梦是醒, 是真是幻。

远远看到后院,程宗扬耳膜立刻一阵打鼓。武二郎刚演过血溅鸳鸯楼一出大 戏,不知道是否还有闲情高卧柴房,鼾声如雷。传说中,这位武英雄是个一根直 肠子到底的好汉,说他胸怀坦荡也好,没心没肺也成,属于那种张嘴就能看到屁 眼儿的直性人。

只不过今晚与西门庆一席宴饮,全然推翻程宗扬的认识,不但这天下第一淫 人并非下流不堪的淫徒,连潘金莲那天下第一淫妇也与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至 于武二郎究竟还是不是那个爽直豪气的武松,程宗扬这时也拿不准了。

但苏妲己也说过武二郎最重信诺,只要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自己肚子里的 冰蛊一时也解不掉,不如先往南荒碰碰运气。如果真找不到霓龙丝,就找机会跟 他一道逃跑好了。有这个膀大腰圆的保镖在旁,至少能保住性命吧。

打定主意,程宗扬推开房门,长笑道:「武兄一场好睡啊!」

卡,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柴房鼾声全无,静悄悄空无一人。

程宗扬呆若木鸡地看着空荡荡的柴房,酒意立即醒了一半,接着怒火中烧。

什么狗屁英雄!一言九鼎的好汉!竟然不声不响地自己溜了!

程宗扬正在发狠,月色忽然一暗,一个庞大的身影掠过墙头,大鸟般落在院 中,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程宗扬一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喜出望外地叫道:「武二爷!」

月色下,武二郎脖颈中斑斓的虎斑愈发狰狞,双目犹如虎睛,散发出碧幽幽 的蓝光,身上衣裳还沾着斑斑血迹。「程兄。」

武二郎矜持地拱了拱手,沉声道:「蒙程兄相助,为武二解去镣铐。此间事 情已了,武二特来相谢。」

程宗扬笑道:「区区小事,何劳相谢。武……」

武二郎浓眉一扬,双手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一别,咱们后 会有期!」

说着腾身而起,跃上墙头。「你说什么?」

程宗扬跳了起来。他见武二郎回来,以为他刚办完事,现在守信回来为自己 效力,没想到这厮两句场面话一说,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武二郎!你说话还算不算数!」

武二郎从墙头上扭过头来,「二爷说过什么?」

「我们说好的!每月十个金铢,你跟我走一趟南荒!」

「十个金铢?」

武二郎一哂,满脸不屑地说道:「你把二爷看得也太贱了。再说了,二爷什 么时候答应过你?」

程宗扬一呆。当时武二郎只是抖了抖手上的镣铐,让自己给他打开,自己以 为他是答应了,但实际上这厮根本就没提去南荒的事。

武二郎傲然道:「想起来了吧。二爷说话算话不假,但你要把二爷没说过的 话硬栽到二爷头上,二爷可没那么好的脾性和你磨牙。二爷过来谢你一声,已经 给足你面子,再想得寸进尺,小心二爷跟你发飙!」

程宗扬这才想起来,水浒那帮好汉,说白了其实是群土匪。里面的英雄固然 豪气干云,义气深重,耍起无赖时也相当在行。鲁智深让镇关西切肉,连寸金软 骨都要细细剁成臊子,不带半点肉星在上面。武松更不用说了,十字坡调戏孙二 娘,快活林借酒闹事,醉打蒋门神,虽然不欺负良善,但也不是什么好鸟,一个 个都是坏小子出身,是自己太蠢,把臭流氓当成英雄好汉。武二郎见他无话可说, 嘿嘿一乐,拱手道:「告辞了!」

程宗扬黑着脸坐在柴房里,武二郎这一走,就自己挑的那些奴隶,去南荒跟 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早知道挑些身强力壮的,就是戈龙那种也好。

程宗扬对南荒一无所知,但这里的人说起南荒,都如谈虎色变,让自己也犯 起了嘀咕。程宗扬对野外的知识仅限于乘车郊游,南荒是什么模样,他连想像也 想像不出来。

如果有辆越野车……

那个该死的武二郎!想到武二那副无赖嘴脸,程宗杨又是一阵恼火。

「上当了吧。」

凝羽不知何时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出。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侍卫长找小的有什么事?」

凝羽盯了他半晌,「你和西门庆说了些什么?」

「我该告诉你吗?」

凝羽盯着程宗扬的眼睛,仿佛要看入他内心,过了会儿慢慢道:「西门庆不 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个人……其实武功深不可测。」

西门庆身兼武功程宗扬并不意外,但能让凝羽说武功深不可测,着实出乎他 的意料。在程宗扬印象里,西门庆应该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养几个 打手仗势欺人还行,说他本身就实力不凡,更像是笑话,自己也是因为这么认为, 今晚才敢屡屡出言嘲弄,一让西门庆下不了台的。

「他跟武二郎比,谁更强一些?」

「若不是他有伤在身,武二绝非他的敌手。倒是武大有一拼之力。」

程宗扬愕然以对。这是个什么世界?武大郎竟然比武二还强,西门庆是深不 可测的高手,凝羽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听说醉月楼的红牌都在你手下输得心 服口服,果然好手段。」

这个世界的人有几个知道G点?程宗扬也不怕有人拆穿,笑道:「侍卫长想 试试吗?」

凝羽脸色一冷,接着又微微生出红晕。

程宗扬正诧异间,凝羽忽然往后一退,隐起身形。

门帘「呼」的卷起,武二郎一弯腰,魁伟的身体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挤 进柴房。他双手一圈,抱住手臂,大刺刺道:「喂,你是不是要去南荒?」

程宗扬没想到武二郎会去而复返。但被这家伙摆过一道,程宗扬小心多了。

仔细打量下,只见武二郎神态依然威猛无俦,只是衣上又多了几滩血迹,肩 头衣衫破碎,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显然刚跟人交过手。

一瞬间,程宗扬想起西门庆在酒宴上的话:武二杀了不该杀的人,如果今晚 没有离开五原城,只怕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程宗扬心里顿时笃定下来,笑着慢悠悠道:「是啊。」

「好!二爷就带你走一遭,每个且不说多的,给二爷拿一千银铢!」

这价格足够买下阿姬曼了。你既然狮子大开口,我也不客气。

「我们以前说好是十个金铢,二百枚银铢吧。」

武二郎冷哼一声,「少看扁了二爷!想当年二爷都是拿大秤分金,十个金铢 你也说得出口!」

「确实是说不出口。那就……这个数?」

程宗扬犹豫着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枚金铢?我呸!」

武二郎转身就走。

程宗扬心里默数三下,武二郎果然旋风般转回来,「二十就二十!二爷今天 给你个面子!」

程宗扬讶道:「我说了是二十枚金铢吗?」

武二郎顿时气结,忍气道:「你说是多少?」

程宗扬坚定地伸出两根手指,「两枚银铢!」

武二郎虎目恶狠狠盯着他,忽然叫道:「里面的!给二爷滚出来!小心我一 掌拍死这个混帐小子!」

凝羽握着刀柄立在程宗扬身后,淡淡道:「二爷若是不愿去,就不用去了, 白湖商馆难道还请不来人吗?」

武二郎提着「西门庆」的人头祭奠了哥哥,想着不和那小子交代一声,直接 走人,未免太不仗义。武二爷光明磊落的汉子,当然要把话说清楚,于是便回来 找程宗扬。谁知他在鸳鸯阁杀人行凶,已经惊动了五原。城内大批护卫都被调动 起来,处处设防,武二郎虽然身手高明,也敌不过满城护卫。冲突中他伤了几名 好手,自己也负了伤。眼看天色将亮,一旦露出行踪,众人围攻下,只怕讨不了 好去。

武二郎前思后想,干脆还是躲进白湖商馆,顶多跟那小子走一趟南荒,也好 过在这里送命。他屈尊回来,想着姓程的小子肯定感激涕零,不料他趁机压价。

两个银铢,还不如码头扛包的汉子,气得武二郎几乎咬碎钢牙。

程宗扬对他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两枚银铢,月底给钱,每月扣一半,等 从南荒回来,再行补齐。」

说着他把敬称也省掉了,直接道:「武二,你看怎么样?」

武二郎猛虎般的胸膛起伏片刻,然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头来。形势比人 强,他若不答应,出了大门未必能再活着回来。

「那好,一言为定。」

程宗扬笑逐颜开,「那就这样说定了。天不早了,二郎早些歇息吧。」

武二郎悻悻然离开,凝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放开手中的刀柄。

「两个银铢已经够低了,你还要扣去一个。不怕他真的翻脸吗?」

程宗扬认真道:「像这种求职者,你要研究他们的心理,愿意每月拿两个银 铢的,根本不在乎再少拿一个。武二摆我一道,如果不是他运气太坏,我就吃了 大亏。现在让他替我白干三个月,大家也算扯平了。」

凝羽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忽然听到程宗扬问:「哎,你找我什么事?」

凝羽霍然转身,弯刀闪电般挥出,架在一人颈中。

今晚这柴房跟赶集一样,人来了一茬又一茬。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人, 武功不俗,加上刚才在沉思,凝羽居然没第一时间察觉。这次来的倒是个生面孔。

那人约三、四十岁年纪,眉目疏朗,面如冠玉,颌下留着三绺长须,头上戴 着一顶嵌玉的道冠,身上穿件宽大的黑色道袍,看上去气度凝然。凝羽的月牙弯 刀架在颈中,那人只略一错愕,便从容下来。

这身衣服看起来很眼熟……

程宗扬猛然想了起来,「你是太乙真宗的!」

那人含笑施礼,徐徐道:「太乙真宗门下赵行楷,见过两位。」

那人态度虽然谦恭有度,但他一开口,程宗扬背后汗毛立刻竖了起来。这人 的声音与他昨晚听到的一般无二,正是深夜突然行凶,暗算同门的那个「赵师兄」

「原来是太乙真宗的故交。」

程宗扬强笑道:「不知道赵师兄是哪位教御门下?」

赵行楷道:「蔺师采泉,向尊驾问好。当日一别,蔺师一直心有怏怏,后来 听闻噩耗,更是夜不能寐,特命我等在隘口守候。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等寻觅多 时,今日恰有弟子见到程兄。贫道不惴冒昧,星夜赶来拜会,未及通报,还望两 位见谅。」

凝羽听说是太乙真宗,不禁对程宗扬的身分多了一重怀疑。那赵行楷的神情 像是有话要说,凝羽不屑在旁偷听,收起弯刀,转身欲走,背后却被人悄悄拉了 一把。

凝羽疑惑地停下脚步,只听程宗扬道:「有劳蔺教御挂怀。不知道赵师兄找 我有什么事?」

赵行楷看了看凝羽,低低咳了一声。

知道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翻脸就暗算了自己的同门,程宗扬说什么也 不敢跟他独处,只装作没看懂他的眼色。

蔺采泉吩咐的事情实在太过要紧,赵行楷只好低声道:「当日程兄归来,掌 教是否有口谕或者手谕付于程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没有。」

赵行楷踏前一步,一直意态从容的脸上,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焦灼,「掌教 有没有指定某人掌管龙池?」

原来是为了掌教的人选。他们这些太乙真宗门人自相残杀,多半就是为了谁 来当这个掌教。想通这一点,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撇清自己,免得卷到这滩浑 水里,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笑道:「赵师兄觉得师帅会跟我说这些吗?」

赵行楷看了他片刻,眉毛渐渐松开,从容笑道:「蔺师曾有言道,程兄资质 不凡,一入我教必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蔺教御过奖了。请赵师兄替在下多多谢过蔺教御的美意。」

见他不露半点口风,赵行楷也不多说,便笑道:「程兄若有闲暇,还请往龙 池一游。打扰程兄了,小道告辞。」

等赵行楷走远,程宗扬暗暗透了口气。这道人越是恭敬客气,他越是如芒刺 在背。有那个「徐师兄」的例子在先,谁知道他会不会笑语晏晏时突然出手,要 了自己的小命。

凝羽奇怪地看着他,「你和太乙真宗还有牵连?王哲死的时候,你竟然和他 在一起?」

这会儿想瞒也瞒不过去,程宗扬只好点了点头。「那你怎么会落到这里?」

要我怎么说?被女人甩了?还掏光了我所有的钱?而且我是新来的,对这个 世界还不是很熟?

凝羽不见程宗扬回答,只说了一句「别让夫人知道你和王哲的关系。」

然后悄脸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花墙上,满架蔷薇开得正艳,缤纷的花瓣由白到黄,由粉到紫,色繁姿妍。

满墙奼紫嫣红开遍,风起时群花展舞,犹如一片绚烂的花浪。

苏妲己披着一件长长的丝袍,慵懒地倚在锦榻上,那张瓜子脸在蔷薇映衬下 娇媚无比。

苏妲己懒懒地说道:「听说你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昨晚在楼里饮酒作乐, 聊得好不开心呢。」

程宗扬随手奉上一顶高帽,「西门大官人对醉月楼赞不绝口,这都是夫人经 营有方。」

「怎能和你相比?」

苏妲己笑吟吟道:「你昨晚在醉月楼立下好大的名头。听说你只用一根手指, 就让人欲仙欲死,连西门大官人都甘拜下风呢。」

「哪里哪里。」

「那梅儿腿软了一夜,一听到你的名字就面红耳赤,小脸热得发烫。兰儿百 计询问,那丫头只说你这位贵客手段高明,整个身子都酥了,那感觉竟是生平未 有。」

苏姐己揶揄道:「眼下醉月楼的姑娘们,最盼的就是你这位贵客光临,好去 服侍你,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金手指。」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青楼的妓女里面出名。现在已经可以考虑 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咦?」

苏妲己张大妙目,「公子竟然脸红了?」

程宗扬强辩道:「日头太大,晒的。」

苏妲己掩口笑道:「你贩卖的货物,不是内衣就是鬼鬼祟祟的南荒巫具,难 怪能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

程宗扬这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和二十一世纪开情趣店,贩卖性用品的怪 叔叔差不多。也难怪她会误解,谁让自己那么倒楣,身上就剩下这些东西。

苏妲己收起笑容,扬声道:「祁远。」

一个瘦削汉子走进来,带着市侩的笑容向苏妲己打揖施礼。他脸色青黄,干 瘦的手掌骨节凸出,正是在奴隶市场贩奴的那个祁老四。

看到程宗扬,祁远眼中露出一丝讶色,显然认出来就是这个年轻的奴仆一掷 重金,买下了阿姬曼。

程宗扬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祁远心头犹疑不定,弄不明 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个仆人只能听命行事,可东家为什么要自己买自己的 舞姬?

「黑魔海」三个字在心头一掠而过,祁远立刻把那些犹疑都抛到脑后,不敢 再去揣测夫人的意图。看到祁远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只字不提阿姬曼,程宗扬 知道自己又侥幸过了一关。他略带庆幸地想,一整天没有听到阿姬曼的消息,那 个女孩多半已经离开五原了吧。

苏妲己道:「吩咐你找的人手找好了吗?」

祁远应声道:「一共找了八个,依照夫人的吩咐,都是商馆里精强能干的好 手。其中六个走过南荒,有两个还走了两三次。马车、牲畜也都备好了。粮食只 带了七天的,到竞州城的分号再补足。」

「那些奴隶你也见过了吗?」

祁远脸色有些发苦,「回夫人的话,小的都已经见过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些奴隶走路还行,让他们沿途扛货,只怕不成。」

程宗扬道:「霓龙丝轻得很,用不了多少力气。」

「霓龙丝?」

这下轮到祁远惊讶了。

苏妲己挽紧丝袍,坐直身体,凛然道:「你也听到了,这次你们去南荒,就 是跟着他去找霓龙丝。事情隐秘,只限于你们几个知道。你是走过几次南荒的老 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嘱咐了。这次去南荒,那些奴隶由你管理,护卫的事交给 凝羽。怎么走,由他吩咐。」

苏妲己顿了顿,「如果寻不到霓龙丝,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祁远道:「小的明白。」

苏妲己瞥了程宗扬一眼,微笑道:「我已经让香蔻儿蓄了些上好的冰块。等 你回来,再让她调了给你解渴。」

程宗扬像吃了枚黄莲一样,笑容发苦,「多谢夫人。」

第十章险路

祁远脸色又青又黄,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毒品,程宗扬简直怀疑他吸 毒。但祁远虽然看上去病恹恹的,做事却利落得很。苏妲己刚吩咐下来,他就准 备齐全。

一行二十余人,离开商馆。一共是四辆马车,十二匹马,还有十匹走骡。粮 食都放在车上,八名护卫各自乘马,奴隶们都随车步行。唯一的例外是武二郎。

这位爷毫不客气地独占了一辆马车,把上面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大剌剌往车 上一坐,理由是二爷坐车舒服。

程宗扬心里明白,这厮看着凶强霸道,其实是粗中有细,躲在车里好避人耳 目。

这样一来,车上剩的空间就不多了,程宗扬索性跟祁远一道骑马,也免得武 二郎拿那双虎目瞪他。

王哲之死就像蝴蝶翅膀卷起的风暴,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越来越强烈,越 来越深远。太乙真宗的夺权之争虽然没有表面化,但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蔺 采泉、商乐轩这些太乙真宗的教御们,无不在觊觎掌教的权柄。

即使在远离内陆权力中心的五原城,也开始受到王哲之死的影响。一直深入 简出的苏妲己,也越来越多手伸到外面。而程宗扬,仍然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

在大草原时,自己期盼到内陆:到了五原城,又急切地想要离开。现在终于 踏上往南荒的路程,程宗扬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身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程宗扬本能地惧怕小职员那种循规蹈矩、枯燥 无味的日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想要一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

程宗扬想起段强,如果告诉他,穿越之后的生活是给一名经营青楼的妖妇当 奴仆,段强一定会跟苏妲己拼命吧。

五原城边缘,明里暗里都有大批护卫在监视出城的行人。程宗扬还在担心他 们逐车检查,祁远已经拿出商馆的旗标挂在马车前方。旗上一只白狐,在风中猎 猎飞舞,那些护卫只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移到别处。

程宗扬道:「夫人的面子还挺大嘛。」

祁远做的虽是贩奴生意,性子却随和,略带自豪的笑道:「那可不!在五原 城,谁不知道咱们白湖商馆?要论财势,咱们白湖商馆不敢说是五原城第一,要 论消息灵通,人情广厚,还要数咱们白湖商馆。」

在商场上,消息就等于金钱,这个道理程宗扬当然明白。只是区区一家白湖 商馆,怎么能有这么灵敏的消息渠道,连军方的秘信都能打听出来?

祁远神秘的一笑,「别忘了,醉月楼可是咱们商馆的产业。从五原到竞州、 夷陵,单是醉月楼,夫人就开了十三家,什么消息打探不到?」

程宗扬明白过来。苏妲己开这些青楼,目的绝不仅仅是做生意赚钱。利用醉 月楼的人脉刺探消息,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她看重用霓龙丝做成的内衣,也是以 此来提高自己生意的竞争力。试想,醉月楼的妓女们都穿上诱惑力十足的情趣内 衣,那些男人还不趋之若鹜?

自从街头出现护卫,武二郎坐的那辆马车就没有传出丝毫声息,仿佛整个车 厢都是空的。

一阵异样的不安在心头萦绕,程宗扬越走越是心绪不宁,开始怀疑武二郎已 经弃车溜走,让自己这群人去南荒送死。

好不容易离开那些护卫的视线,程宗扬策马靠近车厢,举起马鞭在窗上敲了 敲,「武二?」

车内没有人回答。

程宗扬一惊,伸手拉开车帘,只见武二郎庞大的身体倒在车内,脸上蒙着一 层黑气,肩头那处伤口绽开有碗口大小,发黑的血肉中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腥气。

祁远探头一看,「哟,这是中毒了吧?」

程宗扬跳上车,吃力地扳起武二郎的脑袋,摸了摸他的脉搏。这家伙还没有 死,但离死也不远了,只剩下一口气游丝一样吊着。

水浒中的武二郎最后少了条胳膊,在六合寺出家为僧。可眼前的武二郎毒素 已经蔓延到全身,就是想壮士断腕也来不及了。

「干!」

程宗扬忍不住骂了句粗口,谁能想到自己好处不容易找来当保镖的武二郎, 还没有出五原城就去了半条命?

武二郎呼吸越来越微弱,心跳也变得迟缓,似乎随时都会断绝。当程宗扬的 手掌放在他脖颈上时,武二郎呼吸声突然一粗,眼睛也微微睁开一线。

程宗扬忽然想起王哲曾经说过,自己被雷电击中后,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桩 生死根的异能:当自己接触死亡之事,那些死亡气息会经过生死根,转化为生命 所需的机能──真阳。

只剩下根茎的青草会重新生长,自己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比以往更快。如果能 把生死根转化的真阳传输给武二郎,也许能救下他一条命。

可是连王哲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把生死根转化的真阳传输给他人。

或者还有一种方法,像当日在大草原一样,让浓郁的真阳直接从体内流溢出 来,可从哪里找几万个人同时死给自己看?

程宗扬束手无策,身后忽然传来凝羽的声音。

「蜜罗汁?」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毒药,很少有人使用。」

凝羽眉头微微拧紧,「难道他昨晚误杀的,竟然是泊陵鱼氏的子弟?」

听到泊陵鱼氏,祁远立刻一缩头,远远躲到一边。

「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子?」

「嗒」的一声,凝羽腰间的月牙弯刀跳出一截,露出寸许长的锋刀。她先用 丝帕裹住手掌,然后抓起武二郎的手,在刀锋上一搪。武二郎指上立刻绽开一道 伤口,流出色泽发乌的血迹。见凝羽不理自己,程宗扬抓住祁远,询问泊陵鱼氏 的来历。祁远虽然不情愿,也只好告诉他:「泊陵鱼氏出自海岛,擅长从海底采 集毒物。蜜罗是一种深海才有的生物,传说体内藏有剧毒,经过鱼氏炼制后,只 需一滴就能毒毙十头猛兽。而且被蜜罗汁毒死的,尸体都有股甜腻的味道。」

说着祁远啧啧赞叹,「这虎小子功夫真不错,居然撑到现在还没死。你可千 万小心,那毒只要沾上,命就没了。」

凝羽甩开武二郎的手,冷冰冰道:「救不活了。」

「这怎么成!」

程宗扬顾不得武二郎是自己花了一个银铢重金请来的,急道:「总不能让他 死在车里吧?」

凝羽看了他-眼,腰间弯刀挥出,准确地切去武二郎肩头一片腐肉,然后皱 起眉头。「他用内力化解了大半毒性,真元耗尽,才被毒性反噬。现在就算能活 下来,多半也是废人了。」

程宗扬伸手道:「刀给我!」

凝羽一言不发地掉转刀身,把弯刀递给程宗扬。程宗扬看看锋利的弯刀,说 道:「换把小点的。」

祁远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递了过来。程宗扬摊开手掌,犹豫半天,最后心 一横,拿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

滚热的鲜血从掌中滚出,滴在武二郎肩头发黑的伤口中。

凝羽皱眉道:「你这样能救活他吗?」

程宗扬老实回答,「不知道。」

「纵然是个废人你也救他?」

「总不能眼看着他死吧?」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盼望能出现什么奇迹了。

自己拿匕首割伤手掌,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远超过肉体的疼痛。但奇迹并没有 发生。武二郎还是死了大半的样子,连身上的虎斑也失去光泽。

凝羽忽然抓住武二郎的肩膀,把他推得坐起身来。然后抬掌印在他背后,冷 冷道:「你可想好了,他即使能活下来,也是个废人,而且还有无数仇家要找你 麻烦。」

程宗扬道:「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凝羽双掌齐出,拍在武二郎背后的神堂穴上,冷喝道:「出去!」

然后闭上眼,不再开口。

祁远咳了一声,望向程宗扬的眼神隐约多了几分亲近。

「老祁走过四趟南荒,什么苦都吃过。都说南荒这条道最危险,林子里的瘴 气,山里的猛兽毒蛇,陷进去就出不来的泥沼,南荒部族的巫术,连南荒的花草 都吃人。其实让老祁说,最险的倒不是这些。

「瘴气不怕,只要躲开就好。就算躲不开,也有避瘴的紫心丹,含一颗就不 怕那些瘴气。怕的是有人不小心被瘴气毒倒,大伙担心被拖累,把人送到村寨里 就不管了。南荒这条道有邪性,邪就邪它通人性。人心一散,各打各的算盘,十 个有九个都出不来。」

祁远拿出一只酒葫芦,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程宗扬,「新酿的酒,你也尝 尝。」

程宗扬接过来尝了一口。那酒不知泡了什么,味道又腥又苦,咽下之后一股 暖热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囊。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这是我找人泡的药酒。南荒的毒虫就怕这个味道。」

「天下最险的商道老祁走过两条,大雪山那条是时间有限,每年只有一个月 能走。大雪一封山,就得等来年。南荒这条是邪,总遇上奇奇怪怪的事。还剩两 条,一个北边的冰原,一条是出海,过夜叉珊瑚,老祁还没走过。叫老祁说,不 管什么路,只要人心齐,大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难也能走下来。要是 各走各的,再好走的路也难走。你说是不是?」

祁远说的,与程宗扬在公司里常听到的团队协作理论不谋而合。虽然程宗扬 对这趟南荒之行心里完全没数,但还是添了许多信心。

「多谢老哥,我记住了。」

祁远笑了笑,指着前面的山谷道:「过了那条桥,就出了五原。再回来就是 秋天喽。」

那是一条横跨在山谷间的铁索桥,用六条粗如人臂的铁索链结而成,四条在 底,两条在侧,铁索连结的桥面上铺着厚厚的木板,山风吹来,整座桥都随之摇 摆。程宗扬远远看着就觉得一阵头晕,那些护卫的汉子却是走惯了的。当下两名 汉子催动座骑,旋风般疾驰而过。桥面摇撼着,仿佛随时会把他们从桥上抛下。

祁远两手拢在嘴边,叫道:「吴大刀!别把你的腰闪了!」

这些护卫的头领吴战威从马背上扭过身来,扬着马鞭道:「祁老四!别娘儿 们一样慢吞吞的!」

祁远笑骂两句,等两人过了一半,才吩咐随行的奴隶牵马推车,一辆一辆上 桥。

前面两名汉子转眼就过了桥,立在桥头等候。这边奴隶们一人牵马,两人推 车,分成四组过桥。车轮辗在桥面的硬木上,铁链「吱咛吱咛」发出令人牙酸的 响声。

立在桥上往下看去,脚下是一道宽阔的山谷。丝丝缕缕的白色云雾从谷中升 起,缭绕在嶙峋的山石间,白茫茫深不见底。程宗扬虽然没有惧高症,看过去也 觉得头晕目眩,好在此刻已经是中午时分,硬木上潮湿的水气被阳光晒干,不像 早晚那样滑湿。

祁远为人谨慎,虽然从这条桥上已经不知走过多少趟,仍然下了马,牵马步 行,一边嘱咐那些奴隶,「别往下看!瞧你那呆样,这桥结实着呢!」

程宗扬刚学会骑马不久,让他骑在马上过桥,难度太高。见祁远下马,他立 刻有样学样,也下了马,一手拉着缰绳,盯着桥头的两名护卫,尽量不往下看。

吴战威和同伴立在桥头四下顾盼,不时说笑几句。这会儿刚出五原,大家心 情都还很轻松。

忽然,吴战威旁边那名汉子身体一晃,从马上跌了下来。程宗扬正在诧异, 就看到那个姓吴的护卫弯腰藏在镫下,一面摘下鞍侧的大刀。

「有人偷袭!快回去!」

吴战威扯开喉咙,因紧张而变调的声音在山谷间迥响着,远远传来。

桥上的队伍顿时一阵慌乱,祁远大声喝道:「别跑!都站好!」

这时四辆大车都已经上了桥,八名护卫两两在前押车,程宗扬和祁远走在第 二辆马车前面,后面车上坐的就是武二郎和凝羽。

桥面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第二辆车前的两名护卫立刻弃马,从鞍侧摘下弩 机,贴着马车掠过去接应同伴。两人一边跑,一边张开弩机,装上箭矢,动作熟 练之极马车已经上了桥,狭窄的桥面根本无法转身,想退也退不回去。那些奴隶 都惊惶起来,一窝蜂地往后涌,把后面四名护卫挡得寸步难行。

祁远跳到鞍上吼道:「都别动!桥翻了谁都逃不了!把马拉紧!这么窄的桥 面,马惊了先把你们踢下去!」

不知道哪里来的敌人,下手的时机选择得如此阴险。整支商队被困在桥上, 进退不得。这种地形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只要一个好手守在桥头,再多的 人也冲不过去。

他们这一行二十多人,能称得上高手的也就武二郎和凝羽两个。偏生这会儿 一个中毒,一个正助他疗伤,无法分身。

那名落马的汉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多半已经丧命。吴战威藉着座骑的掩护 擎出厚背砍刀,然后蓦然挺身,与来敌交了一招。

「叮」的一声,那柄数十斤重的砍刀被一柄长剑弹开,接着剑锋一转,贴着 吴战威的脖子划过,带出一串细小的血珠。

吴战威死里逃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看出这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连忙 弃马,退守桥上。

紧接着一柄巨斧蓦然劈来,将吴战威的座骑劈为两段。马血漫天飞起,溅得 他满身都是。

转瞬间,六名偷袭者就夺下桥头。那名使剑的好手略退一步,后面使斧的大 汉暴喝着,旋风般抢上铁索桥,大斧狂挥猛舞,将吴战威一路逼开。另外四名偷 袭者无法上前,便拉开弯弓,将接应的两名护卫阻在半途。

吴战威身手不错,猝然遇袭还能稳住阵脚,只不过狭路相逢,对手的巨斧以 长对短占尽优势,巨斧大开大合,把吴战威逼得手忙脚乱。忽然巨斧一沉,砍在 吴战威脚下的木桥上。木屑纷飞中,桥面裂开一个大洞,露出光溜溜的铁索。

吴战威脚下一滑,紧接着巨斧兜头劈来,他勉强横刀挡住,身体被生生砸进 破同。

「回来!」

祁远扯开嗓子,招呼前面两名护卫后撒。后面的四名护卫着急起来,「乒乒 丘、丘、」敲晕了身边挡路的奴隶,纵身跃上马车,在车顶上扳开弩机,瞄着那 名斧手疾射。使斧的大汉格开箭矢,咆哮着横身向前,一斧先劈倒驾车的马匹, 然后大斧一推,把马车横着劈开。马匹嘶鸣着倒在桥上,沉重的身体压得铁索桥 一阵乱晃。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那名持斧的大汉就杀到程宗扬面前,然后举斧 朝他身旁的马车劈去。

程宗扬猛然醒悟,这些人是冲着武二郎来的。他这一斧劈实,现在还生死未 卜的武二郎铁定要被劈成两截。

「武二!」

程宗扬一把砸碎车窗玻璃,叫道:「小心!」

武二粗长的手脚盘在一起,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凝羽盘膝坐在他身后, 白皙的脸上满是汗水,显然已经到了行功的要紧关头。「叮叮」几声急响,使斧 的汉子改变招数,将射来的弩矢格开,然后双臂一振,巨斧带着狂飙卷起车帘, 朝武二郎的面门捣去。

武二郎忽然虎目一睁,扬手一把抓住斧柄,额头上凶恶的虎斑刹那间亮了起 来。

「去死!」

武二郎拽住斧柄,暴喝着一拉一送。斧柄末端的尖刺利矛般没入偷袭者的胸 膛,从背心直贯出来。那大汉难以置信地握着斧柄挣了一下,随即毙命。

「好汉子。」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那名持剑的敌人不知何时掠过铁索桥,幽灵般出现在马 车前。他挺起长剑,阴声道:「接我一剑试试。」

武二郎额角发亮的虎斑迅速黯淡下去。他真元早已耗尽,得凝羽全力相助, 才勉强聚起一点内力。这一击虽然神威凛凛,却是垂死挣扎,他此时身上力道全 无,只能眼看着长剑透帘而入。

祁远拧身从鞍侧拔出一柄快刀,直劈那人后心,叫道:「并肩上!大不了大 伙儿一块上路!」

那人身形鬼魅般一晃,闪过祁老四的刀锋,剑势毫无停顿地由下而上,毒蛇 般直刺武二郎的咽喉。武二郎不甘地瞪大双目,却无力闪避。

眼看长剑就要刺中武二郎的喉咙,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随风飘来一条烟雾 般的黑色轻纱。

黑色的轻纱流水般散开,露出一截清亮的剑锋,在那人剑锷上一触,就像一 道闸门阻止了奔腾的潮水,刺客长剑的去势顿时被阻。接着清亮的剑锋一翻,从 刺客腕间掠过。那刺客握着长剑的手掌蓦然断开,在空中翻滚着坠入山谷。

程宗扬扭头看时,只看到一朵浮动的黑色云雾。那人身体凌空,横飞着悬在 桥上,她全身都裹在黑色的轻纱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飘逸的长纱随风而 舞,仿佛是从天外飞来。

那女子一剑斩断刺客的手腕,还细心地侧过身,避开他伤口喷涌的鲜血,然 后手一挥,黑纱扬起,卷住他的脖颈,将他抛入谷中。

余下的几名护卫扣住弩机,惊愕地看着这个翩然而至的女子。祁远刚才一刀 劈空,胸口烦闷得几欲吐血。乱成一团的奴仆躲在车后,战栗着不敢作声。

那女子足尖在车厢一点,身子凌空飞出。薄纱下犹如惊鸿一瞥,露出腿部雪 白而修长的轮廓,即使是以程宗扬的见识,也从未看过这么姣好的美腿,可借, 只有瞬间,接着又被轻纱笼罩。她轻烟般掠过长桥,身形优美得如同一只出岫的 仙鹤。剩下的四名刺客纷纷张弓搭箭,长箭还不及离弦,弯弓就被长剑斩断,接 着被黑纱缠住脖颈,一个个坠入深谷,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眨眼间那女子已经越过铁索桥,掠到另一侧的山岩上。她身形拔起,然后轻 纱一旋,一只秀美的纤足探出,点住一根松枝,身形立刻凝立下来,停在松上。

山风袭来,缠绕在她身上的黑色轻纱在风中漫卷飞舞,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 逝。

祁远小声嘀咕道:「这娘儿们穿的……怎么像是带孝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扭头朝车上看去。武二郎闷着头,一声不响地窝在车里, 再没有那种堪比猛虎的气势,倒像只病歪歪的猫咪。

「这衰狗!」

程宗扬暗骂一声。

翠绿的松枝上,黑纱飞舞间,露出一双令人心颤的眼睛。那女子默不作声, 眼中流露出哀伤和怅然,却浓得化也化不开。忽然眼前一花,那女子已不知去向。

松枝上杳无人迹,只剩下落寞的山风拂过空空的松枝。

祁远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就像作梦一样,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如果不 是那名神秘的女子,这会儿大伙都排队去枉死城点卯了。

「她是谁?」

祁远问。

答案在程宗扬心头呼之欲出。

满身带孝,长剑如水,来去翩然,杳然如鹤,除了鹤羽剑姬还能是谁?不过 她那恩怨难明的眼神让程宗扬很疑惑──难道她和武二真的有一腿?

凝羽有些发颤地收回手,脸上露出脱力般的苍白。刚才的险境远比程宗扬能 所见来的更严重。她拼尽全力救助武二郎,若是武二郎被那一剑刺死,功力反噬 下,轻则武功尽废,重则丧命。

凝羽松开手,白着脸道:「毒素已经压制了,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经脉中 余毒一日未清,他的功力就一日无法恢复。」

武二郎还是那副病猫的德性,对两人的交谈恍若未闻。

桥面的破洞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才聚拢的奴隶立刻又乱了起来。

「呸呸!」

一口厚背砍刀被扔到桥上,吴战威攀着铁索,从他失足的破洞里爬出来,一 边吐出几口带血的唾沬. 祁远喜出望外,「你这小子居然没死!」

吴战威半身都溅满马血,喘着气道:「阎王爷嫌老子肉粗,不收老子!」

劫后逢生,大伙儿都欣喜若狂,围着吴战威问长问短。

桥上没留一具尸首,包括被武二郎刺死的那名斧手在内,六名刺客都被抛入 山谷,尸骨无存。

商队这边损失并不大,除了最初被射杀的那名护卫,只有五六个人受了伤。

毁了一辆马车,损失了一匹座骑和一匹拉车的驽马。祁远原本准备折返五原, 这会儿算了算损失不大,只让人回去禀告夫人苏妲己一声,自己领着队伍继续赶 路。

指挥着奴隶把马尸和破碎的大车搬开,祁远分好队伍,两名护卫和四名奴隶 看一辆车,络绎通过铁索桥。

「咦?这是什么?」

祁远从马上伸出手。

那名黑衣女子刚才站立过的松枝上,悬着一根丝线,丝线尽头是一颗白色的 药丸。

凝羽摘下来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如果她没有认错,这该是光 明观堂的化毒丸。

程宗扬忍不住道:「喂,武老二,你嫂子来看你了,怎么也不跟人家打个招 呼?」

武二郎扭过脸,不去理他。

像武二郎这样嚣张的家伙,突然萎靡起来,那副惨态看着简直令人心痛。程 宗扬都不忍心看了。

「好了,好了。」

程宗扬安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不定过了山,咱们就又碰见她了。」

他突然发现,武二郎的眼神停留在那条松枝上,猛虎般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

「走吧。」

武二郎沙哑着声音道:「路还着长呢。」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7 编辑 ] ----------                 第四集

内容简介:

武二郎服下解毒丸,没多久便生龙活虎,嚣张的摆起他二爷的架子,原来找 他麻烦的是武二错杀的人前来报仇。

凝羽用两只蝴蝶引程宗扬前来,真的是要教他内功心法?

凝羽仿佛上了药瘾,服了红色药片,凝羽眼波迷离,阴阳交合之后,程宗扬 真的能学到修炼内功的心法吗?

往南荒的路崎岖难行,半路杀出个云氏商会,究竟是敌是友?程宗扬一行人 又是否能安然度过南荒之行的一切劫难?

第一章双刀

山间浓荫蔽日,不时有泉水从岩间淌过,淙淙流往山下,空气仿佛被泉水洗 过般清新。苍翠的植被沿着山形的起伏勾勒出舒缓的线条,一层层交叠在一起, 身后大雪山白皑皑的山脉蜿蜒没入云端,犹如一条叫曲的雪龙。

过了铁索桥,道路渐渐变得平坦。一行人惊魂甫定,又折损了一名兄弟,谁 都没有心情说话。唯一的叫嚷声来自身后的马车上,「看着点儿路!颠成这样!

还让不让老子睡了!「

武二郎服下解毒丸,蜜罗汁的毒素虽然没有完全清除,精神已经恢复了大牛, 叫嚷声又变得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膜发麻。

程宗扬一阵头痛。这家伙真够没心没肺的,刚才还和死狗差不多,这会儿一 回过力气,立刻又嚣张起来。谁不知道那些刺客是冲着这家伙来的,连累大伙差 点儿途命,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摆他二爷的架子。

祁远试探着道:「程头儿?」

程宗扬知道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道:「武二就这脾气,不用理他。」

祁远笑了笑,「祁老四是个跑腿干活的,大主意你拿。老祁本来也不该说什 么,只不过这位姓武的二爷,脾气也太大了。」

吴战威死里逃生,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接口道:「如果再来一拨,这位爷还 是在旁边看笑话,只怕咱们就该打道回府了。」

「哼!哼!」

武二郎耳朵倒尖,两声冷笑传来,然后从车内探出身来,一把抓住吴战威的 后颈,像提婴儿一样,把他从马上提了起来。

吴战威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刀柄,拔出半截。可没等他出手,武二郎便拧住 他的脖子一抖。吴战威如受电殛,长刀当啷掉在地上。武二郎贴在他耳边炸雷般 吼道:「叽歪个屁!泊陵鱼家跟二爷有个屁关系!」

程宗扬干咳一声。「二爷,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昨晚醉月楼鸳鸯阁被杀死的 那个,大概是鱼家的人。」

武二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程宗扬耸了耸肩,「听西门大官人说,好像是他请的客人。」

武二郎脸色由黄转红,由红转白,顷刻间七情上脸,接着暴吼一声扔下吴战 威,返身就要回五原找西门庆的麻烦。

「武二!」

程宗扬叫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的话!」

武二郎虎躯一顿,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最后沉着脸钻进车内,吼道:「快些 赶路!从南荒回来,二爷还有事要办!」

吴战威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他也算把好手,但在武二郎手下却连一招也走不 了,这会儿扭伤了大腿,一跛一跛地追上座骑,再不敢去招惹那头野虎。

程宗扬悄悄透了口气。武二郎这会儿功力已复,若是摆出恶棍的嘴脸耍赖, 谁拿他也没办法。他既然能够守信,这让自己松了一大口气。

众人携带的货物不多,路途走起来分外轻松,入暮时分,便赶到山脚。祁远 辨认了一下方位,然后招呼着众人进入山林,来到一处空地。进出五原的商旅大 都在这里停歇,周围的几棵树木被伐倒,形成一道简陋的栅栏。中间用石头砌成 火塘,里面还有篝火的痕迹。

在祁远安排下,三辆马车被放在营地正前方,堵住栅栏。马匹和走骡分别系 好,留了几名奴隶看守,防备山中的野兽。吴战威和一名姓魏的年轻护卫拖来一 截晒干的枯木,用刀斧劈开,在火塘里升起篝火。行李中带有干粮,几名护卫却 贪图野味,跟祁远报备后,结伴到林中打猎。

回去送信的护卫已经快马赶了回来,带来苏妲己的口信,声称武二郎与商馆 合作的消息并没有走漏风声,那些刺客只不过是守在桥头,察觉到行旅中有人中 了本家的秘制毒物,才出手截杀。既然鱼家的人无一逃脱,就不必再理会,早日 赶赴南荒要紧。

「骗鬼啊!」

程宗扬才不信这些漏洞百出的说法。

鱼家的人有本事隔着一座桥分辨出谁中了毒?他用脚后跟都能猜到,那些人 绝对是西门庆的手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苏妲己似乎很乐意把赃栽到鱼家的身 上,对西门庆只是敷衍了事。

好在现在已经离开五原,那些刺客又死了个干净,在摸清他们的底细前,未 必再有人敢来追杀。程宗扬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掌心传来麻痒的感觉,程宗扬摊开手,只见掌心划破的伤口已经愈合大牛, 只余下一抹微红的血痕。

刚才遇袭时,一共有三道死气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感 受死亡的气息,但那种冰凉阴森的寒意仍让他很不舒服。

第一道死气来自最初被射杀的护卫,他的气息与左武军的士卒差不多,并不 是很强烈。另外两道则是那个持斧的大汉和使剑的男子,丧命时散发出的死亡气 息要浓烈的多。其他四名刺客都是在山谷中摔死,离得太远,并没有捕捉到他们 死亡的气息。

那些阴森而诡异的死亡气息让程宗扬发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来自于 死人的气息,只好还是用王哲筑下的基础,让它们旋转着融入腹内的气轮,一点 一点地化入丹田。

安抚了那些死气,程宗扬拖着被马鞍磨得僵痛的大腿,蹒跚地在树边坐下, 无限怀念起原来世界的机车。如果有一辆哈雷,何必骑马这么辛苦。如果可能, 再有一辆山地越野车,这段路走起来会和旅行一样轻松惬意。

揉着大腿发僵的肌肉,程宗扬回想起这些天所遇到的种种危险:草原上两军 的厮杀,月霜在自己的军营里遇刺,戈龙滴血的眼睛,孙疤脸的死,太乙昙宗内 部的暗杀,还有刚才经历的行刺……

这是一个用力量说话的世界啊。

模糊中,程宗扬隐约看到这个世界的奂实面目。拥有力量者将成为主宰,无 力者只能沦为鱼肉。如果有足够的力量,自己就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王哲化为燃烧 的光芒,更不会落到苏妲己那妖妇手中,成为她的奴隶。

一阵肉香飘来。护卫们从山林中猎了头鹿,在溪水中剥洗干净,架在篝火上 烤得金黄。祁远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拿出盐巴、酱料抹在上面,两手交换着来回 翻烤,浓郁的肉香在林中飘散开来,令人垂涎欲滴。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伸来,毫不客气从祁远手里抢过烤鹿,撕下一条鹿腿,放 在口中大嚼起来。

「淡了些,再加点佐料!」

亏得武二郎满口是肉,还能理直气壮说得这么大声。那些护卫一半都是年轻 人,早看这家伙不顺眼了,一个个按住刀柄,眼中透出怒火。

祁远挡住众人,息事?人地笑道:「那就再加些盐,再加些盐。」

一名护卫攀住祁远的肩膀,客气地把他推开,盯着武二郎道:「四哥,这位 爷什么来头?」

祁远连忙劝阻,「石刚,别乱来!」

武二郎对那护卫的挑衅视若无睹,狼吞虎咽啃完了鹿腿,抛了骨头,伸手又 去撕另一条。

刷!

石刚的雁翎刀贴着武二郎的手指直劈下来,那条鹿腿迎刀而断,接着雁翎刀 一翻,在鹿腿落地前用刀尖挑住。

武二郎舔了舔手指,若无其事地说道:「孙子,刀不是这么玩的。」

说着他两手一张,右手扣住石刚的脉门,左手在另一名护卫按住刀柄的手上 一切,双掌一错便将两柄雁翎刀夺在手中。

武二郎右手一抖,刀尖的鹿腿冲天而起,左手顺势斜抹,将那只烤好的鹿身 挑到半空,接着手间暴出两团刀光。鹿肉雨点般从刀光中纷飞而出,整整齐齐掉 在地上一片用来裹肉的蒲叶上。

武二郎大模大样抛下双刀,接住那支刚从空中掉落下来的鹿腿,一边啃着, 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剩下那几名汉子盯着蒲叶上的鹿肉发呆。那些鹿肉每一块 的分量都分毫不差,就是用尺量都未必有这么精确。

程宗扬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道:「二郎既然把肉给大伙切好了, 大伙就赶紧吃吧。吃饱了明天好赶路。」

说着捡了块鹿肉皎了一口,赞道:「祁老四烤肉的手艺真不错!大家都尝尝!

那边的,「

他指了指那些奴隶,「你们也都来尝尝。」

那些护卫虽然失了面子,但部被武二郎的刀法镇住,谁都不敢作声。

祁远悄悄对程宗扬竖起了大拇指,走南荒是刀头舔血的生意,有武二郎这样 的强手一道走,大伙儿的生命都多了几分保障。别说他是二爷,就算他是大爷也 认了。

「二郎。今天多亏了……」

看着武二郎的脸色,程宗扬满脸堆笑道:「那位不知名的女侠。现在身上感 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武二郎用牙齿撕扯着鹿肉,用力吞下一口,然后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杀 错了人一?」

「二郎在醉月楼大展神威,血洗鸳鸯阁,小弟正好就在楼下。西门大官人吓 得屁滚尿流,在小弟的房间躲了一晚。」

武二郎脸色一沉,寒声道:「你跟那西门狗贼是朋友?」

程宗扬连忙摇手,「萍水相逢,没有什么交情。」

武二郎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重重哼了一声,「等从南荒回来,二爷必定要 取了那狗贼的首级。你小心些,若跟那狗贼在一起,别让二爷一时性起,顺手把 你干掉!」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就算你当着我的面把他剁碎了,我也不会替他皱皱 眉头。」

武二郎脸色稍霁,手臂抱在胸口道:「找二爷有什么事吗?」

程宗扬道:「二郎的双刀用得虎虎生威,今日一见让小弟大开眼界……」

「行了,」

武二郎打断他的吹捧,直接道:「你这小子是不是看着眼馋,想跟二爷学刀 法?」

程宗扬被他揭穿心思,不禁露出一丝傻笑。

武二郎斜眼打量着他,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轻蔑,「玩过刀吗?」

如果水果刀也算的话。程宗扬老实摇了摇头,「没有。」

「连刀都没玩过,就想跟二爷学?」

武二郎打量了程宗扬牛晌,最后勉为其难地说道:「看在你叫人给二爷解毒 的面子上,二爷就教你两手,大伙算是扯平了。能不能学会,就看你的造化了。」

武二郎出了林子,不多时拿了两柄钢刀回来,也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抢的,连 鞘插在腰后。

「二爷只教一遍。看清楚了,二爷是怎么拔刀的!」

武二郎反手握住腰后的刀柄,然后双臂一展,犹如大鹏展翅般,两手交叉从 身后挥出,接着毫不停顿地向前一抡,刀光一闪就到了程宗扬身前。

凛冽的刀风扑面而来,刀锋仿佛直接劈入眼珠,在距离程宗扬鼻尖不足一毫 米的位置陡然停住。程宗扬一动也不敢动,虽然是两把普通的钢刀,但在武二郎 手里仿佛活了过来,蕴藏着猛兽般凶猛的力量。

武二郎咧开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程宗扬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生怕 这家伙质的一时性起,把自己的脑袋当成颗松果,一劈两半。

「看仔细了!」

武二郎身形一晃,退开丈许,然后猱身向前,右刀从左上到右下斜腕疾劈, 左刀则从腰侧挑出,悄无声息地向上抹去。两片刀光一触即收,然后手腕一翻, 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没入鞘中。

「二爷的刀法一共三十二式,右刀为虎齿,左刀为虎尾,臂为虎扑,足为虎 踞,身为虎形。讲究身、形、步、眼与刀势相合,一刀劈出,当者立断!」

说着他抽刀一绞,旁边一株半人高的松树一晃,枝叶扑擞着掉落下来。武二 郎双刀齐出,从树中切出尺许长一段树身,由于刀势极快,切断的树身直直掉在 下面的树墩上,并未倒下,只是仿佛平空矮了尺许。

这刀法确实很强、很猛、很凶悍。程宗扬满心佩服地小心问道:「这是什么 刀法?」

武二郎傲然道:「当然是我白武族第一刀法──五虎断门刀!」

五虎断门刀,五虎断门刀,断门刀,刀,刀,刀……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武二郎带着几分得意道:「连你也听说过?」

「当然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五虎断门刀会是双刀……」

程宗扬立刻打定主意,武二郎的刀法再强,自己也坚决不学。五虎断门刀也 许是江湖中最赫赫有名的刀法,但比它名头更响亮的,是五虎断门刀出世以来就 伴随的诅咒──任何一个学会五虎断门刀的好汉,无论他武功多高、名头多响, 都无法摆脱配角的身分,而且一部分顶尖高手都会沦为主角的踏脚石。从这个角 度来讲,学会五虎断门刀,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程宗扬咳了一声,「练刀先要练功,二郎能不能教我一点练功的方法?」

武二郎露出怪异的表情,「你一点功夫都没学过?」

「没有。」

「一点都没有?」

程宗扬无奈地摊开双手。王哲的确是传给他九阳神功的心法,不过那些字句 分开来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了。

见武二郎为难,程宗扬道:「你只要教我一点基本的练法就行,什么穴道、 经脉、内功心法……之类的。」

武二郎抓着脑袋,吭哧半天,脸上难得现出一抹朱砂色,最后怒道:「我白 武族都是天生神力,谁学过什么狗屁心法!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还学个屁啊!」

武二郎劈头盖脸训斥程宗扬一通,然后拔起刀,气呼呼地走了。

程宗扬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臭骂,差点儿被他的唾沫星子淹死,半晌才回过神 来,冲着武二郎的背影狠狠地比了个中指,用力骂过去:「干!你自己都不会, 还叫个屁啊!」

武二郎「哼哼」两声,只当没有听到。

武二郎这边是没指望了。想等老天也给自己赐点神力,还不如等石头开花还 有点盼头。商馆这帮人里会功夫的不少,只不过吴战威那些人的功夫,自己就算 学到十成,也不够给武二郎提鞋的。

想来想去,还剩下一个人也许能帮上自己。

「凝侍卫长。」

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说道。

凝羽对程宗扬奉送的笑脸毫不领情,冷冰冰看着他,一手仿佛不经意地按住 刀柄。

对凝羽这种人还是有话直说的好,寒暄、吹捧、套交情什么的,对这座冰山 完全是多余。

程宗扬直接道:「我想请凝侍卫长教我一些功夫。」

凝羽眼中露出一丝讥笑的神情,冷冰冰道:「教什么?」

她竟然没有一口回绝?程宗扬精神一振,「比如修练内功的心法。」

凝羽道:「内功心法是你想学就能学的吗?」

程宗扬早有准备,「我可以和你交换。」

凝羽轻蔑地说道:「你有什么可以跟我交换的?」

「刀法!」

程宗扬亮出身后两把钢刀,认真道:「武林绝学!五虎断门刀的刀法!」

洛克菲勒会经说过,即使把他扒光衣服扔到沙漠里,只要能遇到一支商队, 他仍然可以变为亿万富翁。程宗扬现在的情况跟他所说的差不多,虽然衣服还留 着,其他也不比两手空空好多少。既然自己现在冒充的身分是商人,那就像个商 人一样,依靠交换与流通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好了。

「凝侍卫长也是用刀的,学会五虎断门刀必定是如虎添翼。」

说着程宗扬双手交叉握住刀柄,锵啷一声,从腰后拔出双刀。

只这一招拔刀,程宗扬就练了半个时辰。他没有武二郎那么好的柔韧性,能 直接双臂后张,拔出刀后再往前抡出,只好把一个动作分成两半,先拔刀,再出 刀,气势更是跟武二郎差了十万八千里。

凝羽神情不变,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

「你没学过刀吧。」

凝羽淡淡道:「连握刀的姿势都不对。」

程宗扬面露尴尬,武三这厮根本不算个好老师,只顾着自己摆酷耍威风,连 怎么握刀都没教他。

「还有呢?」

程宗扬模仿着武二郎的招术,右刀斜劈,左刀上抹,姿势虽然差了几分,但 苦练之下好歹有点成绩,勉强算是有模有样。

凝羽可比程宗扬识货太多了。程宗扬一摆出架势,凝羽就知道这个笨蛋没有 说谎。

「你想学什么?」

「内功的心法。」

凝羽沉默半晌,然后道:「我的功法和别人都不一样。你听好了:浑沌初始, 是为太一。」

「等等,什么太一?」

「天地浑沌未明,阴阳合而未分,称为太一,是万物的本源。这种功法就是 融合阴阳,从万物的运行中,寻找天地间最本始的力量。」

凝羽张开手,林叶间流淌下的月光在她如玉的掌心凝结,变成一道犹如实质 的光盾。

程宗扬瞪大眼睛,「这就是你的功法吗?」

「不。」

凝羽皓腕一旋,那层光盾仿佛凝结在她掌上,利刃般地削断旁边一根树枝。

树枝平整的断口上有淡淡的光芒闪烁,程宗扬还以为是留下的月光,仔细看 时才发现竟然是一层冰霜凝在上面。

难怪这女人冷冰冰的,原来练的功法这么邪门。等自己练成神功,一掌劈下 去,直接把对方冻成冰棍,倒是很省力气。

程宗扬笑逐颜开,「这是什么功夫?」

凝羽摇了摇头,「不知道。」

程宗扬一怔,「不知道?」

凝羽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功夫的名字有那么重要吗?你只要跟着修习就是 了。」

「先把员气纳入丹田,然后沉下心,感觉天地万物的脉动。然后你会听到月 光流动的声音。真气的流转不是没有规律的,它会随着天地、日月、潮汐的盈消 而起伏……」

程宗扬听得头大如斗,月光流动的声音?怎么不说月光的味道呢?

「你教我怎么听到月光流动的声音。」

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凝羽冰冷的佾脸却一瞬间涨得通红,眼中透出一股被 人羞辱而愤恨之极的杀意。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凝羽羞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三舌不发地拂袖而去。

程宗扬一头雾水。她怎么和武二郎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呢?武二郎是对内功 心法一窍不通,被自己问住而恼羞成怒,她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月音

祁远安排了人手守夜,护卫和奴隶们分成两处入睡。只有武二郎高卧车上, 鼾声如雷,也没人敢招惹这位爷。

程宗扬还在思索凝羽的话。

天地浑沌,阴阳未分……气入丹田,沉心凝神……万物脉动,月光…

干!月光怎么会有声音?

琢磨了一个时辰也没有牛点心得,程宗扬一阵气闷。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爬 起来朝营地外走去。

程宗扬还记得在地牢时那一幕,身体的经络仿佛被点亮,每个穴道都是一个 发光的节点,无比清晰地勾勒出真气流转的路径。然而那一幕却如惊鸿一瞥,再 也没有出现过。自己就像一个撞上好运的瞎子,莫名其妙地碰上这一幕,然后无 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当时的感觉。

王哲只帮他筑下基础,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怎么从最基本的方法开始修行。不 知道人手修练的方法,程宗扬空守着九阳神功的宝库,却不知道怎么开门,甚至 连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离营地不远有一道溪水,空气中弥漫着树木青涩的气息,月光落在溪上,仿 佛一条蜿蜒流淌的水银。

程宗扬捞了一把。那水很凉,从积雪的山峰流下,仍带着冰雪的温度。他用 力洗了把脸,然后昂起头,甩着手上的水珠,呼出胸口的闷气。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很愿意下苦功的人,如果可能,他?愿利用自己的知识捣 鼓几样小东西,作个不大不小的富翁,轻轻松松过一辈子。但也许在遇见王哲的 那一刻,命运已注定自己与轻松无缘。没有足够的实力,自己在这个世界只能是 一只朝夕难保的猎物。

置身在荒凉的大山中,穿越前的经历如同自己的前生。那时自己坐在飞往上 海的航班上,等待一份自己并不想要的工作。程宗扬以为自己摆脱了宿命,然而 这个世界里,仍不由分说地把许多自己不愿做、也做不好的事强塞给他。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程宗扬对于这个世界怀有一个 梦想的话,这就是他的梦想。但想要走到那一步,至少也要有凝羽或者武二郎的 实力。

程宗扬甩了甩头,把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

忽然,一大一小两只蝴蝶从幽暗的林中飞出,带着朦胧的光辉,一瞬间就吸 引了程宗扬的目光。它们通体莹白,额头那对触角光华流溢,团扇般的双翼仿佛 透明的月光,上面有着精致的花纹,翼尖摇曳着,洒下星星点点细碎的辉光,在 叶间翩然飞舞。

程宗扬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异的蝴蝶。它们似乎丝毫不怕生人,越飞越近,最 后停在程宗扬手边一株不知名的小花上,合起莹润的双翼。

程宗扬好奇心起,悄悄解开衣服,猛的把两只蝴蝶整个罩住。他怕弄伤了这 两只奇妙的蝴蝶,小心翼翼地包紧衣物,然后揭开一线。忽然白光一闪,两只蝴 蝶从衣物细小的缝隙间飞出,翩然远去。

看到两只蝴蝶没有受伤,程宗扬松了口气,但让它们就这么飞走,又有些不 甘心。程宗扬拎起衣服,朝前追去。

那两只蝴蝶飞得并不快,流光溢彩的双翼舞动着,在黑暗中划出两道莹白的 光弧,轻盈地飞入密林深处。

程宗扬一路追赶,不知不觉远离了营地。两只蝴蝶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飞 到一棵巨大的银杉树后,在枝叶间盘旋飞舞。程宗扬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向银 杉靠近。

忽然一只洁白的手掌从幽暗的光线中伸出,纤指微微挑起。那两只蝴蝶收敛 双翼,落在那只纤美的指尖上。

一束月光透入密林,映出一张冰玉般皎洁的面孔。

凝羽侧身倚在银杉的横枝上,指尖挑着两只莹白的玉蝶。她没有披那件黑色 的斗篷,贴身的皮甲也已经卸去,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淡淡的月光落在身上, 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

凝羽幽深的美目凝视着程宗扬,在她冰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光闪烁。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凝羽,不由得停下脚步,脑中紧张地转着念头。

凝羽对男人的厌恶,自己是见识过的。那天当着苏妲己的面玩弄她的身体, 还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但晚上自己接着做过的事,总不免有些趁人之危。

这些天程宗扬一直心怀忐忑,怕凝羽找自己麻烦,一方面又怀着一丝侥幸, 想着凝羽当时受药物影响,意识不清,未必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后来两人几次 见面,凝羽都没有半点异样,还替他隐瞒阿姬曼的事情,让程宗扬以为事情已经 过去。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悄悄看了看四周。周围林木幽静,倒真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看着他心虚的样子,凝羽平静地说道:「你的巫术呢?怎么不使出来?」

要紧关头,程宗扬反而冷静下来,问道:「如果同样的事情,是夫人让你去 做,你会不会做?」

凝羽目光落在指尖,然后呵了口气。那两只蝴蝶的影子微微一晃,化成两抹 月光,流水般淌落下来,消散在夜色中。

「我们穹羽族天生就能操纵月光。如果是武二郎,他一眼就能看穿吧。」

程宗扬咳了一声,「你不用测我的底。其实我就是个没用的小商人。」

凝羽抬起眼,「那你的员阳是从哪里来的?」

「员阳?」

凝羽注视着他,忽然抬出腿,从银杉的横枝上跨下。那根横枝离地面足有两 米高,她却像从榻上起身一样从容,一步迈到了程宗扬的面前。

「你不知道什么是真阳吗?」

程宗扬记得蔺采泉也曾经说过自己真阳特别浓郁,以至于溢出体外。按照蔺 采泉的说法,真阳与平常人身体强壮、阳气旺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还吓唬 他那是死人才有的。

蔺采泉并不明白自己的真阳并非依靠苦修,而是通过生死根平空得来,因此 疑心自己修练过某种功法,却不知道运用之法,于是极力游说他加入太乙真宗门 下。当时程宗扬只觉得这老家伙有些不老实,借口要留在王哲军中一段时间,而 拒绝了他。

现在凝羽也发现他身上真阳浓郁,倒是程宗扬自己没多少感觉。他模仿着武 二郎的架式抱起手臂,镇定地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真阳。但你怎么会以 为我身上有奂阳呢?」

凝羽微微扬起下巴,「忘了你那天晚上做的好事吗?」

「咳!咳!」

程宗扬狼狈地咳嗽起来。

凝羽踏近一步,「怎么?有胆量做,没胆量承认吗?」

程宗扬指天发誓道:「我不是故意的!事实上,我是看你很难受,才……」

凝羽打断他:「我做的好吗?」

程宗扬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直接的问题,顿时噎住了,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 样子,才老实回答道:「超过我的想像。」

凝羽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从未见过她的笑容,仿佛冰川融化,孤独的百合 在清凉的月光下悄然盛开。

凝羽张开手臂,那件长长的衣袍贴着胴体的曲线滑落下来,修长的玉体浸沐 在如水的月光中,散发出洁白的光泽。

看到那具光洁的玉体,程宗扬浑身的热血仿佛都涌到下腹,阳具顿时一阵发 胀。

凝羽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躯体的轮廓曲线分明。虽然已经见过她穿着暴露 性感内衣的艳美娇态,但眼前身无寸缕的玉体,仍然带给程宗扬强烈的冲击。她 两乳高耸,红嫩的乳尖几乎触到程宗扬的衣服,月光洒在赤裸的乳峰上,在她身 前留下深深的阴影。腰身虽然细致,却丝毫没有柔弱感,紧凑的肌肤充满力量。

「我能做得很好。」

凝羽说。

她把手伸到程宗扬腹下,抚摸着他发胀的肉棒。那只握惯刀柄的手柔软而又 滑凉,轻易就撩拨起程宗扬的欲望之火。

程宗扬忍不住去触摸凝羽的胴体,凝羽却忽然松开手,退后一步。

「答应我一件事。」

凝羽看着他说道:「替我除掉她。」

程宗扬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苏妲己?他的视线从凝羽乳上移开,望向她的 眼睛。

凝羽幽深的瞳孔静如止水。

「我不明白。」

虽然凝羽的眼神告诉自己,她并没有撒谎,但程宗扬不明白,身为苏妲己的 侍卫长,她为什么会想要除掉自己的主人?更不明白凝羽为什么会挑中自己── 如果她真想那么做,武二郎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她知道。」

凝羽淡淡笑了起来,「她一直都知道我想杀死她。但我在月亮下发过誓,会 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她。」

程宗扬皱起眉头,「那你还要杀了她?」

「所以,」

凝羽平静地说道:「当你出手的时候,要连我一起杀了。」

难道她嗑药嗑傻了?闷了一会儿,程宗扬小心问道:「你是不是在发烧?」

「不相信我吗?」

废话。如果你说这是个圈套,我会更相信你。

「先不说你为什么恨她,」

程宗扬摊开手,「你觉得我能打过你吗?」

「用你的巫术,」

凝羽道:「也许可以。」

看来自己擅长邪淫巫术的帽子是戴定了。

程宗扬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那天到天快亮时才清醒过来。」

凝羽挑起唇角,「那个淫妇也不比我好多少。自从我来到商馆,还没有见到 她那样失态过。你的巫术比你想像的更强。」

对你是用药的好不好?虽然苏妲己把那根按摩棒据为已有,但吃过一次亏, 下一次她未必还会上当,而且即使再有一次,按摩棒的电量也不会持续太久。把 摇头丸喂给苏妲己吃,程宗扬可没有信心能瞒过她。

「可能你还不知道,那天她本来要杀掉你。在她转身的时候,已经向我们这 些侍卫下过令。」

程宗扬脖颈后面一阵发凉,难怪那天苏妲己如此听话,原来是打定主意要杀 了自己。

「直到最后一刻,她才改变了主意。」

程宗扬忍不住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具阳。」

凝羽有些叹息地说道:「你以为她会没有发现吗?」

程宗扬苦笑起来,好像除了自己,每个人都知道他身上所谓的真阳。

如果说人体是一座宝藏,真阳就是其中的珠玉。修练过功法的人,或多或少 都会聚炼出真阳。真阳与人体的员元相合为一,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修行越深厚 的人,生命力就越旺盛。

任何修行的人,都不会允许、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员阳外湓。正如蔺采泉曾经 说过的那样,只有散功和临死的时候,才会出现真阳溢出的状况。但程宗扬是个 例外,当日那场大战,他吸收了过多的死气,这些死气通过生死根转化为生气, 再经过丹田气轮的旋转,凝聚为真阳。程宗扬的丹田内根本无法容纳这样多的真 阳,他又不知道储藏运用的方法,就像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一样,让那些足以令 任何人眼红的员阳随意流失。

「她看你奇货可居,才给你下了冰蛊,想查出来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不用 惊讶,」

凝羽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与你这样的废物合作。」

「废物?喂,虽然我脾气不坏,可我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你这样说不觉 得很不给我面子吗?」

凝羽毫不动容地看着他,显然不怎么在乎他的面子。

程宗扬泄了气,「算了。既然我们是合作关系,大家就不用虚伪了。那天晚 上你我都很爽,要不要再来一次?」

说着他伸出手,不客气地捏住凝羽的雪乳。凝羽本能地退缩了一下,然后鼓 足勇气,挺起双乳,身体微微颤抖。

凝羽的乳房不像阿姬曼那么柔软,白嫩的圆乳高高耸起,坚挺而充满弹性, 乳头和乳晕小巧红润。程宗扬捏住乳头,在指间揉动,那粒柔韧的乳珠在他手指 间慢慢膨胀着并挺立起来。

程宗扬忽然道:「你对男人的讨厌都是假的?」

凝羽吸了口气,微微战栗着道:「男人的气味让我觉得很脏,很思心。」

「那你为什么……」

凝羽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嘲讽,似乎在嘲笑面前的男人,又似乎在嘲笑自己, 「因为我也很脏。」

她抚住程宗扬的阳具,低声道:「把你肮脏的精液射进来,我会让你快乐。」

当凝羽卸去冰冷的面纱,肉体变得像水一样温柔。她赤身躺在草地上,修长 的双腿弯曲着分开,光洁的胴体犹如美玉一样莹白。在凝羽腹下,她女性的骄傲 像一朵柔艳的花朵,带着诱人的光泽和气息,红红的,在月光下柔柔绽开。

「用你的巫术……」

失神中,程宗扬耳边飘来凝羽细微的呢喃声。

程宗扬脑中刹那间光亮一闪,段强随身带的药品绝不仅仅是摇头丸。凝羽昨 天已经找过自己一赵,今天又用月光凝成的蝴蝶引来自己,显然和香蔻儿一样春 心萌动。她现在的表现明显有药物成瘾的症状。但即使凝羽的抵抗力再弱,也不 大可能因为一粒摇头丸就成瘾。原因只可能出在那种红色的药片上。

「闭上眼睛。」

程宗扬道。

凝羽闭上眼睛。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只装满药丸的瓶子。瓶盖一打开, 一股淡淡的香气便飘散出来。闻到麻古特有的气息,凝羽身体顿时一颤,更证实 了程宗扬的猜测。

程宗扬拿出一片红色的药丸,掰开一半,想了想又掰下一半,只剩四分之一 大小,然后放到她唇边,命令道:「吃下去。」

凝羽犹豫了一下,用舌尖舔住那颗芳香的药丸,咽了下去。

那个奇怪的「咒语」再次响起。时间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久,然后凝羽笑了 起来。她目光迷离地看着程宗扬,喃喃道:「我在飞翔吗……」

程宗扬刚数到三百,算算时间还不到五分钟。这种红色药片的效力比他想像 中还大。想想也是,段强是富家子弟,他用的药物,品质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次没有苏妲己在旁观看,凝羽也不像上次那样抗拒。她眼波变得朦胧,红 色药片强烈的催情效果,使她很快露湿花蕊,红润的秘处渗出花汁,变得湿腻起 来,仿佛一朵滴水的牡丹,在月光下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程宗扬手指伸到凝羽下体,指尖一滑,便没入她紧窄的穴口。凝羽的蜜穴立 刻抽动起来,仿佛一张湿腻的小嘴含住指尖,来回舔舐。

程宗扬拔出手指,托起她的脚踝往肩上扛,阳具顶住穴口,往前一送,轻易 就插到根部,身体撞在凝羽的臀肉上。

高大的银杉下,月光如水一样透过枝叶,淌在地上。月色下,青绿的草地呈 现出一片淡黑色的阴影,草地上的胴体却洁白如玉。凝羽的皮肤很光滑,有着玉 一样滑凉的触感,体内却一片炽热。当程宗扬进入时,凝羽下体多汁的蜜肉立刻 裹住阳具。柔腻而湿滑的美穴抽动着收紧,挤出一股温暖的汁液。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凝羽很快就主动挺起下腹,迎合着他的抽送。她的动作 虽然没有阿姬曼那样摇曳生姿,却明显有更多的经验。当他进入时,凝羽下体柔 媚地挺起,拔出时,凝羽腰肢轻扭,从蜜穴中退出肉棒。无论是节奏还是韵律都 巧妙之极,让程宗扬不仅节省了一半的力气,交合间的快感更是妙不可书。

凝羽白美的双腿搭在程宗扬盾上,臀部微微翘起,随着肉棒的进出,红嫩的 性器在雪臀间不住翻卷。清亮的淫液从秘处淌出,落在臀下的草叶上,拖出一条 银亮的丝线。

程宗扬只觉那张柔腻的嫩穴越来越紧,阳具在其中进出磨擦时,酥爽的感觉 从龟头顺着脊柱一直延伸到脑后,畅快之极。没插几下,就有种射精的冲动。

程宗扬放慢速度,一边开始念诵「咒语」──其实是在数数,免得自己刚插 几下就一泄如注,太过丢脸。

程宗扬一边计数,一边换成九浅一深的节奏,不再一味狂冲猛进。身下,凝 羽的脸色越来越红,虽然还随着他的节奏举臀迎合,腰肢却越来越绵软。她眼波 如水,身体仿佛一片波浪般翻滚的云涛,柔软得让人不愿离开。

当程宗扬数到一千的时候,凝羽忽然颤声道:「用力插进来!」

程宗扬挺身而入,怒涨的肉棒全部没入凝羽体内,蜜穴尽头,一团柔滑的嫩 肉微微鼓起,嫩肉中间一个小小的凹处迎向龟头,浅浅套在肉棒的马眼上。

学过生理课的程宗扬当然知道那是女性的宫颈入口,位于阴道尽头。但由于 阴道具有弧度,一般的性交姿势,男性很少能碰触到女性的宫颈。以往和紫玫做 爱,紫玫就最怕他采用背入式,因为那种姿势最便于阳具深入阴道尽头。每次程 宗扬顶到花心,紫玫都会发抖,埋怨说被他干得发痛,搞完就会软得像一滩泥。

程宗扬没想到凝羽会主动献出花心,看她满脸红晕,媚艳欲滴的样子,多半 是情欲高涨,才甘愿献出花心让自己来干。他俯身压住凝羽圆润的大腿,阳具一 阵猛干,每一下都顶在凝羽的花心上,直干得她娇躯乱颤,穴中淫液泉涌。

忽然,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花心涌出,带着一股邪恶的气息侵入程宗扬体内。

程宗扬的「咒语」声一断,本能地屏住呼吸,拼命勃起阳具,压下那股寒意, 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次凝羽服下的药物分量小了许多,虽然身体反应明显,神智却比上一次清 楚的多,迷离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讶色。

程宗扬喘了口气,疑惑地说道:「你身体里怎么这么凉?」

凝羽身体一僵,停住动作,玉齿慢慢咬住唇瓣。

过了一会儿,凝羽忽然道:「你不是要学修练的功法吗?我来告诉你……」

按照凝羽的指点,程宗扬试着操控丹田的气旋,将透出的炽热气息顺着阳具 送往龟头。就在此时,凝羽的花心中透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清凉气息。两者在花心 与马眼结合的部位一触,便相互缠绕着旋转起来。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眼前仿佛敞开了一扇大门。耳中传来世间万物的奇妙 韵律:风声、水声、虫蚁的呼吸声,叶片舒展的微响……还有月光流动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了凝羽为什么会羞怒。

原来是「这样」听到月光流动的声音。

第三章武请

炽热的阳气从丹田透出,旋转着源源不绝地进入凝羽体内。那晚在水牢中突 然产生的内视再度出现,并且延伸到身下的肉体内,将凝羽的经脉一览无遗。

程宗扬惊讶的发现,凝羽的经脉与自己有很大的差异,不仅员气运转的方向 回然相反,数量也似乎多了一对。他的阳气进入凝羽体内,在她丹田中转过一个 奇异弧线,然后反向流出。仔细看时,自己的阳气是炽热的白色,而凝羽的气息 却是淡淡的黑色。两者交汇成一个太极的图案,这太极的阴阳交汇并非平面,而 是立体的,随着阳气的进入,变成一个旋转的球形。白色的阳气与淡黑的阴气相 互交融,又泾渭分明,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阳气通过凝羽的丹田,变成反方向旋转的阴气,重新流入自己体内,经过这 一番流动,即使程宗扬还是个菜鸟,也能体会到经过交融的员气变得愈发精纯。

与此同时,容纳了阴气的气轮也愈发旺盛起来。

凝羽下体微微一动,用蜜穴套弄穴内的肉棒。程宗扬拉住她的双腿,朝两边 张开,然后挺动起来。

龟头虽然离开花心,员气的交流却没有断绝,反而随着阳具在蜜穴中的进出 变得更加澎湃。程宗扬越干越是顺畅,员气潮水般涌入凝羽体内,在她丹田中转 化后,再重新汇入自己丹田之中。每一次抽送,都能明显感觉到丹田内气轮的膨 胀和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气轮的膨胀已经达到极限,再干下去只怕就会爆裂,程宗扬 这才慢慢减缓速度。

凝羽下体已经湿泞一片,臀间湿淋淋满是淫水。下体传来的快感使她已经无 力挺动腰肢迎合程宗扬的进出,只能张开腿,将阴户敞露出来,任他抽途。在程 宗扬的捣弄下,那柔嫩的花心开始一抽一抽地收缩起来。

就在凝羽达到高潮的同时,子宫深处那团阴寒的气息再次涌出,就像一头恶 狼张开阴森的獠牙。

程宗扬用力干了几下,龟头顶在凝羽的花心上,将饱含着真阳的精液深深射 进凝羽体内。

山风徐来,树影婆娑。凝羽屈着膝,侧身坐在地上,她双目紧闭,拇指扣住 中指,正在行功。她白嫩的屁股被顶得发红,湿漉漉的臀肉上沾着零乱的草叶。

药物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失,凝羽的面颊上仍留着亢奋的红晕。在她赤裸的 肩膀后,那道弯弯的印记仿佛一抹红色的月牙。

长时间的交合并未耗尽程宗扬的体力,虽然刚射过精有一丝虚脱,体内的精 力却极为充沛,与以往那种做完爱困倦得只想睡觉完全不同。

良久,凝羽吐出一口长气,缓缓睁开眼睛。

程宗扬道:「这就是你教给我的功法?」

凝羽没有回避,只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双修吧?程宗扬已经思索了半天,问道:「这种修练的 方法,两个人的进境应该是一样的。但如果双方有一个功力远远超过另外一个, 会有什么状况?」

凝羽慢慢抹去身上的污渍,随口道:「功力强的一方如果愿意,在真气交换 时会掠走对方的功力。」

「感觉到了吗?」

凝羽问道。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那股气息不是你的。」

正在披衣的凝羽顿了一下,「是的。」

「是谁?」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凝羽坐直身体,望着程宗扬的眼睛道:「是西门庆。」

「什么!」

凝羽结好衣带,将散乱的长发一一挽起。

「我出生在南方森林里的穹羽族,两年前的一个夜晚,族中的长老让我在月 亮下发誓,用生命守护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天穹羽族唯 一的商路被人截断,我是作为人质被送到白湖商馆,换来族人的和平。」

「夫人对穹羽族十分憎恨,也很讨厌我。到商馆没多久,我就被她送给西门 庆。按照约定,我陪了他一个月。这些功法都是他在我身上使用过的。西门庆宅 里有很多女人,我是陪他最久的一个──他说:我是一个很好的鼎炉。后来他还 几次要我,都被夫人拒绝了。」

程宗扬想起那天凝羽见到西门庆的反应。看样子,西门庆仍然对凝羽恋恋不 舍。也难怪,凝羽那样熟练的技巧,西门庆那家伙肯定是花了大力气调教过的。

接着他又疑窦丛生:苏妲己与西门庆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 简单。

「西门庆究竟是什么人?」

凝羽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是五原城有名的富商。还有,他的修为远比你 想像的要高。我陪了他一个月,再回到商馆,夫人就让我做了她的侍卫长。」

这样说来,凝羽只陪了西门庆一个月,修为就大有进境。程宗扬小心问道: 「那股寒气也和西门庆有关吗?」

「那就是他留在我身体里面的。」

凝羽平静地说道:「他每次修完功法,都会把多余无用的杂气像扔垃圾一样, 留在我身体里。而且他还说过,和他交合过的女人,都不会再想和别的男人欢好。」

凝羽笑了起来,低声道:「他没想到会有人使用南荒的巫术。」

当程宗扬饱含真阳的精液射人体内,无形中把纠缠在子宫里的寒气化解了许 多。那些寒气不仅抑制了她的性欲,还阻碍了她修为的突破。

程宗扬有些同情地想,那样一股阴森的寒气留在子宫里,难怪她会变成性冶 感。西门那小子也员够歹毒的,竟然用这种方法来控制和自己欢好过的女人。

程宗扬清了清喉咙:「有几个穴道我不太清楚……」

王哲传授给程宗扬的只有口诀,没有解说。程宗扬虽然把那一大篇文字背得 滚瓜烂熟,却不懂其中的含义,这会儿趁机向凝羽请教。

凝羽跟西门庆双修多时,对经脉和穴道的了解远比程宗扬丰富。程宗扬并没 有引用口诀全文,只是挑出了一些关键字句。凝羽也不以为意,向他解释了那些 穴道的方位,所分属的经脉和对应的五脏。

两天之后,一行人终于走出大雪山的余脉。山间溪水在山脚汇成一条小河, 随着山势渐缓,河面越来越宽阔。

祁远是走惯了商道的熟客,带着两名护卫先一步赶到渡口,找了两条船。程 宗扬一行人来到河边,他们已经准备停当。众人赶车牵马,分乘两舟,顺流南下。

一路颠簸,上了船程宗扬才明白在古代世界里,水运无可比拟的优势。乘船 不仅省了人力畜力,而且昼夜兼程。只要有风有水,河面能够通行,就可以舒舒 服服坐在船头看着风景,毫不费力地一路南行。如果硬要比较,可以说这些河道 就是天然的高速公路。

「这条水是紫溪。」

祁远敞开衣服,惬意地坐在船头,「再往前,整条溪水都是紫红色的。」

「紫红色的河?」

程宗扬不记得听说过这样的河流。

「看!」

祁远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这果然是一条紫红色的 河。鲜艳的色彩并不是来自河水,而是来自于河底和河流两岸的岩石。那些石头 不知道含什么元素,呈现出浅绋到深紫的颜色,一片片深浅不一。清澈的河水被 岩石一映,色彩顿时变得华丽起来。

岸边最大一块岩石长达数百丈,沿岸连绵不绝,色如长虹。舟行河上,仿佛 划入绚烂的晚霞中。

武二郎余毒尽去,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他独占了一个比马车还大的位 置,大刺刺摊开四肢,手边放着一坛美酒,喝的得意了,还扯开嗓子放声吼上一 曲,引得人人侧目。那酒本来是顺路运往竞州醉月楼的佳酿,但武二爷要喝,谁 也不敢说个不字,倒便宜了这家伙。

武二郎暍的痛快,程宗扬也不客气,顺手开了坛美酒。白湖商馆贩的这批酒 并非烈酒,喝惯现代酒的程宗扬喝起来感觉和葡萄酒差不多,但味道更佳。他跟 祁远两个在船头把酒临风,暍得不亦乐乎。酒至半醺,连武二郎那破锣似的嗓音 似乎也顺耳了许多。

武二郎一坛酒喝完,躺在甲板上呼呼大睡。夕阳西下,天际灿烂的云霞与绚 丽的长河仿佛连为一体,身下的船体随着长风,朝云水相接处行去,水光云色交 相辉映,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几名年轻些的护卫也是头一次来到紫溪,兴奋地说个不停。

祁远呼了口酒气,说道:「晚霞一出,明日又是个晴天,正好赶路。」

程宗扬道:「出了晚霞,就是晴天?」

祁远笑呵呵道:「老祁走过这么多路,夏天看到晚霞,第二天还没下过雨。」

「为什么呢?」

祁远一怔,「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宗扬想了想,然后在祁远肩膀上一拍,笑道:「我知道了。太阳落山在西 边,这时候出现晚霞,说明西边尘埃升起,天气干燥。夏天风从西来,西边天气 干,第二天肯定不会下雨。」

祁远琢磨了一会儿,「这我还没听人说过。不过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正说着,岸上忽然有一个宏亮的声音远远传来:「过来的船只,可是白湖商 馆的船么?」

雄浑的声音在两岸山谷上连绵不绝,祁远打了寒颤,起身朝岸边看去,只见 岸上褚红的岩石上立着四、五个人,那些人高矮不一,形容粗蛮。他们穿着黑色 的道袍,只是穿着的方式却五花八门,有的敞着怀,有的把道袍掖在腰间,丝毫 不像修道之上。

祁远脸色凝重起来,「是太乙奂宗!」

不用问,肯定是来找自己的。程宗扬低声道:「太乙员宗是什么来头?」

「那可是天下第一教派,六朝内陆到处是他们的观堂。教内弟子怕有好几十 万。如今他们的掌教从了军,担任左武卫大将军,门下弟子都跟着他到了西北边 陲,立过军功的也不少。」

祁远咧了咧嘴,「嘿嘿,你心里明白就行,咱们白湖商馆跟太乙员宗向来不 大对盘,这次怕有麻烦。」

「老哥你来应付,太乙员宗的人我也不熟,还是先避避吧。」

说着程宗扬头一缩,溜进舱内。

太乙员宗名头虽然不比当年,终究是名门正道,光天化日之下找上门来,如 果闪避,未免折了白湖商馆的面子。祁远升起商馆的旗帜,一面高声道:「白湖 商馆在此,岸上是哪里的朋友?」

船身微微一沉,一道高大的身影落在船上。

「太乙员宗元行健。」

那人沉声道:「敢问:从草原回来的那个年轻人,叫程宗扬的,是否在你船 上?」

祁远心里打了个突,他还不知道程宗扬竟然是从草原回来的,想起王哲身死 的传闻,当下加倍客气,「不知尊驾找他有什么事?」

元行健没有理会这个不起眼的干瘦汉子,扬声道:「程宗扬!姓程的!给我 出来!」

凝羽道:「你不出去吗?」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程宗扬压低声音,表情十分郑重。

凝羽道:「莫非你知道太乙真宗的什么秘密,他们才三番二次地来找你?」

说到秘密,王哲倒是给过自己一张白纸,可就算自己交出去,蔺辨泉那老家 伙也未必相信。那天晚上偶然听到的暗杀,使程宗扬对太乙真宗门下深具戒心, 当即摇头否认。

「我到草原上,只是和一位姓文的参军做生意。」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一个小商人,怎么会知道太乙员宗的秘密?」

凝羽却面露讶色,「姓文的参军?影月宗的文泽?」

程宗扬愕然以对。

凝羽道:「影月宗是一个小教派,擅长用水镜传送讯息。文泽在影月宗号称 出类拔萃,据说他使用水镜,能瞬息之间将讯息传递到数千里外。六朝最大的几 家商馆竞相出重金招揽,可文泽却投身军伍,做了王哲帅帐的参军。你居然能和 他做生意……」

凝羽上下打量着程宗扬,显然不相信这个贩卖淫具的无良商贩,会和森严勇 决的左武军拉上关系。

「呶,就是这个东西。」

程宗扬拿起背包,亮出拉链。

凝羽一怔,她和苏妲己都见过这个背包,但那时拉链是开着的,谁都没有在 意这个看似装饰的小物件会有这样的妙用。

「文参军本来想买一批,用在军士的甲胄上,所以才找我商谈。」

凝羽正要说话,忽然外面「扑通」一声,船头的铁锚被推到水里,正顺风疾 驰的船只立刻横了过来,船身一阵摇晃。

几名护卫喝道:「太乙员宗的就敢在这里耍横吗?」

元行健冷笑数声,「让姓程的出来!不然你们就别想走!」

「喂,」

程宗扬悄悄戳了一下凝羽,「帮个忙。」

凝羽道:「这个忙我可帮不了。那姓元的功夫很好,我未必能赢过他。」

程宗扬叹了口气,起身出了船舱,「我出来了。可以走了吧?」

几道目光同时射了过来。那些太乙真宗的门人雁行守在船头,为首的一名汉 子身材高大,双臂极长,浓眉下一双眼睛凶光四射,跟他比起来,那个行事狠辣 的赵行楷还能称得上道貌岸然,而这几个若不是披着太乙真宗的道袍,简直就是 一群凶强霸道的悍匪。

元行健虎视眈眈地地盯过来,「你就是程宗扬?」

「是我。」

元行健哼了一声,「林教御吩咐,要你往龙池走一遭!」

程宗扬以为他说的是「蔺教御」他本身对蔺采泉没有什么恶感。只不过那老 头看上去仙风道骨,教出的弟子不是阴险毒辣,就是行事蛮横,可见他老人家也 不是什么好东西。

「蔺教御有命,在下当然不敢不从。只不过现在我还有事,等这点事忙完, 一定去龙池拜访。」

元行健跨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斜身用肩头一扛,挡在程宗扬身前的祁远立足 不稳,踉跄几步,「扑通」跌进河里。元行健视若无睹地盯着程宗扬,森然道: 「林教御让你现在就去。」

「林教御?」

旁边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是林之澜那小子吗?」

那些太乙真宗的弟子怒形于色、纷纷喝骂道:「林教御的名讳,可是你能叫 的?」

武二郎打着呵欠起身,一边睡眼惺忪地提起酒坛,有些不甘心地摇了摇,又 看了看元行健的脑袋,然后手一翻,那口酒坛硬生生扣在元行健头上。

武二郎出手看似随意,元行健却根本来不及反应,「砰」的一声,酒坛把他 整个脑袋都扣在里面,直至肩部。

程宗扬不忍地撇撇嘴,露出同情的眼神。那酒坛的坛口看上去比元行健的脑 袋还小了一圈,真不知道武二郎是怎么扣进去的。

周围几名太乙员宗门人喝骂着扑过来。武二郎一扎腰带,抡开双臂,抢人人 群。他身高腿长,在船上这种狭小的环境中占尽优势,活脱脱就是一头猛虎闯入 羊群,三拳两脚,便把这群人全部放倒。

元行健在酒坛里发出变调的叫喊声,双臂挥舞着扳头上的酒坛。武二郎醉眼 朦胧地晃着身体过来,张开大手往坛底一拍,元行健身体顿时矮了半尺,叫声也 变成断断续续的喘息。

武二郎响亮地打了个酒嗝,敲着坛子道:「孙子,说什么呢?」

坛子里「唔唔」两声,连程宗扬都听出来他是在求饶,武二郎却勃然大怒, 脸上的虎斑仿佛跳了起来,吼道:「肮脏泼才!敢骂二爷!」

怒吼声中,武二郎抬起长腿,一脚踹在元行健两腿中间。元行健头上扣着酒 坛,闷哼一声,两手捣住下腹,直挺挺跪在船上,浑身抽搐。

武二郎余怒未消还要再打,元行健那些同门扑过来央求道:「二爷!二爷!

小的们有眼无珠,没认出二爷,求二爷饶他这一遭。「

武二郎冲着众人说道:「你们可都听到了,这小兔崽子竟然敢骂二爷!这不 是打二爷脸吗?二爷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以为二爷是吃斋的啊!」

祁远浑身是水地爬上来,闻书立刻跟护卫们一道把头点的飞快,都证实自己 亲耳听到元行健这不长眼的,竟然敢当着武二爷的面骂人。武二爷什么脾气?能 容他放肆?没有当场废了他,只能说武二爷心太善,姓元的兔崽子命太好。

武二郎手一指,「你们几个,都听到了吗?」

跟着元行健来的同门只剩下点头的份,纷纷表示元行健竟然敢骂武二爷,大 家这顿打挨得一点都不冤。

武二郎得意洋洋抱住肩膀,「谁让他骂人嘛,骂人挨打,天经地义,就是林 之澜来了,也抬不过这个理去,你们说是不是?」

武二郎拳头最大,说的当然是正理,大家无不心悦诚服,「二爷说的一点没 错。」

武二郎对大伙的表现还算满意:「太乙员宗跟二爷交情不错,今天就放你们 一马,还不快滚!」

那些人来时如狼似虎,去时如丧考妣,心有余悸地扶起元行健,看也不看程 宗扬,转眼就走的一个不剩。

回到舱中,程宗扬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太乙真宗怎么这种德性?」

武二郎却收起傲态:「这些家伙都是林之澜招的外门弟子,只挂了个太乙真 宗的名号。换作内堂弟子,就没有这么好打发了。喂,林之澜找你干嘛?」

程宗扬苦笑道:「我连林之澜是谁都不认识,怎么知道?思……也许王大将 军死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他们找我是想知道王大将军把掌教之位传给了谁。」

武二郎露出怪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说道:「紫阳真人死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武二郎又是惋惜又是叹气,又有几分看不起王哲的执着,「将军有什么好当 的?心甘情愿地替人卖命,哪里比得上我武二逍遥?」

破天荒的,他这次没有自称二爷。

嗟叹半晌,武二郎问道:「王紫阳死了,那掌教是谁?」

「王大将军没有说。」

武二郎拍拍程宗扬的肩,同情地说道:「这下你可麻烦了。太乙真宗六位教 御,谁不想当那个掌教?不管紫阳员人有没有留下话,你这个最后见过紫阳真人 的,都逃不了关系。」

说着武二郎咧嘴一笑,「好在咱们要去南荒。那地方,除了要钱不要命的商 人,谁都不走。你要死在南荒,就少了这些麻烦。祁老四!不去竞州了!从白龙 江口直接南下!这趟南荒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谁的命硬!」

第四章恶兆

「呸!这鬼天气!」

吴战威吃力地牵着马,爬上泥泞的山梁,看清路径然后朝后面挥了挥手。

程宗扬举着一张芭蕉叶遮住头顶的雨点,喘着气道:「老四,你不是说晚霞 一出,第三大肯定是个晴天吗?」

祁远被雨一淋,脸色更加青黄,他小心地牵着座骑,免得泥中看不清的碎石 划伤马蹄,一边喘道:「就说南荒这地方邪呢……好端端的就下起雨来……吴大 刀!在前面找个地方,大伙儿避避雨!」

吴战威把马交给同伴,举起长刀砍开茂密的藤蔓,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这是进入南荒的第三天,上午启程时还风和日丽,一转眼就暴雨倾盆。几乎 是一瞬间,到处都是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眼都睁不开。

南荒气候湿润,到处是茂密的蕨类植物,明明是开好的路,几场大雨一下, 疯长的植物就把道路完全遮蔽,好几次都是祁远在藤蔓下找出几许蛛丝马迹,众 人才没有迷路。

吴战威砍开一丛茂盛的凤尾蕨,眼前是一棵爬满藤蔓的大树。那棵树有十几 米高,高处粗大的叶柄伞状分开,叶柄两侧对称生长着羽状的叶片,每一片都有 一两米长。树下虽然还在滴水,但比外面的骤雨好了许多,几名护卫一起动手, 清理出一片足够容纳车辆和马匹的空地。

看着布满鳞片的树干,程宗扬问道:「这是什么树?」

「桫蛇木。」

祁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庆幸道:「幸好还没进山。」

「怎么?山里比这儿还难走?」

众人从白龙江口南下,进入南荒前最后一次补充了物品,到现在还没有碰上 一座村寨。路上相处几天,祁远已经知道这个自称盘江南来的年轻人其实对南荒 一无所知,不过祁远也不计较。人生在世,谁能没有些秘密呢?这年轻人虽然不 懂南荒,人倒不坏,一路相处下来,大伙已经是朋友了。

「倒不是路难走。进了山,一道一道都是山谷,这场雨一下,少不了要发山 洪。」

祁远说着还心有余悸,「上次进山也遇上大雨,我们等了两天,水都退了才 走。谁知道上游被冲下来的石头堵住,刚进了河道,山洪突然下来。那次我们二 十多个人,只活下来三个。」

祁远摇了摇头,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递给程宗扬。

灌了一口腥苦的药酒,程宗扬衔着嘴道:「这附近没有人家吗?」

「过了前面的黑石滩才有。南荒树比山多,山比水多,水比人多,有时走上 三五天也碰不到一个村子。」

祁远啧了啧嘴,「有些村子在路口结了草,碰到了也不敢进。」

「为什么?」

「南荒大族十几个,小的一个村寨就是一族。有村子跟人结仇,把整座村子 都搬到山里。路口结了草的,就是不欢迎外人进去。有些走南荒的不懂这规矩, 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

奴隶们推着马车来到树下,他们衣服单薄,一个个都被雨水淋透了,放下车 就精疲力尽地躺了一地。祁远过去一个个把他们踢起来,「把衣服拧干!身上的 水都擦净!不想把命扔在这里的都坐起来!睡着的都叫醒!」

吴战威和那个叫小魏的年轻护卫都是走过南荒的,不用祁远吩咐,便解下马 鞍,卸下走骡的负重。

程宗扬也卸下马鞍,擦去座骑身上淋的雨水。他的座骑是一匹黑驹,由于是 山林里骑乘,这匹马并不像草原上驰骋的战马那样高大,耐力却是极好,通体皮 毛乌黑发亮,性子也温驯。程宗扬骑了几日,越看越是顺眼,给它起了个名字叫 黑珍珠。

林子里的藤蔓野草似乎很不合黑珍珠的口味,它探出又软又大的鼻子东嗅西 嗅,然后打了个响鼻,不层地昂起头,懒洋洋甩着尾巴。

这群人里最舒服的也许就是武二郎了,这一路程宗扬可算见识了这家伙好吃 懒做的无赖行径,大伙拼命赶路,他在车上呼呼大睡。做好的饭棻,这家伙第一 个先下手,吃饱喝足还要来上一曲。这位爷不是来干活的,根本是有人管吃管住, 往南荒来旅游的,让程宗扬直后悔不该给他一个银铢的高价。

凝羽跟武二郎完全相反,这一路上大伙满眼满耳闹心的都是武二郎,却很少 人见过凝羽。她大多时候都像消失一般,只偶尔出现……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这个女人确实带给他很多意外的惊喜。

忽然黑珍珠颈后的鬃毛抖动了一下,它昂首发出一声嘶鸣,然后扬起前蹄, 似乎想挣脱缰绳。

程宗扬在马颈上轻轻拍了一掌,「叫什么,安静!」

一向温驯的黑珍珠却愈发不安起来,它嘶鸣着奋力挣动缰绳,蹄下溅出大片 大片的泥水。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程宗扬猛然回头,瞳孔顿时收缩起来。

一名奴隶盘着腿席地而坐,身体以一个僵硬的姿势靠在树上。一条青绿色的 粗藤从他脖颈和胸腹间绕过,蠕动着越缠越紧。那奴隶一只手被青藤缠住,另一 只手从青藤的缝隙间伸出,手上还抓着一块未吃完的干粮。他张大嘴巴,却发不 出一丝声音,脸色像喝醉一样涨得通红。

一只青绿色的蛇头从奴隶腋下伸出,它额头正中有一条黄色的蛇纹,阴森的 蛇眼中狭长的瞳孔直竖着。它微微昂起头,血红而分叉的尖舌火焰般从蛇口一闪 而过,然后盘旋着缓缓朝奴隶颈中伸去。

程宗扬拔出鞍侧的弯刀,嘶声道:「蛇!」

众人顿时一慌乱,祁远扭头看见也吓了一跳,伸手想拦,程宗扬已经扑了过 去。

「退开!退开!」

祁远一边踢开惊惶失措的奴隶,一边抽刀奔过去,扯开嗓子叫道:「别碰它!

那是蛇彝人养的!「

这些天武二郎也教过他几招刀法,但程宗扬对这个声名赫赫的五虎断门刀始 终提不起兴趣,这会儿凭着一股勇气冲过来,早把那些招数忘到脑后,只是本能 地一刀劈出。

那条蛇牛截蛇身挂在藤上,鳞片的颜色与藤身几乎完全一样。程宗扬怕伤了 自己人,一刀砍在蛇身中央。那条青蛇鳞片一震,鳞片下渗出一片苦绿的液体。

负痛之下,青蛇蛇身猛然收紧。那名奴隶胸膛本来因窒息鼓起,这时猛地凹 陷下去,发出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口中吐出一股血水。

程宗扬怔了一下,只见蛇头猛然一旋,从奴隶脖颈中松开,然后笔直朝他喉 头伸来。它血红的蛇口几乎完全张开,倒伏的獠牙竖起,又细又长的牙尖溅出几 滴剧毒的唾液。

「绷」的一声,一枝短小的弩矢从程宗扬脸侧掠过,穿过青蛇的獠牙,正射 中它大张的上颚,从它额上的黄纹透出,将整个蛇头钉在藤上。

小魏放下手,笑了笑道:「天武营的弩,好使。」

那奴隶胸口骨骼尽碎,早已气绝。那条蛇钉在藤上还不住扭动。祁远沉着脸 看了看,然后一刀从青蛇的七寸砍开。钉在藤上的蛇头晃了晃,洒下一串墨绿的 血迹。祁远用布包住手,小心的拔下弩矢,然后掘了两个坑,把蛇头和弩矢分别 埋好。

一只大手蓦然伸来,重重在程宗扬头上拍了一下,武二郎骂骂咧咧道:「什 么狗屁刀法!连条虫都砍不死!没吃饭啊你!看清了!」

武二郎夺过刀,双肩一耸,手中的弯刀疾劈过去。那青蛇鳞片极为坚韧,挨 了程宗扬一刀,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划痕。同样的刀到了武一一郎手里却是锋芒毕 露,刀光过处,蛇鳞纷飞,蛇体寸寸断裂。

「身!形!步!眼!」

武二郎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兔,将浑身的力道集中在刀锋一处。那条青 蛇像根腐朽的麻绳,在刀光中散落下来,却没有伤到那名奴隶分毫。

程宗扬咳了一声,「你不会是想救他吧?」

武二郎冷哼一声,扔下刀大步走开。

看着奴隶失去生命而变成死灰色的眼睛,程宗扬一阵烦闷。他连这名奴隶的 名字都不记得,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同行的伙伴就这样死在不知名的野地里,让 他第一次认识到南荒的凶险。

祁远直起腰,沉声吩咐道:「把他埋了,赶快离开。雨一停,蛇彝人就会来 寻蛇了。」

奴隶们一起动手,掘出一个深坑,把死去的同伴埋好。

雨势略小了一些。谁也不知道身边茂密的蕨类植物中还有多少毒虫怪蛇,众 人不敢多留,不等雨势完全停止就匆忙上路。

「蛇彝人在南荒算是人多的大族,在盘江以北有好几个村寨。」

祁远抿了口药酒,啧了啧嘴,说道:「南荒这地方邪气重,好人在这里待久 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除了蛇彝人,还有花苗、红苗、白夷、黑獠、狐 峒、熊黎、白裸……林林总总几十个种族。」

祁远朝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小声道:「武二郎的白武族是虎族后裔,除了 身上的虎斑,跟平常人差别不大。」

程宗扬点了点头,「至少那家伙没长尾巴。」

祁远失笑一声,又连忙掩住嘴。毕竟武二郎的拳头不大喜欢开玩笑。

祁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说来也怪,南荒的女人跟外面的人差不多, 男人却是七分像兽,三分像人。南荒人也知道他们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样,所以都 不喜欢生人。蛇彝人的村寨就在前面,离黑石滩不远,我来南荒到过几次。蛇彝 人虽然孤僻,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但从来不骚扰过往的行商,为人也和气。有 时遇到投宿的,也肯收留过夜。」

祁远回过头,「小魏,带的货物里有冰片、朱砂、月石、玄明粉,每样拣些 好的出来。」

小魏答应了一声,自去翻拣药材。

祁远解释道:「蛇彝人家家户户都养蛇。蛇也会生病,这几样药材,就是治 蛇口疮的好药。咱们杀了人家的蛇,也别声张,悄悄送一份厚礼过去,算是扯平 了。」

程宗扬有些不乐意地说:「他们养的蛇怎么随便放出来?我们这边还死了一 个人,这损失该怎么算?」

祁远道:「蛇彝人把蛇看得比命还重,为了一条蛇,整座村子都拼命的也不 少。出了这种事只有算了。」

说着他也有些不解,「蛇彝人平常都把蛇看守得极紧。这条蛇怎么会到了村 子外面?」

祁远想了一会儿也弄不明白。一行人默然无语,各自想着心事闷头赶路。刚 下过雨的山路湿泞无比,不时有人失足跌倒,但不用祁远喝骂,就很快又爬了起 来,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生怕离了队,失陷在这陌生的雨林里。

雨虽然停了,空气中却湿得能拧出水来。刚才落雨的凉意被暑气一蒸,每个 人身上都湿漉漉,潮得难受。

一行人跌跌撞撞来到黑石滩,天色已经阴暗下来。

「糟了!」

吴战威猛地拽住座骑。

眼前是一片浩浩荡荡的洪水。浑浊的河水夹杂着上游冲下的枝叶,滚滚没过 两岸。水涨得连原来的河道都看不出来。

这里原本是一片乱石滩,河水漫过河滩里的碎石,分成无数条大大小小的细 流,平常涉水就能过去。但现在刚下过雨,河水暴涨,那些细流连成一片,虽然 不是太深,但宽得连边都找不到了。

程宗扬道:「还有没有别的路?」

「还有一处。离这里有三十里。」

祁远看了看天色,「这天只怕还要下雨,那渡口还不如黑石滩,现在水可能 涨得更大。」

程宗扬估量着河水的深度,「这水好像不是很深?」

祁远道:「这黑石滩底下都是乱石,深的地方陷进去两辆马车也探不到底。

走南荒的客商不知道搭了多少人命,才摸出一条能走的路。「

祁远指了指远处,「河边有块黑色的大石头,就是过河的路标。」

程宗扬举目看去,眼前汪洋一片,哪里能看到那块黑石的影子?

祁远苦笑道:「如果能找到,咱们就不用在这儿等了。」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一行人连人带马困在河边一筹莫展。

一颗大头猛然从水中冒出来,吴战威抹了把脸上的水,喘着气吼道:「没有!

找不到!「

祁远叫道:「上来吧!不行咱们就在这儿停一夜!水退了再走!」

吴战威也不答话,翻身一个势子又潜到水里。明天再下雨,这水说不定涨得 更大。商队被困在水边,没个住的地方,连淋带冻再加上林子里的毒蛇,还不如 拼一把,想办法过河。

祁远叫人升起火把,在岸上给吴战威照明。

潮湿的河风吹过,火把摇动起来,影影绰绰映出水面忽大忽小的漩涡。这场 大雨冲了许多泥沙下来,河水浑浊不堪,吴战威潜进水里,连片衣角都看不到。

护卫里水性好的两名年轻人脱了衣靴,准备下水接应同伴。

风里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马嘶,从上游风中飘来,一闪就消逝在湍急的水声 里。祁远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仔细听了片刻,然后叫道:「火把都聚在一处, 举高些!」

刚脱了靴的石刚也听到声音,压低声音道:「四哥,那边来的什么人也不知 道,别把大伙都暴露了。」

祁远咧了咧嘴,「石刚,你是第一次走南荒吧?走南荒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汉 子,什么事大家摆明了都好说,就怕藏着掖着,你防我,我防你,没事也惹出事 来。」

远处亮起几点火光,有人喊道:「对面是走南荒的朋友吗?」

祁远举起火把用力挥了挥,高声道:「五原城白湖商馆!东边来的是哪里的 朋友?」

对面也一样把火把举得高高的,火光下几个人低头商议几句,然后远远下了 马,几名汉子簇拥着一个老人走过来。

那老者两鬓斑白,穿着一袭青布长袍。袍尾虽然沾满泥水,腰间一条紫色的 丝绦却丝毫不乱,上面结着一块翠绿的玉佩。

老者走近几步,拱手道:「建康城云氏商会,执事云苍峰见过各位。五原城 的白氏商馆以前也和敝会有过生意,不知跟各位是否相识?」

祁远连忙道:「就是小号,现在改名叫白湖商馆。」

说着推了程宗扬一把,半是奉承半是提醒地说道:「云氏商会跟君氏、谢氏 两家商会并称,是六朝数一数二的大商会。这是敝馆的程执事。」

程宗扬也依样抱拳拱了拱手。

老者微笑道:「原来是老相识了。和贵馆的生意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难得老哥还记得敝会。这位程小哥如此年纪,就能带队走南荒,果然是英雄出少 年,让老夫汗颜。呵呵。」

两边攀上交情,一直戒备的护卫们暗暗松了口气。石刚松开刀柄,小魏也悄 悄把弩机收进背囊。

云氏商会一行人涉着水过来,他们人数并不多,但清一色都是体格精壮的大 汉,十几个人倒牵了二十多匹马,一半骑乘,一半负重。那些汉子一个个骨节粗 大,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功底扎实的好手。

跟在队尾的是一名中年人,他戴着书生惯用的方巾,牵着一匹瘦马,神情间 淡淡的,虽然和众人走在一起,却仿佛和每个人都离得很远,就像一名孤独的旅 人。

程宗扬也没有在意,跟云苍峰寒暄几句,赞道:「贵会这样精悍的属下,就 是军伍里也不多见。」

云苍峰笑道:「怎么比得上贵馆的护卫,程执事见笑了。」

白湖商馆还剩下七名护卫,虽然也是祁远挑出来的精锐,但和云氏商会的手 下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至于那些奴隶,全加起来也未必是他们一名护卫的对手。

程宗扬不好说这是为了方便自己逃跑故意挑的老弱,打了个哈哈,转开话题。

「云执事怎么这么晚还赶路?」

「敝会原本是从上游的渡口过河,谁知这场急雨淹了渡口,只好沿河一路找 下来。」

云苍峰微微皱眉,「这里应该就是黑石滩吧?怎么……」

「水涨得太急,指路的黑石也被淹了,这会儿正在找。」

祁远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水势太大,就是找到路也未必能过去。」

云苍峰看了看水势,然后道:「易彪!易虎!下去看看!」

两名大汉应诺一声,跳进水里。那两人都是彪形大汉,河水却一直淹到他们 胸口,就算他们能涉水过河,程宗扬和商馆那些奴隶也只能游过去。

忽然吴战威的大头冒了出来,叫道:「在这里了!」

第五章渡河

那块黑石完全被淹在水下,几个人试了试,黑石标记的路径浅了许多,但也 有齐腰深。两支商队汇合在一处,商议后决定冒险过河。双方各自用长绳连成一 队,由易彪和吴战威分别领头。他们各牵了一匹马,拿布把马眼蒙上,用长绳穿 过马鞍,打了个活扣,这样人马合在一起,走得更稳妥些。一旦马匹失足被水冲 走,用刀割开绳扣也能保住性命。

双方一开始动手,就显出白湖商馆跟云氏这种老牌商会的差别。云氏商会不 但绳索装备一应俱全,每人还有一件鹿皮水靠。那些汉子不需吩咐就拣起长索, 熟练地打成绳结,连人带马捆扎停当,而白湖商馆这边麻烦就大了,有几名奴隶 死活不愿下水,愿意下水的却怎么也打不好绳结,把祁远忙得团团转。

程宗扬知道这都是自己办的好事,看着祁远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觉得不好意 思。他悄悄吐了吐舌头,溜到车旁,「武二,出来吧。」

武二郎在车内早听得清清楚楚,但二爷架子一向很大,不轻易给人面子。程 宗扬出面才大模大样地下了车,顺手在旁边一名奴隶脑门上凿了一记,「绳结是 这么打的吗?你想跟骡子死一块儿啊!你跟骡子死一块儿也不打紧,这绳结割断 了,绳子也就断了,你想让后面的跟你一起死啊!」

那奴隶捧着鼓包的脑门,被他口水喷了一脸也不敢躲。

祁远啧啧作声,悄悄对程宗扬说:「话倒是好话,怎么让二爷一说就这么刺 耳呢?」

程宗扬还没有回答,武二郎又叫了起来,「祁老四!」

「哎!」

祁远连忙跑过去。

武二郎叉着腰道:「那些废物能过河吗?要能过去,二爷把头拧下来给你当 夜壶!」

祁远陪笑道:「回二爷,小的用不了那么大的……」

武二郎眼一瞪,祁远立刻把后牛句话吞进肚子里,「二爷的意思是……」

「不愿过河的都留下!反正马车也过不去,留一名护卫带着往回走!等水退 了再追咱们!」

祁远只听了一半就知道武二郎是对的,这些奴隶都是程宗扬精挑细选的老弱 病残,勉强下水只怕有一半要死在河里。当下祁远分配人手,留了一名护卫带着 马车回去,奴隶们只拣了几个强壮的随行过河。

这一下去掉了三分之一的人手,队伍准备的速度快了许多,六名护卫、五名 奴隶加上程宗扬、祁远和武二郎,十四个人还有十余匹座骑、走骡,用一根长绳 捆成一串。武二郎跟在程宗扬后面,毫不客气地占了中间最安全的位置,也没人 敢跟他争。

程宗扬一边打绳结,一边不安地四处张望,心里嘀咕着:凝羽去哪儿了?

两支队伍收拾完毕,易彪和吴战威抢着要走水势最急的上游,最后易彪当先 跳进河里。为了增加负重,他身上背了五把长刀,还有两面分量十足的钢盾。河 水混了泥沙,冲力更大,易彪在水中却稳如磐石,显然下盘功夫极好。这边吴战 威看见也自愧不如,熄了跟对方争风的念头。

两支商队并肩过河,云氏商会清一色的护卫,只有云苍峰和那名中年人走在 中间,每人隔着三米多的距离陆续下水。白湖商馆是两名护卫中间夹一名奴隶, 虽然慢了一些,也勉强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过河路径并不宽,双方人马紧紧挨在一起。云苍峰和程宗扬走在一处,后面 是武二郎和那名中年男子。

云苍峰一手扶着马鞍,说道:「小哥也是常走南荒的?」

程宗扬这个自称生在南荒的商人,最怕别人问起南荒的事,含糊道:「这里 是第一次走。」

「哦?」

云苍峰讶道:「小哥以往走的是东边的海路?那条路从夜叉珊瑚边缘经过, 风高浪急,老夫痴长这么些年,还没敢走过。」

程宗扬干笑道:「也算平常吧。」

一个浪头打来,云苍峰身体一晃,程宗扬连忙搀住他的手臂。老人的手臂很 瘦,握在手里仿佛一把干柴,骨头却很硬。

云苍峰抹了抹胡须上的水渍,叹道:「真是老了。这样的浪头都经不住了。

往后,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程宗扬道:「年轻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老人没有年轻过,可哪个年轻人敢 说自己老过?」

云苍峰呛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甚是,甚是!此言甚是!」

测面的河冰虽然湍急,但前后都有绳子扯着,只要小心踩到河底的石头上, 并没有太多危险。程宗扬扶着云苍峰过了一个漩涡,然后放开手,「云老哥,怎 么这么大年纪还走南荒?」

云苍峰笑道:「云氏是商人,当然是逐利了。南荒虽然道路险恶,但盛产砂 金,山林里又往往有珍禽异兽。六朝的贵人们喜好新奇玩意儿,我们把内陆产的 丝帛、器具运来,换些南荒的物品回去,来回挣口饭吃。」

「利润很高吧?」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有一种妖物叫峭魅,在内陆的几家会馆里,那些贵人 开出的价码是一万枚金铢。」

「一万枚金铢!」

程宗扬被这个价格震住了。一万枚金铢等于是二百个阿姬曼。那个峭魅究竟 是什么东西?能值这样的高价?

「走南荒,都是拿命换的。南荒的白爪鹰运到内陆能卖一、二百枚银铢,翻 了几十倍的利润,但要一条人命才能换来一只活的白爪鹰。何况是峭魅这种只在 传说里才有的东西。」

程宗扬啧啧作声,「在北边草原,十几枚银铢就能换一匹好马。」

「小哥见闻倒是广博,连北边的草原也去过。但小哥可知道,北边的骏马运 到内陆要花费多少?」

不等程宗扬回答,云苍峰便道:「从草原贩马到内陆,至少要用上三四个月 的时间。来回的花费要一百多枚银铢,若是运十匹马,加上运费已经翻了一倍, 路上跋山涉水,能有七匹运到内陆就不错了。再加上官府收的税,十五枚银铢买 的马,到内陆卖六十银铢才能保本。」

程宗扬算了一会儿,苦笑道:「那不如贩人呢。」

云苍峰道:「贩人花费的成本也不比贩马低多少,但六朝禁止贩奴,价格就 水涨船高了。」

程宗扬很意外,「是吗?」

他记得市场的奴隶比马还便宜些。

云苍峰微笑道:「只有五原那些边荒城邑才有公开的贩奴场。唔,醉月楼是 贵馆的产业吧?难怪贵东家会把商馆设在五原。」

程宗扬笑道:「云执事也光顾过醉月楼?老哥有没有中意的?等回到五原, 小弟给老哥挑几个好的。」

云苍峰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真是爽快!只要到时候你莫嫌老哥哥不客 气就好。眼前先过了河,等回到内陆,少不了要打扰小兄弟。」

河水越来越深,起初齐腰深的河水慢慢没到胸口,脚下的石头也仿佛越来越 低,每一步都要紧紧抓住马鞍,试探几次,才能放下。那些马匹和走骡都被蒙住 眼睛,虽然看不到湍急的水流,但越来越深的河水,还是让它们惊惶起来。

程宗扬用手摸着马鬃,低声安抚着黑珍珠,「等过了河,就给你吃鸡蛋,还 有苹果。喂,你吃过苹果没有?又甜又大,味道可比你吃的破草料强多了……」

水面上不时有折断的树枝漂过。忽然一根树枝朝云苍峰漂来,老人费力地避 开,树枝却重重画在座骑的脖颈上,树枝尖锐的断口虽然不足以刺穿马颈,但那 匹马还是受惊的嘶鸣起来,一边在水里划动四蹄。

一马嘶鸣,群马都不安地发出「灰灰」声。一旦马群受惊,就算每个人都能 及时割断绳索,所有的货物也付之东流。

程宗扬先对黑珍珠喝了一声,「闭嘴!」

然后去扯旁边马匹的缰绳。眼前刀尖一闪,一把短刀蓦地飞来,笔直刺入马 匹后额。

接着武二郎的吼声传来,「割断绳扣!」

刀锋入额,准确地切断了马匹的大脑神经。那匹健马庞大的身体在河中晃了 一下,然后慢慢朝一边倒去。云苍峰立即拔出短刀,割断系在鞍侧的绳结。绳结 刚刚断开,马身就带着负重倒在河里,擦着程宗扬的身体朝下游漂去。

程宗扬紧紧拽着黑珍珠的缰绳,生怕自己的爱骑不小心被绊到。幸好那一刀 来得及时,马嘶声没有传开。被蒙着双眼的马匹骚动片刻,渐渐安静下来。

经过这样惊险的一幕,众人都加倍小心起来,遇到上游漂来的杂物,就抢先 拨开。两支队伍都拖了十几丈长,等队伍最后一个人下水,前面的易彪和吴战威 刚走到河水中央。

论功夫易彪比吴战威要强上几分,论经验,走过两趟南荒的吴战威可比易彪 丰富的多。眼看着易彪一脚就要踏空,吴战威急忙叫道:「小心!」

一边扯住他身后的绳索。

易彪一脚踏空,发现脚下不是岩石,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也真是好 功夫,脚下二泛,单脚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湿滑的岩石上。但他的座骑就没有这么 好运,前蹄失足踏入漩涡,顿时一头栽进水中。易彪当机立断,拔刀砍断绳扣, 将座骑推进水里。

这时程宗扬才发现,身后的武二郎堪称定海神针,他走在队伍中间,一个人 牵了一匹马和两头走骡,那根粗大的绳索在他腰间前后拉得笔直,武二郎却像走 在平地上一样轻松自如,让人怀疑就算单靠他一个人,也能把这整支队伍连人带 马统统拉过河。

阴霾的天际星月全无,没有一丝光线,走到河水中央仍看不到对面的河岸。

吴战威越来越心惊,这河底满是大大小小的乱石,过河的路径也不是直的, 若是白天还能分辨方位,这会儿除了眼前几尺的水面,什么都看不到,若是走错 了路径,这样拖拖拉拉的两队人马,就是想拐也拐不回来。

易彪失了马,也不敢再冒进,干脆把绳索背在肩上,一手攀住吴战威座骑的 缰绳,跟他并肩而行。

吴战威吐了口水,「兄弟是第一次走南荒吧?」

易彪露齿一笑,「差点儿连累了大哥。」

吴战威嘿嘿一笑,「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走南荒就是你靠我,我靠你,大 伙互相拉扯才能走出来。」

易彪看到吴战威神情有异,不由问道:「大哥,怎么了?」

吴战威冷笑道:「娘的,遇上鬼打墙了。这块石头刚才走过两次。」

易彪心里一沉,连忙踩了踩脚下的石头,没有辨别出来有什么异状。鬼打墙 他听说过,本来走熟的路,突然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几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却怎 么也走不到头,连续几个时辰都在原地来回转圈。但他们身上都绑着绳索,怎么 也不该走了回头路。

「不用看了。刚才咱们绕开的那根树枝,八成就是后面的绳子。- 吴战威攀 着座骑的缰绳道:暑一么久还找不到岸,肯定是走错了。你看,这会儿河水都是 斜着过来的。」

「我说这水怎么变了方向,还以为有个大漩涡。吴哥,这会儿怎么办?」

易彪一边解着绳索一边道:「要不要我游过去看看?」

「别!南荒这鬼地方,宁愿在河里等天亮,也别分开。咱们先停下,等后面 的都跟上来。」

吴战威狠狠呸了一口,「他娘的,上路前不该碰那个寡妇,沾了她娘的晦气!」

易彪顾不上发笑,他背着长刀钢盾,脚下使了个千斤坠,牢牢稳住身形。领 头两个的停住,后面的人不断涌来,不多时程宗扬和云苍峰也跟了过来。听到吴 战威的述说,程宗扬这个不知道南荒厉害的冒牌商人还好一些,云苍峰却是倒抽 一口凉气。

这会儿商队一半人都聚在河中央,及胸的水流越来越急,护卫们还能撑住, 那两名奴隶都被冲得站立不稳,神情越发惊惧。

那水淹到众人胸口,却只到武二郎腰下。那厮差不多是把马扛在肩上,扯着 两头骡子大步走来,在后面嚷道,。「怎么了?」

程宗扬道:「老吴碰上鬼打墙了,在河里绕圈子。」

武二郎呸了一口,「屁的鬼打墙!前面姓吴的,你小子有种没!」

吴战威不耐烦地道:「有屁快放!」

「呵!敢跟二爷叫板!」

武二郎叫道:「要是带种的,就在额头上砍一刀,把血抹在眼皮上!」

吴战威二话不说,提刀在额头一抹,用手沾了血抹在眼皮上。

忽然远处亮起一团火光,接着又是一团。三堆火光在对面熊熊燃烧,映出河 岸的轮廓。突然出现的火光刺痛了众人的眼睛,这时众人才惊觉自己真的走错了 方向,往下游偏出十几丈。本来已经靠近的河岸,在黑暗中却越偏越远,再走下 去只怕永远靠不了岸。

火光中映出一个曼妙的身形。队伍里有人惊叫道:「峭魅!」

众人都惊惶起来。峭魅是南荒传说中一种妖物,依靠绝美的姿容和天籁般的 歌喉诱惑行人。一旦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无论什么人都会沉醉。

云苍峰眯起眼看了看,「是人。」

程宗扬也认了出来,一下放宽了心,笑道:「是自己人。」

一行人蹬着水上了岸,几乎都累得瘫倒在地。

凝羽立在火堆旁,长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几点火星飞起,映出她洁白的面 孔。

程宗扬解了绳扣,喘道:「你怎么过来的?哦,是游过来的。」

凝羽身上的斗篷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娇躯凸凹有致的曲线。不 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奂阳的缘故,她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但不再像以往那样 冷漠。

程宗扬拉着云苍峰的手臂,笑道:「这位是云氏商会的执事,云老哥。这位 是我们商馆的侍卫长,凝羽姑娘。」

云苍峰道:「亏得贵馆几位朋友相助!若不是这位姑娘,老朽只怕就留在河 里,跟南荒的水神作伴了。」

凝羽淡淡用手指掠过发丝,没有开口。

凝羽冷漠的样子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拉着云苍峰走到一边,两人劫后 逢生,谈得分外投机。说起马匹受惊遇险,程宗扬朝武二郎笑道:「还是武二反 应够快,喂,你那柄短刀哪里来的?」

武二郎悻悻道:「不是二爷!」

「那是谁?」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人站起身来,温和地朝众人拱手,「谢艺。匆忙出 手,让老哥损了一匹好马,还请云老哥见谅。」

云苍峰一怔,然后哈哈笑道:「没想到是这位朋友救了老朽一条性命。我说 谢兄弟怎么敢一个人独走南荒,果然是好身手,好见识!」

程宗扬等人这才知道这个中年人和云氏商会不是一伙的。这个自称谢艺的男 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眼看去,就令人心生好感,却又保持着足够的距 离。

这一番同舟共济,使双方亲近不少。云氏商会都穿着水靠还好一些,程宗扬 等人浑身都湿透了。双方商量几句,此地离蛇彝人的村寨已经不远,干脆结伴同 行,到村子里找住处换了湿衣,好好歇息一晚。

易彪和吴战威都是血性漠子,几句话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说起刚才的鬼打 墙,两人都哈哈大笑。易彪道:「早知道你们商馆有人过来,吴大哥也不用挨这 一刀。」

吴战威不在意地抹了抹额头的血迹,「说不定南荒这鬼地方就是想让老吴出 点血,才肯放咱们过去。你看那几堆火,刚点上的怎么会烧那么快?八成早就点 上了,大伙儿谁都没看见,老吴用血破了鬼打墙,火光才一下子透过来。」

易彪吐了吐舌头,「南荒这地方,员邪门儿!」

「喂,看你们的身手,大概是从过军的吧?」

易彪竖起拇指。「大哥好眼力!我们这些弟兄都是北府兵,退役后没事做, 才跟着云氏商会跑南荒。喂,吴大哥,你说的那个寡妇……」

两人谈得投机,后面祁远和谢艺也你一言我一句相谈甚欢。

程宗扬越看谢艺越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年纪乍然看去像是三、四十岁,仔 细看时,又像是二、三十岁,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很多。自己之所以误会他是中年 人,也许是因为他眼中无法掩藏的淡漠与沧桑,似乎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对一 切事物都再没有多少留恋。

程宗扬道:「云老哥,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下午过恶虎渡过上的,那时刚开始下雨。他一个人骑着马往林子里走,把 我吓了一跳。那林子是条绝路,进去的十有八九出不来。我看他也是六朝人,万 一进去陷在里面,枉丢了一条性命,便叫住他。他说自己叫谢艺,总听人说起南 荒,却不知道南荒是什么样子,于是就来看看。」

云苍峰又是好气又好笑,「我走南荒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

南荒有什么好看的?走一趟就少活两年的去处。我劝他回家,他只是笑。最 后没办法了,才让他跟我们一起走。「

程宗扬笑道:「老哥是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救了他一命,刚才惊马的时候就 危险了。」

报应之类的话,程宗扬自己也不是太相信,但显然正投了云苍峰的脾胃。他 感叹道:「可不是嘛。我看他一表人材,不明不白死在南荒太可惜,不料却是救 了自己一命。」

「呵呵,」

云苍峰笑了两声,「没想到贵商馆竟然有这样两名好手。那个脸上生着虎斑 的大个子身手难得。那位姑娘的修为也不俗。跟你们一道走,倒是我们云氏商会 占了便宜。」

刚才歇息的时候,祁远悄悄告诉程宗扬云氏商会的来历。六朝中晋宋两国最 重商贾,天下最知名的商会都出自这两地。即使在晋国这样商递天下、富冠海内 的商贾云集之地,云氏也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如果以武功比较,拿祁远当白湖商 馆,云氏商会至少是武三郎那种级别的。

像这种绵延几百年的商会,势力根深蒂固,各方的关系盘根错节,能动用的 力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据说当年晋国的北府兵北上与真辽交锋,所有的军费 都是由云氏独力承担。相应的,晋国划了两处铜山给云氏商会,允许他们自铸铜 铢。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这不是把铸币权交给商人了吗?难怪云氏商会实力这么 雄厚。

想到铜矿,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含笑道:「云老哥,贵商会的铜匠该有不 少?」

云苍峰微微一笑,「多少有一些。小兄弟想铸什么器具么?」

程宗扬笑道:「有笔生意想跟云老哥一起做。」

「哦,」

云苍峰来了兴趣,「什么生意?」

程宗扬却笑而不语,最后道:「等从南荒回来,再跟老哥商量。」

云苍峰在商海浸淫多年,一看就知道程宗扬胸有成竹,当即道:「商会的事 老夫还能做主二一。程兄弟如果有意,敝商会自然全力襄助。」

程宗扬笑道:「那就多谢了。」

云氏商会既有铜山,又有工匠,还有遍及天下的商业网,正是拉链生意的绝 佳伙伴。有他们帮忙,自己靠程氏拉链的名头说不定就能大赚一笔,在这个世界 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他回头看去,凝羽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7 编辑 ] ----------                第六章、蛇村

夜色下,浓密的蕨类植物仿佛大海的波涛,沿着起伏的地势连绵不绝地伸向 远方。葱笼的蕨林中,一行火把费力地行进,越往前行,空气就越湿润,植物也 越茂盛。在这里,早上开出的小路,傍晚就可能被新生的藤蔓爬满。两支商队的 人手轮番上前,用长刀砍开枝叶,清出一条可供人马通行的路径。

终于,林中出现一条小路。虽然狭窄,但分明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在前面领 路的祁远松了口气,抹着汗道:「前面就是蛇彝人的村寨。蛇彝人喜欢僻静,大 伙儿进去别作声。」

又往前走了片刻,脚下忽然一硬,泥土变成了铺设整齐的青石。即使祁远有 书在先,众人仍禁不住发出一阵低微的欢呼。在南荒丛林里跋涉数日,才终于见 到一个村寨,再疲倦的人也不由得精神一振,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一片房屋的轮廓出现在苍黑色的夜幕下。村寨依着一道山梁蜿蜒铺开,所有 的房屋都建在山脊背阴处。两条青石铺成的小路在村口交叉成,将村寨分成上下 两处。用竹子和未剥皮的树木搭成的房屋高大而宽敞,多数房屋都装有高挑的飞 檐,沿地势高低参差起伏,错落有致。

抵达目的地的喜悦还未散去,一股阴森的寒意就爬上程宗扬心头。整个村寨 沉浸在浓浓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灯火。周围一片沉寂,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和 马蹄声在耳边回响。一处处竹木搭成的房屋仿佛空无一人。

队伍里有人嘀咕道:「这村子里不会没人吧?」

云苍峰一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闻书低声喝道:「别胡说!蛇彝人不大喜欢 见生人,看到前面那间大屋没有?那就是专门给过往客人留的。平常外面的客商 来了,蛇彝人都不出面,屋子里有水有柴,就是没有门,谁来了都可以去住。」

云苍峰是走过南荒的老人,又是商队的首脑,他这样说,众人的不安都化解 了一些,唯有程宗扬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祁远悄悄坠后一步,低声道:「有点儿邪门……平常蛇彝人很少露面,但不 像今天,整座村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程宗扬向云苍峰试探道:「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一直随和的云苍峰却固执起来,「不可。这里不像花苗、白夷,蛇彝人家家 户户养蛇,最忌讳生人上门。」

祁远也同意他的说法,但又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似的……」

石刚忽然道:「有人!」

众人都抬起头。黑暗中依稀能看到一间大屋,竹木搭成的主楼有三层高,高 耸的檐角弯月般挑起,在天际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最上面一层竹阁中,隐隐透 出一丝灯火,虽然微弱,却化解了众人的担忧。只要有人,就说明这座蛇彝人的 村落并不是一座空寨,只是他们不喜欢跟外面来的生人打交道。

「那是族长的大屋。」

祁远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朝云苍峰道:「云执事,您是常走南荒的,给大 伙儿拿个主意吧。」

云苍峰抚摸着腰间的玉佩,缓缓道:「路上辛苦一天,大伙儿都累了。前面 就是客人住的大屋,我们去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上路。走的时候留点货物,也 别去打搅主人了。」

「行!就按云老哥说的做。」

程宗扬一口答应。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穿过村子,来到村尾一幢大屋。那幢屋子与蛇彝人的村落 远远隔开,与云苍峰说的一样,屋子没有装门窗,屋里放着一口盛满清水的大缸 和一堆劈好的木柴。下午雨下得虽然大,屋内倒还干爽。房屋正中有一池火塘, 里面还有几根烧了一半的木柴。

云氏商会那些退役的军汉们很快生起火。火苗窜起的一刻,众人沉甸甸的心 事终于放了下来,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凝羽又一次不见踪影,商队的汉子们少了顾忌,一个个脱下湿衣,一边低声 说笑,一边光着膀子抹去身上的水迹,将湿衣搭在火塘边烘干。

最得意的还是武二郎,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只拧断脖颈的野兔,一边哼着 小曲剥了兔皮,一边拿盐巴抹了,架在火上烧炙。众人折腾了一整天,早已饥肠 挽辕,闻到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动。但想从武二郎这名副其实的老虎口里夺食,危 险程度不是一般的高,谁也兴不起这个念头。

石刚在前面开路时,被砍断的树枝在脸上划了一道,留下一条血痕。他走到 水缸边,拿起瓢准备舀水,却被武二郎劈手夺走。

「你!」

石刚险些气歪鼻子。

「怎么!」

武二郎眼一蹬,横蛮地挺起胸,一副信不信我扁你的表情。

石刚顿时泄了气,讪讪道:「我就是看看……」

武二郎大刺刺舀起一瓢嗅了嗅,「我呸!什么臭水!搁了两天都没换!」

说着仰起头,把一瓢水咕咕咚咚暍了个干净,打着嗝把瓢扔回缸里,摇摇晃 晃去看他烤的兔肉好了没有。

祁远悄悄向程宗扬竖起大拇指。这家伙看似鲁莽,其实精细着呢。

水和柴都没有异样,即使没看出来武二郎的谨慎,大家也都放心了许多。双 方各自吩咐了人手照看马匹货物,剩下的累了一天,这会儿躺在干爽的地上比什 么都舒服,不多时便有人响起了鼾声。

程宗扬移到祁远身旁坐下,「怎么样?」

祁远尴尬地摇了摇头。

程宗扬有些讶异地说道:「你们不是谈得挺热闹吗?」

「聊得是不错。但回头想想,姓谢的说的不少,一点底细都没露。」

祁远龇了龇牙,讪讪道:「倒让他套了不少话去。」

祁远一路上旁敲侧击,想打听谢艺的来历。谢艺脾气和顺得很,无论祁远问 什么,都应答如流,当时聊得挺开心。聊完祁远一回味,发现谢艺非但没有露出 半点口风,反而套了自己不少底细。

「我祁老四走的路也算多的了,可他走的路似乎比我还多。除了南荒他是第 一次走,别的地方都能说得八九不离十。东边的晴州港,北边的朔汉城,连咱们 的五原城他也到过,还知道城里赵家老饼的哪种饼好吃。」

第一眼看到谢艺,程宗扬就有种古怪的感觉。这个男子衣着行李都很普通, 像一名平常的旅人,可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捉摸不透。毕竟独走南 荒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他肯定从过军!」

祁远忽然道。

「下水的时候,他打的绳结是这样的。」

祁远拿出两根绳头,各弯成一个牛环,然后交叉从彼此环中穿过,两端一扯, 两根绳子就牢牢连在一起。

程宗扬试了试,这个绳结虽然简单,却结实异常,即使把绳子拽断也无法扯 开。

「要解开也容易。」

祁远拉住环扣一分,绳头便即松开。如果云苍峰当时打的是这种绳扣,也不 必割断绳索这么麻烦。

「这是拴马结。打法只有北边的军中才有。」

祁远压低声音:「云氏那些退役的北府兵也不是这么打的。」

「北边军中?」

祁远压低声音,「虎贲第一军和羽林第一军。」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你不也会吗?」

祁远道:「你没见他打这拴马结有多熟,两根绳一拧就打好了结。老祁打的 绳结也不算差,可跟他比就差远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弄不明白一个从过军的士兵,为什么要打扮成书 生,一个人走南荒。

大屋另一侧,谢艺混杂在那群精壮的汉子中,身体安稳地平躺着,双手放在 腹上安然入睡,面容一片沉静。

程宗扬站起来,「我去看看马匹。」

祁远张开嘴,然后又闭上,最后笑着摇摇头,没有作声。年轻人嘛,风流些 也算不上什么毛病。

黑珍珠跋涉一路之后,却看不出多少疲态。程宗扬抓了把草料喂给它,黑珍 珠又软又大的鼻孔抽动着嗅了嗅,然后伸出宽大的舌头把草料卷到口中,一边悠 闲地甩着尾巴。程宗扬满意地拍了拍它油光水滑的脖颈,然后趁人不注意,闪身 溜到屋后。

南荒的夜空远比群星璀璨的草原夜晚幽暗,此时天际的阴云散开了一些,透 出些许微光。浓黑中带着一抹诡异的宝蓝色。

四周一片静谧,不远处,那座族长的大屋在夜色中巍峨挺立,楼阁上一点灯 火若有若无,宛如微弱的星光在遥远的天宇闪烁。石板铺成的街道在脚下蜿蜒伸 向远方,打磨光滑的石板一片片交错拼接,带着未干的雨水痕迹,呈显出蛇鳞般 的纹路。

以程宗扬有限的地理知识,很难分辨出这里的纬度──嗯,事实上自己连这 个世界是否类似于地球的球体都无法确定。也许自己该透过一次月蚀来验证。

南荒的植被类似热带于亚热带地域,但湿度更大,地形也极为复杂。除了沼 泽和丛林,还有高山与峡谷──程宗扬还是从祁远口中了解到,自己的出生地盘 江以南,就座落在几道巨大的峡谷间。

祁远几次试探着打听霓龙丝的产地,都被程宗扬高深莫测的笑容应付过去。

祁远虽然没说什么,程宗扬自己也免不了有些心虚。本来程宗扬答应走南荒, 就是以此为借口摆脱苏妲己。但现在自己虽然离开了五原城,可想摆脱苏妲己却 没那么简单。

想到肚子的冰蛊,程宗扬就一阵恶寒。蛊的传说他听过很多,身为受过二十 一世纪科学知识教育的现代人,本来不应该相信下蛊、降头之类的邪法。不过有 几个现代人肚子里有冰蛊呢?

程宗扬这会儿倒是很想找到霓龙丝,至少给祁远一个交代。然后,就该考虑 跟武二郎一道逃走的事了。在逃走之前,最好能在南荒哪个村寨躲上一段时间, 想办法解决掉肚子里的冰蛊,再绕道进入六朝。

绕过街角一棵大樟树,一个身影忽然从房屋中闪出。程宗扬悚然停步,然后 呼了口气。「想吓死我啊。」

凝羽身上仍披着过河时的斗篷,她一手扶着门框,幽深的美眸像夜星一样闪 闪发亮,立在门内淡淡道:「进来吧。」

程宗扬探了探头,「你怎么从里面出来?」

「屋里没有人。是空的。」

凝羽向后退去,纤长的身形没入房屋的阴影中。

「随便进别人的房间不好吧?」

程宗扬随口说着跟了进去。

蛇彝人的房屋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多不同,他们的住处湿而阴凉,墙壁很厚, 潮湿的角落里覆盖着青绿色苔藓,空气中间起来有种洞穴的气息。房内陈设很简 单,墙角摆着一列竹篓,一张木制的长桌上摆着几只陶碗,碗里还有未吃完的米 饭。这家的主人似乎是正在吃饭的时候被人叫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只是这间屋子没有人吗?」

「周围几间也没有。」

「不会是都跑到族长的大屋里,等我们这些外地人离开再回来吧?」

程宗扬说笑着回过头,眼睛顿时一亮。

凝羽松开斗篷,露出衣间雪白的肉体。她斗篷下的身躯完全是赤裸的,坚挺 的双峰高高耸起,纤长的腰肢和修长的玉腿一览无余。

「衣服湿了。」

凝羽不经意地说着,一面垂下双手,让斗篷从手臂间滑落在地,让胴体完全 赤裸出来。

程宗扬欣赏地看着她的身材,一面道:「你不怕蛇彝人突然回来?」

「你怕吗?」

凝羽反问道。

「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程宗扬上前一把搂住凝羽,托着她的腰腿,将她横抱起来。

「后面有一个院子。」

凝羽提醒道。

程宗扬也不喜欢房屋里潮湿的气息,抱起凝羽朝屋后走去。

「你身体奂轻,抱着就好像能飘走一样。喂,你们穹羽族是不是会飞?」

凝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不会。」

程宗扬笑道:「我还以为羽族人的都会飞。」

「在穹羽族,我是唯一一个不会飞的。」

程宗扬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翅膀。」

程宗扬还不明白,重复了一递,「为什么?」

「也许月神忘了给我装翅膀。」

凝羽平静地说道:「也许是不愿意赐予我飞翔的能力。」

凝羽的口气里没有太多伤感,但程宗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

身为羽族的后裔,却没有飞翔的能力,就像生下来就没有双腿的残障人一样, 一定在她生命里留下一块阴影。

「太好了!」

程宗扬笑道:「我也不会飞。如果你能飞,我会嫉妒死你的。喂,你确定这 里真的没人吗?」

凝羽展颜一笑。

院子很狭窄,蛇尾一样弯翘的屋檐又尖又长,在青石上投下阴森的影子。院 中摆着一块巨大的青石,足够一个人在上面睡卧。青石表面平整而又光滑,被下 午雨水冲刷过,干净得仿佛一面石镜。

程宗扬把凝羽放在石上。笑道:「怪不得选了这间,原来你已经挑好了。」

凝羽身上散发着荷花的香气,微湿的肌肤像瓷器一样光滑。

这个冰冷的女子是他南荒之行最大的意外。原本应该监视自己的眼线,却公 然倒戈,跟自己混到一处,程宗扬惊喜之余,也不得不对苏妲己蹩脚的识人能力 深表同情。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完美。已经倒戈的凝羽不知道发什 么神经,一边要他去对付苏妲己,一边却还要尽自己的责任,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护卫自己的女主人。

程宗扬很难理解她的逻辑。「喂,你不觉得一边把刀塞给我让我杀人,一边 去为她当盾牌,有点可笑吗?」

凝羽的回答很简单:「我在月亮下发过誓。」

「反正你要死的,死人还怕誓言?」

「我是用穹羽族所有族人的名义发的誓。」

程宗扬只好放弃说服她的企图。

「你有很大机会成功的。」

凝羽说,「即使失败也不用担心。她从来都不离开五原城,只要你能逃出商 馆,她的追杀就会停止。」

未虑胜先虑败,倒是名将的风格,只不过程宗扬怎么看,都觉得凝羽像是信 心不足的样子。也难怪,连武二郎都在苏妲己手里吃了亏,自己凭什么对付这个 妖妇?

不过除了这一点固执之外,凝羽可以说是个绝佳性伙伴。无论身材、相貌还 是做爱时的技巧都堪称一流,而且,还摆明了不要自己负责。

这大概是每个现代男性的梦想:一名漂亮,擅长床上功夫,从不痴缠,同时 又不必男方负责的完美性伴侣。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男人果真是一种具有深刻劣根性的不明生物。凝羽不要 求自己负责,做爱时完全投入,完事转身就走──这样完美的炮友品质,自己却 很觉得不满足。

是因为凝羽没有动感情吗?即使在自己身下呻吟,她也像一个美丽的塑胶娃 娃多过像一个正常女人。她虽然奉献出女性的一切,但在她香艳的胴体内,却有 一层冰冷的膜,将她的内心紧紧包裹起来。

凝羽忽然伸出手,「给我!」

程宗扬慢慢皱起眉头。

「给我!」

凝羽固执地说道。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嘴唇紧紧抿着,有着异样的红艳。

良久,程宗扬才万分不情愿地说道:「闭上眼吧。」

几分钟后,凝羽绽开一个迷离的笑容,呢喃道:「现在,我真的相信你会巫 术了。」

程宗扬收起药瓶。虽然每次给的分量都很少,但凝羽已经明显有了药物成瘾 的症状。也许,她是这个世界第一位毒品受害者。

凝羽服食毒品的后果很难预料,但乐观一点看,这时候的凝羽才真正显示出 属于她的女性魅力。所有的冰冷都在药物的影响下融化,身段变得柔媚起来。她 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嘴唇和眼睛都变得湿润,整个人仿佛一粒洗去尘埃的珍 珠,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虽然这样的做法有失厚道,但至少凝羽很开心。她跪在地上,用红唇含住程 宗扬的阳具,细致地舔舐着,眼波温柔如水。

第七章危命

仿佛在迎合凝羽的吸吮,丹田中的气轮激荡起来,像潮水涨落般缓缓舒张。

如果王哲能感知到程宗扬体内此时的状况,以他超卓的修为和博闻广识,也 会如堕雾中。

令人难以理解的,并非短短数日之间,程宗扬腹内的气轮就膨胀了一倍,而 是他丹田的气轮绝非仅仅真元那么简单。那些充满神秘力量的细微粒子,以星河 运行的方式旋转。一半凝聚于丹田之中,另一半却被黑暗遮蔽,隐藏在另一个未 知的时空中。

它在生与死、阴与阳、正与邪、明与暗之间不断流转变化,众散离合。每一 次转动,都从枯竭中焕发出勃勃生机。

程宗扬不知道怎么运用丹田的力量,对双修的效果也是半信半疑。但至少, 自己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以他穿越前文明病的身体状况,像今天这样的跋涉, 不说死掉牛条命,起码也要累得抽筋,可现在程宗扬不但冒雨渡水,连喷嚏都没 打一个地走下来,甚至还有力气溜出来偷香窃玉。

不过最令程宗扬满意的,还是另外一方面的进步。自己应付起凝羽来,也越 来越轻松。最初的时候凝羽会主动献出花心,引导他探寻自己体内的奥秘。现在 天平倾斜过来,程宗扬越来越能掌握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

程宗扬心里感叹道:西门庆那家伙果然是会玩,竟然想出这么一种功法,娱 乐练功两不误,难怪娶了那么多美妾还游刀有余。

程宗扬拍了拍凝羽的脸颊,凝羽会意地吐出阳具。她起身将长发拨到颈侧, 然后俯下身,双手按住青石,两腿并紧,耸起雪臀。凝羽的腿形很美,她身材高 挑,双腿修长而光洁,宛如两条精美的玉柱,托着圆润的雪臀。在药物的刺激下, 臀底的性器已经绽开,露出蜜肉湿腻而淫艳的光泽。

凝羽的身材完全可以作模特儿,程宗扬遗憾地想到,如果有一双高跟鞋,配 上这样一双美腿,会更加完美。

高跟鞋应该不是那么难做吧?只要自己画出图样,找工匠照着制作出来,并 没有太大难度。有机会找云苍峰问问,他手下有没有鞋匠。有了高跟鞋,再作几 套衣服,完全可以把凝羽打扮成套装美女,甚至空姐,在这个世界里大搞制服诱 惑。

「啊……」

凝羽头颈昂起,发出一声湿媚的淫叫。

一股淫水从凝羽湿汪汪的蜜穴渝出,顺着大腿滑落下来,在雪白的肌肤上留 下一道湿痕。

程宗扬挺起身,阳具硬硬地插在凝羽柔腻的蜜穴内。那张浑圆的雪臀顶在小 腹上,像一颗光滑的皮球,充满了弹性。每一次挺动,凝羽的雪臀都被撞得向上 抛起,小腹撞在臀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肉响。

三更半夜跑到别人家里做爱,想想也够荒唐的。不过也够刺激。

程宗扬一手掩住凝羽的小嘴,一手从她腹下伸到她紧并的大腿间,挑弄着她 小巧的阴蒂。凝羽的叫声被闷在喉咙里,变成「唔唔」的低叫。

程宗扬已经不需要九浅一深的技巧就能控制凝羽的肉体,他一口气干了十几 分钟,直干得凝羽下体淫液泉涌,美穴花心尽露,才放缓速度。凝羽的花心本来 很深,但随着阳具的进出,阴道在交合的刺激下因收紧而变短,密藏的花心一点 一点剥出,暴露在龟头的撞击下。

凝羽白滑的身体渗出细密的汗珠,她通体洁白,只有肩头那个月牙状的红痕 分外夺目。程宗扬怕她承受不住,有意减轻了撞击的力度。凝羽敏感的肉体已经 十分动情,就在她临近高潮的一刻,那股阴森诡异的寒意再次从子宫中涌出。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阳具长驱直入,穿过那团寒冷的气息,顶在凝羽的花心 上。凝羽穴口收紧,束在他阳具根部,柔软而充满韧性的花心套在龟头顶端,将 丹田透出的气息送入那根令她为之颤抖的阳具内。

按照凝羽传授的心法,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化解掉她子宫涌出的寒意,与凝羽 真气相接。

凝羽翘着屁股,娇美的穴口像一张柔腻的小嘴吞吐着粗长的阳具。被淫水湿 透的棒身塞满蜜穴,抽送间,穴口一圈红嫩的蜜肉被带得翻进翻出,淫艳之极。

程宗扬完全控制了主动权,在他身下,那具玉体俯着身,雪白的乳球在胸前 来回抛动,荡出波浪般白艳的光泽。她双颊潮红,眉峰不住颦紧,然后松开,湿 媚的玉脸娇艳欲滴。

清亮的淫液从红腻的穴口涌出,顺着紧并的美腿,一直淌到脚尖。凝羽双手 按着青石,竭力耸动雪臀,让那根坚硬而火热的阳具在自己臀间最柔软的部位肆 意搅弄。

不知过了多久,凝羽身子猛然一颤,淫叫声中断。她双腿笔直绷紧,那张雪 球般白嫩的屁股向内收紧,穴口紧紧夹住阳具,蜜穴无法抑制地抽动起来。接着 一股阴精从花心喷出,浇在龟头上。

程宗扬吸进阴精,在凝羽高潮痉挛的肉穴中用力抽送片刻,然后挺起身,将 自己包含奂阳的精液射在凝羽子宫内。

气轮再次膨胀,距离它失去控制的喷发,摧毁所有经脉的时刻又近了一日。

这时的程宗扬丝毫没有察觉到阴影越来越近。在凝羽体内酣畅淋漓的射精, 使他从头顶到脚底都有种麻麻的酥爽感,阳具仍插在凝羽体内,不愿拔出。

良久,程宗扬抱起已经高潮到浑身瘫软的凝羽,把她放在石上,用布巾抹去 她下体的淫液。

凝羽目光空蒙地看着他,湿泞的下体仍在微微抽动着,越擦越湿。忽然她笑 了起来,带着一丝对自己的鄙夷闭上眼睛。

刚在对方身上爽过,程宗扬实在拉不下脸来发火,气闷地说道:「喂,这副 表情好像我欠了你好多钱啊。」

凝羽平静下来,淡淡道:「你不用给钱。」

程宗扬索性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有什么事不妨告诉我。每次搞 完你都是这副表情,好像我是个强奸犯,而且是水准很差的那种。」

凝羽扬起下巴,冷硬地说道:「你干都干过了,还要我给你卖笑吗?」

程宗扬悻悻道:「你要是我老婆,我就狠狠打你一顿屁股。」

凝羽偏过脸,不去理他。忽然她身体一紧,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小的肉粒,脸 上露出惊骇的表情。

程宗扬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高耸的屋檐上,一个诡异的影子印在墨蓝的天际。它长着人类的头颅,头顶 和脸颊两侧却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没有头发,深陷的眼睛犹如碧绿的鬼火。它用 一只粗壮的手臂攀在檐角的石兽,以游动的姿势从屋檐掠过,慢慢昂起上身,阴 森森盯着院中的程宗扬和凝羽,然后身体猛地一折,从空中俯冲下来。

那妖物身体极长,强壮的胸膛覆盖着厚厚的粗鳞,呈现出铁甲般的苍黑色, 突出的胸骨犹如镔铁。它上身虽然诡异,但仍能看出人类的轮廓,腰部以下却是 一条粗长的蛇体。它从四米多高的屋檐一掠而下,尾部还卷在檐角。

一股腥气扑面而来,那妖物伸出尖利的长爪,铁钩一般朝两人抓来。程宗扬 这会儿还光着屁股,就算有心用武二郎亲传的五虎断门刀破敌也力有不及。来到 这个世界他已经遇到过不少危险,每一次都是拼命逃避才捡了条命。但这一次他 没办法躲避。因为凝羽就在自己身后。

那种红色的药片药效持续时间很长,凝羽这会儿还没有从高潮的瘫软中摆脱 出来,十成功力能使出一成就不错了,不可能逃过这妖怪的利爪。

程宗扬顾不得多想,双手一伸,撑住妖怪的利爪。力道相撞的一刹那,程宗 扬感觉自己像被一个装满货物的真空袋狠狠撞在身体上,几乎能尝到自己喉头的 血腥味。那妖怪从高处直扑下来,单是自身的重量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道,何况它 蛇状的尾部还弯成弓形,然后用力弹出。

被蛇妖蓄满力量的一撞,程宗扬眼前一黑,冒出无数金星,耳中嗡嗡作响, 仿佛看到死亡的阴影飞速袭来。强烈的力道传人体内,丹田中旋转的气轮微微一 窒,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反击回来。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的经络透到掌上,勉强支撑 住蛇妖的猛击。

程宗扬吃力地透了口气,嗡嗡的耳鸣声逐渐散开,眼前的视野也恢复正常。

那个人首蛇身的妖物离自己近在咫尺。它头颅尖而狭长,眼窝深陷,瞳孔像 蛇一样呈竖长的椭圆状,闪动着非人的凶猛光泽。

它的尖爪同样覆盖着细鳞,抓在手中就像握着一条毒蛇,表面坚硬而冰凉, 沾着一层湿滑的黏液。乌黑的爪尖还有泥土和血肉的痕迹。

程宗扬死死撑着蛇妖的利爪,几乎能听到臂骨格格的响声。忽然,蛇妖头肩 一耸,陡然从臂间伸长尺许,接着张开嘴巴。它牙齿呈椭圆形排列,分为两层, 一枚枚向内倒伏,尖锐犹如弯钩,随着嘴巴的张开,利齿翻开,同时伸出的还有 两对尖长的獠牙。

它嘴巴仿佛能无限张大,两排牙齿尽数翻出,獠牙弯匕一样平伸,能看到齿 尖中空的孔洞涌动着汁液。接着「嘶」的一声,一条血红的舌头伸了出来,分岔 的舌尖几乎掠到程宗扬的鼻尖。

程宗扬竭力扭动脖颈,避开妖物口中喷出的毒气。蛇妖耸着头,在距离程宗 扬半尺的位置恶狠狠地盯着他。

就在程宗扬以为陷入僵持的时候,蛇妖完全不受体形限制的头颈猛然一挺, 无声地张开大口,狠狠咬住程宗扬的脖颈。

程宗扬嘶声道:「救命……」

话音未落,蛇妖的獠牙便穿透了他的颈部,两排倒生的尖齿咬住他的脖颈, 向蛇妖口中拉去。

说程宗扬不怕那是假的,事实上他怕得要死。那蛇妖头颅并不大,但嘴巴却 张到令人恐惧的宽度,足够把自己整个吞下。它的牙齿和蛇一样,都是倒生的, 一旦咬住就像无数倒钩刺进皮肉,令猎物无法挣脱。

唯一幸运的──也是最令程宗扬恐惧的,是这妖物并非靠尖利的牙齿撕碎猎 物,而是像蛇一样把猎物整个吞下。

一股刺痛的烧炙感从蛇齿的小孔涌入颈中,脖颈立刻变得麻痹起来。如果能 够选择,程宗扬?愿被它咬死,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它吞进肚子。

忽然一抹刀光掠过,蛇妖竖长的瞳孔乍开一条裂缝,被一柄月牙状的弯刀刺 开眼眶,直入脑际。

凝羽素白的手臂微微发颤,她一手握着刀柄,蛇妖一只眼睛诡异地盯着她, 另一只眼中黄绿色的液体顺着刀身缓缓淌出,在它瞳孔深处,那点怨毒之极的光 亮渐渐熄灭,最后化为灰烬。

凝羽跪在地上,两手按在颈下,无法控制地呕吐起来。

一丝寒气从太阳穴流入体内。蛇妖尖利的牙齿仍咬在颈中,传来阵阵迟钝的 痛楚。程宗扬两手扳着妖怪的大口,从颈中一点一点拔出弯长的利齿。

程宗扬躺在青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气管被一枚尖齿咬穿,嘶嘶透着 气,如果再咬深两公分,就刺穿了他颈部的大动脉。程宗扬打了个寒颤,一股冷 汗顺着背脊直淌而下。

凝羽身体微微颤抖,她像看陌生人一样望着程宗扬,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程宗扬勉强笑了笑,带着气管被咬穿的颤音,嘶嘶作响地说道:「我……我 还以为这家的主人回来了…要…要杀了咱们这对狗男女……」

凝羽眼眶一红,仿佛要哭出来,她一手按住程宗扬脖颈的伤孔,「别说话…

…「

程宗扬闭上嘴,颈中的麻痹感渐渐扩散,脸色渐渐蒙上一层黑气。

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吴战威的声音叫道:「在这里了!」

接着那汉子猛地冲了进来,然后怪叫一声,掉头又冲了出去,把紧跟着进来 的易彪撞得倒跌几步。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两人还光着身子,自己倒还没什么,看到凝羽这样子,吴 战威只怕会吓出病来。他指了指地上的衣物,提醒道:「衣……衣服……」

凝羽却浑不在意。她揽着程宗扬的脖颈,放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低声道: 「别说话。」

程宗扬笑了笑,「你……只有我能看……」

凝羽笑了起来,泪水却从眼眶中滚出,她顺从地披上斗篷,然后把衣物披在 程宗扬身上。

外面人声响成一片,众人纷纷询问吴战威看到了什么,那铁打的汉子却像受 了极大的惊吓变成哑巴一样,一个字都不说。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云苍峰沉声道:「程小哥,是你么?出了什么事?」

程宗扬提起声音,「有……有怪物!」

一群人立刻涌进来,打头的雄躯凛凛,脸颈虎纹狰狞凶恶。武二郎顾不上理 会拥在一起的程宗扬和凝羽,抬脚翻过地上的妖物,浓眉紧紧锁在一起。云苍峰 叹息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枝竹管,拧开塞子,在掌心轻轻一敲,滚出一粒丹药。

那颗药丸是金色的,大如人指,表面用朱砂写满细小的符文。

「这是老夫请苍冥宗的术者用秘法制成的朱录蛇丹。常走南荒,不得不备来 防身。」

云苍峰看了祁远一眼,那瘦刽的汉子紧闭着嘴三军个发。他把丹药递过来, 「用来克制蛇彝人的毒性有奇效。」

众人只看那丹药形制神异,祁远心里却是明白的。想克制蛇彝人的咒毒,只 有取蛇彝人的性命禁制在丹药中。苍冥宗是夺魂炼魄的大行家,行踪诡秘。云苍 峰能请来他们帮忙,捕杀蛇彝人炼药,云氏商会的势力可见一斑。这枚丹药如果 被蛇彝人看到,整个南荒的蛇彝族都会跟他们拼命。

凝羽却不管那么多,她接过那颗重金难换的丹药,喂程宗扬吃下。程宗扬喉 头肌肉已经僵硬,凝羽毫不犹豫地与他唇舌相接,将药物暧入程宗扬喉中。看得 武二郎直翻白眼。

一串朱红色的符录从伤口周围的皮肤下升起,掠过伤口僵死的黑色,转瞬便 消失了。片刻后,程宗扬喉中格格两声,透过气来。

那颗用秘术符录炼制的丹药果然对症,程宗扬体内的剧毒一解,体内的生机 立刻运转,颈中被蛇牙咬穿的伤口鲜血迅速凝住。

眼看他这条命是保住了,众人都松了口气。祁远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跟他们动手?「

凝羽垂着头,用丝帕裹住程宗扬颈中的伤口。程宗扬道:「我也不明白,它 突然就从屋檐上扑下来。」

有人嘀咕道:「村子里怎么没人出来?」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有些诧异。自从他们进入村寨,这是唯一一个露面的蛇 彝人。即使这边一群人听到程宗扬的叫声,闯进屋子,也没有蛇彝人出来。

一股阴森的寒意爬上每个人背后,祁远青黄的脸色有些发白,一手握住腰间 的刀柄,整个人像绷紧的弓弦。谢艺细心地理着自己的衣袖,将袖上的褶皱一一 抚平。武二郎忽然拔身而起,旋风般掠过墙头。

云苍峰脸色凝重之极,看着惊愕的众人缓缓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再往前 走,若再下超雨,大伙只能在雨地里过夜。老夫担心兄弟们撑不住,便作主在村 子里过夜。想着天一亮就走,只要熬过今晚,其他事也不必理会。」

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听他说话。

云苍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声音低沉地说道:「刚才那位脸上有虎斑的壮士 多半已经发现了。眼前这名蛇彝人已经受了重伤,才会被咱们杀死。如果老夫没 有猜错,这村子眼下已经是空的。」

众人顿时哗然,只有云氏商会的护卫都闭着嘴,一声不响,显露出军旅出身 的克制。

祁远苦笑道:「原来云执事早就看了出来。老祁还以为自己疑神疑鬼,也不 敢乱说。」

他摸出酒葫芦,抿了口药酒,龇着牙道:「咱们赶得不巧,这村子口一怕出 过事。」

武二郎翻身跃回院内,「周围的屋子都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有几户连门 都没关。」

吴战威粗声道:「这村寨的规模,只怕有上千人居住。究竟是什么事,会让 满村的蛇彝人一起离开?」

云苍峰道:「祁老哥,你是常走南荒的,该知道蛇彝人不喜欢见生人。」

祁远点了点头,「蛇彝人虽然生得古怪,为人却和气。以往我来村子里,跟 蛇彝人打过交道。他们在大屋的门廊下挂一排篮子,里面放着山里采来的药物、 鸟羽、兽皮什么的,如果看中了,就把货物拿走,放些盐巴、布匹,有时也用铜 铢。」

「蛇彝人老实,多少都不计较。都说蛇彝人古怪,其实也不都是这样。有一 次我起得早,还碰上一个蛇彝女人,据说是族长的儿媳,那长相标致着呢,跟咱 们六朝女人差不多。这南荒,真正的恶人并不多,只要不触到他们的己忌讳,南 荒人比咱们六朝有些人可厚道多了。」

祁远絮絮说着,不是他饶舌,而是看出那些没走过南荒的年轻人惊惶失措, 拿话稳住大伙,免得自己人先慌乱起来。

人群中的紧张气氛缓解了一些,易彪道:「吴大哥刚才说的,这村里的人都 去哪儿。」

程宗扬忽然道:「这会儿村子里恐怕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他刚才只是中毒,颈中的伤势并不严重,虽然声音还有些漏气,脑子已经清 醒过来。

大家虽然也这么想,却没有牛点证据,也可能蛇彝人都迁移了,只留了一个 在村子里,或者是看到生人,都躲了起来。

程宗扬却肯定村里的蛇彝人都已经死了。

「还记不记得,咱们在路上遇到那条蛇?」

祁远也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们养的蛇会钻到林子里去!」

「从蛇彝村到咱们遇到蛇的地方还隔了一条河,村子里至少是昨天晚上出的 事,蛇才能游那么远。村子是空的,如果是迁移,不会连蛇都散了。还有那个蛇 彝人,受了重伤,还扑过来跟我拼命,多半是把我们当成凶手。」

听着程宗扬的分析,忽然有人想了起来,「灯!」

众人同时抬起眼睛。

不远处,族长大屋最顶上的灯火仍在闪动,在黑暗中散发诡异的气息。

如果整个村子的蛇彝人都已经死去,留在上面的究竟是谁?

第八章毒计

族长的大屋是一幢圆形建筑,里面极为空旷,每一层都有四、五米高,长长 的竹梯斜架在大厅正中,通向二楼,然后从头顶横架过去,「之」字形升上楼顶。

楼宇一层层围着栏杆,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站在屋内,连火把的光线都照 不到大屋的穹顶,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渺小起来。

白湖商馆和云氏商会各分了一半人手留在住宿地,程宗扬、凝羽、祁远、武 二郎、易彪、易虎十几个人赶来查看究竟。

程宗扬毒性一去,伤势愈合极快,说话时虽然还偶尔冒出嘶嘶的杂音,但精 神已经恢复如初。他执意要走在最前面,因为商队唯一一枚能够治疗蛇彝人剧毒 的朱录蛇丹被他吃了,如果再有别人被皎伤,商队已经无药可治。

凝羽紧跟在程宗扬身边。刚才两人衣衫不整,搂抱而坐的一幕被众人看得一 清二楚,凝羽也不再隐瞒,索性形影不离地跟着程宗扬。云氏商会的还好一些, 白湖商馆一个个都暗自昨舌,看着程宗扬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叹和崇慕。

谢艺也跟着众人一同前来,他虽然书语不多,但温和的态度极招人好感,而 且过河时的惊鸿一现,显示出的实力足以让任何人放心。他既然愿来,大伙嘴上 不说,心里都又多了一分信心。

竹梯在脚下发出「格吱格吱」的响声,武二郎恨不得冲上去在程宗扬脑门上 狠凿几个栗子。连一点轻身功夫都不会,楼上就算都是死人也被他吵醒了。

程宗扬握着防身的弯刀,小心翼翼地走过长梯,用了十几分钟才爬到顶楼。

众人举着火把跟在后面,底下两屋的房间都黑沉沉毫无声息。靠近顶上亮着 灯火的屋子,大伙都不由放慢了脚步,心头绷紧。

程宗扬示意众人停住脚步,然后屏住呼吸,慢慢推开门。

一缕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房间内一个女子临门而坐。她并着膝,跪坐 在一张竹席上。乌亮的长发盘起,发髻上带着漂亮而繁复的银饰,一片片精美而 小巧的银叶子垂在额头,微笑看着门外。

灯光来自蛇彝女子身旁的油灯,盏内的灯油已经不多,盏旁的灯光只有黄豆 大小。那蛇彝女子容貌与人类相似,五官秀美,只是两颊多了一道细细的银鳞, 从肩后一直延伸到眼梢,多了一股蛮荒的气息。除此之外,眉眼与六朝的美妇并 没有太多差异。

那蛇彝女子笑容极美,衬着发上华丽的银饰,就像是盛装待嫁的新娘,娇艳 如花。但落在程宗扬眼里:心头只有阴森的寒意。

戴着盛美银饰的女子身上一丝不挂。一条长蛇盘绕在她雪白的胴体上,青黑 的蛇尾从她肩头绕过,长长的蛇身从她饱满的双乳间蜿蜒垂下,带着细鳞的蛇体 缠在柔软的乳峰上,将双乳缠得突起。青黑的蛇体带着剧毒的花纹,向下盘过柔 白的腰肢,然后从腰侧伸出,再没入蛇彝女子紧并的大腿间,消失在她雪白的小 腹下。

「绷」的一声,一枝利箭从小魏手中的弩机射出,穿透了青黑色的蛇腹。

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小魏手上的弩机,武二郎和谢艺对视一眼,目光落在房 内蛇彝女子身上。

弩矢并没有射中蛇彝女子,但弩机强劲的力道穿透蛇腹,带得她身体一晃, 缓缓向后倒去。那条蛇一动不动盘在她身上,显然在中箭前就已经死透了。

凝羽眉梢挑了起来。随着那具胴体的倒下,蛇彝女子紧并的双膝微微分开, 暴露出赤裸的下体。

青黑色的长蛇从蛇彝女子下体钻入,像交媾一样,深深钻入她阴门内。蛇彝 女子漂亮的阴户被粗大的蛇体塞满,腹下鲜血淋漓,露出撕裂的伤口。显然是被 毒蛇咬穿子宫而死。然而她脸上莫名的笑容,在微弱的灯光下愈发诡异。

灯盏边缘微弱的火焰,照出屋内隐隐约约的轮廓。程宗扬朝后伸出手,嘶哑 着喉咙道:「火把!」

石刚连忙把手中的火把递过来,程宗扬举起火把往房内一照,众人脸色都是 一变。

看完整个房间,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

整个顶楼的房间完全是打通的,形成一个圆环状的空间。就在一幢屋内,至 少陈列着五十具裸尸。

众人这才相信祁远说的蛇彝女子颇具姿色之语确实不假,这些蛇彝女子年龄 从刚生出蛇鳞的少女,到丰满成熟的妇人,一个个皮肤白嫩,姿容秀丽,显然是 被特意挑选出来的美貌女子。

她们被众在大屋中,被凶手肆无忌惮地淫辱之后,再一一虐杀。以门口那具 艳尸为中心,左侧;十余名蛇彝女子被摆成环形。她们赤裸着南荒女子独有的白 滑肉体跪伏在地,将赤裸的屁股朝向圆环中央。

令程宗扬意外的是,蛇彝女子的阴道和肛门共用同一个肉孔,臀间看起来分 外紧凑。也许是她们很少排便,下身的肉孔十分干净。

圆环中间是一个蛇彝美妇,她身分似乎最高贵,所受的淫虐也最多。她伏在 地上,以供人交媾的姿势高高翘着臀,肉体柔媚丰润。那张屁股白美浑圆,臀肉 饱满丰腻,诱人之极。只是她臀间的肉孔不仅被人奸淫得狼籍不堪,还被人残忍 地撑开,露出里面灌满精液的阴道和细小的肛洞。

屠杀者奸淫过蛇彝美妇的肉体,还把一条巨大的金环蛇塞进美妇的下体。那 条金环蛇足有手臂粗细,蛇体布满了火烧的痕迹。显然那些人把蛇塞进去后,反 覆烧炙蛇尾,看着负重的金环蛇在美妇柔软的雪臀间翻滚扭动,以此取乐。

金环蛇皎穿了蛇彝美妇的阴道,奋力钻入她体内,最后穿过她整个身体,从 她红唇间伸出。美妇臀间夹着一条长长的蛇尾,下身血污淋漓。从蛇体的炙痕判 断,那些人用了很长时间来烤炙金环蛇,直到美妇的女性器官几乎被摧残殆尽, 人蛇俱死才罢手。

另外一侧的女尸被摆成一个三角形,却姿势各异。与她们相比,那蛇彝美妇 还是幸运的。这些蛇彝女子更年轻,皮肤更加光洁,所受的淫虐也更残忍,以至 于程宗扬都不敢多看。

地板都被染成红色,不少女尸都肢体残缺,只剩下白美的躯干,或者身上的 蛇鳞被人剥下。那些屠杀者还饶有兴致地把她们拼放成种种诱人的姿势,白晰而 美丽的肢体浸在血汗中,就像是在和魔鬼交媾一样。

但诡异的是,在遭受了这样的残虐之后,每具女尸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笑容, 似乎对身体所受的痛楚一无所知。

即使双方的护卫都是走南闯北的汉子,也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 话来。程宗扬抚住脖颈的伤口,用嘶哑而低微的声音打破沉默:「这像在举行某 种仪式。」

凶手把奸杀的蛇彝女子摆成这样的姿势,必定有某种理由。某种商队人无法 理解的理由。

祁远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像铁锈一样干涩,「这里的事咱们最好别 管。还是赶紧走,免得惹麻烦。」

程宗扬道:「老四,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都说 出来。」

众人都看着祁远,那个瘦削的汉子咬了咬牙,「这像是鬼王峒干的。」

听到鬼王峒的名字,谢艺目光陡然一亮,然后又收敛了光芒。

「鬼王峒在盘江以南,老祁也没去过。鬼王峒最擅长的就是巫术,据说每次 行法都要拿活人献祭。他们的首领叫鬼巫王,南荒的蛮族都说他能驱使鬼神,吞 食日月。往前走,大牛村寨都听鬼王峒号令。在南荒,鬼巫王的话比什么都管用。

以前有几个村子起来反抗,结果整个村子都被鬼王峒的人屠了,族长还被作 成鬼奴,人都死了,还被鬼巫王役使。「

石刚小声嘀咕道:「什么鬼王?哪有这样害人的!」

祁远咧了咧嘴,「我这都是听人说的。南荒人性子直,仇杀也厉害。两个村 子互相仇杀,把整座村寨屠掉的事也不少。有的村子打不过,把村子搬到深山, 练邪术复仇,恩怨能延续几百年也化解不开。咱们过路人,犯不着搅到他们的仇 杀里去。」

程宗扬看过众人的神色,虽然几个年轻的护卫愤愤不平,但一多半人都面露 惧意。这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今晚看到的一切太过诡异。

程宗扬咳了一声,嘶声道:「祁四哥说的没错,南荒人之间的仇杀,咱们这 些外人……」

忽然楼下有人叫道:「找到了!村里的人都……都……都在……」

他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半晌也没能说出来都在什么地方。

石刚飞奔下去,脚步踩得竹梯折断般一阵乱响,不到一盏茶工夫又白着脸上 来,张口没来得及说话,先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谢艺抬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帮他理顺气息。石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喘着 气道:「下面……下面有个大窖!里面……他娘的全是大蛇!村里的蛇彝人都被 扔在里面,给蛇当粮食!」

想起蛇只吞人的惨状,众人头皮一阵发麻。

程宗扬道:「还有活的吗?」

石刚摇了摇头,一口气噎得头脸涨红,「都──都死了!那些蛇一口一个, 吞得肚子鼓囊囊的。呕……」

众人互相看着,不禁都萌生去意。南荒人互相仇杀,他们这些外人没有理由 也没有能力插手,还是早点离开这鬼地方的好。

武二郎抄起火把,伸到屋内的纱帷下,火焰猛然腾起,照得室内亮如白画。

他突然发起蛮来,祁远等人吓了一跳,想问又不敢问,程宗扬只好捂着脖子 暍道:「武二!」

武二郎将竹席也一并点着,沉声道:「那些人屠了蛇彝人的村子,为什么还 把尸体留着?」

谢艺缓缓道:「是示威。」

他抬起脚,露出脚下一个鲜血绘成的图形,「如果我没猜错,这该是鬼王峒 的标记。」

那是一个神秘而血腥的咒符,血污绘成的圆形中绘着一个变形的三角,仿佛 一张人脸正张开嘴,诡异地哈哈大笑。

祁远脸色青黄地说道:「就是这鬼东西!」

不知道蛇彝人怎么得罪了鬼王峒,被他们屠村灭族,还杀人陈尸,用来震骇 那些不服从的部族。为蛇彝人讨个公道,他们这支商队想也不用想。但也不能看 着满屋裸尸遭人践踏。当即大伙一起动手,把整座大屋一并点燃。

竹木制的大屋不多时便升起烈焰,那些蛇彝裸女在火光中仿佛浮动起来,柔 媚地扭动着白美的肢体,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

云苍峰没有跟他们一同到族长的大屋去,而是早早做好了出行的准备,程宗 扬等人一回来,众人便即启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蛇彝村的火光在身后熊熊燃起,浓烟中不知有多少飞舞的怨魂。

众人拼命赶路,一直到天色微明,看不到身后的火光,才找了处地方,精疲 力尽地停下来,一个个倒头睡去。

睁开眼睛先看到一顶灰色的帐篷,程宗扬不由得一阵糊涂,昨晚众人不要命 的赶路,停下来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别说搭帐篷了。

手臂一动,程宗扬才发现身边还躺着一具柔软的肉体。他疑惑地扭过头,正 看到凝羽清亮的眸子,那张洁白的面孔犹如兰花,飞羽一样的双眉修长如黛。

「你醒了。」

程宗扬看了看四周,「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搭的帐篷?」

「我来给你侍寝。」

凝羽安静地说道:「如果你喜欢,在帐篷里我会光着身子。」

程宗扬愣了半晌,才苦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大胆了?不怕老祁他们说闲 话?」

「他们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不在乎。」

凝羽确实是不在乎,她坐起身体,薄衾滑落下来,露出两团赤裸的美乳。她 俯下身,丰挺的乳房压在程宗扬脸上,带来滑凉而软腻的触感。

凝羽小心解开程宗扬颈中的丝帕,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凝羽的乳珠红润可爱,程宗扬忍不住去含,却听到她说:「怎么回事?」

「怎么了?」

凝羽摩挲着他的脖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的伤已经好了?」

程宗扬扭了扭脖子,趁机磨擦着她的乳房,「已经不痛了。」

「你伤那么重,连喉管都咬穿了……」

「又不是致命的地方。」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圆乳,笑道:「我会巫术,伤好得快也不奇怪。」

凝羽望着他,忽然道:「你想做什么?」

女体淡淡的清香让程宗扬很陶醉,不过这顶帐篷很薄……

凝羽已经躺下身体,揭开身上的薄衾,雪白的双腿朝两边分开。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凝羽的肉体,比起夜晚的朦胧,眼前的肉体更 加清晰,就像一件精美的玉器,每一寸肌肤都精致无比。修长的玉腿光滑地伸向 两侧,白玉般的腹下,娇艳的玉户又软又嫩,散发着宝石般的光泽。

凝羽下体有些干涩,程宗扬怕弄痛了她,进入的动作很小心。凝羽却搂住他 的腰身,一面挺起下体,让他的肉棒能干进自己穴中。

没有服药的凝羽不像往常那样湿媚,却有着前所未见的柔顺。程宗扬一边伏 在她身上挺动,一边盯着她的膀左看右看。

凝羽一边迎合他的进出,唇角一边慢慢向上弯翘。

「有古怪。」

程宗扬道。

凝羽微笑道:「什么古怪?」

程宗扬用指尖按住她的唇角,「以前你是这样的。」

他把凝羽红艳的唇角向下抹去,摆出她平常冷冰冰的表情,然后再向上弯去, 「现在是这样的。」

凝羽笑了起来,然后道:「你用力吧。我不痛的。」

程宗扬撑起身体,「你来。」

凝羽嫣然一笑,顺从地挺起下腹,用那张柔嫩的蜜穴套住程宗扬的阳具,娇 媚地扭动起来。

她腰肢的力量和柔韧度都远远超过寻常女子,此时躺在程宗扬身下,高举蜜 穴,将他的阳具裹在穴内,柔嫩红腻的小美昃夹住粗大的肉棒,轻扭急旋,浅吞 缓挺,就像一张柔滑的小嘴,灵巧而暖腻地吞吐着阳具,带来一种完全异样的快 感。

程宗扬握住凝羽的膝弯,托起她白滑的大腿,在她穴中狠狠挺动,然后精关 一松,精液喷涌而出。

凝羽舒展肢体,挺身把花心途到他龟头上,让程宗扬在自己体内深处尽情喷 射,把精液射进自己子宫内。

程宗扬呼了口气,压在凝羽充满弹性的娇躯上,「古怪……你今天怎么这样 听话?」

凝羽任由他的男性器官留在自己穴中,轻笑道:「你喜欢吗?」

程宗扬想了想,点头道:「比以前好得太多了。」

以前凝羽虽然私下会表现得很淫浪,但更像个上过发条的充气娃娃。只有这 一次,程宗扬才员切感觉到,她是全心全意在和自己做爱,而不是以前那样把彼 此当成工具。

凝羽拥着他的腰,像发誓一样说道:「我会很听话,让你高兴。」

程宗扬笑道:「我是不是应该高兴的晕倒?喂,告诉我怎么回事?我现在还 糊涂着呢。」

凝羽轻轻推了他一把,「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回来?」

「云执事他们找你商量事,已经在帐篷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

「什么?」

第九章合作

帐篷外面不只是云苍峰,还有武二郎、祁远、吴战威、易彪、谢艺……差不 多整支商队都在。一个个拼命绷紧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显然都听到了帐 篷里的动静,还做了颇多的猜测。

程宗扬干笑道:「各位都在啊。呵呵呵呵。」

云苍峰笑呵呵道:「程小哥身体真是好啊,我这种老家伙是比不得了。呵呵 呵呵……」

笑话都被人看完了,脸红有什么用。程宗扬索性厚起脸皮,就当什么都没发 生过一样:「云老哥找我有什么事?」

云苍峰咳了一声,「这个……这么早来打扰,是找小哥商量点事。嗯,咱们 过去谈。谢兄弟,你也来吧。」

几个人在树后找了片空地坐下。云氏商会出面的只有云苍峰一个,显然事无 大小他都能做主。白湖商馆一方是程宗扬、祁远和武二郎。谢艺盘着膝,从容地 坐在一旁。

云苍峰快人快语。「昨晚的事就不再多说了。祁老哥也知道,再往前走,十 有七八的村寨都听鬼王峒的号令,咱们撞见的事究竟是凶是吉,云某心中也没个 底细。眼下咱们两支商队同舟共济,后面会再遇上什么,谁也说不准。大伙儿不 妨摊开了说,各位都准备往哪儿去,看路上能不能有个照应。」

众人连连点头。

「我先说吧。」

云苍峰道:「我们云氏商会来南荒,是找一件东西,顺便作些买卖。那件东 西是雇主相托,老夫不便透露。买卖倒平常,就是些丝帛绸缎。我们要去的地方 是白夷族。如果各位也去盘江南,咱们不妨一道走。情形就是这样,程小哥呢?」

祁远看了看程宗扬,说道:「南荒的规矩我祁老四知道。云执事把话说到这 里,按理祁老四该给云老哥磕头的。」

程宗扬道:「还有这规矩吗?」

祁远道:「走南荒的规矩,都是不带生人的。商队在路上碰见,顶多说几句 客气话就该分手,谁也不能跟着对方。」

程宗扬没想到会是这样,追问道:「为什么呢?」

「南荒的商道都是拿命填出来的,一条商道就是个众宝盆。让外人知道了线 路,生意就不好做了。这里是南荒边缘,还好一些,云老哥说的白夷族在盘江以 南。谁都知道白夷出产几样稀奇的东西,运到内陆就能赚大钱。但白夷族的路怎 么走,知底的只有云氏商会一家。云老哥肯带咱们走这条路,等于是送给咱们白 湖商馆一个聚宝盆。磕几个头都是少的。」

程宗扬笑道:「这也算是知识产权了吧,路线保密,垄断经营。」

他随口说出的词,几个人似懂非懂,谢艺眼角却跳了一下,身躯不由自主地 挺直,流露出一丝杀伐的气度。

云苍峰道:「祁兄弟客气了。说实话,老夫也不是慷慨,一个是贵商馆有两 位好手,一道走老夫也心安些。另一个说出来程小哥、祁兄弟莫气。白湖商馆终 究是五原城的商家,就是知道了路线,一年也走不了几遭。」

云苍峰说的委婉,程宗扬已经听出来了。他们这种小商馆跟云氏商会根本没 法比,也不怕他们竞争,抢夺云氏的生意。云苍峰不故作慷慨,直接挑明其中的 利害,倒是商人本色,让大家心里都踏实些。毕竟大伙都是行商多年,谁也不相 信天上员会掉馅饼下来。

「还有一桩,」

云苍峰缓缓道:「这次我们走的是条新路,就算贵商馆知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祁远和程宗扬对视一眼。南荒这地方有条能走的路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云 氏商会要想着开新路?

「照以往的路线,到白夷族要走上二十多天,这条新路据说能省下一半的时 间。那边催得急,我这把老骨头只好来拼命了。」

祁远试探着道:「云老哥……」

程宗扬打断他,「说白了吧。老哥这次带的人都不是你们云氏商会的吧?如 果是商会出来的,不会都是一帮没走过南荒的新手──云老哥,易彪他们是不是 军方的人?」

云苍峰苦笑着点了点头,「程小哥好眼力。只是此事不便多说,还请小哥见 谅。不过老夫可以保证,与各位绝对无害。」

程宗扬通情达理地说道:「为客户保密是商家的天职嘛。不该问的,我们不 问。但我不大明白,那条新路你们也没走过,又带了一帮新手,难道我们要一路 摸过去?」

「这倒不必。不瞒几位,来南荒之前,我们云氏商会已经请了向导。讲好过 了猩猩崖,在山口的熊耳铺会合。」

程宗扬没有在意,祁远却佩服到十分。云氏商会真是手眼通天,连南荒这地 方都能找来向导,难怪生意能做得那么大。

云苍峰拂了拂衣袖,「老夫已经絮叨了半天,还不知道程小哥一行到南荒是 做什么的?」

祁远立刻变成了锯嘴的葫芦。程宗扬只好干咳一声,「也是找一件东西。」

「哦?是去什么地方?」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盘江以南。」

云苍峰点头道:「盘江以南奇珍异宝颇多,小哥要找的东西不妨说说,说不 定老夫知道。」

程宗扬嗫嚅道:「霓龙丝。」

「霓龙丝?」

云苍峰眉毛皱了起来,良久摇了摇头,「这个老夫还不清楚。小哥准备去哪 里找?」

程宗扬苦涩地想着:如果我知道,那该多好。

忽然一个声音说道:「是传说中霓龙出水时,留下的天丝吗?」

程宗扬扭头看着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激动之下,连声音都变了,「谢兄知 道?」

谢艺笑着摇了摇手,「我只是听说有一种丝与霓龙的天丝很像,究竟是不是 霓龙丝我也说不准。那丝七彩纷呈,比最细的蚕丝还细上数倍。思,似乎是在临 近海边的碧鲮族那里。」

程宗扬一拍大腿,「没错!就是碧鲮族!」

他声音大得把众人吓了一跳。程宗扬连忙告罪:「失态了,失态了。」

程宗扬正容道:「谢兄既然知道,我就不瞒各位了。我们这次来南荒,就是 要去碧鲮族找霓龙丝。与云老哥正好……正好……」

程宗扬后悔自己一时激动,多说了半句,鬼知道那白夷族和碧鲮族是不是同 路,如果正好相反,好不容易补上的漏洞就又露出马脚,让人狠踩了。

谢艺插口道:「碧鲮族半海半陆,过了白夷族,再走几日就是。倒是跟云执 事同路。」

程宗扬恨不得搂住这个妙人儿狠亲几口,这围解得太及时了。他一副胸有成 竹的表情,笑吟吟道:「不错,与云老哥正好同路。」

云苍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既然如此,咱们就一道去白夷族。如果这边 顺利,老夫就跟程小哥一同往碧鲮族走一趟,见识见识那霓龙天丝。」

他笑呵呵道:「放心,老哥不会跟你抢生意。」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双方击掌定约,各自满意。

武二郎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都说好了。这位谢艺兄弟呢?」

谢艺仍带着那种好看的淡淡笑容,温和道:「在下只是想看看南荒的风土人 情,回去写一本《南荒风物记》」

程宗扬大出意料,这谢艺竟然是个作家?还是自费旅行写书?

「写书的?」

武二郎哼了一声,「阁下手上的刀茧哪里来的?」

谢艺从容道:「握笔太久磨出茧子,让武兄见笑了。」

一句话把武二郎堵在那里,气哼哼说不出话来。程宗扬也有心探探谢艺的底 细,笑道:「谢兄握笔,该不会用虎口吧?」

谢艺手上的刀茧集中在虎口周围,握笔的食指和中指反而平常。武二郎不是 看不出来,多半是不知道握笔跟握刀的差别。果然,武二郎明白过来,顿时恼羞 成怒:「你欺负二爷没写过字!敢睁着眼骗你二爷!」

谢艺拱手笑道:「开个玩笑,武二爷莫怒。」

他笑容并不出奇,却令人如沐春风,武二郎的怒火不自禁地消了,悻悻道: 「你们这些写字的,没一个好鸟!」

谢艺拉平膝上的衣摆,淡笑道:「在下出身临安,生平从无大志,只喜游玩 山水,寻幽觅胜。学些刀法只为防身之用。此番遇到诸位,幸何如之。」

程宗扬道:「谢兄就别拽文了,我们都是粗人。」

谢艺笑道:「是我的不是。月前我在清江游览十二峰,在江边看到有人贩卖 一对白尾翠鸟,说是出自南荒,又谈到南荒种种奇事。谢某一时动念,便孤身上 路。如果不是诸位兄弟好心援手,谢某已经是路边的枯骨。」

谢艺眉峰一扬,慨然道:「既然诸位都要往碧鲮族,如果诸位不嫌弃的话, 谢某也有意一睹南荒海滨的风光,为拙作添上一抹异域风采。」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云苍峰道:「那好,咱们就一道走。大家都是六朝人, 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祁远把酒葫芦递给程宗扬,小声道:「程头儿,碧鲮族我去过一次,从来没 听说过有什么霓龙丝。那谢艺从来没来过南荒,他是怎么知道的?」

程宗扬暗叹,祁远真是个明白人,根本就不提自己的事,只是提醒自己,谢 艺说的未必靠谱。但程宗扬对南荒的见识,还不如那个一次没来过的谢艺。只好 含糊道:「放心,咱们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找到霓龙丝。」

他把事情推到老天爷身上,祁远也只能缩了缩脖子,听天由命了。

走了一阵,祁远忽然一拍额头,火烧屁股地跳下马,剥树皮、扎草结、作标 记,忙得不亦乐乎。

「要走猩猩崖,马车上不去,后面的不能来了。留个标记,让他们回白龙江 口等咱们。」

程宗扬想起来后面留的马车和奴隶,昨晚的火光他们多半也看到了,不知道 在后面怎么急呢。

天色依然阴霾,厚厚的云遮蔽了阳光,虽然是白昼,却如同黄昏。一行人睡 到中午才起身,程宗扬又跟凝羽亲热一场,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是下午三、四 点──嗯,也就是他们说的未末申初时候。

路上又过了一条河,到了傍晚,一直令人担心的阴云忽然散开,露出满天云 霞。

程宗扬戳了戳祁远,「老祁,晚霞出来了。明天是晴是雨?」

祁远道,。「南荒这鬼天气,作不得数。出着太阳都能下雨。」

武二郎却笃定地说道:「这是胭脂红。黄昏起胭脂,不风就是雨。半夜肯定 下雨。」

商队没有武二爷能骑的马,再壮的马匹让二爷一骑,就跟猛张飞骑着条大狗 似的。没有马车,武二爷只好走路,他站在地上跟骑马的程宗扬差不多高,步子 一迈开丝毫不比马匹的速度慢。

石刚插口道:「胭脂红那是海边,这里离海还远呢──二爷说的没错!半夜 肯定下雨!」

武二郎哼了一声,收回猛虎噬人的目光。忽然他朝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地 凑到程宗扬耳边,小声道:「喂,你怎么把她勾上手的?」

「男欢女爱嘛。怎么,武二爷看着不爽?」

武二郎悻悻道:「那丫头冷冰冰的,二爷还以为她是个石女。早知道,二爷 就……」

程宗扬一鞭子抽过来,「休想!」

武二郎浑不在意地挨了一鞭,拨眉挤眼地嘀咕道:「那丫头身段还行,皮肤 白白的,奶子鼓鼓的……」

程宗扬嘿嘿一笑,「有这闲工夫,不如琢磨琢磨你嫂子。我瞧潘姑娘就不错。」

武三郎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萎了下去。

程宗扬在他腰上捣了捣,「喂。」

武二郎阴着脸迈开大步,撵狗一样直躐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粗砺的声音杀猪一样唱道:「小乖乖来小乖乖!哥来说你 来猜!什么长长长上天!什么弯弯照月边!什么开花红艳艳!什么挂果白酥酥!

小乖乖哎小乖乖,哥来唱你来听……「

程宗扬两手捂着耳朵,最后忍不住叫道:「谁给我杀了武二那厮!我出一个 铜铢!」

老天爷到底没给武二郎面子,雨一夜都没下,早晨起来反而放了睛。云自如 絮,天蓝如洗,竟是半月来难得的好天气,令人心畅神快。

不过程宗扬顾不上去找武二郎谈论「胭脂红」的概念,他一个晚上都跟凝羽 缠在一起。

经过白天的尴尬,程宗扬放弃了不够安全的帐篷,带着凝羽溜进丛林。南荒 的毒虫虽然厉害,有凝羽在也不必担心。倒是武二郎那种无赖不得不防。

那晚程宗扬没有用红色的药片。他很直接地告诉凝羽,那种「巫术」并非好 事,长期使用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和程宗扬猜想的一样,停止服药的凝羽出现了戒断反应。心跳比平常高出一 倍,汗水不断涌出,却浑身冰凉。幸好她服用的量一直很小,才没有出现更严重 的后果。而凝羽表现出惊人的毅力,始终一声不吭。

「现在,没有' 巫术' ,我也能很开心了。」

凝羽捧着程宗扬的手放在赤裸的胸前。

「你被蛇彝人咬穿脖颈的一刻,我的生命就是你的。」

程宗扬终于知道了凝羽转变的缘由。他说:「每个男人都会那样做吧。」

「但我只遇到一个。」

这也许是凝羽的不幸,却是自己的幸运。程宗扬很想知道凝羽生命中第一个 男人是哪个混蛋,让她变得那样讨厌男人,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后来,凝羽告诉他,在她一生中,都没有像南荒之行那样开心过。当他开始 使用「巫术」的时候,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 喜悦和满足。

在程宗扬的「巫术」中,凝羽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飞翔的能力。她可以像每 个族人一样展开洁白的双翼,骄傲地在星空下翱翔。月光如水一样从羽翼间淌过, 一摇就洒下无数星辉。

两支商队决定同行之后,众人重新整理了行装,把携带的物品平均分摊,减 轻马匹的负重。白湖商馆带的货物不少,药物、盐巴、布匹、器皿还有新酿的美 酒,样样俱全。相比之下,云氏商会就老到得多,只带了上百匹绸缎,既轻便又 所值不菲。

那些绸缎都不是最上等的货色,但颜色鲜明艳丽。南荒人最喜欢大金大红的 喜庆颜色,对质地并不在意,六朝最上等的绫罗绸缎,反而不如这些销路好。祁 远看着,一一记在心里,下次再走南荒,也要带些这样的丝绸。分过货物,众人 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过了蛇彝村之后,道路越来越荒芜。吴战威举起砍刀,将 一株蕨类植物巨大的叶片从柄部砍开,然后抡臂砸断。栖居在叶片下的爬虫和黄 蜂四散飞舞,落在身上的都被吴战威举起巴掌拍死。易彪跟在他后面,将折断的 枝叶扔开,清出狭窄的路面。

在南荒湿热的环境下,许多植物都生长得出奇的高大,芭蕉宽阔的叶片能长 到十几米高。一丛芭蕉提供的荫凉,就能容纳他们整支商队,完全超乎程宗扬的 想像。

祁远早已是见怪不怪。「前几年我带着商队从拢水蛮的沼泽经过,十几里的 路,都是踩着睡莲叶子过去的。那叶子有一尺多厚,几丈宽,上面连马都能走。

南荒有些地方,几万年都没人走过。那东西都长得邪门极了。「

「就说咱们要走的猩猩崖吧,崖壁平得跟镜子似的,在下面看不到顶。全靠 一根老藤上下。武二郎算高的了吧?那藤比他横过来还粗,斜着攀在崖上,天生 一道山梯,人马都能通行。这还不算大的,在大山深处,据说还有一棵神木,树 冠比山还大,一眼看不到边。」

程宗扬嘀咕道:「这南荒不会是被辐射过吧,听着怎么像变种呢?」

途中又过了条河,地势渐渐升高。身边的植物愈发茂盛,脚下的小路却越走 越窄,最后干脆消失在密织的丛林间。足。

在程宗扬的「巫术」中,凝羽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飞翔的能力。她可以像每 个族人一样展开洁白的双翼,骄傲地在星空下翱翔。月光如水一样从羽翼间淌过, 一摇就洒下无数星辉。

两支商队决定同行之后,众人重新整理了行装,把携带的物品平均分摊,减 轻马匹的负重。白湖商馆带的货物不少,药物、盐巴、布匹、器皿还有新酿的美 酒,样样俱全。相比之下,云氏商会就老到得多,只带了上百匹绸缎,既轻便又 所值不菲。

那些绸缎都不是最上等的货色,但颜色鲜明艳丽。南荒人最喜欢大金大红的 喜庆颜色,对质地并不在意,六朝最上等的绫罗绸缎,反而不如这些销路好。祁 远看着,一一记在心里,下次再走南荒,也要带些这样的丝绸。分过货物,众人 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过了蛇彝村之后,道路越来越荒芜。吴战威举起砍刀,将 一株蕨类植物巨大的叶片从柄部砍开,然后抡臂砸断。栖居在叶片下的爬虫和黄 蜂四散飞舞,落在身上的都被吴战威举起巴掌拍死。易彪跟在他后面,将折断的 枝叶扔开,清出狭窄的路面。

在南荒湿热的环境下,许多植物都生长得出奇的高大,芭蕉宽阔的叶片能长 到十几米高。一丛芭蕉提供的荫凉,就能容纳他们整支商队,完全超乎程宗扬的 想像。

祁远早已是见怪不怪。「前几年我带着商队从泷水蛮的沼泽经过,十几里的 路,都是踩着睡莲叶子过去的。那叶子有一尺多厚,几丈宽,上面连马都能走。

南荒有些地方,几万年都没人走过。那东西都长得邪门极了。「

「就说咱们要走的猩猩崖吧,崖壁平得跟镜子似的,在下面看不到顶。全靠 一根老藤上下。武二郎算高的了吧?那藤比他横过来还粗,斜着攀在崖上,天生 一道山梯,人马都能通行。这还不算大的,在大山深处,据说还有一棵神木,树 冠比山还大,一眼看不到边。」

程宗扬嘀咕道:「这南荒不会是被辐射过吧,听着怎么像变种呢?」

途中又过了条河,地势渐渐升高。身边的植物愈发茂盛,脚下的小路却越走 越窄,最后干脆消失在密织的丛林间。

「祁四哥!」

小魏在前面嚷道:「该往哪边走?」

祁远爬上来打量了一下,「那边!那棵大椿树后面!」

那棵椿树直径超过十米,树身不知什么年月被雷劈掉半边,一半已经桔死, 犹如炭化的岩石,被雨水冲刷得乌黑发亮。另一半却枝繁叶茂,只剩一半的庞大 树冠巍然挺立,犹如一顶残缺的大伞。

众人在树旁称事休息,武二郎大概是前些日子睡了一路,这会儿毫无疲态。

他三步并两步攀到树上,去扯爬在上面的藤蔓。那藤蔓粗如人臂,上面开着 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每一朵都有脸盆大小,形似金盏。

武二郎伸手一扯,一朵紫色的花盏倾斜过来,泼出一汪清水。原来前天暴雨 如注,这些花盏里都盛满了雨水。鹅黄色的花蕊在水中浸得膨松,像粉球一样又 软又大,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南荒天热,气候潮湿,一路走来,每个人都是一身臭汗。武二郎玩心大起, 就那么脱了衣服,赤着虎纹遍布的彪壮躯体,拿花盏里的水浇了一身,一边洗一 边大呼痛快。

树下石刚跟几名护卫大声叫好,让武二郎更是爽快。

武二郎披着衣裳跳下来,程宗扬抽了抽鼻子,赞道:「二爷这场好洗,倒像 个香喷喷的粉头。」

武二郎嘿嘿笑道,「哪儿有你那小姘头洗得干净。」

程宗扬一怔,接着险些气炸了肺。「武二!你这个不要脸的,敢偷窥!」

「好端端的帐篷不睡,非跑到二爷眼皮底下鬼混。二爷不看还是男人吗?」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晃着肩走远,还在背后很贱地比了个手势。

云苍峰咳了一声道:「过了猩猩崖,有一截好路,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咱们 就能赶到熊耳铺。」

祁远道:「都听云老哥安排。」

凝羽面色如常,似乎没听到武三郎的戏笑。

第十章红苗

商队再次上路,周围的蕨类植物渐渐稀少,高大的乔木越来越多。在林中穿 行半个时辰后,眼前的参天巨树突然一空,一道笔直的石壁出现在面前。

那石壁拔地而起,越过浓荫蔽日的树梢,直没云霄。断崖上寸草不生,仿佛 被人用巨斧劈开般平整。絮状的云片在崖上缭绕,层层叠叠遮没了众人的视线。

一条苍黑色的巨藤盘在崖壁上,根部粗如羽石,往上越来越细,最后犹如一 条绳索斜斜伸入云絮。藤身的直径超过两米,但藤身呈圆形,能够走人的只有里 面窄窄一道。

除了祁远和云苍峰,其他人都看着这藤桥瞠目结舌。吴战威和小魏虽然走过 南荒,但这猩猩崖也是头一次来。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根藤,比牵牛花藤粗一点 罢了。商队几十号人几十匹骡马,加起来上万斤的分量,一根藤能撑得住吗?

「这藤长了不知道几万年,结实着呢,」

祁远拿刀背磕了磕岩石一样粗硬的藤身,「硬得跟铁一样!连老虎都能顺着 这藤从山上下来。」

这样的藤桥不是功夫好就能走的。祁远在前面领路,后面是易彪、程宗扬, 云苍峰在后面压阵,武二郎仍走在中间。

祁远牵着马踏上藤梯,一面走一面道:「这藤桥其实不难走!大伙儿别看脚 下,都往上看!当心藤上的须蔓!别靠里面靠得太紧!」

踏在藤上,众人还有些心惊。好在挨着山崖的一侧积满泥土碎石,仿佛与石 壁连为一体,踩上去没有丝毫松动,让人放心不少。

商队拉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在石壁上蜿蜒而行。沿着藤梯一连走了半个时辰, 最前面的祁远几乎走进云端,还看不到藤梯尽头。若是平地,这点路算不了什么, 但那藤一路向上,就像一道窄窄的长坡。饶是商队里一多半都是精壮的汉子,数 百丈的长梯爬下来也有点吃不消。

这简直比徒步爬一○一大楼还疯狂,程宗扬抹了把汗,悄悄看了眼脚下。那 些巨大的乔木连成一片,浩浩荡荡,那棵被雷击过的参天巨槐宛如一朵小小的浪 花,几乎看不清楚。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爬了这么高。如果告诉段强自己爬过一 条比一○一还高的巨藤,也许会被他笑死。

朝后看去,队伍拉得更长了,几名奴隶掉了队,被武二郎喝骂着拖上来。不 时有人被藤须绊住摔倒,幸好都是有惊无险。

凝羽一直走在程宗扬身边,她步履轻盈自如,像一抹轻风在湿滑的藤身外缘 飘浮,那些铁丝一样的蔓须对她毫无影响。

渐渐的,众人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起来,呼吸声越来越粗。忽然一个声音 传来:「山上青松高又高──哎啰!地上英雄豪又豪──哎啰!」

祁远高声唱道:「好汉走南荒──哎啰,隔水又隔山──」吴战威打头,下 面的汉子们跟着叫道:「──哎啰!」

祁远声音虽然不怎么样,但他这么一开头,众人精神都是一振,一边齐声应 和,一边卖力地往上爬。众人前呼后应,脚下的藤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行了。

又走了一顿饭时间,祁远歌声忽然一顿,紧接着再次响起,声音里却多了几 分焦急。

凝羽指了指藤桥下面,「那是什么?」

程宗扬从崖上望下去,那高度令他微微有些眩晕。前方的山崖上垂下一根粗 如人身的青藤,拳头粗的藤须间还卷着几块岩石。

「不好!」

程宗扬连忙上前,只见祁远已经停了步,口中虽然还在唱着,脸上却殊无喜 色。

「老四!」

祁远回过头,用力唾了一口,低声道:「前面的藤桥塌了!」

离他两三丈的地方,藤桥忽然折下,青绿的巨藤晃悠悠地在半空中垂着,只 在崖壁上留下一行泥污的纹路。

「怎么会塌了!」

祁远指了指垂下的巨藤,「那是藤梢长出的新藤。这藤长在山上,藤须也往 石头里钻,下面长牢的都结实得很,这些新藤生出的须钻进石缝,时间久了就把 石头给拱了出来。」

祁远又唾了一口,「这次走南荒真是出门不顺。这新藤怕也长了几百年,早 不塌晚不塌,偏偏这时候塌。」

程宗扬抬头看了看,崖上的云絮已经触手可及,「离山顶还有多远?」

「怕还有几丈高。」

凝羽一提气,贴着崖壁轻盈地飞掠而起,闪身没入云雾。片刻后她水滴一样 直溜下来,停在程宗扬身边,「至少有八九丈高。」

后面的行人陆续赶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一个个都泄了 气。程宗扬苦笑着想,这大概比爬到二十楼才发现没带钥匙还惨。猩猩崖的石壁 连凝羽都上不去,别说他们这些人了。

谢艺跟着队伍上来,一路不显山不露水,毫不引人注目。看到折断的藤梯, 也没有像众人一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神情间仍是淡淡的,似乎过不过这道崖对 他都无所谓。

众人好不容易走到此地,掉头折返谁都不甘心,但上又上不去。祁远一边叫 嚷着不让大伙聚得太紧,一边又要交待众人拉紧骡马,小心失足。前后照应,急 得喉咙冒火。

云苍峰落在队伍最后,无法上来商量,只能大伙一字一句地把话传下去。牛 晌也没有话传上来,似乎这位南荒的老行家也拿不出主意。

着急间,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从崖顶飘下。那歌声在云间时隐时现,众人都 仰脸细听,偶尔能听见几句,却辨不出字句。

大伙儿面面相觑,程宗扬小声道:「这唱的什么?」

「是南荒的蛮语,」

祁远道:「在问咱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做什么?南荒的蛮语老祁勉强能 听出来三两分,要说可是不会了。」

眼看着崖顶有人却无法交谈,众人更是心急。忽然,一个粗砺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像锈刀刮在石壁上一样难听,除了武二那厮还能有谁。

武二郎扯开五音不全的喉咙,嘶着嗓子放声高歌,与山顶的歌声应和,用的 竟也是南荒的蛮语。

众人都屏住呼吸,倾听着头顶的声音。那个细细的歌声却消失了。过了一会 儿,歌声再次响起,已经换了众人能听懂的语言。

「是云间的百灵在唱,哎啰喂,远方的客人,沿着弯弯的山路,来到我们南 荒阿哩哩。翻山涉水啰哩啰,来到猩猩崖哎啰喂,走上长长的天藤阿哩哩,可两 天前一场大雨哎啰喂,冲垮了天藤攀附的石头,朵呢噶。」

那歌声优美动听,令人心旌摇动,几乎想脱口应和。

武二郎破锣般的声音唱道:「虎神的后裔,和他的朋友踏上天藤。却困在藤 折的地方。上面是南荒哪个部族的朋友,听到你的歌声,就像看到南荒最美丽的 白栀兰花。」

歌声变得欢快起来:「原来是虎神的后裔阿哩哩,回到南荒阿哩哩。花苗的 阿依苏荔,正好路过天藤生长的断崖阿哩哩,你和你的朋友不要担心,苏荔和族 人会想出办法,让你们看到崖顶的平川阿哩哩……」

那一连串「阿哩哩」像玉盘上掉落的银珠,清悦明快,从云中直落下来,越 来越近,忽然云絮间露出一双白美的长腿,接着一条火红鲜亮的褶裙从天而降。

一条长长的绳索从崖顶飞落,绳索蓦然绷紧,那女子挽住绳尾,顺势腰肢一 折,落在藤桥上。

那女子一手叉腰,笑吟吟看着众人,火辣辣的美目顾盼生辉。她比程宗扬还 高出一个头,身材更是超过一米九。富有立体感的五官带着雕塑的美感,一双凤 目犹如点漆,黑白分明。

那女子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美目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眼神大胆而又 火辣。高而挺直的鼻梁,丰满的红唇,有着令人惊诧的美艳和大气。

她长发挽成盘髻,偏向一侧,几乎盖住白玉般的左耳。髻旁戴着一朵艳丽的 红花,将一侧脸颊映得娇红。上身束着一条红巾,丰挺的乳峰高高耸起,饱满的 乳球浑圆又硕大。衣间露出洁白的腰身,腰上系着一条火红的褶裙,褶裙两角系 在腰侧,挽了一个花结,结上挂着一只皮囊。褶裙挽结的一侧分开,露出一条雪 白而顺长的美腿。

在她大腿外侧,有一处青黑色的纹身,盾状的纹身嵌在白生生的肌肤上。上 面两条细而繁复的花纹,绕过丰润的大腿,一直延伸到大腿内侧,就像一道黑色 的蕾丝花边,将雪白的大腿衬得更加白美圆润。

那女子松开绳索,朝众人走来,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哪位贵客是虎神的 后裔?」

她皮肤极白,走动时红裙间裸露出大片大片白腻的肌肤,白花花映得人眼花 缭乱,赤裸的洁白小腿和纤足染上植物绿色的汁液。

祁远低声道:「是花苗。」

说着悄悄伸了伸手指。

顺着祁远指点的方位看去,只见那花苗女子颈中戴着一条金色的项炼。金黄 的炼身滑过白腻的乳沟,落在胸乳上,炼尾挂着一只金灿灿的巨蝎,蝎目嵌着两 粒红宝石,蝎尾弯转如钩。

那女子看到面带虎斑的武二郎,目光不由一闪,昂起头用火辣辣的目光打量 着他,笑赞道:「好魁梧的个子,怪不得是虎神的子孙。我是花苗的族长阿依苏 荔,你就叫我苏荔好了。」

武二郎咧开大嘴,「我叫武二郎,你叫我武二好了。」

苏荔笑道:「白武族离开南荒已经很久了,难得你还记得回家的路。」

武二郎叽哩咕噜说出一串南荒蛮语,引得苏荔眉开眼笑。看到武二郎一脸勤 勉忠厚的表情,程宗扬打鼻孔里都冷笑出来。这厮一路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劣 迹斑斑,这会儿摆出这副嘴脸,也不怕雷劈了他。

不知武二郎说了句什么,苏荔笑得花枝乱颤,最后朝众人道:「这里离崖顶 已经不远,山崖上有我的族人,大家有力气的,就攀着绳子上去,马匹用绳索系 上来。」

好,这有什么不好的,谁也不想拐回去再走回头路,大伙都是千情万愿。当 即苏荔先攀绳而上,吴战威按老规矩打头,这次却被武二郎一把拽住。

程宗扬讶道:「武二,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一路上,你什么时候打过头, 开过路,砍过一片树叶?」

武二郎哼哼两声,挤开吴战威,抓住绳索就往上攀。等他攀上丈许,程宗扬 两手拢在嘴旁,高声道:「武二!快点儿!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家白光光的大腿了!」

武二郎一个踉舱,险些从绳上栽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 下来打扁程宗扬的臭嘴,最后还是决定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头也不回地朝上攀 去。

程宗扬道:「花苗的族长怎么戴个金蝎子?」

祁远道:「花苗原来就叫花蝎,据说她们的祖先原本是天女,跟一只天蝎成 了夫妻,才有了花苗这一支。南荒人也不都是天生孤僻,花苗跟白夷就极好客。

嘿嘿,花苗的女人比男人势大,说不定这族长会看中了武二郎,招他当个上 门女婿。「

程宗扬笑道:「哪还不快点,别让武二五迷三道,把咱们白湖商馆的脸面都 丢到南荒来。」

那些护卫身手矫健,这会儿绝路逢生,鼓足力气攀上山崖。程宗扬怕后面没 有好手压阵,示意凝羽留在后面,自己跟着攀了上去。

饶是程宗扬已经有了内功根基,这二十多米的长索爬上来,也累得几乎浑身 脱力。武二郎倒好,跟苏荔笑语晏晏,连一根手指都不伸过来。

一只手伸来,拉起程宗扬。那是个年轻的花苗汉子,他古铜般的脸上露出笑 意,指了指自己道:「卡瓦。」

程宗扬也指了指自己,「程宗扬。」

卡瓦笑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在崖下看着是晴天,崖上又是另一番光景。比山下更巨大的参天大树连成一 片,将光线隔绝在外,形成一片幽暗的森林。那根长绳就系在一棵树上,几名精 悍的花苗汉子守在旁边。

上来前程宗扬心里一直在嘀咕,花苗的男子会不会跟蛇彝人一样,都是些牛 人半蝎的怪物,这时才明白花苗为什么好客。

那些花苗汉子和普通人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区别,皮肤有着古铜的亮色,手脚 粗长,脸颊和手臂上都刺着纹身,赤足葛衣,腰间带着厚背砍刀,长相还颇为英 俊。这样的外表,当然不会被外来的行商视为异类。

那些花苗汉子后面还跟着一群苗女。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筒裙,戴着华丽的 银饰。她们一个个皮肤雪白,身材婀娜多姿,对眼前这些陌生人毫不避讳,目光 中充满了好奇和笑意。

那些花枝招展的苗女中间,有两名少女分外引人注目。她们一个十七、八岁, 另一个十五、六岁,不但衣饰比周围的苗女更加精致,相貌也极为出色。她们筒 状的褶裙是鲜明的宝蓝和鹅黄色,长及膝盖,裙摆缀着孔雀的翎毛,短短的衣袖 及肘而止,露出雪藕似的小腿和手臂。

年长的少女身段略高,睫毛弯长而浓密,她微微低着头,白美的脖颈中戴着 一串红珊瑚磨制成的珠链。另一个少女显得更加顽皮,她白净的脚踝上挂着一串 银制的小铃,不时用脚趾去踩草丛间的虫蚁,发出细碎的铃声,一边用明亮的眸 子好奇地打量着程宗扬,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

两名花苗少女中间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那女子穿着金丝刺绣的红裙,裙 摆一直垂到脚踩。与周围赤足的苗女不同,她是唯一一个穿着鞋子的,脸上还罩 着一层洁白的面纱。乌亮的发髻上围着一圈白茸茸的狐毛,精致中充满了神秘的 风情。她粉颈低垂,在那些娇美的苗女簇拥下,宛如一颗柔润的明珠。光彩虽不 夺目,却没有谁能掩盖住她的光泽。

年幼的少女一只眼朝程宗扬眨了眨,悄悄摊开手,红白的掌心中,露出一只 毛茸茸的蜘蛛,然后趁旁边的少女转身说话的时候,把蜘蛛丢到她短裙内。

年长的少女惊叫一声,两手伸到裙下,弓着腰,在腿间拨弄。她裙子本来就 短,这时急切地拉起裙子,露出两截雪白的大腿。年幼的少女天真地说道:「好 大一只蜘蛛呢,阿姊,我来帮你。」

说着她揭开年长少女宝蓝色的筒裙,把她白嫩的双腿完全暴露出来。年长的 少女背对着程宗扬,弯着腰,圆润的臀部向上翘起,掀开的裙子几乎能看到雪白 的臀肉。穿着鹅黄筒裙的少女朝程宗扬眨眨眼,故意分开年长少女的大腿,示意 程宗扬朝她腿间看去。

苏荔喝了一声,「阿夕!」

年幼的少女嘟起嘴,悻悻放开阿姊的筒裙,把那只蜘蛛抓出来,一脚踩死。

程宗扬像是被呛住一样狼狈地咳嗽起来。这花苗少女的举动太大胆了,把他 都吓了一跳。

商队的汉子络绎攀上断崖,祁远也跟了上来,他这一趟累得够呛,松开绳索 两臂还抖个不停。

「不行了……后面的……都攀不上来……拿绳子拖吧……」

包括几名奴隶和云苍峰在内,剩下七八个体弱的还在下面,凭自己的力气怎 么也攀不上来。他们把绳索缠在腰上,那些花苗汉子一同用力,把人拖到崖上。

祁远躺在地上喘着气,看到那名戴着面纱的少女,不由「咦」了一声。

程宗扬道:「她们是做什么的?」

「那是新娘……旁边两个是陪嫁的姑娘。」

祁远道:「咱们倒赶得巧,遇上花苗人送亲的队伍。」

程宗扬看了一眼娇笑的阿依苏荔,「连族长都亲自出面送亲,这新娘身分不 一般吧。」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花苗女子多情。老祁当年去花苗,正赶上她们正月的 歌节,没成亲的男男女女就在山上唱歌,看中了就一起钻进树林,做成好事。可 惜老祁的嗓子不成,当年我有个伙计,就唱成了一对,临走的时候那女干一直跟 出几十里,哭得跟泪人似的。」

说着祁远自失地一笑,「就为这事,咱们好几年没敢去花苗。」

绳索磨在山崖边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那绳子本身的分量就不轻,加上人更 显沉重,五、六名花苗汉子花了半个时辰,才拖上来两个人三匹马。想到下面还 有三、四十匹骡马,就算拖到天黑也拖不完。那绳索虽然粗,却是平常的麻绳, 在崖侧拖拽几趟,已经开始磨损。

谢艺在旁看着,眼见一名花苗汉子力气不济,上前解下身上的水囊,将水浇 在绳上,然后挽住绳索帮花苗人一起拉。其余能攀到山顶的几个,都不比程宗扬 好多少,唯一称得上龙精虎猛的武二郎这会儿洗得香喷喷的,仿佛跟苏荔有说不 完的话,让人看着眼里心里一块儿往外冒火。

忽然程宗扬一拍脑袋,「老吴!砍段树干来!要这么长,这么粗的,越圆越 好!易彪,你背的兵刃呢?捡一根铁矛,两柄铁叉来。越结实越好!」

吴战威朝掌心唾了几口,拎着刀进了森林,不多时按着程宗扬的吩咐砍了一 段树干来。

按程宗扬的指点,易彪拣出一根矿铁打制的长矛,竖着从树干中心穿过,然 后把两柄铁叉尾部斜着固定在岩石间。程宗扬剥去树皮,在树轮上刻出凹槽,然 后将铁矛架在铁又两股中间,手一推,木轮辕挽转动起来。

众人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摆弄这些做什么。那两名花苗少女踮着脚尖 朝这边张望,连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也悄悄抬起头。

「把绳子搭到上面!」

卡瓦将信将疑地把绳索搭在木轮的凹槽间,微微一扯,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 表情。商队的汉子都明白过来,一个个朝程宗扬伸出大拇指。卡瓦用蛮语向族人 解说刚才的感觉,那些花苗汉子仍有些不信。

卡瓦干脆把他们都拉过来,轮流扯动绳索,那些花苗汉子才醒悟到其中的不 同,看向程宗扬的目光也变得崇慕起来。

这倒使程宗扬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样简陋的滑轮,祁远他们肯定都知道,只 不过一时没有想到而已,倒让自己拣了个便宜。

面纱水一样滑下,那女子悄然垂下弯长的玉颈。谢艺看着那轮辕挽转动的木 轮,眼神却仿佛飘到别处,透出无尽的沧桑。那一瞬间,他似乎已经是个老人。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6 编辑 ] ----------                 第五集

内容简介:

南荒女子柔媚可喜、热情奔放,但南荒的气候却更胜毒蛇猛兽,想在南荒活 下去,就得比天候更狠更毒,一针立死的鬼面蜂、借腹产卵的阴蛛,这美丽又狠 毒的丛林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程宗扬一行人……

好不容易来到熊耳铺,云式商会安排下的向导竟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货色, 左闪秦桧右躲吴三桂,最后拣来一个朱八八,朱八八这胡吹大气的糟老头,真能 平安稳带领众人抵达白族吗?

第一章、送嫁

木制的简陋滑轮「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商队的护卫和花苗汉子一起动手, 将马匹和货物一一吊到崖顶。那些花苗汉子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手矫健,比起易 彪、吴战威他们也不落下风。

当凝羽最后挽着长索登上猩猩崖,时间刚过去半个时辰。花苗汉子热情地挽 拉,却被凝羽闪身避开。

祁远躺在地上,半晌才喘过气来。程宗扬递了壶水过去,祁远吃力地喝了几 口,用手背抹着下巴的水珠,龇牙一乐。「常年走南荒,身子骨都让这儿的瘴气 毁了。放在十年前,这点路我祁四上下两个来回也不带喘的。」

程宗扬笑道:「都说南荒的瘴气有毒,瘴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南荒湿气大,气候又闷热,林子里的树木花草、鸟羽兽骨什么的,被热气 蒸腾,就生出一层雾气,远远看着就跟林子里的云彩一样,颜色也好看,红的、 黄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三月有桃花瘴,六月有黄梅瘴、蛇瘴。中了瘴气, 轻的上吐下泄,几天动不了身,重的就没治了。」

说着祁远指了指那些花苗女子,悄悄道:「你别看南荒的女子生得水灵,可 老得也快,都是瘴气害的。」

浓密的树荫下,穿着鹅黄筒裙的少女阿夕正被族长苏荔责骂,她嘟着嘴,不 服气地垂着头。年长的阿葭被阿夕戏弄,也气得不去理她。其他的花苗女子在旁 边笑吟吟看着,她们就像初绽的花朵,即使有的还生着气,也有着桃李般的娇艳。

望着那些明-丽的少女,正在喝水的祁远微微有些失神,水流到脖子边也没 有发觉。

程宗扬举起手,在祁远眼前晃了晃,「喂,老祁。」

「唔,」

祁远醒过来神,又恢复了他的行商本色,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打点起精神道: 「她们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又正好赶上人家送亲。程头儿,咱们也该打点一份 礼物送过去。花苗人重情分,有了交情什么事都好办。」

「行。你挑几样,咱们送过去。」

祁远有些为难,「可咱们带的货不大合适。」

白湖商馆带的那些药材、盐巴、布匹、铁器,用来当贺礼确实不恰当。程宗 扬琢磨了一下,笑道:「这个好办。云老哥那里带的丝绸,正是现成的贺礼。我 跟他商量一下,挑几匹好的,一起送去,算咱们两家一家一半。」

祁远笑逐颜开,「行!」

云苍峰刚上来不久,祁远过去说了几句,云苍峰疲惫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吩咐手下打开货物。众人挑出几匹用油布包好的丝绸,由程宗扬捧着,和云苍峰 一同朝花苗人走去。

苏荔教训了阿夕一番,见云苍峰过来,知道他是商队里有身分的,主动与两 人见礼。云苍峰说明来意,然后笑呵呵道:「正好遇上族里的喜事,这些薄物也 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云氏商会准备周全,那些丝绸都用油布包着,一路上还跟新的一样。程宗扬 打开油布,一抹鲜艳的金黄色流溢出来。

这是上好的柘州绸,金灿灿的绸面上绣着鲜艳的交枝玫瑰,色彩华丽异常, 幽暗的光线下,火红的玫瑰仿佛在金色的丝绸上浮动着,闪闪发亮。

苏荔露出惊喜的表情,「好漂古平……」

她忍不住摸了摸,那丝绸像温柔的水纹一样,柔滑得令人不忍释手。

「这样贵重的礼物,让花苗人感受到客人的情谊。」

苏荔大方地收下礼物,向两人道:「无论云氏商会和白湖商馆什么时候来到 花苗,都是我们花苗人最尊贵的客人。」

那些花苗女子围着丝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夕立刻把刚才挨骂的事忘到脑 后,和那些女子一样高兴得脸颊发红。只有那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没有过去,她微 微垂着头,脸上洁白的面纱纹丝未动,仿佛一幅静止的图画。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苏荔道:「她是龙神的新娘。神圣的巫王命令我们把 新娘送到熊耳铺,交给他的使者,使者会把她带到龙神的宫殿。」

程宗扬道:「巫王?鬼王峒的鬼巫王吗?」

苏荔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与云苍峰交换了一个眼神。鬼巫王的使者在熊耳铺,不知道他们是否 就是蛇彝村血案的凶手。

云苍峰咳了一声,「鬼王峒的人也到了花苗?」

经过交谈,众人才知道,原来鬼王峒的势力早已越过然江,在两个月前延伸 到花苗人的领地。面对鬼王峒的强势,刚刚成为花苗族长的阿依苏荔最终选择了 屈服,与南荒大多数部族一样沦为鬼王峒的附庸。

鬼王峒每年都会向所有的附庸部族索取各种贡物──其中包括三名最美貌的 少女。一位作为龙神的新娘,另外两位将献给巫王,供他享用。

鬼王峒的巫王在南荒有种种传说,有人说他有三颗头颅,分别受到天神、地 只和龙神的庇佑;有人说他戴着骷髅制成的面具,验踞在黑铁制成的王座上,而 龙神就隐藏在他的座位之下;还有人传说巫王身边服侍的奴仆,都是他亲手制成 的鬼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则说鬼巫王每天都要与一名美貌处女交欢,然后 把她当成食物。

鬼王峒的信使告诉花苗人,巫王的使者将在熊耳铺停留一段时间,要求她们 把贡物尽快送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花苗人还是选出了自己的贡物。族中最美貌的少 女被选为龙神的新娘,按照龙神娶亲的风俗,她将戴上面纱,不再让凡人见到她 的面容。

阿葭和阿夕则是奉献给巫王的礼物。

阿葭对将来的命运忧心仲忡,年幼的阿夕却仍是一派天真烂漫,一路上不时 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没有片刻安宁。

被苏荔呵斥后,阿夕只安分了一会儿,又溜过去摆弄那架滑轮,还拉着易彪 问东问西。她手臂和小腿赤裸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举止又随意得很,几乎 把半边身子都挨在易彪身上。

易彪出身军旅,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窘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红得和 煮熟的大虾一样,让吴战威后来好一阵笑话。

休息过后,众人再次上路。此刻还是白昼,但林中幽暗得如同深夜。吴战威 想点起火把,却被花苗人制止了。

「太多的火光会惊动森林之神。」

卡瓦说道:「跟着我们的脚印走吧,只要花苗人的脚印还在,就不会让朋友 迷路。」

卡瓦举着一枝火把走在最前面,那些精悍的花苗汉子分成两列,把新娘一行 护在中间。商队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只有武二郎厚着脸皮地与花苗人混 在一处,用他们听不懂的蛮语跟苏荔说笑。

谢艺牵着马,不经意地上前几步,与程宗扬、云苍峰并肩而行。

「传说南荒有一种花,平常花苞合拢,附近有歌声和铃声就会盛开。」

云苍峰闲聊道:「可惜没有多少人见过。曾经有人采到一株,想运到内陆贩 卖,但刚过了白龙江口就枯死了。」

「玉盏铃花。」

谢艺淡淡笑道:「我在一本书上见过。还有一种歌旋草,歌声响起的时候就 会随声舞动。」

云苍峰拈着须频频点头,「谢兄弟真是见闻广博。当日那人贩运时一路都好 端端的,可一过了白龙江口,花叶就尽数枯萎,不知是什么缘故?」

谢艺想了一会儿,「也许,这玉盏铃花、歌旋草和南荒的人一样,根都在南 荒,一旦离开南荒的水土就都枯萎了。」

程宗扬却对谢艺的刀术很感兴趣,「谢兄的刀法一定很好吧?」

谢艺微笑道:「勉强防身罢了。」

「有没有兴趣教我两手?」

程宗扬道:「我用白武族第一绝学──五虎断门刀跟你换!」

谢艺笑道:「五虎断门刀刚猛勇烈,程兄弟练成这套刀法自保有余。谢某刀 法平常,多学无益。」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就别骗我了。如果你的刀法真像你说的 那样平常,听到我用五虎断门刀跟你换还不乐意?」

谢艺笑道:「剑为百兵之祖,刀为百兵之王。天下刀法何止千种?五虎断门 刀乃刀中绝学,比谢某所学强上千倍。只是谢某的刀法与五虎断门刀修练有异, 不能勉强。」

程宗扬道:「不都是一把刀吗?有什么差异的?」

谢艺微微一笑,从鞍侧拔出一柄寻常钢刀,没有任何花式地递出,劈开一根 树枝,招术平常之极。

如果一名樵夫看到,一定会把谢艺引为知己。他这一刀就如同一名砍柴多年 的樵夫,钢刀下劈的重心正落在枝上,利用刀体的重量,力道半分不多、半分不 少,正好将树枝砍断。角度、落点、力道无不准确之极。

但落在程宗扬眼里,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他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本能地觉得他的来历并不简单。

谢艺微微有些失望地收起刀,忽然又精神一振,「程兄如果想学刀法,我倒 认识一位使刀的行家。等从南荒回去,我与程兄一同去拜访如何?」

「那好。」

程宗扬一口答应。

祁远赶上来道:「程头儿、云执事,在藤桥耽误了一个多时辰,今晚怕是赶 不到能一耳铺了。」

云苍峰道:「大伙都累了几天,也不赶这一时。今晚就在林子里歇宿了,明 天一早再赶路。」

身后一声异响,队伍中一头正在行进的走骡忽然向前一倾,前腿跪倒在地。

它口鼻中淌出白色的泡沫,脖颈痉挛着扭了几下,便不再动作。

易彪俯身看了看,「是累得脱力了吧?」

祁远急道:「小心毒虫!」

旁边的吴战威抽出长刀,「啪」的一声,用刀背拍在骡背上。

吴战威慢慢抬起刀,脸色顿时变了。

刀下是一只朱红色的昆虫,它额上生着两只触角,腰身极细,背后有一大一 小两对透明的翅翼,翼上暗红的花纹犹如骷髅。在它硕大的尾部末端,一根尖刺 深深刺入骡背。

「鬼面蜂!」

祁远叫道。

话音未落,一阵不祥的嗡嗡声从森林深处响起,仿佛无数毒蜂正朝这边蜂拥 而至。云氏商会的护卫们抽出兵刃,戒备地盯着森林。走在前面的花苗人也停下 脚步,扭头朝这边看来。

「把刀收起来!」

护卫们扭头盯着祁远。祁远顾不上解释,抽刀砍开马背上一口竹篓,十余根 捆扎好的火把滚落出来。

蜂呜声越来越近,祁远将火把分散扔给众人,叫道:「点着!用烟熏!」

满脸落腮胡子的易虎扬手一摆,手下的云氏商会护卫们立刻收起兵刃,拣起 用蒲棒和艾蒿捆成的火把,引火点着。

幸亏祁远见机快,第一根火把刚刚点燃,几只朱红色的毒蜂便从林中飞出。

那些毒蜂比寻常蜜蜂体型大了数倍,额上生着诡异的复眼,蜂腰细而弯曲, 直飞时尾部还向前挺出,露出弯钩状的蜂刺,钩尖滴血般殷红。

蒲棒束成的火把一经点燃就生出滚滚浓烟。小魏挥舞着火把驱赶毒蜂,众人 连忙将马匹和走骡收拢起来。

几只鬼面蜂被浓烟一熏,四散飞开,在空中绕着飞出复杂的图形。更多的毒 蜂陆续从幽暗的林中飞出,宛如朱红色的流星疾射出来。在它们身后,无数毒蜂 聚集成一片暗红色的潮水,嗡嗡作响地从森林深处漫出。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片蜂潮数量不下万计,两支商队三十余人,四十余匹 骡马,仅靠十几根蒲棒艾蒿结成的火把,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即使武二郎那样 的身手,也未必能挡住这上万只毒蜂无孔不入的攻击。

那些鬼面蜂似乎十分畏惧蒲棒燃烧的浓烟,它们在弥漫的烟雾外越聚越多, 无数复眼同时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挑起的尾针仿佛无数噬血的尖钩。

忽然一只毒蜂绕过浓烟,疾射在一名护卫颈中。那护卫伸手想拍,手刚举起 一半就僵住了,他张开口,却没有发生一丝声音,双目圆睁着合身扑倒在地,当 场气绝。

接着又有几只毒蜂绕过浓烟,垫倒几匹骡马。那些鬼面蜂毒性惊人,即使云 氏商会护卫们带来的军中健马也无法抵抗毒蜂一垫,蜂尾血红的尖钩刺入体内, 便即毙命。那些骡马陆续发出短促的嘶呜,栽倒在地。其余的马匹嗅到危险的气 息,都不安地竖起耳朵。

鬼面蜂剧毒如斯,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栗。程宗扬也拿到一根蒲棒火把,还 没有来得及点燃,就被旁边一只手掌坚定地拿了过去。

「这样不是办法。」

谢艺点着火把,「用烟熏,鬼面蜂只会越来越多。必须找到它们的蜂巢,把 蜂后移走。」

见到商队被毒蜂袭击,花苗人也折返过来。他们表情慎重地低声商议着,最 后苏荔说了几句什么,那些花苗汉子一起高唱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用短刀拍打 着胸膛,作出劈砍跳跃的动作。

苏荔走过来,说道:「森林之神的愤怒,要用祭把神灵的舞蹈平息。」

苏荔裸露的肌肤没有丝毫遮掩,任何一只毒蜂落在身上,都可能夺走她的生 命,但苏荔毫不畏惧,她拔出弯刀,就那样走进蜂群。

硕大而血红的毒蜂飞舞着,翼上的鬼面骷髅花纹不住振颤,传来令人心悸的 嗡嗡声。当陌生人踏入它们的领地,那些鬼面蜂都狂怒起来。

苏荔火红的褶裙摇曳着,刺着花枝纹身的雪白长腿在裙中时隐时现。她一边 挥舞着弯刀,一边发出奇异的吟唱声,光洁的小腿摆动着,赤裸的脚掌轻轻打着 节拍。那些鬼面蜂被她吸引,纷纷飞来,绕着苏荔的身体飞舞。

毒蜂越来越密,就如同一层红色的烟雾,将苏荔硕长的身影裹在其中。不时 有毒蜂撞在弯刀上,发出金石撞击的声音,但没有一只去碰触苏荔的衣裙和赤裸 的肌肤。

武二郎从货物中扯出一张牛皮,撕开裹住头脸和裸露的手脚。程宗扬一把拽 住他,「你想死啊!」

武二郎哼了一声,抢过一枝火把就准备闯入蜂群。

「蹲下!」

程宗扬咬着牙低声喝道:「要是会花苗人的祭舞,你就去。要是不会,你就 给我老实蹲着!」

蜂群中,苏荔洁白的手掌扬起,朝身后摇了摇,示意他们不要乱动。武二郎 泄了气,一面抖开牛皮,把一只落单的鬼面蜂拍得稀烂。

花苗汉子的歌喉猛然高亢起来。蜂群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嗡嗡声变得更 加激越,仿佛被激怒一般。

苏荔曼声吟唱着古老的祭歌,缓步踏入森林,那些鬼面蜂也随之飞去。剩下 几只漏网的,不是被浓烟驱散,就是被武二郎等人拍死。

那些花苗汉子持刀边舞边行,用歌声呼应着蜂群的嗡嗡声。商队面临的危机 暂时解除,程宗扬立刻要了两枝火把,一手拿着,拔腿跟了过去,谢艺不作声地 跟在后面。接着吴战威、小魏、石刚也追了过来。他们一半是好奇,一半也是担 心花苗女族长的安全。

林中光线极暗,那枝牛油火把的光芒只照出丈许,就被黑暗吞没。程宗扬六 识的灵觉比以往敏锐了许多,也只能看到那团由毒蜂构成的红云,和蜂影中修长 的身影。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程宗扬身边抢过,武二郎猛虎般的身形出人意料的敏捷, 从密林中穿过,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忽然武二郎停下脚步,昂起头颅。程宗扬举起火把,只见头顶丈许的高处, 悬着一团巨大的阴影。

那是一颗巨大的蜂巢,高度超过一丈,庞大的体积将它所依附的松树都扯得 弯折下来,仿佛一盏巨大的灯笼。腊质的蜂巢表面附着无数朱红色的鬼面蜂。它 们密密麻麻在蜂巢间钻进钻出,不时有拖着毒钩的鬼面蜂振翅飞起,加入到苏荔 身边盘旋的蜂群中。

苏荔轻轻拍着弯刀,边歌边舞。她舞姿轻柔而优美,鲜艳的红裙在蜂影中飘 扬舞动,白皙的大腿上,那圈青黑色的纹身隐隐发出亮光。但程宗扬清楚看出她 额头的汗珠,这颗蜂巢体积超乎想像的庞大,她的祭歌也未必能安抚这些愤怒的 鬼面蜂。

蜂群越聚越多,将苏荔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忽然,一个身影箭矢般射出,谢 艺挥起钢刀,一刀劈入蜂巢,他这一刀劈得极深,几乎连肩膀也陷入其中。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谢艺毫不停顿地探身钻入蜂巢,接着又闪身退出。他 头上衣上沾满金黄的蜂腊与蜜汁,钢刀咬在口中,两手高高举起,手中托着一只 巨大的鬼面蜂。

那只鬼面蜂体型比苏荔身边的毒蜂大了数倍,腹部极长,尾端的蛰针就像一 支血红的尖钩,在谢艺手上微微蠕动。它翅膀极短,仅能覆盖腹部的一半,已经 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但翅上鬼面骷髅图案却浓重无比。

谢艺一手抓住蜂后的翅根,一手抓住蜂腰,那支血红的蜂钩虽然不住前挺, 谢艺的手掌却稳若磐石。

谢艺咬着钢刀的脸上仍带着那种从容而浅淡的笑容,甚至还伸出舌尖,舔舐 刀背淌下的蜜汁。

飞舞的蜂群猛然一滞,接着朝谢艺飞去。谢艺静静品尝着蜜汁的甜美,然后 肩膀一耸,倒退着掠上巢顶的横枝,接着飞身掠往林中。

鬼面蜂硕大的复眼射出鲜亮的红色,潮水般从众人身边飞过,发出激烈的嗡 嗡声。包括武二郎在内,所有人都屏住气,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那些毒蜂对他们 毫不理会,紧贴着他们的身体疾飞掠过,连蜂巢内的鬼面蜂在内,不多时就走得 一个不剩。

苏荔呼了口气,面孔微微发白,她身上的红裙已经被汗水湿透,如果不是谢 艺突然出手掠走蜂后,她此时已经力竭,再无法维持祭把的歌舞。

武二郎虎吼一声,五指如钩挥到苏荔颈后,抓住一只偷袭的鬼面蜂,拧断了 它的毒针。苏荔盘起的长发也被汗水湿透,髻侧那朵红花微微坠向一边。她朝武 二郎嫣然一笑:「谢谢。」

武二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了扶她髻侧那朵红花。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唐 突,讪讪道:「歪了……」

苏荔火辣辣的凤目朝武二郎眨了眨,然后笑吟吟唱道:「上去高山望平川, 川上一朵红牡丹……」

一边唱一边轻盈地走了过去。

程宗扬低声道:「二爷,是你心歪了吧?」

武二郎张了张嘴,忽然一拳打在树上,震得那颗裂开的蜂巢一阵摇晃。

「武二?」

「我忘词了。」

第二章万舞

花苗汉子们收集了干柴,掘好火塘。在感谢和祈求森林之神的庇佑之后,苏 荔亲手点燃了篝火。

花苗人本来要趁夜赶到熊耳铺,在得知商队准备宿营之后,他们慷慨地同意 与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一同留在危险的森林中。

随着篝火的升腾,众人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从蜂巢取出的蜜汁足足装了二十 口坛子,每一滴都如同金黄的琥珀。而坛中原来盛的美酒,则给那些花苗汉子带 来更大的惊喜。

按照花苗的习俗,他们先祭把了神灵,然后把酒坛放在中间,众人围着篝火 坐成一圈,用一支长柄勺轮流饮酒。

「花苗人不会酿酒,平常是用金砂换酒来祭把神明。」

祁远嘿嘿一笑,「现在有酒,说不定花苗人一会儿还会跳起祭神的万舞。」

祁远的笑容中包含着兴奋和期待,一丝感慨,还有隐约的怀念。

正说着,一名喝红脸的花苗汉子跳进圈子里,他一边高声唱着,一边摇晃着 肩膀伸出手来。

那些花苗女子挤坐在一处,她们笑着将一名同伴推揉出来。那女子脸色微微 发红,眼睛却亮得如同夜空中的寒星。她展开歌喉,与那男子一唱一答,然后把 手交给对方。

接着站出来的是卡瓦,和其他花苗汉子一样,他身材虽然不太高,但手脚长 大,举止剽悍,他一边歌唱,一边直接把手伸给一名脸蛋圆圆的花苗女子。女伴 的笑闹声中,那女子大方地站起来,拉住卡瓦的大手,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越来越多的男子出来,邀请自己心仪的女伴。他们手拉着手,男女混杂地围 成一个圈子,围着篝火起舞。花苗人的舞蹈和歌声一样奔放而热情,浑厚的男音 与清悦的女音此起彼落,又完美地交织在一处。伴着歌声,他们像一圈五彩的花 环,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那些娇美的花苗女子穿着窄窄的筒裙,一个个皮肤白嫩,眉目如画。她们纤 细的脚踝大多都戴着碎碎的银铃,在篝火的光影中,那些女子雪白的小腿和纤足 赤裸着,随着歌声的节奏轻柔而欢快地跳动起落,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 铃声,别有一番美艳的风情。

商队众人分成两个阵营,程宗扬等人聚在前面,一边看一边鼓掌叫好,连云 苍峰也面露微笑。云氏商会那些年轻汉子们却腰杆挺得笔直,坐得端端正正,显 示出军旅出身的严格纪律。

这时程宗扬已经看出来了,这些北府军士卒的头领是那个叫易虎的汉子。他 身形魁梧,背后一杆尖枪从不离身。下午死在鬼面蜂毒钩下的那名汉子,是他的 手下。这一路双方相伴而行,能看出这些军士们同袍之间手足情深,但当鬼面蜂 被引走之后,易虎只冷静地吩咐军士们收殓了同袍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看那些军士的样子,没有易虎发话,他们就是坐到天亮也不会动一下。

花苗人的队伍女多男少,苏荔是族长,戴着面纱的少女和阿葭、阿夕要奉献 给龙神和巫王,剩下的还有三四名女子没有舞伴,她们明亮的眼睛不时望向这些 陌生的客人,火热的目光令人怦然心动。

祁远忽然站起来,操着南荒蛮语唱道:「翻过高不见顶的青山,涉过深不见 底的河流,从五原走来的商人,冒昧地伸出手。比月一兄更美丽的花苗姑娘们啊, 谁愿意与我一起起舞,让神灵欢喜。」

他略显生疏的歌声使剩下的花苗女子笑成一团,然后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起 身唱道:「歌声飘到了我面前。远方来的朋友,你跋山涉水,走过弯弯曲曲的山 路,来到南荒就是我们的客人。」

唱着,那女子接过祁远的手,祁远扭头朝程宗扬眨眨眼,融入跳舞的人群。

「祁老四还有这一手?」

程宗扬看着场中。其貌不扬的祁远就像换了个人,跳起花苗人的舞蹈也似模 似样,与那些花苗汉子相比毫不逊色。

吴战威笑得眼都成一条细缝,「老祁当年可风流着呢,还跟一个花苗女子好 上了,后来……」

吴战威咂了咂嘴,没有再说。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祁远讲的故事,「不会是他把人家甩了吧?」

吴战威摇了摇头,「你别看老祁圆滑,其实是个重情义的汉子。那次的事…

…唉,临走时那女的追出几十里,一边追一边哭,老祁在车里也哭,眼泪淌 得跟泪大似的。后来他又来南荒,结果中了瘴气,差点儿没命,还拼着去花苗找 人。

从南荒回来,他大病一场,躺了半年才能起身。你别看老祁现在爬个山都喘, 当年身手比我都强,就是那次垮了下来。「

「找到了吗?」

「没有。听说是嫁人了,老祁也就死了心。往后只要走南荒,老四都是头一 个,只是不去花苗。」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再去看祁远那张青黄的面孔,似乎顺眼多了。

有祁远带头,几个胆大的年轻护卫也蠢蠢欲动,程宗扬干脆一挥手,「想去 就去,只要别给我丢脸。」

石刚讪笑着蹿出去,找了他最中意的一个姑娘,那花苗女子却把手递给了更 英俊的小魏。石刚碰了一鼻子灰,正要打退堂鼓,另一名女子却笑盈盈起身,拉 住了他的手。石刚顿时心花怒放,一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程宗扬拍了拍吴战威的肩,「吴大刀,你不去?」

吴战威头摇得什么似的,「老吴耍刀行,这个不行。那姑娘们的光脚丫又白 又嫩,老吴一不小心踩上就完了。」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凝侍卫长不在这儿,你怎么不去?」

上了山崖之后,凝羽一直没有现身,程宗扬已经习惯了她的突然消失,也不 在意,回笑道:「我等着看二爷的乐子呢。」

那边武二郎抿了抿浓密的鬃发,起身像头出林的猛虎般大步走了过去。

「上去高山望平川,川上一朵红牡丹。」

武二郎高声唱道:「看起来容易摘起来难,摘不到手里是枉然。阿妹的红牡 丹呀,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程宗扬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武二这歌词也太赤裸裸了吧。如果自己在街上对 一名陌生女子唱着要摘她的红牡丹,最便宜也要吃一个耳光。

苏荔脸也微微有些发红,好在武二郎这段词用的并不是南荒蛮语,族里人未 必能够听懂。她背着手,微微抬起下巴,唱道:「白武族的勇者呀,如果你会祭 神的万舞,就把你的手伸出来。」

武二郎喜上眉梢,毫不犹豫地伸出大手,「如果我撒谎,就让鬼面蜂的毒钩 扎遍全身!」

苏荔笑啐一口,把洁白的手掌递给他。武二郎轻轻一扯,苏荔盈盈起身。

花苗人正跳得开心,两人一踏入圈子,那些花苗男女立即聚拢过来,把两人 围在中央。男人们发出「喔喔」的叫声,脚板用力踏地,打出节拍,花苗女子舌 尖在齿间轻颤着,欢快地唱着「阿哩哩」简单的音节从她们纯银般的歌喉流淌出 来,有着天籁般的纯美。

程宗扬靠在树上道:「云老哥,万舞是什么舞?」

「花苗人祭天、祈神、出征、求雨都用万舞。」

云苍峰说道:「大概种类太多,才叫万舞。花苗以外的地方很少能见到。」

程宗扬看向另外一边,「谢兄?」

谢艺身上的蜂腊和蜂蜜已经抹去,但仍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他温和的笑容充 满了成熟男子的魅力,令人想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鬼面蜂的追逐下脱身的,谢艺对当时的经历只笑而不 语。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鬼面蜂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某一个原因,它们甚 至放弃了原来的蜂巢,消失在密林深处。

「王子朝的︽百舞图录︾考据过万舞的源流。」

谢艺娓娓言道:「着者称,万舞是花苗的祖舞。花苗本来被称为花蝎,而万 字就是蝎字。」

说着谢艺在地上写一个「万」字,一边划一边解释道:「万字前有双钳,背 腹覆甲分节,尾部还有一个弯曲的蝎钩。」

云苍峰看着那个苍劲古朴的万字,良久才抚掌叹道:「这万字老夫写过无数 次,从来都没发现它是蝎子的图案。现在看来,果然首尾俱全,形神皆备。」

「这么说,万舞就是蝎舞了?」

「也许吧。」

谢艺微微笑着说道:「王子朝从未到过南荒,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就是实情。」

场中的万舞愈来愈激越高亢,花苗男子们做出种种战斗的动作,已经喝醉的 卡瓦高声欢呼,两手飞快拍打着自己古铜色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那些花苗女子 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两片红云,她们扬起手臂,赤裸的小腿伴随着歌舞的节奏来回 摇摆甩动,两足白如霜雪。

祁远与那些地地道道的花苗汉子一样拍肩击胸,高呼欢舞,青黄的面孔浮现 出亢奋的血色,仿佛花苗人的灵魂已经融入他的血脉。

花苗人身材普遍不高,族长苏荔高挑的身材完全是一个异数。她一米九的身 高,也只有武二郎的凛凛雄躯才能配得上。两人一个高大魁梧、龙精虎猛,一个 修长丰挺、貌美如花,毫无疑问地成为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万舞的舞姿热烈而奔放,充满撼动人心的力量。熊熊燃烧的篝火间,苏荔雪 肤花貌,衣红似火,她双颊微红,美目中散发出逼人的艳光。

忽然,高亢的歌声低缓下来,聚在一起的花苗男女手挽手向后散闻,变成一 个圆环,篝火旁只剩下武二郎和苏荔这一对男女。

苏荔两手贴在腰侧,凤目妖娆地看着武二郎。她缓缓抬膝,那条光洁的美腿 从裙间探出,轻盈地迈出步子。武二郎脸上金黄的虎斑微微鼓起,他昂起头,发 出「喔」的一声龙吟虎啸般的长啸。

苏荔手臂扬起,洁白的裸足点在地上,围着篝火旋转起来。旁边的花苗男女 不再唱歌,而是有节奏地拍打着肩膀,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喜悦和兴奋的表情。

苏荔的舞姿繁复异常,散开的红裙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她旋着身,像飞舞 的鲜花般绕过燃烧的篝火,离武二郎越来越近。

当武二郎啸声停止,苏荔同时舞到他身旁,绕着他的身体飞快地旋转着。她 丰满的双乳不停耸动,硕长而柔软的身体仿佛是一株摇曳生姿的藤蔓,攀附在武 二郎高大如同参天巨树的身体上。

武二郎筋骨如铁,宽阔的胸膛不住起伏。忽然他手臂一抬,揽住苏荔纤细的 腰身。苏荔飞旋的红裙散落下来,整个身子依在他宽大的手掌上。接着白滑的腰 身向后弯去,那条白美的玉腿扬起,将秀美的玉足搭在武二郎肩上。

两人四目交投,武二郎金色的虎斑冒出汗珠,他揽住苏荔的腰臀,肩膀扛着 她一条扬起的美腿,然后上身后仰,腰腹向前挺出,以一个雄武的姿势在她腿间 的部位挺动着。

程宗扬瞪大眼睛:「这哪里是舞蹈,完全是在模拟性交动作。」

谢艺淡淡笑着说道:「前人在书中曾经记载过,万舞的高潮是男女起舞,模 仿蝎群交配的场景。谢某有幸目睹,与书中记载相互印证。古人诚不我欺也。」

云苍峰看到程宗扬的惊讶,也笑着解释道:「南荒人认为男女之事能使得土 地肥沃,部族繁衍。有些南荒部族会在春耕时,选出部族最美貌的男女,在待耕 的土地上交合,来祈佑丰收。」

说话间苏荔已经在篝火旁躺下,两腿弯曲着张开。武二郎雄壮的身体伏在她 身上,腰腹隔着红裙在她两腿之间起伏。这时周围的花苗男女们也双双纠缠在一 起,和苏荔一样,她们仅仅是做出种种诱人的动作,彼此的身体并没有直接贴在 一起。

篝火的热度仿佛越来越高,每个人额头都淌出闪亮的汗水。那些北府军的士 兵正襟危坐,一个个脸涨得通红。吴战威打趣地朝易彪比了个手势,呵呵而笑。

易彪那张脸红得像紫茄子一样,腰背仍挺得笔直。

篝火另一边,只剩下三名花苗女子还留在原地。戴着面纱的新娘安静地坐在 树下,半边身体都被阴影遮住。她两手放在身前,胸前鲜红的嫁衣紧绷着,微微 起伏。

阿葭粉颊微红,垂着头,一手拉着颈中红珊瑚磨制成的珠链。只有阿夕瞪着 圆圆的大眼睛,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淫靡的舞蹈,小嘴微微嘟起,表情既充 满兴奋又有些不满。

阿夕视线从场中移开,那双灵巧的眸子游移着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戏谑 地朝她眨眨眼,花苗少女吐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又示威般地挺了挺胸。

程宗扬指了指场中的苏荔,又指了指她的胸,然后竖起手指摇了摇。阿夕像 气恼的小猫一样瞪了程宗扬一眼,她看了看四周,然后解开胸前的衣钮,露出一 片白嫩的肌肤,骄傲地挺起。

火光下花苗少女的酥胸显露出饱满的曲线,肌肤白得刺眼。程宗扬没想到她 这么大瞻,只好认输,朝少女裸露出一半的雪乳挑起拇指。

阿夕得意地掩上衣襟,朝他皱了皱鼻子。接着眼珠一转,又悄悄去掀新娘的 嫁衣。

一直娴静如画的新娘仍垂着头,那双交握的手掌轻轻一滑,拿住了阿夕的手 腕。

阿夕眉头拧紧,露出吃痛的表情。新娘松开手,又在阿夕手背上狠狠拍了一 掌。阿夕不敢作声,只幽怨地看了新娘一眼,不甘心地拨弄脚踝的银铃,一边不 时去看程宗扬。

程宗扬正看得有趣,谢艺忽然道:「程兄可有意算一卦?」

「哦?」

谢艺不等他答话,便从袖间取出三枚铜铢,随手撒在地上。

「程兄好运道。」

谢艺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今夜子时,离此西南,百丈之外,程兄必 有奇遇。」

「什么?」

「是真是假程兄届时便知,」

谢艺从容收起铜铢,「此乃命中定数,违之不祥,还请程兄谨记。」

没等程宗扬明白过来,谢艺已经拱手一揖,起身施施然离开。

这时场中的万舞已经到了最高潮,苏荔以兽禽虫豕通行的交尾姿势伏在篝火 前,武二郎单膝跪地,两手抱着她的腰肢,在她臀后大力挺动。周围的男女做出 各种姿势,一对对交缠在一处,模仿着蝎群交配时纠缠翻滚的姿态。

他们不再歌唱,而将全部身心都融入这神圣的舞蹈中。虽然隔着衣物,但他 们充满激情的露骨动作,却将男人的强壮和女人的柔顺与美艳表现得淋漓尽致, 连程宗扬也禁不住心旌摇动。

对于花苗人来说,世上最大的神迹莫过于血脉的延续和种族的繁衍生息。男 女交合,新生命的降生,一切都充满神秘而可敬畏的力量。他们用万舞来祭把这 伟大的力量,祭把使他们一代代繁衍的神明。

花苗的女族长裸露的肌肤布满亮晶晶的汗水,她红裙滑在一边,露出一侧丰 满的雪臀,那条白滑的大腿完全暴露出来,白腻而又修长。一串汗珠从她大腿上 缘的纹身淌过,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湿淋淋的艳光。

苏荔发髻微微松开,一缕乌亮的发丝垂在脸侧。她微微偏着头,一双美目不 时望向身后充满雄性气息的身影,一边弓着腰肢,竭力向后挺动雪臀,似乎正在 与身后的男子做着激烈的交合,那张艳丽的玉脸上满是艳丽的笑意。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篝火渐渐熄灭,燃烧过的木柴在火塘中闪动着暗红 的光芒。

宿营的商队撑起帐篷。白湖商馆用的是普通布帐,鬼面蜂的袭击使他们失去 了一匹马和两匹走骡,所幸没有折损人手。护卫和奴隶们三三两两住在一处,虽 然简陋,还能够容身。

云氏商会除了云苍峰用一顶油布制成的小帐,军士们用的都是牛皮帐篷。那 些皮帐庞大沉重,但制作精良,工艺考究,每顶帐篷能住八人,只用两顶就足够 所有人住下,算起来比商馆的还轻便一些。

花苗人更简单,他们砍来几片巨大的芭蕉叶,给新娘搭了一顶帐篷,留了两 名汉子守护,其他人便散入树林中。不出所料,那些花苗人都是一男一女相携离 开。让程宗扬惊奇的是,小魏竟然也跟刚才同舞的花苗女子一起钻进林子,却没 有一个花苗人露出异样的表情。

「南荒跟六朝不一样。花苗人的风俗是女子满十五岁,家里就用石头给她垒 一间屋子,让女儿自己住,有相好的就可以留宿。」

祁远抿了口酒,龇牙咧嘴地说道:「等嫁了人,花苗女人就贞洁起来,不管 以前有多少相好的,成了亲就只认丈夫一个。」

「六朝人认为南荒的风俗不好,说是淫乱。我瞧着花苗人这风俗倒比六朝好 些。六朝人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男一女没见过面就硬撮合成一家。运气 好的倒也罢了,遇上不合适的,免不了吃一辈子的苦。哪像花苗这样,过得顺心 自在。」

「别人说花苗人性淫,不知道礼法,是禽兽之行。可花苗人女不为娼,男不 为盗,成了亲的男女守在一处,你好我好。比起那些偷汉子、养小老婆的,可强 到天上去了。」

祁远笑着摇了摇手,「我是喝醉了乱说的,这些话你听过就算。」

程宗扬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我觉得你说的挺对。」

祁远沉默下来。

过了会儿,他嘶哑着嗓子,低声唱道:「一月桃花开满山,见不到妹妹心里 面烦。半夜想起梦中见,醒来隔水又隔山……」

第三章异艳

营地的声息在身后渐渐远去。程宗扬运足目力,在黑暗中辨识着方位。那些 高大的松树显示出粗犷的轮廓,夜色像一层深灰的厚纱,笼罩其间。偶而有几只 萤火虫飞过,尾端的萤光忽明忽灭,画出一道隐约的光弧。

这个世界的夜晚静谧非常。经历过前生都市里不夜的灯火,这样的夜晚总在 提醒程宗扬自己异乡人的身分。

凝羽从西门庆那里得来的功法并不完整,但对于程宗扬来说已经足够。在凝 羽的倾身传授下,他终于开始触摸到修练的途径。自己就像一条小溪,缓慢地积 蓄着力量──虽然在凝羽眼中,程宗扬身上仍然充满许多令人不解的谜团。

「修练者根据修为的深浅和力量的强弱,大致可以分为九个等级。前三个等 级──筑基、内视和生象,普通人经过修练都可以达到。第五级的坐照,是强者 的分界线。大多数修练者终其一生,也无法进入第五级的境界。」

在凝羽的解说下,程宗扬了解到,在这个世界里,力量并不仅仅是武侠中的 内力那样简单。无论羽族、人类还是其他种族,获得力量的方法都是修练三真─ ─真元、真阳与真气。三者相辅相承,又各成体系。简单来说,真元是元命与神 识,真阳是活力与生机,而真气则是能够施展的力量。

真元、真阳与真气被称为修练者的三宝。按道理来讲,只有真元稳固,真阳 才能充盈;真阳充盈,真气才能充沛。但由于修练者资质的不同,有些人更适于 修练真元,他们力量平平,元命与神识却异常强大,这些人往往由于擅长法术而 被称为御法者。至于大多数人,修练所显示的成效都在于力量与真气,他们多半 长于格斗,成为这个世界的武者。三者之中,只有真阳最少有人修练。它更像人 体的血液,虽然必不可少,但拥有比常人多数倍的血液,远不如拥有强大的神识 和力量那样实用。

凝羽的困惑就来自于此。程宗扬的真元略有根基,刚刚越过第一级筑基,进 入第二级内视的水准;真气只能算是初学者,比商队那些护卫还略有不如;可他 的真阳却浓郁异常,远远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面对凝羽的疑问,程宗扬也无法解释。也许这种异状来自于他那个莫名其妙 的生死根,但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转化的不是真元或者真气,让他迅速成为一个 伟大的法师或是武者,却偏偏是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真阳。

不过这些真阳也为程宗扬带来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补偿。至少,自己没有死在 蛇彝人的毒牙之下。只用了两天时间,喉部的伤口就平复如初。其他方面也有些 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长途跋涉之下,自己还有余力与凝羽肉搏一场,没有累得 像条死狗。

密不透风的森林忽然露出一片空隙。也许是雷击引起火灾,方圆数里的巨树 被烈火焚毁,只剩下残缺而乌黑的树干。没有枝叶的遮蔽,大片大片的藤蔓和灌 木在空地间疯狂地滋长起来,那些仿佛不会凋谢的花朵在夜色下收拢,变成一个 个巨大的花苞。水雾凝成的露珠悬在花尖,闪烁着点点星光。

大概就是这里了。程宗扬停下脚步,脑海中浮现出谢艺温和而又略带狡黠的 笑容。

「今夜子时,离此西南百丈之外,程兄必有奇遇。」

程宗扬并不太在意奇遇,他好奇的是谢艺这个人。

一个孤独的行者,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走进这片蛮荒之野。那么他是为了什 么理由?

谢艺是不是真的会算卦,程宗扬并不知道。但他相信谢艺绝不是一个信口开 河的人。那么他说的奇遇又是什么?

程宗扬在一片宽大的蕨叶上躺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飞舞的萤火虫。这些 萤火虫应该是真的,气息很平静。如果现在再出现凝羽用月光凝成的蝴蝶,自己 也能分辨出来了吧。

远处的树干仿佛风化的石林,在夜色中无声的矗立着。身下的蕨叶不知道是 什么植物,肥厚的叶片贴在地上,宛如绿色的丝绒,躺上去让程宗扬想起自己曾 经买过的一条算丝被。

那个时候,躺在自己旁边的是紫玫……程宗扬心里微微一酸,不由自主地摸 了摸身侧的背包。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随着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六朝商人,自己与以前 那个世界也仿佛越来越远。他常常害怕自己会忘掉了以前的世界,但想起来时, 心里只有酸涩。那个世界在记忆中依然清晰,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只能 回味,无法触摸。

现在自己与那个世界的联系,只剩下这只干瘪的背包。情趣内衣、按摩棒、 保险套、摇头丸……想起这些「神奇」的物品,程宗扬只能苦笑了。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道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下。她双手抱 着身体,惊惶地看着四周,小声唤道:「阿夕……阿夕……」

那是花苗队伍里两名伴娘之一的阿葭。令人惊奇的是,她身体是赤裸的,除 了颈子那串红珊瑚珠串,她身上再没有任何衣物。她用双手掩住赤裸的乳房,长 发湿淋淋贴在肩上,玉体曲线动人,白嫩的肌肤刚刚洗浴过,还有未干的水迹。

「阿夕……」

她声音微微战栗着,带着一丝哭腔。

程宗扬屏住呼吸,同时睁大眼睛。这会儿显然不是助人为乐的好时候。如果 这个时候站出去,对方会不会领情不说,其他花苗人闻讯赶来,说不定还会把自 己当成淫贼。

花苗女子本来就美貌迷人,何况阿葭还是从族中精心挑选出来送给巫王的礼 物。

那少女俏生生立在没膝的蕨叶间,光洁的身体仿佛一尊玉像,白净细腻,曲 线玲珑。

她双手掩胸,白嫩的雪臀圆圆翘起,双腿白美圆润。在她平坦的小腹下,几 缕乌亮的阴毛被水打湿,柔顺地贴在身下。

阿葭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她腰肢纤细而柔软,走动时圆翘的裸臀随着腰肢 的摇摆轻轻扭动,让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挺举起来。

花苗人是天蝎的后代,不会长着蝎子的尾钩吧?程宗扬悄悄抬起头。

阿葭惶然地四处张望,她转过身,姣好的背影显露出来。她的身体与人类少 女并没有太多区别,臀后也没有可怖的蝎尾,只是臀部的尾椎微微突起,周围隐 隐覆盖一片薄薄的甲壳,就像一条银白色的丁字裤,从臀缘没入臀沟。

忽然,阿葭脚下绊住什么东西,一跤跌倒,整个人都伏在碧绿的蕨叶中,只 露出白腻的雪臀和肩背。阿葭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短促的惊叫一声,身子颤 抖起来。

程宗扬立即跳起来冲了过去,「怎么了?」

阿葭双膝跪在地上,圆臀向上翘起,雪白的臀肉微微分开,少女娇美的密处 隐约绽露出来。听到程宗扬的声音,她不顾一切地转过身,双乳跳动着抱住程宗 扬的双腿,把脸埋在他大腿上,浑身颤抖不已。

被这样一名赤裸的美少女紧紧抱住,感觉很香艳。但程宗扬来不及享受,就 硬生生停住脚步。

阿葭绊倒的地方立着一棵烧残的松树,树下爬满半人高的蕨类植物。其中一 些蕨叶明显被利刃砍过,断枝间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南荒危机四伏,程宗扬一直随身带着刀。他抽出刀,小心翼翼地挑开蕨叶。

蕨叶下,一双灰色的眸子正空洞地望着自己。一具赤裸的女尸肢体僵硬地跪 在地上,背后靠着烧黑的树炭。她年龄很小,娇美的脸颊两侧各有一道细细的蛇 鳞,似乎还不到十六岁,小腹却像临产的孕妇一样又圆又大,高高隆起,小腹白 皙的肌肤被撑胀得变成薄薄一层,几乎透明。

程宗扬已经见过许多类似的尸体,一眼就认出她是蛇彝族的少女,而且很可 能来自于他们路过的蛇彝村寨。因为在她圆滚滚的腹球上,用血迹绘着一幅鬼王 峒的笑脸图案,血迹已经凝成紫黑的颜色。

蛇彝少女赤裸的胴体留着被利爪撕扯过伤痕,伤口极深,却没有丝毫血迹。

她下体更是被人残忍掏弄过,受伤的阴户大张着,股间沾满黄褐色的污迹。

这里距离蛇彝村有三、四天的路程,一名受伤的少女根本不可能走这么远。

很明显,那些凶手在村中大肆奸杀之后,又把这蛇彝少女掳走,一路淫玩, 然后把尸体丢弃在林间。

从尸体的血迹判断,蛇彝少女被遗弃在丛林里的时间,是在两天以前。想到 那些凶手曾经在附近住过,程宗扬背后就一阵冷飕飕的发寒。

阿葭抱着他的腿,飞快地说着什么;可程宗扬一个字都听不懂。

程宗扬扶起阿葭颤抖的肩膀,「别怕。她已经死了。我们赶快回去。」

阿葭越说越急,一边说一边摇头。

程宗扬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已经死了,不要再害怕。我们赶 快回去。」

阿葭用南荒蛮语咿咿哩哩说着。她像是被那具尸体吓呆一样,无论程宗扬怎 么说,都不放手。

程宗扬着急起来,谢艺说的奇遇就是这倒楣事?还不如让那家伙自己来呢。

花苗少女光溜溜的身体搂着是不错,可旁边还有具尸体睁眼看着,那感觉也 太诡异了!

程宗扬半拖半抱地搂着阿葭退了几步,直到那具尸体被蕨叶遮蔽,看不到她 的视线,才道:「我们回去再说!」

阿葭还咿咿哩哩说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他们两个彼此听不懂对方 的话,打手势也表达不出彼此的意思。程宗扬越听越是头大,「我听不懂,别再 说了!」

阿葭急切地说着,已经急得哭了出来。

程宗扬也急得浑身出汗,早知道应该把祁远带来,好歹他能听懂这丫头在说 什么。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喝道:「闭嘴!」

阿葭仍然惶急地说着。

程宗扬一阵光火,抬手朝阿葭赤裸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花苗少女的声音立即中断。阿葭睁着圆圆的眼睛,有些 错愕地望着程宗扬。

程宗扬也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手。

让他难堪的是,这一巴掌打上去,自己竟然不合时宜地勃起了。说起来这花 苗少女的屁股手感真不错,白生生又滑又嫩,像一颗光溜溜的皮球,充满弹性。

阿葭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身子,有些慌乱地抱住双乳。她细白的牙齿咬住 唇瓣,脸渐渐红了起来。

自己穿的整整齐齐,却让一个少女光着身子,未免太不恰当。意识到对方的 尴尬,程宗扬急忙解开衣服,想替阿葭披上。

但他的动作却让阿葭误会了。阿葭脸颊时红时白,然后鼓足勇气,扬起脸唱 歌似地向程宗扬说了几句。

如果她说英文,大家还可以交流一下。可这些南荒蛮语,程宗扬完全不知所 云,只好摆出和蔼的笑容,频频点头。

阿葭脸色更加红艳,她水灵灵的妙目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后两手抱着胸乳, 羞赧地平躺下来,一边顺从地张开双腿。

正在解衣服的程宗扬像呆头鹅一样,看着花苗少女白嫩的双腿像玉扇一样打 开,腹下那娇嫩而柔美的性器,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绽露出来。

少女的密处宛如一朵花苞,娇红的色泽鲜嫩欲滴。在她大腿内侧雪白的肌肤 上,也有一处纹身,却是一尾朱红的蝎子,蝎尾挑起,指向股间的蜜穴。

阿葭的话程宗扬一句都没听懂,不知道因为什么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如果说 刚闻始程宗扬还有心想解释,当花苗少女白滑的双腿完全张开,那点念头早已抛 到九霄云外。

祁远说的没错,花苗的女子风气果然很开放。这会儿他们两个还算是陌生人, 而且彼此言语不通,这个花苗少女却主动敞露出身体……

此刻已是深夜,周围的山林中,不知有多少花苗男女正在做着同样的事。程 宗扬俯下身,呼吸变得火热。

身后不远处,那具蛇彝少女的尸体掩在茂密的蕨叶间,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 天际。

忽然她腹上那个由圆形和三角组成的鬼脸抖动了一下,接着,那颗白皙的腹 球微微滚动起来。腹上的鬼脸也随之变形,仿佛妖异而又诡秘地哈哈大笑。

花苗少女白滑的胴体躺在一片巨大的蕨叶上,随着呼吸微微战栗。她肢体纤 细而柔美,腰腹的部位覆盖着一道半透明的甲壳,大腿内侧那只红蝎栩栩如生。

程宗扬搂着阿葭的腰肢,一手沿着她的纤腰向后摸去。那层甲壳光滑而略带 弹性,硬硬地包覆着粉嫩的臀肉,壳尾没入臀沟。

手掌从少女滑凉的肉体抚过,指尖一软,触到一团柔腻的蜜肉。程宗扬停下 手,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身下的花苗少女虽然紧张得微微战栗,也被他引得笑 了起来,紧绷的身体略微松弛了一些。

程宗扬托起阿葭洁白的双腿,放在腰侧,然后用双手剥开少女鲜嫩的密处。

阿葭羞赧地侧过脸,在碧绿的蕨叶映衬下,那具洁白的胴体温凉如玉,股间 娇柔的鲜花被剥得完全绽开,流缢出蜜肉红腻的光泽。

程宗扬阳具一阵冲动,胀得仿佛要爆裂一般。他搂住少女的腰肢,挺身顶住 穴口,将阳具慢慢插入少女体内。

阿葭腋下和腰腹的部位反射出与肉体不同的光泽,那些残留的甲壳,显示出 花苗少女来自于天蝎的血统。即使在燠热的南荒,她的肉体依然温凉,让程宗扬 想起传说中的冰肌玉骨。

微绽的蜜唇湿湿的,又滑又凉。阳具往前一挺,没入柔腻如脂的蜜肉间,顶 住那个细小的肉孔,将它挤得张开。

程宗扬微微退了一下,然后再次向前挺身。那张柔嫩的穴口被顶得凹陷,然 后一滑,裹住龟头。

阿葭身体震颤了一下,露出一丝吃痛的表情。

龟头挤入窄紧的穴口,刚插进寸许,就触到一层柔韧的薄膜。程宗扬有些意 外地停下来,「你还是处女?」

阿葭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然后羞赧地点点头。

连处女都这么大胆,难怪到过花苗的人都对花苗女子念念不忘。程宗扬搂住 阿葭的腰肢,阳具用力一挺。少女皱紧眉头,白滑的双腿攀在程宗扬腰间,玉体 吃痛地向上弓起。

初次破体的阿葭并没有淌出太多鲜血,她柔润的雪臀悬在半空,身下的蕨叶 被压得皱了起来。滑嫩的美穴紧紧套在阳具上,仿佛无法承受阳具的粗大般,被 顶得凹陷下去。

花苗女子风气确实要开放得多,最初的疼痛过后,阿葭拧紧的眉头松开,展 颜向程宗扬一笑,然后说了句南荒语。

话的内容虽然听不懂,但少女像唱歌一样的咿咿哩哩声很好听。当阿葭玉腿 抬起,程宗扬明白过来,将她白嫩的双脚架在肩上,使她下体抬起,摆成更容易 进入的姿势。

阿葭双腿白润可爱,她两脚翘起,大腿紧并着,浑圆的臀部整个暴露出来, 柔嫩的阴唇软软合在一起,中间插着一根粗大的阳具。随着阳具的抽送,阴唇随 之翻进翻出,合拢时白软如雪,翻开时,蜜肉一片红艳,就像一朵不住开放的花 朵。

不知道是自己的阳具变得更加粗壮,还是花苗女子身材娇小的缘故,那张嫩 穴窄而浅紧,阳具插在里面,就像插在一个柔嫩而充满弹性的肉套里,每一下都 将蜜穴塞得满满的。

阿葭两手抓住蕨叶,纤足绷紧,挺得笔直。随着程宗扬的挺动,她曼妙的肉 体在丝绒般的蕨叶上不住滑动,两团雪嫩的乳房在胸前抖动着,来回晃着圈子。

程宗扬握住阿葭的双腿,就像乘在一匹雪白的牝马上,在无垠的原野纵横驰 骋。

他抽送的频律越来越快,忽然精关一松,在阿葭体内畅快地喷射起来。

也许是因为憋了一整天,这次射精畅快异常。程宗扬紧紧搂住阿葭柔软的玉 体,将阳具深深顶在她体内。

一阵邪恶的冲动涌上脑际。恍惚中,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头凶猛的洪荒巨兽, 用他粗壮无比的阳具征服着身下的女体。正在射精的程宗扬没有停住动作,反而 越干越是用力。混着鲜血的浓精从少女柔嫩的蜜穴淌出,滴在厚厚的蕨叶上。

直到阿葭掐住程宗扬的手臂,吃痛地低叫起来,那股邪恶的冲动才从脑际猛 然消失。

程宗扬吃力地咽了口吐沫,慢慢恢复了神智。刚才那一瞬间,仿佛一个邪恶 的灵魂占据了自己的身体,虽然射过精,阳具依然坚硬如故。幸好只有一瞬,才 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一股冷汗顺着程宗扬的背脊直淌下来。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像头脑 被一只不明的生物完全占据。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余悸未消的程宗扬猛地回头,却见身后茂密 的灌丛、藤蔓、蕨叶……一片平静,枝叶参差,看不出丝毫异状。

程宗扬心头掠过一片阴影。他抱了抱阿葭凉滑的身体,低声道:「我去那边 看看,马上回来。」

程宗扬拿起自己的佩刀,朝身后的树丛走去。蕨叶间露出蛇彝少女白皙的面 孔,她仍保持最初的姿势,仰起脸,默默看着天际。

程宗扬松了口气,刚想回去,心头微微一震。他立刻抽刀劈开蕨叶,只见蛇 彝少女圆滚滚的腹球仿佛被人切开般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里面的胎儿已经消失 了。

程宗扬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自己和阿葭做爱的地方离这里不到五米,可 这女尸的胎儿就在自己背后消失了。

蛇彝少女腹部的伤口平整得犹如刀切,如果是野兽,伤口不会这样整齐。可 如果是人,谁会来偷一具女尸的胎儿?

也许只有问问祁远他们。南荒这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

像是怕惊动了那具女尸一样,程宗扬慢慢向后退去,然后又停了下来。

蛇彝少女所有的伤口都看不到一滴鲜血,肌肤苍白得仿佛透明一般。而且她 的年龄未免太小,这样的年龄怎么可能已经怀孕待产?

程宗扬握刀的手心渗出冷汗,他目光落在蛇彝少女腹上,看到上面几滴未干 的黏液。那些液体又黏又稠,除了蛇彝少女身上,她身边的藤蔓、蕨叶、草丛…

…零乱地沾着同样的黏液,一路延伸到自己身后。

程宗扬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身去。

远处,阿葭赤身坐在蕨叶上,她低着头,正用一片柔软的叶子抹拭下体。

「阿葭……」

程宗扬低声唤道。

花苗少女抬起脸,朝程宗扬甜甜一笑。

在她身后,一个妖异的黑影缓缓昂起头,伸出细长的尖肢。

第四章向导

阿葭雪白的胴体忽然一动,她低下头,疑惑地看着自己身下。

一根黑亮的锥状物体穿透蕨叶,像一根粗大的针头,笔直刺进少女腹下。毒 素一瞬间麻痹了阿葭的肉体,她茫然坐在蕨叶上,看着那根腹针在自己体内越进 越深。

那黑影从阿葭身后探出头来,它碟形的额头上并排生着四只眼睛,中间两只 大,旁边两只略小,黑亮的眼珠有着玻璃般的光泽。它昂起头,伸出两只尖长的 前肢,勾住阿葭肩头一推,少女僵硬的肉体缓缓向前倒去。

妖物纵身跳到花苗少女光洁的粉背上,它像蜘蛛一样生着八条尖腿,身上布 满黑色的绒毛。黏液顺着它毛茸茸的尖肢淌在少女洁白的肉体上,留下闪亮的湿 痕。在它腹下,有一根尖长针状的物骼。此时阿葭伏着身子,白嫩的屁股向上翘 起。那妖物按住她的四肢,腹针从后捅进她的雪臀,在她穴中疯狂地吸吮鲜血。

阿葭柔美的胴体迅速变得苍白,肌肤失去血色,和那蛇彝少女一样,变得几 乎透明。

「铛」的一声,精钢打制的弯刀砍在妖物身上,发出金属般的声音。妖物绒 毛上的黏液湿滑无比,刀锋劈在妖物背上,随即滑开。

程宗扬沉着脸,太阳穴上那处伤痕微微闪亮。他左手也握住刀柄,斜过身双 手持刀同时劈出,砍在妖物细长的尖肢上。

这一刀程宗扬身手合一,用上了腰腹的力量。那妖物吱的一声怪叫,前肢冒 出几点火花,被硬生生削去一截。淀出几点似血非血的液体。

妖物有八条尖肢,一条受伤,另外七条同时放开身下的女体,向后一弹,没 入浓密的蕨叶。程宗扬跨前一步,弯刀劈开蕨叶,只来得及在妖物后肢留下一道 刀痕,砍下一撮茸毛。

那妖物看起来有半人大小,其实体积并不大,细长的弯肢一蜷,就缩成皮球 大小一团,滚进蕨丛。

藤蔓的叶片一阵摇动,忽然一条细丝从蕨叶间射出,黏在松树的横枝上。那 妖物从蕨丛间疾射而出,转眼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阿葭静静伏在蕨叶上,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她白皙的肉体已经变得僵硬。刚 擦拭过的下体淌出一串血迹,娇嫩的蜜穴被妖物的腹针刺穿,穴口圆张着无法合 拢。短短片刻时间,她体内的鲜血就被妖物吸食大半,肌肤血色全无。

夜色下,阿葭白嫩的臀部微微抬起,像皎洁的月轮般圆润。就在几个时辰之 前,阿夕恶作剧地扯开这个花苗少女的裙子,将她雪白的屁股裸露出来。就在刚 才,自己成为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

程宗扬提刀的手微微颤抖,忽然狂吼道:「老四!」

「是阴蛛。」

祁远额头汗涔涔的,脸色青得发黑。

「这东西靠吸血为生,白天躲在洞穴里,只在晚上出来。说是蜘蛛,其实又 跟蜘蛛不一样。南荒人说,阴蛛是死物的怨气所化,体内有大毒。这种蜘蛛只有 雄性,繁殖的时候就把卵下到别的动物身上。那卵就会吸食寄主的血肉,成熟的 时候破腹出来。」

花苗人用蕉叶包住阿葭的尸体,然后拣来干柴,堆在一起。

程宗扬沙哑着嗓子道:「他们在做什么?」

「烧尸。」

祁远小声道:「她体内如果被阴蛛产卵,就成了祸患,还是烧了干净。阴蛛 肢体的外壳比铁还硬,刀砍水淹都没用,就是怕火。所以有阴蛛出没的地方,家 家户户都要点火把。」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那些花苗人都表情凝重,苏荔更是双眉紧锁,阿夕也 一改平常的顽劣,抱住阿葭的尸体凄声哭泣。

「怎么能抓到那只阴蛛?」

祁远摇了摇头,「没法子。那鬼东西能吐丝,能钻洞,在林子里一荡就是十 几丈远,朝哪片叶子下一钻就找不到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忽然道:「是鬼王峒!」

「什么?」

程宗扬咬牙道:「那阴蛛是鬼王峒的人豢养的。林子里的蛇彝少女也是他们 扔掉的试验品!我干他娘的鬼王峒!这么毒辣的事都做!」

祁远没有作声。在南荒,鬼王峒就是恶鬼的代名词,相比于他们曾经做过的 事,用人体豢养阴蛛根本算不了什么。

忽然一条大汉从林子里钻出来,一边走一边高声嚷道:「瞧瞧二爷逮了个什 么玩意儿!嘿,还动呢!」

「砰……」

武二郎砸了一拳,把那东西毛茸茸的外壳砸出一条裂缝。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二爷正在林子里纳凉,这鬼东西居然从树上扑下 来想咬二爷!南荒这地方,连蜘蛛都长这么大!二爷也没客气,一把抓住这玩意 儿,先把它几条腿给拧了,这东西多脆啊……」

武二郎说得口沫横飞,手中那只阴蛛足有尺许大小,几条尖肢都被他拧折, 其中一条还有着刀砍的痕迹。

程宗扬与祁远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阴蛛比铁还硬吗?」

祁远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就算是镔铁,武二这家伙也能拧断吧。」

「喂,老四。」

武二郎嚷道:「瞧瞧这玩意儿怎么做的,过来给二爷弄点蜘蛛肉尝尝鲜!」

祁远过去小声说了几句,武二郎脸色顿时一变,抖手把那只蜘蛛扔在地上, 拿脚踩住。

蜘蛛甲壳裂开的部位渗出殷红的鲜血,那是阴蛛吸食后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 血液。

武二郎听了祁远的叙说,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他想安慰苏荔几句,却不知 道怎么开口。吭哧半天,才把阴蛛踢过去,「给你。」

苏荔勉强笑了笑,「多谢。」

忽然那个叫卡瓦的花苗汉子奔过来,急切地说了几句什么。

苏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卡瓦用几片叶子包住阴蛛的尸骸,另外两名女子 过来抬起阿葭的尸身,一同送进新娘所在的蕉叶帐篷里。

苏荔把阿夕叫到一边,面色冷峻地问着什么。阿夕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眼 圈红红的,不停掉着眼泪。

祁远低声道:「族长问她,为什么拿走阿葭的衣物,让阿葭一个人走到树林 里去。她说──她听到一个声音,以为是阿葭跟自己开玩笑,就趁阿葭洗澡的时 候拿走她的衣服,骗她到林子里找衣服……」

阿夕忽然拔出短刀,朝自己胸口刺去。苏荔劈手夺过短刀,厉声呵斥,说得 阿夕垂下头去。

「她说,你们是给鬼巫王的贡物。如果你和阿葭都死了,巫王发怒,花苗人 离灭族也不远了。」

祁远说着摇了摇头,悄声道:「这对姐妹送过去,说不定也活不了几天。」

过了一会儿,卡瓦等人从蕉叶帐篷里出来,向苏荔说了几句。

祁远露出古怪的表情,「他说:珂娅也没办法救活阿葭。」

「珂娅是谁?」

祁远压低声音,「珂娅是花苗人最尊敬的称呼,指的是天蝎降下的神女。」

说着祁远自己都有些不信,「他们进献给龙神的新娘竟然是神女?」

「神女很厉害吗?」

祁远摇了摇头,「珂娅是传说里才有的神灵,如果真是珂娅,花苗人只会把 她供奉起来,就算灭族也不会送出去。」

那名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始终没有露面,那间蕉叶搭成的帐篷静悄悄的,没 有丝毫声音。

阿葭的尸身被花苗人小心地放入火堆,女人们小声啜泣着,一边脱下手上的 饰物,投进火中。

当花苗人把阴蛛的尸骸也扔进火堆,柴堆像被泼上汽油般,火焰猛然腾起,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浓腥气。

那具蛇彝少女的尸身也被抬出一并焚烧,将阴蛛可能留下的所有祸患都清除 干净。

人群陆续散开,只有阿夕固执地留下来,等待收取阿姐的骨殖。

「抱歉。」

一个声音低低传来,程宗扬扭头看时,身后却毫无人迹。

能一耳铺是一处约有百户人家的村寨,由于这里是进入南荒大山的隘口,寨 里居然还有几家商铺。和蛇彝村不同,这里没有供行商免费歇宿的大屋,倒有一 家客栈。弯曲的街道用黑色的石头铺成,年深日久,形成龟背一般的裂纹。

众人天不亮就动身,赶到熊耳铺,太阳刚升过头顶。想到要和鬼王峒的使者 相遇,众人都有些紧张。商议几句,众人在村口分开,程宗扬和云苍峰去寻向导, 苏荔带着族人去拜见使者,商队其他人由祁远领着到客栈住下等待消息。

苏荔叫来族人,将精心装扮过的新娘和阿夕护在中间,进入熊耳铺。武二郎 忽然闯过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武二!」

程宗扬喝道。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二爷就是去看看他们长几个鼻子几只眼。」

程宗扬在背后嚷道:「不许动手!」

武二郎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祁远领着众人赶往客栈。云苍峰对熊耳铺似乎很熟悉,带着程宗扬弯弯曲曲 走了半晌,拐进一条背巷,指着旁边一间石屋道:「就是这里了。」

那房屋是用石片一层层堆积起来,表面生满青苔。木制的房门半掩着,一名 头发花白的老人靠在墙角打盹。

云苍峰走过去,解下腰间的玉佩,「叮」的一声,轻轻放在积满灰尘的石桌 上。

老者睁开眼,他颔下生着一丛山羊胡,上面还黏着饭粒,浑浊的眼睛白多黑 少,一看就像个老糊涂。

「是云氏商会的人啊。」

老者慢吞吞道:「他们在这里已经等很久了。」

云苍峰道:「路上遇雨耽搁了。六天之内,我们要赶到白夷。」

老者咳嗽着站起来,他身材不高,腰背佝偻着,更显矮小,而且瘦得厉害; 一件粗织的土布袍子裹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老者颤巍巍捡起玉佩进去,过了 一会儿,领着两个人出来。

「就是他们。去白夷族的路他们都熟。」

那两名向导都是六朝人氏,但体貌迥异,前面一个一身文士打扮,颔下留着 三缕长须,相貌俊雅,举止温文,尚未说话先带了三分笑意,让人一见就心生好 感。另一个则是一名武者,他身披劲甲,腰间束着厚厚的武士带,龙镶虎步,体 形剽悍,厂看就是骁勇过人之辈。

老者道:「按规矩,只能挑一个。一天是一枚金铢的价格。」

这个价格可不便宜。云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向那名文士拱手笑道:「道 左相逢,便是有缘。不知阁下贵姓?」

那文士先抱拳平胸,从容还礼,然后微笑道:「鄙姓秦,草字会之,单名一 个桧字。本是宋都临安人士,流落南荒多年,乡音未改,年华已逝,让云执事见 笑了。」

云苍峰笑呵呵道:「原来是秦兄。看秦兄气宇不凡,多半是临安世家子弟, 能在南荒立足,必定是智勇双全……」

那文士说得文绉绉的,程宗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忽然插口道:「你是秦 桧?」

那文士微微一愕,旋即笑道:「正是区区。」

程宗扬直勾勾看着他。自己运气还真好,找个向导就能碰到名震千古的天下 第一大奸贼。如果让他领路,只怕这家伙一转手就把两支商队几十号人马都给卖 个一干二净。

这个秦桧的名头显然不及后世响亮──那个秦桧声名所及,以至于用桧字为 名的,从他以后就绝迹了。这厮不但俊雅温文,而且还一脸正气,云苍峰似乎对 他颇为满意。如果不是太熟悉这个名字,单看相貌,连自己也觉得他是个良善可 靠的家伙。

但这会儿程宗扬戒意十足,不等云苍峰开口,就干笑两声,「带路这样的小 事,不敢有劳秦兄大驾。」

不理会秦桧的满面失望,程宗扬朝那武者拱了拱手,「这位壮士是……」

「吴。」

那武者沉声道:「吴三桂。蓟州人。在南荒待了二十年,再偏僻的路我也知 道!」

云苍峰在旁看着,程宗扬不选秦桧,大概因为他是文弱之士,经不起途中的 辛苦,这一位一看就是赳赳武夫,说话也颇有分寸,再挑剔的人也该满意。云苍 峰正要开口,程宗扬却从后面扯住他的衣角。

在程宗扬的记忆里,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位吴某人带路的本事着实了 得,能从山海关一路带到云南。只不过他脾气不大好,说翻脸就翻脸。万一云苍 峰答应下来,他半路一翻脸,自己这些外乡人叫天不应,哭地不灵可就惨了。

程宗扬抢着道:「除了这两位,还有别的向导吗?」

老者朝他翻了翻白眼,「还有我,你看怎么样?」

程宗扬一拍桌子,「就是你了!」

云苍峰也是老狐狸,看程宗扬的举止,便心知有异。他也不多说,当即付了 定金,请那老者作为向导。

从屋里出来,云苍峰低声道:「程小哥,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当然不能说自己的理由,只低声问道:「这些向导是谁找的,那人可 靠吗?」

云苍峰沉默片刻,缓缓道:「南荒巫观众多,其中一支出于六朝,在南荒定 居多年,外界很少有人知道。这次敝商会费尽力气,才得其相助,向导也是由他 安排的。」

「在南荒定居的六朝巫师?他是谁?」

云苍峰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

「殇振羽?」

云苍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名字在六朝属于禁忌,切不可宣之 于口。诸宗派想要他性命的不知凡几,不得已才逃亡到南荒。这些年他在南荒惨 淡经营,名声虽不彰显,但也在南荒扎下根来,行事比我们方便百倍,所以才请 他帮忙。」

殇振羽的名字程宗扬从未听过,但听云苍峰说得慎重,不禁有些好奇:「云 老哥告诉我,就不怕传出去吗?」

云苍峰一笑,「谁会相信呢?」

程宗扬哑然失笑。云氏商会手中握的资源可比自己丰厚得多,云苍峰既然敢 对自己说出来,心里自然有底气。

「那秦吴二人一文一武,都是相貌非凡,」

云苍峰问道:「程小哥为何弃之不用?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真实的原因永远也无法解释,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我只是听着他们的 名字不爽。什么秦桧、吴三桂……听着就不像好人。」

云苍峰愕然以对,竟然是这样荒唐的理由?

「糟糕!」

程宗扬一拍脑袋。刚才只顾着忌惮那两个奸贼,忘了问那个老头的名字,万 一再是哪个奸贼就麻烦了。

「俺叫朱八八。」

老头咳嗽几声,「作孽啊。放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挑,非让我老人家 领路。去白夷族好几百里,又是山又是水的,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程宗扬笑道:「朱老哥放心……」

「叫大爷!」

朱八八翻着白眼,不满地哼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老哥是你叫的吗?」

「哎,朱大爷。」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去白夷族六天能赶到吗?」

朱老头像是没听见一样,嘴里嘟嘟嚷嚷道:「山路大爷可走不惯,俺又不会 骑马骑驴的,爬山的时候你可得背我,不背我就不走……」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秦桧和吴三桂都不在这儿,朱八八的名字又不像是什么 猛人,用不着跟他客气。

他亲热地搂住老头的脖子,「死老头!我们可是跟你们主子有约的。钱都拿 了,还不老实带路,到时候我把你往主子那儿一丢,看你主子怎么收拾你!」

朱老头差点儿被口水呛死,一说到自己主人,这家伙立刻老实起来,连忙点 头道:「好说好说。」

程宗扬用力拍了拍朱老头的背,「别装了,你这把老骨头结实着呢,少在我 面前装喘。八八,这名字怎么这怪呢?」

朱老头被他褐穿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俺家里穷,没人识字。俺生下 来那天是八月初八,就起了个名儿叫八八。不想叫八八,你就叫我老八好了,哎 哟!小哥轻点儿拍……」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少给我八八、老八的,就叫你老头!」

「老头就老头吧。」

朱老头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你们这些六朝来的也看不起我们南荒人,随便 你们叫什么吧。」

祁远、吴战威、易彪都挤在大屋门口等着,见程宗扬带了个老头回来,都涌 上前去。

「这是咱们的向导,朱八八!」

吴战威忍不住道:「大爷,你该有八十了吧?」

「没呢,才七十九!身子骨结实着呢,」

「腿脚俐落吧?别上个山还要人背。」

「俐落!上个月还走了趟獠寨!」

几个人围着朱八八问东问西,祁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祁远没提向导,直接道:「花苗人要跟咱们一起走。」

「她们不是只到熊耳铺吗?」

「原来说的是到熊耳铺,鬼王峒的使者在这儿等着,交了人就回去。但刚才 在铺里问过,使者前天就走了,留下话,让花苗人把新娘送到白夷族。苏荔族长 这会儿正犯愁呢。」

如果自己是苏荔,也该犯愁了。眼下不但要到白夷族去,伴娘还少了一个。

「云老哥的意思呢?」

「云执事的意思是,一道走彼此能有个照应。而且……」

祁远低声道:「听铺里的人说,白夷族也归顺了鬼王峒,咱们去白夷,免不 了要和鬼王峒打交道。跟花苗人一起,也能有点照应。」

程宗扬忽然道:「祁四哥,你上次来南荒是什么时候?」

祁远想了想,「有三年了。」

「上次来,鬼王峒的人也到了白夷?」

祁远摇了摇头,「那时候只听说股江以南有个鬼王峒,没有谁见过鬼王峒的 人是什么样。」

「这么说,鬼王峒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占据了盘江以北一半的地域?」

「只怕不止一半。听铺里的人说,现在除了黑獠和红苗,其他部族都在向鬼 王峒进贡。」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告诉云执事,咱们答应了,也跟花苗一道走。」

第五章袭击

听说鬼王峒的人已经离开,众人无形中都松了口气。经过这一路的见闻,商 队上下都对鬼王峒忌惮之极,除了武二郎还在嘴硬,其他人听到鬼王峒的名字都 宁愿绕道走,也不想撞上那些传说中半巫半鬼的家伙。

商队在熊耳铺停留一天,祁远抓住机会将携带的货物出手了一半。在这里出 售的利润虽然比不上盘江以南丰厚,也十分可观。看到五斤普通的铁钉卖到六个 银铢,差不多是本金的十倍,程宗扬暗道:「奸商!」

少量货物换成铢钱,大部分都以易货的方式换成南荒特产,寄存在云氏商会 相熟的一家客栈内,等他们回程时再带回五原城。这让祁远眉开眼笑,在人脉方 面,白湖商馆的关系远不及云氏深厚,以往走南荒,换来的货物都是随身带着, 路途辛苦不说,也容易损失。寄放在客栈里,只花一笔小钱,就省了这一路的辛 苦。

祁远忙忙碌碌换完货物,云苍峰带的丝绸却一匹也未出手。

「这些丝绸,都是往白夷贩运的。」

云苍峰笑呵呵道:「倒是这些翠枝玉不错,小哥不妨买几块,带到内陆也能 换些铢钱。」

云苍峰说的翠枝玉都是些料石,与程宗扬想像中晶莹透润的翠玉截然不同, 除了带着几抹绿纹,与普通石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既然是云苍峰这样的行家说 出来的,肯定错不了。

程宗扬从五原城出来时,带了些铢钱,刚才出货又换了数百枚银铢,手头宽 裕,当即讲了价钱,购下几块上等的翠枝玉料,一并寄存在客栈里。

一下子来了两支商队和一帮花苗人,那间小客栈顿时热闹非凡。程宗扬带着 料石回来,看到朱老头蹲在门口,正口沫横飞地跟商队几个年轻人吹牛。石刚等 人听得眼都直了,朱老头一咳,几个人争先恐后给他端茶倒水。

朱老头满意地润了润嗓子,一句「想当年……」

开头,就又吹上了。

祁远今天货物出手顺利,心情不坏,靠在门口笑呵呵听着。见程宗扬进来, 他打了个招呼,笑着说:「这朱老头有点意思,连大山里的神木都见过。」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朱老头说,他看到神木的时候正赶上大雨。当时他在树下,地上还是干的, 一点雨都没有。往上走,树的中间电闪雷呜,走到上面风和日丽,那雨都在脚下。

还说高处开着花,花里结的果子都是女人的模样,风一吹就咯咯的笑。「

「真的假的?」

祁远笑道:「这谁知道?就是土生土长的南荒人,也没几个见过神木的。不 过年轻人就喜欢听这个。」

吹的半点谱都不靠,这朱八八不会是个骗子吧?程宗扬想来想去,不记得有 哪个大骗子是叫这个名字的。

院内传来一阵喧闹,程宗扬探头看去,只见那些花苗汉子蹲在地上,围成一 个圈子,中间放着一口酒坛,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

「从上午就开始喝了,一直喝到这会儿。」

祁远道:「路上取的蜂蜜分给他们十几坛。好嘛,这些花苗汉子把蜂蜜全拿 到酒肆换了酒,差不多有二十坛,喝到明天也够了。」

花苗人是程宗扬进入南荒见过最和善的群体,给他留的印象不错,只不过这 喝酒也太没有节制了。

「花苗人都这么好酒?」

祁远摇了摇头,「花苗人是好酒,可我从来没见过喝这么厉害的,就跟不要 命似的。」

那些花苗汉子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欢呼狂饮。程宗扬喜欢他们的率性,又隐 隐有些疑惑。这些花苗人,无论男女在欢快中都有一种末世的放纵,似乎根本不 考虑明天。

而族长苏荔也不计较,甚至也和族人一起分享那些粟米酿成的涩酒。武二郎 蹲在她旁边,也学着花苗人的样子,一边喝一边唱,他唱出来的歌不是走调,而 是完全没有调子可言,但那些花苗人谁都不介意,只要能蹲下来和他们一样唱歌 喝酒,就是他们的好朋友。

院子另外一边,吴战威拿着他的厚背砍刀比划着,正和易彪在谈论刀法。满 面髯须的易虎坐在一侧,手边放了一罐清水,正埋着头,在一方细砂岩上细细磨 他的尖枪,对花苗人的喧闹声充耳不闻。剩下那些充作商会护卫的军士们都留在 客房里,看管货物。

谢艺独自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程宗扬一直怀疑那句「抱歉」是 他说的,却没有证据。

从包裹里拿了块料饼,程宗扬去马棚喂黑珍珠。他对这匹属于自己的座骑十 分用心,每天都会亲手喂食。这一路别的骡马都掉了膘,唯有黑珍珠还壮实了一 些,皮毛更加油光水滑。

一进马棚,就看到黑珍珠旁边多了头瘦驴。那驴比一头牛犊大不了多少,背 脊瘦得像刀刃,偏偏生了一双大耳朵,就像生下来没见过草一样,正把头埋在黑 珍珠的槽里猛吃。黑珍珠轻蔑地甩着尾巴,离那驴远远的。

「哪儿来的驴?」

「朱老头的!」

吴战威在远处应了一声,又扭头对易彪说:「兄弟,你们北府兵的刀法……」

程宗扬看着那驴,就跟看朱老头一样,越看越不顺眼。

「朱老头!你不是不会骑驴吗?牵头驴做什么?」

朱老头没有一点脸红的意思,「瞧瞧,瞧瞧,当真了。俺就是说说,其实俺 这驴好着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瞅瞅那驴,把料饼掰碎喂给黑珍珠:「赶紧吃,别理那乡下 的土驴!」

浓雾中传来尖锐的哨声,易彪点燃箭首的油布,拉开铁胎弓,一箭射出。

黎明时起了浓雾,整个熊耳铺都被笼罩在白蒙蒙的雾气中。程宗扬想等雾散 开再走,云苍峰和祁远却告诉他,在南荒,一场浓雾半月不散的情形屡见不鲜, 要等雾散,时间就没准了。

商队按照原定的时间出发。和前天一样,花苗人在前,商队在后。为了避免 有人在浓雾中走散,商队将所有的骡马都用绳索连在一起,相隔不到丈许。即使 如此,途中休息时还是发现走失了一名奴隶,只剩下一匹空鞍的马。

程宗扬要发动人手去找,祁远却道:「这会儿雾还没散,回去太危险了。」

「不就一个奴隶吗?丢就丢了。」

朱老头不在意地说道:「说不定掉到哪个山沟里,就算你能找到也死透了。」

程宗扬皱起眉头,「那要还没死呢?」

「人嘛,迟早都会死。早点晚点有什么要紧的?」

朱老头骑在他的瘦驴上,佝偻着腰道:「咱们还是省点力气吧。前面的路可 不好走。不小心摔死,连尸体都找不到。」

云苍峰也在点头,显然认为回头去找太冒险了。大家都这样认为,程宗扬只 好放弃。这雾毕竟太大了,就是想找也没办法找。

一个尖锐的哨声从前方传来,祁远摘了片叶子,噙在口中,以哨声作答。

朱老头道:「这小伙子看着痨病鬼似的,还会吹花苗人的叶哨?」

花苗人擅长将树叶噙在口中,吹出各种哨声来联络。这样的浓雾中,哨声远 比其他联络方式更方便。

祁远取下树叶,笑道:「老头儿,那驴背跟刀刃儿似的,你坐得住吗?」

朱老头挺了挺背,不服气地说:「我这驴稳当着呢!」

程宗扬一把拽住朱老头,不客气地把他从驴背上拖下来,「你是向导,不在 前面领路,在这儿混什么呢?」

朱老头叫起屈来,「从铺里出来,这一段都是熟路,还用我带?到了前头的 山涧才换路呢。」

祁远一怔,收起笑容,「老头,你不是诳我们的吧?这路我老祁也走过,山 涧那儿就一条进山的路,哪儿有岔路?」

朱老头颔下的胡子翘了起来,「跟我走,没错。」

又是一阵哨声传来,祁远道:「他们让咱们过去。」

程宗扬拍了拍易彪的肩,「带上弓,到前面看看。」

雾浓得仿佛化不开的牛乳,树木、藤蔓、草丛、泥土……都被笼罩在白茫茫 的雾气中。没有形状和气味的浓雾弥漫在发梢和指间,仿佛行走在幻境中。

「小心!」

祁远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程宗扬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道石崖边上。

脚下有水流的声音,被浓雾一隔,那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

「这山涧有一丈来高,水倒不深,涉水就能过去。」

祁远说着,心里有些纳闷。

在他印象里,这附近山高林密,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难道朱老头还能变 出一条路来?

那些花苗汉子错落着立在林中,将族中的女子护在中间,他们握紧腰刀,警 觉地望着四周。人群中间,戴着面纱的新娘微微低着头,如果不是昨晚见过她可 爱的样子,真像一名安静的淑女。

程宗扬道:「过去两个人看看,剩下的等朱老头过来。」

苏荔微微颔首,一名花苗汉子不作声地攀住崖旁的粗藤,灵猴一样敏捷地没 入山涧。

「易彪,等他们哨声传来,你射一箭看看有多宽。」

片刻后,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易彪点燃油布,将铁弓拉成满月,望空一箭 射出。

燃烧的火箭画过一条弧线,飞过山涧。就在火光被浓雾吞没的刹那,一张雪 白的面孔从雾中凌空闪出,贴着箭矢飞掠过来。

「凝羽!」

程宗扬失声叫道。

凝羽横身掠过山涧,离崖边还有两步的距离已经力竭,身子直堕下去。程宗 扬扑上前去,伸臂接应,但仍差了尺许。

一条青藤横飞过来,缠住凝羽的纤腰。武二郎低喝一声,抖手将凝羽从涧中 扯出。

凝羽落地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众人这才发现她半边身体满是血迹,长发也 被利刃截去一缕,纷乱地贴在颊上,颈中露出一抹血痕。

凝羽两天前登上猩猩崖之后就失去踪影,没想到突然在这里出现。程宗扬抢 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还没开口,就被凝羽推开,「当心!」

「呼」的一声,一柄铁斧从浓雾中飞出,重重劈在地上。

易彪厉喝一声,手中铁弓一震,长箭脱弦而出。

长箭仿佛被浓雾吞噬,没有丝毫声息。那些花苗汉子抽出腰刀,紧张地盯着 眼前的浓雾。

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戛然而止。是那个探路的花苗汉子,惨 呼之后就再没有声息,显然已经凶多吉少。

山林恢复了寂静。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越来 越强烈。

「是谁?」

程宗扬低声道。

「鬼王峒的人。」

凝羽给出一个众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一双黑色的脚掌踏上涧侧的岩石,弯曲的脚趾像野兽的利爪一样凶悍有力, 接着是粗悍的双腿,鼓胀的肌肉犹如镔铁铸成般结实。那个黑色的身影从浓雾中 缓缓浮现,壮硕的身体上披着一块黑底白章的豹皮,裸露的手臂和大腿肌肉块块 隆起,黝黑的皮肤仿佛镌刻般,绘着可怖的纹饰。

那名武士头颅光光的,没有头发,眼睛是暗红的颜色,额头正中生着一支可 怖的利角,犹如洪荒走来的恶魔。他右手拿着一柄利斧,左手提着一颗滴血的头 颅。那头颅脖颈被锐器斩断,双目圆睁,正是刚才的花苗汉子。

易彪扔下铁弓,从腰间拔出长刀,暴喝着出手。他使用的刀法来自军中,刀 势直来直去,比起吴战威那种江湖汉子少了几分花俏,但更加实用,一刀劈出便 有着千军辟易的气势。

鬼王峒的武士对易彪的长刀视若无睹,他用暗红的眼珠看过众人,然后咧开 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横里一柄铁斧挥出,「铛」的架住长刀。另一个黝黑的身影从雾中出现,他 同样皮肤黝黑,骨骼粗大,手持巨斧,头顶的怪角却生在一侧,状如弯钩。

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浓雾中出现,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一现身便朝众 人冲来,铁斧挥舞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最前方的花苗汉子首当其冲,他们都是族中精选出来的勇士,面对这些恶鬼 般的对手,没有一个人后退,挺身与敌人厮杀在一处。

浓雾中,黑色的身影时隐时现。谁也分不清鬼王峒的武士究竟有多少。那些 花苗人与他们混战成一团,易彪长刀直劈横砍,挡住一名武士。连祁远也抽出钢 刀,与两名花苗汉子并肩对敌。

那个有着暗红眼珠的鬼王峒武士抛掉手中的头颅,抬脚踏得粉碎,然后狞笑 着朝凝羽伸出大手。程宗扬把凝羽护在身后,反手握住刀柄,手臂一展,将钢刀 从鞘中挥出,抡圆朝他劈去。

武二郎的刀法程宗扬学得并不用心,只有这个拔刀式算是下过一点工夫。武 二郎的五虎断门刀以疾、劲为主,拔刀的同时就是出手,省略了一般刀汰的起手 式。程宗扬钢刀拔出,便抢得先机。

武士手腕一翻,铁斧架住钢刀。刀斧相交,程宗扬只觉手臂剧震,钢刀几乎 要脱手飞出。他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握刀的手臂隐隐发颤。

那名鬼王峒的武士手臂肌肉铁块一样一团一团鼓起,然后举斧重重劈在钢刀 上。

这一斧砍在程宗扬刀锷前数寸的位置,以强攻弱。程宗扬感觉就像握着一柄 匕首被那柄沉重至极的铁斧砍中,手指一阵剧痛,仿佛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震断。

程宗扬本能地吸了一口气,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手臂麻意尽去,重新充满 力气。他惊奇地发现,那柄钢刀仍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没有被一斧劈飞。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与人正式交手,发现自己并不是让人 一斧劈倒那么废柴,不由精神一振。纯以力量而论,自己单手持刀,肯定砍不过 那武士的铁斧,他两手握住刀柄,朝鬼王峒武士颈中斜劈下来。

武士暗红色的眼珠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惊讶于他能这么快回过力气,再次 出手。武士再次举斧挡住钢刀,紧接着如山的身躯往前踏了一步,趁程宗扬钢刀 被荡开,露出空门的机会,沉肩撞在他胸口。

除了在篮球场偶尔跟人打架,程宗扬临敌经验基本上是空白,武二郎这师傅 又牛气得很,从来不跟他这种不入流的低手喂招。至于凝羽──他们两个还是在 床上交搏比较多一点。结果一个简单的进击,程宗扬都没能躲开,被那武士肩膀 撞了个结实。

程宗扬胸口如被铁锤重击,好在他修为已经略有根基,没有当场吐血倒地; 胸骨一阵格格作响,竟也没有折断,除了脸色发白,还能勉强站着。

耳边传来一声嘶吼,一名花苗汉子被铁斧拦腰砍断,鲜血几乎溅到程宗扬脸 上。

随即一缕阴寒的气息透过太阳穴,游入丹田。丹田的气轮微微收缩,然后像 要爆裂一样猛地鼓胀起来。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再次举起钢刀,挡住那 名鬼王峒武士的进击。

周围不时有人受伤溅血,易彪和祁远也各自挂彩。商队的护卫正陆续从后面 赶来,但浓雾中谁也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一边高声询问,一边拔刀戒 备。

小魏和一名商馆的同伴跳下马,擎出兵刃。浓雾中风声一响,一个黑色的身 影挥斧劈来,小魏敏捷地向后跳去,用钢刀封住铁斧,那名同伴趁机抡刀朝敌人 头上砍去。

鬼王峒武士铁斧被小魏缠住,无法挡格,眼见钢刀劈来,他头一低,「叮」

的一声,钢刀砍在他头顶的鬼角上,发出金铁相交般的震响,溅起一缕火花。

那名商馆护卫错愕间,鬼王峒武士巨大的头颅向前一顶,尖利的鬼角像标枪 一样刺进他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脏。

小魏咬紧牙,脸上肌肉绷紧,不要命地朝那武士扑去。

程宗扬额头涌出大滴大滴的汗水,一半因为紧张,另一半是这短短几分钟的 交手,耗费了他大量体力。与他交手的鬼王峒武士简直有着妖魔般的体魄,程宗 扬有一刀明明砍到他手臂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一缕阳光透入林中,浓雾微微散开。生着鬼角的鬼王峒武士铁斧狠狠挥下, 劈断一名花苗汉子的背脊,然后抬起暗红的眼睛,望向林中的花苗女子。

苏荔面沉如水,张手取过一张弯弓,搭箭瞄向那武士的眉心。这些鬼王峒武 士体如铁石,谁也没有信心她这一箭能否射穿对方的皮肤。但那些剽悍的花苗汉 子已经人人带伤,无法再分出人手来护卫她们。

忽然花苗人群中传来一声咆哮,一个高大的身影猛虎般扑出,挺胸重重与那 名武士撞在一起。那鬼王峒武士身形已经足够高大,但冲出来这名壮汉比他还大 了两号。

两条人影撞在一起,鬼王峒武士像一块石头般被撞得飞起,一直飞出两丈的 距离,落在一棵树上,将那裸碗口粗的松树拦腰撞断。

武二郎一步跃到那名武士身前,张手拧住他头顶的鬼角,两臂肌肉隆起,一 脚踩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扳,「格」的一声,拧断了他的脖颈。

武二郎呸了一口,然后伸臂一捞。他臂展极长,同样的距离程宗扬拿刀也未 必能砍到,武二郎只随便一伸手,就轻易抓住程宗扬对面那名武士的后颈,将他 提得离开地面。

那武士挥斧朝武二郎手臂砍去,武二郎既不闪避也不挡格,大手一挥,把他 抛到半空。

程宗扬早已支持不住,见武二郎出手解围,顿时松了口气,喝道:「武二! 接住!」

一边把钢刀扔了过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3 20:56 编辑 ] ----------                第六章困危

武二郎提刀在手,顿时如猛虎出柙,先一刀劈飞那名武士的铁斧,然后人随 刀走,横身朝那武士劈去。那武士人在半空,屈肘用手臂挡住刀锋。

那钢刀在程宗扬手中连他的皮肤都划不开,到了武二郎手中却如同斩金断玉 的神兵,硬生生砍断了那武士的手臂,余势未衰,接着向前递去,在他腰侧留下 一个巨大的伤口。

随着浓雾散开,武二郎加入战团,岌岌可危的形势立刻扭转过来。另一边祁 远身手不济,肩头被斧锋带到,鲜血淋漓。好在旁边有卡瓦和另一名花苗汉子, 三人合力挡住两名鬼王峒的武士,还砍倒了其中一个。

武二郎大步过来,一把夺过祁远的钢刀,轻轻一脚把他踢到后面。然后双刀 一磕,发出一声金铁交呜的震响。

那些恶魔般的鬼王峒武士发出沉闷的呼吸声,提着滴血的铁斧缓缓聚拢。他 们头顶的鬼角各不相同,有的细长如羊角,有的粗如犀角,有的生在头顶,有的 偏向一侧。他们身上的纹身也极为诡异,黑色的线条连绵不绝,像一种奇特的咒 符图案。

那些花苗汉子还剩下四人,身上都带了伤。易虎等人从后面赶来,挡在他们 身前。

武二郎站在队伍最前方,他头颈的虎斑膨胀起来,昂首发出一声长啸,然后 旋风般闯入鬼王峒武士之间,双刀犹如两条长虹,疾掠而过。

武二郎的刀法果然不是瞎吹的。他虎躯微伏,犹如猛虎踞地,身法展开时如 同虎入山林,迅疾无伦,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兔,必出全力。作为虎齿的右 刀全用攻势,出手时仿佛恶虎张开利齿。作为虎尾左刀以守为主,一旦转化为攻 势,往往从出奇不意的角度重创对手。鬼王峒的武士虽然勇悍,也难以抵挡,武 二郎几乎每一击都带出一片血花。

这时浓雾已经消散大半,那些鬼王峒的武士无法用雾气隐蔽身形。武二郎双 刀大开大合,剽悍的身形左冲右突,不多时,又有几名武士倒在他的刀下。

剩下不多的鬼王峒武士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他们现身后一直没有开口, 只是像恶魔一样沉默地杀戮着。这时一发出声音,程宗扬才发现他们的舌头比常 人短了一截,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

追击凝羽而来的鬼王峒武士并不多,有两人死在花苗人刀下,四人被武二郎 斩杀,剩下的有一人被武二郎的左手刀削去半个手掌,另两名手持铁斧,眼珠发 出噬人的暗红光泽。

忽然一名鬼王峒武士张闲大口,咬住那名受伤同伴的脖颈。他尖长的牙齿穿 透同伴的皮肤,大口大口吸食着同伴的血液,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胸口紧绷的 兽皮裂开,露出胸前一个血红的图案。刻在皮肤上的圆形周围环绕着一串符咒, 中间倒置的三角形由三条弧线组成,仿佛一个大笑的鬼脸。

那武士吞食着鲜血,壮硕的体形迅速变化。他骨骼变得更加粗大,身体不住 膨胀,眉骨高高隆起,眼睛滴血一样鲜红,连头顶黑色的鬼角也蒙上一层血色。

两对撩牙从口中抽出,犹如雪亮的尖刀,肩头和膝上同时生出两对鬼角。

程宗扬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变身吗?

武二郎横冲过去放倒另一名武士,眼看场中只剩下最后一名对手,他又嚣张 起来,拿刀一指,吼道:「喂!那个长得跟黑炭似的家伙!过来让二爷砍了你的 狗头!」

那武士吸干同伴最后一滴鲜血,将尸体抛在地上,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嚎 叫,然后举起宽长的铁斧,纵身朝武二郎扑来。

「叮」的一声,一枝弩矢射在鬼王峒武士的眼角,像射在铁块上一样被弹得 飞出。

小魏俐落地扳开弩机,重新放入一枚弩矢,再次瞄向那武士血红的眼睛。

那武士没有瞳孔的眼珠紧盯着武二郎,眼睛眨也不眨。手中扬起的巨斧卷起 一股狂飙。武二郎双刀交叉,「铛」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两脚没入泥土。

那名鬼王峒武士只退了半步,便稳住身形。

武二郎从土中拔出脚,狠狠吐了口沙子,「就这点力气,还敢在二爷面前充 大个?接二爷一刀!」

武二郎双刀齐出,发出惊雷般的震响。那武士尖长的獠牙咬紧,两手握斧, 迎向武二郎的双刀。

从后面赶来的护卫们越来越多,易虎背着他从不离身的尖枪,眼睛紧紧盯着 那名武士,随手把一个水囊扔给易彪。易彪背上被铁斧拍了一记,青了一大块, 吴战威正拿烧酒在他背上用力揉着,痛得他龇牙咧嘴。

云苍峰在军士乔装的护卫簇拥下,远远留在后面,不时从马背上挺起身,朝 场中看来。谢艺拿着缰绳立在他黑色的座骑旁,目光淡淡的,仍像平常一样带着 点漫不经心的神情。而自称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朱老头躲在最后面,紧紧拽着石刚 的衣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石刚有心上来帮忙,被他扯住,总不好把他从驴 背上拖下来,只好挣着身子道:「老头!你给我放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花苗人伤亡惨重,他们杀死了三名鬼王峒武士,自己也有 五人死在鬼王峒武士的铁斧下,剩下的人人带伤。但他们身后的花苗女子都安然 无恙,甚至没有泼上一滴鲜血。

这时大局已定,程宗扬扶起凝羽,问道:「伤在哪里?重不重?」

凝羽淡淡道:「是别人的血。」

她口气虽然平淡,看着程宗扬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欣喜,显然为能够死里逃 生而高兴。

「鬼王峒的人不是走了吗?怎么遇上的?」

「前面有一个村子。我去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屠村。所有人都被杀死了。我 离开时惊动了他们,被他们追杀了一天一夜。好在半夜起了雾,才逃到这里。」

程宗扬抹去凝羽脸上一滴细小的血迹,低声道:「早上起雾我还抱怨,早知 道就该好好谢谢这场大雾了。」

「你们两个!等会儿再唧唧!」

武二郎吼道:「小子!给我看仔细了!」

那名变身的鬼王峒武士力量暴增数倍,但面对天生神力的武二郎还是稍逊一 筹。

武二郎不仅身强力壮,而且刀法精强,双刀翻飞间,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武二郎一边出手,一边中气十足地教训程宗扬,「看清了吗?笨蛋!刀是这 么使的!记住了!右刀是老虎吃人的牙齿!左刀是老虎的尾巴!见过老虎吃人没 有?扑上去先是一口,抽空用尾巴一甩。嘿嘿,像你这种废物点心,挨上一下, 直接就让老虎尾巴抽死!」

那鬼王峒的武士被武二郎双刀接连砍中三记,刀痕深浅不一,最深的一处已 经见骨,却都没有流血,只是胸口的鬼脸图案越发血红。

武二郎接连进击,将他逼到山涧边上,退无可退。忽然那鬼王峒武士嘶嚎着 怪叫一声,铁斧重重砍在武二郎刀上,借势弹起,岩石般堕入涧中。

凝羽急道:「别让他走了!」

武二郎没想到这家伙会逃,这时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绷」的一声脆响,一枝羽箭流星般射出,从鬼王峒武士胸口的鬼脸刺入, 从他背后穿出,带出漫天血雨。

众人涌到山涧边,朝下看去,一边乱纷纷叫道:「掉在哪里了?」

「是鬼王峒的人吗?」

「还有没有?」

「谁射的?」

「死了吗?」

「死了。」

苏荔收起弯弓。

「确实死了。」

程宗扬说道。

他太阳穴上生死根的感应比眼睛更加真实。当羽箭穿透那鬼王峒武士胸膛的 一刻,一股阴寒邪恶的气息再次透过太阳穴,涌入丹田。这股气息比他以前接受 的都更阴冷,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苏荔收起弯弓,缓步朝凝羽走来。「你刚才说,有一个村子被这些鬼王峒的 武士屠杀,连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

凝羽点了点头。

「鬼王峒的人有多少?」

「屠村的一共是十个。路上我杀了一个。」

场中一共八具尸体,加上堕入山涧的一个,九名鬼王峒武士无一逃脱。

「只有十个人,那村里的人即使打不过,难道也没有逃走吗?」

这些鬼王峒武士虽然强悍,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刚才的交手中,花苗 人五人战死,也杀了三名鬼王峒的武士。以这样的实力计算,如果正面交锋,花 苗族未必会输给鬼王峒。可许多比花苗更强大的村寨和部族,都毫无意外地败在 鬼王峒手下。

这让苏荔不能不起疑。难道鬼巫王依靠这些武士,就能统治大半个南荒?

凝羽摇了摇头,「村子里的人没有反抗。」

苏荔追问道:「和黑石滩的蛇彝村一样?」

程宗扬喝道:「武二!」

武二郎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朋友?」

白湖商馆和云氏商会在南荒虽然各有目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不愿意 去招惹鬼王峒的鬼巫王。当日蛇彝村的见闻,大伙说好埋在心底,离开南荒前绝 不吐露。

武二郎倒好,对苏荔全盘托出。

凝羽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个村子也是蛇彝人。」

众人都是一怔,又是一个蛇彝人的村寨被屠?程宗扬记得祁远说过,蛇彝人 是南荒大族,在盘江南北有不少村寨。难道鬼王峒与蛇彝人结了怨,要将南荒所 有的蛇彝人连根拔起?

据凝羽所说,两个蛇彝村被屠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蛇 彝人似乎是心甘情愿被他们屠杀。

鬼王峒屠村的毒辣,让众人至今还心有余悸。商队在熊耳铺停留一天,一半 原因是为了出货,另一半则是众人都希望能离鬼王峒的人更远一些。这样的心理 连花苗人也不例外,然而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这场遭遇使两支商队各损失了两名人手,花苗死了五人,还有四人受伤。如 果不是武二郎,这个数字也许要翻两倍。想到再往前走,就越深入鬼王峒的势力 范围,众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商队和花苗人一起收殓了同伴的尸体,以免被野兽撕咬。至于那些鬼王峒的 武士,他们掘了个大坑,将尸体都扔在里面。剩下的伤者各自敷药包扎。

那些花苗女子远远站在树林里,将新娘围在中间。新娘似乎想出来,却被阿 夕拉住。阿夕小声说着什么,最后新娘跺了下脚,把一只青布小囊扔给她。

阿夕拿着布囊,走到受伤的族人身边,取出几粒小小的丹药,捏碎了敷在他 们伤口,然后又分给商队的伤者。

祁远肩头伤了一处,虽然不深,这时也得了一颗。他闻了闻,讶道:「这伤 药哪里来的?」

阿夕白了他一眼,「我们花苗人自己制的。」

祁远将信将疑地把那颗丹药放到怀里,小心收了起来。

阿夕不高兴地说:「你不用就还给我。」

祁远涎着脸道:「这伤药可是好东西,要紧关头能保一条命。我这点儿伤, 用上太可惜了。还是留着吧。」

阿夕皱了皱鼻子,「小气鬼。」

程宗扬对凝羽笑道:「我在熊耳铺的店里看到一对翠玉耳环,云老哥说做工 平常,但玉料不错。我看那对耳环翠莹莹的,跟你的肤色很配,就买了下来,在 包里放着,一会儿拿给你戴。」

凝羽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唇角忽然涌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一怔,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只觉她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触手生寒。

旁边的祁远正拿着酒葫芦在喝,见状不由怔住,酒水流到他脖颈里才惊醒, 呛得咳嗽起来。云苍峰也吓了一跳,赶紧唤道:「易虎,」

谢艺正在帮那些军士安葬尸体,闻声朝这边看来。凝羽伏在鞍上,咳嗽着不 住吐出乌黑的血块,脸色苍白如纸。

易虎从林中出来,沉声道:「受了伤么?」

说着伸出手,却被凝羽避开。

程宗扬想起凝羽的洁癖,不由懊恼自己的疏忽。如果凝羽没有受伤,绝不会 放着衣上的血迹不去清理。他搂住凝羽的腰肢,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面叫道: 「毯子!」

小魏飞快地从行囊里拽出皮褥,铺在地上。

凝羽昏迷般伏在程宗扬臂间,身体越发寒冷。这些汉子都是武夫,治疗跌打 刀伤多少心得,但凝羽身上毫无伤痕,众人想救也无法下手。

程宗扬正束手无策,忽然一阵香风飘来,苏荔迈着修长的双腿走进人群,低 头看了看,然后低声向身边的族人吩咐几句。

「有一个人也许能治好她的伤。」

苏荔犹豫着说道:「但她身分特殊,治伤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避。」

云苍峰一手放在程宗扬肩上,低声道:「苏荔族长这样说了,程小哥,咱们 就避避吧。」

程宗扬不作声地打开帐篷,将凝羽放在里面,拂了拂她颊上的发丝,然后退 了出来。

那些花苗女子簇拥着新娘走过来,在帐篷外围成一圈。透过人群,隐约能看 到那新娘弯腰钻进帐篷。

武二郎解了外衣,光着膀子坐在一棵大树下,露出虎鬃一样的胸毛,用湿布 抹拭着身上的血迹。他的双刀插在身边的泥土里,刀身擦得雪亮。

刚才那场打斗,他不止一次用双刀硬撼鬼王峒武士的重斧。若是寻常钢刀, 刀锋此时已经布满缺口。但武二郎这两把随手拿来的钢刀,只在不起眼的地方崩 了几处。

易彪与鬼王峒武士交过手,长刀被铁斧砍坏了好几处,已经没办法再用。他 看看武二郎身上的虎纹,再看看那对钢刀,眼神既佩服又敬畏。他低声道:「吴 大哥,这也是你们商馆的?」

起雾的时候吴战威留在后面,为队伍断后,直到武二郎出手才赶来。武二郎 以一敌六,风头都被这厮一个人抢光,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不过吴战威尝过 武二郎的厉害,对这一点并没有意见。

吴战威小声道:「那是白武族的武二郎,程头儿雇来走南荒的。」

易彪道:「雇来的?他的身手……那该多少铢钱?」

吴战威嘿嘿一笑,还没回答,就见程宗扬走过来,从腰囊里摸出一个银铢丢 过去:「武二,干得不错。这个月的薪水先拿着。」

武二郎臭着脸,对那枚银铢瞧也不瞧一眼。等程宗扬走远,才骂骂咧咧检起 来,然后瞪了易彪一眼,「看什么看!」

易彪张大嘴巴,过了会儿才道:「我没看错吧?」

吴战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就不错了。本来说月底才给的。」

谢艺安葬完尸体,从林中出来,用一片带着露水的蕨叶抹去手上的泥土,走 到程宗扬身旁,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伤得重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真是重伤,不会撑到现在才发作。你不用太担心。」

程宗扬忽然道:「那声抱歉是你说的吧?为什么要道歉?」

谢艺放下揉成一团的蕨叶,「谢某卜筮不精,只算到前面是喜乐之象,却不 知卦象的末尾,有乐极生悲之兆。」

程宗扬看着他柔和的眼神。「如果算出来有艳遇,为什么你不去呢?」

「卦象是为程兄所占。谢某就算去,也未必有程兄的艳福。」

程宗扬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谢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些并不重要。

「你刚才劝我不要太担心。其实我并不担心。」

程宗扬舒了口气,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人生就像做梦一样, 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实。事情来的的时候,你不觉得有多高兴, 消失了,你也没有太伤心。因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庄子曾经说过,他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 一只蝴蝶。醒来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变成了自 己。」

「谢兄读过《庄子》」

谢艺微微摇头,「我是听一个人说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也常常说不知道 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好奇身边的女子是不是真 的。只有进入她们的身体,他才确定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程宗扬讶道:「这是哪位先贤?」

谢艺笑了笑,「一位故人。」

「他的女人很多吗?」

「比你想像的更多。」

谢艺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众人各自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

「我没有恶意。」

谢艺抬起眼,直视程宗扬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静而又坦荡。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也许吧。」

谢艺像和熙的春风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改变了话题。

「我看过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没有藏私,但他不是个好老师。以你的 实力,那个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对手。」

谢艺折下一根树枝,作势虚劈一记,「当真气透过手掌的时候,不要刻意去 引导它。只要将心神和意识放在你要去击破的地方,它就会自行运转。」

「是吗?」

程宗扬将信将疑地接过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虚劈一记,枝叶间隐隐传来风雷 之声。

「刚开始的时候,风声会越来越响,当真气足够纯熟,风声会越来越弱,而 力量会更加集中。」

谢艺抬手轻轻一击,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卵石轻易击成两半。

程宗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还强?」

谢艺摇头道:「我是取巧了。击开卵石并不难。如果是武二,这块卵石都会 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扬用树枝砍着断开的卵石,「我要练到你的程度,要多长时间?」

「我练了二十年,才到现在的地步。」

程宗扬泄了气,「要二十年啊。」

谢艺笑道:「我资质平常。资质好的,十年就够了。还有的人资质超群,不 足二十岁就能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

「你看我的资质呢?」

谢艺看了他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你修练的根基应该是玄门 正宗,但又颇为不同。」

第七章神女

「她和鬼王峒武士正面交手的时候受到反震,真气逆行,然后一路都没有休 息,造成气血郁积。」

阿夕侧耳听着帐内的声音,鹦鹉学舌一样说道:「这会儿服了药,伤势已经 没有大碍,让你放心。这几天不要让她劳累。药物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有十几 天时间就能痊愈。」

程宗扬连连点头。

「还有!」

阿夕道:「以后不能同房!」

「呃?」

程宗扬忽然想起凝羽体内那股寒意,她们不会以为自己干的吧?

阿夕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听到了吗?」

程宗扬连忙道:「好好。我知道了。」

帐幕一动,那个戴着面纱的新娘起身出来。她低头的刹那,面纱飘起一角, 露出红嫩的唇瓣。她下巴白皙而又莹润,娇嫩的唇瓣几乎看不到唇纹,仿佛精致 的宝石,在面纱下闪动着娇艳的光泽。

阿夕扶住新娘的手臂,那些花苗女子随即围过来,遮断了程宗扬的视线。

短短的一瞬,给程宗扬留下强烈的印象──这位新娘的容貌,似乎不是花苗 女子。

「走了走了!」

一头瘦驴踪出来,朱老头骑在驴背上嚷道:「都起来!都起来!咱们该赶路 了!」

程宗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路?」

「没想到吧?」

朱老头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老人家领着,你们就算走上几百趟,也不知 道这里还有条路。」

祁远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人走的路吗?遇上山洪,躲都没地方躲!」

他们浸在齐腰深的水中,像当日过黑石滩一样,在水里艰难地行进着。朱老 头说的「路」竟然就是那条山涧。他领着众人顺着一道缓坡下到涧中,然后涉着 水往上游走。这一段水势倒还平缓,但涧底的岩石极滑,一不小心就有人马滑倒, 溅起一片水花。

朱老头盘着膝,稳稳坐在驴背上,半眯着眼道:「富贵险中求。走南荒,本 来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求食的勾当。走条山涧算什么?别担心,再往前走,水就 浅了。走起来比大路还轻省。」

这一次云氏商会走在最前面,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手是最完整的,这一路只 损失了三人,不算云苍峰,还剩了十三人。商馆的吴战威和小魏在后面压阵,最 初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下他们和石刚三人,以及四名奴隶,就算加上程宗扬他们 四个,也只有十一人。

花苗人走在中间,他们伤亡最重,九名男子只剩下四人,十余名女子却无一 受伤。这时受伤的花苗汉子在前横成一排,后面的女子手挽手将新娘和阿夕护在 里面。

凝羽脸色好了许多,程宗扬让她侧身坐在黑珍珠背上,自己在旁牵着马缰, 顺着山涧前行。

在山涧中走了七八里,随着地势的升高,水位渐渐变浅,从及腰深浅,一直 降到小腿处,让众人都松了口气。朱老头没有说错,涧底的岩石虽然湿滑,但没 有山林中那么多蕨叶藤蔓要砍,一路涉着溪水走来,倒比山路更加轻松。

浓雾已经消散,两岸浓绿的枝叶显露出来。程宗扬道:「老四,这条路你没 走过吧?」

「涉水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但没敢这么走过。」

祁远道:「一来南荒走的都是熟路,没人领,谁也不敢走生路。万一陷到泥 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来山涧不好走,水急不说,底下是漩涡还是坑洞,谁 也说不准。再一个就是怕遇到山洪。南荒雨多,山洪下来,平常一条小溪都能变 成一条大河。咱们有时候宁愿绕远路,也轻易不过山涧,求的就是一个平安。」

程宗扬扭过头,「云老哥,你呢?」

云苍峰眉头紧锁,良久道:「山涧太险,我也未曾走过。」

「除了我老人家,谁敢走山涧?」

朱老头不知何时骑着他的瘦驴挤了过来,「也就是我这老南荒,才有瞻量、 有见识这么走!到了前面咱们就上岸,下午再赶一段山路。运气好,今晚能宿在 蕈子林。」

祁远没走过白夷族的路线,更未听说过蕈子林,也没什么反应。云苍峰的眉 毛却动了一下。从熊耳铺到白夷族,途中会经过蕈子林边缘,但那足有两日的路 程。没想到沿山涧溯流而行,只要一天就能赶到。

不过正如祁远说的,山涧太过危险,平常过条山涧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涧 里面行走?就是南荒土着,也未必敢不要性命地这样走。

这山涧支流极多,朱老头领着众人七绕八拐,不知道过了多少水岔。越往上 走水流越细,最后变成潺潺小溪,溪底洁白的岩石被水冲刷成光滑的形状,清澈 的泉水绕石而过,不时有细小的游鱼被他们惊动,飞快地从石隙间钻出。

溪水刚没过脚背,走起来更加容易,连一直担心的祁远也露出笑容。但没走 多久,朱老头却离开溪水,带头钻进一片蕨林。

石刚追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朱老头,这路刚好走些,走一段再上岸 吧。」

「再走,前面就进沼泽了。」

朱老头吓唬道:「那儿的蚊子比老鹰还大,就你这匹马,一晚上血就被吸干, 光剩一张皮了。」

石刚吐了吐舌头,老实跟着朱老头进了蕨丛。

眼前是一条山谷,谷中生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肥厚的蕨叶下,不 时挂着几串果实。有的青涩,有的通体鲜红,还有的熟透了,呈现琥珀般的蜜黄 色。

石刚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朱老头道:「别碰,这些果子都是有毒的。」

石刚咽了口唾沫,「闻起来味道不错,怎么会有毒呢?」

朱老头沉着脸道:「没毒的早让山里的猴子吃完了,还能留给你?小心拿着 烂手!」

石刚连忙把果子扔开。朱老头骑在驴上,顺手接住,然后放在嘴里,大口大 口吃了起来,啃得满口生津。

「喂!朱老头,」

石刚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有毒吗?」

朱老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老头我运气好啊,检的这颗没毒。」

石刚气得直翻白眼。他是头一次走南荒,祁远反覆交待过,南荒的东西不能 乱吃。这会儿看朱老头吃得这么香甜,石刚按捺不住,他不敢乱摘,还在那裸蕨 树下,挑了颗熟透变成朱红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用力一咬。

朱老头拿着吃剩一半的果子,从驴背上低头看着他,关心地说:「辣吧?」

石刚张着嘴,咬着半个果子,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丝丝地吸着气。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朱老头教训道:「俺老人家刚说过,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这果子叫荔果, 青的时候是甜的,等熟透变红,就辣得入不了口。瞧瞧,小伙儿舌头都肿了……

还不赶紧吐了!「

石刚口中像含了团火,舌头带嘴巴都辣得没有知觉,用手才把咬下的半个果 子掏出来。祁远赶紧拿来水囊,石刚伸着舌头嗽了半天口,才泪水涟涟地合上嘴 巴。

那些花苗女子从旁边路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个都掩口而笑。最后那 个与石刚有过一夕之缘的花苗女子过来,从旁边的蕨树下摘了颗青木瓜一样的果 子,用短刀切开,取出果肉让他含住,一边笑着说了几句。

程宗扬没有听懂,祁远却「嗤」的笑了出来。石刚含着果肉「呃呃」几声, 问祁远她说的什么。

祁远忍着笑道:「她说,你吃了最辣的荔果,不让你再亲她。」

石刚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不留神把果肉吞了下去。那花苗女子却对旁人的笑 声毫不在意,只笑咪咪看着石刚,又取了块果肉喂给他。

鬼王峒武士突然来袭,使众人耽误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朱老头带着队伍紧 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一道山谷。

进入谷中,眼前地势忽然一低,两侧山峰合拢过来,围成一个狭长的盆地。

从山脊上看去,盆地中盛开着无数硕大的蘑菇,仿佛无数五彩缤纷的巨伞。

程宗扬见过最大的蘑菇也不过十几厘米高,而眼前这些蘑菇像树木一样林立 着,最大的菇柄直径就超过两米,菌盖更巨大无比,仿佛一座高耸的楼宇。菌盖 形态各异,有的像伞,有的是半球形,还有钟形、笠形、漏斗形……颜色有白、 黄、褐、灰、红、绿……深浅淡浓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极为庞大。

吃惊的不止是程宗扬,除了队伍中寥寥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 样巨大的蘑菇,如果说当初走的藤桥只是一个特异例子,眼前这些巨蕈,才使他 们真切感受到南荒的异样风情。

「你看!」

程宗扬扶住凝羽的手臂,「那个粉红的像不像间亭子?」

「这就是蕈子林!」

朱老头道:「十几里的山谷,都是花蕈。蕈子林的好处是蕈冠大,把光都遮 住了,地上没有那么藤蔓枝条,干干净净的好走。」

踏进山谷,天际的光线便被遮蔽。头顶大大小小的蕈盖交错着层层叠叠。雪 白的蕈柄高大而肥厚,蕈盖边缘有的像帘子一样波浪状低垂下来,有的上翘仿佛 屋檐,还有的向内向外卷曲。

蕈盖下没有南荒常见的灌木和蕨丛,潮湿的泥上生满青绿的苔藓,还有一丛 一丛的小蘑菇。虽然是小蘑菇,比平常的蘑菇还是大了许多,有的只有齐腰高低, 蕈柄又白又胖,蕈盖直径却超过两米,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享受一下。

云苍峰笑着对程宗扬说:「当心,有些蕈盖是黏的。老夫年轻时第一次来, 一时好玩躺在上面,结果被黏在蕈盖上,最后用刀劈碎才逃出来。还有那种生着 环纹的,蕈盖的纤毛上有倒钩,鸟雀落在上面都会被钩住。」

祁远指着一株蕈盖狭长、色泽淡红的蘑菇道:「这个我认得,是鹅掌菌!拿 火一烤,味道最是鲜美。」

「没错。」

云苍峰笑道:「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大如车轮的鹅掌菌被几名汉子砍下来,整个架在火上烧烤。淡红的菌肉渐渐 变成深褐色,表面仿佛涂了一层油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让程宗扬意外的是,那些花苗人并没有因为族人的死而伤心,他们搬出昨天 没有喝完的粟米酒,浇奠了死者,然后就痛饮起来。在花苗人盛情邀请下,商馆 的人也参与进来。无论商馆的护卫还是奴隶,在花苗人眼里都一视同仁,强拉来 围成一圈。

众人将菌肉切成一块一块,就着烈酒痛饮起来。程宗扬取了两块菌肉,喂凝 羽吃了,刚出帐篷,就被卡瓦拉了过去。

众人一直喝到深夜,把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除了易虎他们滴酒未沾, 几乎所有人都醉倒了。

南荒酿的粟米酒味道极涩,程宗扬喝了小半坛,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舌头 干得像门口擦鞋的地毯。

已经燃尽的篝火上还悬着几块烤好的鹅掌菌,风一吹,篝火明明灭灭散发出 暗红的光亮。商队的汉子们三三两两躺在一处。因为有蕈盖遮挡,那些北府兵的 军士也没有再撑帐篷,他们分成两处,远远睡在两朵半人高的蕈盖下,各自枕着 兵刃,两手放在身前,睡得整整齐齐。

程宗扬摸了摸手边的水囊,发现里面还剩了些水,刚拧开要喝,却怔住了。

黯淡的篝火中,一根细细的树枝从一株低矮的蕈柄后伸出,在几块烤好的鹅 掌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中其中最大的一块,枝尖扎进菌肉,小心地挑起来, 收到蘑菇后面。

那株蘑菇矮矮胖胖,蕈盖虽然不大,蕈柄却足有一米多粗。祁远说这种蘑菇 虽然没毒,但吃起来跟干柴一样涩而无味,因此大伙都没管它。

程宗扬侧耳听去,蘑菇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 偷吃烤好的鹅掌菌。

程宗扬好奇心起,他按照凝羽曾经指点过的方法,收敛自己的气息,轻手轻 脚地走过去,然后探头一看。

首先映入眼中的,先是一双圆圆的眼睛。

一个少女蹲在蕈盖下,惊讶地抬起脸。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能清楚看到她 的眼眸,乌亮的瞳孔像黑色的水银一样灵动。她嘴巴里鼓鼓的塞满了东西,手上 捧着那块烤好的鹅掌菌,弯长的睫毛像玩具娃娃一样又密又翘。

程宗扬一眼就认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少女。这女孩弯眉如月,精致的五官犹 如珠宝镶成,脸颊圆圆的,姣美而又莹润,在夜色下闪动着迷人的光泽,竟是生 平仅见的绝色。这样的美女,自己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但她身上的衣饰十分眼熟,金丝织绣的大红嫁衣,发髻上白茸茸的狐毛,垂 在脸侧的洁白面纱……

「你是花苗的新娘?」

少女费力地咽下菌肉,伸着头朝程宗扬背后看了看,然后松了口气。她把手 指竖到唇边,「嘘,小声点。」

「你怎么在这里?」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只有她一个人,阿夕和那些形影不离的花苗女子都不见 踪影。

少女拿着菌块,一手朝他摆了摆,小心听着外面的声音。她的手细如脂玉, 小指微微挑起,柔美的指尖和红唇上沾了菌块的汁液,更显得娇艳柔腻。

等篝火旁那些汉子鼾声响起,那少女小心翼翼起身,又从篝火上捞了块烤好 的菌肉,然后从蕈盖下钻出来,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朝程宗扬招了招手,让 他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跑到蕈林深处,少女才停下来。她把菌块扔给程宗扬,甩着手 指道:「好烫……喂,把水递给我,」

那块鹅掌菌里外都烤透了,淌着鲜香的汁液,程宗扬把水囊递给她,讶道: 「你在偷东西吃?」

少女拿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细喘着道:「饿死我了。」

程宗扬道:「别的人呢?怎么饿得这么厉害?」

少女拿着那块吃了一半的鹅掌菌,用力咬了一口,气鼓鼓道:「他们都喝醉 了,连苏姐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们烤蘑菇的香味我都闻到了,可谁都不拿给 我吃。哎,这是什么菌?」

「鹅掌菌吧。」

「真香。我到南荒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都是你们,烤得这么香, 让我睡都睡不着。」

「为什么不出来一起吃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喂,你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啊。」

程宗扬猛地醒悟过来,「你不是花苗人?」

那少女的美貌与花苗女子截然不同,她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精致柔润, 新月般的弯眉如同画上去的一样秀美,唇瓣小巧而鲜嫩,每次红唇翘起,白嫩的 脸颊上就现出两朵可爱的小酒窝。

「我倒想当花苗人啊,」

少女带着一丝羡慕说道:「我最喜欢她们光着小脚丫,脚踝戴着一串小铃铛, 一走路就叮叮铃铃的响,好玩死了。」

说着她又咬了一口菌块,「可她们都不肯借给我戴。」

「你不是花苗人,为什么他们把你当作神女?」

「是吗?」

少女惊喜地瞪大眼睛,连嘴巴里的鹅掌菌都忘了咽,「她们真的那样说吗?

唔!「

少女连忙吞下菌块,「说我是神女?」

「她们叫你珂娅,就是神女的意思。」

少女捧着菌块愣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弯成月牙,然后带有着几分得意偷偷笑 了起来。

「花苗人为什么说你是神女?」

「没什么啦,」

少女开心地摆摆手,故作无所谓地说道:「我就是给他们治治病啊,疗疗伤 啊,什么的。」

「你是医生?」

「那当然,」

少女挺起胸,骄傲地说道:「我们光明观堂门下,都是最出色的医者!」

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他的目光完全被少女挺胸的动作所吸引。少女 穿的嫁衣是用名贵的丝绸裁制而成,她身材娇小,平常都低着头,面纱一直垂到 胸前。有时看着衣物显得很宽,程宗扬还以为是因为嫁衣作得宽大,这时她一挺 胸,才发现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上,有一对货真价实的丰乳,就像是衣服里面塞了 两只大白兔。

「呃……你是光明观堂门下?」

少女用力点头,然后花容一变,「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巴。

程宗扬看了她一会儿,小声笑道:「你的身分是保密的吧?」

少女脸绷得紧紧的,然后像被针扎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嘟着嘴说:「我跟苏 姐姐说好了,到鬼王峒之前不能说的。」

少女懊恼的表情让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我知道了。认识一下吧, 我叫程宗扬,是五原城来的商人。」

少女道:「我叫乐明珠,是光明观堂的弟子。」

第八章窥情

程宗扬这才听清,「你是光明观堂弟子?潘金莲是你的……」

「咦?你认识潘师姐?」

程宗扬点了点头,「见过一次。」

乐明珠顿时紧张起来,「在哪儿?」

「来南荒之前,在五原城。」

乐明珠呼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哎,你如果见到潘师姐, 可千万别说在南荒见过我。」

程宗扬看着她心虚的样子,低声道:「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不是啦……」

乐明珠说着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显然是非常的心虚。

「还喝水吗?」

乐明珠立刻道:「要!」

程宗扬又把水囊递给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南荒来,还成了花苗人送亲的 新娘呢?」

乐明珠这会儿身分已经暴露,索性一边吃着烤菌,一边和程宗扬聊了起来。

「我在师门的时候,就听说南荒得病的人很多,可南荒只有巫师,从来没有 医者愿意到南荒来。师傅说,救死扶死是医者的天职,所以我就到病人最多的南 荒来了。」

「等等,你是来治病的,怎么变成了新娘?」

乐明珠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马上就要说到了──到了南荒,好多村子的 人都不理我,有的还不让我进村。我开的药方他们也不信,我都郁闷死了。后来 我到了花苗。花苗的苏姐姐人可好了,听说我是来治病的,不但让我住在族里, 还派人帮我采药。」

「我在花苗待了两个月,开始他们都叫我小乐大夫,后来叫我珂娅,我还以 为是苏姐姐她们给我起的花苗名字呢。」

乐明珠双手捧住脸颊,嘴角弯弯翘起,像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女孩一样,一边 脸红,一边满心窃喜。

这丫头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但有了刚才的教训,程宗扬也不再问,只闭 着嘴在一旁等待下文。

「我在花苗住了一段时间,刚开始很高兴,可后来苏姐姐越来越不开心。我 问了阿夕,才知道有个叫鬼王峒的部族,派人到花苗里来,要苏姐姐向他们的首 领鬼巫王进贡。」

「那些天我听了好多好多鬼王峒的传说。她们说,鬼巫王长了三个脑袋,送 到鬼王峒的贡物都要被龙神和鬼巫王吃掉,所以谁都不想去,只有阿夕不信。苏 姐姐也不想让族人去,可不去的话,鬼王峒就会打过来。花苗人说,鬼王峒的人 会妖术,好多村寨都被他们屠灭一空,连婴儿都不放过。师傅说,医者有仁爱之 心,要推己及人。所以我就找到苏姐姐,替她们当新娘。苏姐姐开始不答应,后 来同意了。然后我、阿葭,还有阿夕,就被选出来做为献给鬼巫王的贡物。苏姐 姐还从族里挑了最勇敢、最强壮的战士,准备一起到鬼王峒去。」

「那你就准备去当龙神的新娘吗?」

乐明珠笑吟吟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个光明观堂的弟子,自告奋勇要去给南荒的鬼巫当新娘,这听起来实在很 像是一个……阴谋。程宗扬低声道:「你是想去刺杀鬼巫王?」

乐明珠用力点了点头,「师傅说,行医之人要时刻谨记匡扶正道。我要杀掉 作恶多端的鬼巫王,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丫头也太大瞻了吧?鬼王峒的势力已经笼罩了大 半个南荒,动辄屠村灭族。今天遇到的只是几个断后的鬼王峒武士,自己这一方 已经伤亡惨重,何况是要深入他们的老巢?

看到他怀疑的目光,乐明珠顿时叫了起来,「喂,你不相信我吗?我在光明 观堂也是……也是……也是很厉害的!如果不是那会儿雾太浓,阿夕她们还拼命 拉住我,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如果这丫头有潘金莲的修为,杀掉鬼巫王还有一点指望,只不过──「比你 潘师姐还厉害吗?」

乐明珠哑了一会儿,嘴硬地说:「只差一点点!师傅说,邪不压正。我是为 民除害,肯定能打败他的!」

程宗扬哭笑不得。你都十六了吧,还这么天真?

乐明珠一挺胸,「怎么了?我师傅说的不对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当然很对。」

乐明珠高兴起来。「我师傅还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还说人命关天,医 者又关人命,犹似医者上关天命,是世间最为神圣的职业;还说……」

程宗扬赶紧打断她,「你真是师傅的好学生。只不过我想问一下:如果邪不 压正,是不是说被鬼巫王杀害的人都是邪恶的,或者不够正义呢?」

乐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

程宗扬举起水囊喝了一口,「你师傅说的虽然没错,我也相信邪不压正。但 这不是只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程宗扬想起那些纵酒欢饮的花苗男女。这时他才知道,这些花苗人都抱着必 死的决心,他们每一步,都是在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还有阿葭……当她在自己 身下颤抖的一刻,也已经知道她所面临的命运了吧。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真要去杀鬼巫王啊?」

「你也要来吗?」

乐明珠认真道:「我可要警告你,那可是很危险的啊。」

程宗扬苦笑道:「免了吧。我只是个商人。打打杀杀不在行啊。」

乐明珠也不生气,她一边说一边咬着菌块,不多时就将手里烤好的鹅掌菌吃 了个干净,但对另一块,乐明珠就没有办法了。

「还吃吗?」

乐明珠想了想,「我还能吃一点。」

程宗扬笑着把菌块分开,递给乐明珠一半。

乐明珠忽发奇想,「我们爬到蘑菇上面去吃吧。」

程宗扬看看头顶高大的蕈盖,「吃个蘑菇要那么费劲吗?」

「这么大的蘑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乐明珠兴致勃勃地说道:「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对师弟师妹说,她们的小师 姐见过的大蘑菇足有光明殿一半大,大得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而且我还坐在上面, 一边美美的吹着风,一边吃着烤好的鹅掌菌。喂,你先蹲下来。」

程宗扬蹲下身,乐明珠毫不客气地爬到他身上,双脚踩在他肩头,「好了, 起来吧。」

少女单纯天真的样子,让程宗扬不忍拂了她的兴致。

「站稳啊。」

扶住乐明珠的小腿,挺身站了起来。

乐明珠跳上旁边的一株不知名的蘑菇,然后蹲在蕈伞上,俯身把程宗扬拉了 上来。那些巨大的蕈菌层层叠叠生在一起,高低不一。两人相互配合,从一株蕈 伞跳到另一株蕈伞,让程宗扬有种童话的感觉。

两人越攀越高,最后攀到一株布满朱红斑点的巨蕈上,无法再往上攀,才停 下来。

那巨蕈顶部的伞冠足有篮球场那么大,踩上去软绵绵充满弹性。从蕈盖上往 下看去,就像站在四五层楼的高度往下俯览。脚下一朵朵巨蕈仿佛无数巨伞,两 人坐在蕈盖上,就像坐在一柄巨大的伞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蕈盖在山谷中挤来挤 去。

乐明珠那张面纱垂在耳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她趴在蕈盖上,用力压 了压,一边笑道:「软软的好舒服。」

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滚。

「小心,别掉下去了。」

「真想在这里挖个洞,住在里面。」

乐明珠充满幻想地说道:「饿的时候就从墙壁上挖一块蘑菇肉,火一烤就能 吃。下雨也不怕,这么多的伞,肯定不会淋到。打雷的时候,我就睡在蘑菇里, 拿一个最漂亮的小蘑菇当枕头……」

「那个怎么样?」

乐明珠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好不好。我要那个!用那个蓝色的当我的 小枕头!还有那个浅绯色的,我要用来当被衾!还有还有!那个圆的,可以当座 椅!」

两人一边分吃剩下的鹅掌菌,一边说笑。这里离宿营地已远,大大小小的蕈 伞阻断了营地的火光,坐在蕈上的他们,就像是在位于空中的另外一个世界。

程宗扬忽然张大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一株蕈伞,连嘴里的菌肉掉 出来都不知道。

蕈子林遍布着各式各样的蕈菌,在两人待的巨蕈侧下方,有一株形状特异的 巨蕈。它的蕈冠不是通常的伞状,而是边缘向上举起,形如漏斗。蕈盖虽然比他 们坐的巨蕈小了一些,但也有四五米的直径,表面犹如光滑的丝绒。

不知何时,一男一女也攀到了蕈盖上。男的虎躯凛凛,举止猛威,女的身材 丰挺硕长,美艳如花。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交投,一个目光炽热,一个含情脉 脉。不是武二郎那厮和花苗美貌的女族长苏荔,还能是谁?

少女把脑袋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嘘!」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

「出月亮的夜晚,走路不要打火把,」

苏荔轻声唱道:「要是走路打火把,月亮就伤心了。」

武二郎低沉地呼吸着,宽阔而强壮的胸膛缓缓起伏。苏荔长裙如火,裙缝间 一条修长的美腿裸露出来,散发着白艳的光泽。她唇角微微挑起,唱着:「你要 真心和姑娘好,不要三心二意。要是三心二意,姑娘就伤心了。」

「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乌云从左边来挡,白云从右边来挡……」

武二郎略显低沉的歌声没有往常那样刺耳,带着蛮荒气息的歌曲中,充满了 雄性的粗犷和苍凉,连乐明珠都听得入神。

「我要是不能冲开云彩升起来,那我就算不上虎神的后裔,那我就算不上温 暖的太阳。」

苏荔笑了起来,她用柔婉的声音合道:「我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族人从左边 来挡,朋友从右边来挡。我要是不能走出来,那我就不是高尚的女子,那我就不 是钟情的姑娘。」

两个身影慢慢靠近,武二郎张开强壮的双臂,将苏荔拥在怀中。

程宗扬贴在乐明珠耳边道:「现在知道你的苏姐姐去哪儿了吧?」

说着他悄悄朝武二郎伸出拇指。武二,算你带种,连花苗的族长都泡。

武二郎的大手贴在苏荔纤美的腰间,慢慢落在她丰满的臀上。苏荔低着头伏 在他胸口,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胸前浓密的毛发。

乐明珠好奇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别作声。」

程宗扬小声道:「他们不想被人打搅。」

程宗扬差点要吹声口哨,来宣泄心里的得意。武二啊武二,你也有今天!让 你偷窥!现在报应来了!

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巨蕈四周高中间低,两人在这里幽会,就是因为从下面 看不到蕈盖上的情景。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半夜里竟然还有闲人待在他们头顶 的蕈上。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去,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蕈伞就像一个宽阔的舞台,两人 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咧开了。当初被武二郎窥视,自 己已经窝囊了好几天,这会儿天赐良机,当然不能放过这家伙。

花苗的女族长伏在武二郎怀中,眼波变得湿润而朦胧。她红裙微微一动,武 二郎的手掌从长裙开口处深入,抱住她丰翘的圆臀。

苏荔扬起美艳的玉脸,嫣红的唇角慢慢挑起,如水的目光中充满了诱惑和鼓 励。

「山溪有了水涧,泉水是流得欢的;藤条有了青树,枝条是长得旺的。阿妹 啊,有了心中的小伙,歌儿是唱得甜的……」

苏荔身后的巾结散开,束胸的红巾微微一弹,松弛下来。她拥着武二郎魁梧 的身躯,两团丰满的雪乳高耸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绸巾,顶在武二郎满是纠结 胸毛的胸前。

鲜红的绸巾低垂下来,露出雪滑的玉背。在她身前,两团圆乳丰挺地耸翘起 来,乳根裸露,只有乳尖被绸巾裹住。她腋下生着透明的甲壳,像一层莹润的甲 胄,从乳侧一直延伸到乳下,包裹着雪滑的乳肉。蝎甲的支撑使她双乳愈发饱满 挺翘,香滑的乳肉鼓胀着,在武二郎胸前微微颤动。

武二郎沉重的呼吸声,程宗扬在蕈顶几乎都能听到。他搂着苏荔柔软的身体, 笨拙地去解她的裙带。苏荔的褶裙用一支金色的圆钩系着,武二郎扯了几次都没 扯开,额头几乎冒出汗来。

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武二平常嚣张的样子,还以为他会来个霸王硬上弓, 没想到也会这么狼狈。

苏荔被他抓得发痒,轻笑着握住金色的圆钩转动几下,红裙的丝带如水一样 从钩中滑出,裙腰微微散开。她腰身轻轻一扭,鲜红的丝绸贴着臀部圆润的曲线, 滑落下来。

荷叶一样张开的巨蕈上,花苗女族长白滑的玉体依在武二郎剽悍强健的身体 上,就像一株玉藤依着高大的青松。

苏荔玉体硕长而丰腻,白生生充满了荡人心魄的诱惑力。她臀部丰满,浑圆 的臀球又白又大,腰臀相接处也和阿葭一样有着银亮的甲壳,V字型伸入臀沟, 就像一条诱人的丁字裤。她尾椎末端微微突起,覆着透明的银一兄甲壳,仿佛晶 莹的玉柱。

武二郎雄躯绷紧,双手抱住她圆硕的丰臀,胸膛像风箱一样不住起伏。终于 他鼓足勇气,手掌抓住苏荔的臀肉,朝两边分开。苏荔娇躯轻颤了一下,白腻的 雪臀绽开,露出臀间密藏的私处。她的性器丰满肥嫩,张开的阴唇内部,像熟透 的浆果一样红腻欲滴。

乐明珠脸胀得通红,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那对男女,目 光既惊讶又好奇。

武二郎和苏荔这会儿情炽如火,根本想不到有人偷窥。他鼻翼鼓张着,发出 粗重的呼吸声,手指在苏荔熟艳的蜜穴一触,丰臀间那张微绽的玉户触电般收缩 起来,然后淌出一串透明的汁液。

苏荔雪白的大腿外侧,刺着盾状的纹身。青黑色的纹迹,花边一样束在大腿 上端,就像束着一条精美的吊袜带。她微微收拢上身,搭在乳峰上的红绸滑落下 来,接着挺起胸,赤裸的雪乳迎向武二郎满是胸毛的胸膛。

「高高山顶一棵松,山下一丛白玫瑰……」

武二郎低沉的声一首在胸腔振动着传来微颤的共呜,苏荔红艳的乳尖埋在他 纠曲的胸毛中,赤裸的雪乳在他歌声中轻颤着。

苏荔湿媚的红唇分开,轻唱道:「青松倒在玫瑰上,压得玫瑰颤微微……」

武二郎虎躯一扑,将那具艳丽的肉体压在蕈伞上。

程宗扬看得咋舌,武二这厮果然生猛,那劲头像是要把苏荔丰腴的玉体揉碎 一样。苏荔发髻松开,发丝散在蕈伞上,白生生的肉体像花枝被武二郎压得乱颤。

武二郎拉开苏荔修长的美腿,挺起身,将那根儿臂粗细的巨阳,捣入苏荔柔 艳的穴中。苏荔玉体弓起,就像那晚万舞一样,将蜜穴迎向武二郎粗壮的阳具。

眼前这一幕让程宗扬大开眼界,武二郎和苏荔两人体型出众,苏荔赤着足, 身材就超过一米九,能配上她的男子本来就不多。可武二郎更猛,苏荔的身高只 勉强到他肩膀,在他身下,苏荔丰腴的身体也变得娇小起来。

苏荔美艳的肉体舒展开来,让那根强壮的肉棒深深进入自己体内。接着她张 开雪白的手臂,搂住武二郎粗壮的脖颈,两人唇齿相接,激烈地交合起来。

乐明珠捧着没吃完的菌块,脸颊已经红透了,可还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压低 声音道:「他们原来是在做那件事啊。」

程宗扬笑着逗道:「什么事?」

「哼,」

乐明珠脸红红的哼了一声,「厚脸皮,在这里偷看人家。」

程宗扬讶道:「你不也在看吗?」

「不一样啦,」

乐明珠振振有词地说:「我可是医者。师傅说,人是万物灵长,对人要有敬 畏之心。但治病的时候,就要抛去杂念。在医者眼里,人的身体就是一口精巧的 小箱子,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维护好,擦去灰尘,修好坏掉的齿轮。所以在我 眼里,那就是两口箱子。」

程宗扬坏笑道:「两个接在一起的箱子?」

乐明珠使劲白了他一眼。

「你看我像箱子吗?」

「你是一个大烂箱,里面装的都是坏东西!」

「那你呢?也是一口箱子?」

乐明珠哼了两声,不情愿地说:「也是啦。不过我的箱子是用最好的东西做 成的,里面装的都是宝贝,比你强二百倍!」

程宗扬失声笑了起来。这丫头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或许她师傅有这么个宝 贝徒弟,也该整天哭笑不得。

忽然乐明珠抓紧他的手臂,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下方的蕈伞上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两人已经换了姿势,苏荔伏在蕈上, 白生生的丰臀高举着,武二郎半跪在她身后,两手抓住她的腰臀,粗长的阳具从 后面在她臀间推进推出。

苏荔胴体上覆着两列透明的甲片,从腰间一直延伸到乳侧。雪白的屁股后伸 出一条长长的蝎尾,那蝎尾呈现出半透明的银白色,膨出的尾端尖锐如钩,长度 几乎超过身长,倒卷着在空中盘旋舞动。蝎尾中,有一条细细的紫黑色椎管,从 臀后一直延伸到尾钩顶端。此时那条椎管是充满情欲的粉红色。

她伏在地上,赤裸的胴体就像一只巨大而美艳的白玉蝎子。伏在她身后的武 二郎则威猛如虎。他身上的虎鬃越发浓密,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与身下的花蝎 美女激烈地交合着。两人的动作一如当日的花苗万舞,简单而原始的节奏中,充 满了仪式性的韵律和美感。

程宗扬啧啧舌头,「亏得是你苏姐姐,这要换一个箱子,非得让武二郎这口 大箱子压碎不可。喂,小箱子,你说是不是?」

作为回答,乐明珠用力踢了程宗扬一脚。她看着苏荔伏下身,丰挺的双乳在 蕈上压得扁扁,不禁有些讶异地嘀咕道:「压得那么扁,不痛吗?」

「你说她的奶子?自己身上的肉,怎么会痛呢?」

程宗扬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看了乐明珠一眼。这丫头身材娇小,眉眼手脚 无一不精致如镂,怎么看都是个绝美的少女。可胸部却出奇的饱满圆硕,与身材 完全不合比例,让人怀疑她衣服里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

乐明珠警觉地拉起面纱,掩住胸口,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差点忘了,我该向你道谢。谢谢你给凝羽治伤。」

「哦!我想起来了!」

乐明珠叫道:「原来是你这个坏蛋!」

第九章暗计

在程宗扬错愕的目光下,少女漂亮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气愤地说道:「你 这个害人精!不要脸的大坏蛋!怎么能这样欺负女孩子!」

「喂喂,我干了什么?」

「鬼知道你练的什么邪功,害了自己也就罢了,还要去害别人!她的身体已 经让你毁了,再也生不了小宝宝!而且你还把她体内的真元都激发出来,榨走了 一大半,再过几年,她就会很快变老。」

程宗扬越听越是惊心,「你是说她身体里的寒气?该怎么治?」

「你自己做的还不知道吗?哎呀呀!你是邪派的家伙!难怪我说以正压邪, 你要嘲笑我!我,我……」

程宗扬试探道:「你要代表正义的一方除掉我?」

「对了!就是这个!」

说着乐明珠开始飞快地念诵咒语,星光一点一点飞来,凝聚在她指尖,「我 要代表!」

「那不是我干的!」

程宗扬急忙道:「不信你可以问凝羽!」

乐明珠瞪着他,眼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觉得我跟凝羽比,谁更厉害?」

乐明珠一呆,指上的星光淡了几分。

「凝羽能杀掉鬼王峒的武士,从他们的包围里逃出来。我连一个武士都打不 过,怎么可能欺负凝羽?」

乐明珠道:「也许你是骗她的。」

「我能骗她一次,还能骗她几十次吗?而且我要掠走了她的真元,还会这么 弱吗?」

乐明珠琢磨了一会儿,悻悻道:「你要敢骗我,我就一巴掌拍死你,」

程宗扬苦笑道:「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我怎么能骗到你呢?」

乐明珠高兴起来,「真的吗?为什么潘师姐总叫我小……」

「小什么?」

乐明珠撇了撇嘴,「算了,不说了。」

她拍了拍手,指尖的星光流萤般飞出,消失在夜空中。

「我要走了。」

乐明珠道:「你小心一点,要被他们看到你就惨了。」

乐明珠刚站起身,脚下一滑,从蕈伞光滑的边缘直溜下去,「砰」的跌在下 面一株巨蕈上。

程宗扬连忙朝下看去,「怎么了?」

下面安静片刻,然后那丫头小声哭了起来。

夜色中,隐约能看到她好像扭伤了脚,侧身躺在一朵巨大的蕈盖上。

「别怕,我下去救你。」

程宗扬抓住蕈盖波浪状低垂的裙边,看准位置跳了下去。

身在半空,听到乐明珠抽泣着说:「这蘑菇好黏,我起不来了……」

「什么?」

「砰!」

程宗扬大字形趴在蕈上。蕈盖充满黏性的表面像一张捕蝇纸一样,把他牢牢 黏在上面。

乐明珠躺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她仍保持着跌下来的姿势,侧着身,一 腿弯屈着压在身下,手臂撑着身体,扬着脸,脸颊上挂着两颗大大的泪珠。

程宗扬试着抬起手,胶汁一样黏稠的蕈盖只微微一动。想把自己从蕈上拔下 来,也许要有能把整个蕈盖掀掉的力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张嘴想喊救命,又立刻都闭上嘴。这一声喊出 去,听到的肯定是武二郎和苏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旁边什么都看到了,还不 如在蕈盖上多待一会儿。

按照墨菲定律,你不希望发生的事,百分之百会发生。两人正黏在蘑菇上束 手无策的时候,一阵香风忽然飘来。程宗扬勉强侧过脸,正看到一双雪白的裸足 落在蕈上,然后毫不在意地踏着湿黏的蕈盖,朝两人走来。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苏姐姐……」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她湿湿的长发重新盘起,露出洁白的玉颈, 身上红裙如火,裸露的肌肤上一兄晶晶满是汗水。

接着蕈盖一沉,武二郎庞大的身形掠了上来,神情不善地瞪着程宗扬。

「你们也在啊。呵呵,」

程宗扬干笑道:「今天晚上天气不错,大伙都出来乘凉……」

「乘你个头啊!」

武二郎没好气地说道。

苏荔低声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饿了……」

乐明珠小声道:「他们烤的鹅掌菌好香,我怕被人看到,就跑到这里来吃了。」

「武二,拉我一把。」

「哼哼。」

武二郎抱着肩,鼻孔里哼了两声,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

「二爷,帮帮忙。」

武二郎直接把脸仰到天上去,眼珠都不带转的。

程宗扬只好扭过头,「苏姑娘?」

夜色下,苏荔的白肤红唇依然散发着浓浓的情欲气息,臀后那条飞舞的蝎尾 已经消失不见。她比武二郎要大方得多,笑道:「偷看的年轻人,你会在生满青 苔的岩石上滑倒。管住你的舌头,不要让阿依苏荔再警告你。」

「我什么都没看到!」

「算你了。」

苏荔刚伸出手,却被武二郎挡住,「这小子从来不洗澡,身上最脏了。你别 碰,让我来。」

苏荔蹲下身,小心不让衣裙黏在蕈盖上,一面扶住乐明珠的手臂,试了一下 力。

她和武二郎都是双脚踩在蕈盖上,被黏液黏住的面积并不大,所以还能行走 自如。乐明珠和程宗扬整个身体几乎都被黏住,又是高处落下,黏得更牢。苏荔 还温柔一些,这边武二郎抓住程宗扬一扯,几乎把他黏在蕈上的皮肤都扯掉,痛 得程宗扬一声怪叫。

「停!停!」

程宗扬叫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

苏荔笑吟吟道:「这种蕈的黏液用水洗不掉,但只要用火烤透就会变干。」

程宗扬还没回答,乐明珠已经叫了起来,「我不要!」

「还有法子。」

武二郎拔出钢刀,对程宗扬道:「只要把你的皮削掉一层,也能救你出来。」

程宗扬连忙道:「我还是等太阳出来吧。」

武二郎冷笑一声,贴着程宗扬的手指一刀劈下。钢刀切入蕈盖,发出汁液迸 涌的「吱吱」声。

武二郎铁定是故意的,锋利的刀刃直接贴在程宗扬身上,只要差上半分,就 在他身上添上一个大大的伤口。程宗扬僵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武二郎忽然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给我一匹绢。」

程宗扬连半分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只剩点头的分。武二郎满意地拿起钢刀, 绕着程宗扬的身体划了一圈,然后一挑,将黏着他手脚的一大块蕈盖整个翻了过 来。

程宗扬翻过身,掉在蕈盖上人形的大坑里。他身上还黏着巨大的蕈块,可武 二郎已经办完事,施施然收起刀,喝道:「还不起来?这东西长得快,小心把你 长到里面去。」

程宗扬吃力地摆动四肢,将黏在身上的蕈块挣碎,然后一块块扒掉。

乐明珠就好得多。苏荔用短刀把她身上黏的蕈盖剥开,然后像大姐姐一样把 她抱起来,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乐明珠点了点头,小声辩解道:「我看他不像坏人……」

苏荔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对程宗扬道:「我们花苗送亲的事,你已 经知道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到了白夷族,我们就分手。如果有机会,再到花 苗来找阿依苏荔吧。」

武二郎狐疑地道:「什么事?」

苏荔摇了摇头,「和你没有关系的。」

「喂,小子,究竟是什么事?你要敢不说,二爷打扁你的嘴!」

程宗扬身上黏满了蘑菇的碎屑,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苦笑着摊开手, 「苏荔族长……」

苏荔只好道:「我们要去鬼王峒。」

武二郎抱起肩,「做什么?」

苏荔拂了拂颊侧的发丝。「我们和红苗约好,各自挑选人手,把新娘送到鬼 巫王的宫殿里,在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动手,除掉鬼巫王。」

花苗的战士虽然勇敢,但并没有超强的实力。凭他们一行人,要深入鬼王峒 刺杀巫王,根本不可能。

武二郎沉声道:「你们准备怎么做?」

苏荔道:「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武二郎挺胸抱着肩膀,毫不让步。

苏荔叹了口气,「我们得到的消息,除了宫殿入口的护卫,鬼巫王身边并没 有侍卫。进入鬼王峒之后,我的族人们会和宫殿的守卫们在一起,她们会被送进 殿内。我们花苗和红苗一共有六个人在宫殿里面。外面有将近二十名战士,到时 一起动手,只要能缠住守卫们一刻钟,就有足够的时间杀死鬼巫王。」

程宗扬和武二郎这才明白花苗人的队伍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美貌女子,她们 宁愿以身体为代价,也要除去部族最凶恶的敌人。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鬼巫王身边怎么会没有护卫?」

「红苗有位族人在鬼王峒当厨师,从每天送进宫殿的食物,他判断宫殿里只 有鬼巫王一个人。这个消息除了我们花苗和红苗,外界再没有人知道。所以我们 才制订了这个计画。」

武二郎和程宗扬犹豫起来,如果确实只有鬼巫王一个人,花苗和红苗全力出 手,还有成功的可能。但万一那红苗厨师只是臆断呢?

「鬼巫王每年向我们索取的财富,占我们花苗收获的七成。用不了几年,我 们粮食就会被他们全部拿走,老人和孩子都会饿死。」

「所以你们就行险一搏?」

苏荔点了点头,「的确是行险。但我们没有选择。」

武二郎沉默半晌,然后从蕈上飞身跃下。

次日太阳升起,在蕈子林休息一晚的队伍仍和往常一样出发。乐明珠戴上面 纱,被花苗人簇拥着乖乖走在队伍正中。武二郎仍是那么神采奕奕,气焰嚣张。

苏荔看起来更是容光焕发,只有程宗扬一脸倦态,强撑着困意牵住马匹。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容易从蕈上下来,武二郎拍拍屁股去睡觉,他还得坐 在篝火旁,把身上和衣上的黏液烤干,免得整件衣服都黏成一团。

中午时分,众人已经走到蕈子林边缘,那些树木一样林立的巨大蘑菇渐渐从 视野中消失。队伍停下来休息,程宗扬打了个呵欠,随便找了处草丛倒头就睡。

朦胧中,一只凉滑的手掌抚过脸庞。程宗扬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 躺在一具香软的身体上。

凝羽盘膝坐在地上,自己的头就枕着她的大腿。她脸色依然苍白,目光却温 柔如水。

凝羽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对于不喜欢的人, 她冷若寒冰,丝毫不假以辞色。如果喜欢,她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义无反顾地迎 向前去,即使飞蛾扑火也绝不后悔。

「药吃了吗?」

「吃了。」

凝羽淡淡道:「我已经好了,不想再骑马。」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一面留凭地呼吸着凝羽身上的体香,「骑马省点力气, 医生交待过,不能让你劳累。」

「你每天牵马怎么可以?我自己能走。」

程宗扬道:「我是怕你撑不住跌下来,才牵马的。商队有的是马,黑珍珠性 子温顺,你来骑吧。我换一匹就行。」

说着程宗扬笑了起来。

「笑什么?」

「我在想。别人都说你是冰做的,其实,你是腊做的。」

「是吗?」

没错。她像腊一样,看似冰冷,可一旦燃烧,就软化下来,直到融化如水, 将自己燃烧殆尽。

想起乐明珠昨晚说的,凝羽真元被人刻意激发榨取,以至于给身体造成无以 弥补的伤害,甚至损及生命,程宗扬不禁一阵怜惜。他现在才明白,武二郎把西 门庆称为西门狗贼是有道理。那狗贼也太过分了!

武二郎晃过来,「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不就一匹绢吗?云老哥!」

「行了!二爷自己去挑。说好了啊,帐可都是你的!」

武二郎走过去跟云苍峰攀谈起来,一边说,一边远远指着程宗扬。

跟武二郎接触越多,程宗扬越发现这家伙跟传说中好汉的差距,不啻于天壤 之别。眼前这个武二郎与其说是英雄好汉,不如说是个充满英雄气概的大无赖。

这厮像英雄一样耍起流氓来,比谁都狠。

程宗扬忍不住朝乐明珠看了一眼,有空要问问她,武二郎跟潘金莲那一腿究 竟是怎么回事、休息过后,一行人离开蕈子林。过了蕈子林,外面来的商队一般 是走山路,沿着山脉盘旋进入南荒大山。朱老头却一指横在面前的山梁,「走这 条路!」

祁远等人面面相觑,石刚道:「老头,你眼花了吧?俗疋里哪儿有路?」

朱老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开条路就是了。你以为南荒这些路都是天上掉下 来的?那都是走出来的!」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朱老头说得轻巧,可开条人马都能通行的路哪有这么 简单?要是路这么好开,南荒早就挤满了人。

易虎猿臂一伸,摘下背后的尖枪,横里一推,将那些巨大的蕨叶推开。易彪 接着上前,将蕨叶齐根砍开。云氏商会的护卫后面跟上来,众人一起动手,易虎 用尖枪撑起蕨叶,易彪挥刀砍断,后面的挑开纠缠的蕨叶和藤蔓,清出空地,相 互间配合默契。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清出一条几米深的路径。

「怎么样?这不就有路了?」

已经到了这里,朱老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程宗扬道:「这样效率可不高。

这么吧,所有受伤的兄弟们都退下来,没带伤的分成三组,每组五个人,一 刻钟一换。干一刻钟,休息两刻。怎么样?「

云苍峰点头同意。他们十三个人,商馆这边补入吴战威他们三个,谢艺将衣 角掖到腰里,说道:「算我一个。」

卡瓦和另一名轻伤的花苗汉子也要加入,程宗扬索性把那几名牵马的奴隶也 编进来,又叫上武二郎,把人分成四组,五六个人同时动手,轮番开路。

谢艺跟武二郎是两个极端,路上有什么为难的事,他总是不作声地过来帮忙 解决,而且态度从容温和,没有半分施恩的样子。

相比之下,武二郎的嘴脸就不止是丑恶了。这厮气焰嚣张不说,而且好吃懒 做,一贯的偷奸耍滑。听到让他干活,就满脸的不情愿,但当着苏荔的面也不好 发作。

武二郎走过来,悻悻道:「你小子就抖吧,让二爷给你当苦力!二爷这身分 能给你干开路的活?」

程宗扬不理他的话,他没有按众人的实力平均分配,而是把武二郎、易彪、 易虎、吴战威和谢艺五个人放在一组。吴战威和二易没什么说的,他们三个人都 是老江湖,下手又快又准,谢艺看似从容,手底却丝毫不比他们慢。

他们几个干得飞快,武二郎偷了会儿懒,也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挺身 双刀挥舞着,犹如一条巨蟒在丛林中游动,所过之处蕨叶四下纷飞。

四组之间实力不均,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不过三五里的山路,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上了山梁。

祁远没有被分到开路的队伍里,但他闲不下来,也前后跟着帮忙。好不容易 登上山梁,他抹着汗道:「朱老头,这该往哪儿走了?」

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把手搭在眉棱骨上,眯着眼看了半晌,嘀咕道:「这不对 啊,怎会找不到呢?」

祁远苦笑道:「老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要是领错路,咱们这一下 午的力气可都白费了。我老祁还好说,要让武二爷知道咱们还得折回去,他能把 你生吞了,都不带醮酱的。」

「找到了找到了!」

朱老头昏花的老眼立刻放出光来,「那不是有条路!」

莽莽群山间,依稀能看到一条小径在叶海中时隐时现。众人拼足力气,一路 赶过去,终于在天黑之前,踏上那条裸露着红土的小径。

这一条路硬砍出来,连北府兵那些铁打的汉子也疲惫不堪。朱老头道:「进 了山坳有个村寨。到了那儿,火塘、床铺、热水,样样都有!往后你们再走到这 儿,可要记住了,这是俺朱老头给你们指点的。」

石刚脸上沾满绿色的树汁,他喘着气道:「拉倒吧。这路谁他妈再走,谁是 小妈养的!」

说归说,这会儿对他们这些疲惫的旅人而言,床铺和热水的诱惑比每人送个 美女更来得强烈。众人拼着最后力气,催动马匹,朝朱老头说的村寨进发,那些 花苗人却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程宗扬过去询问,苏荔只说她们要在这里露宿,明天一早再与他们会合。

既然有村寨落脚,何必再住荒山野岭?程宗扬劝了一会儿,苏荔却异乎寻常 的坚持,一定要在山里露宿。程宗扬见她们说得认真,也不好再劝,约好日出时 一同走,才匆忙去追赶队伍。

小路上裸露着红色的泥土,路旁的枝叶还有被砍过的痕迹。在荒无人烟的大 山里走了两天,终于遇到村寨,想到今晚就能靠着火塘,住在有顶的房子里,众 人都振作起精神,加快脚步。

「武二呢?」

「在花苗人那儿呢。」

吴战威笑得一脸暧昧,「我看那家伙五迷三道的,不会是跟花苗的女族长有 一腿吧?」

何止一腿?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不管他,咱们走。」

前面有人道:「嘿,这有个草结。」

祁远神情陡然一变,「什么草结?」

「这儿呢。」

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路旁立着半截干枯的树干,树干上悬着一圈干草结成 的草环,模样丑怪,上面斑斑点点,仿佛沾着血迹。

第十章发蛊

云苍峰闻声也赶了过来,和祁远一样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朱老头吆喝道:「走啊走啊,进了村子好好歇啊。」

祁远把朱老头从驴背上拖下来,拽到路旁,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吗?」

朱老头瞅了瞅,「哪个死孩子编的?手还怪巧呢。」

祁远恨不得去敲朱老头的脑壳,又忍住了,「那是四凶煞!」

「啥?」

云苍峰道:「这村子不能进。挂了四凶煞的村子,都是跟人有血海深仇,外 人进去就出不来。」

「你说这个?」

朱老头毫不在意地说道:「假的。唬人的。」

祁远和云苍峰下巴险些掉下来。哪个村子敢拿四凶煞吓唬人?

「这村子我来过没有二十趟,也有一百趟。」

朱老头胡诌道:「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

程宗扬摇了摇头,「难说。」

「别担心,」

朱老头嚷着去找他的驴,「出了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你担得起吗?」

程宗扬无奈地追了过去。

这村寨看来跟南荒的普通村寨无异,村前闲了几片荒地,种着些稻黍,村后 就挨着山峰陡峭的石壁。

村里居民并不多,听到人声,家家户户都闭了门。路上遇见几个居民,他们 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视若无睹地与商队擦肩而过。

村里的人身材普遍不高,黝黑的皮肤又干又瘦,用黑布包着头,沉默寡言。

祁远陪着笑脸上去攀谈,可无论他用六朝语还是南荒蛮语,那些人都面无表 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老头,你说的火塘、床铺、热水呢?」

「再走走,再走走,」

朱老头敷衍道:「前头说不定就有。」

「说不定?」

石刚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坑我们呢!」

「石头,你别急啊。大爷啥时候坑过你?吃个果子,大爷还惦记着给石头你 留一半。天地良心啊。」

说到果子,石刚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呸!那么大的虫眼给我留着,你还 有脸说!」

祁远低声道:「程头儿,这朱老头可够滑的。」

废话。跟秦桧、吴三桂一口锅里吃饭,能喂出什么好鸟?程宗扬打定主意, 到了白夷族,立刻让这老家伙卷铺盖走路。

正说着,山路上走下来一个老婆婆。那老媪一身黑衣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提 着个篮子。她看着五、六十岁年纪,满脸皱纹,一头黑发却像少女一样乌黑发亮, 整齐地体在脑后,挽成一个大髻。

走在前面的吴战威迎上去,用蛮语里的大娘称呼道:「莫依,这村子里有没 有住的地方?」

老媪开口却是纯正的内陆语:「你们是从六朝来的吧?要住的话,我家里有 大房子,尽够你们住的。」

吴战威喜上眉梢,跟老媪攀谈几句,回来笑道:「咱们运气不坏。这老媪是 从山外嫁来的。丈夫死了,又没有儿子,空留了一幢大屋,就她一个人住。我跟 她说好了,借她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程宗扬、云苍峰、祁远相互看了一眼,两个常走南荒的都犹豫着没伉声,程 宗扬道:「住!咱们二十多条汉子,还怕她一个老太婆?」

祁远不作声地打开行李,翻出一套用来生火的火石火镰,过去聊了几句,回 来道:「那老媪姓叶,是北边来的,在村里住了三十多年,说的都靠谱,住的地 方也离这儿不远。去看看吧,住不下咱们再说。」

叶媪提着篮子走在前面,众人跟着一路往上。老媪说是不远,等出了村寨也 没到。祁远问了几次,叶媪只说不远,祁远也不再追问,只是脚步却慢了下来。

沿山路蜿蜓走了数里,远远看到一座石头砌成的院子,孤零零筑在山上。

院子里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院内一座石 砌的大屋靠山而立,和大多南荒民居一样,屋内用石块砌着火塘,木架上挂着煮 饭的陶瓮。屋子东边摆着水缸,西边放着一堆木柴。

叶媪放下篮子,笑咪咪领着众人进屋。路上祁远许诺,住一晚给她留十个铜 铢,外加半斤岭巴。老媪说,山民们有一大半不认得铜铢,没地方用。盐巴却是 好东西,能换粮食。

闲聊中,祁远试探着说到村口的四凶煞,老媪却突然闭了嘴,无论他怎么问 都不开口。

众人拴好马骡,在屋里生起火。小魏在蕈子林采了不少蘑菇,这时都丢到陶 瓮,水一煮,蘑菇的香气便飘散出来。那些汉子们笑逐颜开,一个个脱了靴子, 解了缠腿,将路上打的野獾、山兔放在火上烤着。

一向不大喜欢活动的云苍峰这时却来了精神,背着手在院内前后转着,还笑 呵呵跟叶媪聊了几句家常。祁远也没有片刻安宁,他肩头还缠着绷带,抱着肩在 院里东走西看,那张嘴像抹了蜜似的,引得老媪满心欢喜。

程宗扬拿竹签插了串蘑菇在火上烤着,一边对易彪他们说道:「这蘑菇还是 烤着好吃。等烤到五六分熟,撒上盐和调料,就这样──」他捏了一撮吨末,像 从前烤肉串一样撒在蘑菇上,一面遗憾地说道:「可惜料不够,再有点胡椒、小 茴香、花椒、孜然、芝麻……这味道就出来了。」

吴战威笑道:「这蘑菇烤下来可不便宜,就你撒的这点盐,够山里人吃半月 了。」

「鲈有这么缺吗?」

「南荒还不算缺的。西边有些地方,吃盐都是拿根绳子吊着袭块,煮饭的时 候在锅里一滚,赶紧拉出来,就算是加过赎了。那地方,运一斤盐巴就能换个活 人回来。」

易彪道:「这么贵啊?那怎么没人往那边贩袭?」

「那地方就一个字──穷!穷山恶水尽出刁民,要什么没什么。不像南荒, 还有几样难得特产,有几个山峒还出狗头金。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 的生意没人做。去西边不赚钱,当然是宁愿走南荒,也不愿往那边去。」

说着吴战威搂住易彪的肩膀,「兄弟,等你退役了,来跟老哥一块儿跑生意 吧。拼着力气,干个五六年,挣下钱够给你娶房媳妇的。」

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有作声。

程宗扬把烤好的蘑菇递给凝羽,「尝尝味道怎么样?」

凝羽尝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程宗扬拍了拍手上的鉴末,笑道:「等有了 调料,我给你烤鸡翅。」

说着他心里一沉。紫玫最喜欢的,就是烤鸡翅。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过得还 好吗?程宗扬连忙摇了摇头,让紫玫的身影在脑中消失掉。

门口传来祁远的笑声,「下次我们再来,给你带点腊烛。那东西只有手指那 么粗,比火把可亮多了,点起来还有股香味。」

姓叶的老媪在外面说了几句,然后祁远和云苍峰笑着进来,暗暗朝程宗扬施 了个眼色。

三人走到角落里,祁远笑着说:「程头儿,咱们这次恐怕惹上麻烦了。」

「怎么了?」

云苍峰背着手踱了几步,像看风景一样看着屋外,低声道:「程小哥,看出 来了吗?这院子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程宗扬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样。

「没有啊,这院子收拾得挺干净。」

那老媪在门口晃了一下,没有进来。祁远早已收起笑容,咬着牙丝丝吸着凉 气,「是太干净了。」

「我跟云老哥前后看过,这院子净得很,地上没有杂草,鸟雀只在别处转, 没有一只飞过来的。而且整个院子里,连一只虫蚁都没有。嘿嘿,程头儿,你见 过这么干净的院子吗?」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祁远是说,这个院子里,除了他们一行,再没有 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云苍峰缓缓道:「南荒只有一种人家会这么干净。」

「是养蛊的人家。」

祁远道:「看到她的房子,我就起了疑心。如果是村里人,谁好端端的,会 住的离村子这么远?」

云苍峰解释道:「南荒也不是家家养蛊的。蛊那东西最是阴毒,害起人来连 南荒人也怕。有些地方,谁家养了蛊,就会被村里人赶出去。这位叶媪一个人住 这么大的屋子,又远离村寨……」

云苍峰没有再说下去。

程宗扬道:「也许她不是因为养蛊被赶出来的。别忘了,她不是南荒人,也 可能因为这个没办法在村里住。况且她一个六朝人,怎么会养蛊?」

「南荒有一种蛊民,是师徒相传。」

谢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缓缓道:「《四海异录》提到,这种师徒相传的蛊 民都是女子,她们终生未嫁,过了三十岁,就会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那些幼女 从小就不剪头发,当母亲的蛊女每天用梳子含上口水,帮她梳头。这些女孩长大 后不能动情,一旦有了相好的,就会被她们养的蛊反噬。等这些蛊女也老了,又 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就这样代代相传。」

程宗扬道:「她们养的什么蛊?」

「头发蛊。她们全身的精华都在头发里。有头发脱落,就拾起来装进篮子, 用桑叶包起来,埋在屋子里。」

程宗扬想起叶媪提的篮子,心里隐隐发寒。

「那些蛊女一直到死,头发都不会变白。有的长到比身体还长,仍像年轻时 一样黑一兄。」

「难怪花苗人宁愿在外面过夜,也不肯进村。」

程宗扬明白过来,「既然这样,咱们也不再待了。这会儿立刻就走,跟苏荔 她们会合。」

祁远摇了摇头,「养蛊的人心思跟咱们不一样,如果咱们这么走了,就是跟 她结了仇。原本没有害人的心思,有了怨气也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老四的意思是稳住她?」

「对!稳住她。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祁远道:「咱们只是住一夜,再多给她点东西。只要别惹她,她也没道理害 咱们。」

云苍峰叹道:「祁老哥,你常走的是北边那条线,花苗、獠寨那边的人还好 一些,讲情义。往南走,这边的人就没那么好心了。刚才你许她袭巴的时候,我 没来得及拦你。常言道:一斗米养个恩人,一担米养个仇人。有些人你帮了他, 他感恩戴德;有些人拿了好处,反而生了怨心,认为你帮他是理所当然,给得少 了、慢了、不合心意了,便心生不满。像这个,你给她火石火镰已经足够,再给 鲈巴便多了。她拿了火石火镰已经满意,你再许她半斤堕巴,她少不了会想为何 不是一斤?一斤又想两斤,两斤又想十斤。人心苦不足。」

一席话说得祁远红了脸,「云老哥教训的是。是我孟浪了。」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 思。」

谢艺漫声吟道:「云执事这一番话可为武乡侯此联脚注。」

程宗扬笑道:「谢兄说的多半也就云老哥能听懂。老四,那姓叶的老太婆住 在哪儿?」

「后面有间小屋,她自己一个人,平常就住在那里。」

「那好,咱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告诉兄弟们,没事儿都留在屋里,别出去。

再留两个机警的兄弟说是看马,在外面守着,有动静赶紧喊人。「

「成。」

祁远答应道:「小魏算一个。云老哥,你们再挑一个人。」

双方商议停当,众人便在石屋安顿下来。

程宗扬昨天一晚没睡,今天挥刀开了半天路,这会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感觉心里隐隐有件事,认真去想又想不起来。

程宗扬索性闭上眼,把事情在脑中一件一件过着。

一桩是霓龙丝。现在还离得远,等到了碧鲮族再考虑不迟;一桩是跟云苍峰 合作。这个也是后话,能活着从南荒出去再说;再一桩是凝羽的伤。嗯,等回到 五原城,第一件事就是跟武二一起去找西门庆,先打他个满脸开花;还有谢艺的 身分,云氏商会来南荒的目的,被灭族的蛇彝人,花苗人刺杀鬼巫王的行动,光 明观堂的乐明珠,怎么跑到南荒来……

程宗扬越想越乱,忽然脑中一闪,想起那件事。

祁远扭过头,「睡不着?」

程宗扬坐起来,低声道:「蛊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这个我也说不准。多半跟南荒的巫术有关系吧。只听说南 荒有人养蛊,种类也多。有些是防人的,有些是害人的。有的是喂养毒虫,有的 是用邪术作法。中了蛊的什么样都有,反正都是不得好死。传说最多的是情蛊。

姑娘和小伙好上了,怕男的变心,下了蛊。每年都能听说几起。可最厉害的 还不是这些。「

祁远也提着心睡不安稳,干脆跟程宗扬一样坐起来,摸出酒葫芦抿了一口。

「南荒有的地方仇杀厉害,为争一块地、一道水源,你给我下蛊,我给你下 蛊。开始是一个两个,怨气上来了,能牵扯到几个村子,大伙不死不休。那下的 蛊才是千奇百怪。养蛊的都是心里有怨气,不是恨得厉害,谁会拿自己的血肉去 养蛊?有的是全家人每人滴一滴血,养出灭门蛊。只要能报仇,哪怕全家都死完 呢。唉,这些事儿咱们外人听听也就罢了。」

程宗扬心里却想着一件要命的事──临走时,苏妲己给自己下了冰蛊!

进了南荒,一件事接一件事,早把这事给丢到了脑后。自己的初衷本来是到 了南荒找个机会走人,等有了实力再回去找苏妲己算帐,可这些天走下来,他越 来越想去碧鳍族,看看是否真有传说中的霓龙丝。

程宗扬以前也听过一些下蛊的传说,多半都当故事看了。这会儿想想,如果 真的有蛊,那多半是一种人们还不熟知的微生物与生物毒素的混合体。处于原始 社会的人们通过经验找到养育这些微生物的方法,由于它的诡异和凶险,而伴随 着种种禁忌和令人恐惧的传说。

可这样的解释即使没错,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一点帮助都没有。

「老四,中了蛊要怎么解?」

「蛊这东西无色无味,就是中了也不知道。既然外人看不出来,只有下蛊的 人能解了。」

那岂不是要让苏妲己给自己解蛊?程宗扬对那妖妇充满了不信任。用脚后跟 都能想到,即使自己找到霓龙丝,千里迢迢给她送去,耶妖妇再大发善心,给自 己解了蛊,多半一转手又重新下蛊,怎么也不会让自己逃出她的手掌心。

程宗扬叹了口气,重又躺下。

祁远却上了心,「程头儿,你是叹的哪门子气?」

「我在想咱们商队。离开五原城的时候,咱们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吧?」

「二十五个。」

「现在咱们带奴隶是十一个人。这还没到白夷族呢。」

「还有七八个人在白龙江口等咱们。」

祁远也叹了口气,「这一趟走到现在,咱们人手少了六个。回去的时候能少 死两人,老祁就烧高香了。」

程宗扬想了想,「倒是护卫伤亡得多。」

八名护卫只剩四个,还有一个回了白龙江口。奴隶只少了两人,一个被蛇缠 死,一个失了踪。

「那是。遇到阵仗,都是护卫们冲在前面,奴隶们只会找地方躲。」

说着祁远忍不住埋怨一句,「程头儿,你挑的这些也太那个了吧?往常我们 走南荒,都是奴隶干活,可这几个连走路都吃力。」

程宗扬尴尬地笑了笑。

「以前走南荒,只要说干得好了,给他们脱了奴籍。那些奴隶就拼命干活。

这几个……嘿,只要他们能跟上,我给他们磕头都行。那天大雾的时候,我 拦着不让你回去找,其实老祁那会儿就在旁边,眼看着他被一头老虎拖走。老祁 那会儿要是一叫,队伍当时就要乱。那么大的雾,人一散就全完了。所以老祁才 没声张。「

祁远使劲灌了口酒,咧嘴说:「这事儿我也憋了两天了,说出来好受些。咱 们走南荒,一是求财,二是平安。冒险的事还是少干。」

程宗扬笑道:「说是这么说,咱们不是又住到养蛊人家了?」

祁远忽然跳了起来,猎豹一样冲向门口。

房门紧闭着,一丛乌黑的发丝从门缝中缓缓伸出。火塘昏暗的火光摇动着, 那发丝仿佛一丛漆黑的钢针在门上生长着,放射状一丝丝散开,越来越长。

祁远青黄的脸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紧紧握着刀柄,手指不停发抖。在他身 后,同伴的打呼声不断传来。

忽然,那些发丝游动起来,每一根都指向不同方位,蜿蜒扭动,仿佛在寻找 房间里每一个人的位置。

祁远手臂的肌肉越绷越紧,忽然他一咬牙,奋力拔刀。

两只手掌同时按住祁远的肩膀,祁远一惊,张口想喊,又被一只手掩住嘴巴。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4 编辑 ] ----------                 第六集

内容简介:

一只仿制遥控器引起程宗扬注意,再向云苍峰详细探问六朝历史后,他赫然 醒悟,这世界似是而非的怪异景象,根本就是众多穿越者造成的,这边一个岳武 穆,那厢一个赵鹿侯,这些不道德的穿越者把历史弄得乱七八糟,害他这个晚到 的人想混点好日子都没处着手!

性情温顺的白夷人原来是兔子的后裔,这些兔子美是很美但中间却很多兔儿 爷,搅得初来白夷的一行人都要吐了!藉着云氏商会与白夷的交情,苏荔准备联 合白夷对抗鬼王峒……

第一章异物

一只手缓慢而坚决地按在祁远嘴上,将他的呼叫堵在口中。

那只手很干净,皮肤上有着阳光的味道,手指结实而灵敏。

祁远强忍着心底的恐惧转过眼睛。云苍峰和谢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云苍 峰长袍下摆卷起,掖在腰间,眼神一瞬间锐利如刀。掩住他嘴巴的是谢艺,那个 温和的男子神态依然从容,甚至还对他微微一笑。

看到他的笑容,祁远狂跳的心脏莫名地安静下来,他慢慢呼了口气,控制住 身体的战栗。

三个人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住房门。

乌黑的发丝仿佛无数毒蛇,在门上蜿蜒着越伸越长。它们游动着无声地攀住 石壁上一枝火把,发丝烟雾般缠住火炬,火焰随之黯淡,悄无声息地熄灭下来。

沉寂中,忽然传来「噗」的一声怪响。在火把上游弋的发丝猛然张开,然后 快速拧成一束,朝声音传来处掠去。

声音传来的地方,朱老头趴在地上,用衣服蒙着头,屁股翘得老高,扯着呼 噜睡得正熟。刚才那声怪响,却是他放了个屁。

这会儿谁也笑不出来。那发丝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从门上一直延伸到朱 老头身边。沉睡中的朱老头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懵然无知,他在衣服里哼唧两声, 咂了咂嘴,舒服地拱了拱屁股,接着又鼾声大作。

谢艺手指一根一根握住刀柄,整个人仿佛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就在这时,那些发丝却在离朱老头数寸的地方停下来,在空中停了片刻,然 后慢慢退开。

祁远汗透重衣。旁边,云苍峰细缓悠长的呼吸一丝不乱,他一手按在祁远肩 头,干瘦的手掌并没有多少力量,但那分镇定却让祁远不能不佩服。

另一边,谢艺黑色的瞳孔越来越亮,紧盯着发丝妖异的锋芒。

那些发丝纤细之极,仿佛一团朦胧的烟雾在半空浮动着。发悄悄无声息地微 微旋转,似乎在搜索每个人的方位。祁远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鼓点一 样强烈。

沉寂中,一颗石块忽然呼啸着飞来,发丝灵蛇般昂起,发枪向前一探,缠住 石块,其余的发丝受到惊动,波浪般同时舞动起来。

接着又是两颗石块飞来,发丝无声地分出两缕,将两块石头分别缠住。紧接 着,一道身影呼的飞过,毫无顾忌地投入到潮水般滚滚浮动的发丝中。

祁远瞠目结舌。说起来,敢走南荒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但对这些妖异的发 丝,祁远是打心底生出怯意──谁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这家伙不知道是勇气十 足还是够鲁莽,竟然就那么直冲过去。飞掠的身姿一往无前,没有给自己留任何 后路,这分胆气,任谁也得甘拜下风。

看清那人的样子,祁远下巴险些掉下来。那人头上蒙着一件破衣,竟然是熟 睡的朱老头!

祁远回过头,只见程宗扬站在朱老头刚才躺的地方,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 然后咧嘴一笑。

这小子下手可真黑啊。祁远顾不上感叹,朱老头已经横飞过去,瘦巴巴的身 体顷刻间被漆黑的发丝吞没。

蓄势待发的谢艺随即出手,他拔出腰侧的钢刀,旋身扑入飞舞的发丝中。那 一瞬间,火塘昏暗的篝火映在刀上,犹如一片血光。

海藻一样生长着发丝的木门应刀碎裂,木层像一群纷飞的蝴蝶,在凌厉的刀 风下翩然飞开。

清冶的月光映入屋内,门外的院落空空如也,淡淡的月光水一样洒在地上, 连影子都没有一个。

房门破碎的刹那,那些浮动的发丝宛如泡沫上流过的幻影一样,顷刻间消失 得无影无踪。墙上的火把失去束缚,缓缓重放光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艺平静地提着刀,目光像夜星一样明亮。在他身后,几个人面面相觑,不 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是真是幻。

背后传来一阵鬼叫,却是被程宗扬扔出去的朱老头失去凭藉,从半空重重掉 落在地,摔得他一阵鬼哭狼嚎。

院中一个小伙子飞身跃来,人在半空已经张开弩机。祁远连忙过去挥舞着双 手道:「没事没事!你们那边有动静吗?」

小魏俐落地收起弩机,落在地上。「没。」

祁远还不死心,「刚才门外的是谁?」

小魏挠了挠头:「没见着有人啊。」

祁远回来摇了摇头。谢艺不言声地收起刀,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然后 过去,朝地上的朱老头踢了一脚。

「又做梦了?」

说着蹲下身,一把掀开他蒙头的衣服。

朱老头愁眉苦脸地躺在地上,一手扶着腰背,哼哼唧唧道:「亲娘哎……就 睡这么一会儿,俺这把老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呢?」

「没散。结实着呢。」

程宗扬把破衣服丢在朱老头脸上,「天还早,要三个时辰才吃早饭,赶紧睡 吧。」

谢艺那一刀动静不小,屋里的汉子都坐起来抓住兵刀。云苍峰和祁远分别过 去安抚,只字不提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凝羽也坐起身,目光闪闪地看着程宗扬。程宗扬在她旁边坐下,笑道:「没 事,我听到外面动静,以为有贼呢。」

「我都看到了。」

凝羽平静地说道。

程宗扬瞄了瞄四周,低声道:「喂,那是什么东西?」

凝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程宗扬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没看到谢艺的实力。你觉得,他跟你比怎么 样?」

凝羽想了一会儿,慢慢道:「我看不透他。」

凝羽是第四级的实力。连她也无法看透谢艺的实力,那他至少已经进入第五 级坐照的境界。

「我呢?」

程宗扬开玩笑道:「刚才我扔朱老头那一把,有没有第三级的实力?」

凝羽一笑,揽住程宗扬的脖颈,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

这会儿屋里还聚着二十多名汉子,凝羽就这么直接搂住他脖子,程宗扬虽然 是现代人,也不免有些尴尬,心虚的咳了一声。凝羽丝毫无视旁人的目光,反而 搂得更紧厂。

鼻端充盈着女性的幽香,程宗扬下腹一阵冲动,阳具不由自主地勃起。不知 道是不是长途行走和肢体的运动,使自己这个现代人越来越依靠身体的本能,他 发现自己的性欲变得越来越强烈。与凝羽交欢,也经常有意犹未尽的感觉,有时 刚在她体内发泄过,身体就又变得亢奋。

不过乐明珠告诫言犹在耳,程宗扬只好闭上眼,按捺住升腾欲火,枕在凝羽 大腿上沉沉睡去。

云苍峰和谢艺也分别睡下,没有再理会那些发丝的去向。倒是祁远没有他们 能沉住气。剩下的时间他连眼睛都没合一下,干脆抱着刀坐在门口,眼睛盯着屋 后那间小房子,一边跟小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天色放亮。

住在小房子里的叶媪早早就起了身,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头黑亮的长发 梳得整整齐齐,衬着她满脸的皱纹,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一张老媪的面孔和一名 少女的长发合在一起。她笑着对祁远打了个招呼,神态间看不出丝毫异样。

朱老头披着那件破衣服蹲在门口,咬了根树枝在嘴里嚼着,正在吹牛:「我 说的吧!有火塘有床铺有热水!石头,大爷可没骗你,这一晚睡得解乏吧?」

石刚怒道:「你的热水还是我烧的呢!刚转个身,你就拿去洗了。朱老头, 你也太缺德了吧?」

「瞧你说的,」

朱老头虎着脸道:「大爷什么都缺,就不缺德!咦?这门是怎回事?」

祁远咧嘴一笑:「风吹的。」

「这风可真够大的……」

朱老头接了一句,接着又来了精神:「说起来这风也算不了什么。想当年我 在海上,遇到那风──整个海里的水都吹得竖了起来!海底的珊瑚、珍珠……那 些宝贝都露着,满眼都是!伸手随便捡!还有海底的龙宫,那瓦都吹得光溜溜的 ……」

祁远笑道:「朱老头,你使劲就往死里吹吧。小心闪了舌头。」

云苍峰跨出门,朝叶媪笑呵呵道:「昨晚几个手下不当心,撞坏了尊宅的大 门。我让人给你重做一扇。」

叶媪倒不介意,含笑道:「那门早就朽了,家里没个男人,也没法收拾。劳 你们费心,老身去给你们拿些吃的。」

云苍峰一手按住老媪的篮子,笑道:「山里打些粮食不易,咱们有带些干粮, 不劳麻烦了。易彪,去砍些木头,把门修好。」

叶媪笑着收起篮子。这边程宗扬打着呵欠出来,看见叶媪,便笑道:「大娘 这头发真漂亮。正好我带了把上好的黄杨木梳,就送给大娘吧。」

说着将一把制作精美的雕花木梳递了过去。

叶媪接过梳子,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连声道谢。忽然她眼睛一闪,看见 后面的凝羽。

凝羽换了一袭白色的袍子,衣内仍套着皮甲。程宗扬要她不用那么累,南荒 闷热的天气还衣甲齐全,凝羽只说已经习惯了,倒是衣外的斗篷很少再披。她长 发用一条丝带束着,整齐地披在肩后,像黑色的绸缎一样滑软光亮。

叶媪拉起凝羽的手仔细审量半晌,苍老的眼中露出一丝伤感:「我女儿若是 还在世,也该这么大了……」

凝羽轻轻一挣,却没能挣开,神情间有些不自然起来。

叶媪一笑,放开手,温言道:「这里僻静,没有外面那些事。姑娘若是遇上 什么不顺心,来老婆子这里住上一段就好了。」

凝羽淡淡道:「多谢。」

程宗扬松了口气,凝羽那性子,真怕她当场翻脸。

叶媪不再言语,她把梳子插在发髻上,坐在门前,默默望着远处。

易彪等人手脚俐落,又有祁远这个什么都懂一点的人在一旁指点,几个人刀 削斧劈,不多时造了一扇木门出来,装在门框里。

祁远试了试门装得还结实,然后提着袋子到叶媪的住处,留够了盐巴,按照 云苍峰的交待,没有多给。

朱老头精神不坏,口沫横飞地吹了半个时辰,把几个年轻人侃晕,才得意洋 洋地住了口。他说得口干舌燥,过来涎着脸朝叶媪道:「大妹子,有水没?给口 水暍暍。」

叶媪起身进了自己的小屋,拿了瓢水出来。朱老头眉开眼笑,连连谢道: 「大妹子真是好人儿,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老头我看得清,你命里注定是儿女双 全,子孙成群!」

叶媪递过水瓢,笑咪咪道:「借你吉言。」

祁远听这家伙满口胡抡,连忙放下盐巴,把朱老头揪了出来。

朱老头还在咋呼,「怎了怎了?我说的有啥不对?」

程宗扬在他脑后拍了一记:「你闭嘴吧。」

商队的汉子牵过马匹走骡,束好货物,准备停当。众人向叶媪道了谢,然后 上路。程宗扬道:「朱老头,怎么走?」

朱老头还在生祁远的气,一脸的不乐意,指着来路道:「回去,过了村子再 说。」

程宗扬和祁远倒抽了一匣凉气。

那村子看似平常,但一晚上没见什么人走动,连灯光也看不到一星半点,气 氛说不出的诡异。再想到村口那个沾血的草结,几个知道的背后忍不住发寒。出 门在外,平安第一,这种险地最好能避就避。

朱老头得意起来:「看把你们吓的!这村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走过没有一 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拉倒吧。」

石刚抢白道:「我昨天才问过,人家叶大娘说这村子十几年没外人来过。」

程宗扬试探道:「咱们能不能绕过村子,正东面跟花苗人会合,再一道往南 走?」

朱老头翻了翻白眼,嘴里嘘了两声,把颔下的山羊胡吹得老高。

祁远打量了一下周围,不禁苦笑起来。面前的村落依山而建,想绕过村子等 于是在山里再开出一条路来,谈何容易。

昨天已近黄昏,众人急着投宿,没有留意村子的模样。这时天色大亮,众人 才发现,眼前整个村子都被巨大的蕨类植物所覆盖,偶尔出现一座泥土垒成的房 屋,上面也爬满各种藤蔓。村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类和动物的声音,昨天遇 到的几个村民,此时也不见踪影。

村口的四凶煞草结给众人心里留下浓重的阴影,队伍中没有一个人作声,各 自牵着马匹闷头赶路。

走在前面的祁远忽然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怎么了?」

程宗扬赶过来,低声问道。

「瞧。」

祁远用手指了指,小生示意。

路边放着一片刚砍下来的芭蕉叶,叶上放着三只用藤条编成的筐子。一只筐 子摆着两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另一只盛着灰褐色手掌大小的皮毛,一块一块叠得 整整齐齐;最后一只的物口叩很零乱,几件色泽黯淡的首饰、几粒石子串成的项 链,还有十几枚古旧的铜铢。

程宗扬道:「这是干什么的?」

祁远还没回答,朱老头已经伸过头来,抢道:「山里人不懂得怎么做生意, 遇到商队路过,就把东西摆出来,人不露面。你看中就拿走,放着货搁在筐里。」

云苍峰下了马,低头看了看,忽然眼睛二兄,拿起一块石头。

那石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山岩,灰扑扑的不起眼。但一角却被凿开一小块, 对着阳光一看,里面绿汪汪看不出有多深,竟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云苍峰反覆审视良久,呼了口气道:「程小哥,单是这块石头,贵商馆此行 就不亏了。」

祁远似信非信地接过来,眼角也突的一跳,失声道:「龙睛玉?」

云苍峰点了点头。

程宗扬拿过来,只觉那石头沉甸甸的压手,外表看起来跟普通的砾石没有太 多差别,但破碎的一角闪动着蓝绿的光泽,犹如苍龙的睛瞳。

「这东西值多少钱?」

祁远咧了咧嘴。「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见过有御法师把它琢成戒面戴在指 上的,据说能让施法速度加倍。那价格,啧啧……指尖大小一块,就要好几百金 铢,说不准还是被人用过的。」

手里的璞石足有拳头大,另一块虽然没有破口,但体积也不小,如果里面都 是龙睛玉,可算得上是一笔横财了。

祁远道:「云老哥,这个怎么作价?」

云苍峰摇了半晌头,道:「老夫也没想到此行会遇上龙睛玉。我带的丝绸这 些山民也未必想要,还是你们留着吧。把盐巴都放下,上面抹平,不要留尖。」

云苍峰指点说把盐巴抹平不留尖,祁远是知道的,意思是这点货并不足以支 付璞石的价格,下次再来还要补偿。但几匹骡子驮的盐巴还有三百来斤,若都放 下,祁远倒有些不舍起来。万一这璞石里并不是龙睛玉,或者只有看到的那么一 层,拿几百斤盐巴换,那吃亏就大了。

程宗扬瞧出他的不舍,笑道:「怎么?怕上当?」

祁远苦笑道:「倒不是怕上当。山里人朴实,没有咱们那么多花花肠子。只 不过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过几百斤盐巴,不如赌一把。」

程宗扬对云苍峰道:「云老哥,这石头我们白湖商馆留着,到内陆再剖开, 如果有赚头,咱们一人一半。赔了钱,都算我的。」

云苍峰道:「无功不受禄。我若拿了,那不就白捡五成利润?」

「怎么是白拿?如果不是云老哥的慧眼,我就是拿在手里也不识货。这五成 利润,就当云老哥的签定费好了。」

云苍峰略一思索,展眉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祁远在另一只筐子里翻了翻,「是些鼠皮。不值多少钱。」

程宗扬道:「也留着吧。放几样东西,不吃亏就行。」

说着程宗扬随手翻拣最后一口筐子。筐里的物品多半是山民从外面得来的, 不知放了多少年头。几件首饰都黯无光泽,铜铢也锈迹斑斑。忽然他目光一闪, 接着心头狂跳起来。

筐子一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物体,它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黑色的表面积 满灰土,背面光滑,正面排列着几行大小不一样的按钮──如果自己没有认错, 这该是一支遥控器!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脱口道:「这是哪里来的?」

祁远和云苍峰摇了摇头,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显然从没见过类似的物品。倒 是朱老头在旁看了两眼,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是山里人用的小东西,拿来砸核 桃的。」

砸核桃?程宗扬彻底被震惊了。山里人砸个核桃还把工具做的这么讲究?

「老头儿,你不会以为这东西是……」

程宗扬还没说完,朱老头就拿过遥控器,抡起来往筐上一砸。

「……是铁的吧?」

「啪!」

遥控器背面的盖子松开,掉出两枚奇怪的电池。

「咦?」

朱老头纳闷地说道:「怎这么轻呢?」

说着抡起来还要砸。

「停!」

程宗扬一把拦住他,不由分说地把那支酷似遥控器的物品抢过来,塞进背包。

「这个我要了。」

璞玉被祁远贴身收好,那些不值钱的鼠皮随便塞进行李。商队把所有的盐巴 都留在芭蕉叶上,顶部抹平。云苍峰又加了一串铜铢在上面,众人这才离开。

程宗扬紧紧捣住背包,脑中乱纷纷的,一时理不出头绪来。虽然看不出这件 东西到底是什么物品,但它的形制、曲线、结构,握在手中的触感,无一不告诉 程宗扬,这是一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遥控器。问题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 道在自己之前,曾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

程宗扬回过头。那个小小的村寨隐藏在群山间,周围都是莽莽大山,没有一 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昨天他们开出的小路,只二仅时间,就被新长的藤蔓和蕨叶 掩没。如果不是朱老头领着,谁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老四,四凶煞是什么东西?」

祁远脸色微变,低声道:「当心,在南荒这可是禁忌,不敢乱说的。」

他朝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四凶煞是南荒流传的四种恶鬼:炎煞、 江煞、阴煞和虎煞。传说这四种凶煞在南荒山水间游荡,带来各种灾祸,平常人 都避之不及。」

「那他们还扎了草结?」

「有些村子跟人结仇,被欺负得狠了,把整个村迁到山里,全村人都拜这些 凶煞。那些草结是用来给凶煞指路的,指望它们帮自己复仇。这些村子的人怨气 大,把外面的人都当了仇人。外人不知底细,进了村子,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祁远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咱们算是运气好,没沾惹到村里的人。」

说着又不放心地去摸那块龙睛玉。

凝羽仍骑在马上。她的伤势远比预料得严重,三天来仍没有多少起色。那天 她与鬼王峒武士缠斗了一日一夜,虽未受伤,但真元几乎耗尽。

西门庆留在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已经在她子宫内蛰伏良久,与程宗扬交合时, 这股阴寒之气已蠢蠢欲动,但因为程宗扬真阳太过浓郁,将它强行克制下来,未 曾发作。她真元一弱,这股阴寒之气趁机肆虐,重创了凝羽的经络。

花苗新娘给凝羽留了几丸丹药,用来调理她受创的经脉,但凝羽丹田的气息 仍是一片紊乱,即使再过十余日也未必能够运用自如。

凝羽回过头去,远远看到那老媪坐在那幢孤零零的石屋前,篮子放在手边的 地上,那头光亮的长发散在膝上,一手挽着,一手拿着那把黄杨木梳慢慢梳理。

与凝羽目光一触,那老媪满是皱纹的脸庞慢慢笑了起来,嘴唇轻动着,仿佛 在说着什么。

凝羽无由地感到一阵恶寒,整条脊骨都仿佛浸在冰冷的水中,忍不住娇躯发 抖。

「怎么了?」

程宗扬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凝羽。

凝羽咬住发白的唇办,良久摇了摇头。

程宗扬松了口气,「你看你,还说能撑得住呢,差点就摔下来了。」

凝羽不敢回头再看,但身后叶媪那两道目光像冰剌一样,仿佛要穿透她的背 脊。

第二章旱洪

林间远远传来花苗人用树叶吹出的啃声。祁远扯了片叶子,用啃声回应。

「他们在林子里等。」

祁远脸色发黄地苦笑道:「早知道我也不进村了,一晚上都没合眼。」

朱老头兴致不错,骑着他的瘦驴眉飞色舞地说道:「昨晚我可做了个好梦, 梦到一个仙女从天上飞下来,死乞白赖要给老头我做老婆。仙女头发那个长啊, 味道那个香啊……我飞啊飞啊……」

吴战威砍开一片巨大的蕨叶,笑道:「你不会是梦到姓叶的老太婆了吧。」

朱老头「吭哧」几声,恼羞成怒地说道:「胡说!」

祁远道:「朱老头,你那会儿说人家儿女双全,子孙成群──那不是当面骂 人家的吗?」

「怎是骂人呢?怎是骂人呢?」

朱老头不高兴地嚷嚷道:「我说的不都是好话吗?」

「好话?」

祁远嗤了一声,「人家无儿无女,老公也早死了,你还说她往后儿女双全, 那不是找骂吗?」

朱老头悻悻然说道:「老公死了怎么着?难道不能再嫁?」

「成,你去跟她说去。」

朱老头「哼哼」两声。「说就说!俺走南闯北几十年,怕过什么!」

说着他忽然两手抱住肚子,惨叫一声:「哎哟……我的亲娘哎……」

朱老头从驴背上滚下来,捂着肚子连滚带爬钻进蕨丛,片刻后「澎」的一声 闷响,一股臭气弥漫着飘来。

「呸!呸!」

吴战威等人笑骂道:「朱老头,要出恭你也不滚远点儿。」

朱老头在蕨丛里「哼哼唧唧」老半晌,才勉强提着裤子出来。他那张瘦脸颜 色发青,一边走一边弯腰吃力地捧着肚子,哼哼道:「亲娘哎……这是吃着啥东 西了?差点把肠子都拉出来……」

「该!」

石刚道:「把一肚子的坏水都拉出来,你就消停了。」

朱老头用手指戳着石刚:「石头,你就学坏吧,我这么大岁数,还咒我,缺 德不缺德啊……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朱老头又提着裤子,屁滚尿流地钻进蕨丛。

众人一阵轰笑,祁远也龇了龇牙,笑容却有些发僵。

还没走到花苗人的地方,朱老头就拉了五六次。最后一次从林子里出来,老 头连腰都直不起来,眼窝也陷了下去,走路直打晃。

程宗扬道:「云老哥,情形有些不对啊。」

云苍峰拈须低笑一声,「这就对了。朱老头这会儿吃点苦头,总比糊糊涂涂 送了命强。」

「是姓叶的老媪做的手脚?」

祁远道:「万一朱老头拉肚子走不动路,咱们陷在这大山里,可就麻烦了。」

云苍峰摇了摇手,「不妨。那老媪若是动了杀心,他岂能活到此时?如今只 是拉拉肚子,这朱老头已经是运气了。」

朱老头死狗一样趴在驴上,只剩下哼哼的力气。石刚把水囊递过去,「早上 烧的热水,还温着呢,喝一口。」

朱老头哼哼道:「石头啊,我就知道你心好……这水大爷不暍了,给大爷拿 点酒……」

石刚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上了还馋酒,泄死你拉倒!」

面前的蕨叶忽然「哗啦」一声,倒了下去,一名胸口剌着纹身,肩膀包着绷 带的精壮汉子现出身来。

「卡瓦!」

程宗扬叫道。

赶来接应的花苗汉子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山神庇佑,我们打了一 头野猪,已经烧好在等你们。」

林中的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头比牛犊还大的野猪。武二郎赤膊 立在火边,正拎着刀,两眼紧盯着火候,将烤透的猪肉一片片切下来,挑在蕨叶 上。

这厮在商队里属于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和花苗人在一起立刻换了副嘴脸, 殷勤得令人齿冶。程宗扬讽刺道:「二爷,勤快啊。」

武二郎嘿嘿笑了两声,对程宗扬的讽刺毫不在意,显然心情不坏。

程宗扬笑咪咪道:「二爷这是给花苗当上门女婿了?往后不打算跟咱们一起 走了吧?」

武二郎小心切下野猪后腿一块烤得金黄油亮的好肉,对跃跃欲试的阿夕道: 「这是给族长的,别碰!」

阿夕哼了一声,又白了程宗扬一眼,嘟着嘴走开。

武二郎这才说道:「反正顺路,到了白夷族再说。」

「什么叫到了白夷族再说?」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反正误不了你的事。喂,再给我一个银铢。」

这些日子程宗扬大致了解到货币在这个世界的购买力。在南荒一枚银铢差不 多能买一百斤稻米,或者够一个人一个月基本生活费用的开销。事实上南荒流通 的大多是成串的铜铢,每串一千枚,称为一贯。由于银铢稀少,一枚银铢差不多 能换一百一十枚铜铢,比内陆的折换率还高了百分之十。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做什么?」

「少废话,给不给吧?」

「不给!」

见程宗扬态度坚决,武二郎软了下来,「大不了二爷多给你干一个月。快点 儿,二爷有急用。」

「急用个屁啊!这荒郊野外,你拿银铢往哪儿花?」

「你管我呢!有用就是有用,就一个!」

正说着,一个女子从林中出来。她身材颀长,细腰丰臀,凤目红唇,容貌比 鬓侧的鲜花还要艳丽。她披着一条崭新的丝绸,整匹缎子没有裁剪,绸端从肩头 绕过,然后从背后横缠,裹住高耸的酥胸。再从腋下折了一弯,斜着从白滑的腰 肢掠过,束在腰间。绸尾低垂掩在她修长的小腿中央。

那匹丝绸是纯白的颜色,上面绘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花枝金红交错,色彩艳 丽夺目。这样的丝绸只能用来做外衣,丝绸质感强,又是白色,若是身材略差一 些,皮肤稍暗一些,都难以穿出那种华美的效果。而花苗的女族长却把这丝绸当 成亵衣,直接拿来贴身穿着。她身材出众,雪白的肌肤与丝绸华丽的光泽交相辉 映,未经裁剪的绸缎随便往身上一披,就仿佛是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样精美绝伦, 衬着她雕塑一样艳丽的五官,更显得体态丰秾合度,雪肤花貌艳光四射。

程宗扬羡慕地悄声道:「武二,原来你拿了我的丝绸,是讨好族长来了。看 不出你这家伙傻大黑粗的,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好艳福啊,武二。」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以为呢。」

接着又虎起脸,「给个银铢!不给就抢了啊。」

「我就不明白了,这鬼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你要银铢干嘛?」

说着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荔胸侧嵌着一枚亮晶晶的物体。那丝绸一角掖 在她胸口,两团饱满而充满弹性的乳峰高高耸起,露出胸部白嫩的乳肉。上次给 武二郎的那枚银铢,这时就嵌在她胸侧丝绸交叠的地方。银铢中间打了个圆孔, 被作成一枚钮扣,防止丝绸光滑的表面从胸前滑脱。

「哦!原来……」

程宗扬竖起手指,一瞬间恍然大悟。

武二郎一把捂住程宗扬的嘴,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别 说!」

武二这厮看起来生猛,心思可够活的。看到花苗人对丝绸的喜爱,这厮就动 了心,从程宗扬手里敲了匹上好的丝绸来讨好苏荔。苏荔果然爱不释手,地处荒 郊,无处裁剪,她直接拿整匹丝绸做了衣物,大大方方就穿了出来。

丝绸本身柔软光滑,既没有系带又没有扣眼,根本无法固定。武二好人做到 底,把自己唯二枚银铢拿出来,送给苏荔作钮扣。但银铢只有一枚,这会儿只系 了丝绸上面一角,下面还没有系。也就是说,苏荔丝绸下面的身子都是光着的。

这也难怪,对于生长在南荒的蛮夷来说,多半还没有内裤的概念。

程宗扬忍笑摸出一枚银铢,低声道:「武二,这扣子不会是你帮她系的吧?

手可够巧的。「

武二郎一把抢过银铢,手一挥,把程宗扬扔了出去。好在程宗扬现在身手比 当初来的时候敏捷了许多,落地晃了两步,总算没有当场出丑。

抢到银铢,武二郎立刻摇头摆尾地跑过去找苏荔。苏荔笑着接过银铢,两人 一同走进树丛。

再出现时,苏荔下身的丝绸已经折成裙状,绸尾从裙内掖起。那枚银铢缀在 她腰侧,上面打了孔,用细皮绳穿着。

程宗扬远远朝武二郎竖起拇指,又比了个不怀好意的手势。武二郎扬起脸, 只当没看到。

接下来一连几天,众人都在朱老头带领下跋山涉水。这一路都是没有人迹的 荒野,即使云苍峰这样的老江湖也没走过。除了前几天那个挂着四凶煞的村子, 再没有遇到半个生人。

随着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边的景物也不住变化。连绵的山脉阻挡了潮暖气 流的进入,蕨叶丛生的雨林渐渐被裸露的红土所代替,土地的贫瘠使植被渐渐稀 少,不多的灌木也越来越矮,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仿佛从来没有人行走过,充满了 洪荒气息。商队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后只有一串零乱的脚印,仿佛他们是这 片天地间唯一的行人。

朱老头拉了两天才止住,整个人像是丢了半条命。整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驴背 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精神抖擞。

「人是铁,饭是钢!」

朱老头振振有辞地说:「我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 么病,只要放开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传秘方,你可记 住了,千万别告诉旁人。」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丢不起那脸。」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朱老头,这都是第五天了,咱们这会儿在什么鬼地 方?我可打听过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这荒山野岭的,连耗子都没有,你 不是领错路了吧?」

「你听谁说的?」

朱老头嗤之以鼻,「白夷那地儿就是个大水池子,挨着个破山,什么山清水 秀?那不扯的吗?」

程宗扬没打算跟他争辩,「问题是咱们离白夷族还有多远?你没见云执事那 么稳重的人,这两天都有些着急吗?」

朱老头大剌剌道:「他急不急的,关我屁事。」

程宗扬道:「恐怕还真关你老人家屁股的事。如果耽误了我们办事,云执事 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儿告一状。嘿嘿……」

朱老头脸上变色,小心说道:「不会吧?云执事可是个厚道人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导的钱我 还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个银铢,你怎么不去抢呢?」

朱老头苦着脸道:「我不就是想多走两天,多挣点儿钱当棺材本吗?」

「这会儿说实话了?」

程宗扬道:「我就看着你这老家伙不老实,带着我们在山里瞎转呢。一句话, 明天到不了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儿就可以省了。咱们直接刨个坑,把你一埋,要 什么棺材。」

「要去白夷族还不简单?」

朱老头突然间振作精神,快跑几步窜上驴背,扯开喉咙喊道:「快跑啊!过 蛟了!」

众人沿着一条干涸的山涧行走,脚边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朱老头突然来这一 嗓子,大伙儿都是一惊。程宗扬正要开骂,却见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样,突 然变得浑浊。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从上游传来。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花苗人动作最迅速,四名汉子猿猴一样攀上河岸,将族 人一一接应上来,戴着面纱的新娘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住,险些摔倒,被苏荔一 把扶住。

白湖商馆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但一半都是走过南荒的,动作也不慢,祁远、 吴战威、小魏分别拽着一名奴隶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骡马的缰绳往岸上扯。云氏 商会的军士虽然训练有素,却没经历过山洪,突遇变故,他们都习惯性地望向易 虎,等待首领的命令,动作反而落在了众人之后。

易虎迅速发出指令,易彪背起云苍峰,手脚并用爬到河岸高处,接着军士牵 着马蜂拥上岸。忙乱中,两名军士落在后面。那阵闷雷般的轰鸣越来越近,已经 上岸的易虎暍道:「弃马!」

一边跃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挥出背后的尖枪。一名军士扬手攀住枪杆,易虎腰身 一拧,将他甩到岸上。这边易彪也跳了下来,河道里还有几匹骡马没来得及拉上 来,他一把扯断马匹的背带,将货物甩到岸上,然后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扬已经牵着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奔 腾的水声越来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马匹都嘶鸣起来。接着一股混着泥土红色的 河水从河道拐弯处冲出,仿佛狂奔的烈马,吼叫着闯入河道,将两侧的岩石都带 得滚到水中。

水一向给人温柔婉静的感觉,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却有着山崩地裂的威势。

刚才还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间升到丈许高,奔腾的怒流仿佛要将脚下 的河岸撕碎。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令人为之色变。

易虎已经挺枪刺进岩缝,只需要一纵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还留在河 道间,身后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气,把尖枪从岩缝中拔出,迎着洪 水跃去,抬枪一挑,枪锋准确地从易彪腰侧刺过,穿透他衣内的战甲,接着力贯 双臂,将易彪高大的身体甩了起来。

山洪来得极快,易彪还在半空,浪头已经卷过他刚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没来 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来还有机会脱身,他 却大暍一声,手臂陡然伸长尺许,从水中将那名军士捞出,抛到岸上。

那军士苍白而年轻的面孔一闪而过,与云氏商会的其他护卫相比,他身材单 薄了许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劳地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凭藉。

山洪卷来,易虎沉腰坐马,脚下使出千斤坠,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土中,挺身 硬生生挨了洪峰一击,脚下没有挪动分毫。

众人紧悬的心脏略微松懈一些。易彪张臂抱住那名军士,推到河岸高处。他 顾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应易虎。就在这时,一块半人大小的岩石夹在混浊的浪 花中,从上游滚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那名剽悍的汉子闷哼一声,嘴角涌出一 股血丝。就在众人注视中,易虎雄壮的身躯慢慢向后坐倒,随即被洪水吞没。

易彪冲到岸边,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吴战威拦腰死死抱住,吼道: 「你想死啊!」

浪头打在岸上,脚下的山岩也仿佛在抖动,众人纷纷往高处躲避。水流漫过 河岸,只有易彪和吴战威两个在齐膝深的水中扭打着。

良久,易彪不再挣扎,他跪在水边,虎目紧紧盯着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 上来的军士浑身都湿透了,在岸上身体发抖。

山洪来得极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汹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 留下满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几匹健马走骡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战马 被冲到岸边的乱石上,浑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团。

吴战威低声道:「别看了。说不定已经冲出了二一十里。」

说着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比的就是谁命大。运气不好, 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他是我哥。」

易彪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

吴战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云苍峰微叹一声:「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贵主人心意已决……」

易彪久久跪在岸边,最后他重重磕了个头,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头也 不回地朝岸上走去。

第三章历史

朱老头逃得最快,山洪还没到,他已经钻到一处山坳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 实。

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头,余悸未消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

程宗扬咬牙道:「死老头,知道有山洪,还带我们走山涧!」

「天地良心啊!」

朱老头叫道:「几天都没下雨,我怎么知道会过蛟?」

吴战威也有些纳闷:「没下雨怎么有山洪?」

「这是旱蛟。」

祁远道:「山里人把发山洪叫过蛟。下雨发的山洪叫水蛟。有时候上游下雨, 河道被堵住,隔了几天才冲下来。山里人说那是蛟龙被困在山上,渴极了往山下 找水,叫早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厉害。」

「就是!就是!」

朱老头连连点头。

易虎和一名花苗人被山洪卷走,尸骨无存。骡马损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货 物损失得倒不太多。此时河道被水冲过,泥泞得无法行走──见识过山洪的威力 之后,也没有人再有勇气去走山涧。

朱老头一路上尽吹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见机的快,喊的及时, 在河道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

众人都心情郁郁,没人理他,倒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 撞上过旱蛟。」

朱老头涎着脸道:「丫头可别乱说。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路吗?再说了, 我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阿夕手指刮着脸皮:「老不羞!」

「嗨,你这丫头,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阿夕气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蛮语甜甜称呼道:「阿普, 你的驴子背上是什么东西?」

「啥?」

朱老头扭过头。

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见他那头瘦驴屁股上趴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驴 子似乎觉得有些痒,不满地摇了摇尾巴,那蝎子受到攻击,立刻举起尾钩,狠狠 钉进驴臀。

驴子嘶鸣一声,暴跳着把朱老头掀下驴背,三下两下跳进灌丛。

朱老头摔得灰头上脸,一手扶着腰,带着哭腔喊道:「我这腰……亲娘哎…

…「

阿夕拍着手,咯咯笑道:「活该!让你乱说!」

程宗扬回过头,发现谢艺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触,那个男子便像春风 一样和煦地笑了起来。

「刚才朱老头喊的时候,我看到谢兄已经先一步上了岸,」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谢兄以前也遇到过山洪?」

谢艺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山洪、雪崩、海啸……都遇 到过。我曾经在雪山顶上,见到一头死去的豹子。积雪间,它的皮毛仍像活着一 样光亮,让人不敢惊动。在大海深处,我遇到过一群迁移的鲛人。他们用海底采 来的明珠,来交换我们携带的鱼叉。几乎每一次长途旅行,我都目睹过同伴的死 亡。」

隔了一会儿,谢艺低声道:「但最美的风景,水远都在最难靠近的地方。与 天地间的美丽相比,我们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

程宗扬品味着他的话,没有心情再去探究他的底细。良久,程宗扬道:「谢 兄可见过这个东西?」

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支遥控器。

这件物品这些天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它比普通的电 视遥控器小了一半,显得更为袖珍。不知道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还是本身就没 有刻印,按键上没有任何字迹。程宗扬只能猜测较大的一个是开关键,中间排列 整齐的那些是数字键,两个长一点的,像是音量和频道控制键。这种形式的物品 自己以前已经见过太多了──它和一支典型的电视遥控器在结构上完全一样。

谢艺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道:「没有。」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连谢艺都没见过,看来这个世界认识它 的人真的不多。

但问题是这并不是一支真正的遥控器。它的材质很奇特,不是通常所见的工 业塑料,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物体,很轻但很坚固。朱老头砸的那一下,没有在 它表面留下任何划痕。至于那两枚电池,只能说它们做得很像「电池」虽然有正 极和负极,但材料并非金属,而更近似于一种矿物质。

这是一件仿制品。程宗扬得出结论。

而这个结论比它是一件真品更让程宗扬怀疑。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而仿制了一支在这个世界不可能使用的遥控器?

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程宗扬猜测, 那位穿越的前辈大概是一位资深宅男,出于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深刻怀念,而仿 制了这支遥控器作为纪念。

那位穿越者的心态不足程宗扬所关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他还 留下了什么痕迹?

「云老哥。」

上了年纪的人经历一般更为丰富。

程宗扬攀谈道:「六朝历史上,出过什么杰出的英雄人物?」

云苍峰牵着马徒步走着:「程小哥可知道千古一帝?」

程宗扬试探道:「是……秦始皇?」

云苍峰点头道:「春秋以降,是为战国。七雄纷战不已,及至始皇帝,奋六 世之余烈,东破六国,威加海内,人称千古一帝!但要说英雄……还要数大秦的 赵鹿侯!」

程宗扬脑中有些发晕。大秦赵鹿侯?是哪位英雄?

「始皇帝驾崩,天下大乱。当时势力最为强大的,莫过西楚霸王项羽。钜鹿 一战,大败秦军二十余万。楚军趁势西入函谷关,兵围咸阳。秦军百战之师土崩 瓦解,围城之日,又值二世皇帝晏驾,天下都以为秦失其鹿,楚将得之,国祚覆 亡在即。」

云苍峰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赵鹿侯当时只是宫中区区一个内侍,却杀伐决 断,先诛权臣李斯于咸阳闹市,再拥立始皇之弟子婴为秦三世,又率敢死之士千 余,夜袭楚军,在渭水之畔大败霸王项羽。收大将韩信,复关中之地,最后大战 垓下,迫使霸王乌江自刎。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存社稷,可谓英雄!」

这段诡异的历史听得程宗扬目瞪口呆。他敢发誓,自己学过的历史上绝对没 有这段狗屁倒灶的内容。

难怪自己在王哲军中会看到秦军的身影,原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秦国并 没有灭亡。而秦国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秦始皇死后,秦国又出了个赵鹿侯, 带领秦军绝地反击,不但保全秦国,还逼得楚霸王自杀。

问题是,这个赵鹿侯是怎么蹦出来的?

「鹿侯非但战功显赫,文治更为出众。他以法家为宗,车同轨,书同文,行 郡县之制,遗泽一至于今。」

云苍峰道:「秦三世以鹿侯功高,拜其为王,鹿侯推辞不就,只拈鹿为号, 请封鹿侯,随即退居终南山。至今秦国仍将其牌位供奉于宗庙之中,累代祭袒不 绝。」

说起古时贤达的风节,云苍峰慨叹不已。程宗扬表情却像打电动时遇到电脑 作弊一样不可思议。这个赵鹿侯竟然把秦始皇的功劳都据为己有,什么书同文, 车同轨……脸皮厚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程宗扬费力地清了清嗓子:「云老哥,你说的赵鹿侯……他叫什么名字?」

「鹿侯乃赵国世族子弟,弃家人秦,三十岁之前籍籍无名,至此一鸣惊人。

鹿侯遂以赵为氏,单名讳高。「

赵高……我就知道是那个死太监!

程宗扬在心里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不讲道德的穿越者,把正经历史搞得乱七 八糟,让我想作弊都没有机会。逼死霸王……你怎么不去抢了虞姬呢?

哦,他穿越成了太监……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当初带着情趣内衣穿越,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没 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云苍峰击节赞叹的这位大英雄生 出一丝同情。这位前辈能咬牙坚持下来,还真是挺不容易……「既然这样,」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会有汉呢?」

云苍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小哥不知道汉高祖?」

「是斩白蛇起家的刘邦吗?」

「不错。汉高祖刘邦本是霸王麾下,入汉中被封为汉王,赵鹿侯击破楚军, 唯有高祖一军独全。霸王乌江败亡,高祖遂以汉为号,率军暗渡陈仓。赵鹿侯闻 讯,挥师回援。秦军转战千里,汉军以逸待劳,本来负多胜少,但赵鹿侯慧眼识 英才,从霸王弃将中提拔出大将韩信,一连数战,汉军竟然没占到半点便宜。两 军相峙数月,最后赵鹿侯在鸿门设宴,邀高祖赴会。」

云苍峰脸上露出笑容,抚掌道:「这一场鸿门宴可谓是千古绝唱。高祖仅带 谋士张良一人赴会,赵鹿侯于屏风后暗伏刀斧手,以掷杯为号,谋刺高祖,并且 严令军中戒备,不许一人逃脱。」

程宗扬暗道,那个穿越的赵鹿侯肯定是读过鸿门宴,决心在他创造的历史中 完成项羽未能完成的事业──干掉刘邦。赵鹿侯吸取了项羽失败的教训,还抢在 刘邦之前收服了韩信,难道刘邦还有机会逃命吗?

云苍峰抚掌道:「谁知高祖席间藉口尿遁,暗中潜入韩信帐中,只用了一句 话,便说服韩信举兵反秦。赵鹿侯功败垂成,遂闭关自守,不再有东进之意。」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事成,以汝为齐王。」

程宗扬瞠目结舌。

赵鹿侯这个拿着通关秘笈的穿越者也没能斗过刘邦?谁能想到,天才的政治 流氓刘邦只用了一张空头支票,就骗走了政治盲韩信。

难怪赵鹿侯会退居终南山。他这个穿越者也被卷入历史的洪流,已经改变的 历史脱离了他的掌控,按着强大的惯性向着没有人能够预料的方向发展。这足以 让任何一个穿越者心灰意冶。

忽然朱老头在前面叫了起来:「这边!这边!」

吴战威的声音道:「老头,你没看错吧?这山洞就是你说的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跟我走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错不了!」

「阿普,」

苏荔的声音响起:「山神不会让人从它身体里走过。南荒像蛛网一样的山洞, 就是山神的宠儿白尾豹也会迷路。」

争执间,程宗扬已经与云苍峰赶了过来。

眼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口虽然不大,却黑沉沉看不到底。武二郎探 进半个身子,运足目力看了看,哼哼两声,没有开口。谢艺牵着他的坐骑,远远 看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怕什么!有我呢。看到这山没?」

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着,一边指着面前巍峨的山峰,「要从山上过,至少要 六七天!也就我老人家知道这条捷径,能从山洞直接穿过去。哼哼,要不是为了 那一个金铢,我老人家才不告诉你们这里的捷径呢!」

云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然后慢慢将袍角掖到腰间,「走吧。」

说着当先踏入山洞。

火把的光亮下,水潭犹如一块宝石,散发出幽蓝的光泽。一群近乎透明的小 鱼在水中轻灵地游曳着,荡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

地下水无数年来的冲刷,在大山中形成一个庞大的溶洞群,四通八达的洞穴 连接在一起,密如蛛网。任何一点声音都在这密闭的空间中无数次回荡,让人辨 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

一路上,所有人都闭住嘴,默不作声地赶路。那些花苗女子雪白的小腿在黑 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安静得像一名 淑女。

程宗扬已经知道花苗新娘是冒充的,那个叫乐明珠的小丫头又天真又可爱, 说话解闷倒是个好对象。可惜只那晚在蕈子林见过一面,剩下的时间那些花苗女 子始终与她同行同宿,一直没有聊天的机会。

这山洞不知有多少年没人走过,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含氧量越低,进入山洞 一个时辰之后,几个体弱的奴隶已经几乎晕厥过去。

当那些护卫也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朱老头领着众人钻进一个狭小的洞口。在 经过一段地狱般的路程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

这洞穴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气流从几道石隙间喷出,带来清新的气 息。

这一路走过来,每个人胸口都仿佛压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用来照路的火把 也因为缺氧而熄灭,只剩了一支还亮着。清风一吹,众人如释重负,不等朱老头 开口,就挣扎着走过去,倒坐在地。

众人坐在水潭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个脸色苍白。山洞里辨不出昼夜, 众人感觉像走了一整天那么久,手脚都如同灌了铅,疲惫已极。程宗扬也眼冒金 星,两耳作鸣。他坐下来,背后靠着一根不知生长了几百万年的石笋,按照凝羽 所说的功法,两手拇指、中指相扣,勉强催动丹田的气轮。

体内的真气沿经络行走,周而复始。渐渐的,胸口沉闷的感觉一丝丝散开, 呼吸变得顺畅。程宗扬振作起精神,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

程宗扬本能地一抬头,脑后「砰」的撞在石笋上,撞得他眼一阵发黑。

「死老头!你变态啊!」

程宗扬捂着头怒道。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模样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他那头瘦驴被阿夕拿 蝎子狠狠蛰了一下,虽然苏荔拉着阿夕道了歉,又找来草药敷住伤口,但走起路 来还是一瘸一拐,让朱老头心疼得唠叨了一路。

「那个──天儿也不早了。小程子啊,咱们说好了的,一天一个金铢,你瞧 ……」

朱老头是棺材里往外伸手,死都要钱。说好的每天一个金铢,先付一半,剩 下的到了地方再付。可这老家伙每天都来软磨硬泡,要拿他当天的一份,每次都 碰一鼻子灰,却始终痴心不改。

这次算让他等到了。程宗扬扬着脸琢磨一会儿,居然破天荒地拿出一枚银铢 来。

朱老头看到这多赚的一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忙伸手去接,程宗扬 却把手栘开。

「朱老头,那个砸核桃的东西,你在别处还见过吗?」

「见过见过!」

朱老头把头点得飞快。

「在哪儿?」

朱老头道:「山里多的是!」

程宗扬对这老家伙的信口开河深具戒心:「真的?先说好了,你要再给我胡 扯,咱们就一拍两散,我重新雇人当向导。一天一个金铢,鬼巫王他老爸我都能 雇来!」

朱老头翻着眼想了半晌,犹豫道:「好像是在……太泉?」

「太泉?」

程宗扬听着有点耳熟。

忽然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托他的三件事里,其中一件就提到苍澜的太泉古 阵。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让王哲念念不忘?

朱老头最擅长察颜观色,看出程宗扬对太泉古阵并不熟悉,口气立刻大了起 来:「那地方最多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山里人拿来砸核桃、打院墙、叠猪圈…

…「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问道:「太泉在什么地方?」

「西边的大山里,叫什么苍……」

朱老头拍了半天脑袋,最后道:「反正是个挺邪门的地方。据说山里的狐狸、 野獾什么的进去,就会变成妖精。」

程宗扬没心情再听下去,将那枚银铢一丢,朱老头立刻扑过去,一把抄住那 枚银铢,用指甲掐着,用力吹了一口,一边眯起眼,放在耳边听着成色,仿佛那 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谢艺缓步过来,低声道:「凝姑娘似乎不大好。」

凝羽闭着眼,背后靠着岩壁。她神情很平静,继晕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但 程宗扬看到,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绷紧,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程宗扬把手放在凝羽额上,凝羽双眼霍然睁开,本能地抬起手掌朝程宗扬胸 口击去。掌缘触到他的衣服才费力地停了下来,手指微微痉挛。

凝羽脸色雪白,额头却像火一样热得烫手,没有一滴汗水。她的皮肤像纸一 样发脆,乌黑的发丝变得干枯,零乱的发梢卷曲而分叉。良久,她勉强朝程宗扬 笑了笑,那笑容有着异样的妩媚。

「给我一点水。」

程宗扬一手搂住凝羽的肩膀,然后拿出水囊,递到凝羽唇边。凝羽慢慢喝了 几口,忽然猛地呕了出来。

程宗扬已经隐约猜到了凝羽不适的原因,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抬起头,大声 喊道:「乐明珠!」

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正好奇地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闻声立刻跑了过来。阿 夕一把没有拉住,急道:「珂娅!你不能……」

乐明珠一把揭了面纱,「有什么……哎哟……」

苏荔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乐明珠一头撞进苏荔怀里,没等众人看清她的面 容,苏荔已经挽起面纱,掩住她的面孔。

「苏姐姐……」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她这些天假扮新娘,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早就闷 坏了。

苏荔搂住她的肩膀,对族中的女子说道:「把凝姑娘扶过来。小心一些。」

这一次她们没有拒绝程宗扬留在旁边,一方面是程宗扬坚持要留下来,另一 方面也是因为乐明珠的身分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在临时撑开的帐篷里,程宗扬第一次目睹了光明观堂的疗伤手段。那是法术 与科学相混合的奇异医术,乐明珠束起衣袖,露出雪藕似的手臂,然后把手浸在 一口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小心念诵着什么。

「师傅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要念咒驱虫,才是医者用的净水。」

乐明珠抖了抖手上的水,用巾帕抹干,然后拿出凝羽的手,用三根手指按住 她的脉门,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半闭着眼睛,宋精会神地诊脉。

程宗扬握着凝羽另一只手,她的手掌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程宗扬心头也时 起时落。

过了一会儿,乐明珠讶然抬起眼睛,「她的伤势没有发作啊?」

程宗扬沉默片刻,「也许不是因为受伤。」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试了试凝羽额头的温度,「体热意烦,肌僵而 颤,呼吸急促……有点像是惊风呢。可脸色没有发赤……」

乐明珠郁闷地收回手,她犹豫了一会儿,解开凝羽的襟领,将她翻过来,又 把一枚丹药化在水里,用巾帕在凝羽颈后仔细抹拭一遍。接着取出一只木制的小 匣,从里面挑出一枚细针。

乐明珠小心辨认着穴道,然后将毫针刺入凝羽颈后半寸,手指轻轻点动。以 针点刺大椎穴是治疗惊风的常见手法,但乐明珠扎针时,银针上却有淡淡的光芒 闪动,盘旋着流入凝羽大椎穴中。

凝羽咬紧牙关,随着雪白的颈中渐渐渗出血痕,身体的战栗也渐渐减弱。忽 然她紧绷的皮肤一松,收敛的汗水猛地涌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肌肤就布满了 晶莹的汗珠。

乐明珠刚松了口气,一直配合她的凝羽身体忽然一扬,蛟龙般从她手底下脱 出,旋身扼住乐明珠的脖颈,将她推到一边,发红的眼睛失神般望着程宗扬,颤 声道:「给我……」

程宗扬喉头滚动了一下,片刻后,慢慢张开手臂。凝羽露出苍白而妩媚的笑 容,温柔地拥住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胸口,双臂越来越紧。

「给我……」

凝羽呢哝着说。

「砰」的一声,一只小手切在凝羽颈后。凝羽僵硬的身体挣扎了一下,然后 昏迷过去,软软伏在程宗扬怀中。

乐明珠一掌击晕凝羽,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一手捂着喉咙,抽噎 着说道:「她抓得我好痛啊。」

程宗扬喉中又苦又涩,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她的病。」

第四章穿山

「这就是你说的药吗?」

乐明珠有些怀疑地拨弄着掌心红绿两色的药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 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程宗扬呼了口气,右侧的太阳穴又开始 隐隐作痛。

这是段强身上的药物,与摇头丸混在一处。凝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 过。

除了最初两天,凝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不适,让程宗扬以为她已经能抗拒药 物的成瘾性──毕竟她以前服用的剂量并不多,服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直到这时程宗扬才发现,麻古这样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没 有经历过现代工业化污染的人们来说,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受伤之前,凝羽每天都会离开队伍一段时间,程宗扬以为这只是她的怪癖。

现在想来,也许凝羽是有意回避他们的视线,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瘾发作时失 态的样子。

在离开熊耳铺的时候,凝羽很可能已经逐渐摆脱了毒瘾。但紧接着,她在与 鬼王峒武士交手中受伤。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着身体的伤势,还每天承受着 毒瘾的折磨。在她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痛苦。山洞这段路程连程宗 扬都走得气喘吁吁,更耗费了凝羽大量精力,纵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压制住肉体 的痛楚,直到再无法支撑。

程宗扬嘴唇紧紧闭着,「是我的错」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没有说出来。

如果认错有用的话,他可以认一万个错。

乐明珠反覆看着那两粒药丸,「做得好精致……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毒品。」

乐明珠拔下发上的钗子试了试,「好像没有毒啊?」

「它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厉害。」

程宗扬发现很难向这个时代的人解释毒品究竟是什么,只好思索着道:「你 知道有人喜欢喝酒吗?」

乐明珠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我师伯最喜欢喝酒,和你们商队那个瘦子一样, 整天都拿个酒葫芦。什么时候酒葫芦干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师傅总说,要配 副药治治师伯的酒瘾。咦,你是说这种药也会让人上瘾吗?」

「很像,但比酒瘾更厉害。」

程宗扬道:「帮我想个办法,把凝羽体内的毒性清除掉。」

乐明珠为难地说道:「这种毒药我从来都没见过。而且……」

乐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的是医术,不太擅长解毒。」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医术天下无双,有什么毒药能难住光明观堂门下呢?

我相信你。「

武二郎中了蜜罗汁,差点儿连命都丢掉,结果潘金莲只用了一枚丹药就化解, 让程宗扬平添了许多信心。现在同行的只有乐明珠一名医生,无论能不能成功, 至少比他们这些人强些。

被程宗扬一夸,乐明珠得意地叉住腰,「你也知道我们光明观堂的医术天下 无双?世上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倒我们光明观堂!你就放心吧!」

她这么说,程宗扬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乐明珠扶起昏迷的凝羽,讶道:「凝姐姐身子好轻呢。」

***淡淡的雾气在山林的枝叶间浮动着,无数密叶交织在一起。那些叶片 又大又薄,仿佛一幅翠绿而透明的碧纱笼罩在头顶的天空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这 层纱幕,变得柔和而富有生机。往下,生长着木瓜和菠萝的灌木、枝叶浓密的厥 类、茂盛的草蔓……一层层错综杂陈,形成一片满目葱龙的植物世界。

在黑暗而冰冷的山洞里行走了几个时辰之后,猛然看到满眼的绿色,每个人 心里都生出一丝喜悦。连苏荔都忍不住弯下腰,从花丛中采下一朵鲜艳的红花戴 在鬓侧,转头朝武二郎笑吟吟一瞥,让武二呆头鹅一样一阵傻笑。

程宗扬懒得理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他挥刀砍下一片扇状的蕨叶,然后就瞪大 了眼睛。

商队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长长的峡谷。四面群山流 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犹如散落着无数晶莹的珍珠。在山 谷中央,一个巨大的月牙状湖泊仿佛一块被切断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间。

白雾渐渐散开,那座月牙状湖泊的弯拱中,现出一座奇异的山峰。那山峰峻 秀之陋,形状宛如一个屈侧而坐的女子。她两手扶在脑后,扬起头,身躯向一侧 微微倾斜,弯曲的双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刚从碧波中出浴一样,随意梳理着长 发,佣懒而曼妙地层露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远远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楼,但这一切并没有破坏山峰的美态,而是使她平添 了许多生机,显得温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种维妙维肖的妙态,让程宗扬怀疑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但如 此巨大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人力的范围。山峰上密布着苍翠的松柏和美丽的花草, 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扬扭头道:「朱老头,这就是你说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头山羊胡一翘:「可不是吗!你别瞧那水绿莹莹的好看,尽是些坑人的 玩意儿!那绿的都是水草,水就两尺多深一层,下面全是烂泥。人陷进去,想捞 都捞不出来!」

云苍峰沉默片刻,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轻 时,曾数次派遣人手到洞里探勘,结果都有去无回。」

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别看是刚走出来,俺朱八八敢打包票!这会儿 让你们回头,没一个能走回去的!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 洞连后洞,一个洞口放一只蚂蚁,能把蚂蚁窝搬空,就是神仙进去也出不来。」

谢艺仰起脸,望着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仿佛沉浸在这难得的美景 中,久久没有作声。

祁远也凑过来:「云老哥,传说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这里?」

云苍峰点头道:「不错。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产珠数斗,有 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夜明珠。」

众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扬不以为然。

在他曾生活过的世界里,由于大规模的人工养殖,珍珠早巳不是什么珍贵物 品。

类似的还有珊瑚,都从曾经的珍宝变成廉价的工艺品。白夷族的湖珠,对他 没有什么吸引力。

谢艺从山上栘开视线,笑道:「程兄不想寻一粒夜明珠带回去吗?」

程宗扬笑着道:「谢了,那东西我消受不了。」

传说中的异宝往往会提到夜明珠,但对于穿越来的程宗扬面百,再好的夜明 珠,也比不上一粒普通灯泡。况且他知道,大多数天然发出萤光的物体都具有放 射性,戴在身上,要冒着患癌症的风险。

云苍峰是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领着众人绕过湖群,蜿蜒朝那 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时,程宗扬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头所言,水底都生满水草,浓绿草叶 在水中微微飘浮,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间不时能看到几只蚌壳,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刚和几个奴隶一边走一边 说笑:「那蚌壳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卖好几个银铢呢。」

一名年轻的奴隶睁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祁四哥!」

那奴隶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里,湖水清澈见底,那些蚌壳仿佛就放在脚边,触 手可及。他忍不住膛进湖里,弯腰捞起一只蚌壳,在耳边摇了摇:「没有啊?」

石刚哈哈大笑:「你摇能摇出个屁啊,砸开不就知道了!」

云苍峰听到笑声,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叫道:「别动!」

那奴隶抱着蚌壳,转身想上岸找块石头砸开,却发现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 来。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脚就陷得越深。

奴隶刚踏进湖里还不明显,这时一开始挣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 泥只没过脚背,一转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边的石刚伸手去拉,却差了几寸没有构到,急得石刚大喊:「快把手伸过 来!」

那奴隶离岸边只有两步,可这短短两步,却成为无法逾越的距离。就在云苍 峰开口的同时,祁远也发现情形不对,他丢开马缰飞奔过来,这时淤泥已经淹到 那奴隶大腿间,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湖面上。

「接着!」

吴战威把一卷绳索扔了过来。

石刚跃起身,一把接住绳索,抖开抛过去,扔在那奴隶身上,吼道:「快拉 住!你傻啊!还不快扔掉!」

那奴隶两手捧着蚌壳,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边拣 起绳索试图缠到腋下。可他一只手有残疾,几次都没有缠住。就这一会儿时间, 他又往下陷了尺许,已经陷到胸口。

石刚瞪着眼,叫道:「谁带着长兵刀!套马杆也成!快!」

「呼」的一声,队伍后面的易彪掷来一根长矛。

石刚接住往湖中递去,却被祁远拦住,低声道:「晚了。」

石刚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来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间,人就拉不动了。」

祁远低声道:「你用力,只会把他拉成两段。」

石刚怔住了。

淤泥渐渐陷到奴隶颈下,浓绿的水草在水中舒展着,仿佛一张柔软的绿毯, 温暖地裹住他的身体。那奴隶拼命拽紧绳索,吃力地说道:「救救我……」

那个渺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后只剩下一串细碎的气泡 从水草间升起。湖水依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沉默地望着湖面。最后祁远一刀割断绳索,低声道:「走吧。」

「意外之财莫要贪。」

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个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亏大了。」

石刚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艺见程宗扬皱着眉,一手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头痛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那奴隶他还记得,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扶钎,一只 手被铁锤砸伤。自己把他挑来走这趟南荒,本来想自己开溜时方便一点,没想到 却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总也免不了。」

云苍峰缓缓道:「我们走南荒的,总是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众人绕过月牙状的湖泊,从后面接近山峰。正面看时,这山峰也不是很险, 那美女并在一起的双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缓。后面却陡峭之极,比起他们曾经走 过的天藤也不遑鱼让,只有一条之字形的小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时落到了队伍最后面。苏荔一手扶着刀柄,面色 凝重,后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静下来,紧紧拥住队伍中间那个娇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热情与开朗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 事情上,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倔强。直到现在,她们也没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 队求助。

虽然她们得到确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边没有任何侍从和护卫,但只凭她 们这些人,想除掉这位南荒的王者,无异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可这些花苗人不仅 没有一个人退缩,并且总是那么欢乐,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戴着面纱的乐明珠像羞涩的新娘一样,微微低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却一个劲 的乱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队伍中。在山洞里,乐明珠用一种特异的手法按摩过凝羽 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条和树叶编织成一个精巧的担架, 抬着她一路行走。好在凝羽身体轻盈,并不是很吃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饶的部族之一。在这座外人难以靠近的 山谷中,不仅出产珍贵的白夷湖珠,还盛产黄金和美玉。每年,云氏商会都要耗 费大量人力贩来货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宝。

从山脚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间一座石堡,石堡并不高大,所处的地势却 险峻之极,正拦在那条唯一的山路尽头,只有越过它,才能进入白夷族的领地。

祁远对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时亲眼目睹,不禁啧啧赞叹。和南荒那些简陋的 村寨相比,这里简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着山上道:「那里好像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们!」

吴战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这些天你跟那个花苗姑娘拉拉扯扯 的事可没少做,还有心看别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深山出俊鸟,」

吴战威取笑道:「都说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白夷的风俗跟 花苗差不多,说不定你还能再找个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声,没有接口。祁远却上了心。低声道:「小魏,你不会是动了 心吧?我跟你说,这种事可当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辈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头。」

小魏低头摆弄着弩机,过了一会儿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祁远干巴巴笑了一声:「南荒邪气重,平常人在这里待上半年就到头了,住 得久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闷了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老头不是没事吗?」

祁远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黏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队伍离石堡越来越近,程宗扬在后面照看了一会儿凝羽,然后打马上来。只 见石堡的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云苍峰道:「白夷人生性谨慎,这石堡的大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外人即使走 到这里,也未必能进去。」

朱老头哼了一声:「啥生性谨慎?就是胆小!一个个都是兔子托生的,有点 风吹草动就钻到洞里。让我说,南荒最没用的就是他们!」

程宗扬讶道:「朱老头,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

朱老头气哼哼道:「我朱老头就是看这些死兔子不顺眼!在外面让我碰到, 看我不一手一个,掐巴死俩!」

程宗扬吹了声口啃。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诸族,白夷人从来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虽然文 弱了些,也从来没向谁低过头。你看这山就知道了,莫说连铁器都要从外面买的 南荒人,即便是晋国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来。」

易彪一手握着刀,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苍峰身旁。易虎被洪水卷走后,他就成 了这些军士们的核心。这个豪爽热情的汉子仿佛一瞬间成长起来,气度变得沉稳 严谨。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势,最后点了点头。这里的地势实在太过险 要,山势平缓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围住,后山险峻无比,只需十几个男丁守在石堡 上,即使数千精兵也只能望之兴叹。

云苍峰亲手打开鞍侧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帜,迎风一展,高高举了起来。墨 蓝色的锦面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环形云纹,中间是一个硕大的「云」字。

云氏商会的旗帜一层开,山上就传来一阵欢呼。接着有人吹起号角,刚才还 空无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一边招手,一边兴高采烈地 叫道:「是云家!云家的商队!」

第五章白夷

到了白夷族,程宗扬才真正见识到云氏商会的赫赫声名。白夷人几乎举族出 动,迎接这些远道来的贵客。号角和铜鼓的声音响成一片,白夷人仿佛过节一样 的欢呼雀跃。

云苍峰远远下了马,在正式踏上白夷人的土地前换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他的举动引来了更大的欢呼声,那些白夷人热情地上前替他牵过马匹,拥挤 的人群分开一条通道,每个人都带着诚挚的笑意。

族中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女用树枝沾上清水,洒在众人身上,几名明眸皓齿的 少女在他们行进的道路上撒下大量花办。

踏入南荒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闹的气氛。那些白夷人身材 纤瘦,相貌俊雅,而且前来迎接的女子远远比男人多,一个个娇美的身影花枝招 展,让人目不暇接。

道路尽头,是一座纯白岩石砌成的门楼。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石阶前等候众人。

他年过五旬,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目沉静如水。

云苍峰走上前去,向这位白夷首领深深躬下腰。

「就像迁徒的候鸟,我们云氏的商人又来到这片富庶的山谷。」

「我们腾出了最好的房子供你们居住。」

白夷族长微笑道:「无论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

云苍峰一招手,易彪上前捧上一匹丝绸。云苍峰解开外面包裹的油布,轻轻 一抖,一抹银亮的光泽流淌下来。那丝绸散发着月光一样的白色,摇曳时,仿佛 有妩数星光飞舞着忽隐忽现,将他的青袍映得一片莹白。

「敝商会请了一位御法师帮忙,才织出这样月光般的丝绸。虽然不及白夷宫 殿里的夜明珠光彩夺目,但到了夜间,也能散发出月亮一样的光芒。」

白夷族长接过来仔细看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良久,他让人把丝绸小心收 好,然后拉起身后一名女子的手,向云苍峰道:「这是我的妻子阿樨,你上次已 经见过的。」

那是一名娇艳的少妇,她年龄比苏荔略长,眉眼盈盈如画,白皙的肌肤宛如 牛乳,光洁的额偷上戴着一串日明莹的珠链,身上白裙犹如百合,肩头披着一条 月白色的长披肩,用一口金环扣住,环上嵌着一颗黑色的大珠,气度雍容雅致。

樨夫人柔声道:「云执事还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好像时光没有在你身上 留下任何痕迹。」

云苍峰笑道:「夫人却是比从前更美貌了。」

樨夫人微微一笑:「远来的贵客,请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多谢夫人。」

云苍峰早已准备好礼物,命人捧来一只玉匣。打开来,里面是一枝纯金的凤 钗,钗头的凤眼镶着两枚红宝石,凤嘴悬着一串明珠,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樨夫人含笑道谢。族长却往云苍峰身后看去。

「这次我来带了另一支商队,」

云苍峰托起程宗扬的手肘,「他们来自遥远的五原城,是我们云氏的朋友。」

这些日子程宗扬已经克制住握手的冲动,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道:「见过 族长。」

「另一家商馆?」

白夷族长疑惑地挑起眉毛,「难道云氏找到更好的商路了吗?」

「云氏是白夷永远的朋友。南荒部族成百上千,没有哪个比白夷富庶的。云 氏和白湖商馆携手,会给朋友们带来更多货物。」

白夷族长放下心来,与程宗扬寒暄几句。云苍峰又道:「与我们同来的,还 有一位朋友。」

那道健美的身影走过来:「花苗的阿依苏荔,向尊敬的白夷族长问好。」

「是花苗的族长吗?」

白夷族长高兴起来,「是什么鸟儿,把你们引到深山里的白夷来?」

「是鬼王峒的使者。我们带来了龙神和巫王的新娘,依照他的命令,来这里 等候。」

白夷人的欢呼声还在继续,程宗扬却敏感地发现身边的气氛异样起来。白夷 族长脸上依然带着笑,眼神却变得深沉。

只一瞬,白夷族长神态又恢复了从容,他客气地与苏荔交谈几句,然后让侍 从把客人送到住处。

「我有些事要与云氏的朋友交谈。花苗客人,晚间我会设宴款待你们。」

白夷人崇街白色,虽然住在山上,用来盖房子的岩石却是从外面运来,清一 色洁白的颜色,一幢幢白石砌成的房屋整齐美观。优越的地理环境,使白夷人口 远远超过南荒的普通村寨,与其说是一个部族,更像一个初具雏形的城市。

作为白夷人对外贸易的垄断者,云氏商会在城中竟然有一处专属的商铺。商 铺位置距离族长的宫殿不远,前面是经营的铺面,后面是仓库和住处。云苍峰被 白夷族长请到宫内交谈,其余商队的护卫卸下绸缎,一匹一匹摆出来。祁远也带 着人,把剩余的货物全都陈列出来,倒也琳琅满目。

很快就有白夷人来挑选货物。祁远一边在柜台上招呼客人,一边指点着小魏 和石刚当起了伙计。

程宗扬靠在柜台边,看着来往的客人。白夷女子容貌俏美,身材窈窕,给人 的观感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但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疑惑:半个时辰内,来到商铺 的男子不足两成,女子倒占了八成还多。这白夷族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听到程宗扬的疑问,祁远笑了一声。「有两成就不错了。来白夷之前,我还 听说白夷族全是女的呢。」

说着他挤了挤眼,小声道:「白夷人可比花苗还多情呢。据说走在街上就有 人拉。」

程宗扬道:「那不成唐侩进了女儿国吗?」

这故事祁远也听过,笑道:「别说唐侩,就是孙猴子都有人抢着要。」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不至于吧?」

祁远扯了扯他的衣袖,朝外面一呶嘴。

商铺对面是一幢小楼,一个娇俏的女子立在屋檐下,笑吟吟看着这边。那双 美目灵巧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与程宗扬眼神一触,像被黏住一样不再栘 开。

那女子体貌娇柔,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程宗扬还记得西门庆传授的观女之术,这样的荡女之相,百不一失。

那女子与程宗扬对视片刻,然后娇媚的一笑,眼神柔媚得仿佛滴下蜜来,让 程宗扬禁不住心头怦怦跳了几下。

这些天跟着一群花苗美女,自己却连小魏的机会都没有。倒不是程宗扬有什 么心理负担,实在是凝羽受了伤,需要人照料,她性子冶漠,其他男人别说帮忙, 就是靠近些也不行,程宗扬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些天下来,早巳欲火高涨, 眼看着那女子勾人的眼神,不禁心旌摇曳,眼睛也亮了起来。

那白夷女子抿嘴一笑,悄悄扬起手,朝程宗扬招了招,然后扭头进了屋子。

朱老头一脸暧昧地凑过来,笑得像一只刚偷吃了老母鸡的黄鼠狼:「这叫哪 啥?缘分啊。」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揶揄。祁远说过的话:有拉咕咕叫,还不种地了?他咳了 一声,整了整衣服,绕过柜台,朝对面走去。

那女子就在门里等候,见着程宗扬没有半点讶异。她嫣然一笑,一手悄悄牵 着他的衣袖,拉到屋里,然后掩上门。

朱老头蹲在门边,眯着眼,口里念念有辞,「一、二、三、四……」

刚数到十,小楼里突然一声惨叫,接着房门砰的打开,程宗扬衣衫不整地狂 奔出来,像撞上什么可怕之极的怪物一样,吓得魂不附体。

看守商铺的几名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不作声地握紧柜下的兵刀。

程宗扬拔足狂奔,一头闯进商铺,身后却没有人追来。

「哈哈哈……」

祁远捧着肚子,发出一阵大笑。

程宗扬一直跑到后院才停下来,惊魂未定地扶着柱子,脸上时青时白。

朱老头一脸无辜地追进来,连声追问:「怎了?怎了?」

程宗扬铁青着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是男的!」

「哦……」

朱老头恍然大悟。

程宗扬恨恨道:「死老头!你存心的吧!」

朱老头叫起屈来:「她穿着裙子呢,我哪看得出来是男的女的?」

祁远也跟了进来,忍笑道:「得了吧。你还不清楚?死兔子都叫了一路了, 老头你对这里清楚着呢。」

朱老头哼声道:「俺又没被兔子勾引过,怎会知道?」

程宗扬喘了半天气,忽然弓着腰干呕了一口,却没呕出什么,只用手背狠命 擦着嘴。

朱老头脸凑过来,关心地问道:「怎了?亲上啦?」

程宗扬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再罗嗦,小心我叫 人爆你菊花!呕……」

商铺里人来人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个巧笑倩然。对面那个白夷「美 女」又立在门口,一脸幽怨地望着这边。程宗扬躲在店铺里,说什么也不露头。

云苍峰回来时,程宗扬还在漱口。一桶水都让他漱得见底,还不停「呸呸」

吐着口水。对于白夷「美女」程宗扬算是有了心理障碍,鬼知道这些女人里 有多少是如假包换的男人。朱老头还不停过来看笑话,那脸淫贱的笑容,让程宗 扬恨得牙痒。

云苍峰脸色凝重地唤上程宗扬和祁远,一同进了内室。

「有鬼王峒的消息吗?」

祁远头一句就问道。

云苍峰摇了摇头:「族长说,白夷人与鬼王峒并无冲突,也未曾听说鬼王峒 的使者要来此地。」

程宗扬道:「那云老哥为什么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苍峰盘膝坐在席上,手指叩着身侧的木几,良久才道:「白夷族长与我谈 了三件事。」

云苍峰眉头紧锁,缓缓道:「这三件,其实算是一件。一桩是这次白夷族的 珠宝不再用货物交换,需要用铢钱结帐;第二桩,这次族中采得珍珠、玉料比往 常多了三倍,要我们一次购走;第三桩,无论这批货物所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 铢。」

无论价值多少都需付五万银铢?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疑云。

这二个条件目的都是一个:要钱,而且是大量的现钱。云氏商会既然是独占 白夷商路的大商家,与白夷族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双方打交道的时间说不定比 他年龄还长些,怎么会说变就变?

「白夷族缺钱吗?」

「看来,他们是很缺钱。」

「可他们要钱做什么?」

南荒能用钱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交易都是易货的方式完成。如今白夷族突 然改变交易方式,要求一笔巨款,真不知道他们要用在哪里。

「这批货物只有珍珠和玉料两种,少了砂金。我估算了一下,价格在两万银 铢上下。白夷族开价是五万银铢,一个都不能少。」

五万枚银铢足有半吨重,程宗扬敢肯定云氏商会没有携带这样一笔巨款。难 道云苍峰准备向自己借钱?可程宗扬知道,白湖商馆手里的现款连这个零头也未 必有。

果然,云苍峰沉吟片刻,说道:「老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贵商馆能否接 下一部分货物?」

程宗扬苦笑道:「不瞒老哥说,我们带的货物都换成了南荒特产,贩回五原 城也许能赚一笔,但现在,祁远手头的银铢不会超过一千个。」

「还剩八百来个。」

祁远牵了牵唇角,「朱老头一天是一枚金铢的价格,合二十枚银铢。我们出 一半,还要给他拿六十枚。」

云苍峰沉默半晌。程宗扬道:「既然款项不够,能不能和族长商量一下,先 付一部分?或者先赊欠着?」

「白夷族长催促甚急,十日内必定要五万银铢。」

这就是强人所难了,云氏纵然豪富,也不可能带着银库走路。五万银铢哪里 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

云苍峰忽然提声唤道:「易勇。」

一个人影悄然进来,回手掩上房门。那人身材不高,年纪轻轻,程宗扬认出 他是云氏商会一名护卫,平常并不起眼。途中遇到山洪那次,正是他落到了最后 面,以至于易虎葬身山洪。此时他头上挽着一个发髻,用一根竹簪插着,身上的 护卫服色也换成了淡青色的法袍。

易勇不作声地盘膝坐下,然后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盆,一口水 囊,放在手边。他闭上眼,嘴唇微动地默念片刻,然后拿起水囊,拔下塞子,将 水浅浅倒入铜盆中。

程宗扬与祁远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云氏商会的队伍里还藏着一名术者。

那口铜盆直径不过半尺,通体镂刻着奇异的花纹,里面的水不过一掌深,清 澈见底。那名隐藏了身分的术者从腰间取出一枝小小的竹管,把里面的银色粉末 小心抹入水中少许,然后收起竹管,两手按着铜盆边缘,低声吟唱起来。

程宗扬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旁边的祁远眼睛却瞪得老大,紧盯着 他的动作,生怕错失了什么。

随着易勇的吟唱,铜盆的花纹仿佛流动起来,丝丝缕缕注入铜盆的清水中, 平静的水面渐渐荡起涟漪。术者的吟唱声越来越急,忽然两手一抹,清水倾盆而 出,扁圆状悬在半空,仿佛一面湿淋淋的水镜。边缘水迹不停流动,映出周围的 面孔,却没有一滴溅落下来。

云苍峰缓缓道:「事起仓促,老夫不敢自专。」

片刻后,波光粼粼的水镜中显出一张刻板的面孔。云苍峰挺起身,对着水中 的面孔道:「六弟,我等已至白夷。」

水镜中那张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张静止的图画。

云苍峰似乎早巳习惯了对方的作风,没等他回答就说道:「白夷族有大批珠 玉以高价出售,索款甚急,是否接下?」

「可。」

那张面孔毫不迟疑地答道。

「需五万银铢,至迟十日之内,以现款付清。」

水镜中那张面孔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却陷入沉默。片刻后,他缓慢却毫不停 顿地说道:「留佩。白龙江口。一成息。」

说完这句话,水镜中的人影冉冉消失。

程宗扬听得似懂非懂,祁远在旁边却是听明白了。那人说的是云苍峰可以留 下随身的玉佩,执佩人不但可以到白龙江口取款,还能多拿一成的利息。但祁远 最关注的还是那个施法的年轻人。千里传讯,这是所有商家梦寐以求的法术,他 的价值,无论如何估量也不为过。

盘膝瞑想的易勇睁开眼睛,「咄!」

地暴暍一声,悬浮的水镜随即碎裂,化成一片水雾消失在空气中。短短几分 钟的时间,他却像刚爬完一座大山,额头布满了汗祁远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 了,见易勇起身吃力,还小心扶了一把,让那年轻人感激地朝他一笑。

程宗扬也被震住了。这活脱脱就是法术版的视讯对话,还是无线版的。看来 自己把手机埋掉,绝对是明智的选择。忽然他脱口道:「影月宗!」

易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收起铜盆和水囊,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凝羽曾经提起过,王哲麾下的参军文泽是影月宗弟子,擅长使用水镜,可以 将信息瞬间传递到千里之外。六朝最大几家商馆竞相以重金招揽,文泽却投身军 旅,拒绝了这番好意。

当日拜火教祭司出现,文泽随即入帐,程宗扬还在奇怪他用什么方法传讯。

直到目睹了眼前的一幕,他才醒悟过来。云氏商会真是不同,走南荒还带着 影月宗的术者。这个叫易勇的年轻人,身价只怕比商队那些护卫加起来还局。

云苍峰道:「见笑了。」

说着拿起茶盏,「请喝茶。」

程宗扬暍着茶,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道:「老四,你去前面看看。」

「成。」

祁远一点就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当即起身离开。

「云老哥。」

程宗扬放下茶盏,「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尽管开口。只要小弟能做到,绝不 推辞。」

云苍峰拍案道:「程小哥果然是明白人。」

如果说双方同行还是不得已的选择,那么后来云苍峰让出龙睛玉,明显是在 向自己示好。程宗扬虽然不知道龙睛玉是什么东西,但看祁远小心翼翼的样子, 肯定不是一般的贵重物品。

云苍峰是个生意人,把这样一注发财的机会轻易让给自己,总不会是单纯地 因为好心。不过白湖商馆的规模比起云氏商会,可差得太远了,程宗扬想不出有 什么会是云苍峰办不到,非得自己帮忙。

「当日老夫曾说过,鄙商会到白夷,是寻一件东西。这件东西眼下已经有了 眉目,只是……」

话说到这里,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云苍峰是想向自己借用人手。他没有作 声,只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云苍峰道:「鄙商会这些护卫勇武有余,机巧难免不足。因此,老夫想请贵 属出手相助。」

程宗扬盘算已定,抬头笑道:「那件东西在什么地方,云老哥想必早就知道 了吧。」

「位置还不确定,但大致方位已经有了。」

「既然云老哥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为什么临行时不带够人手,却要向我们 这个小商馆借人呢?」

这是最要紧的一点。看云氏商会的举动,他们找的东西九成九见不得光。以 云氏商会的实力,程宗扬才不信他们没做好足够准备,还要临时拉人帮忙。这一 路自己与云氏商会相处得不错,正是因此,程宗扬才更不希望糊里糊涂当了替死 鬼,伤了彼此的感情。

云苍峰神情间仿佛松了口气。「小哥这一路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得出是个 有心人。其中的原委,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吐露。小哥既然问到,倒了结了老夫 一桩心事。」

云苍峰饮了口茶,「程小哥可听说过灵飞镜?」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灵飞经》自己以前听过一些,知道足道家的典籍。什 么吐纳咒诵,当时也没兴趣。灵飞镜却是没听过。

「灵飞镜传说是上古仙人留下的一面神镜。方才的水镜之术,程小哥已经见 过,千里传讯要耗费大量法力,易勇倾尽全力也只能维持一刻钟。而灵飞镜传说 可以随意使用,即使远在万里之外,也可清楚如见。」

程宗扬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现在已经不怀疑,在这个世界里真有这种神奇物 品的存在。

「鄙会有一位客户不知从何处听说灵飞镜,以重金求购──此间颇有一些忌 讳,恕老哥不能明言。总之鄙会接下这笔生意,却不能从商会调集人手。」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客户,我就不问了。」

联系到易彪等人的身分,云氏商会背后的客户已经呼之欲出──除了手握兵 权的重臣,还有谁能调动北府兵的精锐?但云苍峰不愿提及,程宗扬也就当作不 知道好了。

「鄙会人手颇有不足,原本还能勉强一搏。如今少了易虎,想取走东西,已 是无能为力。」

「第一个问题,」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灵飞镜在什么地方?」

「鄙会得到的消息,灵飞镜流落王南荒,如今在白夷族。」

「第二个问题。云老哥何不直接从白夷族长手中购下灵飞镜?反正他们正缺 钱用。」

云苍峰苦笑道:「不瞒小哥说,灵飞镜在这里的消息,连白夷人也不知道。 如果老夫贸然提出,只会令人生疑。」

「第三个问题。假如云老哥消息有误,它并不在白夷族呢?」

云苍峰转身道:「易勇。」

易勇欠了欠身,「方才施法时有灵力波动。商会消息无误,灵飞镜应该就在 此地。」

云苍峰解释道:「影月宗的水镜传讯,便是由灵飞镜演化而来。两者法术同 源,除非另有一位影月宗的大行家也正在此地施法,否则不会有误。」

程宗扬想了一下,笑着抬起手掌:「这个忙,我们帮了。」

云苍峰面露笑容,举掌与程宗扬轻轻一击:「贵馆援手之德,我云氏绝不敢 忘。」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6 编辑 ] ----------                第六章探险

「凝羽姑娘回来了吗?」

祁远摇了摇头。

两支商队住在一处,花苗人却被白夷人送到另外一处安置,临行时将凝羽也 带了过去。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武二呢?」

祁远咧了咧嘴,「你还是找花苗族长吧。苏荔族长身边十步以内,必定有咱 们武二爷的影子。」

程宗扬拔脚就走,祁远在后面喊道:「要不要带几个人?」

花苗人的住处离商铺不是很远,白夷族的道路又整齐,不至于迷路,程宗扬 道:「不用了。」

祁远挤了挤眼,小声笑道:「对面那个兔儿哥还朝这边看呢。一个人走,小 心被人强拉到屋里。」

程宗扬顿时打了个寒颤。

蹲在门口的朱老头揣着手过来,哈着腰道:「要不,老头儿陪你走一趟?」

说着他伸头朝路上吐了口浓痰,引得过往的白夷女子人人侧目。

程宗扬讶道:「老头儿,你能不能再思心一点?」

朱老头嘿嘿笑道:「俺半年没洗澡了。」

「才半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没洗过呢。」

「何止啊,」

石刚接口道:「他拉完屎连屁股都不擦!」

「胡说!我哪次不是使了好几片树叶……」

朱老头的气势真不是盖的。白夷族女多男少,他们两个外乡男人走在街头, 分外引入注目。但那些白夷女子见着朱老头的尊容,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

白夷人生性爱洁,朱老头却是豪放过人,一边走一边大声抽着鼻子,鼻涕口 水什么的都随手抹在衣上,一边还猥琐地朝每一个路过的人淫笑。那德性连程宗 扬看见都很有踹他两脚解恨的冲动。不过这效果正是程宗扬想要的,至少自己不 用再提心吊胆地去分辨那些白夷人究竟是男是女。

美女峰并起的双腿在山间形成一片开阔地,白夷人的房屋就众集在此处。周 围绿树成荫,点缀着无数花草。花苗人的住处在白夷族长的宫殿一侧,紧邻着山 腰,周围没有多少住户,白色的石屋隐藏在苍翠的薜荔架中,十分幽静。

程宗扬赶到时,一碗汤药刚刚煎好。凝羽的毒瘾在睡梦中已经发作过,这时 身体虽然虚弱,神智已经恢复清醒。

程宗扬本来想扶着她,喂她喝药,却被凝羽拒绝了。这个倔强的女子将汤药 慢慢暍完,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乐明珠把程宗扬拉到一边,小声道:「方子里有祛毒安神的药物,不知道效 果怎么样。喂,她以前吃那个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假死的症状?」

「什么假死?」

乐明珠比划道:「就是整个身体都没知觉,一动也不会动。」

「没有。」

恰恰相反,服过药她会变得很兴奋。

「奇怪……」

乐明珠使劲拧起眉头。

「哎,别皱眉了,会老得快。怎么奇怪了?」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小衣里面都湿透了。只 有全身瘫软无力才会失禁,可凝姐姐的症状分明是阳亢阴虚,身子绷得很紧,我 担心开错了方子。」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她衣服里面湿的那些,是不是很滑很黏?」

「是啊。她以前也有过吗?」

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这丫头不知道女人的生理吗?

乐明珠没有留意程宗扬的表情,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喂,我们晚上去爬 山吧!」

「爬山?」

程宗扬抬起头。他们的住处靠近这座美女山峰的腰部,头顶酷似女子美乳的 双峰清晰可见。再高处,则是那女子修长的脖颈和翘起的鼻尖。

「我已经问过了,山顶有两个很深的水潭,正好是美女山左边的眼睛和右边 的眼睛。她们还说,水潭底下藏有宝贝呢!」

乐明珠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一起去寻宝好不好?」

「你会游泳吗?」

乐明珠犹豫了一下,「你会吗?」

程宗扬耸了耸肩,「如果真的很深,会游泳也没办法,除非会潜水。」

乐明珠叹了口气,接着又高兴起来。「就算不寻宝也很有意思啊。这么漂亮 的山,我从来都没爬过呢。」

「是不是又准备给你的小师弟、小师妹吹牛?」

乐明珠喜孜孜道:「那当然喽。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小师姐也是很厉害 的呢。」

程宗扬本来心情郁郁,但乐明珠小女孩一样的喜悦感染了他,笑道:「那就 这么说定了,晚上我们一起去。」

「好啊好啊!」

乐明珠拍手道:「记得带点吃的!要好吃的!白夷人的鱼干最好吃了,记得 多带一点!」

「哎,你自己怎么不带呢?」

「我怎么能带?」

乐明珠理直气壮地说道:「被人看到,会以为我是个好吃鬼,那多没面子!」

***武二郎摸着下颔的髭须,一边斜眼看着程宗扬:「镜子?」

「就是一面镜子。」

武二郎又摸了半天下巴,最后睨了程宗扬一眼。「诳二爷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胆子有那么肥吗?」

苏荔带着族人去拜访白夷族长,武二这个外人只好留下来,让程宗扬逮了个 正着。

武二郎拧起眉头,「什么镜子让云氏这么上心?」

「别琢磨了。灵飞镜,云老哥说的。」

「啧!我当是什么呢。那破玩意儿。」

武二郎一脸的不屑。

「怎么?二爷知道那东西?」

「听说过四大假吗?珊瑚铁、澄心棠、玄秘贝、灵飞镜──全都是坑人的。

嘿嘿,这种骗小孩的东西,云氏居然也会上套。「

「是吗?」

程宗扬怀疑地看着武二郎。

「废话。一件东西传了好几千年,说什么上古秘宝,从来没见谁用过。不是 假的难道还是真的?这云氏什么眼光,浪得虚名嘛,哈哈哈哈。」

等武二郎笑够了,程宗扬笑咪咪道:「武二,你觉得是自己有钱呢,还是云 氏有钱?」

武二郎鼻孔重重哼了一声,「拿二爷开心呢?」

「这不结了。人家云氏要是比二爷你还傻,还用混吗?行了,别拿你那牛眼 瞪我,我可跟云老哥说好了,明晚三更,谁不去谁是孙子。」

「什么牛眼,二爷这是虎目!」

武二郎嚷了一声,接着压低声音:「要二爷出手没问题,丝凋再让二爷拿几 匹。」

「武二,知道你为什么发不了财吗?」

程宗扬拍了拍武二郎的肩,「说好听呢,你这是耿直,不好听呢,这叫鼠目 寸光。眼里就看见那几匹丝绸,短视!」

「得了吧。二爷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小子懂 个什么?」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东西到手,丝绸随你挑。到时候苏荔族长穿到身 上,随便你怎么撕着玩呢。」

「瞎扯什么呢……」

武二郎嘴里骂着,脸上却是眉开眼笑,哪儿有半点发怒的样子。

程宗扬忍不住赞叹道:「二爷,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脸皮真厚的不只武二郎一个,朱老头比起武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进院子 就钻进厨房,不管生的熟的,捞着就是一通猛吃,让一边的阿夕直皱眉头。

朱老头根本不在乎她的白眼,一边吃一边道:「丫头,鱼干还有没?」

阿夕翻了个白眼,「蜘蛛你要不要吃?」

「别说蜘蛛了!」

朱老头一哂,「蝎子我老人家都吃过!外面壳一扒,热火滚油那么二熙!味 道那叫个香……」

阿夕笑咪咪递来一块面饼。「还剩这个,阿普,你吃吗?」

阿夕这声「阿普」叫得朱老头浑身舒坦,他一把抢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塞到 嘴里,一口下去就咬掉半边,含含糊糊说道:「还有没有?」

「咦?这是什么?」

阿夕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指着面饼道。

朱老头低头一看,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面饼里夹着条细长的虫子,虫体两侧生满密密麻麻的触肢,看形状依稀是条 娱蚣,只不过这会儿只剩了半截。

「呃……」

朱老头一手叉住喉咙。

阿夕从面饼里拣出那半截娱蚣,歪着头看了看,忽然瞪大眼睛,叫了起来: 「好啊!你把我养的天龙咬死了!」

天龙是娱蚣的俗称,可没事谁会养娱蚣当宠物?朱老头那口面饼早已吞了下 去,这会儿他还像噎住一样张大嘴,扛嗝一样发出声音:「呃?」

阿夕把半截娱蚣递到朱老头面前,气势汹汹地说道:「赔我!」

程宗扬搞定武二,过来正看到这一幕。朱老头一脸呆相,嘴巴大张着,旁边 阿夕委屈得泫然欲滴。

「怎么了?老头,你又来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朱老头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阿夕,「她……她……」

阿夕带着哭腔道:「就是他!就是他!咬死了我养的天龙!」

「我……我……」

「我的天龙养了好久的!」

「快……快……」

阿夕提着半截娱蚣递到朱老头面前,大声道:「快赔钱!」

「呃、呃!」

朱老头一边打嗝,一边挣扎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快把它弄出来!」

阿夕皱起眉,「它都死了,还要取出来?」

「毒……毒……」

朱老头急得直顿足。

「天龙是有毒的啊。可是……」

阿夕摊开小手,爱莫能助地说道:「你都已经吞下去了。」

朱老头鼻涕都出来了,阿夕却笑得像只小狐狸。

「要弄出来啊?有一个办法……天龙最怕公鸡,」

阿夕道:「要不,你吞一只大公鸡试试,让它把天龙赶走。」

程宗扬也瞧出朱老头受了这丫头的捉弄,笑道:「连娱蚣都敢吃。朱老头, 你可真强啊。」

朱老头不停打着嗝儿,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边阿夕握住腰间小刀的刀 柄:「还有一个办法!把你的肚子剖开,让它爬出来!」

朱老头脸憋得紫茄子一样,最后捂着喉咙直窜出去,险些撞在程宗扬身上。

阿夕拍手笑道:「活该上让你吃蝎子!」

程宗扬道:「喂,那娱蚣是不是真的有毒?」

「吓唬他啦。」

阿夕甩着手里的娱蚣笑道:「本来就是半条,我留着玩的。谁让他吃得太快, 连看都不看。」

少女吃吃咯咯又说又笑,花办般红润的唇角带着笑意,神情狡黠而又可爱。

她瞳孔又圆又大,眼白微微泛青,像被水银灯照着一样明亮纯洁,显得很美。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动,想起西门庆在酒席间说的观女之术。

「这种眼睛的女子多为室女,如同百合含苞未放,秘处毛发必定稀疏,」

西门庆压低声音,「摸起来就像剥壳的鸡蛋,柔滑细嫩,程兄一试便知……」

程宗扬正出神间,阿夕手里的半截娱蚣忽然弯曲过来,狠狠咬在她白嫩的指 尖上。

阿夕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小声嘟嚷一句:「怎么回事?」

程宗扬也是一怔,连忙抓起阿夕的手。那娱蚣早已经死透了,又干又瘪,只 在阿夕指尖留下一滴小小的血珠。

程宗扬抹去血迹:「你没事吧。」

阿夕甩了甩手指,一脚把娱蚣踩碎,嘟囔道:「奇怪。」

***月明如镜,夜色下的山峰如同一个长发委地的女子,静谧而又安详。

危机四伏的湖沼和险峻的山峰,使白夷成为南蛮最安全的地方,事实上白夷 族在此安居之后,就再没有被强敌侵入过。

也正是因此,商队进入白夷人的城市后都松了口气。至少,这里不会有可怕 的鬼面蜂、嗜血的蜘蛛,和那些敌我难辨的南荒蛮族。

「你一点轻身功夫都没学过?」

「你都问了我六遍了。」

「哼!」

乐明珠皱起鼻子,「你骗人。」

穿越之后程宗扬就没再剪过发,头发长了许多,他学着谢艺的样子,戴了一 顶青布的方巾,配上他的布衣,这时的程宗扬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六朝人, 至少在表面上,再没有以前的痕迹。

「比爬山你已经赢了,怎么还不高兴?」

「我才不信你没学过轻身功夫。」

乐明珠两手比了一下,「你怎么可能只比我落后一点?」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所有功夫里,就轻身功夫最好吧?」

乐明珠嘀咕道:「才不是呢。喂,你没学过轻身功夫怎么能爬这么快?」

程宗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解开衣襟,感受着清凉的夜风。他望着峰下星罗 棋布的湖沼,随口道:「你学艺有多少时间了?」

「我六岁入门,到现在是九年。」

乐明珠扳着手指道:「十二岁的时候练成第一级的筑基,去年到第二级内视, 现在已经快第三级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了六年时间练到第一级。」

乐明珠俏脸微微发红:「我又不是每天都练……潘师姐练到第一级的时候还 比我大了一岁呢。」

「那你潘师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乐明珠眼珠转了一会儿,摆手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

「不会是十二岁才开始练吧?」

乐明珠抢道:「就是十二岁怎么了!我也不慢啊,师傅还夸我呢。」

说着她得意地扬起下巴。

程宗扬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但你听过四大力场没有?」

乐明珠摇了摇头。

「有一些物理学家──哦,一些方士──证明这个世界有四种力量,他们认 为这四种力应该是同一种力量不同表现方式,称之为统一力场。这些方士一生最 大的梦想,就是找到这四种力量的本原。」

乐明珠纳闷地说道:「这是哪个宗派?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们很厉害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牛顿武学功夫怎么样,他不太清楚,但厉害是一定的。

「那些方士费了很多时间,也用了很多钱,却一直没有找到统一力场。但可 以证实的是,所有武技的力量都属于一种力场,那些方士把它叫做万有引力;法 术是另一种力场,也许就是他们说的强、弱相互作用力;第四种力场是电磁力, 表现方式是咒语和符箓。」

支配物体的能量称为力──程宗扬还记得高中物理书中对力的定义。

念书时程宗扬曾读过一本四大力场的科普作品,对四大力场印象颇深。统一 力场是每个物理学家的毕生梦想,他们坚信,四大力场都来自同一个本源,肯定 存在一个完美的方程式,能够将这四种力统一起来。但直到自己穿越的一刻,所 有物理学家的努力都失败了。四大力场仍旧没有统一。

目睹过卓云君和蔺采泉所施展的法术之后,程宗扬一直在猜测──从掌中变 化出水、火种种异相,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种力量。因为它也是一种支配物体的能量。只不过它与 武技的力量来自不同的力场。

如果说武技近似于搏击,那么法术更类似于魔术。擅长法术的术者们从一个 自己还无法理解的角度,窥测到物质的本源,获得操纵物质的力量。而符藤和咒 语,换个角度来想,自己在以前世界使用的磁卡难道不像符录?语音识别与声控 程式在这个世界看来,不像咒语吗?

但要让自己这样半瓶水的文科生构建出一整套力学理论,并对这些现象加以 解释,那根本就不用想了。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喂,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学 过轻身功夫,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我是想说,武技和轻身功夫看起来虽然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 的,都属于一种力场。也就是说,如果我力量不比你小,跑的就不会比你慢。」

「我才不信呢!」

程宗扬耸了耸肩:「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程宗扬说着跳起来,抓住悬崖上一条青藤,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很难衡量 自己身体的变化,如果勉强要比,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柑当于运动健将的水准。

差别在于,那个世界的运动健将只能从肌肉中获取力量,一秒、一米、一公 斤的提高成绩,而自己的修练才刚刚开始。程宗扬无法猜测,自己练到极限时会 如何。不过以武二郎的水准,如果穿越到他的世界参加奥运会,大概能拿五、六 十枚金牌──假如允许那厮参加女子项目,会拿得更多。

乐明珠一手挽住藤条,轻轻一扯身子便升了起来。程宗扬虽然说的嘴响,但 有没有受过训练,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乐明珠的修为比程宗扬高得有限,但身法 的轻盈迅捷比他可强得太多了。

两人所处的位置在美女峰修长的脖颈附近,那些青藤从崖上垂下,仿佛刚刚 洗沐过的长发。两人沿藤而上,一前一后踏上山顶。

山顶丛生着各种花草,浅浅没过双膝。翠绿的草叶随风偃伏,月光下,一朵 不知名的蓝色花盏被吹得扬起,几片紫蓝色的花办飘舞着,将细细的花茎拉得笔 直。忽然花蒂一轻,花办从枝上飞扬起来,伴随着星光一样微闪的花粉飘荡着, 从乐明珠耳边飞过,落到崖下。

乐明珠惊喜地扬起手,接住一片花办。她溜出来的时候面纱早抛到一边,月 光下,面孔犹如精致的宝石,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程宗扬爬上来,长长呼了口气。在他眼前是一道形如鼻梁的山岩。两侧各有 一座水潭,在月光下散发出碧绿的幽光。

程宗扬心头猛跳了一下。任谁看到这座山峰,都会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如此维妙维肖的面孔,已经不能用自然形成来解释,尤其是那两座水潭,大小 一模一样,两端狭长,浑如一双碧蓝的美目凝望天空。

山顶覆盖着一层泥土,只有那道鼻梁有岩石裸露出来,白色的表面有风化的 痕迹,看不出是否曾经加工过。

山峰的体积比自由女神像还庞大数倍,如果这整个山峰都是人类作品,程宗 扬无法想像那要动用多少人力和物力,而南荒所有的种族加起来,也未必能提供 起码的人手。如果是其他人创造了如此惊人的作品,又为什么会选择南荒?

程宗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乐明珠已经脱掉鞋子跳到水潭边,将赤裸的 双足浸在水中,兴高采烈地叫道:「好凉!」

第七章鸦人

少女白嫩的纤足犹如一对晶莹的玉璧沉在水底,散发着月光般柔润的光泽, 美得让人不敢多看。

「喂,你不是要寻宝吗?」

「我又不会潜水。不过洗脚也很好啊。我回去可以跟小师弟小师妹说,他们 师姐曾经在一个放满宝贝的水潭里洗脚。脚下面就是宝藏,一动就哗哗的响,嘻 嘻。」

「你那些师弟、师妹肯定说──你骗人!」

「那有什么!潘师姐每次回山,都说她见过什么什么好玩的,我知道好多都 是她逗我玩的,可我还是喜欢听啊。」

程宗扬禁不住笑了起来,说谎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丫头的思维还真跟别 人不同。听着她黄莺一样的声音,程宗扬心头渐渐变得宁静。

这几天扮新娘实在把乐明珠闷坏了。她兴致勃勃地玩了会儿水,忽然想了起 来,拍着手道:「鱼干呢!鱼干呢?」

程宗扬一笑,从背包里拿出包好的鱼干。乐明珠拣起一片,毫不客气地塞到 嘴里,摇头晃脑地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持鱼干一问之……」

听到乐明珠吟诗,程宗扬心里一动。段强说过,众多穿越者都爱用诗词这一 招来骗吃骗暍。自己好歹也上过几天学,应景的诗词多少也记得几首吧。

床前明月光……太浅;明月出天山……气氛不对。还是这首绝唱吧!

程宗扬起身,朗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乐明珠扬起手里的鱼干,笑嘻嘻接口道:「是否有鱼干?」

程宗扬泄了气,「你也听过水调歌头啊?」

乐明珠咬了口鱼干,「我师伯最喜欢大苏。一喝酒就念啊念的,他念的最多 的是这个──'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未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满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不 如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是苏轼的《行香子》 程宗扬有印象但背不全。他想起来,这个世界是六朝,唐晋宋全有,自己知道的 诗词未必有面前这个小丫头记得多。

至于她没听过的……总不能拿「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来煞风景吧?

剽窃诗词的大计就此泡汤,程宗扬索性也不装了,坐下来拿起鱼干,和乐明 珠一起你一片我一片地吃了起来。

乐明珠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没有脂粉的香腻,而是混合着药香的少 女芬芳气息,闻着令人心清气净。

「喂,你怎么总是闷闷的,不喜欢理别人呢?」

程宗扬诧异地抬起头,「有吗?」

「可不是吗?都是别人跟你说话,你才回答。我都没见过你主动和别人说什 么,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妤像只有半个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段强可以作证,自己并不是乐明珠说的那样子。以前的 自己很开朗,也很阳光。那时自己虽然很累,但有工作,有令人羡慕的女朋友, 还有一个蜗牛的家。

性格的变化也许来自那次失业。突如其来的打击,使自己心情落到谷底,整 个人都沉默下来。然后是这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穿越。

同样是穿越,段强欣喜若狂,自己却一片茫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自己 所能做的只有被动地接受。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 什么。从战场到五原,再从五原到南荒,自己只是随波逐流,每一分努力,都仅 仅是为了求生。

「喂,」

乐明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呆了?你想什么?」

程宗扬道:「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乐明珠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好玩吗?」

程宗扬笑道:「算不上好玩。」

沉默了一会儿,程宗扬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早上醒来,你突然发现自己来 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程宗扬忽然停了下来,一种莫名的灼热痛楚,让他停下来看看周遭。

玉镜似的明月下,多了一个细小的黑点。那个黑色的影子从月亮边缘升起, 顺着月光飞来,仿佛一只失群的大雁,却充满诡异的气息。

「喂!」

乐明珠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程宗扬一把拉过乐明珠,藏在山岩的阴影下。

那个黑影越来越近,它有着两只极长的羽翼,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散发出金 属般的紫蓝色。羽翼间是一个人形怪物,他目光枭狠而阴沉,眼窝中闪动着非人 的光泽。

那怪物鼻子和嘴部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尖长的鸟喙,两臂瘦削而有力。他身 上披着一张兽皮,裸露的胸部胸骨像鸟类一样向前突出,上面有着鸟绒一样的细 毛,皮肤像羽毛一样乌黑发亮。膝部以下完全是鸟形,酷似一只人形乌鸦。两只 鸟足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脚部是两只尖利的鸟爪。飞行时两爪向后探出,爪中牢 牢抓着一具窈窕的女体。

鸦形怪物径直飞到崖上,松开利爪,将那具女体往地上一丢,然后两翼收敛 起来,落在一块岩石上。

那道形如鼻梁的山岩掩住了程宗扬和乐明珠的身影,隔着石上低矮的灌木, 能看到那鸦人头颈慢慢转动着,似乎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在他脚下,那女子软绵绵伏在地上,昏迷般一动不动。她身材娇小,发髻散 乱开来,遮住了面孔。她衣袖被撕破半边,裸露的手臂上沾满血迹,似乎受了重 伤。在她身上,那条鹅黄的筒裙染上血污,却十分眼熟。乐明珠探头去看,却被 程宗扬紧紧拽庄。

「是阿夕!」

程宗扬低声道。

背对着他们的鸦人身体未动,头颈却整个旋转过来,恶狠狠盯着声音传来的 方向。

程宗扬掩住乐明珠的小嘴,两个人都屏住呼吸。

那鸦人瞳孔是深褐色的,冰冷的目光阴森可怖,完全没有人类的神情。他盯 了片刻,然后慢慢将目光栘开,落在脚下的女体上,勾着头,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忽然「嘎」的一声怪叫,划破了山顶的寂静。

鸦人弯长的鸟颈耸动着,尖长的鸟喙一开一合,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像 铁器磨擦一样刺耳。

他探出脚爪,用锋利的爪尖拨过阿夕的身体。「嗤」的一声,尖爪撕开少女 的衣衫,能看到白皙的肌肤上冒出一串血珠。

鸦人充满恶意地拨弄着地上的女体,然后一爪踏住阿夕胸口,一爪抓住她的 脖颈,将她头颅推得抬起。

秀发散开,程宗扬惊愕地发现,阿夕眼睛竟然睁着。她瞳孔又黑又大,略微 泛青的眼白能看到几缕细细的红丝,像在梦中一样,怔怔望着眼前的鸦人。面对 他的利爪,既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闪避。

「叮铃……」

花苗少女脚踝的银铃传来悦耳的铃声,鸦人抓住阿夕一条小腿,将她双脚分 开,尖利的脚爪朝她腿间探去。

「妖怪!住手!」

程宗扬错愕间,旁边的少女已经像只发怒的小老虎一样跳起来,跃上石梁。

娇叱声中,乐明珠纤手扬起,一道银光脱手飞出,闪电般掠向鸦人后背。鸦 人折叠在背后的铁翅扬起,挡住那道银光。

「叮」那道银光被鸦人的翅尖击飞,斜着落在水潭旁的砾石上,却是一柄小 小的银刀。

几片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地,鸦人翅尖被刀锋斩去半截。他扭过颈子,深褐色 的瞳孔一张,然后迅速缩小,锁住石梁上的少女。

乐明珠没理他,这丫头一击出手,接着却把敌人放在一边,两手拢在嘴上, 大声道:「阿夕!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程宗扬很想在这丫头屁股上踢一脚。这么冒失地出手也就罢了,出手之后不 尽快打倒敌人,喊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鸦人背后的双翼缓缓展开,然后一振,「呼喇」一声,整个人拔地而起,鹰 隼一样朝乐明珠飞来。

乐明珠这才意识到危险,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袖里,把行医用的银匕、银 勺、银针……都丢出来。那些银制的器具制作精巧,月光下亮晶晶十分醒目,不 过效果却不怎么样。

那鸦人双翼折起,掩住身体,然后向外一挥,把银匕、银针尽数格开,接着 掠到乐明珠身前。

「快来!」

乐明珠回头去看,只见石梁下人迹杏然,那男人早不知溜到哪儿了。

百忙中,乐明珠两手食指并拢,快速念动咒语,发上那圈白绒绒的狐毛无风 而动。

鸦人尖瘦的手指从翅膀中探出,几乎抓到乐明珠的衣角。空气中突然传来一 阵波动,鸦人指尖一触,乐明珠的身影蓦然消失。再出现时,那少女已经飞到碧 潭上空,她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发髻上多了一顶朱红色的头冠,压在那圈白绒绒 的狐毛上。

鸦人悬在半空,怪眼盯着乐明珠,用生锈般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光、明、 观、堂!」

乐明珠使出师门的法器,没想到蛮荒一个怪物也认得,不禁多了几分得意: 「不错!我就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乐明珠!妖怪!还不投降!」

鸦人「嘎嘎」怪笑起来,接着举起左翅,露出翼下一截淡黄色的竹筒。他先 亮出竹筒顶盖封印上一个篆书的「黑」字,然后倒过来,亮出竹筒底部封印上的 「海」字。

乐明珠已经变了脸色,当那鸦人转动竹筒,露出竹筒上黑色的「魔」字时, 乐明珠脱口叫道:「黑魔海!」

「我知道了!」

乐明珠提起短剑,瞪大眼睛,「你是黑魔海送信的鸦使!」

鸦人尖声笑道:「黑魔海的黑鸦使者!光明观堂的小贱人!一顶朱狐冠救不 了你!嘎嘎……本使手下正缺一名侍寝的贱奴!」

乐明珠一哂:「什么本使,还不是黑魔海那些坏蛋豢养的妖怪奴隶!」

鸦人黑色的长喙张开,恨声道:「待我擒下你这贱人,看你还嘴硬!」

鸦人拍动翅翼掠向碧潭,乐明珠不甘示弱,挺剑朝鸦人掌上削去。鸦人身形 一凝,举翅格住剑锋,一手抓向乐明珠的手腕。乐明珠翻腕避开,短剑顺势挑向 鸦人裸露的手臂。

乐明珠剑法招数精妙,显然经过名师传授,但变招时动作不免生硬,显露出 临敌经验不足的缺陷。那鸦人徒手进击,只凭一双翅翼与乐明珠的短剑相抗。

少女发髻上的朱狐冠隐隐闪动着红光,每次遇到鸦人的重击,红光便是一震。

金铁交鸣声不住传来,鸦人翅上的羽毛就和铁片一样坚固,而且力量极大。 好在乐明珠手中的短剑锋锐之极,让鸦人颇为忌惮。

十余招一过,乐明珠剑法渐渐顺畅起来,几次都险些刺中鸦人的手臂。她还 是第一次和敌人交手,这会儿占了上风,虽然紧张,也不由得心花怒放,剑势越 逼越紧。

鸦人的双翼坚硬如铁,但比起乐明珠的短剑还逊色了一些。圣父手几招,他 翅尖又短了一截,翅上的羽毛零乱地竖了起来,缓缓向后退去。

乐明珠短剑一旋,逼开鸦人袭来的手掌,然后挑向鸦人的双目。忽然腿上一 疼,仿佛被铁箍扣住,接着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乐明珠低头一看,只见鸦人的脚爪不知何时袭来,锋利的爪尖紧紧扣在右腿 上,几乎刺进皮肤。

小丫头痛得眼泪险些都下来了,这时她已经追着鸦人到了碧潭边缘,身形一 晃,不由乱了手脚。

鸦人狞笑一声,双翼振动着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陡然拔高丈许。乐明珠右 腿被他扯住,身体倒垂过来,头顶的朱狐冠顿时滑落,堕入碧潭,手中的短剑也 随之消失。

鸦人怪笑着突然收起双翼向下俯冲,乐明珠猝不及防,半身浸入水中,一连 呛了几口水。接着鸦人又飞了起来,将乐明珠往地上一丢。

乐明珠重重跌进草丛,摔得眼前直冒金星。她掉落的位置与阿夕相隔只有尺 许,黑魔海的信使从空中飞落,铁翅一扬,将挣扎着起身的乐明珠挥倒在地。

鸦人瞄了乐明珠一眼,然后扭头看着阿夕。

「好熟悉的味道啊……」

鸦人细长而鲜红的舌头在坚硬的鸟喙间滑动着,流下浓腥的唾液。接着他怪 笑道:「待本使享用过这个花苗奴婢,再来收用你这小贱人!光明观堂……哈哈 哈哈!」

鸦人抬起脚爪抓住阿夕的膝盖,然后勾下颈子,一边张开鸟喙,伸出鲜红而 细长的舌头,朝她脸上舔去。阿夕愣愣看着他,当鸦人突起的胸骨朝身上压来, 她手腕忽然一动,从腰侧拔出短刀,用力刺在鸦人腰侧。

鸦人「嘎」的尖叫一声,黑色的羽毛猛然炸起,脚爪狠狠踏在阿夕胸口,踉 舱着向俊退去。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突如其来地劈在鸦人颈中。暗红色鲜血扇 状喷洒出来,鸦人的头颅仿佛突然间失去重量,轻飘飘飞了起来,翻滚着落在水 潭边。

鸦人的鸟喙大张着,鲜红的舌头抖动几下,然后无力地垂在一边,瞳孔中的 光亮迅速消失。

程宗扬提刀插在地上,小心地扶起乐明珠。那小丫头脸上湿淋淋的,不知是 水是泪,看到程宗扬,她嘴巴一扁,「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程宗扬上下看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安慰道:「没事了,不 要哭了。」

乐明珠腿上受的只是皮外伤,眼泪一大半都是吓出来的,她抽泣着踢了程宗 扬一脚:「坏人!就知道逃跑!」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又不会飞。如果被他发现,那家伙就不会把你扔下 来,说不定会直接扔到悬崖下面。」

乐明珠打了个冶颤,「哇」的大声哭了起来。程宗扬啼笑皆非,死中逃生本 来是好事,可这丫头却被吓坏了。

小心哄了半天,乐明珠才收起眼泪。她小心地避开,不敢看鸦人失去头颅的 尸体,一手紧紧攥住程宗扬的衣角。

程宗扬拽起鸦人的翅膀,扯下那枝竹筒。长及尺许的竹简,两端都用火漆封 着,印着黑色的篆书文字。

「黑魔海……这是什么地方?」

乐明珠露出厌恶的表情。「那是世上最邪恶的组织,好多好多坏事都是他们 干的。师傅说,直到二十年前,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打败了他们。」

「大英雄?」

自从猜测此前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程宗扬就对大英雄这个词特别敏感。

「岳元帅啊。」

「岳鹏举?」

程宗扬已经有八分把握,猜测这位声名赫赫,连王哲也为之心折的大英雄也 是个穿越者。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位穿越者跟自己还是同时代的人呢。

「你见过岳帅吗?」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那黑魔海呢?」

总该有人见过他吧。程宗扬记得一句话: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一个人,也许自 己能从那里了解到这位穿越者。

「被岳帅击败,黑魔海的余孽就在大陆上消失了,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喂, 你小心!他们最喜欢用毒!」

程宗扬本来要揭开火漆,听乐明珠一说便小心起来,他把竹筒往地上一丢, 一脚踩成两半。竹筒中露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程宗扬用刀尖挑开羊皮纸,上面 却空无一字。

这黑鸦信使千里迢迢来到南荒深处,却带了张白纸?两个人反覆看了几遍, 也摸不出头绪,只好放在一边。

「阿夕!」

乐明珠忽然想了起来,连忙去看旁边的少女。

阿夕双眼紧闭,身上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两人都皱起眉头,他们这会儿在 山顶,想攀着藤蔓把一个伤者背下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怎么办?」

程宗扬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叫人。」

乐明珠刚答应,话没出口就变了主意,「我去!」

程宗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具鸦人的无头尸体,知道这丫头一个人留在这 里害怕。「那好。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叫人。」

乐明珠抹了抹衣服上的水,转身朝崖边奔去。

程宗扬叫道:「你的头冠!」

乐明珠指了指发髻上的狐毛,「在这里!」

说着下了山峰。

清冶的月光下,那个如花的少女神情萎靡地躺在草丛间,脸色苍白得仿佛透 明,嘴唇却分外红艳。

程宗扬拣起一根鸦人的羽毛。黑色的羽毛仿佛剃须刀片,微微闪动着紫蓝色 的光泽,又利又硬。中空的羽管很长,拿来做鹅毛笔大概能用几十年。

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程宗扬回过头,却见阿夕不知何时站起来。

「阿夕?」

程宗扬试探着唤道。

阿夕慢慢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程宗扬,然后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娇媚的 风情。

花苗少女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走到水潭边,然后跪了下来,捧起水洗去面 颊上的血迹。破碎的衣衫失去支撑,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少女雪白的颈肩。

阿夕直起腰,任由碎衣从肩头滑落,露出粉雕玉琢的上身,然后并膝解开衣 带。

她慢慢站起身来,那条鹅黄筒裙从她细软的腰肢滑下,掉在脚边。

阿夕转过身,将白美的胴体裸露在程宗扬面前,然后向后退去。清澈的潭水 淹没了她的膝弯,花苗少女低着头,一手托起小巧的乳房,一手撩起潭水,淋在 白嫩的乳肉上。她双膝并紧,下腹一片白滑。和程宗扬猜测的一样,阿夕下体的 阴毛很稀疏,不多的几丝纤毛也又细又软,白嫩的阴阜像玉球一样光润。

就在程宗扬眼前,那个被鸦人袭击的花苗少女一点一点洗去身上的血迹,将 洁白的胴体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她抬起眼睛,柔软的小手贴在乳上,慢慢揉搓, 然后两指捻住乳头,嘴角露出一丝甜媚的笑容。

「我的主人……」

少女用异样的声音说道:「阿夕是你的奴仆,沾过她鲜血的主人。」

第八章银铃

指尖像被烫到般,传来一点痛楚。

这种滚烫的感觉程宗扬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就是这种痛感,使程宗扬发现了 月光下飞来的鸦人。这一刻,程宗扬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当时感应到的不是来自 黑魔海的黑鸦使者,而是它爪中的花苗少女。阿夕。

「叮铃……叮铃……」

阿夕脚踝的银铃轻响着,赤条条走上草地。

她一直走到程宗扬身前,然后跪下来,张开小嘴,含住那根沾过血的手指, 轻轻舔舐起来。

柔软而滑腻的香舌从指尖掠过,带来令人心悸的美妙感觉。程宗扬紧紧屏住 呼吸,阴囊情不自禁地收紧。

阿夕还没有完全发育的身体洁白无瑕,程宗扬发现,她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伤 痕。

这一路,阿夕的狡黠和顽皮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此刻,这个花苗少女 却像一个透明的玻璃娃娃,一边舔舐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

「哦……」

程宗扬发出一声喘息。

阿夕柔软的唇办含住龟头,将自己怒涨的阳具一点一点吞入口中。

月光下,花苗少女赤裸的肉体纯洁得仿佛透明。和阿葭相比,阿夕的身体更 加娇柔纤巧,她的乳房和臀部还没有完全发育,两团小小的乳房并在胸前,圆润 可爱。随着她的吞吐,光滑的圆乳在自己腿上轻轻磨擦,湿凉而又光滑。

阿夕柔滑的舌尖在阳具上灵巧地卷动着,唇办从龟头到棒身来回滑动,阳具 将她小嘴塞得满满的,使她的呼吸变得散乱起来。

良久,阿夕吐出阳具,扬起脸,低喘道:「主人的味道真好吃……」

说着一串黏滑的唾液从唇角滑落,淌在她白嫩的胸乳上。

程宗扬呼了口气,低声道:「阿夕,不要闹了……」

阿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黏液,然后笑了起来,眼睛仿佛夜空中的寒星 一样明亮:「阿夕很漂亮。会让主人很开心。」

阿夕站起来,拉起程宗扬的手掌,放在自己腿间,然后挺起下体,在程宗扬 手上轻轻磨擦着。在她白生生的大腿间,那张小巧的玉户分外柔嫩,宛如含苞未 放的花蕾一样鲜美娇柔。

阿夕玉阜微微隆起,软软的,柔嫩无比,果真和西门庆曾经说过的一样,像 剥壳的鸡蛋那样光滑。那具刚在潭水中洗浴过的肉体还带着未干的水迹,她阴户 十分娇小,柔嫩的密处又滑又凉。然而一片温凉中间,那条软嫩的肉缝间却散发 出温热的气息,那种美妙的触感,使程宗扬久蓄的欲火立刻升腾起来。

程宗扬还没过二十五岁生日,正处于男人性欲最旺盛的年龄。穿越之后,他 发现自己无论是性欲还是性能力,都比以前增强了许多,有时一晚与凝羽交合两 次还意犹未尽。但凝羽受伤后,程宗扬一直在她身边守着。乐明珠那句「禁行房 事」算是把他害惨了。

「阿夕知道,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女人了。阿夕很乖的,是个漂亮又听 话的处女,会让主人满意的……」

花苗少女柔声说着,将滑嫩的阴户放在程宗扬手上,软腻的穴口压在他的指 尖上,慢慢套了进去。

程宗扬一手裹住阿夕下体,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俯身压了下去。

肩头碰到一枝不知名的花朵,鲜红的花办飘落下来,一片片洒在阿夕雪白的 胴体上。花苗少女玉体横陈,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那双小巧的鸽乳并在胸前, 粉嫩的乳头向上翘起。当程宗扬捻住她的乳头轻轻揉搓,阿夕的脸颊渐渐泛起潮 红,鼻息也变得粗重。

阿夕还是处女,程宗扬欲望再急切,也耐心地挑逗着她的敏感部位。他压在 阿夕身上,在她耳垂下呵了口气,少女白嫩的肉体一颤,顿时软化下来。

「好舒服……」

阿夕声音颤抖地呢哝道。

「你们花苗女子可以随意跟人欢好吗?」

阿夕星眸迷离地看着他,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程宗扬也不再客气。他手指轻轻一滑,指尖没入花苗少女柔腻的 肉缝中。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把他指尖轻轻探入阿夕穴内,发现她下体早已经春潮涌 动,露湿花心。

话语和举动可能会骗人,但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程宗扬抛开所有的疑 虑,手指剥开她软嫩的秘处,在少女下体挑弄起来。

阿夕身体娇嫩得让程宗扬禁不住有种犯罪感。她仰身躺在草丛间,娇小的身 体仿佛一枚光洁的玉坠。她雪白的双腿分开,裸露出少女的禁地。还没有完全成 熟的性器又白又嫩,软软夹住程宗扬的手指,在他指上微微滑动。

程宗扬吸了口气,挺身将阳具放到她腿间,龟头挤入肉缝,顶住蜜穴入口。

「有一点痛,但不用怕。」

程宗扬安慰道。

阿夕甜甜一笑,然后挺起湿润的蜜穴,主动套住他的阳具。

阿夕娇小的阴户鼓起,柔嫩的阴唇圆张着,被鼓胀的龟头塞满,阴唇被撑成 一条细细的红线。穴口紧紧箍住龟头,就像一张柔腻的小嘴紧含着阳具。

「主人的肉棒好大……」

程宗扬发现,自己遇到了生命中最大胆、最奔放的──处女。身下的娇娃丝 毫没有处女的羞涩和娇弱,她敞开双腿,用光洁的玉户套住龟头,主动挺起蜜穴 向上套程宗扬能清楚感受到她穴中那层柔韧的薄膜被自己龟头顶得变形。阿夕清 亮的眼睛大睁着,唇角带着娇媚的笑容,下体竭力一挺。肉棒猛然没入半截,紧 紧插在少女小巧的性器中。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少女嫩穴中淌出,染红了她白美的 下体。

阿夕眉头微微蹙紧,旋即松开,她娇笑着张开双臂,拥住程宗扬的腰身,将 他整根阳具都纳入体内。

阿夕肌肤冰凉,体内却一片火热。她未经人事的蜜穴又紧又密,阳具仿佛塞 在一个柔软的肉套中,被娇嫩的肉腔紧紧包裹着。随着她的挺动,温润的蜜汁混 着鲜红的血迹从她穴内涌出,涂抹在火热的肉棒上。

「叮铃叮铃……」

一双雪白的纤足翘在程宗扬肩头,花苗少女脚踝上的银铃,随着身体的挺动 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夕白嫩的小腿翘起,在空中摇曳生姿,她纤细的腰肢像柳枝一样柔软,摆 动着迎合主人的进出。程宗扬第一次射精,几乎完全是身下的阿夕用她处女的嫩 穴套弄出来,自己只使了不到一半的力气。

当自己在阿夕炽热的蜜穴内喷射时,花苗少女用蜜穴吞下肉棒,然后停了下 来,眉开眼笑地望着他。

程宗扬射出久蓄的精液,长长呼了口气。还没等他回过力气,身下的少女已 经换了姿势。

阿夕转过身,双膝跪地,将白嫩的臀部高高翘起。和别的花苗女子一样,阿 夕臀后也有一道透明的蝎甲,丁字形没入臀沟,只是更加软嫩。她股间那朵玉苞 刚被阳具肆虐过,被干得微微分开,沾满落红。

阿夕分开光洁的雪臀,一条莹白的蝎尾从臀沟上翘起,虽然尾钩有着剧毒, 却丝毫不令人感到恐惧,反而显得软嫩可爱。花苗少女娇柔地挺起赤裸的雪臀, 接着剥开滴血的玉户,一股浊白的精液从她蜜穴间涌出,长长拖在草地上。阿夕 轻轻扭动着屁股,娇声道:「再来……」

程宗扬刚刚射过精的阳具立刻重新勃起,甚至比第一次更坚硬。他握住少女 的腰肢,对着她刚刚破体的嫩穴耸身挺入。

「呀……」

阿夕昂起头,蜜穴猛然收紧。

随着程宗扬的挺动,身下那具娇嫩的女体开始扭动起来,就像那晚万舞的舞 姿一样,越来越热烈奔放。

花苗少女模仿着雌蝎交配的动作,用小巧的性器夹住阳具,那张白嫩的屁股 雪球般蹬动着,来回吞吐着肉棒。那条莹白的蝎尾向上翻起,在空中微微摆动, 划着圈子。

程宗扬欲火愈发旺盛,他按住阿夕的雪臀,用力抽送。阿夕跪伏着,雪白的 胴体向右侧弯转过来,细白的腰身弯成一道玉白的弧线。那张雪嫩的美臀被阳具 撑得分开,小巧的玉户仿佛整个被程宗扬粗大的肉棒干到体内,只看到一根肉棒 插在她臀间的雪肉中。

阿夕鼻尖微微发红,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呀呀」低叫着,迎合着程宗 扬的进出,直到他再次在自己体内喷射。

阿夕白生生的肉体躺在青草红花间,眼睛亮晶晶,闪动着明亮的光泽。

一连两次射精,几乎耗尽了程宗扬的体力。他挺起身体,口鼻中发出粗重的 喘息声。

阿夕就那样静静看着他,忽然眼波颤动了一下,目光变得陌生起来。

「你是谁?」

阿夕说。

程宗扬认真看着她,没有回答。

阿夕抬起手,指尖被娱蚣咬破的伤口早巳消失不见。

「你是谁?」

忽然她玉白指尖仿佛被一根看不到的细针刺破,涌出一滴鲜血。

阿夕抬起滴血的手指,按在程宗扬手上,用梦幻般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阿夕!」

苏荔的声音在峰下响起。

「呸呸!」

武二郎一脸晦气地吐着唾沫,一边抓起一把草,在手上擦着。

乌鸦本来就晦气,半夜三更撞见这么大一只,难怪武二爷心里不爽。

旁边苏荔扶着阿夕,低声问着什么。

阿夕清醒过来,她似乎忘了刚才与程宗扬发生的事,披着破碎的衣衫,光着 脚坐在草地上,小声道:「我没有受伤……是阿伶姐……晚上我和阿伶姐一起出 来……那只怪鸟突然来袭击我们。阿伶姐被他抓死了……」

程宗扬帮武二郎把鸦人的尸体投进深潭,在一旁擦着手。他记得阿伶,那个 与石刚相好的花苗女子。如果石刚知道,会很难受吧。

苏荔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阿夕小声争辩几句,然后哭了出来:「阿葭姐姐也 死了……都是我……」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痛。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花苗少女为什么会赤裸地走 到林中,与自己有了片刻的欢愉。记忆里,阿葭的面容已经模糊,她洁白的胴体 却分外清晰。两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却有着最亲密的接触,就像一场无缘无 由的梦幻。

乐明珠跑前跑后,却不知道该帮什么忙。阿夕没有受伤,让小丫头着实松了 口气,「我还以为你受伤走不动了呢。」

「我吓坏了。」

阿夕说。

程宗扬越发觉得不妥。阿夕丝毫没有提到方才的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为什么要隐瞒?难道她装作受伤,就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

程宗扬不准备再糊涂下去。

「你还痛吗?」

程宗扬微笑着说:「我没想到你还是处女。」

苏荔愕然看了看程宗扬,又看了看阿夕。武二郎「哈」了一声,一手指着程 宗扬:「你小子!」

乐明珠却白了他一眼,「阿夕是处女关你什么事?」

阿夕神情顿了一下,然后娇羞地垂下头,脸慢慢红了起来。

「啪!」

苏荔扬手给了阿夕一个耳光。

「族长……」

程宗扬讪讪道。

「不要说了。是阿夕的不是。」

苏荔站起来,「我们回去。」

云氏商会的店铺内,云苍峰、程宗扬、苏荔、祁远、武二郎聚在一处。

「黑鸦使者?」

云苍峰皱起眉头。

「这是他随身带的。」

程宗扬拿出那张空白的丰皮纸。

云苍峰瞄了一眼,便即说道:「这是一种传讯的秘法,只有信送到地方,字 迹才会显露。」

程宗扬翻看着空白的丰皮纸:「上面的字迹没有显现,是不是说信还没有送 到地方?」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这不废话嘛!」

猛然闾,程宗扬想起自己背包里也有一张白纸。那是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 被香蔻儿打开过,上面也是空无一字。

程宗扬将羊皮纸放在案上。「那么,他这封信要送到哪里?」

按照乐明珠的说法,黑魔海被岳帅重创后,几乎在大陆绝迹。此刻黑魔海的 信使突然在南荒出现,本身就是一桩不寻常的事情。何况他还带了一封秘法书写 的信笺。

而南荒有资格收到这封信的,只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武二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鬼王峒!」

武二郎抱着手臂,一手摸着下巴的胡髭。「嘿嘿,黑魔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下作,竟然跟南荒的土着勾搭上?」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鬼王峒的使者说过要到白夷族来。你猜,这家伙 会不会是在这里和鬼王峒的使者见面?」

苏荔缓缓道:「下午我见过白夷的族长,听说我们是往鬼王峒送亲的队伍, 族长脸色有些不豫,但也没多说什么,聊过几句,便送我们离开。」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这么说,鬼王峒的势力还没有伸到白夷来?」

武二郎冷哼一声:「二爷倒要看看,鬼王峒的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白夷族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武士,但地势险要,再有武二这样的强人援手,胜 算至少多了三成。

问题是面对动辄屠村灭族的鬼巫王,白夷族是否有勇气与他为敌?程宗扬忽 然倒抽一口凉气:「不好!白夷人要投降!」

苏荔挑起眉枪,「还未一战,便要投降?」

程宗扬道:「白夷人今天狮子大开口,要五万银铢,很可能是因为鬼王峒的 人要来!嘿,这些白夷人想拿钱来买平安!」

苏荔皱眉道:「这些白夷人好生天真,平安岂是能用钱买来的?」

「此事大有可能。」

云苍峰起身道:「我立刻便去见白夷族长。鬼王峒行事阴毒狠辣,欲壑难填, 若这五万银铢果真是鬼王峒索要的,我云氏绝不会付。」

程宗扬也站了起来。「我和老哥一起去。」

「小哥自然要跟老夫一起。只不过……」

云苍峰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易彪在外面。」

易彪穿着黑色的紧身衣,戴着麂皮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年轻的术士 易勇立在旁边,两人都已经准备停当。

易彪摊开一卷纸:「这是白夷族长住处的草图。」

草图上,白夷族长的住处是一片半圆形的建筑,依山崖而建。外围是奴仆和 守卫住处,临近山崖的圆形中心,是族长的主室。图上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数百 间之多,但不像五原城那些建筑一样对称,显得有些散乱。

程宗扬指着图上的建筑道:「白夷族的宫殿怎么建在悬崖边上?不怕被人偷 袭?」

易彪道:「这道山崖足有上百丈高,从下面矢石都打不到,而且山势极险, 没有人能登上来。」

「这里是白夷人祭祖的祭坛,」

他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个圈子,「灵飞镜就在这一带。」

程宗扬松了口气,那个位置虽然临近悬崖,但避开了族长所在的宫殿,周围 也没有多少建筑,确实足下手的好地方。

约好拿镜的诸般事宜,众人分成两路。云苍峰从前门进入,登堂夜谒。程宗 扬等人则都换了夜行衣,悄悄潜至宫墙一侧。

白夷族长的宫殿是一组不规则的建筑群,只在外围设了一道高墙作为屏障。

从族长的住处就可以看出,南荒大多还是蛮荒部族,远不及六朝那样等级森 严。

相应的守卫也不是很严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墙内寂然无声。众人找到攀缘的地点,按图上的标记, 这里应该是两处守卫中间最薄弱的地点。

远处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有人接了云苍峰等人进去,不多时又归于平静。

武二郎贴在壁上听了片刻,然后拉住程宗扬的手臂,轻轻一跃便越过高墙。 落地时,他往横里滑了尺许,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程宗扬赞道:「二爷这身手,不是头一趟作贼了吧?」

武二郎一哂,正要开口,耳边忽然傅来一声压低的叫声。

两人连忙藏起身形。眼前是一幢不起眼的房屋,只在墙头一角有个小小的窗 口。

武二郎打量了一眼,然后攀着墙缝,狸猫般从那个只有他脑袋大的窗口钻了 进去。

易彪带着易勇也翻墙进来,正看到武二郎庞大的身体消失在狭小的窗洞里, 不禁瞠目结舌。程宗扬摊了摊手,如果说武二郎不只当过强盗,还做过溜门撬锁 的毛贼,他丝毫也不意外。

屋里传来几声低笑,模模糊糊似乎有人说话,忽然安静下来。

三个人心都悬了起来。云氏商会与白夷族交情匪浅,武二郎暴起伤人,只怕 不好善后。

片刻后,武二郎铁青着脸从窗口钻出来,一言不发地抬腿便走。程宗扬追上 去问道:「伤人了吗?」

武二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骂道:「娘的!两只死兔子!」

众人一愕,然后捧着肚子,险些大笑起来。程宗扬憋着笑道:「好看吧?」

「好看个鸟!」

武二郎悻悻道:「二爷怕弄脏了手,隔空一人给他们一掌,让他们安静点。」

道路渐渐荒僻,两旁丛生着杂草灌木,草间不时有虫鸣响起。忽然一阵脚步 声传来,四人连忙屏住呼吸,悄悄躲进灌丛。

两个年轻的白夷守卫并肩走来,一边走一边低声笑语。其中一个停下脚步, 转身对着灌丛拉开裤子,接着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响。

四个人屏住呼吸,都是一脸晦气。

那守卫细声细气地说道:「今晚这一班值完,我便歇了,你呢?」

另一名守卫站在他身后,低声笑道:「自然也是歇了……」

几个人瞪大眼睛,看着那年轻守卫毫不在意地向后:升,依在同伴怀中,下 面还「哗哗」发出水响。

「有五天的时间呢……」

「可不是嘛。」

后面那名守卫从后面搂着他,一手朝他胯下摸去,笑着道:「我来帮你……」

旁边的武二郎脸都绿了,牙齿「格」的咬紧。

那守卫闻声扭过头,却被另一名守卫的头遮住。

片刻后,两人唇舌分开,笑着走开。武二郎死死咬着牙关,等两人走远,才 「呃」的一声,呕吐起来。

武二郎险些把苦胆都吐出来,他喘着气直起腰,狠狠呸了几口,虎着脸跳起 来:「我他妈砍死他!」

「这有什么?」

程宗扬笑道:「有个地方,整个军团都是这样的同性恋,打起仗来拼命得很。 老易,你说呢?」

易彪和易勇面容扭曲,两人本来肩并肩靠在一起,这会儿醒过神来,立刻触 电般分开。

「嘘!」

程宗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前方。

第九章寻宝

月光下,一片平整的广场出现在眼前。整座广场都是用白色的石英岩铺成, 散发出水一样的光泽。广场中央,是一个明镜般的祭坛,坛上用朴拙的刀法雕刻 着花纹,中央是一只白兔的图案。

「这是什么玩意儿?祭兔子的?」

武二郎一脸的不善,似乎想找人打一架。

「白夷这算好的了。」

程宗扬一边观察着祭坛,一边道:「南荒种族多半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也 就白夷和花苗的男人还有点人样。不管怎么说,白夷的男人长得可真是俊美,比 二爷的尊容可强多了。二爷就是愿意献身,也不一定有人敢要。」

不等武二郎发飙,程宗扬一指祭坛:「咦,这是什么?」

祭坛上那白兔的两眼是用红宝石镶成,光芒隐隐流动,似乎正看着他们。

「易勇!」

易彪低声唤道。

那个年轻的术士取出水囊,往掌心倒了少许。他摊开手,不规则的水迹立刻 悬浮起来,在掌心寸许的高处凝成一粒小小的水球,微微转动。

易勇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就在这里!」

程宗扬探过头瞧了瞧,讶道:「这里面能看到镜子么?」

易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可学艺不精,只有靠灵砂才能凝出水镜。这 点水刚倒出立生感应,可见此地灵力极强。」

易勇露出炽热的目光:「我影月宗水镜之术就是模拟灵飞镜而来,因为年代 久远,法术多有失传。宗门历代宗主都希望能找到此镜,修补法术中的不足。今 日终于能得偿师门夙愿……嘿!」

程宗扬看了武二郎一眼,「武二?」

声称灵飞镜是骗人把戏的武二郎哼了一声,「小子,那破镜在哪个方向?」

易勇托着掌中的水球,慢慢寻找着方位,最后目光落在祭坛上。

白夷人用来祭柜神明和祖先的祭坛高及齐腰,表面呈圆形,直径超过一个人 的身长,用纯白色的石英石雕成。

几个人四周看了一遍,哪里有镜子痕迹。难道是嵌在祭坛里面?

易彪翻腕拔出一柄牛耳尖刀,刀尖插进岩石雕刻的缝隙,小心撬动。最后摇 了摇头,「是一整块。」

武二郎挤开易彪,张臂抱住祭坛,用力一推,祭坛纹丝未动。武二郎又试了 两把,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小子,真让你蒙上了。」

武二郎拍了拍祭坛,「底下是空的。」

众人精神一振,既然是空的,下面必定有藏物的空间。只不过……入口在什 么地方?

祭坛位于悬崖一个凸出的平台上,面前便是深渊。可以想像,白夷人在祭坛 上燃起祭祀的火焰,数十里外都能看到火光。

程宗扬盯着祭坛上白兔的双眼,忽然道:「刀给我!」

易彪递过尖刀,程宗扬接过来,入手一沉,显然这把匕首不像看上去那样平 常。

他将刀尖贴着宝石边缘插进去,用力一撬,那颗红宝石滚落出来,露出一个 积满尘埃的凹洞。程宗扬一不作二不休,把另一颗红宝石也挑了出来,然后把刀 尖伸进凹洞。

「好像有东西。」

程宗扬放下刀,两手拇指试探着伸进凹洞,往下一按。

就在按下的同时,程宗扬脑中一晕,拇指仿佛被两条毒蛇咬住,体内的真阳 狂涌而出。紧接着祭坛表面坚实的石英石突然一空,显出一个幽深的入口。

「干!」

程宗扬心知要糟,不等他做出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量涌来,他身不由己地坠 入洞穴中。

头顶的月光迅速拉远,身体仿佛在一个井中极速掉落。紧接着,一个庞大的 黑影遮没了月光。

一只大手用力抓住程宗扬脚踝,身体的坠势猛然一顿。

头顶的月光像被遮住般消失不见,武二郎双脚蹬着岩壁,一手抓住程宗扬, 破口骂道:「你瞎啊!什么鬼地方都敢跳!二爷这回可被你害惨了!鬼知道这下 面有多深!」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二爷消消气。就算掉下去,也是我在下面。喂,谁 把上面盖住了?」

「屁!你这兔崽子掉下来,祭坛就封住了。要不是二爷手快,你这兔崽子就 摔到底下变肉酱了!」

「二爷,这可是白夷族的地盘,你这兔字少说点。免得惹急了这里的兔儿爷 们,咬死你。」

武二郎哼了一声,一手攀住岩壁:「看到底了吗?」

程宗扬头下脚上,睁大眼睛,依稀看到一丝波光。

「下面好像是水……等等……武二!你给我放手!」

武二郎手一松,程宗扬往下滑了半尺,随即一翻身站了起来。

「干!」

原来这洞穴只有两丈多深,武二郎出手时,程宗扬已经接近洞底。那些波光 不是水迹,而是一层细碎的云母。站在洞底,能听到四周涌动的风声,与他们穿 越大山的溶洞一样,这洞穴周围也不知有多少岔道。

朝上望去,祭坛的入口已经完全消失,易彪和易勇被隔在外面,听不到任何 声音。两人身在洞底,辨不出方位,仅有的退路也被封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 是好。

过了半晌,头顶仍没有任何动静,武二郎恼道:「那两个家伙在做什么?你 这笨蛋都能打开,他们两个加起来比你还笨?」

程宗扬耸了耸肩:「要能打开,早就打开了。此路不通,二爷,咱们得另想 法子厂。」

武二郎攀住岩壁的凸起,壁虎一样游了上去,但离洞顶还有数尺的地方,岩 壁变得光滑如镜,丝毫没有借力的地方。武二郎试了半晌,也没找到出路,只好 又跳了下程宗扬踢了踢脚下的云母粉,然后蹲下来,抓了一把,慢慢撒下。

「好玩吧?」

武二郎板着脸道。

程宗扬拍了拍手:「右边风最大,多半离出口最近。二爷,要不要试试?」

武二郎也不答话,当先朝右边走去。风声越来越急,忽然武二郎脚下二讥, 钉子般立定脚跟。

在他面前,是一片空旷的黑暗,两人似乎已经从洞中走到悬崖边缘,却看不 到丝毫星光。

一阵异样的波动从心底流过,仿佛有一双眼睛正从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程宗 扬一阵心悸,当他抬起头,那双眼睛仿佛重又合上,一切归于沉寂。

寂静中,「嘀」的一声轻响,武二郎旋风般转过身来。

程宗扬低头看着自己的背包,那声轻响是从包里传来的,但他可以肯定,自 己背包里没有任何能发出这样声音的物品!| 那声音,像极了自己以前曾听过无 数次的电子声。

「那是什么?」

黑暗中,武二郎沉声道:「石柱。」

「我是说在上面。」

武二郎抬起头,只见旁边石柱顶端,有一处微微发亮。

「格!格!格!」

武二郎攀到柱顶,伸出铁掌将丛生的石笋尽数掰碎,然后从中取出一个散发 着微光的物体。

武二郎翻看几遍,又敲了敲,没琢磨出什么门道来,随手扔给程宗扬:「什 么玩意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表面光滑异常,摸上去就像一柄被人精心打磨过的 玉圭。在它背面,依稀雕刻着花纹。

程宗扬仔细描摩着那些凸起而繁复的纹路,良久,他吐了口气,叹道:「二 爷,你真该识几个字。这背面两个字,只要读过书的小孩都认识:灵飞。这就是 灵飞镜。」

武二郎一把抢过来,对着它龇牙裂嘴照丫半天,也没照出个影来。

「什么破烂玩意儿!」

这会儿不是研究灵飞镜奥秘的时候,程宗扬把镜子收进背包。「二爷,镜子 到手,咱们该想办法回去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一个带翼的黑影从头顶笔直飞来。程宗扬反 手拔出钢刀,横刀挡在身前。

钢刀仿佛被巨锤击中,向后弹去,重重打在程宗扬胸口。程宗扬咬紧牙关, 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一刀劈出。

那黑影速度极快,无声地侧身一旋,避开刀锋,接着又疾掠过来。

程宗扬努力瞪大眼睛,隐约看出那黑影的轮廓;没有羽毛的肉翼像扇子一样 张开,翼端的爪子又尖又细。那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它生着狐狸一样的头颅,吻 部凸出,两对獠牙白森森闪着寒光;它两耳极长,一边飞一边不停的转动,灵巧 之极。

黑暗中,那蝙蝠却像白昼一样进退自如,程宗扬只是倚仗着内功略有基础, 勉强能分辨出一些细微的光线,这时动手就和瞎子差不多。不多时,他身上便被 蝙蝠尖细的爪子抓破几处,傅来火辣辣的痛意。

程宗扬迭逢险情,武二郎却好整以暇地抱着肩,靠在石柱上,一边懒洋洋说 道:「快着点,二爷可不耐烦等人。」

程宗扬满头是火,他拼命挥舞着钢刀,在身前织出一道刀网,希望能挡住蝙 蝠的袭击,但那蝙蝠总能寻出缝隙,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渐渐的,程宗扬发现,那鳊蝠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背包。那 蝙蝠的尖爪几次抓到背带,似乎想把背包抢走。

赌一把吧!

程宗扬一把拽下背包,朝地上一扔,紧接着一脚踩住,一边朝着背包所在的 位置,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刀劈出。

「噗!」

刀锋狠狠斫进骨肉。

程宗扬握住刀柄,手指微微发颤。那鳊蝠几乎是自己扑过来,撞向刀锋。自 己漫无目标的一刀,正劈中它的颈侧。蝙蝠栽倒在地,深灰色的肉翼扭动几下, 不再动作。

武二郎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瞎猫碰着个死耗子。算你小于命大。」

程宗扬余悸未消地直起腰,想骂几句也没有了力气。

云苍峰回到商铺,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程小哥猜的不错。」

云苍峰有些疲惫说道:「白夷族长起初不愿吐露,老夫反覆劝喻,才承认确 有此事。鬼王峒月前向他们勒索大量财物,声称会派使者来取。」

苏荔道:「那族长的意思呢?已经答应了吗?」

良久,云苍峰道:「白夷族这条商路,老夫走了数十年,与白夷族长相知颇 深。白夷人文弱有余,勇武不足,但这位白夷族长颇有见识,断不会轻易投靠鬼 王峒。」

苏荔欲言又止。

云苍峰半是叹息,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云氏就是个小小的商人,走 南荒只为了赚点辛苦钱。南荒诸族的争斗,我们云氏管不了也没法管……」

花苗族长垂头想了片刻,然后抬头道:「苏荔曾去过白龙江口,那里的商人 总喜欢说一句话:在商言商。尊敬的云氏阿普,在商言商,如果鬼巫王把整个南 荒都统治在他的阴影下,你们这些商人还会有利可图吗?」

云苍峰无可无不可地说道:「生意总会有的。」

「如果我们花苗承诺,今后只与云氏做生意。云执事会帮我们吗?」

云苍峰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慢慢道:「花苗不是已经承认鬼巫王足主人了吗?」

苏荔鲜花盛开般笑了起来,「我们的心思瞒不过云执事的眼睛。是的,我们 是要去刺杀鬼巫王。」

祁远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云苍峰却镇定如常,他拿起茶杯:「那位新娘,是六朝人吧?」

「是的。她有一种神秘的法术,可以让人短暂的失去知觉。她是个好心的姑 娘,答应帮助我们花苗人。」

「这样的秘密,族长为何此时吐露出来?」

「鬼巫王是个可怕的敌人,我们不想给朋友带来危险。但现在,白夷人也面 临着同样的敌人,而我们又失去了进入鬼王峒的资格。」

花苗人的两个伴娘,阿葭身死,阿夕又失身于程宗扬,不可能再找出两个替 代的处女,这使得苏荔改变了主意,「我们想与白夷人联手,一起对付我们共同 的敌人。」

云苍峰淡淡道:「祁四哥怎么看?」

祁远嗫嚅片刻,然后问:「鬼王峒的使者还要多久能到?」

云苍峰道:「从熊耳铺到白夷有十多天的路程,咱们抄了近路,只用了一半 时间,鬼王峒的人比咱们早走两日,快则明日,慢则三日就能赶到。」

祁远有些坐卧不宁,他起身朝门外看了看。去寻灵飞镜的四人到这时还没回 来,他心里一直悬着。

云苍峰慢慢啜着茶,良久道:「我们云氏只有十几个人。」

苏荔伸出皓腕,拔刀在腕上一切,鲜血滴落下来,「你们是过路的商人。苏 荔只希望阿普能告诉白夷的族长,我们花苗人不惧怕死亡。」

云苍峰耸然动容。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先是易勇推门而入,接着易彪背着程宗扬闯进来,最后 是武二郎不紧下慢地跟在后面。

看到程宗扬身上的血痕,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围拢过来。武二郎却一眼看到 苏荔腕上的血迹,腾地跳了过来,吼道:「怎么了!」

苏荔随手从他衣上撕下一条布缕,缠在腕上。「我自己划的。他怎么了?」

程宗扬从肩到腿大大小小遍布着十几道伤痕,虽然不深,但伤口隐隐发黑, 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武二郎放下心来,说道:「这小子运气不好。碰到只不长毛的蝙蝠,谁知道 是有毒的。嘿嘿,这下可有他受的了。」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狠狠朝武二郎比个中指。两人在洞里摸索多时, 最后不知从哪个洞口钻出来,发现正在悬崖中间。武二郎费尽力气攀到崖顶,找 到易彪和易勇,又系上绳索将程宗扬接上来,一直折腾到天亮。

这一夜事情急转直下,乐明珠的身分已经不是秘密。整个伍队也就这个光明 观堂的弟子会解毒。苏荔让人叫来乐明珠,察看程宗扬的伤势。

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面方镜,勉强笑道:「幸不辱命。」

云苍峰接过方镜,审视片刻,然后郑重地拱手说道:「程小哥援手之德,云 氏绝不敢忘。」

程宗扬闭上眼,嘟囔道:「我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第十章灵飞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怔怔看着面前的花苗少女。顷刻间,记忆的闸门仿佛被打开,脑海中 却浮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从哪里来?我真的还记得吗?

这一刻,程宗扬才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始终在压抑着对从前的回 忆。

在自己的意识里,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经历,都仿佛一场终究要醒来的梦。

下一瞬间,自己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睡不着吗?」

一只柔软的手掌放在他胸口,在那里温柔地按摩着。接着那张白净的脸庞栘 来,轻轻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那个面试……」

「我会去的。」

「我今天飞上海,会在那边休息两天。」

「上次买的那套内衣,我还没有穿过,到时候你带来……」

难道真要一辈子当个小职员吗?职位大小不是那么重要,但……这么早就确 定平平凡凡过一辈子?这真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个世界的生活太没意思了。」

段强大声说:「宗扬!我要跟你一起去上海!」

「那里是北纬三十度线!金字塔、空中花园、百慕大三角……全世界最神秘 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一带,而且我计算过,搭飞机穿越的机率比一般情况下高出一 倍。说下定我会在扬子江上穿越呢。」

「来,玩个游戏,如果给你一个穿越的机会,只限你带三样东西,你会带什 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都是穿越时的必备物品。帐篷、睡袋用来野营,防虫 剂、药品是防护的,充电器用来给照明设备蓄能。还有这些书,都是讲各种产品 的基础制作方法。」

段强随手翻开一页,「水泥:将石灰和黏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至百 分之四十,入窑烧干,磨碎即可。简单吧。白痴都能学会。」

「雷电打中飞机,唯一会发生的事情就是坠机,去死国有路,三国你就别想 了。」

无法抑制的回忆在脑海中疯狂地蔓延着。

那些已经忘却的、模糊的、褪色的、消散的、琐碎的往事,一件件从心头掠 过,每一件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声音──「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睁开眼睛,我还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

段强在我旁边的座椅上,对那个他看顺眼的空姐大献殷勤,同时邀请她一起 穿越;我前面两个白头发的夫妻还在小声地拌着嘴;快餐桌上,暍剩的半杯咖啡 折射出阳光的影子;那口运动背包还放在手边。

而我,正飞往上海。像一只灰黑色的蚂蚁,走向自己的巢穴,和坟墓。

一个声音沉声问道:做一个庸庸碌禄的小职员,你真的甘心吗?

自从踏入这个世界,自己几乎就没有回忆过。程宗扬沉默着,小心翼翼地观 察着这个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世界,抗拒融入其中。因为在自己潜意识中,始终 不相信这是真的。

穿越?拜托,我又不是段强。

我有女朋友,准备迎娶的;有房子,还没付清贷款的;有事业……曾经的。

总之,我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平凡中有一点特别,所以特别平凡的现代 人。

跟着电视和电脑长大,一天没有连上网路,就感觉和时代脱节;知道很多, 却什么部不擅长的现代人。

穿越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只有真实发生过的才需要回忆。而这些──苏妲己、阿姬曼、西门庆、潘金 莲、武二郎、秦桧、吴三桂、乐明珠、阿夕……九阳真经、法术、千里传讯、半 兽人……

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军中少女、天竺舞姬、花苗新娘……都是过眼云烟,一旦我醒来,她们就会 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消湮无痕。我还需要回忆故什么?

一切的原点,回到那道闪电。无论紫玫,还是段强;无论开除自己的公司, 还是那个未曾谋面的职位;无论那间来不及付清款项的预售屋,还是那架遭遇乱 流的航班……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道闪电消失了。

然后,一扇新的大门打开。

犹如潘朵拉的盒子,一个令人目眩的世界飞舞而出。

我不相信命运。但这一刻──段强,你是对的。我们真的穿越了。

自己熟悉的世界,只留在记忆中。唯有回顾,却永远无法回头。

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时间和空间与我们熟悉的相似,却有着无数差异。这 个世界很大──假如不是比原来的世界更大;很美──真的比原来的更美。它像 一张白纸,可以描绘无数蓝图。而我,仿佛又拥有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命 运。

那么,我还要做一个小职员吗?

「这个世界,」

程宗扬用耳语般的声音,轻轻道:「又不是我想来的啊。」

「你说什么?」

一个悦耳的声音道:「什么小职员?」

程宗扬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娇美的面孔和那双乌亮的大眼睛。

「喂,你都睡了一整天了,还不起来?」

程宗扬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洁白的布条裹住,伤处传来阵阵清 凉的感觉。

乐明珠脱了新娘的嫁装,也穿了一条花苗女子的筒裙。鲜红的绸裙勾勒出她 纤柔的腰身,脚踝上也多了一串银铃。

看到程宗扬意外的目光,乐明珠得意地转了个圈子:「好不好看啊?」

程宗扬点了点头,「再短一些会更好。」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太长了。」

乐明珠像是遇到知音一样,开心地提起裙子,露出雪藕似的小腿,「到这里 好不好?」

「再高一点。」

「这里?」

「再高。」

乐明珠把裙子提到膝盖上,「这里?」

「还要再高。」

乐明珠放弃了,「你说哪里合适?」

程宗扬举手一比,「到这里最合适。」

乐明珠低头一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这还是裙子吗?穿成这样,我连门 都出不去呢。」

程宗扬遗憾地摇摇头,他比的位置在臀部以下十公分,作为迷你裙的标准长 度是足够了,但对于这个世界的女子来说,这样的长度与赤裸无异。

「喂,你刚才说什么世界啊,想来啊……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笑着摇摇头:「大概是说胡话吧。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天快黑了呢。」

乐明珠忽然一拍额头,「险些忘了,云老伯和几个人来看过你几次,说等你 醒了,就叫他们。你等一会儿啊。」

说着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程宗扬坐起身,看了看四周。自己的背包放在床头,阳光的余晖从窗隙中透 入,给一切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粉色。

梦中的一切变得虚幻起来。也许,我就是个六朝人,不过做了一个关于另外 一个世界的梦……

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声,接着云苍峰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易勇一个人。

寒唁几句,云苍峰道:「此时打扰小哥,实在是有桩事还要麻烦小哥。」

程宗扬笑道:「乐姑娘妙手回春,我这会儿已经好了。有什么事,云老哥尽 管开口。」

开口的却是易勇,他恭敬地朝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后道:「敢问程先生,这 面镜子是从何处取来?」

「洞穴下面有根石柱,镜子就嵌在里面。武二上去取了下来的。」

程宗扬一惊,「不会是那家伙把它弄坏,不管用了吧?那个粗胚!」

「并非武先生弄坏,」

易勇苦笑道:「而是在下不知道该怎么用。」

程宗扬讶道:「你不是说过,贵宗的水镜之术,就来自于这面镜子,怎么会 不知道用法呢?」

易勇拿出那面方镜,「鄙宗的开派祖师当日曾得到此镜,从中悟出水镜传讯 之法。但此后灵飞镜便消失了,鄙宗历代宗主都无缘一睹。在下从程先生手中得 到此镜,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在下用尽术法,都未能让此镜显影。」

说着露出惭愧的表情。

程宗扬拿出那面镜子。镜子是长方形的,有两只手掌大小,表面是淡淡的灰 色,周围有一道窄窄的边框。虽然是第一次看清它的形式,却感觉很眼熟……翻 过来,镜子背面镂刻着「灵飞」二字,说实话,字迹不怎么样,比自己的毛笔字 强得有限。镜子的厚度很薄,侧面有几个排列整齐的细小钻孔。

程宗扬道:「不会是件赝品吧?」

「不是!」

易勇声音大的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易勇失态地脱口而出,脸上不禁一红。「此镜绝非赝品。在下虽然不知道它 如何使用,但它灵力的波动却清晰之极。若是仿品,绝不会有这样的神效。」

云苍峰起身道:「程小哥受伤初愈,易勇,莫让他累着了。另外还有些事要 去做,老夫先告辞。」

程宗扬随口道:「什么事?」

「小哥猜的不错,白夷族长确实被鬼王峒勒索。而花苗的苏荔族长此行却是 为了刺杀鬼巫王,准备与白夷人联手。」

云苍峰道:「受苏荔族长托付,老夫向白夷族长透露此事,白夷族长大感兴 趣,邀我们今晚赴宴。呵呵,白夷人的宴会最是丰盛,只怕要宴至玉兄。小哥还 需静养,不必多费心力,明日便有消息。」

程宗扬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乐明珠,让那丫头去搞刺杀,也太不靠谱了。

现在苏荔改变主意,正面与鬼王峒的使者交锋,有他们相助未必会输,危险 更小得多。

云苍峰离开后,房内只剩易勇与程宗扬两人。

那个年轻的术士略微镇静了一些,接着说道:「此镜的灵力与我影月宗的水 镜之术如出一辙,否则在下也不可能感知到此镜所在。因此此镜绝非赝品。」

程宗扬对影月宗传讯的法术十分好奇。「当日在草原文参军曾施展过水镜之 术,可惜他在王大将军帐内施法,未能一见。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们怎么能用 水来传递讯息?」

易勇解说道:「鄙宗水镜之术分为五层,第一层是必须用同一处取来的水, 配合灵砂,双方同时施法方能传讯。到了第二层,可随意取水,只需混入灵砂, 便能传讯。第三层时,施术者只需一人,以灵砂取水,可在不同地方,同时生出 两面水镜,彼此传讯。文师兄是我影月宗难得的英才,传讯之术已至巅峰,相隔 数千里,传讯者仍清晰如晤。」

程宗扬笑道:「那你呢?」

易勇道:「在下只到第三层,只勉强能传讯数息。不过,」

他抬起头,「有灵飞镜的灵力辅助,在下可越阶到第四层。无论传讯的距离、 时间,还是影像的清晰都远超平常。」

程宗扬好奇心起,「能不能施展一下?」

易勇取出水囊铜盆,「程先生想与何人传讯?」

程宗扬脑中同时掠过两个身影:月霜和阿姬曼。这两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 的女子,此时都不知去了何方。

「我想和谁传讯都可以吗?」

易勇苦笑着摇了摇头。「程先生有所不知,水镜术是以地域为划分,在下需 要知道详细方位,才能施展法术。」

详细方位……程宗扬心里一动,说道:「五原城,白湖商馆,主楼第二层…

…「

易勇闭目凝神,融入灵砂的清水从铜盆中涌出,在空中旋转着凝成一面清澈 的水镜。无数模糊的影像从水镜中一闪而过,最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咦?」

一个惊讶的声音从水镜中传来。

程宗扬笑着招了招手,「嗨!」

水镜的影像微微浮动着,映出一处卧房,一个妖艳的美妇卧在美人榻上,讶 然看者自己。

那丽人罗衫半褪,露出一只高耸的雪乳,赤裸的下身搭着一件红绸,一手伸 在绸中。雪白的瓜子脸媚态横生,除了苏妲己还能是谁?

讶然看了半晌,苏妲己忽然一笑。「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怎么包得粽子 一样?霓龙丝呢?找到了吗?」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只剩了一口气,夫人却只 念着霓龙丝,未免太绝情了吧?」

苏妲己美目光泽流转。「能寻来影月宗的替你传讯,想来过得不错,怎么会 死得了?」

「也许我是被人绑架了,向你要赎金呢。」

苏妲己嫣然一笑,「你的命可值不了一次水镜术。咦,这位影月宗的术者修 为不低,莫非是影月宗的宗主?」

程宗扬一惊,这妖妇眼光敏锐,要让她觉察到灵飞镜只怕会有后患,忙道: 「夫人闺房寂寞,何不让小的早些回去,好安慰安慰夫人?」

苏妲己故意抬起身,让那只赤裸的雪乳抖动着高高耸起。看见程宗扬色与神 授的样子,那妖妇媚眼如丝笑道:「待你寻回霓龙丝,本夫人自然有赏呢……好 了,水镜术最是耗神,有什么事快些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

程宗扬收起笑脸,正容道:「这次来南荒,人手损失很大。带来的奴隶如今 只剩了两人。」

苏妲己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些奴隶死便死了。凝羽呢?」

「她受了伤。」

苏妲己坐了起来。「南荒谁能伤她?你们遇到了什么人?」

「听说是叫黑魔海。」

苏妲己脸色顿变,她粉颊时阴时晴,良久寒声道:「寻到霓龙丝立刻回来。

那些人你们不要招惹,切记,不要说出我的名头来。「

她顿了顿,「如果被他们围上,你们就协手力拼,不要和他们多做交谈。」

程宗扬心里一讥,苏妲己这番交待貌似关心,隐藏的意思却是如果被黑魔海 的人缠上,就把他们全部牺牲掉,也不能透露出她的消息。

水镜中的影像渐渐模糊,苏妲己道:「告诉你旁边那个年轻人,这次我就饶 他一命,敢再来窥视,就让影月宗给他收尸吧。」

旋转的水镜化为水雾,在空中缕缕散开,易勇睁开眼睛,额头上已经满是冷 汗。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好险……」

程宗扬讶道:「相隔几千里,有什么险的?」

易勇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在下曾说过,鄙宗的水镜之术大有弊病。其中一 桩就是鄙宗传讯时需要倾力而为,没有防护的余力,若对方心存恶意,趁鄙宗的 术者施法斩破水镜,轻则受创,重则丧命。这位夫人好厉害,在下想收起法术, 都被她强行压制。」

程宗扬只是好奇,想试试影月宗的水镜术,没想到却让他在鬼门关游一圈, 歉然道:「让易兄受惊了。」

易勇精力耗费极大,他收起施法的铜盆和水囊,说道:「在下精力已竭,无 力再与先生参详此镜。待明日再来讨教。」

说着举手一揖。

云氏商会的护卫都是些粗豪的汉子,偏偏这个年轻的术士礼数周全,程宗扬 对灵飞镜一无所知,也只好道:「好说好说。」

易勇将灵飞镜轻轻一推,「此镜请先生收好。告辞。」

乐明珠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程宗扬靠在床榻上,随手拿起那面灵飞镜。这 镜子磨制的虽然光滑,终究不能和玻璃镜比,只能模模糊糊看出影子的轮廓。到 了这个世界,程宗扬还没照过镜子,可这会儿想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都不行。

不过在这个时代,一般的铜镜都是圆形、方形,特别还有菱形。长方形的镜 子还真是少见,程宗扬再看一眼,这镜子长宽的比例怎么这么眼熟……程宗扬猛 地坐了起来,这镜子的长宽比例是十六比九──标准的显示尺寸!

发现了尺寸的秘密,再看这面灵飞镜,程宗扬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一个掌 上型的萤幕。

突然间,他想起一个细微的声音──背包里传来的电子声。

程宗扬一把拉开背包,拿出那支酷似遥控器的物品。那两枚怪模怪样的电池 自己闲暇时已经装了进去,此刻在遥控器前端,隐隐闪动一点幽蓝的光芒。

程宗扬用发抖的手指按下遥控器的开关键,灵飞镜灰色的表面闪烁了几下, 渐渐亮了起来。

镜中映出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画面正中,是一张宽大的石制座椅。一个 瘦小的身影坐在石位上,向前挺着身,用力摆出威严的表情。

他穿着一条又宽又长的黑袍,袍尾一直拖到地上。在他光秃秃的额头生着一 对尖长的鬼角,皮肤又黑又干,仿佛鳄鱼的鳞片。他两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两 膝分开,胯下的长袍高高隆起一团,不住蠕动。在他的座椅旁,放着两鼎石制的 香炉。炉中烟雾缭绕,弥漫了整个空间。

「好甜的小嘴,」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接着刺耳的怪笑起来。

程宗扬喉头发干,他不知道灵飞镜照的是什么地方,但镜中这个生着鬼角的 家伙,显然来自鬼王峒。

「樨奴,把裙子去了!」

那瘦小的使者用尖细的声音说道:「让本使看看你的屁股是不是更骚……更 嫩……」

使者的黑袍蠕动了一下,然后向上拉起,露出袍下一截雪白的丝裙。

那使者黑袍下竟然藏着一个女子。她并着膝,整个人跪伏在使者脚下,两手 交替着,将使者的黑袍拉到腰间,露出被丝裙包裹着的浑圆丰臀。

那条白裙质地华贵,在黑暗中散发着月亮一样的光辉,引入注目。那女子上 身仍钻在黑袍里,双手伸到腰间,摸索着解开衣带,然后挽住裙腰,将长裙从腰 间褪下。

月光般闪亮的长裙滑落下来,露出一张白腻如脂的雪臀。

鬼巫使者尖声大笑起来。程宗扬心里一动,镜中的画面随之旋转,映出另一 幅一模一样的画面。原来在使者的座椅对面,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从座椅上能 清楚看到那女子白光光的臀部。

那女子抬起修长的美腿,卸下长裙,丢在一边,下身完全赤裸的暴露出来, 然后并起双腿,乖乖翘起屁股。

虽然看不到那女子的面孔,但裸露的下体肌肤皎洁生辉,显然是个艳光照人 的美妇。她臀部形状浑圆,丰满的臀肉又肥又嫩,细滑的皮肤光洁如雪,光润的 臀沟紧紧并在一起,往下是白美圆润的大腿,流露出成熟而艳丽的风情,令人一 看就心神摇一条粗壮的黑手从画面边缘掠过,粗鲁地抓住那女子的丰臀。

程宗扬吓了一跳,以为是旁边有人把手伸进萤幕。

一个身材魁伟的鬼王峒武士出现在镜面中,他腮旁肌肉咬紧,光亮的头皮有 一道长长的伤疤,伤疤中伸出一支怪模怪样的鬼角。那武士抓住美妇白嫩的大屁 股,粗鲁地朝两边分开。美妇光润的臀沟被扒得敞开,丰满的臀肉被扒得变形, 臀沟下方,骄美的性器绽露出来,被拉扯成一个扁圆的菱形。红艳的阴唇肥嫩而 饱满,充满了诱人飞的光泽。

美妇上身埋在使者腿间,在黑袍中不停动作,显然在给那个高踞在石座上的 使者旦父。在她下身,两条浑圆的大腿微微分开,一边将那张白艳的大屁股用力 翘起。

鬼王峒武士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美妇柔艳的蜜穴,用粗砺的手指在里面粗鲁 地掏弄。那蜜穴又红又嫩,脂玉般娇艳欲滴,随着武士手指的动作,柔嫩的蜜穴 被揉弄成各种形状,柔腻之极。

「把身体交给南荒巫神的卑贱女奴……」

使者的声音尖细中带着奇异的震颤感,在烟雾缭绕的空间中缓缓响起,就像 一个流淌的沙漏,使人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

「感受到巫神的气息了吗?」

那张白美的雪臀战栗起来,红艳的蜜穴涌出大量淫汁。

程宗扬捧着那面奇妙的镜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就像用一只掌上机看 色情片,甚至还能听到声音……程宗扬把那只「镜子」侧过来!| 干,侧面排列 整齐的圆孔就是音孔!

程宗扬毫不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事情。问题是,镜里的画 面究竟是哪个地方?他断定自己没有见过类似的建筑。无论是在熊耳铺,还是在 白夷族,都没有这样空旷而巨大的建筑,就像一座宫殿。

镜面里又多了几名武士,他们一边玩弄女子的美臀,一边张大嘴巴,发出低 哑的轰笑。接着一名武士张开手,施暴一样抽打着美妇的屁股。

那美妇头颈埋在使者袍下,肉感十足的大白屁股被打得乱颤,每次手掌拍下, 白腻的臀肉上都浮现出鲜红的掌印。

使者慢慢抬起手,武士像被丝线牵着的木偶一样同时安静下来,口鼻中发出 沉重使者抬脚一蹬,像踢一件垃圾一样,将那个为他口交的美妇踢了出来。

美妇歪着身体伏在地上,柔颈低垂,她秀发如丝,额上戴着一串珠链,肩头 披着一条月白色的华美披肩。上身衣饰整齐,腰肢以下却一丝不挂,赤裸着白光 光的下半身。

那美妇的钗子滑到一边,发丝微微散开。她低喘着抬起脸,然后展颜一笑。

程宗扬倒抽了一凉气,那美妇容貌优雅华美,眉目盈盈如画,娇艳的红唇巧 笑倩然,竟然是自己曾经见过的白夷族长夫人!

樨夫人唇瓣湿湿的,红艳的唇角悬着一丝污浊浓白粘液。

程宗扬还记得迎接云氏商会的队伍入城时,樨夫人雍容优雅的气质,就像一 位尊贵的王后。然而此时,这位白夷族长的妻子却向一个妖怪似的陌生人露出讨 好的笑容,笑容又甜又媚。

一名鬼王峒的武士跨过来,拽住樨夫人的衣领,像剥香蕉一样将衣物从她玉 体上剥了下来。衣襟束衣的金环进开,一颗黑色的大珠滚落下来,掉在美妇雪臀 边。那珠子有荔枝大小,白天时看来不起眼,此时却绽放出绿荧荧的光芒,将她 雪臀映得碧绿。

程宗扬心头狂跳,虽然不知道镜上映照出的是哪座殿宇,但毫无疑问,那些 鬼王峒的使者已经来到白夷族!

自己没有想到,前去赴宴的云苍峰和苏荔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与白夷族长 觥筹交错之际,鬼王峒的使者正在不远处享用着他妻子的肉体!

「祁远!」

程宗扬大声叫道。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7 编辑 ] ----------                 第七集

内容简介:

透过灵飞镜,程宗扬意外发现原来白夷已是鬼王峒的附庸,宴会中的云苍峰 等人早被当瓮中鳖,他紧急找来易勇向云苍峰示警,但成为了鬼王峒目标,他们 真的能从这陷阱之中脱身吗?

除了看破鬼王峒的阴谋,也意外发现谢艺的真实来历,以及同行的目的── 寻孤,岳武穆这位穿越前辈究竟什么魅力,让一教之主王哲、奇能异士谢艺在他 死后仍念念不忘?

第一章兽虐

夜幕低垂,白夷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云母石制成的长案上摆放着莲花状的白瓷盘,里面盛放着各色瓜果。白夷人 平常以素食为多,瓷盆内草莓、覆盆子、桑葚、龙眼、香瓜、橘、柚、凤梨……

形形色色的果品琳琅满目。

为了照顾远来的客人,白夷人特意猎杀一只幼鹿。此刻鹿肉已经烤得金黄, 在架上用微火慢慢烧炙着。

一名侍女俯在族长耳边说了几句。白夷族长点了点头,然后对客人道:「夫 人身体有恙,不能前来向客人们致意。」

说着他举起酒具,「希望白夷人的酒水能表达我们诚挚的歉意,云氏的朋友 和花苗的客人们,请满饮此杯。」

云苍峰与苏荔含笑举起酒盏,陪主人饮尽。

充满南荒韵味的竽声响起,白夷的乐手吹奏起古老的乐曲,为宾客和主人祈 佑吉祥。客人们没有对女主人的失约表示疑惑,宾主间笑语宴宴,满座尽欢。

阴暗的空间内,一个美艳的妇人赤裸着丰腴白晰的肉体,四肢着地朝高处的 座椅爬去,洁白的胴体泛着淫靡的肉光。她脸上满是妖媚的笑意,白天在众人面 前时的端庄与优雅荡然无存。

石座上的鬼王峒使者傲慢地挺起身,干瘦的手指握紧扶手,下巴高高抬起, 俯视着脚下一丝不挂的白夷贵妇。

「樨奴!本使的吩咐可做到了吗?」

尽管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但使者尖细的嗓音和他畸形瘦小的身体,使这份 威严就像穿上礼服的猿猴一样不伦不类。

他脚下的美妇露出讨好的媚笑,就像面对神只一样伏下身体,恭顺地说道: 「遵从主人的吩咐,自从主人走后,樨奴就没有与人交合过。」

「你那个像狗一样听话的丈夫呢?」

使者用嘲笑的口气说道。

「族长知道他的妻子属于鬼巫王大人所有,只能由鬼王峒的客人们使用。」

使者尖笑着打了个响指,唤来自己的武士,「把这个贱奴抬起来,让本使检 查她的贞洁。」

两名鬼武士抓起地上的美妇,一手托住樨夫人的香肩,一手托她的腰臀,然 后各自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将她白美的双腿朝两边拉开。

樨夫人媚笑着,洁白的肉体悬在半空,高耸的双乳微微颤动着,修长的美腿 笔直分开,被拉得向后反斜。大腿根部,那丰满而成熟的性器像鲜花一样翻绽开 来,露出里面红腻的蜜肉。

使者抬起腿,从宽大的黑袍下伸出一只怪异的脚掌。他脚趾粗壮而发达,像 丑陋的鸟爪一样弯曲着,上面覆盖着蛇鳞一样的鳞片,顶端的趾甲乌黑发亮。

望着那只丑恶的脚爪朝自己娇嫩的股间伸来,半空中的美妇神情间却看不到 丝毫恐惧和厌恶,反而妖娆无比。

使者狞笑着将黑色的脚爪挤进蜜穴。美妇咬着唇角低叫一声,红腻的蜜穴被 脚趾挤得鼓起,白嫩的阴阜上,乌亮的阴毛随之弯翘,一缕缕散开。

美妇星眸如丝,媚声道:「樨奴卑贱的性器奉献给鬼王峒神圣的主人,天变 地裂,永不背叛……主人的脚趾好粗,奴婢的贱穴都被塞满了……」

使者尖声大笑,丑陋的趾爪弯曲着深深拱进樨夫人体内,在这位白夷族长夫 人柔腻的蜜穴中肆意搅弄起来。

畸形的脚趾,娇美的艳穴,乌黑的鳞爪,红润柔腻的蜜肉,脚爪的动作和玉 户的轻颤……无不清晰如画地显示在镜面中。

祁远青黄的面颊微微抽搐,接着他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快走!快走!」

「现在走得了吗?」

程宗扬抛下灵飞镜,吩咐道:「先去找易彪。多余的话不用讲,要他立刻赶 去白夷宫殿,无论如何把云执事和苏荔族长接回来。让吴战威去花苗人的住处, 把她们都领到商铺来,免得大伙分散,被人各个击破。小魏和石刚清点人手,出 门的都找回来。」

白夷族的平静使众人都放松了警觉,程宗扬最担心的就是有人溜出去玩乐。

「如果能接回云老哥,咱们立刻就走。如果白夷人不放人……去叫武二,就 说苏荔这边有危险,看他爱来不来。还有,先不要声张,免得大家惊慌。」

祁远旋风一样奔出去,不多时,外面传来人马走动的喧嚷声。

程宗扬呼了口气。他只想着白夷族会屈服,却没想到白夷人已经沦为鬼王峒 的奴仆。白夷人本来只想索取金钱,但花苗人贸然抛出他们的目的,使已经投靠 鬼王峒的白夷人戒备起来。按照时间推算,鬼王峒的人一定是得到消息才加快了 速度。他们提前一日赶到白夷族,不用说,肯定是针对自己这一行人。

身边的灵飞镜传来一声尖笑,那声音仿佛锐器刮在玻璃上般刺耳,让程宗扬 头皮一阵发麻。

地上一颗黝黑的珠子滚动着,蓦然被一只脚爪抓住。

鬼王峒的使者蜷起布满鳞片的趾爪,握住珠体磨擦着。原本昏暗的珠辉渐渐 明亮起来,从他趾缝中射出浓绿的光泽。

传说中白夷人的夜明珠吗?程宗扬眯起眼睛,望着绿光荧荧的镜面。

樨夫人白光光的肉体被鬼武士搂抱着抬到座椅上方,性器正对着鬼王峒使者 的视线。使者一手玩弄着美妇敞露的性器,长长的脚爪抓住珠子用力磨擦。座椅 前的石制薰炉烟雾浮动,那位白夷族长的妻子目光朦胧,唇角弯翘着,露出梦幻 般的笑容。

使者拔出手指,然后抬起脚爪,将那颗放射着碧光的珠子塞在美妇穴口。樨 夫人大张着双腿,腰肢向上弓起,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

那颗珠子经过磨擦,亮度大增,樨夫人双腿玉扇般张开,珠体绿荧荧的光泽 将她雪滑的股间映得纤毫毕露。

使者头微微一摆,两名鬼武士托起樨夫人,将她放在薰炉上。烟雾弥漫着升 腾而起,从樨夫人口鼻中涌入。樨夫人媚眼如丝,身体兴奋得微微战栗,仿佛沉 浸在莫大的狂喜中。

使者手指一紧,从樨夫人白嫩的玉阜上扯下几缕耻毛。樨夫人下体一颤,喉 中发出销魂的柔腻声音。

使者抛掉耻毛,怪笑道:「下贱的奴录,若不是本性淫浪,怎会连这销魂别 香一丝也抗不住?哈哈……」

武士纹着符咒的臂膀肌肉隆起,像摆弄一件玩具般,将白夷美妇按在使者身 上。樨夫人软绵绵伏在使者的黑袍上,那具白艳的肉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骨骼, 柔软得如同一团雪肉。

使者从脑后抓住她的秀发,樨夫人背对着使者扬起脸,眼圈泛起桃红,那张 美艳而端庄的面孔柔媚得仿佛要滴下来水。她像一只雪白的玉蛙,倒趴在使者两 腿间,白光光的大屁股翘在使者面前,蜜穴夹着那颗荔枝大的碧绿珠子,穴口被 映得发亮,蠕动着淫态横生。

「啪!啪!啪!」

镜中清脆的肉响,让程宗扬也禁不住皱起眉头。

那名鬼王峒使者抬起手掌,狠狠抽打着美妇的雪臀,力道粗暴之极,没有丝 毫怜惜。樨夫人丰满的臀肉仿佛碎裂般被打得乱颤,渐渐的,那张白嫩的大屁股 膨胀起来,臀后尾椎处生出一丛白绒绒的软毛,随着使者的抽打越来越长,却是 一团绒球般的兔尾。

樨夫人的肉体在使者的殴打下开始变化,臀肉越来越丰腻肥滑,原本深狭紧 凑的臀沟因为臀肉的隆起而渐渐拉开变浅,深藏在臀沟底部的嫩肛一点点浮现出 来。

如果说这位白夷族长的夫人最初是美艳,生出兔尾之后已经堪称妖艳。本来 就丰翘的臀部愈发肥硕,衬着纤细的腰肢,仿佛一粒浑圆硕大的雪球。白腻的臀 肉肥滑柔嫩,充满了诱人的弹性,被珠辉一映,散发出迷人的雪嫩光泽。

丰满的臀肉使樨夫人肥白的圆臀像熟透的浆果绽裂般朝两边分开,凹陷的臀 沟完全暴露出来。在她臀沟底部,程宗扬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艳异肛洞。

樨夫人臀部丰腴圆翘,屁眼儿却小得出奇,肛洞比小指的指尖还要纤细,衬 着那张白艳的大屁股,显得纤巧无比。尤为艳异的是,她的屁眼儿并不像人类那 样有着丰富的菊纹,而是光滑的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圆圆的凹孔,嵌在光滑的臀 沟内,白美雪嫩,精巧之极。

使者舌尖在唇上卷动着,垂涎三尺地盯着樨夫人香艳的雪臀,忽然尖声道: 「血虎!」

镜中传来低沉的喘息声,仿佛一头野兽在喉中发出的低吼。接着,一个巨大 的身影走入画面。他面孔扭曲,身体奇怪地佝偻着,宽阔的胸膛不规则的凹陷下 去,身体弯曲着,两臂垂到地上,钢铁一样的躯干上布满可怕的伤痕。

使者抓住樨夫人的头发,强行将她俏脸拉起,按到那怪物腹下。那怪物弓着 身体,腿间垂着一条丝瓜般硕大的阳物。

樨夫人没有挣扎,她星阵朦胧地张开红唇,含住血虎可怖的龟头殷勤地舔舐 起来。

那个名叫血虎的怪物浑身伤痕累累,额头一条伤疤从头颅上部一直延伸到颔 下,露出半边白森森的颅骨,只剩下一只完好的眼睛。他低吼着挺起身,巨大的 阳具迅速膨胀起来。

樨夫人美艳的红唇被怒涨的阳具撑满,连呼吸也被堵住。血虎野兽般在她嘴 中挺动阳具,干得美妇面容扭曲,红唇大张着,几乎淌下泪来。

「啵」的一声,血虎拔出阳具,巨大的龟头从美妇红唇间脱出,铁锤一样昂 起。樨夫人捂着喉咙咳嗽起来,半晌才望着那根手臂一样粗长的阳物,崇慕地说 道:「他的阳具像神明一样伟大……」

「血虎是本使特意寻来,费尽力气才养出这条兽阳……哈哈……」

使者尖笑着拍了拍美妇的艳臀,「就是要让他试试你的后庭!」

即使神智恍惚中,樨夫人也不禁花容失色,她瞪大眼睛,骇然望着那条可怕 的阳具,情不自禁地打了哆嗦,哀求道:「主人,樨奴还要用后庭来服侍你,不 能……不能……承受他的……」

使者眼中流露出变态的兴奋目光,抖手扔开美妇的发丝。

鬼武士把哀求的美妇拖到地上,抬起她肥嫩的美臀。樨夫人丰挺的乳球压在 地上,那张光溜溜的大白屁股被扳得朝上翘起,臀后毛绒绒的雪白兔尾抖动着, 红艳的蜜穴收紧,夹着那颗硕大的碧珠不住战栗。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那个鬼王峒派来的使者,完全把这位白夷族长的夫人 当成一件美肉玩具,玩弄之余,还特意豢养出一只怪物,让她在自己面前与怪物 的巨阳表演肛交。

程宗扬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樨夫人的屁眼儿,那张软嫩的肉孔嵌在白艳的丰臀 间,小巧的用一颗花生米就能塞住,怎么可能容纳下血虎丝瓜一样的阳具?

镜中映出樨夫人惊骇欲绝的面孔,面无表情的鬼武士扒开她丰腴的臀肉。碧 绿的珠光下,美妇的屁眼儿看不到微鼓的肛蕾和富于伸展的菊纹,雪洞一样光滑 纤细,白生生没有丝毫杂色。

使者尖声笑道:「血虎,这只母兔子的屁眼儿又小又嫩,好好干!」

血虎弓着身跨在美妇背后,巨硕的阳物挺起,对着樨夫人的后庭娇处顶了过 去。

「呃……」

樨夫人螓首昂起,纤细优雅的蛾眉颦紧,露出痛楚的表情。

血虎粗大的龟头撞在美妇白腻的臀间,阳具上血脉贲张,仿佛无数蠕动的蚯 蚓。黑紫色的龟头像金属一样发亮,让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士兵戴的钢盔。

巨阳的压迫下,樨夫人雪团一样的大白屁股被顶得向内凹陷,粉腻的臀肉围 挤过来,夹住光亮的龟头。血虎不耐烦地低吼一声,两手扒开美妇的臀肉,龟头 对着纤细的肉孔用力一捅。

樨夫人柔媚的美目猛然睁大,红唇发僵,鼻尖冒出冷汗。

那张丰满的雪臀仿佛一个挤扁的汽球被顶得膨胀起来,僵持片刻后,樨夫人 香艳的肉体开始抽搐,肌肤颤抖着流出冰冷的汗珠。

程宗扬盯着镜面,几乎忘了手里的遥控器。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不可能承 受血虎怪物一样的阳具,何况是樨夫人那样纤小的肛洞。白夷人用欺骗的手段诱 使云苍峰和苏荔赴宴,已经使程宗扬失去曾经的好感,但眼前的一幕,让他禁不 住同情起这位族长夫人来。

血虎大吼一声,阳具失去方向,沿着臀沟从那张白腻的大屁股中滑出,打在 樨夫人翘起的兔尾上。樨夫人的臀肉太过滑腻,他几次全力都滑到一边,不由焦 躁起来。

使者从袖中拿出一小块黑乎乎泥膏状的物体,先掰了一半投进薰炉,然后将 剩下的递给身边的鬼武士。

薰炉的烟雾变得浓郁,那武士把黑膏递到樨夫人唇边,美妇立刻张开红唇, 急切地吞了下去,还不停舔着武士的手指。

吞下那块泥膏之后,樨夫人脸上露出恍惚笑意,她目光变得湿媚,肉体也停 止颤抖,软软伏在地上,柔若无骨。

「该死的母兔子!」

使者狞声道:「觉得爽,就叫血虎干你的后庭!否则,你永远都别想再尝到 销魂别香!」

美妇浑身抖动了一下,然后媚笑起来。不知道那一小块黑色的膏泥有什么样 的魔力,樨夫人竟然主动扒开屁股,用臀沟夹住血虎那条足以令她肉体受创的阳 具,小巧的屁眼儿顶在他的龟头上,用力挺动臀部,一边发出妖媚的淫声。

那团拳头大小蓬松的兔尾在臀后摇动着,让程宗扬想起兔女郎,只是少了丝 质裤袜和高跟鞋。

那位白夷族长的夫人翘起屁股,仿佛骑在怪物巨大的阳具上一样,白艳艳的 大屁股顶着龟头不住旋动。血虎也佝偻着身体,不断用力。美妇咬紧牙关,用尽 浑身的力气向后一挺,那张柔软的大屁股蓦然一沉,坐到阳具中段。

樨夫人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哭是笑,她蹙着眉,唇角向上弯起,睫毛剧痛般 飞快地轻颤着。

使者尖笑着打了个手势。血虎露出颅骨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双手抓住美妇的 臀肉,向两边扒开。只见白生生的雪臀间,夹着一条手臂粗细的阳具,龟头已经 消失在美妇臀内,只剩下血脉贲张的棒身,铁棒般捅在雪白的臀肉中。

血虎弓身,抓住樨夫人的头发。樨夫人精致的发髻散开,额上的珠链滑到一 边,她目光迷离,肉体的痛楚仿佛渐渐消散,又露出媚态十足的笑容。

樨夫人雪嫩的肛洞被阳具挤开到难以想像的大小,她直挺挺伏在地上,随着 血虎的捅弄,白滑的雪臀不住膨胀着前后滑动。

「啊……啊……」

白夷族长美貌的妻子淫叫着,玉体横陈,她忘了痛楚,忘了羞耻,也忘了自 己的身份和尊严,仿佛像一只雪白的雌兔摇摆着雪臀,在主人面前与身后凶狞的 怪物激烈地表演着肛交。

又圆又翘的丰臀竭力挺动,吞吐着粗大的阳具。怪物巨大的龟头撑满了美妇 的雪臀,每次阳具进入,富有光泽的雪腻圆臀都被挤得鼓起。

「程先生,出了什么事?」

易勇推门进来,他在打坐中被匆忙叫起,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身上的道袍 都来不及系,先赶来寻他的灵飞镜。当看到程宗扬手中的镜子发出光芒,他惊呼 一声,险些坐倒。

程宗扬苦笑着收起镜子,「先别看了。」

易勇喘着气道:「它真的……真的是……它是怎么……怎么……」

「冷静点,这样才好说话。」

易勇深吸缓吐,吐纳片刻,调匀呼吸,然后使劲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先生 有以教我!」

「我先问你,灵飞镜能看到什么东西?」

易勇立刻答道:「只要依法施术,世间万物都可尽收镜中。」

「如果不施法呢?它会照出什么?」

易勇怔了一下,寻思道:「灵飞镜对邪灵气息最为敏感,也许会对近处的邪 物作出反应。」

这话等于没说。程宗扬最想知道的是鬼王峒的使者潜藏在什么地方,但易勇 的答案显然答非所问。

易勇试探道:「程先生……」

程宗扬按着镜子道:「实言相告。灵飞镜里出现的是鬼王峒的人。他们应该 就在白夷族,但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

易勇变了脸色,「是白夷人?」

「易兄真聪明!」

程宗扬赞了一声,然后道:「白夷人已经和鬼王峒勾结在一起,咱们有麻烦 了。」

易勇神情一急,他刚拿到灵飞镜,还没来得及探索其中的奥秘,可不想再出 什么岔子。

程宗扬安慰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云老哥,但易彪未必能进宫里。易兄, 你能否给云老哥传个讯?」

易勇沉吟片刻,然后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手指捻成法诀。

白夷宫殿。正在与白夷族长交谈的云苍峰忽然停了下来,望着自己面前的酒 杯。苏荔以为他醉了,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阿依苏荔敬族长一杯。」

白夷族长从容捧杯,「花苗贵客敢于行刺鬼巫王,勇气让人钦佩。但我看到 你的部属并不多,这样的力量就已经足够了吗?」

「我们和红……」

「兵贵精不贵多。」

云苍峰打断了苏荔的话,笑呵呵道:「只有这些人手已经足够了。」

苏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云苍峰拿起酒杯,笑道:「我与族长干了此杯!」

说着云苍峰跄踉一步,手一松,酒杯「光啷」跌在案上,他醉意盎然地俯身 去拿杯子,「好……好酒!莫要糟蹋了。来来来,我与族长再饮几杯!」

白夷族长按住杯口,「云兄,你喝醉了。」

云苍峰陶然笑道:「这些酒如何会醉?那是十年前……不对,十五年前,我 与族长放怀痛饮,彼此各尽一瓮,把臂欢笑之事,至今、至今仍历历在目……历 历在目……」

白夷族长被他勾起往事,目光黯淡下来。

苏荔脚趾被云苍峰悄悄踩住,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立刻起身道:「云执事醉 了,不如我们先行告辞,明日再议。」

白夷族长勉强道:「云老哥既然醉了,不若就宿在此处好了。」

苏荔推辞几句,白夷族长执意不肯放人。云苍峰攀住白夷族长的手臂,「五 万银铢,我已让商会运往族中,若是不够,族长尽管开口!再多的钱,云氏也付 得起!凭你我的交情,只需一句话便够,连字据也不需立!」

白夷族长怔了一会儿,然后道:「我送老哥回去。」

他神情萧索,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山腹。」

易勇一日间两次施术,精力大量透支,脸色苍白地说道:「我能感应到,灵 飞镜的灵力伸往山腹。就在白夷宫殿的下方。」

「鬼王峒的人就在那里。」

易勇说。

很难想像白夷宫殿的地下还有这么大的空间,但白夷族整座山峰也许都被改 造过,还有什么不可能呢?程宗扬起身道:「易兄先去歇息,等云老哥回来再商 量。」

易勇不舍地看了灵飞镜一眼,神情疲倦地离开房间。

第二章生变

镜中的淫虐还在继续。白夷族长的夫人像一只妖艳的玉兔,翘着白花花的大 屁股,被狗偻的怪物干得连声淫叫。巨大的兽阳在白美的臀间时出时没,每一下 都尽根而入,把她柔嫩的屁眼儿干得更大。拔出时巨大的龟头将美妇小巧的屁眼 带得从臀沟中隆起,充满弹性的肛肉裹住肉棒,又白又软。

「哦……呃……」

樨夫人翘着屁股,发出不成字句的叫声。

忽然她白亮的圆臀收紧,柔软的臀肉夹住那根野兽般的巨阳一阵乱颤。

血虎在她肠道内凶猛地喷射着,最后「啵」的一声,拔出阳具。

使者笑骂道:「这母兔子,真够淫的……抬过来!」

鬼武士抓起樨夫人的臂腿,举到使者面前。美妇白生生的臀间被干出一个巨 大的圆洞,令程宗扬意外的是,樨夫人娇小的嫩肛居然没有绽裂,只是被干得面 目全非,肛径扩大数倍,浑圆张开,露出鲜红的肠壁,无法合拢。

使者拽住美妇的兔尾,将她屁股拽得抬起,一手伸到她下体,从蜜穴中枢出 那颗珠子,投到她圆张的屁眼儿中。

碧珠没入雪臀,随即大放光明,将樨夫人艳异的肛洞照得通透。

樨夫人肠道极深,刚被巨阳贯透的屁眼儿足以容纳下一只拳头。肠道内红腻 的嫩肉一圈圈鼓起,微微蠕动,里面灌满了浊白的精液。那颗夜明珠掉在肛内, 半浸在污浊的精液中,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将她蠕动的肠道映得纤毫毕露。那团 柔软的兔尾依在肛洞边缘,细绒般的兔毛在珠辉下一丝丝发亮。

「啪!啪!」

使者戏谑地将樨夫人的兔尾塞到她敞露的肛洞中,然后抽打着她的屁股,迫 使她屁眼儿合拢。美妇讨好地翘着臀,媚笑着任由主人玩弄着自己的肉体,脸上 带着梦幻般的满足和喜悦。

程宗扬试着按了一下遥控器,镜面亮光一闪便消失了,表面恢复了灰扑扑不 起眼的外观。他反覆看着那面镜子,试图找出它的秘密,可没有任何线索。平整 的镜面没有丝毫划痕,镜后的文字花纹也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想像中的镙丝、 卡扣和缝隙,整面镜子浑然一体,如同浇铸出来的一样。

秘密也许在「遥控器」上。程宗扬按下自己猜测中的数字键,灵飞镜没有任 何反应。难道坏了?程宗扬一惊。

接着他拍了下脑袋。开关还没有打开,祁远进来,带来一个程宗扬不愿听到 的消息──武二郎直接去了白夷族长那里要人。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这些兔崽子 活腻了!

二爷这一发怒,谁也拦不住。别说祁远和程宗扬,老天爷都没辙,程宗扬无 可奈何地问道:「其他人呢?」

「云氏的护卫们没有一个出去的,都在商铺里。咱们这边差了一个石刚,小 魏已经去寻了。」

程宗扬知道,石刚是去找阿伶了。那晚花苗的阿夕和阿伶同时被鸦人袭击, 阿伶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石刚坚信阿伶没有死,几天一直在山上寻找。

最坏的消息祁远放在最后。「花苗人的住处被白夷人围了起来,我们的人没 能进去。」

程宗扬心里一沉,对方下手好快。

「别的呢?」

「其他就没什么了。哦,还有朱老头,他说已经到了地方,缠着要工钱。」

程宗扬本来想到了白夷族就撵朱老头滚蛋,但现在白夷族恐怕待不住了,朱 老头虽然好吹牛,惹人厌,但走南荒还少不了他。

「先不给,等离开白夷族再说。其他的还有吗?」

祁远犹豫道:「没有了吧?」

程宗扬低声道:「谢艺呢?」

祁远一愣,忙乱间竟然把他给忘了。

「你有多久没见他了?」

「上午我还……」

祁远停了下来,愣了一会儿,然后倒抽了口凉气。「有两三天没见到他了─ ─不会是被哪个兔姐儿迷住了吧?」

那个来自六朝繁华都市的文士一到白夷族就失去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他 在商队里一向为人低调,消失两天也没有人注意。

谢艺的真实水准虽然还是个谜,但他可能是商队里除武二郎之外最有自保能 力的一个。程宗扬断然道:「不等他了!咱们收拾行李,准备走。」

祁远却没有离开,低声道:「程头儿,你猜鬼王峒的人知不知道那事跟咱们 有关系?」

当日在熊耳铺外,追逐凝羽而来的武士被商队和花苗人联手杀死。抛开这件 事,商队与鬼王峒并没有什么冲突,如果风声没有走漏,他们仍是一支普通的商 队,所以祁远才这样问。

「那件事花苗人也有份。现在花苗人被他们控制住,你说咱们能不能脱了干 系?」

祁远叹了口气,这下与鬼王峒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那他们有多少人?」

在熊耳铺时,曾听说鬼王峒一行有上百人,如果有一半是鬼王峒的武士,他 们就别想走那么轻松。不过自己有办法查看他们的实力。程宗扬打开灵飞镜,试 着按下其中一个按键。

镜中出现一道长长的阶梯,两侧是陆峭的石壁。数十名奴隶正扛着巨大的圆 木,在狭窄的甬道中行走。阶梯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圆形大厅,一根根圆木被整齐 地堆积起来,摆放成金字塔状。

还未完工的金字塔内,躺着一具白色的肉体。那女子颈部有细细的鳞片,白 晰的腹部高高隆起。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巫师俯下身,用一支短匕慢慢划开她的手 腕。女子吃痛地挺起身,鼓涨的乳房耸动着,沁出白稠的乳汁。

祁远惊叫道:「是她!」

「谁?」

「村长的儿媳,我见过的!黑石滩旁边那个蛇彝村!被鬼王峒灭族的。」

程宗扬想起祁远曾经说过,蛇彝人避讳与陌生人见面,通常都不见人。他路 过蛇彝村时,有天清晨撞见了村长的儿媳。没想到鬼王峒的人竟然会一直把她带 来这里。

镜中白影一闪,蛇彝少妇的下身蓦然卷起,却是一条雪白的蛇尾。她腹部以 下与蛇躯连为一体,被细密的鳞片覆盖。巫师抓住她的蛇尾,拧转过来,用匕首 钉在木上。蛇彝少妇上身平躺,腰身弯折到一侧。她臀部与人相似,中间凹陷, 类似臀沟,只是同样覆盖着鳞片。她臀后鳞片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最后消失在 臀沟内。里面是排泄与生殖器合在一起的粉色肉孔。

少妇的挣扎越来越剧烈,她手臂上青色的血脉鼓胀起来,被划破的手腕鲜血 淋漓。巫师拿出一点黑色的膏泥抹在她鼻孔中,少妇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紧绷 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

巫师用一个瓷盒将蛇彝少妇的鲜血收集起来,用手指醮着,在她圆滚滚的腹 球上画下鬼王峒诡异的笑脸图案,然后无声地吟诵起来。

「七、八、九……」

程宗扬数着周围骨骼粗大的鬼武士。那些生着尖角的武士面目扭曲,像魔鬼 一样狰狞可怖。他们看守着搬运圆木的奴隶,不时挥起皮鞭,抽在奴隶身上。

「差不多有二十名。再加上白夷人,咱们能逃出去就撞大运了。」

祁远抹了把汗水,「他们在做什么?」

「也许是一种祭祀的仪式。老四,吩咐剩下的人收拾行李,货物什么的都抛 下,走得越快越好。」

祁远答应一声,奔出去安排。

程宗扬球磨着这支「遥控器」难道它还能像切换频道一样切换画面?望着灵 飞镜眼熟的尺寸和遥控器的按键布局,他越来越肯定,当初制作出这面灵飞镜的 人,有着和自己至少相似的生活经历──一个见过电视的人。

「走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

那些鬼武士恶魔般的目光盯着每一个奴隶,在他们背后,拱形门洞敞开着, 远远能看到坐在石椅上的鬼王峒使者。

白夷族长跪在使者脚下,酒意不翼而飞,脸色变得灰白。他像一个卑微的奴 仆一样,说道:「我已经命令族人把花苗人看管起来。天亮之前,没有人能够离 开。」

在他面前,他美貌的妻子正赤裸着跪在使者腿间,高翘着丰满的白臀在使者 胯间挪动,白夷族长却视而不见,目光只畏惧地望着鬼王峒使者瘦小的身体。

樨夫人绒球般的兔尾被掏出来,沾着肮脏的精液耸在臀后。那张浑圆的美臀 猛地一沉,坐到使者腹上,然后用力套弄起来,两团白光光的雪乳在胸前摇摆着, 泛起香艳的肉光。

樨夫人红艳的唇角弯弯翘起,唇角还沾着浊白的黏液,笑容又骚又媚。她美 目波光流转,却对自己的丈夫视若无睹,似乎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奴隶。

「我的主人……」

白夷族长乞讨般伸出手臂,迎来的却是一声阴森的冷笑。

使者抬起手,「啪」的打了个响指。白夷族长背后佝偻的巨汉伸出手臂,扳 住他的头颅。白夷族长的呼吸艰难起来,他颤抖伸出手,仿佛想抓住薰炉中飘出 的烟雾。

「废物!」

使者不屑地尖声道。

「格」的一声,白夷族长的颈骨被血虎生生拧断,头颅歪到一边。

使者抚摸着樨夫人白嫩的丰臀,尖声道:「樨奴,从此以后,你就是白夷的 族长了。」

樨夫人雪球般的美臀在使者胯间跳动着,没有丝毫停顿,她淫笑着用湿媚的 声音道:「樨奴是主人的奴仆……」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云苍峰面带酒红,脚步虚浮地走到商铺门前,一手挽着 送行的白夷人,絮絮说着往事。云苍峰显然在白夷族威望极高,那白夷人恭恭敬 敬扶着他,没有丝毫怠慢。好不容易等他松了手,才告辞离去。

大门掩上,云苍峰脸上的醉意一扫而空,他撩起长袍,快步走进后院,玉佩 在腰间晃来晃。

易彪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忽然云苍峰停住脚步:「程小哥?」

程宗扬立在阶上,简单说道:「今晚宴会是个圈套,白夷人和鬼王峒勾结起 来对付我们。还有,」

他走下来,俯在云苍峰耳边,低声道:「白夷的族长刚刚死了。」

云苍峰面颊抽动了一下:「灵飞镜?是谁?」

程宗扬点了点头,没有提那面镜子,「鬼王峒的使者。因为族长没有在宴会 中留下你们。」

苏荔饮了酒,两颊微显酡红,目光却明亮之极:「我的族人呢?」

吴战威道:「那边都是白夷人的守卫,我过去就被他们挡住了。」

众人都变了脸色,白夷人虽然文弱,但人数众多,远不是普通的村寨可比。

如果说他们能调集上千名战士,谁也不会意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翻墙而入,却是武二郎。他去白夷宫殿寻找苏荔,又一路追 了回来,沉着脸道:「卡瓦和阿夕他们都被白夷人带到宫里去了。」

紧急关头,云苍峰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白夷人与鬼王峒联手,只凭他们两支商队二十余人,绝对不可能闯出去。况 且花苗人已经被掳为人质,选择力拼绝对是下下策。

「怎么办?」

众人都转着同一个念头。

「我们去拜访白夷族长一趟。」

程宗扬扯下手臂上的绷带,被毒蝙蝠抓出的伤痕已经平复。

「程小哥?」

「我去向他们要人。」

程宗扬道:「云老哥在这边主持大局,我只带几个人去。」

云苍峰皱起眉头。人手本来就不够,这时再分散,只会被对方各个击破。

「如果白夷人真要对付我们,十几个人和二十几个没什么区别。而且白夷人 只包围花苗的住处,可见他们并不想与我们这些商人为敌。」

程宗扬笑了笑,露出一丝杀机,「如果鬼王峒的使者肯露面,那最好不过。」

良久,云苍峰点了点头。

易彪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接着吴战威提上他的厚背砍刀跨到前面,狠狠啐 了一口,「老吴命硬!阎王老子不肯收!」

武二郎却是一脸的不情愿,他刚和苏荔见上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拉去喊 打喊杀,说不过去啊。但苏荔却上前道:「那些是我的族人,我去!」

武二朗立刻横起眼,斜身挡在苏荔身前,朝程宗扬叫道:「这种事能少了二 爷?」

「那好,咱们五个人立刻就走。」

程宗扬还记挂着凝羽。她和乐明珠都与花苗人住在一起,如果落到鬼王峒的 人手里……?剩下的包括祁远在内,都取出兵刃,守住商铺的要害。云氏的商铺 是用大块岩石建成,十分坚固,即使白夷人来攻,有云氏那些北府兵出身的军士 在,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踏入白夷人的宫殿。南荒气候湿热,屋宇都尽力建得高大 敞亮。殿内张挂着大量轻纱制成的帷幕,使岩石建成的宫殿显得柔和起来。

此时已是深夜,白夷人并不愿意放他们入内。最后还是武二郎出面,面上虎 纹暴跳着吼了一声,那些白夷人才兔子一样蹶进去禀报。

众人在宫内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武二郎脸色越来越不善,几次想发飘,都被 苏荔拉住。

终于,帘外传来珠玉相击的轻响,一个身着盛装的美妇款款入殿。

樨夫人穿着一袭轻柔的丝袍,长发优雅地挽成高髻,露出修长的玉颈。她两 手握在身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从容道:「不知客人夙夜来访,有什么要紧 的事情?」

「打扰夫人了。请问族长呢?」

程宗扬忍住心底的焦急,不动声色地问道。

樨夫人含笑道:「族长醉了。客人有什么事,便对妾身说罢。」

「敢问夫人,」

苏荔扬眉道:「为何要把我的族人囚禁起来?」

「是花苗的苏荔吧?」

樨夫人微微颔首,浅笑道:「苏荔族长可能误会了。花苗人是我们白夷的贵 客,怎么会囚禁呢?族长说,原来安排的住处太过简慢,是我们照顾不周,才请 她们到宫里居住。」

程宗扬踏前一步:「族长真是这么说的?」

樨夫人神情自若地说道:「客人如果不信,明天可以当面去问族长。」

「问族长?」

程宗扬几乎贴到樨夫人身上,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对地府可 没什么兴趣。」

说着他笑了笑,仿佛不经意地说道:「族长的脖子还痛吗?有没有轻一点?」

樨夫人神情微变,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程宗扬如影随形地紧逼过去,「我差点忘了。有血虎帮族长按摩,应该没什 么大碍吧。」

「你……」

樨夫人美目猛然瞪大。一个尖锐的物体顶在腰侧,传来令人心悸的锋锐感。

程宗扬用刀顶着樨夫人的腰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也没有心情兜圈子。

顺便告诉夫人,我的刀很利的。「

樨夫人脸色数变,最后才低声道:「这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苏荔等人都不知内情。见程宗扬独自和樨夫人一同出去,武二郎叫道:「小 子!你疯了!」

程宗扬摆了摆手,「我和夫人有几句私话要谈。」

一出帷幕,程宗扬就拉住樨夫人的手臂,将袖中的短刀顶在她腰后。樨夫人 不敢挣扎,就那样僵着身子,领着程宗扬来到后面的寝宫。

樨夫人的身体香馥扑鼻,但程宗扬对这个妖淫绝情的艳妇,没有半点好感。

连丈夫的暴死,也没有换取她一滴眼泪。她的情感还真廉价。

「我是该叫你族长夫人呢?还是族长呢?」

樨夫人红难的唇角微微颤抖,嗫嚅了一下,没有回答。

寝宫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冷笑道:「一个下人都没 有。不是怕被人撞破夫人的好事吧?哼,夫人打扮得好生端庄尊贵,这里的奴仆 和护卫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族长夫人私底下会是鬼王峒的玩物吧。」

樨夫人掩上房门,然后转过身,身体一矮,跪在程宗扬面前,浑身颤抖着泣 声道:「公子……」

程宗扬盯着眼前的艳妇,大半注意力都放在身后。装可怜,然后翻脸发难的 故事自己已经听得太多,他可不想成为又一个牺牲品。

「夫君曾说,能救我们夫妻的,只有云氏的朋友。」

樨夫人一张俏脸哭得梨花带雨,哀戚地悲声道:「可夫君终于没有等到……」

程宗扬冷冷道:「你们是怎么和鬼王峒拉上关系的?」

「那是半年前……鬼王峒的使者从白夷路过,要求借宿。夫君不愿与那些行 踪诡秘的巫师为敌,于是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他们邀到宫中作客。」

「鬼王峒的使者很高兴,还在席间表演了幻术。然后……他们燃起一种奇怪 的黑膏,妾身……妾身就身体瘫软下来……」

「他们杀死了所有的护卫和婢女,又……」

樨夫人涨了红脸,「又当着夫君的面,在席间轮暴了妾身……」

「他们在族中住了半月,妾身和夫君都被他们控制,无法摆脱。此后那位使 者每两个月来一次,在他们到来前,我们都会遣散所有的侍女和护卫,不让他们 留在宫里。每次,他们都会把妾身召去伺候……」

樨夫人羞泣道:「公子,妾身是被他们逼迫的……」

程宗扬皱眉道:「他们又不是常驻,为什么你们不想办法反抗?」

樨夫人身体颤抖了一下。「他们燃的黑膏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一闻到那种气 味,就会浑身酥软。如果闻惯了,隔上几日不闻,就会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神 智恍惚。整天想着只要能闻到那种香气,就什么都肯做了。」

程宗扬皱起眉头,这种东西,怎么听起来感觉很熟悉……?「鬼巫王的使者 索取无度,前次勒逼我们支付五万银铢,还要我们提供一千名奴隶。」

樨夫人珠泪涟涟,「求公子救救妾身,救救我们白夷族。」

白夷虽然是大族,一千名奴隶也不是小数。

「鬼王桐的使者在什么地方?」

「公子答应了?」

樨夫人扬起脸,露出惊喜的目光,急忙道:「宫殿下面有条密道,可以通往 他们所在的地方。」

第三章陷阱

武二郎低头看着黑沉沉的甬道,摸着后颈的虎斑悻悻道:「小子,小心别被 人坑了。」

「你是放心不下苏荔吧?」

程宗扬道:「苏荔族长可比你强多了。」

樨夫人告诉他,所有的花苗人都被送到地宫,交给鬼王峒的使者。其他人倒 还罢了,凝羽和乐明珠却让程宗扬焦急不已。得知她们刚被送去不久,程宗扬决 定立刻追下去。

易彪和吴战威都没有异议,苏荔却主动留下来与樨夫人作伴。程宗扬暗赞这 位花苗的女族长心细如发,有她控制住樨夫人,不怕白夷人在外面玩花样,断了 他们的后路。

武二郎被强拉过来,一肚子的不乐意,一路上没给程宗扬好脸。程宗扬也不 理会,这厮就这德性,整天跟人欠他八百吊似的。不过真打起来,还是这斯靠得 住,再不情愿也要拉得紧紧的。

眼前的甬道与程宗扬在灵飞镜中见过的相似。整齐而狭窄的石阶笔直通往山 腹,石壁间隐隐回荡着皮鞭的呼啸声。

吴战威举着火把,俯身仔细看着阶上纷乱的足迹,然后道:「是花苗人,有 十几个。」

花苗赤裸的足迹很容易分辨,但能在没有多少灰尘的岩石上分辨出来,就是 他的本事了。

易彪一步跨过十几道台阶,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下面。吴战威朝他挑了挑 大拇指,也跟了下去。程宗扬系紧自己的运动背包,也跟着走下台阶。

甬道极长,不时响起的皮鞭声似乎就在前方,众人走了许久,却始终未看到 花苗人的踪影。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易彪看到了一只鞋子,一只小小的绣花鞋。程宗扬认 出这是乐明珠的鞋子。这丫头很羡慕花苗女子的装束,但花苗人的赤足她却学不 来。

「火把!」

程宗扬接过火把,探往前方,黑暗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那是一道宽阔 的悬崖,连绵的石阶变成一条长桥,一端从悬崖上伸出,另一端没入黑暗。

武二郎在挢柱上抓了一把,石屑细粉一样脱落下来,「这是什么石头?」

「水泥。」

程宗扬道。

山腹里的一切:石阶、岩壁、桥梁、悬崖,都是水泥建造的。程宗扬现在完 全相信,这座山峰是一座人工建筑。但自己永远不知道建造者是谁。

「飕」的一声,皮鞭撕开空气的锐响传来,接着响起一声女子的啼哭。

武二郎劈手夺过火把,像吹蜡烛一样,一口吹灭,然后身体一耸,轻烟般掠 上长桥,剩下三个紧紧跟在后面。

那声啼哭一闪便消失了,四周又陷入寂静。但这寂静中,程宗扬却感到有无 数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邪恶的力量游走着从四处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停!」

程宗扬的断喝晚了一步,就在他示警的同时,一道亮光划破黑暗。

火光在台阶上投下刀切般的阴影,甬道尽头的平台上,高耸着一座圆木堆积 的金字塔。包括卡瓦和阿夕在内的花苗人被捆缚在一根根直立的木柱上。在他们 头顶,那个鬼王峒使者高高站立在塔顶,他双手拢在袖中,黑色的长袍长长拖在 脚下,细小的眼睛闪动着恶毒的寒光。

「就你们几个吗?」

使者尖细的声音道:「樨奴果然听话,把你们引诱下来……」

使者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然后手一摆:「统统杀了!」

「呼」的一声,一名鬼王峒武士握着粗糙的长刀,从台上一跃而下。吴战威 举起他的厚背砍刀,死命挡住。「叮」的一声,双刀相交,吴战威双臂像触电一 样抖动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坐倒。

易彪抢过去,挡住那名鬼武士的长刀。接着又有两名鬼武士跃下来,加入战 团。鬼王峒使者身边的武士比他们在熊耳铺外遇到的更精悍,易彪与吴战威都是 千锤百炼的好手,以二敌三,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这些生着鬼角的武士毫不畏死,眼看吴战威被一名鬼武士逼得手忙脚乱,易 彪抡刀疾攻那鬼武士的左臂,试图解救,那鬼武士却丝毫不避,任由他一刀砍掉 自己的左臂,同时右手长刀挥出,在吴战威背上留下一道尺许长的伤口。

易彪横刀从失去左臂的鬼武士破绽处攻入,劈碎他的胸骨,一边叫道:「吴 大哥!对不住了!」

吴战威伤口虽长,却不深,他狠啐一口,「该死球朝上!拼了!」

程宗扬提刀上前,「啪」的一声,一只大手狠狠打在他脑后。

「你个瓜娃子!」

武二郎横眉竖目地骂道:「想害死二爷啊!」

程宗扬也是火大,那艳妇声泪俱下,说得七情上脸,谁知道她背地里却包藏 祸心,受了鬼王峒使者的指使,设了个圈套让自己跳。自己也是二十多岁的人, 还这么天真,竟然就上了当。

程宗扬反手一刀逼开武二郎,接着侧身出刀,足如虎踞,身如虎形,将全身 的力量都集中在刀尖寸许。

「叮」的一声,鬼武士的长刀被程宗扬刀锋荡开。程宗扬刀尖一挑,切入鬼 武士坚韧的皮肤中,拖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武二郎露出一丝讶异,显然对程宗扬这一刀大为意外。旋即他又臭起脸,气 哼哼道:「这是二爷的五虎断门刀,还是三脚猫丧门刀?」

「少废话!先干掉他们你再叽歪!」

武二郎却是一脸无所谓:「拼什么命呢?打不过咱们就退回去。」

「退个屁!后面也被围住了!」

武二郎哂道:「你小子,难道耳目比二爷还灵?」

正说着,身后远远传来一丝亮光。程宗扬沉着脸道:「还用去看?用你的脚 后跟想想就知道。」

武二郎立刻变了脸色。苏荔一个人在上面,如果被鬼王峒的人马袭击,那可 是凶多吉少。

武二郎身影一晃,朝后撺去。程宗扬破口骂道:「武一丁。你这个重色轻友 的家伙!不去抓住使者,对付后面的有个屁用!」

武二郎恍若未闻,他旋风般掠到后方,一阵金铁交鸣的震响如爆豆响过,接 着又掠了回来。他半身浴血,一手拿着双刀,一手握着一根折断的鬼角,然后振 臂一挥,鬼角箭矢般朝木塔上飞去,直刺使者面门。

使者一动不动,旁边一个佝偻的身影昂起头,一把抓住鬼角,凶狞的目光朝 台下盯来。

血虎张开牙齿,露出被锐器截断的舌根,一口咬住鬼角,将比金属还硬的鬼 角一点点咬碎,吞了下去。

武二郎长臂一展,翻手挥出钢刀,砸在一名鬼武士刀背上,将他长刀砸得弯 曲,然后一足踢出,蹬在鬼武士胸口,将他上身瞪得后仰,接着「篷」的一声, 将鬼武士粗壮的身体踩在脚下,脚底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

吴战威背上中了一刀,鲜血淋漓。易彪撕开上衣,为他裹伤。跃下的鬼武士 只剩下最后一名,仍面对程宗扬的刀锋毫不退让。

程宗扬的刀法虽然是武二郎亲传,但那厮的教学内容概括说就四个字:简单 粗暴。

简单是武二郎的教学方法,粗暴是他的教学态度。说是传授,其实只是把招 术演示一遍,至于程宗扬能领悟多少,二爷就管不着了。不是他不想管,实在是 管不到。武二郎只知道这一刀该这么使,至于为什么这么使,他也说不明白。被 程宗扬问急了,他就虎起脸,抬腿走人。

而程宗扬得益更多的,来自另一个人:谢艺。那文士对刀法颇为精研,往往 一两句,就让程宗扬豁然开朗,在招术的变化和力量的运用方面得益良多。但他 仅仅是出言指点,从来没有传授过程宗扬一招一式。

另一个是凝羽。在她身上,程宗扬第一次体会到真气运转的精微之处,知道 如何将丹田气轮的力量施放出来。

鬼武士的优势只是力量奇大,悍不畏死,招术直来直去,平平无奇。程宗扬 虽然心急如焚,却谨记着凝羽所说,呼吸一丝不乱。先渐渐稳住阵脚,然后一点 一点占据了上风。

刚才他已经看过,木塔上被缚的花苗人中并没有凝羽,也没有乐明珠那丫头 的身影。

鬼王峒使者头顶的鬼角微微晃动,忽然喝道:「血虎!」

那个佝偻的身影闻声一震,慢慢昂起头。他半边面孔被撕裂,露出白森森的 骨骼,仅存的眼珠变得血红。

武二郎双刀「铛」的一撞,吸引了血虎的目光。血虎低沉地吼叫一声,凹陷 的胸膛胀起,露出折断的骨骼,他拿出一根黑黝黝的铁矛,野兽般扑来。

「哥!」

易彪瞪大眼睛,望着朝武二郎飞扑而去的血虎,大叫道:「哥!」

血虎身影迟滞了一下,然后加速朝武二郎扑去,把易彪的叫声抛在脑后。

程宗扬和吴战威都瞪大眼睛,他们也认了出来,那个身体畸形的怪物果真是 易虎。他凹陷的胸膛正是当初被巨石击中的部位,他被山洪卷走,在山涧中撞得 遍体麟伤,头颅和四肢也为之变形。如果不是同胞兄弟易彪,任谁也认不出眼前 的怪物就是当日沉默寡言的北府兵军官易虎。

鬼王峒的使者变了下脸色,然后对旁边披发的巫师说了句什么。那巫师穿着 缀满羽毛的长袍,脸色苍白,他拿出一团黑色的泥膏,放进盛满蛇彝女子鲜血的 瓷盒中,然后投入火中。

白色的烟雾从火中飘出。周围面目狰狞的鬼武士神情微微耸动,眼珠愈发鲜 红,仿佛能滴下血来。

血虎的铁矛在空中发出一声沉闷的风声,狂飙般扑向武二郎。武二郎双刀交 叉,硬生生挡住他一矛,然后旋身出刀,用上了腰腹的力量。

同样是受鬼王峒使者驱使的武士,血虎的出手却明显不同。他铁矛犹如发怒 的蛟龙,不仅力量奇大,而且招术精妙,比起那些鬼武士高出不止一筹。即使武 二郎这样的猛人,一时间也被他的铁矛困住。

一丝异样的气息飘入鼻端,程宗扬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对面的鬼武士 力量却徒然加大,他喷出浓重的鼻息,长刀犹如巨斧,重重劈在程宗扬刀锋上, 将他震得手臂发麻。

「小心毒烟!」

那种黑色的泥膏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他急忙屏住呼吸,双手握住 刀柄,用尽全身力气疾风暴雨般朝对手攻去。

被鬼王峒使者改造过的易虎仍保留着原来的武技,再配上他恶魔的躯体,虽 然无法攻克武二郎,却将他牢牢牵制住。

忽然一柄钢刀格住血虎的铁矛,易彪额头青筋暴起,嘶声叫道:「哥!」

血虎盯着他,铁矛缓缓退了半尺,然后蓦然加速,刺向他同胞兄弟的喉咙。

易彪虎目迸出泪水,大叫道:「哥!你醒醒啊!」

「傻蛋!」

武二郎一肩膀把易彪撞开,刀锋准确地劈在血虎矛尖上,破口骂道:「他这 会儿又不认识你,你鬼叫个屁啊!」

说着他也闻到黑膏燃烧的气息,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使者尖笑道:「看你们还能撑到几时!嘻嘻,这虎族汉子倒是好身板,炼制 出来比血虎还强上几分……血虎!杀了他!」

血虎手中的铁矛猛然一紧,幻化出无数矛影,重重叠叠朝武二郎逼来。紧接 着,高台上又跃下数名鬼王峒武士。

吴战威负伤,易彪失魂落魄,只剩下程宗扬和武二郎还在勉强支撑。程宗扬 原以为有武二郎这张王牌在手,干掉鬼王峒的使者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道改造过 的血虎竟然这么强,只怕要一两个时辰才能与武二郎分出胜负。

焦急中,一抹刀光从暗处袭来,流星般刺向使者胸口。

束着腰甲的凝羽从黑暗中现身,一闪就掠到木塔上空。鬼王峒使者的笑声僵 在喉中,本能地抬起手。「噗」的一声,月牙状的弯刀挑穿使者的手掌,爆出一 片血花。

凝羽修长的身体在空中一折,灵巧地翻了个筋斗,顺势拔出弯刀,变招朝使 者脖颈抹去,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

使者握住被穿透的手掌,尖叫着滚下木塔,他身边的巫师阴恻恻抬起手掌, 露出掌心一个血红的鬼面图案,然后喉中发出一声厉鬼般的尖啸,掌心的鬼面图 案蓦然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朝凝羽腕上咬去。

凝羽回过手腕,弯刀洒下一片月光般的辉影,绕开巫师的手掌,在他颈中蜻 蜓点水般一抹,带出漫天血影。

巫师的头颅仿佛失去重量般,从脖颈中飞起,旋转着飞下木塔,滚在一名花 苗女子脚边。

那花苗女子脸色苍白,神情却很镇定,甚至朝凝羽微微一笑。

凝羽刀势不停,朝木柱的绳索掠去。程宗扬急道:「别动绳索!毒烟!」

微笑的花苗女子忽地变了脸色,露出鬼王峒使者般拧恶的表情,张口朝凝羽 的弯刀咬去。

凝羽变招极快,程宗扬甫一开声,她便翻过手腕,用刀背在那花苗女子颈侧 一击,使她昏迷。

「烟有毒!他们在用邪术操控!」

程宗扬叫道。说着他头脑一阵晕眩,眼前金星直冒。

「笨死你了!」

一张芳香的丝帕飘过来,掩住程宗扬的口鼻,乐明珠道:「知道烟雾不对, 你还说话!」

程宗扬刚档开鬼武士一击,一手用丝帕捂住口鼻,闷声道:「你不也在说话 吗?」

乐明珠得意地指了指发上的头冠,「我的朱狐冠百毒不侵!嘻嘻!」

「躲开!」

程宗扬顾不得问她们两个为何会在此时出现,上前挡住袭来的鬼王峒武士。

「我来帮你。」

乐明珠拔出她的短剑,抢上前去。

「篷」的一声,程宗扬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全无提防地摔了个五体投地,接 着「叮」的一声,鬼武士的长刀贴着他的耳朵砍在水泥凝成的地面上,溅起一道 火花。

程宗扬脸上被石屑击中,火辣辣的一片,他还没弄明白好端端的,怎么那丫 头往前靠了一步,自己就摔了一跟头。

乐明珠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逼开那名武士,小声道:「对不起啊。」

程宗扬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我……我踩到你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那小丫头抢得太急,一下踩住他的脚背。程 宗扬气不打一处来,武二郎那句话立刻到了嘴边:「你想害死我啊!」

乐明珠吐了吐舌头,「小心!」

一只白美的裸足抬起,踢住鬼武士的手腕。

高台上「嗤嗤」声不住响起,那使者失了先机,野狗般手脚并用地在木塔上 来回逃窜,他脚爪极其灵活,在圆木上跳跃如飞。凝羽如影随形,每一刀劈出, 都从他的黑袍带出一块布料。

那些凶恶的鬼王峒武士都涌向程宗扬等人,一时无法赶回。眼看鬼王峒的使 者就要被逼上绝路,忽然他尖啸一声,凝羽脚下的木塔蓦然粉碎,一条雪白的蛇 尾破塔而出,重重击在凝羽腰间。

塔中的蛇彝少妇胴体上布满刀痕,颈侧的蛇鳞被人残忍地剥下,留下模糊的 伤口。她硕大的腹球鼓胀欲裂,眼中的瞳孔变成竖长的形状,妖异地盯着凝羽。

凝羽腰甲绽开一条裂痕,她扶着腰,然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边武二郎与血虎的搏杀形势突变。易彪刚被武二郎踢开,又不要命地扑过 去抱住血虎,嘶声道:「哥!别打了!」

血虎森然转过眼睛,猛地张口朝他喉咙咬去。武二郎见势不妙,抬手把拳头 塞到血虎齿间,大吼一声,铁拳被他尖利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

武二郎虎吼着倒转钢刀,刀柄重重磕在血虎脑后。血虎佝偻的身体一晃,铁 矛锵然落地。

武二郎拔出拳头,手上多了两道深深的牙印,他恼火地抬起手掌,准备给易 彪这傻瓜一下狠的,却看到那铁铮静的汉子满脸泪光,哭得像一个孩子。

武二郎嚣张的气焰突然消失了,整个人变得温和下来。

「他昏过去了。没死。」

武二郎不知被勾起什么心事,眼角抽搐了几下。

「武二!」

程宗扬在旁边叫道。

武二郎腾起身,大鸟般掠上高台。

那使者终于露出恐惧的眼神,也不理会呕血的凝羽,头也不回地朝高台后方 的拱门蹰去。余下的鬼武士像被绳索扯住一般,同时撤出战斗,跟着使者退去。

后面截击他们的武士被武二郎干掉两个,剩下的也随之退往地宫深处,转眼 走了个干干净净。

破碎的木塔中,临产的蛇彝少妇腹球上的鬼脸图案微微滚动,仿佛在诡异的 大笑。使者一走,她浑身的精力仿佛被突然抽干,雪白的蛇尾扭动片刻,最后无 力地低垂下来,腹球的蠕动渐渐停止。

木塔粉碎,那团黑膏从火中掉落出来。被捆缚的花苗人纷纷垂下头,仿佛陷 入沉睡。场中除了几具尸体,就剩下程宗扬一行人。

吴战威提刀坐在地上,呼呼喘着气,背后鲜血直淌。易彪半跪着,怀中抱着 恶魔般的血虎。凝羽神情委靡,武二郎和程宗扬都在喘气,只有乐明珠显得兴致 勃勃。

「我们打赢了!」

那丫头握着拳头兴奋地说。

第四章俘虏

「过那道长桥的时候──喂,你们见过那座桥没有?好长啊,而且是平的, 一点都不拱──他们的火把突然灭了。凝羽姐姐拉住我,从桥上跳了下去。」

乐明珠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凝羽姐姐要自尽,谁知道她一手 攀着桥柱,把我们两个人都藏桥下面。那些家伙傻乎乎的,根本没发现少了两个 人。我们就一直躲在下面。你们动手的时候我想上去,凝羽姐姐却不放手。」

程宗扬逗她道:「是不是吓哭了?」

乐明珠小嘴一撇,「我才不怕呢。如果是你这个胆小鬼,早吓得尿裤子了!

喂,你别动……「

乐明珠叽叽喳喳地说着,手里却丝毫不停,一边给吴战威重新包扎伤口,一 边给凝羽诊脉。

吴战威赤裸着上身,被一个丫头片子在背上戳戳点点,不敢动还不敢叫痛, 表情要多臀扭有多别扭。

程宗扬抱着凝羽,感觉她身体愈发轻盈,仿佛她所有的精力都消失了,只剩 下空空的躯壳。望着凝羽失去血色的面孔,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才勉 强道:「不用这么拼命……」

凝羽淡淡一笑,闭上眼,没有开口。

卡瓦首先清醒过来,帮着武二郎解下被缚的族人。受过毒烟的侵蚀,被掳的 花苗人都显得神智恍惚。好在鬼王峒的使者已经逃遁,无力再来操控他们。

唯一奇怪的是阿夕。她静静看着程宗扬,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

程宗扬心头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对于自己的外貌,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算丑,但绝对与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些词汇无关。阿葭和阿夕先后委身于自 己的情形,想起来都十分诡异。可程宗扬猜不出这种诡异来自何处。

阿夕静静看着他,忽然弓下腰,从乱纷纷的圆木间捡起一个黑色的盒子,递 给程宗扬。

盒子是用精铁制成,有手掌大小。在它掉落的位置散落着几块黑色的碎布。

那是鬼王峒使者被凝羽刀锋划碎的黑袍。

可以想像,它是从使者的衣袍中掉落出来。究竟是什么物品,会被鬼王峒的 使者贴身收藏?

程宗扬打开盒盖,看到的是几朵干枯的蘑菇。它们的颈很粗,菌冠小小的, 颜色鲜红,表面覆盖着淡黄的鳞片,手指一碰,就落下细细的粉末。

「这是蛤蟆菌,」

祁远道:「又叫毒蝇伞,这东西只长在松树下面,毒性大得狠。」

程宗扬随手把铁盒扔在案上:「云老哥呢?」

鬼王峒的使者逃进地宫深处,他们也不敢再追。武二郎一把火烧掉木塔,几 个人循着原路退回。

在寝宫外,他们看到大批白夷人。那些俊美的战士将寝宫团团围住,而他们 包围中,只有一个女人。

苏荔立在寝宫前,弯刀插在她修长的玉腿旁,像武二郎一样双手抱肩,笑吟 吟看着那些怯懦的白夷战士,顾盼间神采逼人。

近千名白夷战士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武二郎凶神恶煞般直闯过去,那些白夷战士仰脸看着他,没等这位爷靠近, 就飞快地闪开一条大路。有一个跑得慢了点,被他眼一瞪,当场就吓软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白夷人既富有又怯弱,如果不是仗着地势,早就被其他强 悍的南荒种族吞并了。

「那只母兔子呢?」

程宗扬言辞间对樨夫人毫不客气。自己一时心软,被她阴了一道,如果不是 凝羽,他们只怕一个都回不来。结果凝羽伤上加伤,吴战威也挨了一刀,想起来 他就火大。

苏荔偏了偏头,眼睛却只瞧着威风凛凛的武二郎,满满的都是笑意。

这两人可真是王八瞧绿豆,看对眼了。程宗扬抱着凝羽走上台阶,看着那些 害怕却不散开的白夷人,吩咐道:「易彪,请云老哥过来。」

云苍峰是白夷人的熟客,有他出面安抚,总比被这些兔子围着好。俗话说,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万一惹急了,这几千只兔子冲上来,咬不死也烦死。

走进寝宫,只见樨夫人被捆成一团,扔在榻上,见到程宗扬,那艳妇便开始 哆嗦起来。

程宗扬也不理她,随手把她拎起来,丢进一个空柜子里,然后腾开床榻,将 凝羽放在上面。

凝羽神情很平静。从她受伤到现在不过六、七天时间,程宗扬却感觉似乎过 了很久,久到让他以为凝羽的伤会这样连绵地拖延下去。

程宗扬握住她的冰凉的手指:「我们回去吧。」

突然间,他很想逃离南荒,离开这个诡异而神秘的地方。

「你还没有找到霓龙丝。」

霓龙丝是程宗扬随口编出来骗苏妲己的,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苦笑道: 「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霓龙丝?」

凝羽道:「那个姓谢的文士,说在碧鲮族。」

程宗扬提起一丝兴趣,「他说的碧鲮族?是鱼人吗?」

凝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是鱼人……」

一个细微的声音说道。

程宗扬打开柜子,盯着那个怯生生的美妇,冷笑道:「夫人倒听得清楚。」

樨夫人颤抖着道:「不要杀我……」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你最好乞求她不要有事,不然你也活不了。」

说着他从帷幕上撕下一块碎布,塞在樨夫人嘴中。

不多时云苍峰带着人赶来,随即出面找来白夷族一些头面人物,进行安抚。

祁远也找到了石刚,和小魏一起匆匆赶到。他熟悉人员,嘴上又善言词,先 分派了人手照顾伤者,又安排了住处,让神情萎顿的花苗人休息。另外从云氏商 会的护卫挑了人,守住宫殿和甬道的入口,安排得井井有条。

凝羽被送到静室,由乐明珠和阿夕照料。祁远安顿停当,回来找到程宗扬。

他挑起大拇指,「云老哥真是厉害,几句话下去,就镇住了场面。那些白夷 人跟吃了定心丸一样,这会正筹备宴会呢。」

说着祁远提醒道:「程头儿,那蛤蟆菌可别乱碰,出人命的。」

程宗扬用布巾擦了擦手指。几株毒蘑菇,那鬼王峒使者还巴巴地带在身上。

难道南荒没有别的毒药?

祁远道:「那些白夷人还有些不安。说要见他们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云老哥 让我回来,请他们跟白夷人见一面。」

「小心。那母兔子撒起谎来眼都不眨,别让她骗了。」

「族长呢?」

「云老哥没告诉你?」

程宗扬道:「被鬼王峒的人弄死了。」

祁远还不知道这事,顿时一惊。刚把白夷人安抚下来,偏偏族长又没了。

程宗扬想了想,打开柜子,把樨夫人拖出来。

「族长被鬼王峒的人杀死,你是亲眼见到的。现在鬼王峒的人被我们赶跑了, 识相呢,就跟我们合作。」

樨夫人本来惊恐万状,听说合作才安下心来,连连点头。

程宗扬扯开绳索:「你的族人要见你,去和他们见个面,叫他们安心。」

祁远领着樨夫人出去。程宗扬用布巾擦了擦脸,被毒蝙蝠抓出的伤刚好就折 腾了一夜,他这会儿也累了。

打了个呵欠,程宗扬神智突然恍惚了一下。宫殿岩石砌成的墙壁像被风吹拂 的帷幕一样飘浮起来,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听到大地低沉的呼吸声,身边的空间仿佛呼吸着起伏变形。

程宗扬揉了揉眼睛,视线没有清晰,反而变得模糊。他拿起布巾,准备认真 擦擦,恍惚中突然醒悟过来。

是那些蘑菇。他用手拿过那些蛤蟆菌,又用布巾擦过手,蘑菇的粉末沾在布 巾上,自己又拿来擦脸,已经沾上蛤蟆菌的毒粉。

好在自己只是略微碰了碰,沾上的毒素并不多。程宗扬身体懒懒的,不想再 动,心想睡一觉也就没事了……?身体的幻觉还在持续。耳边依稀有淅淅沥沥的 雨声,远远的,如轻烟一样缥缈。朦胧中,一股馥郁的香气飘来。接着身上的薄 衾被一双手轻柔的揭开,一具滑腻的肉体投入怀中。

程宗扬微微打着鼾,朦胧的脑际转过一个念头:自己真是憋得太久了,竟然 做了春梦……?梦中,一张光洁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口,柔软的香舌从胸前一路滑 到腹下,最后樱唇一张,含住自己的阳具,殷勤地舔纸起来。她嘴唇温润之极, 阳具放在里面,醉爽得仿佛要融化在她口中。柔嫩的唇瓣裹住阳具根部,吸吮着 来回吞吐,舌尖从龟头到棒身,无微不至地卷动着,传来令人心跳的软腻。

良久,梦中的女子吐出勃起的阳具,然后那具香滑的肉体依偎过来。那女子 翘起粉嫩无比的美臀,用柔软的臀肉夹住怒胀的龟头,轻轻磨擦着。

那张屁股又滑又嫩,香气袭人。火热的阳具在肥美的臀肉间滑动着,龟头忽 然一软,触到一团软腻的美肉。丰盈柔嫩的美肉油脂般滑开,露出湿腻的穴口。

那张丰腻的雪臀微微一沉,龟头顶进穴口,滑入销魂的腻洞中。

那具芳香的肉体柔软地依在怀中,丰腻而光滑的雪臀耸动着,用蜜穴套弄自 己的阳具。

程宗扬睁开眼,看着怀中香难的美妇,发出一声冷笑。

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幕变得黯淡下来。樨夫人侧着身偎依在榻上,白嫩的 美臀朝后挺起,柔柔耸动着,殷勤服侍他的阳具。听到程宗扬的冷笑,她玉体一 颤,然后转过头,讨好地露出笑脸,眼中却露出一丝怯意。

樨夫人三十余岁年纪,比程宗扬大了不少,但美艳的面孔上那种怯生生的娇 态,我见犹怜。

程宗扬揉了揉太阳穴,脑中还有一丝毒菌带来的眩晕感。外面的雨声渐渐清 晰,饱含水气的微风拂起帷幕,带来潮湿的气息。

「谁让你来的?」

他阳具还停留在樨夫人体内,被温润的蜜腔包裹着,但森冷的口气却让樨夫 人打了个寒噤,她怯生生说道:「妾身见公子一人独宿,无人侍寝,才自荐枕席 ……」

说着羞涩地垂下头。

说这番话的时候,樨夫人侧身依在程宗扬怀中,那张雪团般的美臀光溜溜贴 在程宗扬腹下,就像一只雪白而又柔顺的玉兔。

程宗扬双手一撑,抬起身靠在床头,然后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冷冷看着。樨 夫人满面窘态,目光羞怯得不敢与他接触。她赤条条脱得一丝不挂,两团圆润的 乳房压在程宗扬腿上,充满了诱人的弹性。

如果凝羽有个三长两短,程宗扬一刀干掉这个淫妇的心都有。不过他不是有 洁癖的人。既然她主动投怀送抱,拿她当娼妓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宗扬冷笑一声,一把抓住樨夫人丰腻的臀肉,将她拖到自己身上。樨夫人 白生生的胴体伏在程宗扬腿上,白美的双腿分开,骑在他腰间,那张充满肉感的 大圆屁股白光光翘在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分开樨夫人的大腿,露出她腿根处刚交媾过的蜜穴,粗鲁 地朝两边剥开。虽然在灵飞镜中见过这美妇的性器,毕竟不及在眼前清晰。樨夫 人成熟的性器被扒得敞开,宛如一朵鲜花在雪白的股间绽放。她阴唇柔嫩之极, 阴中红嫩的蜜肉沾着透明的淫汁,仿佛融化的蜡汁般娇艳欲滴。

程宗扬放开手,然后抓住她白滑的臀肉,将她臀沟扒得敞开,露出密藏的嫩 肛。

「呀……」

樨夫人低低地惊叫一声,玉颊红晕过耳,她害羞地扭动了一下腰肢,一手伸 往臀后,想掩住羞处。

程宗扬被她狠摆一道,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出来,眼见她羞怯作态,只冷 眼旁观。等她雪白的手掌伸到臀后,才一把抓住她的皓腕,将她手臂拧到背后。

「哎呀……」

艳妇上身伏在程宗扬腿上,玉腿挣动着,吃痛地拧紧眉头。

程宗扬一手拧住她的手腕,一手扬起,「啪」的一声,重重打樨夫人臀上, 将她白光光的屁股打得乱颤。

「装什么装?还脸红──很害羞吗?跟妖怪干的时候怎么不装呢?自己送上 门来的婊子,还装贵妇!以为我很好骗?」

樨夫人香艳的大白屁股被程宗扬打得发红,她却眉开眼笑。美妇收起脸上的 羞怯,整个人变得骚媚起来,腻声道:「公子休怒,公子要妾身做什么,妾身就 做什么……」

「少废话,你不是兔子吗?尾巴呢?」

艳妇吃吃娇笑着,风情万种地翘起屁股,臀后生出一团雪白的兔尾,绒球般 洁白可爱。她一手被程宗扬拧住,便把另一只手伸到臀后,拨弄着兔尾,臀间那 雪玉般的肉孔微微抽动着缩紧,淫态妖媚入骨。

程宗扬嘲笑道:「我还以为血虎那么大的家伙会把你干到肛裂呢,竟然还这 么紧。这屁眼儿怎么长的?」

樨夫人骚媚地摇着屁股,「妾身是白夷人,后庭别有妙处,公子试试就知道 了……」

樨夫人的嫩肛白生生光滑无比,仿佛在牛乳中洗过白嫩干净。被她骗进鬼王 峒使者的圈套中后,程宗扬对她仅有的怜悯都化为乌有。

他抬起手指,插到美妇艳异的肛中。那肉孔一滑,吞下他半截手指。绵软的 美肉包裹着手指,滑软得不似屁眼儿。

程宗扬抬手打在樨夫人臀上:「还在装?」

樨夫人手腕被他松开,连忙两手抱着臀肉,将雪白的大屁股掰得敞开,露出 臀沟间小巧的肉孔:「公子再进得深些就是了。」

程宗扬手指再次插入肛洞。滑嫩的肉洞尽头有一团充满弹性的软肉,指尖用 力,那团软肉柔腻地扩开,紧紧含住他的手指,里面一片火热。

樨夫人妖艳的大白屁眼翘在半空,光滑的屁眼儿夹住程宗扬的手指,微微抽 动,在她肛中,那团软肉仿佛一张灵巧的小嘴,在程宗扬的指头上来回舔舐。她 肛肉不仅细嫩,而且分泌出一层油脂般的液体,滑而不湿。虽然不像蜜穴那样水 汪汪的湿腻,却别有一番韵致。

樨夫人翘起雪臀,密藏的内肛向外鼓起,吞没程宗扬大半手指。肛内一圈圈 腻肉缠在指上,然后收紧,一点一点向外吐出。她肛内温度比体表高出许多,手 指插在里面,微微发烫,每一丝肛肉的滑动都清晰无比。

「这是……」

樨夫人惊讶地睁大美目,看着那个奇薄无比的胶膜,透明的膜体长长的,有 着水果的味道,表面的根部布满了颗粒……?程宗扬将保险套戴在阳具上,然后 挺起身。眼前这艳妇看似端庄,其实不知道和多少人滥交过,性交对象中还有半 人半妖的怪物。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肛交危险系数比其他性交方式高一百倍。既 然准备搞她的屁眼儿,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幸好自己带有保险套。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病,但总是小心为上。万一染 上了──他敢肯定这个世界没有抗生素。

樨夫人识趣地不再询问,转而说道:「公子的阳物好大……」

一直以来程宗扬都有种感觉,自己的阳具似乎变大了,但戴上保险套的那一 刻,他发现那完全是错觉。保险套的尺寸大小完全合适,就和从前一样,这让程 宗扬有些遗憾。

樨夫人骚媚地瞟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扶起他的阳具,抬起屁股,将龟头对准 自己的肛洞,腰肢扭动着朝下坐去。

被保险套绷紧的龟头滑入肛洞,顶住那团软肉。樨夫人跪伏在程宗扬腰间, 柔软的屁眼儿裹住龟头,浑圆的雪臀向下一沉,喉中发出一声浪叫。

阳具整根没入艳妇臀间,保险套上的颗粒挤在白嫩的肉孔中,将柔嫩的屁眼 儿撑得变形。樨夫人背对着程宗扬,赤裸着香喷喷的娇躯卖力地耸动圆臀,用屁 眼儿套弄着他的阳具。那团白绒绒的兔尾在臀后颤微微抖动着,不时磨擦着程宗 扬的腹部。

「鬼王峒在什么地方?」

「鬼王峒在盘江的南边……妾身也未曾去过……」

樨夫人一边吃力地耸动屁股,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他们怎么会挑你做族长?」

樨夫人的媚笑有些发僵,使者与她说那番话时,周围只有那些被割掉舌头的 鬼王峒武士,可这个年轻人却似乎知道一切。

她不敢再隐瞒什么:「使者说:鬼王峒只需要最听话的傀儡……他们说妾身 比族长听话……调教好了,好去觐见巫王……」

「你见过他们的信使吗?像乌鸦一样的?」

「乌鸦?」

樨夫人显然不知道黑魔海的黑鸦使者。

程宗扬转回话题,「他们是怎么调教你的?」

「使者说,鬼巫王喜欢各种不同的女人,每次做的时候会把女人身上每个洞 都塞满……」

樨夫人笑吟吟说着,眉眼间没有半分羞态,神情又骚又媚,「而且一干就是 很久……还要会各种姿势……」

「每个洞都塞满?」

程宗扬脑中跳出一个浑身长满触手的怪物,难道鬼巫王是触手系的妖怪?

樨夫人妖媚地一笑,扬手从床头的烛台上取下蜡烛。「像这样……」

她微微挺起下体,一手剥开玉户,将蜡烛塞入半截,然后握住程宗扬的手覆 在上面,轻轻一推。

「啊……」

樨夫人骑在程宗扬腹上,一手扶案,上身向后仰去,胸前两粒丰挺的乳球一 阵摇晃。

「啪」的一声,那个铁盒从案上掉落,几株蛤蟆菌滚了出来,樨夫人摇曳的 肉体停顿下来。

「你见过这些蘑菇?」

樨夫人点了点头。她说:白夷人称这种蘑菇叫毒蝇伞。它只生长在松树下, 数量稀少。鬼王峒的使者曾要求白夷人到山中采集,但总共也没采到几株。

说这番话时,樨夫人一直在套弄程宗扬的阳具。鬼王峒的使者花样不少,这 美妇也足够卖力,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程宗扬。她丈夫已死,现在鬼王峒的靠山 逃得无影无踪,又与商队的人结下怨仇。樨夫人很明白,事实上从他们占据宫殿 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成为他们的俘虏。

南荒部族对仇人从来都不讲究宽容,胜者为王,败者为奴,是南荒通行的法 则。樨夫人在鬼王峒使者手中受尽淫辱,曾经的矜持与尊严早已沦落殆尽。为了 保住性命,她不惜主动委身求欢,只希望能讨好这个年轻人,平息他的怒火。

雨声越来越大,天地都仿佛被无边的雨水俺没。帷幕间,一具雪白的肉体伏 在地上,像只妖艳的大白兔般高高翘着屁股,摇晃臀后的兔尾。

在她身后,程宗扬挺起阳具,用力干着她的屁眼儿,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啊……啊……」

身下的美妇发出淫浪的叫声,在雨声中愈发湿媚。程宗扬明知道她是装的, 也不禁兴致勃发,阳具勃起如铁。

樨夫人屁眼儿纤小白净,光滑柔嫩,看上去像艺术品一样精致,让人不忍用 力。但见识过樨夫人与血虎的肛交,程宗扬知道她的肛洞看似柔嫩,其实弹性十 足,于是抛开所有顾忌,抱着她白美的雪臀,毫不怜惜地大力挺动,将樨夫人干 得花枝乱颤。

透明的乳胶薄膜仿佛与肉棒融为一体,根部突起的颗粒在美妇肛中充满力道 地进出着,将柔嫩的屁眼儿干得发红。樨夫人媚声不绝,丰腻的大白屁股仿佛牛 奶制成的果冻,在程宗扬的撞击下不住震颤,晃动出白花花的肉光。

第五章镜影

祁远青黄的脸颊上透出红红的酒意。「刚才在席间,云老哥已经和白夷人把 事情都说清楚了。两边的冲突都是鬼王峒的人在里面捣鬼,还杀死了族长。现在 为着谁来当族长,白夷人正争得厉害。」

程宗扬靠在榻上,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争得人多吗?」

「多得很。原来的族长没有子女,位置空着。本来樨夫人接任大家都没话说, 可樨夫人这会儿不知去了哪儿。」

祁远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事儿本来跟咱们没关系,谁让咱们撞上了呢?云 老哥也发愁呢。」

程宗扬气定神闲地说道:「愁什么?樨夫人已经答应了当白夷的族长。并且 说,只要商路不断,所有的珠宝玉石,都按半价卖给咱们。」

樨夫人离开时,腿软得扶着墙才能起身,但神情却充满喜悦。程宗扬在她身 上用掉了两个保险套,而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保住了性命,同时接替 死去的丈夫,成为白夷族的族长。

作为交换,樨夫人承诺白夷族的商路只对云氏和白湖商馆开放,并且同意将 所有的金玉珠宝都以半价出售。

祁远听到这个消息乐得合不拢嘴。白夷的湖珠在内陆销路极佳,能够垄断商 路,等于是拣了个能下金蛋的母鸡。

「吴大刀背上的伤还好,没伤到筋骨。姓乐的丫头说,休养两天就好。」

祁远说了目下的情形,然后道:「云老哥想跟你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走。」

「鬼王峒的人呢?」

「易彪在洞口守着。一直没动静。」

正说着,隔壁传来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接着「铮」的一声,岩石砌成的墙壁 仿佛也摇撼起来。

祁远笑容有些发苦,低声道:「那家伙怎么办?」

他说的是易虎。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现在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恢复了行动 能力之后,他开始攻击他所见到的任何物体,甚至包括他的同胞兄弟易彪。众人 不得不用铁链锁住他,把他囚禁在石屋中。

每个人都清楚,易虎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尸体。但看到易彪的 样子,没有一个人忍心提出唯一的解决方法。

武二郎更干脆,「已经死过的人还准备让他再死一次?」

不等易彪开口,他就拔出刀往地上一砍,叫道:「谁敢这么缺德,小心二爷 弄死他!」

于是大家都闭嘴了。

谁也没想到武二郎会替易彪出头,不过想到他的杀兄之仇,程宗扬便明白过 来。这厮虽然粗,但并不讨厌。可杀又杀不得,带他走更不可能,怎么处置血虎, 程宗扬也觉得头痛。

「真不行,就留在白夷人这里。」

程宗扬道:「易彪想见他,每年跟着商队来一趟就行。」

这等于是让一群兔子养一只老虎。不过这事就该白夷人头痛去了。

「我怕的是那些家伙。」

祁远道:「鬼王峒那些人还在下面。咱们走了,易虎怎么办?」

如果不是凝羽袭击那名使者,鬼王峒数十名武士足以把他们屠杀殆尽。现在 他们退到地宫深处,以商队的实力,能守住洞口就不错了。

「云老哥的意思,咱们能不能用石头把洞口封住,不让他们出来?」

这是个可行的办法,可谁也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如果被他们逃出 去,不仅他们,连白夷族也要面临着灭顶之灾。

「鬼王峒那些人在什么地方躲着,」

祁远道:「程头儿,你那个东西不是能看到吗?」

程宗扬一拍脑袋。被樨夫人缠着,竟然忘了这件事。

灵飞镜灰色的镜面闪动了一下,然后暗了下去,仿佛在一个黑暗的洞穴中…

一只干枯的手掌张开,指缝中透出碧绿的荧光。

鬼王峒的使者伸出鼻子,像狐狸一样左右嗅着,许久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后 面的武士举起火把,火光映出甬道灰沉沉的石壁和地上一连串的水洼,接着是一 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缓步走来,像从雾中出现一样变得渐渐清晰。他头戴方巾,穿着文 士的青袍,腰间悬着一柄普通的钢刀,目光平静而又安祥。

「她在哪里?」

谢艺淡淡问道。

使者眼珠飞快地转动着:「谁?」

「碧宛。在哪里?」

「你是谁!」

谢艺慢慢踏过水洼,「她在哪里?」

使者本能地向后退去,忽然尖声叫道:「你不是白夷人!是随商队来的外乡 人!去死吧!」

两名武士从使者身畔挤过,带着风声朝谢艺扑去。

谢艺迈步跨过水洼,然后抬起脚,一脚踏在一名武士膝盖内侧。那武士身形 比他大了一倍,浑身刺满黑色的符纹,就像一头狂奔的野牛。然而被他一踢,武 士强壮的躯体仿佛被一柄锋利的钢刀扫中,膝盖定在原处,上身猛地弯折下来。

「嗒」的一声,谢艺腰间的钢刀跳出半截。他左手握住刀鞘,翻过钢刀。他 动作从容,时机把握得不差分毫,武士庞大的身体如山般压下,仿佛主动扑在寒 光凛冽的刀锋上。

刀锋切穿了鬼武士的喉咙,鲜血飞溅而出。另一名武士张大口,无声地咆哮 着冲来。谢艺眼睛盯着使者,看也不看那名武士。他右手握住刀柄,拔刀递出, 像用一柄短剑一样送入那名武士胸膛,侧腕一拧,然后拔出。

钢刀准确地穿透了武士的心脏,他锐利的鬼角在岩壁上划出一道长痕,身体 轰然倒地。

顷刻间搏杀了两名强悍的武士,谢艺神情依然从容不迫。

「她在哪里?」

他淡淡问道。

「杀了他!杀了他!」

使者发狂一样叫着,身后的武士蜂拥而出。

谢艺目光缓缓亮起,他微微俯身,持刀的右手稳若磐石,然后猱身向前,旋 风般闯入人群。

祁远面孔僵硬地盯着镜面,程宗扬手心里也满是冷汗。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 能有这样强悍的身手。面对蜂拥而来的鬼武士,谢艺丝毫没有退让,钢刀以强攻 强,以快对快。他的刀法就像他手中经过千锤百炼的钢刀一样,没有任何花巧, 但每一刀劈出,都将钢刀的威力施展到最大。

谢艺的刀法并不刁钻,但总能找到敌人最薄弱的一处,雷霆般击出,每一刀 击出,都有一名武士溅血倒地。

挡在甬道中的武士越来越少,使者的眼神也越来越恐惧。忽然他尖叫一声, 钻进身后的奴隶人群中,疯狂往后逃走。

「叮」的一声,使者飞速起落的脚爪忽然一顿,被一柄钢刀穿透脚背,牢牢 钉在地上。

谢艺静静看着他,身上的青衫犹如雨过天晴,没有半点血迹。在他身后,所 有的武士和奴隶都被斩杀殆尽。鲜血流淌在一起,染红了甬道里的水洼。

使者嘶嚎着,头颅忽然一变,眼鼻向后缩去,嘴吻霍然伸长,张开一条鳄鱼 般的长嘴朝谢艺颈中咬去。

谢艺握掌成拳,一拳轰在使者颔下,将使者生满獠牙的长嘴打得朝天仰去。

使者尖利的牙齿在嘴中碰撞着,发出令人齿酸的咯咯声。

使者喘息着,齿间流出暗红的鲜血。

「可憎的外乡人!」

使者嚎叫道:「伟大的巫王会为我们复仇的!」

谢艺从他脚背上拔起刀,然后手腕一翻,斜刀砍断使者的小腿。

「被诅咒的外乡人!」

使者身体一歪,惨号着跪下来。

使者尖嚎声忽然一滞,被那柄钢刀塞住嘴巴,口中充满了鲜血的腥甜和金属 冰凉而辛辣的味道。

谢艺翻过钢刀,用刀背敲下使者一整排已经摇动的牙齿,然后道:「她在哪 里?」

使者浑身发抖,他失去了一条腿,口中破碎的牙齿混着鲜血流淌出来。

「你不会感到痛。至少现在不会。」

谢艺拿出一枚铜铢,拍在使者脖颈后。

使者浑身震颤了一下,铜铢嵌入椎缝,身体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失去了 疼痛的知觉。

「她在哪里?」

谢艺一边问,一边拿起使者的手掌,抬起他的食指,像削水果一样,削去他 指上的皮肉。他的动作很专心也很细致,就像镂刻一件艺术品那样用心精细。

寂静中,只有刀锋剔过骨骼的沙沙声。使者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刀 锋下被削出白森森的骨骼。忽然他疯狂地嚎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在哪里?」

谢艺放下使者已经成为白骨的食指,然后抬起他的中指,再次削下。

「没有这个名字!」

使者鳄鱼般的长吻淌出血沫,眼角瞪得几乎裂开,狂叫道:「我没有听过这 个名字!没有!从来没有!」

「或者你会记起来。」

谢艺平静地说道:「她是碧鲮族人。很久以前离开了南荒,大概十五年前又 回来了。带着她的女儿。」

「是碧奴!」

使者嘶声道:「碧鲮族的碧奴!她死了!」

谢艺眼角跳了一下,「怎么死的?」

「她是巫王的姬侍!几年前病死的!」

「她的女儿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谢艺停下来,「她的尸骨在哪里?」

「没有!没有尸骨!」

谢艺不再询问,他提起刀,一刀斩断使者的脖颈。

那枚铜铢跳了出来。谢艺接过铜铢,小心地擦拭一下,放在干瘪的钱袋里, 然后离开。一颗夜明珠从使者无头的尸身掉出,转动着滚到谢艺脚边,那个男子 却看也不看。

程宗扬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与同样面无人色的祁远对视一眼,低声说道: 「你不是说他在军队里待过吗?那家伙待的不会是军法处吧?这样直接的刑讯手 段,怎么可能是一名军士?」

目睹了镜中的一幕,祁远喝的那点酒已经全变成冷汗流了出来,他艰难地擦 着颈子,小声道:「他这是杀星下凡……亲娘咧……」

说着他打了个寒噤。

程宗扬呼了口气:「幸好他不是敌人。」

谢艺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众人都猜想谢艺身份不是落魄文士那么简单, 这会儿见识了他的手段,两人都不禁心生寒意。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入地宫,寻 到鬼王峒的使者。好在他和鬼王峒是敌非友,否则有这样一个敌人,未免太可怕 了。

无论谢艺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与鬼巫王为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明友──希 望这!法则在南荒还适用。

沉默一会儿,程宗扬道:「朱老头的口气你倒学得挺像,那老家伙呢?」

祁远咧了咧嘴:「朱老头在宴席上啃了条鹿腿,肉没烤熟,又闹肚子了。」

程宗扬收起灵飞镜:「刚才看到的,除了云老哥,跟谁都别说。」

祁远点了点头,忍不住道:「他找的那个女人是谁?」

「谁知道呢。」

程宗扬呼了口气,「希望那位鬼巫王运气够好,不要让他逮到。」

雨仍在下着,只是从急雨变成了蒙蒙细雨。被雨水冲刷过的岩石莹白如玉, 一洼一洼积着浅浅的水。程宗扬走出寝宫,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用力舒展 了一下肢体,一身轻松地走入雨幕。

鬼王峒一行人葬身地宫,使他们少了一个最危险的敌人,一直压在心头的危 迫感像一块大石落了地,程宗扬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已经起来了?」

凝羽破碎的腰甲已经去掉,穿着便装,在窗前用丝帕抹拭着她的弯刀。听到 程宗扬的声音,她抬起头,绽开一个微显僵硬的笑容。

程宗扬按了按她唇角的笑纹,小声道:「你该多笑一点。整天冷着脸,容易 变老。好些了吗?」

「不知道乐姑娘给我用了什么药,」

凝羽道:「伤势已经痊愈了。」

程宗扬一怔,「是吗?」

「哪有啊!」

乐明珠跳出来,她嘴里还咬着鱼干,含含糊糊道:「我只是给凝姐姐服了些 丹药,让她不再吐血,离痊愈还远着呢。喂,那些坏蛋呢?」

「不用担心,祁远已经带人去封洞口了,连只耗子都出不来。」

「啊!」

乐明珠惊叫道:「把洞口封住,下面的人不就全死了吗?」

「怎么?你还想留活口?」

乐明珠顿足道:「下面还有好多奴隶!」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那也是鬼王峒的奴隶。」

「可他们是无辜的!不行!不能封住洞口!」

「那怎么办?我们在洞口守吗?」

「对啊,在洞口守着。他们饿得受不了就会出来,到时我们就把那些坏蛋一 个一个逮住杀掉,救出那些奴隶。」

程宗扬说服不了这个充满正义感的小丫头,又不能告诉她地宫里已经没有活 人。

「等他们出来很难吧。」

凝羽在旁边平静地说道:「如果他们吃奴隶,还能支撑很久。」

乐明珠吓了一跳,连嘴里的鱼干也忘了咽。

程宗扬岔开话题,「正好我有事找你。」

他取出使者遗落的铁盒,「你能不能查出来它的毒性?」

乐明珠被那个吃人的话题说得倒了胃口,苦着脸吐掉鱼干,接过铁盒。

程宗扬拉起凝羽:「你该多跟人接触些。云老哥在前面宴请白夷人,我们一 起去。」

「宗扬,」

云苍峰笑呵呵拉住程宗扬的手,说道:「过来,见过白夷族的新族长!」

樨夫人换了一袭素服,眼睛哭得红红的,一脸哀戚。她敛衣向程宗扬施礼: 「亡夫不幸身故,若非诸位援手,我白夷族……」

程宗扬暗赞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准教她瞒过了, 以为她与丈夫情深意重。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恭喜夫人接任族长。咦?」

他抽了抽鼻子,疑惑地说道:「哪里有股怪味?」

樨夫人哀戚的面孔微微发红,连忙垂下颈子掩饰。程宗扬拉着凝羽在席间坐 下,给她剥了颗橘子,一边道:「我记得橘子九、十月间才成熟,没想到现在就 已经有了。」

樨夫人柔声道:「南荒瓜果四时皆有……这柑桔请客人慢用。」

程宗扬手肘不经意地一抬,撞在樨夫人高耸的乳峰上。樨夫人花容失色,露 出痛楚的表情。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把橘子递给凝羽,「你不饮酒,吃点水果。」

凝羽接过橘子,目光在人群中游移。席间大多是白夷人,云苍峰和苏荔坐在 客席作陪,祁远则混在人群中,说起白夷的湖珠赞不绝口,引得那些白夷人喜不 自禁,纷纷取出佩戴的湖珠让他鉴赏。

云苍峰笑道:「这祁远好口才,连白夷人都对他一见如故。」

程宗扬道:「白夷的商路有几成利润?」

云苍峰比了个手势。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多!」

「六朝风气奢靡,去年天子为太后祝寿,一次便搜购珍珠百斛,市面上的湖 珠都被搜罗一空。」

「既然利润这么高,为什么没有别的商家走这条商路呢?」

云苍峰笑道:「南荒岂是好走的?况且,」

他俯过身,低声道:「白夷人生性多疑,若非熟客,连山谷也未必能进来。」

说话间,程宗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朱老头蹲在角落里,身边放着七八只碟子,正吃得不亦乐乎。

「老头儿,你不是闹肚子吗?」

朱老头拿袖子一抹嘴,乐呵呵道:「闹肚子也不能耽误了吃啊。哎,我说小 程子,欠我的钱啥时候给啊?我都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可不能诳 我老人家。」

程宗扬挨着他坐下来,拿起一颗水果在手上转着,随口道:「你们那个殇振 羽,在南荒是做什么的?」

朱老头打了个突,连忙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可别乱 讲!老爷子的事少打听。」

程宗扬哂道:「瞧把你吓的。他比鬼巫王还厉害?」

「鬼巫王那孙子?」

朱老头一脸的不屑,「你看我老人家啥时候怕过他?我老人家想弄死他比捏 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你就吹吧。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就你溜得快。喂,朱老头,再领我们走一 段?」

「不成不成。」

朱老头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说好了就到白夷,我老人家还赶着回去呢。

要不,让小桂子和小桧子带你们去。「

想起吴三桂和秦桧,程宗扬就有些郁闷。说他们是假的吧,那模样还真有点 靠谱,说他们就是自己知道的历史人物吧,一个权奸,一个乱世枭将,怎么会被 一个逃到南荒的巫师搜罗到一处?

朱老头啃着果核,含含糊糊道:「我听小刚子说,你们前两天在山顶撞见个 长翅膀的鸟人?哪儿来的?」

「黑魔海送信的。」

「黑魔海?」

朱老头嘿嘿笑了起来,「骗谁呢。」

程宗扬眯起眼,「你知道黑魔海?」

「说来话长了,黑魔海现在提的人不多,十几年前,可威风了。那些家伙擅 长什么采阴补阳、开鼎炼丹、使毒作法,跟乐丫头的光明观堂没少别苗头。别着 别着,惹到六朝那个什么岳帅,好家伙,带了一帮人到黑魔海,从掌门的到看门 的,齐根刨了个干净。哪儿还有什么信使?噗!」

朱老头吐了果核,两手在衣服上抹了抹,然后摊开手,涎着脸道:「说了这 么多,怎么也值几个银铢吧?」

「不提钱你会死啊?」

程宗扬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别急别急,」

朱老头连忙拉住他,「信呢?」

程宗扬回过头,讶道:「朱老头,你可别告诉我你识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老人家可是上过学的。要不是落在南荒这鬼地方, 秀才我老人家都考中十七八个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从背包中拿出锦囊,取出里面的素纸,递给朱老头。

朱老头接到手里,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遍,「原来说的是这个啊。」

「是哪个?」

程宗扬含笑道:「大爷,你给我讲讲?」

朱老头指点着那张王哲留给程宗扬的无字信笺,老气横秋地说道:「这上面 不都写着吗?你瞧,这个,还有这个……」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是纸上的线格!你给我找出一个字我瞧瞧!」

朱老头随手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到程宗扬手里,「不看了,不看了。还是说 说钱的事儿,小程子……」

「一句话,」

程宗扬打断他,「走一趟碧鲮族,按现在的价码,到地方全部给你结清。要 不咱们就一拍两散。我去我们的碧鲮族,你回你的熊耳铺。欠你的你放心,我们 都是好人,绝不赖帐,等我们回到熊耳铺就给你。」

「那怎成呢!」

朱老头顿时嚷了起来,「去碧鲮族还要过盘江,万一你们死路上了,我找谁 要钱呢?」

「那就没办法了。」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我们命都没了,还怎么付帐?不过只要我们能回来, 保证一文钱都不少你的。说不定我们发了财,还能多给你几个。你要急着拿钱呢, 就跟我们去碧鲮族,一天一个金铢,绝对少不了你的。」

朱老头眼珠转了半晌,气哼哼道:「缺德啊,小程子,你就这么欺负我老人 家。」

程宗扬拍了拍朱老头的肩,「咱们这算说好了,明天再歇一天,顶多后天就 赶路。来回也就十几天,误不了你的事。」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7 编辑 ] ----------                第六章媚妇

听说程宗扬拿赖帐来要胁朱老头,云苍蜂也不禁苦笑,「这么做也成。盘江 往南的路径,我走得也不多。至于朱老头那边……等我回去,再备份厚礼向殇侯 谢罪吧。」

「听朱老头的口气,那个人似乎挺厉害。」

程宗扬回避了殇振羽的名字,问道:「鬼王峒这么嚣张,他在南荒也不理吗?」

云苍峰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想来殇侯终究是六朝人,南荒土着之 间的纷争,他也未必愿意插手。」

顿了一下,云苍峰低声道:「听祁远说,你们看到谢艺出手?」

云苍峰的目光很专注,程宗扬想起谢艺的手段,还有些背后发寒。他点了点 头,「我看两个武二加起来,碰上他也是白饶。」

云苍峰皱眉道:「眼下洞口已经封住,他可怎么出来?」

「放心吧。」

程宗扬道:「他能怎么进去,就能怎么出来。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回来了呢。」

正说着,祁远进来,低声道:「谢先生回来了。」

云苍峰看了程宗扬一眼,两人都露出苦笑。云苍峰在云氏商会任职多年,阅 历不凡,但对于谢艺这个人,他也看不穿,摸不透。

程宗扬道:「云老哥,不如趁这个时候,请大家来商量一下,咱们后面怎么 走。」

白夷人并不知道族长、樨夫人与鬼王峒之间的事,他们之所以包围宫殿,都 是受了樨夫人的指令。现在误会冰释,樨夫人对外面宣称,商队一行被作为白夷 人的贵宾,请到宫中留宿。

话虽这么说,这些人却没有一点贵宾的自觉。在祁远的安排下,十几名护卫 外松内紧,将最要紧的几处宫室牢牢控制住,以防白夷人在樨夫人的鼓动下再出 什么意外。

宴会结束后,商队中十余人聚在一处僻静的宫室内。云苍峰、易彪、易勇坐 在一处,程宗扬、祁远、凝羽一处,武二郎原本是与白湖商馆一起来的,这时却 厚着脸皮紧贴着苏荔坐在一处,让旁边的乐明珠给了他十几个白眼。

与会的除云氏商会、白湖商馆和花苗族三方以外,还有一个人。

谢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神态从容恬淡,身上的衣 物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渍。

云苍峰首先开口:「昨晚之事,谢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所幸有惊无险,如 今洞口已经封住,想必他们是出不来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道:「此间事情已了,不知各位下一步有何打算?」

苏荔首先开口:「我的族人准备往鬼王峒去。」

第一个开口反对的竟然是武二郎,「不行!就你们这些人,去鬼王峒就是送 死!」

苏荔平静地说道:「我们已经与红苗约好。即使全部去死,也要除去那个恶 魔。」

「是啊是啊!」

乐明珠在旁边使劲点头。

程宗扬道:「你就别添乱了。」

他转过头,坦然道:「苏荔族长,现在与鬼巫王为敌的不只是你们。我们也 与鬼王峒结下怨仇。现在使者那群人虽然封在洞里,但他们有没有往鬼王峒传讯, 我们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众人所担心的,如果鬼王峒闻讯派人拦截,谁都没有信心能活着离开 南荒。

「实话实说,好不容易开了条商路,如果不除去鬼巫王,迟早这条商路要被 截断。我们是生意人,从生意的角度说,你们能除去鬼巫王,对我们是件好事。

但是……「

程宗扬缓缓道:「苏荔族长,你们有多少把握除去他呢?」

苏荔沉默下来。

寂静中,云苍峰开口道:「我们云氏这趟生意只到白夷族,眼下已经该回去 了。不过老夫与程小哥有约,白湖商馆的兄弟陪我们到白夷,我们陪白湖商馆的 兄弟们到碧鲮族,双方结伴而行。程小哥,后面的路程由你们安排,我们云氏别 无异议。」

易彪和易勇一言不发,虽然易勇很想早些退回建康,探寻灵飞镜的秘密,但 云苍峰的决定,就是他们的命令。

后面这段路完全是云氏商会的好意,这份情程宗扬不能不领。他向云苍峰道 过谢,然后道:「诸位已经知道,我们这趟到南荒来,是去碧鲮族购买霓龙丝。

我们商队的吴大哥昨天受了伤,今天又下雨,休息一天,明天赶路。「

「苏荔族长,」

程宗扬道:「路上认识这么些天,大家已经是朋友了。站在朋友……的立场, 我希望你们三思。」

苏荔没有回答。

静默片刻,程宗扬道:「不如咱们来表决吧。愿意去鬼王峒的举手。」

「我!我我我!」

乐明珠伸出雪白的小手,使劲摇着。

接着苏荔扬起手。

除了她们两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举手。云苍峰默不作声,谢艺神情平静, 武二郎抱着肩,虎目恶狠狠一个一个瞪过去,也不知道他是威胁众人不要去,还 是威胁大家一起去。祁远手动了一下,然后又收了回来。

「二对八。」

程宗扬道:「苏荔族长?」

苏荔抬起脸,用求救的口气道:「二郎?」

武二郎朝程宗扬一瞪眼,「小子!先说好,二爷就到碧鲮族,什么狗屁霓龙 丝,你能不能找到都和二爷无关!二爷还有事要办,到地方咱们就分手!」

「武二,」

程宗扬皱起眉头,「咱们可是说好的,三个月时间,陪我走一趟南荒,这才 一个来月,你就准备走人?」

「谁说二爷走人?咱们说的是走一趟南荒,又没说谁跟谁。」

武二郎露出那副无赖嘴脸,耍赖道:「二爷不还在南荒吗?凭什么二爷跟你 啊,你不想走,跟着二爷去鬼王峒不就结了?」

程宗扬为之气结,祁远连忙出来打圆场。「不如这样,苏荔族长若是不急的 话,咱们先到碧鲮族,然后再作商议。」

苏荔满眼甜蜜地瞥了武二郎一眼,微笑道:「那好,我们就先到碧鲮族。」

程宗扬扭头看着角落那个身影。「谢兄?」

谢艺轻轻拂了拂袍角,淡淡笑道:「碧鲮族依山临海,景物绝佳,在下心仪 已久。」

程宗扬知道谢艺肯定是要去的。他找的那个女子,就来自碧鲮族。即使人已 经不在了,他也肯定要去看看。

「既然如此,咱们后天就一道往碧鲮族去。」

众人各自散去。程宗扬拉起凝羽,武二郎凑过来道:「喂,咱们可说清楚, 这可不是二爷说话不算数啊。你小子回去可别胡说,坏了二爷的名头。」

「得了吧。你没瞧苏荔族长高兴得眼里都流出蜜了。」

程宗扬偏头看着武二郎,啧啧赞道:「真看不出来啊。二爷还是个风流种子。」

武二郎神气活现地说道:「你以为呢!等二爷干掉鬼王峒那个丫头养的,你 就等着瞧好吧。」

「怎么?苏荔族长答应嫁给你?」

武二郎露出一丝尴尬,嘴硬地说:「只要她愿意,我就敢娶!」

程宗扬嘿然道:「说了半天,原来人家还没答应呢。」

「喂,武二,」

程宗扬靠近一些,「我发现只要乐丫头在旁边,你就特别起劲,跟苏荔族长 眉来眼去──是不是做给那位潘姐看的?」

武二郎脸色阴沉下来,恶狠狠瞪着程宗扬,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雨势忽紧忽慢,始终没有停止。夜色如墨,一股带着雨点的山风涌入室内, 将垂地的帷幕卷起一角。

「不……」

凝羽抬起手,推开那个散发着男子气息的身影。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程宗扬面部的轮廓。这是凝羽第一次拒绝自己,程宗扬 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伤还没好吗?」

凝羽双手抱住身体,过了会儿道:「已经好了。是我不想做。」

「别骗我了。」

程宗扬轻轻动了下手指,凝羽蜜穴温热而湿润,显然已经情动十分,「究竟 是怎么了?」

凝羽迟疑了一下,「乐姑娘说,我经络间的寒气郁结,化解前如果行房,对 你我都不好。」

「她瞎说的吧。」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每次我们交合,你体内的寒气不都是在化解吗?」

凝羽扬起脸正要开口,忽然眼中寒光一闪,抓住枕侧的月牙弯刀,转头道: 「谁!」

帷幕拉开,一个穿着素服的美妇抬起眼,媚声道:「公子……」

凝羽不动声色地拉起衣衫,冷冷道:「夫人如何会在这里?」

此时已经是深夜,她不明白这位新任的白夷族长为何会出现。

樨夫人柔媚地说道:「妾身是来为公子侍寝的。」

凝羽眼中露出一丝愕然,程宗扬也有些意外,接着笑道:「这是她的寝宫, 床榻被褥都是她的。眼下被我占了,倒忘了她。」

凝羽眉头微蹙,他们虽然控制了宫殿,但樨夫人终究是白夷的族长,让她来 侍寝,未免唐突。不过……只要他想做,再唐突十倍的事,自己也做了。

看出凝羽眼中的犹疑,程宗扬连忙道:「这可不是我强迫她的。你别看她一 副端庄的样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淫妇。而且祁老四也说,白夷女人对这种事 情是很放得开的。」

樨夫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别有一番风流的美态,俏生生妩媚之极。她扭 动着腰肢,款款走来,笑盈盈伏在榻侧,媚态横生地娇声道:「公子好厉害,妾 身的后面被公子用过,这会儿还发麻呢。」

程宗扬贴凝羽耳边道:「你看她的骚态,像不像苏妲己?」

凝羽慢慢挑起唇角。两人的艳态有八分相似,但苏妲己更加妖媚,眉眼间有 种蛊惑人心的魅艳,而樨夫人则多了几分怯生生的娇态。

樨夫人妖媚地一笑,抬手解开衣襟。她孝服下的胴体一丝不挂,衣襟一松, 两团白光光的美乳便颤动着跳了出来。

凝羽眼波微闪。樨夫人丰满的乳球泛着奇异的亮光,雪白的乳肉被一层透明 的胶膜紧紧包裹着,胶膜底部收紧束住乳根,丰腻的乳肉被束得鼓胀起来,仿佛 两只熟透的水蜜桃,又白又大,颤微微耸在胸前。

隔着透明的薄膜,依然能闻到精液的气息。薄膜里都是浊白的精液,沾在她 丰腻的乳肉上。樨夫人乳尖两粒充血的乳头硬硬翘起,伸进薄膜顶端凸起的部位, 那里面充满了浊白的液体,将她两颗红艳的乳头浸在里面。

程宗扬看得心动,伸手抓住她一团高耸的乳房,用力揉捏起来。樨夫人吃痛 地皱起眉,楚楚可怜地望着程宗扬,肥白的屁股却骚媚地扭动着。

「要不是你,我们差点都死在她手里。」

程宗扬道:「这淫妇装得可真像,我心一软,就被她骗了。」

凝羽明白过来,对樨夫人仅有的好感也一扫而空。

樨夫人妖声道:「妾身知道错了,见到公子平安回来,妾身高兴得不知怎么 才好。」

程宗扬挑起唇角,「是吗?」

樨夫人娇羞地说道:「妾身见公子那么辛苦,心下不忍,就自荐枕席,来服 侍公子……」

凝羽淡淡道:「你在撒谎吗?」

樨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惊惶,这个冷冰冰的女子就像月光下的刀锋,似乎随时 都会切断自己的喉咙。她微微战栗着小声道:「妾身骗了公子,怕公子怪罪,才 上了公子的床,想讨好公子……」

樨夫人声音越来越小,这个女人与身边的男子关系非浅,自己用肉体来引诱 她的男人,正触犯了女人的大忌。

凝羽冷冷看着她,真看得樨夫人浑身发寒,笑容像被黏住般,僵在脸上。

凝羽盯了她片刻,然后淡淡道:「你做得不错。」

说着她指了指樨夫人鼓胀的乳房,「这是什么?」

见她没有怪罪的意思,樨夫人如释重负,神情又变得骚媚起来,「这是公子 享用妾身时,套在阳物上的。」

那层透明的薄膜紧绷绷裹在美妇乳上,丰腻的乳肉被束得鼓胀欲裂,在烛光 映照下微微闪亮,显示出奇异的质感。凝羽道:「鱼鳔?还是肠衣?」

「是橡胶。」

程宗扬解释道:「一种树的汁液。」

「树汁?这也是你贩卖的东西吗?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有什么用?」

程宗扬没想到她对这种产品这么好奇,索性拆开一个保险套,「先把树汁收 集起来,然后做出模具,大概要几十道工序才能做出来。」

「上面的花纹和颗粒是天然就有的吗?」

「都是做出来的,用来增加交合时的情趣。」

程宗扬笑道:「还有一种是带倒刺的,我还没用过。」

樨夫人飞了一记媚眼,「单是这两个,妾身已经被公子干得泄了身子,走路 时下面都像合不上呢。」

凝羽皱了皱眉头,「这么麻烦的工序。」

程宗扬道:「有了它,就不用担心一夜风流怀胎九月。男女之间那些事,就 变成了一种好玩的游戏,再没有后顾之忧。」

凝羽挑起眉梢,「你怕她怀胎?」

「我是怕她不干净。」

程宗扬拍了拍樨夫人的粉颊,「这位夫人看来白白嫩嫩,其实经常和鬼王峒 那些怪物滥交,不知道有多脏呢。」

凝羽瞟了樨夫人一眼,樨夫人红着脸讪讪道:「公子说,这是保险套,隔着 保险套干妾身后面,会安全一此丁」凝羽拿起那枚拆开的保险套,又看着樨夫人 的乳房,「看起来并不大……」

「我也没想到这么大的奶子,居然能戴上。」

程宗扬抬指在樨夫人充血的乳头上弹了一下,「你瞧。」

樨夫人乳根被紧紧束着,乳头充血般红得发胀,一碰就吃痛地低叫一声。她 美目如丝,骚媚地说道:「公子的阳精都在里面,妾身舍不得丢弃。贴身戴着, 就好像公子时时都骑在妾身身上……」

凝羽放下保险套,对樨夫人道:「你不是来侍寝的吗?」

樨夫人连忙拿起保险套,乖乖替程宗扬戴上。程宗扬贴在凝羽耳边道:「我 和她做,你介意吗?」

凝羽微微偏头看着程宗扬,脸上第一次露出小儿女的神情,「我为什么会介 意?」

怔了一下,程宗扬才想到这不是原来那个世界,眼前的凝羽也不是自己曾经 的女朋友紫玫。准确的说,凝羽只是一个与自己有性关系的同行者。

有些自私地一笑,程宗扬随即感到一丝兴奋。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令自己满 意的地方,那么就是这个世界里多姿多彩的女人,还有她们完全没有受到女权主 义毒害的品质。

程宗扬笑了起来,一把拉住赤条条的樨夫人,将这个美艳的白夷妇人扯到榻 上。樨夫人嘤咛一声,两团美乳颤抖着,媚眼中流淌出无穷春意。

第七章试毒

雨势不知何时停止,黎明的光线透过帷幕,在室内缓缓移动。

程宗扬闭着眼,静静感受着腹内气轮的转动。气轮缓缓旋转,仿佛一盆温热 的炉火,将暖意沿着经络散布到四肢百骸。当自己心神放到丹田,气轮的转动迅 速加快。一股暖流从丹田涌出,从会阴沿脊椎上行,流入头顶的百会,然后从印 堂下行。

舌尖不知不觉抬起,顶住上颚,那股暖流透过百会,变得清凉如水,从舌尖 细细流下,仿佛琼浆淌过咽喉,重新汇入丹田,与旋转的气轮融为一体。真气一 遍一遍在经络中运行,每一次循环,身体的能量都仿佛愈发饱满,为气流经行处, 带来无比畅快的感觉。

身为一个现代人,程宗扬对这种体验有种古怪的感觉──这样的练功方法好 像是在对一块电池充电,但普通充电只是将电力输送至电池,而练功则同时让这 块电池变得更大,效率更高。

随着真气的循环,他能感觉到丹田的气轮在缓慢的膨胀,仿佛没有尽头。身 体的知觉随之延伸,突破肉体的限制,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自己意识的范围中。

他听到光线行走的声音,像透明的水在帷幕上轻轻移动,散发着温暖而湿润 的气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映在帷幕上,带来满眼新绿。

凝羽静静躺在一旁。她的睡姿很沉静,整齐的睫毛一动不动,光洁的面孔犹 如雕塑。她一手放在身侧,一手伸到枕下,握住刀柄,即使在梦中也不松开。

除了来自穹羽族,凝羽从未吐露过自己的身世。程宗扬不知道,她经历过怎 样的环境,才如此缺乏安全感。

床榻另一端,则是另一番景象。樨夫人侧着身,白生生的胴体蜷缩在床榻一 角,自己的双脚伸在她股间,被她浑圆的大腿紧紧夹着。那张光溜溜的丰臀向后 挺起,臀间还留着自己阳物肆虐过的痕迹。她白嫩的肛洞被干得发红,里面还留 着一个用过的保险套。臀后那团绒球般的兔尾随着呼吸微微摇动,又软又柔。

想起昨晚的经历,一股电流般酥麻的感觉从下体升起。凝羽因伤不能交合, 程宗扬把欲火都发泄在樨夫人身上。这个被鬼王峒调教过的白夷美妇表现得比白 天更加放荡,浪声媚叫着,让自己从前到后干遍了她身上每个肉洞。

单纯从肉体的感觉来说,樨夫人的肉体虽然妖艳,也没有特别之处。但她柔 媚的淫态,却让人欲念勃发。程宗扬自认为并没有太多变态的爱好,可这个白夷 美妇却对自己出格的举动甘之若始,似乎在引诱自己尽情使用她的肉体。

昨晚荒唐的举动,连一向冷静的凝羽也无法自控,逃也似的躲到帷幕外,直 到自己把欲火尽数发泄在樨夫人体内,才上榻陪自己睡觉。

「程先生。」

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程宗扬从樨夫人丰腻的腿间拔出脚,披衣起身。他懒得再把头发挽起,戴上 方巾,就那样披散着来到室外。

穿着道服的易勇恭恭敬敬地向程宗扬行礼。「在下前来讨教。」

「坐吧。」

南荒部族很少有椅子,往往用蒲团或者毡毯席地而坐,白夷族也不例外。程 宗扬请他坐下,然后笑道:「易勇是化名吧。」

易勇休息了一日,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林清浦。但在商队 里,先生还是叫我易勇好了。」

程宗扬取出那面灵飞镜,摩挲了一下,交给易勇。

易勇没有接。「请问先生,此镜该如何使用?」

「我很想告诉你这面镜子要用我的独门秘咒才能开启,如果想学,拿你的水 镜术交换。」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没有。」

程宗扬从背包里取出那支遥控器,按了一下,镜面随即亮起。

易勇又惊又喜。「这是……」

程宗扬把遥控器交给易勇,「给你吧。」

「怎么会……怎么会……」

易勇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刚才努力做出的镇静早已不翼而飞,这会儿接过遥 控器,手指都在发颤。

「小心点,弄丢了可没地方配。这些按键我还没来得及琢磨,可能还有其他 用处。」

易勇的心神完全被那支遥控器吸引,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什么。

程宗扬摇了摇头,眼看着易勇握住灵飞镜,准备瞑想入定,程宗扬拍了拍他 的肩,「拿回去慢慢想吧。」

易勇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在下失态了。可是……可是这……」

程宗扬打断他,「遥控器是在山里用盐巴换的,我也不明白它怎么会在这里 出现。你如果非要找个理由,就当自己运气足够好吧。」

「若非公子指点,在下无论如何也不知晓此镜别有机抒。」

易勇合掌躬身,「大恩不言谢。清浦必有以报之。」

易勇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凝羽在身后淡淡道:「就这样给他了?」

程宗扬回头笑了笑,「我已经答应过云老哥。子曰:」言必信,行必果。

' 见到好东西就自己留着,未免不仗义。「

凝羽露出一丝讥笑,「是吗?」

程宗扬哈哈一笑:「这灵飞镜其实是两件东西,他拿镜,我拿遥控器,大家 谁都用不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看易勇、易彪他们身份都不简单。多个朋 友多条路,这条路说不定以后就是救命的。够坦白吧。」

「这也是你的生意经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从功利角度来说,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交换。祁远他们 需要钱,用血换,用汗换,甚至拿命换。云老哥想要灵飞镜,用一条商路还有龙 睛玉来换。武二和苏荔郎情妾意,结果武二就翻脸不认我这个老板,不惜耍赖, 也要陪苏荔去鬼王峒,好换苏荔的芳心。还有……那个樨夫人拿身体换来换去, 无非是想保住性命和富贵。这也是钱为什么那么诱人。钱是一般等价物,一种通 用的交换媒介,世上大部分东西都可以折算成金钱。」

「你呢?」

凝羽静静问。程宗扬一怔,沉默下来。

良久他说道:「曾经有一位导演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 想要的是什么。」

「导演?」

程宗扬解释道:「就是编戏的。」

「戏子吗?」

凝羽没有在意,「你说,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句话还有后半句:每个人都等着别人告诉自己想要什么。」

程宗扬一笑道:「也许是因为我想要的太多了吧。我想要命,要钱,要谁都 不能威胁我,要生活过得舒舒服服……」

说着他叹了口气,「现在我最想要的,就是把肚子里的冰蛊去掉。如果没办 法,我只好先找到霓龙丝,再和苏妲己交换了。」

「我见过冰蛊发作的样子──」凝羽欲言又止。

程宗扬苦笑道:「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

他转过话题。「那只母兔子呢?」

「今天有她继任族长的仪式,刚才已经离开了。」

「你盯着她。」

程宗扬说着站起来,「我去看看其他人。」

吴战威光着膀子趴在榻上,和易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伤口刚换过药, 还没有包扎,黝黑发亮的背脊上显露出不止一道伤痕。

易彪脸颊明显消瘦下来,露出青色的胡渣。

「吴大哥,你信命不信?」

吴战威眯起眼,「信啥啊?」

「有人给我们兄弟算过命,说我们两个一辈子都在刀尖上走,三十岁是个大 坎,能迈过去,什么事都好说,迈不过去就到头了。我哥今年三十,我比他小两 岁。」

「屌!」

吴战威啐了一口,「什么算命,都是那些瞎子坑人的。易兄弟,我跟你说, 别信那些玩意儿。我老吴就信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别的都是屌毛!」

易彪使劲晃了晃脑袋,用手捋着浓密的头发。

「兄弟你瞧,」

吴战威拍了拍自己背上,「数数多少伤疤。」

「总有十几道吧。」

「十四处!」

吴战威嘿嘿一笑,「兄弟,不瞒你说,我老吴以前干过黑活。被仇家逼得没 办法,才投到掌柜手下。小魏,你笑什么笑?」

小魏拨弄着弩机,嘿嘿一笑。

「没想到吧。」

吴战威回过头,对易彪说道:「你是兵,我是匪,谁能想到咱们会走到一块 儿呢?你说天命那些,哥哥我是真不信。要是老天有眼,早就该用雷把我劈了。

可他就是不劈,一口锅里搅勺的兄弟没剩几个了,偏偏还让我人模狗样地活 着。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

「哥哥知道你心里难受,」

吴战威道:「咱们走南荒,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可这死老天什么时候 睁过眼?」

他抬起头,「程头儿,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在门口听了半晌,闻言只咧了咧嘴,想笑,没笑出来。自己被扔到这 个世界,本身就是件荒唐透顶的事。结果做梦都想穿越的段强死了,偏偏剩下自 己,如果说这是命里注定,那老天肯定是个喜欢恶搞的家伙。

「昨天和云老哥商量了,咱们一道往碧鲮族去。怎么样?能走吗?」

吴战威活动了一下筋骨,「这点伤,就当挠痒了。」

程宗扬坐下来,慢慢道:「吴大刀,你说实话,这一路折损这么多兄弟,是 不是我处置不当?」

吴战威一乐,「这就不错了。谁不知道走南荒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咱们弟兄 敢来,就没把死活放在心上。」

「好。」

程宗扬下定决心,「到了碧鲮族,找到霓龙丝,咱们就立刻回程。南荒这鬼 地方……我是再也不来。」

程宗扬只想赶快离开南荒,却有人对南荒乐不思蜀。

「我找到了!这蘑菇是一种幻药!」

乐明珠声音大得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小丫头穿着花苗人的窄衣筒裙,这会儿在室内,连鞋子都脱了,光着白生生 的小脚丫。

程宗扬只是转过来随便看看,没想到那小丫头却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满地 放的都是草药,这会儿脸红红的,两手忙个不停。

「这种菇用矾汁和血浸过,燃烧时会有很浓的烟,人一旦闻到,就会产生好 多好多幻觉!」

说着乐明珠咯咯笑了起来,大声道:「这是我发现的!我要给它起个好听的 名字,叫乐氏明珠菌!嘻嘻。」

那丫头粉颊酡红,有点像喝醉了一样亢奋。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大对头,忍 不住道:「这蘑结你不会自己吃了吧?」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以为我和你一样笨啊!你瞧,一、二、三……咦?怎 么少了一株?」

程宗扬连忙去拿铁盒,乐明珠却拍着手笑了起来,「骗你的!大笨蛋!我才 没有吃呢。」

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好看的鬼脸,然后拨开草药,「在这里!」

那株毒蝇伞像是被什么东西浸过,半截变成黑色的膏状,上面还有火烧的痕 迹。

程宗扬松了口气,「祈远说这东西有毒,可别乱碰。」

「我是医生!医术挺高明的医生,还会怕它吗?」

乐明珠咯咯笑道:「你猜我是怎么发现的?」

不等程宗扬回答,乐明珠就叽叽咯咯说道:「我球磨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出 来它的药性。早上阿夕姐姐来看我,不小心把菌碰到矾汁里,她去拿的时候,又 不小心划破手指,血滴到菌上,蘑菇一下子就变黑了。我立刻发现,炮制我的乐 氏明珠菌,要用矾汁和鲜血!你瞧,我是不是很聪明?」

「这也太巧了吧?」

程宗扬说着,心头微微一凛,「阿夕哪根手指流血?」

乐明珠翘起手指,「这只。不对,是这只……不,还是这只……咦?究竟是 哪只?」

小丫头绕来绕去,把自己也绕糊涂了。但程宗扬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强烈。

无论乐明珠翘的是左手还是右手,都是中指。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正是阿 夕被蜈蚣咬伤的部位。

但程宗扬没有顾得上多想,这边乐明珠叫嚷起来。「好热啊。」

她张开小手,在颈侧捩着风,脖颈情不自禁地摇摆起来。她脖颈摇摆的幅度 越来越大,动作也渐渐加快,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摇头。

程宗扬瞠目结舌,接着他飞快地拉开背包。这小丫头的模样……怎么看着像 是吃了摇头丸开始亢奋呢?

片刻后,程宗扬抬起头,「喂,你见到我的药瓶了吗?」

乐明珠笑嘻嘻从药材中翻出一只药瓶,朝程宗扬晃了晃,然后收回来,笑嘻 嘻道:「你忘了拿走。」

程宗扬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把药瓶收进背包,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这里面的药……」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会吃了吧?」

乐明珠舌尖一翻,吐出一片绿色的小药丸,朝程宗扬眨了眨眼,接着又咽了 回去,得意地说,「你骗人,我试过没毒的!」

程宗扬心里发出一声哀嚎,这丫头怎么什么都敢吃啊?

「阿夕姐姐要自己吃下去,让我来检查。可师傅说过,医者要有为医术献身 的勇气。阿夕姐姐这么勇敢,我光明观堂的弟子,也绝不是胆小鬼!」

看着乐明珠握紧拳头,一脸兴奋的样子,程宗扬只剩下苦笑。一边想,怎么 又是阿夕?

「好热好热……」

乐明珠摇头晃脑地说着,鼻尖冒出亮晶晶的汗水,兴奋感越来越强烈,程宗 扬本来想让她冷静一些,但乐明珠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停住动作。

乐明珠弯下腰,一只小手伸到衣服里面,很努力地解着什么,她先抽出一条 汗津津的丝巾,然后拽出一条粉红的肚兜,大大松了口气。乐明珠胸前红色的衣 襟猛然一振,两团失去束缚的乳峰弹跳着耸起,将衣襟衫撑得满满的。

「啥!」

程宗扬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乐明珠胸衣高高耸起的两团。平时接触时, 他已经发现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胸部却不小,但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束着胸。这会 儿扯掉丝巾,小丫头浑圆的乳房耸起,将衣襟撑得满满的,衬着她小巧玲珑的身 材竟是出奇的硕大。

乐明珠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满脸红晕,一边不自觉地摇晃白嫩的玉 颈,一边兴奋地说:「这种幻药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我好高兴!」

程宗扬歪着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摇晃的双乳,一边道:「高兴什么?」

「我们光明观堂有一本大药典,每种新发现的药物都会列上发现人的姓名。

嘻嘻,现在我也有机会把名字列在上面,师傅一定很开心!以后再也没有人 叫我小笨笨了!「

程宗扬失笑道:「原来大家叫你小笨笨。」

乐明珠不满地皱了皱白玉般的小鼻子,「我也叫他们小猪头、小糊涂,大萝 卜、老酒虫,还有大木瓜。咦,房子为什么在动?」

乐明珠一边摇头,一边皱起弯弯的眉毛,接着又把这一点困惑抛到脑后,她 神情恍惚而又亢奋,高声道:「我现在好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一点都安 静不下来,我要……我要跑回去告诉师傅知道!」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那个小丫头在房间里飞奔,她穿着花苗式样的窄身衣 衫,衣襟的钮扣是布制的,套在扣环中,这时一跑动,两团硕大的乳球在衣襟中 跳动,没几步,就擦开了颈下的衣纽,衣襟散开,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

刚下过雨,空气湿湿凉凉,十分惬意,乐明珠身上却汗津津的,她一跑,那 两粒丰硕的乳球立刻像波浪一样掀动着,荡起诱人时波涛,丰隆的双乳间,白腻 的乳沟一颤一颤,闪动出迷人的肉光。衣襟下,那两团圆耸的乳肉宛如两只不安 分的白兔,在衣内蹦跳不已。

看到程宗扬惊讶的表情,乐明珠做了个鬼脸,「嘻嘻,又骗到你了!光明殿 那么远,我怎么跑得回去?我只是要表示一下我很高兴,大笨蛋!」

程宗扬露出恶作剧的坏笑,「你真聪明,又把我骗到了。不过平常人遇到喜 事,都会高兴地跳起来……」

「对啊!对啊!」

不等他说完,乐明珠就叫道:「我也要跳!」

乐明珠咯咯笑着,在程宗扬面前又跳又蹦。她身材娇小,容貌俏美,圆圆的 脸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圆圆的大眼睛一派天真烂漫,却有一对与身材不成比 例的硕大乳房。以程宗扬的眼光,这怎么都该算是豪乳了。

随着她的跳动,刚才衣襟上波浪般的弧线变得愈发汹涌,两团浑圆的豪乳向 上掀起,仿佛要挤破衣襟,然后又沉甸甸坠落下来,在衣内颤动着撞在一起,发 出悦耳的肉响。

乐明珠兴高采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襟正一点一点绷紧。

「好热好热……」

小丫头一边跳一边举着小手给自己捩风。忽然「绷」的一声轻响,胸前的纽 扣不堪重负,被猛地挤开。她胸部上方的衣纽还扣着,松开的是乳峰顶部的布钮, 衣襟敞开一个菱形的缝隙,正对乳沟,能清楚看到两侧白腻如脂的乳肉剧烈地震 颤着,弹性十足。

那个珍珠一样莹润的小丫头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外泄的春光,她一边跳一边 咯咯直笑,身体动感十足,充满了莫名的兴奋。那两团乳球跳跃着,在薄薄的衣 衫内上下抖动,不断显出乳球的轮廓。她明玉一样晶莹的肌肤布满汗珠,白滑的 乳肉圆鼓鼓一边颤抖,一边不时挤在一起,流溢着雪白的光泽。小巧的乳头不时 将衣衫高高顶起,一上一下地滑动。

程宗扬慢慢收起坏笑,露出赞赏的目光。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经历过 这样单纯的快乐时光。少女脂玉的乳肉香汗淋漓,摇曳间荡漾出淡淡的乳香。她 的气息干净之极,完全没有脂粉的香腻,而是一股甜丝丝的奶香。

乐明珠拉住程宗扬的手,大声道:「你也来跳!」

她这么一扭身,一侧的乳房顺势一滑,从衣襟间耸出。雪白的肉光使程宗扬 目光一跳,便停在她裸露的乳峰上。

乐明珠的乳房丝毫不逊色于樨夫人那个成熟妖艳的白夷美妇,尺寸甚至更加 夸张。紫玫的情趣内衣还是程宗扬去买的,自己还记得有一副用来展示的?级罩 杯,尺寸足以装下两颗篮球。按照紫玫买内衣的尺码,这个小丫头的尺寸至少有 32E──相当于排球的直径──衬着她纤巧的身材,显得格外夸张。

那团雪乳卡在松开的衣襟间,雪白的乳肉充满弹性地抖动震颤着,在乳肉的 挤压下衣纽终于绷开,乳球撑破衣襟的束缚,猛然跃出。她的乳房是漂亮的圆桃 形,乳根微微收紧,隆起的乳球圆硕丰满,乳头尖尖的,带着淡淡的粉红色泽, 红嫩的乳头像一朵小小的蓓蕾,在雪团般的乳肉上挺翘起来。由于一直束胸,乳 峰上还留着丝巾束出的压痕。跳跃时那团粉嫩的雪乳高高荡起,在空中划出一条 耀目的弧线,又沉甸甸坠下,白美得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沉重的金石声。南荒人祭祀中常用的铜鼓响起,声音中 充满洪荒的气息。接着有人吹起笙竽,白夷人欢呼着,宣告新任族长诞生。

程宗扬充满恶意地想着,不知道那个荡妇有没有把自己留在她肛中的保险套 取出来。或者她就那样屁股里塞着盛满精液的保险套,在族人的欢呼中,接过族 长的权杖。

忽然旁边身影一闪,那个昏了头的小丫头竟然就那么拉开门,朝乐声传来的 地方跑去。

第八章暗潮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抢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已经跨出门的乐明珠硬 生生拉了回来。

两团充满弹性的乳球挤在臂间,带来丰腴而分量十足的肉感。随着鼓声的节 奏,乐明珠的小脑袋无法控制地摇着,一边兴奋地嚷道:「我要跳舞!」

程宗扬踢上房门,哄道:「在房间里跳好不好?」

「不好!」

乐明珠在他手臂间使劲跳动,程宗扬死也不敢撒手,如果让这丫头就这么跳 到白夷人的聚会上,那可不是一般的丢脸。别说苏荔,只怕武二郎也不会饶过自 己。

不过……这丫头的乳房可真有够有料的。有些女人乳房虽然大,摸上去却软 趴趴的,没有什么手感。这丫头的乳房不但丰腴白晰,而且弹性十足,沉甸甸压 在手臂上,没有片刻安分。

程宗扬从后面抱着乐明珠,低头正看得清楚。少女上衣松开,两球豪乳白光 光被挤得变形,雪白的肌肤如脂如玉,细腻之极。以自己的手掌,一把抓上去, 只怕连一半都盖不住。如果是武二那蒲扇般的大手……呸!呸!

程宗扬连呸了几口,一边霸道地把小丫头抱到房内。

「噗!」

程宗扬含了口凉水,喷到乐明珠脸上。

被凉水一激,那丫头打了个哆嗦,头摇的幅度也小了一些。她摇头晃脑地看 着程宗扬,然后气恼地抬起手,「啪」的给了程宗扬一个耳光。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发火,那丫头就又接着开始陶醉地大摇特摇起来。程宗扬 哭笑不得,这个耳光恐怕是白挨了。不过小丫头粉团的雪乳挤在手臂上,感觉还 真不错──程宗扬想入非非,如果她俯身趴在地上,这两团白桃般的丰乳会不会 坠成吊钟形呢?

程宗扬把一碗水都淋在乐明珠胸前,只见那两团白光光的雪乳一阵乱颤,肉 光中水花四溅,洒得自己满脸都是。

乐明珠瞪大眼睛,目光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双乳,摇着头嘟囔道:「是下雨了 吗?」

程宗扬抹了把脸,微温的水迹中有着少女丝丝乳香。他有些庆幸地想到,如 果不是昨晚在樨夫人身上发泄一场,只怕自己这会儿早就化身为大灰狼,按着这 个小红帽大快朵颐了。只不过趁人之危这种事,针敌人不妨多做,对自己人一次 都太多了。

程宗扬有些不舍地捡起肚兜,掩在乐明珠胸前,小心不让自己一个忍不住, 顺势抓住她那对弹性十足的雪乳。乐明珠身体很娇小,纤细的腰身一只手就能抱 住,她体温越来越高,臂间仿佛抱着一座火炉,汗津津的烫手。

乐明珠在他怀里挣动着,一面下意识地呢哝道:「我下面好热……」

程宗扬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摇头丸除了令人精神亢奋,还有催情效果, 能激起人的性欲。恐怕怀里的小丫头,还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欲火焚身的滋味。

「死丫头,」

程宗扬费力地搂住她,咬着牙在她耳边嘀咕道:「让你说的我都硬了……」

程宗扬用力甩了甩头,抱着乐明珠来到屋后的厨房。

「不要怪我啊。等你清醒了,就知道我是为你好。小笨笨……」

程宗扬说着,把乐明珠抱起来,放在盛清水的大缸里。

乐明珠星眸半闭,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却没有挣扎。

程宗扬松了口气,他挺起身,又苦笑起来。自己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抱着这个小丫头也很有感觉。但这个时候去占这个小丫头的便宜,自己还做不出 来。

有些遗憾地抬起眼,程宗扬看到一双平静的眼眸。

阿夕的眼睛依然带着少女极淡的青色,晶莹闪亮。但程宗扬却像被针扎了一 样,双拳猛地握紧。

只一瞬间,阿夕又恢复了顽皮的神情,她眨了眨眼,小声道:「我不会告诉 别人。」

「告诉什么?」

阿夕笑盈盈道:「告诉别人,你把我们花苗的新娘脱光了……」

程宗扬猎豹般跃起,一把扼住阿夕的脖颈,一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拧了过 来。

少女白嫩的指尖完好如初,没有丝毫伤痕。

「你弄痛我了。」

阿夕说着,眉眼间却没有丝毫痛楚的表情。

「谢艺!」

程宗扬抬起头,吼道:「出来!我知道是你!」

「南荒的水有红土的味道。」

谢艺温和地笑道:「不是很好喝。」

程宗扬沉着脸,一口喝完茶水,把杯子「砰」的一丢。

「阿葭是你送来的吧。阿夕说,她听到有人让她到树林里去──除了为我占 卜的你,没有人知道我也在那里。」

谢艺没有否认。

「为什么?」

程宗扬问。

谢艺从容道:「那个女子不好吗?如果我没看错,她应该还是处子吧。」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又是装神,又是弄鬼,是为什么呢?」

谢艺微笑道:「她被阿夕拉起裙子时,你难道没有动心吗?」

「就是因为我动心?」

「年轻人,免不了有很多欲望。」

谢艺淡淡笑着说道:「阴阳交合,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

「等等等等,」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的意思是,因为看到我对阿葭 动心,你就制造出一个机会,让我去接近她?」

「我原本挑的是阿夕,她却推给阿葭。」

谢艺坦然道:「这是谢某失策。」

「你是做什么的?兼职的皮条客?」

程宗扬露出一丝恶意的讥笑,「我对她动心,你就把她引诱给我。如果我看 上你女儿了呢?」

谢艺淡淡道:「那是她的福分。」

程宗扬本来想激怒他,可这个男子不愠不火,让自己摸不透他的想法。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祁远、易彪他们?还有那个朱老头,大家都挺孤 单的,怎么偏偏是我?」

谢艺拿起茶壶,「你不需要知道。」

沉默片刻,程宗扬缓缓道:「你杀鬼王峒使者那一幕,我看到了。」

谢艺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慢慢将茶斟满,低叹道:「我早该想到的。」

你早应该知道?这家伙也太自负了吧。程宗扬冷笑道:「为什么?」

谢艺啜了口茶,然后从袖中抖出两件物品,丢在案上,淡淡道:「这两件东 西会在南荒重逢,也是异数。」

程宗扬看着那面灵飞镜和遥控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半响他有些吃力地说道:「易勇呢?」

「他?」

谢艺微微一愕,然后微笑道:「他没事。我不过借来看看罢了。」

「花苗那么多女子,你却挑了阿葭和阿夕,是因为她们是送给鬼巫王的贡品 吗?」

程宗扬追问道。

「花苗人费尽心力,挑了两个出色的处女送给鬼巫王。现在两个处女都让你 用了,那个鬼酋如果知道,想必十分生气吧。」

程宗扬冷笑道:「你想挑拨我们与鬼巫王相斗吗?」

「你们之间早已势成水火,还用挑拨吗?」

谢艺摇了摇头,「只不过能让他生气,我会很高兴罢了。」

「你好像很幸灾乐祸啊?」

谢艺微笑道:「大帅曾经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么就打 断他的腿,敲掉他的牙,杀他的儿子,干他的老婆,让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生出 来。如果再暴力一些,可以拿他的头颅当夜壶。每天尿一泡,有益身心健康。」

这样酷烈的话语,谢艺说来却风轻云淡。程宗扬知道,他这话不是随便说说 而已,这个男人真的能做出来。他唇角抽动了几下,「大帅?哪个大帅?王哲?

还是岳鹏举?「

「岳帅。」

谢艺平静地给出答案。

「你是武穆王的部属?」

程宗扬忍不住讥笑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岳帅的日月神教好生兴旺。

谢兄这么热心给小弟拉皮条,不会是因为谢兄有难言之隐,自己干不了吧? 「

「日月神教?」

谢艺微微摇首,「我们不是日月神教。」

「那是什么教?」

「岳帅在世时,曾说如月之升,群星为辅,将大营定名为星月湖。我们这些 部属,都被称为星月湖卫士。」

「星月湖?很有名吗?」

谢艺微笑道:「程兄有兴趣,可以打听打听。」

程宗扬冷哼一声,「谢兄到南荒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是因为鬼巫王,还是 这面灵飞镜?还是其他事?」

谢艺温和地笑了笑:「你需要知道吗?」

见过谢艺刑讯时的酷厉手段,无论谁都会心生忌惮,可面对谢艺温文尔雅的 微笑,程宗扬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那个冷血杀手联系起来。身边跟着这样一个摸不 清楚底细的狠角色,任谁也不会放心。既然惹不起,总是躲得起吧。

「谢兄不肯见告,大伙便分道扬镖好了。」

程宗扬道:「我们都是生意人,来南荒是求财,不是替天行道,也不是要和 那位鬼巫王大人打打杀杀。既然谢兄另有要事,我们也不耽误谢兄了。」

谢艺深深看了程宗扬一眼,他目光似乎很平静,却让程宗扬有种被人看透的 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谢艺微微一笑。「到碧鲮族,咱们再说吧。」

程宗扬沉着脸,一把抄起灵飞镜,放进背包。

谢艺慢慢饮着茶,也没有理会。等程宗扬走到门口,谢艺的声音淡淡响起: 「阿夕被人用失魂术操控,并非谢某所为。」

「啊嚏!」

乐明珠裹着一条毯子坐在榻上,鼻尖红红的,拿丝帕揉着鼻子。

看到程宗扬进来,不禁露出又羞又恼的表情。

程宗扬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说过,那些药不能随便吃的。」

乐明珠恨恨瞪着他,白嫩的玉颊一点一点红了起来,然后猛地捂住脸,呻吟 着小声泣道:「丢死人了……呜呜……」

小丫头抽抽答答哭得无比委屈,程宗扬不禁莞尔,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她。乐 明珠泪眼模糊地接过来,用力擤了擤鼻涕,然后囔着鼻子嚷道:「我要自杀!我 不活了!鸣乌……」

「不至于吧,」

程宗扬失笑道:「你又没吃亏。」

乐明珠愤然踢了他一脚。「不许你再说!呜呜……」

「好了,我不说了。」

程宗扬道:「你为什么会吃了那种药?」

「都是阿夕……呜呜……我是个小笨蛋……呜呜……丢脸死了……我要杀了 你,然后再自杀……呜呜……」

程宗扬啼笑皆非。「喂,为什么要杀我?」

「灭口!呜呜……」

「我从现在起,一个字都不说,就当你已经把我灭口了,好不好?」

乐明珠止住哭声,哽咽着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答应,但接着那张精致的小脸 又垮下来:「呜呜……你已经看到了……师傅说,女孩子的身体不能让人随便看 ……呜呜……」

「我又没看到多少……」

程宗扬指了指她的右胸,一脸正经地说道:「除了它。」

乐明珠绷住脸,两手紧紧裹住楼子,硕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程宗扬禁不住道:「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你还说!」

乐明珠掉着眼泪,像小老虎一样扑过来捂住他的嘴。

程宗扬摊开手,耸了耸肩,把嘴巴紧紧闭上。乐明珠这才松开手,她抹了把 眼泪,委屈地说:「我警告你,这件事不许你对任何人说!还有,你要马上把它 忘光光!永远都不许再想!」

程宗扬连连点头。

乐明珠收起眼泪,然后又大声打了个喷嚏,急忙拿丝帕捂住鼻子,一边擤着 鼻涕,一边囔声囔气地埋怨道:「都是阿夕那个坏丫头……气死我了……」

「她在哪儿?」

乐明珠指了指门外,「刚才还在那里,帮我晾衣服。」

程宗扬吸了口气,迈步过去。

经过繁琐而冗长的仪式,樨夫人终于拿起象牙制成的权杖,场中欢声雷动, 铿锵有力的铜鼓与悠扬的竽声同时响起,白夷男女们载歌载舞,向新族长致敬。

他们的舞蹈比花苗人少了几分原始野性,却更加精致华丽。那些俊美的男女 伴随着鼓乐翩翩起舞,令人心旷神怡。

樨夫人矜持地握住象牙权杖,身体却在微微发颤。

在旁观礼的苏荔轻移几步,低声道:「身子不舒服吗?」

对这个美貌而又精明的花苗族长,樨夫人仍心有余悸。当日她受鬼王峒使者 的指使,将程宗扬等人引到地宫,这位女族长却留了下来。自己稍有异动,就被 她制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樨夫人抑制住身体的战栗,勉强笑道:「没什么。」

苏荔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些人已经被封在地下,不会再出来了。白夷族 地势险要,只要派人守住关口,鬼王峒的武士再多,也攻不上来。」

樨夫人对她的言语充耳不闻。白夷族的将来,鬼王峒可能的报复,此时在她 心里都无足轻重。幸好,那些商人只是过客,只要他们离开,自己会献上族中所 有的财富,乞求鬼王峒派来使者,即使比原来的使者暴戻百倍也无妨──只要他 们能带来那种令人销魂的黑色膏泥……?忽然,欢舞的人群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 轻微骚动,接着又平静下来,只是每个人都显得更加兴奋,音乐的节奏愈发激越。

一股淡淡的异香飘散过来,苏荔本能地屏住呼吸,美目陡然放出寒光。那股 香气味道很淡,很快就飘了过去,不留痕迹。旁边的樨夫人却像被人点中穴道一 般,连表情都变得僵硬。

片刻后,樨夫人神情恍惚抬起头,眼中的狂喜一闪而过,她抛开正在狂欢的 人群,匆忙走下高台。白夷人沉浸在欢乐中,丝毫没有留意到新任的族长已经离 开。

樨夫人越走越快,最后几乎飞奔起来,她循着那股异香,步履不稳地闯进寝 宫。

一进门,她就扑倒在地,颤声道:「伟大的主人,你回来了……」

一个脸上蒙着厚厚纱布的男子立在帷幕一侧,低头看着薰炉中升起的白烟。

樨夫人伏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道:「樨奴知道主人会回来……主人回来了 ……樨奴……」

那男子低沉地冷笑起来。樨夫人愕然抬起眼,看到纱布上那双生寒的眸子。

樨夫人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主……公……公子……」

「这就是鬼王峒用的那种黑膏吧?」

程宗扬抹了抹手指,回头看着樨夫人。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帷幕内弥漫开来。隔了一处宫院,外面的歌舞声清 晰可辨。在程宗扬的威迫下,樨夫人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那些黑色的膏泥,被鬼王峒称为销魂别香,点燃后散发的气息能令人神智恍 惚,失去意识。在屠灭对手的村寨时,鬼王峒往往会先点燃销魂别香,再念诵咒 语,即使上千人的村寨,也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操挂。

当日鬼王峒使者控制白夷族长夫妇之后,曾顺手屠灭了附近的一个蛇彝人村 落。据说是鬼巫王命令,要屠灭南荒所有的蛇彝人。在那里,樨夫人亲眼目睹了 鬼王峒的使者如何燃起那种黑色泥膏,将烟雾送入村寨。

接着随行的巫师念诵起咒语,睡梦中的蛇彝人被人操控着,如同行尸走肉一 样离开自己阴冷的土屋,聚集在村中的空场里。

鬼王峒的武士们早已准备好刀斧,在那里等候。那些强壮而凶悍的蛇彝人逐 一跪在地上,伸长脖颈,被武士们一一砍去头颅。剩下的蛇彝人就那样木然看着, 每砍杀一个,后面的就会抬起族人无头的尸首,抛到饲养蛇只的大坑内,然后再 像木偶一样回来引颈就戳。

没有人反抗,也没有叫喊,那些体形诡异的蛇彝汉子一个个无声地死去。而 他们的妻女就在一旁,赤着身子跪在亲人的血泊中,供那些凶手凌辱取乐。

樨夫人一边说,一边浑身颤抖,似乎还沉浸在当时恐惧的气氛中。假如说她 阶白夷族长曾经想过反抗鬼王峒的使者,但那一幕使樨夫人彻底绝望。数以百计 的蛇彝村民被杀戮奸淫,却毫不反抗,这一幕足以令每个正常人过目难忘。

屠杀之后,鬼王峒使者挑选出特别美貌或者怀孕的女子,当作奴隶带走。这 些女奴曾经在白夷族的地宫停留过一段时间,她们饮食虽然与常人没有区别,但 神智完全被人操控,平时她们睁着眼一动不动,到需要时候,她们会像玩偶一样, 被驱使着做出各种动作,接受种种凌辱,直到死去。

闻惯了那种烟雾,樨夫人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那种奇异的味道。隔了 几日没有闻到,她感觉身体就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枯萎下来。时间越久,身体 对那种烟雾的需求就越强烈,最后脑中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种黑色的泥膏。她宁 愿放弃一切,只要能尝到一点那种烟雾。

「嗤」程宗扬将一杯水倒入薰炉,飘渺的白烟一沉,随即断绝。

樨夫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一面伸出手,似乎想捧住那些烟雾。

程宗扬拿起残余的泥膏,皱眉道:「知道它不是好东西,还舍不得吗?」

樨夫人明艳的面孔变得黯淡,似乎想下决心不再看它,终于还是没能移开目 光。

「它有什么好的?」

程宗扬只沾过一点粉末,那感觉跟喝醉了差不多,身体轻飘飘,很暖和而已。

但对樨夫人来说,她经历过的,却是无法忘却的奇妙感受。就像是瘾君子对 毒品的依赖,即使明知道是灯蛾扑火,也无法戒除。

第九章双飞

「很欣快,像在云里飞。仿佛化身成神明,身体每个部位都充满喜悦……」

樨夫人艳红的唇角失控般微微抽动着。

鬼王峒的客人由宾客变为主人的那个夜晚,他们曾喂樨夫人吞服过一小块。

樨夫人记不清后来所发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远 远超过她的想像。

「软弱的女人。」

程宗扬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樨夫人眼中掠过一丝羞愧,接着又变得骚媚起来。

「为了这个东西,你就甘愿作鬼王峒的奴隶。」

程宗扬带着几分讥讽的口气说道:「如果是它呢?」

他摊开手,亮出掌心一颗红色的药片。

「吃下去。」

樨夫人略微怔了一下,然后媚笑着伸出舌尖,舔住那颗药片,吞了下去。

凝羽从帷幕后露出俏脸,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看不出来。」

阿夕很乖地并膝跪坐在地上,从脖颈到脑后,有一抹淡淡的月光流淌。凝羽 一手按住她的颈子,反覆探寻她被人操控的痕迹,却一无所得。

「她似乎对你很倾心。」

凝羽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她能感觉到,一看到程宗扬,手下的花苗少女体温 就急剧升高,动情般微微发烫。

「那当然,谁让我足够风流倜傥呢?」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蹲下来,有些纳闷地说道:「究竟是谁干的?」

「不管是谁,他似乎并没有恶意。」

「你的意思是,他很贴心地给我做了个漂亮玩具?」

「不是吗?」

凝羽微笑着收回手,「你来吧,莫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程宗扬看着阿夕。「对她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阿夕忽然展颜一笑,张开手臂搂住程宗扬的脖颈,将火热的身体贴在程宗扬 怀中。

一股透明的液体从红艳的蜜肉间淌落,滴在洁白的岩石上。

美艳的兔妇人赤条条趴在地上,双膝分开,那张白生生的大屁股高高翘起, 耸着臀后的兔尾。在她敞露的大腿根部,娇艳的性器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向外鼓张 着,在雪白的股间微微收缩。

樨夫人下体一团火热,成熟而娇美的性器间,红艳的蜜肉湿淋淋翻开,在空 气中蠕动着,不住淌下湿滑的淫液。

在她面前,是一具雪嫩的胴体。樨夫人美艳的面孔埋在那雪团般圆润的臀间, 卖力地舔吮着,口鼻间发出「叽叽咛咛」的湿腻响声。

「呀……」

阿夕粉嫩的脸颊布满红晕,她无法自控地昂起头,发出一声充满媚意的呻吟 声,然后又低下头,含住主人勃起的阳具。

程宗扬坐在榻上,背后靠着被褥,舒服地半眯着眼睛。凝羽非笑似笑地看着 他,忽然掩住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宗扬半闭着眼,懒洋洋道:「累了这么久,我享受一下都不可以吗?」

「你昨天说双飞,就是这样吗?」

程宗扬挤了挤眼,低声笑道:「昨天你还不愿意,现在是不是也想玩?」

凝羽脸上微微一红。虽然与程宗扬已经有合体之欢,但终究是两人之间的私 密,对于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她本能地有种抗拒。但这两个女子,一个神智被 人操控,一个妖艳淫浪,一心讨好主人,对程宗扬的话毫不违抗。

两个女子脱去衣物,赤裸着雪白的胴体,一同来服侍程宗扬。程宗扬一时兴 起,让樨夫人去给阿夕口交,那个白夷美妇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阿夕也听话地 挺起雪臀,让她舔舐自己的性器。那种香腻淫靡的艳态,让凝羽看得耳热心跳, 脸都红了。

「咦,你头发上有只蝴蝶?」

凝羽疑惑地拂了拂发丝,忽然程宗扬张臂一把搂住她的腰,满脸坏笑地把她 拉到榻上。

凝羽红着脸想推开程宗扬的手臂,程宗扬却不放手,反而扯掉她的小衣,一 边笑道:「樨奴过来!」

樨夫人神情恍惚地抬起脸,然后媚笑着摇臀摆尾地爬到榻侧。程宗扬抓住凝 羽的膝弯,将她修长的美腿分开,笑道:「族长夫人,让我的女人也爽一下。」

凝羽本来一脸羞赧的挣扎,听到程宗扬说「我的女人」她身子一颤,被樨夫 人吻住密处。

「不要……」

凝羽满脸飞红地想合上腿。

程宗扬笑道:「小心,别让她咬痛了。」

「呀──」凝羽短促地低叫一声,然后猛地咬住嘴唇,玉颊越发通红。

樨夫人螓首埋在凝羽雪白的大腿间,嘴唇含住她下体柔腻的肉片,殷勤地吸 吮着。那种柔腻销魂的感觉,让凝羽身子一片酥软。

程宗扬解开凝羽的衣襟,握住她光滑的乳肉,忽轻忽重地揉弄起来。凝羽不 再挣扎,身子软绵绵伏在他怀中,目光变得湿润。

程宗扬轻轻舔了舔她的耳垂,坏笑着小声说:「舒服吧。」

凝羽扭过脸,心跳得越来越快。

程宗扬笑着吩咐樨夫人:「把舌头伸进去。」

「呀……」

凝羽身子一紧,那美妇软腻的舌尖挑开阴唇,顶住穴口,转动着挤进蜜穴, 钻入体内。

凝羽双颊犹如火热,她咬住唇瓣,瞥了程宗扬一眼,目光又是羞赧,又是嗔 怪,还有几分柔媚。

程宗扬贴在她耳边道:「不用骗我了。昨天你就很想要,只不过那丫头说不 能交合,你才不愿意。现在有她来服侍你,你就安安心心享受好了。」

凝羽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最初的羞怯过后,她脸上红晕稍褪,微微点了点 头。

「啊……啊……」

阿夕伏在榻旁,连声低叫着,雪嫩的小屁股被顶得一摇一摇。

程宗扬和凝羽换了位置,凝羽靠在他刚才坐的地方,一手掩着面孔,一手抱 住乳房,赤裸着雪白的美腿,含羞接受另一个女人的口交。

程宗扬站在地上,从后面干着花苗少女的蜜穴。那个白夷美妇与阿夕并肩跪 在一处,丰腻的雪臀就翘在程宗扬手边。程宗扬毫不客气地玩着樨夫人浑圆的大 白屁股,将她下体拨得敞开,将火热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

樨夫人下体淫液泉涌,那团绒球般的兔尾摇摆着,下体柔腻的蜜肉散发着炽 热的温度。

程宗扬心里不免遗憾,如果配上丝袜、紧身衣和一双漂亮的高跟鞋,这美妇 就活生生是个熟艳的兔女郎。可惜那两套情趣内衣都被苏妲己据为己有,高跟鞋 更是无处可寻。至于阿夕……这个小丫头虽然白晰可爱,但失去了当初的狡黠, 总不免有些减色。

忽然樨夫人丰满的雪臀一紧,火热而湿腻的蜜穴紧紧夹住他的手指,像触电 一样抽动起来。片刻后,一股暖流从蜜穴中涌出,淌得他满手都是。

「啊……」

樨夫人扬起臻首,发出一声柔媚入骨的淫叫。

在药物刺激下,樨夫人肉体出奇的敏感,只摸了几下就高潮了。程宗扬拔出 手指,甩了甩手上的淫液,然后朝樨夫人臀上打了一掌。

那张白美的雪臀充满弹性地跳动着,樨夫人媚眼如丝地俯下颈子,重又吻住 凝羽的玉户。混着口水的淫液从凝羽股间淌落,她玉体与樨夫人连在一处,身子 微微震颤着,下体一片湿润。

程宗扬挺起身,身前那粉嫩的雪臀向后送来,主动套弄着他的阳具。比起樨 夫人丰满的臀部,阿夕的屁股显得小巧玲珑,光滑的臀肉紧凑地并在一处,阳具 挺动时,雪臀一摇一摆,白嫩而又可爱。樨夫人的大白屁股仿佛一颗熟透的水蜜 桃,微微一碰就浆汁四溢,身前的花苗少女却略显青涩,白嫩的胴体充满了青春 的气息。

程宗扬唇角露出笑容,眼前这一幕也许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但只有在这个世 界里,自己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至少他不相信紫玫会接受这种玩法。

程宗扬抬起眼,正碰到凝羽投来的目光。他一手一个,拍了拍身前两个光溜 溜的雪臀,然后挤挤眼,朝凝羽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凝羽颦起眉,有些难为情地移开目光。过了会儿,她又抬起眼,下定决心般 吸了口气,推开身前的白夷美妇,走到床下。

「只许看,」

凝羽小声道:「等我养好身子,随你怎么用呢。」

说着凝羽伏下身,以与那两个南荒美貌女子相同的姿势,将洁白的美臀展露 在程宗扬面前。

凝羽年龄届于樨夫人和阿夕之间,三个女子依次相差十年左右的年岁。从天 真的少女,到美丽的女子,再到熟艳的妇人,三个各具美态的雪臀也依次从雪雕 玉琢的粉嫩,到浑圆饱满的光洁,再到丰滑柔软的白腻,仿佛能看到一个女子从 含苞待放,到芬芳吐露,再到绚烂之极的整个历程。

凝羽的胴体美丽而修长,即使跪在地上,也比其他人高出一截,有种脱俗的 美感。程宗扬放开旁边两具胴体,张臂将凝羽拥在怀中。在他看来,另外两具虽 然也很美,但一个类似木偶,另一个只配作泄欲的玩具,只有怀中这一个,才属 于自己。

「嗷……」

野兽般低沉的咆哮声透过厚厚的石墙传来。

程宗扬头侧微微一麻,他揉了揉太阳穴,手指忽然停住。

「当!」

灵飞镜落在案上,惊醒了瞑想的易勇。

「收好吧。」

程宗扬本想嘱咐他小心一些,但以谢艺的手段,只要那家伙想拿,易勇再小 心一百多倍也是白搭,干脆也不说了,留下易勇一个人在那儿发呆。

云苍峰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到程宗扬进来,放下笔笑道:「小哥满面春风, 莫非有什么好事?」

程宗扬摸了摸脸颊,苦笑道:「我城府原来这么浅,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云苍峰道:「程小哥的喜色掩也掩不住,难道是寻的霓龙丝有了眉目?」

「倒还没有。」

程宗扬咳了一声,正容道:「云老哥听说过星月湖吗?」

云苍峰神情微动,缓缓道:「老夫岂能不知。当日岳帅虽是宋国重将,部属 却遍及六朝。岳帅逝后,他的亲信部属也脱离军伍,传言他们认定岳帅是被奸人 所害,便以岳帅府邸名称为号,立誓为岳帅复仇。只不知十余年来,他们是否找 到仇家。」

「总听人说岳帅岳帅,这位岳帅究竟是什么来历?」

程宗扬一边问,一边看着云苍峰,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来历不详。」

云苍峰摇了摇头,「岳帅自述出身于汤阴,但鄙商会曾遣人奔赴汤阴,找遍 四十余个岳氏村庄,均未查出他的出身。岳帅三十岁以前的经历无人知晓,据鄙 商会推测,他前三十年应该是游历天下,因此擅长许多不相干的技艺。岳帅与太 乙真宗关系非浅,有人说他其实出自太乙真宗,因为一些风流韵事被逐出宗门。

但太乙真宗掌教王哲与岳帅交好十余年,此谣言不攻自破。「

「岳帅当年很强吗?」

云苍峰嘿嘿笑了两声:「二十年前,宋国可以说是岳帅的天下。尤其是他的 岳家军,嘿嘿,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果然是一生都未败过。」

程宗扬不明白了,既然这位武穆王有如此强军,又九成是穿越来的,怎么还 会被宋主十二道金牌召回,又在下狱前暴死?难道他也和那位千余年前的赵高赵 鹿侯一样,即使有通关秘笈,也斗不过历史的滚滚洪流?

「说起来,我们云氏与岳帅还颇有些过节,不过岳帅之死,仍令我等扼腕叹 息。当日紫阳真人受封为左武卫大将军,召集军旅,我云氏也送去钱粮为助。」

思索了一会儿,程宗扬道:「云老哥,星月湖和太乙真宗比起来,谁势力更 强一些?」

他对六朝武林只知道一点皮毛,只好拿这两家来比。

云苍峰摇头道:「星月湖本身都是六朝的劲卒强将,与武林中人颇不相同, 也无意在武林立足,一向少有来往,从不涉及江湖恩怨。不过有岳帅的名声,也 没有人敢去招惹他们。」

难怪谢艺单人独骑,一个人深入南荒,原来背景这么深。那他为什么要去碧 鲮族寻找那个女人?

「云老哥,岳帅的妻妾里,有没有南荒人?」

云苍峰大有意味地一笑,「岳帅英雄了得,帐中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若其 中有几个来自南荒的美女,那丝毫不足为奇。」

程宗扬暗中感叹,同样是穿越人士,这位岳鹏举运气可比赵鹿侯好太多了, 至少穿越之后没少点不该少的东西。至于自己,运气似乎也不是很差……?程宗 扬渐渐勾勒出谢艺追问那件事的轮廓,他寻找的那个女子十五年前流落南荒,按 时间推算,正是岳帅身死的时候。很可能那个女子原本是岳帅的姬妾,岳帅死后, 她带着女儿回到南荒。

她的女儿既然是岳帅的后裔,算起来应该是月霜同父异母的妹妹。程宗扬想 起王哲托付自己照料岳帅的后人。既然是个女儿,程宗扬并不介意替王哲照料。

从月霜的容貌来看,岳帅那位穿越前辈的审美观还是不错的。月霜的妹妹想 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倒是性格千万别像月霜,在那丫头的眼里,只有死在战场上 的才算是男人。

往好处想,月霜毕竟是在军营中长大,见到的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性格强硬 也可以理解。这个妹妹既然是南荒女子的后裔,又在南荒长大,想必会与阿葭、 阿夕那样娇媚的南荒少女性格更接近吧。

这个女儿和母亲一同回到南荒,直到十五年后,谢艺不知从何处得到线索, 前来寻找,多半是不想岳帅的后人流落异乡。

想到这里,程宗扬暗叫不妙。谢艺的目的地既然是碧鲮族,那么他说霓龙丝 出自碧鲮,多半是一句虚言。

程宗扬心里不禁打鼓。南荒的道路他已经见识过,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路。

如果千辛万苦赶到碧鲮族,却找不到霓龙丝,苏妲己不提,自己怎么跟祁远 和吴战威他们交待?

「咦?」

云苍峰讶异的声音传来,「小哥想到什么为难事了吗?」

自己还真是七情上脸,程宗扬苦笑着摸了摸脸颊,转开话题,「云老哥,我 想问问湖珠的价格……」

第十章碧湾

阁热的空气像蒸笼一样,身上的衣物被水淋过般湿透,分不出是汗水还是空 气中的水分。

离开白夷族,程宗扬才发现在山上那几日有多么惬意。白夷的山峰高出地表 数百米,温度比山下清凉得多,即使下雨也没有这么潮湿。

两日前,众人在朱老头的带领下渡过盘江,就仿佛走进蒸锅里面,吸进的空 气比呼出的还湿热。天上的太阳永远是雾蒙蒙的,被一层水气阻隔,只有夜间才 能喘口气,轻松一点。

一路上,众人骑乘的马匹已经受不了酷热,倒毙了三匹。好在众人带的货物 大部分都在白夷族换成湖珠,包括白湖商馆的货物在内,用三匹走骡驮着。若非 如此,那些织物、晒干的药材吸了水,早把众人累趴下了。

武二郎把衣服掖在腰间,精赤着上身在前面开路。离开白夷族时,队伍重新 精简过,云氏商会的护卫只留下八名精壮汉子,易勇和另外几名护卫悄悄踏上了 退程之路。程宗扬知道云氏商会急于将灵飞镜送回建康,也不多问,大家心照不 宣。祁远多留了个心眼,让仅剩的两名奴隶,带着一部分货物随他们一同退回, 指明交给留在后面的商馆护卫,免得这趟南荒一无所得。

这样白湖商馆连同武二郎在内,一共剩下七人。吴战威、小魏负责开路,石 刚和祁远负责看管马匹和货物,伤愈的凝羽也不再独自行动,与商队同止同行。

至于武二郎,倒更像是和花苗人一伙的,吃住都在一起。对于他跟苏荔的交 往,那些花苗人也不介意,反而像是乐观其成。

苏荔有意让受伤的族人退回花苗,但那些花苗人无论男女没有一个同意。卡 瓦说:「即便死,也死在一处。」

苏荔也只好作罢。

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花苗人总显得兴高采烈,对他们而言,每过一天,生命便 少一天,再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阿夕在队伍里蹦蹦跳跳,不时做些小小的恶作剧,让人哭笑不得,连苏荔也 未发现她的异常。只有程宗扬知道,在自己身边时,她会流露出另一种目光。用 蜈蚣咬伤她的究竟是谁,仍没有半点线索,但正如凝羽说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 恶意。

吴战威背上的伤口已经收拢,但又多了几道灌木枝划出的血痕。他羡慕地看 了一眼武二郎,那厮虽然好吃懒做,这一身横练功夫可真是不俗。从棘丛中硬生 生开出一条路来,身上连道红印都没有。

易彪那铁打的汉子这会儿也汗出如浆,在酷暑中开了半个时辰的路,耗费的 体力比平常多了三倍都不止。可他还不愿退下去歇息一,疲累下,手上失了准头, 钢刀几次砍在石上,留下四五个缺口。他换了把刀,还要接着干,却被吴战威拉 住。

「程头儿!」

吴战威粗喘着叫道:「歇歇吧!」

程宗扬也轮着开过几次路,手心磨出几个血泡,他将黑珍珠的缰绳缠在手腕 上,叫道:「不能歇!这天气,坐着比走着还消耗体力。拼过这一段,找个有风 有水的地方,咱们再休息!」

「呸呸!」

武二郎道:「有风有水!你找墓地呢!」

那厮嘴巴虽然损,手上可丝毫没停,他双刀齐出,将一条拦路的藤蔓砍成几 截,抬脚踢到一边。

这一路最轻松地要数姓朱的老头,他骑着那头灰扑扑的瘦驴,手指头连根草 都没碰过,这会儿乐呵呵道:「盘江过来,这一带都是盆地,一个比一个湿,一 个比一个热。住在这儿的獠狸人从来都没用过火。」

石刚有气无力地说道:「又吹呢,这鬼地方还有人住?」

「哪没有?再往南走,有片山谷,那地方,鸟飞进去都能蒸熟,照样有人。

让我朱老头说,这世上最经得起折腾的,就是人。老虎、豹子都活不了的地 方,人照样能活。「

「鸟都能蒸熟,怎么不把你给烤熟呢?」

「嘿,你这孩子!怎这么说话呢?」

石刚咧了咧嘴,「我才不信你说的,这地方也能住人?」

朱老头指了指旁边一汪死水聚成的泥潭,「瞧见没有?獠狸人男的女的都不 穿衣服,热得受不了,就钻到泥里面,只露鼻子在外面,一待就能待几天。」

说着朱老头露出猥琐的嘴脸,嘿嘿笑道:「说不定这塘子里头,就有个光屁 股的獠女呢。」

黑珍珠「灰」的一声向后退去,程宗扬连忙拉住它的缰绳,拍着它的脖颈低 声安抚。

泥潭中,一截朽木缓缓漂来,忽然间泥汁四溅,那朽木猛地张开巨口,拦腰 咬住一匹走骡。

那走骡大声嘶鸣着,四蹄在泥土中拼命挣扎。鲜血混着泥汁四处飞溅,那朽 木锋利的牙齿刺穿骡背,格的一声咬断走骡的脊骨。它摆着头颅,将走骡拖进泥 潭,却是一条巨大的鳄鱼。

闻到血腥味,远处几根朽木,也朝这边游来。它们丑陋的身躯上覆盖着厚厚 的泥污,半睁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透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仓皇间,众人连忙散开。

祁远却是一惊,大叫道:「拦住它!」

说着狂奔过去。程宗扬叫道:「老四!你疯了!一头骡子!」

「龙睛玉!」

祁远喘道:「龙睛玉在里面!」

「一块石头,犯得着拼命吗!」

「程头儿,」

吴战威提着刀嘿嘿一笑,「咱们走南荒,就是拿命换金铢。你放心,老四有 分寸。」

祁远抡起刀,一刀砍在鳄鱼额头上。钢刀被巨鳄的坚甲弹开,只留下一道浅 浅的白痕。那鳄鱼四足撑地,拖着骡尸朝潭中退去。那口布袋被压在骡尸下,被 越带越远。

为了保持弓弦的弹性,众人用的弓弩平常都是松开的,只有小魏随身带的弩 机能用。他刚端起弩机,旁边却有人更快。苏荔翻腕摘下弯弓,纤手一抹,将蚕 丝拧成的弓弦挂在弓上,接着张弓射出,挂弦、搭箭、开弓,一气呵成。那条袭 击众人的鳄鱼眼眶随即爆出一团血花,露出半截短短的箭羽。

这一箭直接射进鳄鱼脑际,那条巨大的鳄鱼顿时毙命。祁远割断布袋的搭布, 一脚蹬着骡尸,用力扯动。栖居在泥潭中的鳄鱼无声地游来。它们体型巨硕,嘴 巴的长度几乎超过身长一半,形态可怖,狰狞得令人反胃。

祁远好不容易扯出布袋,游来的鳄鱼已经咬住几乎被扯断的骡尸,大口大口 地分食起来。

众人不敢停留,一边持刀戒备,一边迅速离开潭畔。

众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祁远解开染血的布袋,小心 摩挲着那块不起眼的石头。接着又想起什么,将龙睛玉纳入怀中,吃力地爬了起 来,在所剩不多的货物里翻拣着。

祁远抓出一把丹药,一人发了一颗,喘着气道:「含着,免得中暑……」

武二郎也发了一颗,他像嚼糖豆一样嚼着解暑的丹药,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这祁老四,真婆妈……」

云苍峰已经年过五旬,虽然年轻时身体打熬得结实,终究比不了那些铁打的 汉子。他从马上下来时,脸色发灰,胸口烦闷欲呕,乐明珠用银针刺了他几处穴 道,放了些血出来,脸色才渐渐正常。

「老易,想开点。」

吴战威低喘着道:「来,喝点水。」

易彪接过水囊,默默喝了一口。自从易虎出事后,这个开朗的汉子就像换了 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脸上更是绝无笑容。

「老吴不信命,不过你也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管怎么说,这日子还 得过。要往好处想呢,」

吴战威劝慰道:「你哥哥留在白夷族,至少不用受咱们这份活罪。在那儿风 吹不着,雨淋不着。再说了,白夷族又是你们云氏常走的商路。你要想他了,就 每年来一趟,看看他。」

说着吴战威咧了咧嘴,「你比我老吴强,我连烧纸的地方都没有。」

吴战威曾经说过,他以前走江湖的兄弟,不少都尸骨无存。易彪闷着头喝了 几口水,然后抬眼看着程宗扬,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程先生,他在那里……

不妨吗?「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你放心。」

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易彪放下心来。他低着头,许久没刮的胡须又尖又硬, 青黑色从颔下一直连到鬓角。

程宗扬摸着掌心的血泡,叹了口气。每个人都以为他这话是宽慰易彪。只有 他自己明白,那绝不是一句空话。

易虎的囚禁生活,比任何人的想像都更好。

程宗扬无法告诉易彪的是,当他们在南荒这鬼天气里赶路受苦时,他死去的 哥哥,此时正安安稳稳留在白夷族,享受着那位尊贵夫人那具用来讨好他的丰润 肉体。

「啊、啊、啊……」

伴随着湿媚的淫叫,白夷美妇雪球般丰腻的圆臀被干得不住变形。刚在阿夕 嫩肛中射过精的程宗扬戴上保险套,在美妇一直持续高潮的蜜穴中挺动。阳具根 部凸起的颗粒与炽热的蜜肉纠缠在一起,每次进出,都从水汪汪的艳穴中带出大 股大股的淫液。

「呃──」趴在地上的樨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被透明橡胶薄膜包裹的 龟头从湿淋淋的美穴中拔出,毫不客气地捅进她雪嫩的肛洞中。樨夫人长发委地, 火红的玉颊贴在地上,两手抱着白硕的美臀,用她娇美的嫩肛承受着阳具的挺动。

她睁大眼睛,失神地发出浪叫。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高潮过多少次,下体被磨擦得又热又胀,柔嫩的性器黏膜 充血般红得发亮。她不停高潮着,即使阿夕把脚趾插进她体内,她也用蜜穴夹住 阿夕的脚趾,不知羞耻地喷射着,两条雪白的大腿像被水洗过一样,水淋淋散发 着白亮的光泽。

片刻后,樨夫人昂起头,蜜穴再次抽动起来,淫液泉水般涌出。

阿夕低头含住她的乳珠,雪滑的粉臀被干得敞开,柔嫩的菊肛湿湿的,夹着 一缕淌出的浊精。

那一晚,樨夫人在程宗扬的药物和阳具下被彻底征服。她与阿夕轮流用性器 与后庭来欣慰自己的主人。直到她蜜穴仿佛被榨干般,抽动着再无法挤出一点淫 液,穴口被干得红肿不堪。

樨夫人从未经历过这样强烈而持久的高潮,她感觉自己的肉体仿佛被彻底捣 碎,又从碎片中开出妖饱的花朵,在这个年轻人坚挺的阳具下时而开放,时而枯 萎,被干得死去活来。

那粒来自现代的强效新型毒品能压倒鬼王峒的黑色膏泥,让这个白夷美妇欲 仙欲死。清醒过来后的樨夫人,几乎把程宗扬当成神灵膜拜。

程宗扬相信,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种滋味。但仅仅一片并不足以控制住这个 淫浪的妇人。

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按照乐明珠找到的方法,程宗扬将剩余的毒蝇伞,炼制成鬼王峒称为销魂别 香的黑色膏泥,然后交给一个人。他所能想到最可靠的人。

已经对那种销魂别香成症的樨夫人,不需要再处心积虑地去讨好鬼王峒的使 者。她只需要每晚沐浴净身,将她香滑丰润的肉体献给那个人,用她的嘴唇、双 乳、性器、肛洞抚慰他的身体。让他粗壮坚挺的阳具在自己体内喷射,就可以享 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气息。

即使那个人丑陋而残缺的肢体犹如怪物,被毒瘾和欲望折磨的樨夫人也毫不 介意。

程宗扬慢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王哲曾经说过,自己身上的生死根,能将死气转化为生机。这种自己完全不 知道如何而来的天赋,让王哲不惜亲自出面请他留在军中。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天赋,但对程宗扬自己来说,却完全是一个鸡肋。被动地 将死气转化为生机,再送给他人,自己扮演的仅仅是一个输血者的角色。

直到在白夷族的那天晚上,程宗扬才觉察到这种天赋的另一番用途。

血虎的咆哮声响起时,首先感应到的不是听觉,而是太阳穴那处伤痕。它的 声音还未传来,太阳穴那处伤痕就仿佛被震得微微发麻。

无论怎么说,血虎的咆哮声都称不上悦耳,正沉浸在三具美妙女体间的程宗 扬被吵得心烦意乱,最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住口!

已经死去的易虎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咆哮声像刀切般断绝。那一刻,程宗 扬发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来自于自己体内的力量。

程宗扬不知道鬼王峒的使者,是如何将一具尸体炼制成可供操纵的怪物,但 当血虎将盛着黑色膏泥的铁盒,挂在他可怕的脖颈上时,程宗扬知道自己同样具 备操控这具行尸的力量。至少可以操控血虎。

只余下死亡气息的血虎,与太阳穴的生死根之间,有着奇妙的共鸣。于是, 血虎和白夷族这两种棘手的难题,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案。

鬼王峒的使者已经死在谢艺刀下,另外一位使者将成为樨夫人的主人,并透 过她来控制白夷族。一位属于程宗扬的使者。

整个白夷族,没有任何人是血虎的对手。他像一头狮子,一天十二个时辰睁 大眼睛,守卫着他颈中的铁盒。

樨夫人的肉体是唯一打开铁盒的条件,只要她每隔一天,在血虎面前翘起臀 部,让他随机选择一个肉孔使用,就可以获得一小块黑色的泥膏。对于樨夫人而 言,这样的条件并不苛刻。相比于鬼王峒使者心血来潮时的淫玩,这样的条件可 以称得上宽容。毕竟在这里她只需要服侍血虎一个人。

被炼制成雄性工具的血虎需要发泄它的兽性,樨夫人需要它的销魂别香。

骚媚的樨夫人很满意。至于凶狞的血虎,如果他还有知觉,想必也会非常满 意。

「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

当樨夫人媚笑着翘起雪白的丰臀,让血虎巨大的阳具挤进她臀间光滑而纤小 的肉孔时,程宗扬这样评价。

「听!海浪声!」

小魏忽然跳了起来。

一阵隐约的涛声传来,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声音显得很微弱,却有着沛然而 雄浑气势,仿佛永远不会止歇。

被小魏这么一叫,每个人都仿佛听到遥远的波涛声。

「已经到了吗?已经到了吗?」

众人都来了精神,互相交头接耳。

朱老头捋着被水气打湿的山羊胡,仰起脸老气横秋地说道:「没见过世面的 后生小子。碧鲮海湾离这里还有五六十里呢。这会儿起来赶路,走上一夜,天亮 能到就了不起了。」

程宗扬咬牙笑了笑,吃力地站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呢?」

「刷!」

长刀劈开灌木丛,有些不稳地砍进泥土。一具雄武魁伟的身影从纷飞的枝叶 间闯出,连奔几步才停下来。接着是一个神情平静的男子。

武二郎宽阔的胸膛像风箱一样扯动着,眼睛像饿虎一样闪动着噬人的光芒。

这一夜他一直在前面开路,到后来凶性大发,不管阻路的是藤蔓,还是树木, 都是挥刀就砍,一路砍坏至少六把钢刀。

武二郎一发起性子,易彪、吴战威都被甩到后面。只有谢艺寸步不离地紧跟 着,至少替他干了一半的活。

晨曦破开厚厚的云层,映出眼前一片天海相连的碧色。高大的椰树、有着伞 状冠盖的乔木,枝叶交错的灌木丛……在晨曦下一层层碧绿地延伸开去,一直延 伸到碧波之中。

无数异彩纷呈的花树点缀在满眼翠绿中。仔细看时,能看到一处处精巧而别 致的竹楼散落在绿叶间。每幢竹楼都扎着篱笆,篱笆上爬满红、黄、白、蓝的花 朵。再往前,两道山脉弯钩般伸入大海,与半伸入海中的村落,围成一个月牙状 的海湾。一道窄窄的银白色沙滩环绕着碧波荡漾的海湾,海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 的岛屿,宛如随手洒落的星星。

海风吹拂在身上,带走了酷暑,湿透的衣衫一点一点变得干硬,泥污间析出 汗水白色的盐分。

一夜的跋涉,每个人都衣衫褴褛,狼狈不堪,望着眼前整洁的村落,不禁自 惭形秽。

云苍峰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他虽然满面疲累,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这位 云氏商会的执事负手了望多时,叹道:「这碧鲮海湾与我三十年前见到时一模一 样。物虽是,人已非……」

程宗扬舔了舔脱水而发白的嘴唇!……「云老哥来过这里?」

「很久了。那时候老夫差不多和你一样年轻,总想去那些未曾去过的地方。

不过那次我们从白夷族出发,路上整整走了二十天。「

他瞟了抱着驴颈打瞌睡的老头一眼。「这朱老头,不简单。」

众人衣衫多半在黑暗中被荆棘勾破,几乎是半身还沾着泥浆。夜里彼此都不 觉得,这时互相一看,不禁相顾失笑。倒是苏荔,只雪白的小腿上沾了些泥,那 条披在身上的红绸依然鲜艳夺目。

不用吩咐,众人便鼓起最后的力气朝海边奔去。这会儿能在清凉的海水中洗 个澡,就是杀头也顾不上了。

程宗扬笑道:「咱们这些人,活脱脱就是一群乞丐。」

祁远半边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破,索性掖在腰里,他一边走,一边左右 张望,嘴里啧啧赞叹:「这么多花,比起花苗的鲜花谷也不差。」

乐明珠脸上抹了几道黑黑的泥污,精致的小脸抹得像小花猫似的,自己却不 觉得,一个劲儿的左顾右盼,忽然扯住程宗扬的袖子嚷道:「你瞧!你瞧!」

一道浅浅的篱墙内生着一株花树,枝上满是雪白的花朵,花苞合拢,仿佛无 数白玉雕成的铃铛,在晨曦下泛起莹润明亮的光泽,美丽得仿佛完全不属于这个 世界。

乐明珠两手捧心,目不转睛地看着,良久才「哇」的一声,惊喜地叫嚷道: 「好漂亮!」

乐明珠兴高采烈地奔过去,那丫头一直羡慕花苗女子的异族装束,好不容易 向苏荔讨了两串脚铃,整天挂在脚踝上显摆。跑动时,踝间传来清脆悦耳的银铃 声。

随着她的走近,最美丽的一幕出现了。那株花树仿佛听到渐近的铃声,一朵 合拢的花苞悄然张开,接着又是一朵。

低垂的玉白花苞伴着铃声越张越开,先是一朵,两朵,然后是满树花苞同时 盛开,仿佛无数精美的玉盏悬在枝上。

这一幕不但乐明珠看得出神,连武二郎那种通体没半根雅骨的粗胚也被吸引 得停下脚步。

乐明珠扬着泥脸,痴迷地看着那株花树。程宗扬回头看着云苍峰,用询问的 口气道:「玉盏铃花?」

云苍峰也露出惊喜的眼神,良久点了点头,「玉盏铃花。」

这是传说中南荒最美丽也最神奇的花朵,听到铃声就会盛开,与会起舞的歌 旋草并称。无数人想一睹它的美态,都失望而归,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

望着那株在铃声中缓缓盛开的花树,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 动这绝美的一幕。

不知何时,一个与花树一样美丽的身影从竹楼出来。

那是一个姣美的少女,她穿着紫色的衫子,衣襟从左颈绕到右边腋下,左边 从肩头到袖口绣着一条金黄的锦鲤,右边整条雪白的臂膀裸露出来。手臂上端戴 着一只绯紫色珊瑚制成的臂环,右手拇指戴着一只紫色的水晶戒指,与左袖的锦 鲤交相辉映。

那少女年纪与乐明珠相仿,晨曦下,绝美的脸颊像白玉一样闪动着晶莹的光 泽,笑容纯美而天真,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两手拎着一口大大的白铜水壶,显出很吃力的样子,每走几步就要放下来 歇一歇。好不容易走到那株玉盏铃花旁,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提起水壶,一 边唱着歌,一边将壶嘴对准树根。

众人脸上都不由露出笑容。大清早就起来浇花,这个碧鲮少女不仅漂亮,还 很勤快呢。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大家都张大嘴巴。

壶嘴喷出的水柱升出白色的水雾,却是一壶烧沸的开水。

花树被烫到般微微颤抖,那少女却仿佛一无所觉,仍笑盈盈唱着歌,然后小 声道:「好好喝啊,喝饱了才能长得更大,开更多的花……」

乐明珠着急地嚷道:「那是开水!」

紫衫少女扬起脸,高兴地看着乐明珠。

「姐姐……」

她声音软软的,甜酥酥让人一直融化到心里去。

乐明珠也不由放缓口气,两手拢到嘴边,小声喊道:「你拿错啦,不能用开 水。」

少女甜甜地笑着,「妈妈说,渴凉水会生病。要把水煮开了再喝。」

乐明珠顿足道:「那是人,花草用开水浇会死的!」

一朵玉盏从枝头落下,在地上轻轻一弹,留下一片微湿的香痕。

「花落了哎……」

少女娇柔地说道:「姐姐,都是你,把玉儿吓住了呢。」

乐明珠脚停在半空,不敢再跺,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那个天真的少女,压 低声音道:「别烧啦!」

「还剩一点啦。妈妈说,事情不能只做一半。」

少女吃力地踮起脚尖,把剩余的开水全部浇在花树上。

众人眼珠险些瞪了出来,眼看着满枝的玉盏铃花仿佛哭泣一样,发出令人心 碎的呻吟声,洁白的花朵被烫得枯萎,一朵朵坠落在地。

无论是商队的汉子,还是花苗女子都瞠目结舌,眼看着这株珍稀无比的玉盏 铃花片刻间凋零谢尽,只余下光秃秃的空枝,被沸水烫得变了颜色。

少女放下铜壶,一边用手背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叫小 紫。你们好。」

少女甜甜说着,朝众人鞠了一躬。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8 编辑 ] ----------                 第八集

内容简介:

碧海蓝天、和风艳阳,碧鲮海湾的美景,就如同现代的渡假海岸,那样的平 静、那样的安详,但半夜里突来的大潮却在一瞬间吞噬了整个碧鲮海湾,居住在 沙岸竹屋的一行人全被两丈高的海水淹没,为了寻找失踪的祁远,程宗扬与乐明 珠意外落水,被卷进了一座荒圮的海王神殿……

谢艺的提议让程宗扬陷入深思,却意外听见竹墙另一边的香艳肉戏,看着阿 夕引诱纯真的小紫共享百合情欲,程宗扬也被挑起了兴趣,但当阿夕股间透出血 红时,他才惊觉,操控阿夕的人竟无视她的安危,那个人,想让阿夕去死!

第一章轻惬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来到碧鲮族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村里所有人都到深海打捞珍珠 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孩看家。

说到这个小女孩,众人都流露出痛惜的表情。

标准的一个小美人胚子──这是众人见到她的第一感觉。

活活是白长这么漂亮一张脸蛋──这是众人的第二感觉。

这么精致的一个小美人儿,智力却与脸蛋完全成反比。十四、五岁的身体, 四、五岁的智力,简直是一个悲剧。

为了那株惨死在小紫手下的玉盏铃花,乐明珠还哭红了鼻子。哭完她跑去找 到小紫,很认真地告诉她,用开水浇花足不对的。所有的花──不不,豆腐花除 外──都只能用凉水来浇。

小紫似懂非懂地听着,最后崇拜地说:「姐姐,你好聪明哦。」

乐明珠发现自己终于遇到了平生第一个知己,大受感动之余,差点儿要搂着 小紫视一口。

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整个村子人迹全无,想找 一个有正常智商的人询问一下状况都不可能。

小紫说:村子里的人都去了深海。

小紫说:他们可以住在最靠近海的屋子里,让这些远来的客人享受美妙的阳 光和海风。

小紫说:树林里有各式各样的水果,海里有鱼虾,都很好吃。

小紫说:他们去的是深海,要两天之后才回来。

小紫说:树林里没有可以喂马的草,不过海里面有草。可以把所有的马匹都 赶到海里,让它们们去啃海草。

众人最终婉拒了她这片好意,表示他们的马匹没有那么娇贵。没有草,吃点 树叶、水果什么的也能凑合几天。

「可惜了这么个小美人儿……」

连吴战威都在背后摇头叹息,觉得这小姑娘挺招人心痛的。

在闷热酷暑的天气里跋涉数日,每个人的承受力都到了极限。此时眼前是平 静的吴战威三两下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噗通」一声跳进海中。石刚也不甘落后, 他快跑两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才从远处冒出头来,狂叫一 声:「好爽!」

那些剽悍的汉子热闹起来,一个接一个跳进海里。不多时,沙滩上扔满了肮 脏的衣物。

「噗通!」

躁热的身体被温凉的海水包围着,深入骨髓的疲累和酷暑一点一点荡去,消 散在温柔的海水里,身体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

程宗扬屏住呼吸,身体深深潜入海中。他不知道自己潜了多久,直到肺部无 法承受,才浮上海面,吐了一口苦咸的海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的一幕让程宗扬吓了一跳。海面上浮着一群脑袋。那些汉子脸都朝着同 一个颐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程宗扬也露出同样的表悄。

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肉体。那些花苗女子赤裸着雪白的肢体,在碧波间追逐 嬉戏,就像一群美人鱼,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些花苗人也来了。圆弧状的沙滩无遮无掩,从任何一 个角度看去都一览无余。花苗的女子只与他们隔了一段并不太远的距离,就那么 解去衣裙,赤条条在水中洗浴。

这些汉子里不少都是能百丈外射中鸟眼的好手,那么点距离对他们的眼力来 说,栢当于完全不存在。这会儿一个个伸着头,呆若木鸡,而那些花苗女子却毫 不避讳他们的目光,随意展露出雪白的肌肤和身体美好的曲线。

易彪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发干的声音低暍道:「北府兵,扭头!」

一堆脑袋「刷」的一下转了过来,程宗扬好笑地发现,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 汉子竟然红了脸。

云氏商会的汉子都扭过脸,吴战威几个也不好意思再盯着猛瞧,一个个回过 神来,讪讪地开始洗浴。远处花苗的汉子们露出善意的笑容,似乎并不在意他们 的目在蒸笼一样湿热的盆地里跋涉数日,骨头缝里似乎都在冒出暑气。浸在海水 中,舒服得令人不想离开。石刚甚至泡着泡着就睡着了。吴战乌伊拉住他的手臂, 把他背到沙滩上。那家伙打着鼾,居然还没醒。

在海里浸泡了大半个时辰,洗去身上的酷热,这些汉子又陷入尴尬的境地。

远处的花苗女子仍在戏水嬉笑,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帮军士上阵杀敌毫 不畏惧,但让他们就这么光着屁股上岸,却谁也不敢。八、九条大汉蹲在水里你 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就这么出去。最后易彪第一个站起来,他用水底捡来的 海带缠住腰,顶着远处花苗女子火辣辣的目光,板着脸地走到沙滩上,拾起那堆 被荆棘剐破的衣物,丢给同伴。

那些军士如蒙大赦,赶紧手忙脚乱地披上衣服,可拿到手里又不对了。有的 人拿了两条裤子,有的捡了三件上衣,还光着屁股,狼狈之态引起远处一片银铃 般的笑嘻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程宗扬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物,舒舒服服地靠 在窗口观看海景。

如果不去考虑肚子里的冰蛊,这是程宗扬在南荒最惬意的一段时光。他们住 在临近海滩的竹楼里,房屋用巨大的毛竹搭成,直接建在沙滩上,虽然没有竹篱 花墙,但也有成片的椰树。

即使被阳光照射着,楼里仍清凉惬意。粗大的毛竹仿佛被水浸过一样湿凉, 将暑日的懊热挡在楼外,背阴处还有几只蓝黑色的海贝。楼内的物口叩简单而又 别致,桌案是用一扇巨大的蚌壳制成,壁上挂着一条大鱼的骨架,旁边还放着鲸 骨制成的鱼叉,散发着海洋民族的风情。

祁远对这里颇不放心,怕离海太近,万一涨潮会淹到。但小紫说,村里人怕 热,下少部住在竹楼里。又看到楼里有床榻,料想涨潮也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房 子都空着,两支商队便各挑了一幢竹楼住下来。

耳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程宗扬却清楚感应到凝羽的气息。这倒不是因为自 己修为精进,而是凝羽没有刻意隐藏行踪。

他回过头,看到凝羽换了一件白衣,头发湿湿地披在肩上,像是刚洗浴过的 样子。程宗扬不记得她到过海边。即使她去,也不可能和那些花苗女子一样毫不 在意地裸露身体。

凝羽看出他的疑惑,「山里面有泉水,小紫领着我和明珠一起去的。」

程宗扬笑道:「她们两个倒能聊到一起去。」

乐明珠难得碰到一个比自己还笨的,对小紫如获至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聊得别提有多开心了。聊到一半乐明珠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沾着泥污,小紫说山里 有清泉汇成的水潭,领着她和凝羽一起去洗浴。

凝羽扬起手,用丝带把散乱的秀发系在脑后。她微微低着头,洁白的手腕在 颈侧一翘一翘。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程宗扬心头微荡,禁不住将她搂在怀里, 吻了一口。凝羽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挣扎。

拥着凝羽香软的身体,程宗扬手指渐渐不安分起来,凝羽脸色也越来越红。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怪叫:「哎……哎哟……亲娘咧……」

宋老头趴在竹?上,两手捂着肚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哼哼叽叽叫个不 停。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朱老头,又怎么了?」

「找……我不行了……小……小程子……给老头……打副棺材……千万记得 ……要……要金丝楠木的……」

「什么?」

程宗扬扭过头,扯开嗓子道:「鱼烤好了?先放着吧。」

宋老头呼地爬了起来。「哪儿呢?哪儿呢?」

程宗扬抱着肩,斜眼看着他:「在海里呢。急什么,祁老四已经去打了,再 有一两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缺……」

朱老头痛心疾首地指着程宗扬,「缺德啊,小程子。我老人家盼口鱼吃,我 容易吗我?」

程宗扬忽然露出笑脸,「怎么?你纯洁的感情又被我伤害了?别急,你再听 听这个,向导的钱咱们来商量商量?」

朱老头顿时急了眼,「有啥好商量的?有啥好商量的?不是说好了,一天一 个金铢,天地良心啊!小程子,你可别赖帐!我老人家挣点钱,我容易吗我?」

「大叔,」

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朱老头看了他半晌,犹犹豫豫道:「有点……像。」

程宗扬脸一板,摆出翻脸的架式。

「别别别……」

朱老头连忙堆起笑脸:「大叔知道你心眼实在,为人厚道,绝对下会欺负我 老人家。」

「那好。咱们说好的,每天一个金铢。从熊耳铺到白夷族足六天,从白夷族 到碧鲮族是五天,一共十一天,十一枚金铢。对不对?」

朱老头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在熊耳铺先付了一半的定金,三个金铢。对不对?」

「对对。」

朱老头眉开眼笑,「那金铢成色还行。」

「算下来一共欠你八个金铢,对不对?」

「思思。」

朱老头连连点头。

「那好,就这样吧。」

程宗扬拍拍手,转身就走。

「小程子!」

朱老头一把拉住他,生怕把钱吹跑了一样,小心翼翌一地轻声问道:「钱呢?」

程宗扬一拍额头,「把这事给忘了。八个金铢是吧。」

「是啊是啊。」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这八个金铢,绝对少不了你的。肯定是货真价实的 金铢,一点折扣都下打。」

朱老头笑容满面,「那最好那最好。」

程宗扬笑咪咪道:「只要等我换到金铢立刻给你。」

朱老头瞪大眼睛:「啥?」

程宗扬耐心地解释道:「一枚金铢合二十银铢对不对?」

朱老头点头。

「就是嘛,」

程宗扬道:「南荒这破地方,商业太不发达了,还停留在以货易货的原始贸 易阶段,有点铜铢就不错了。金铢那么贵重的东西,谁没事带在身上?跟你说实 话吧,当初那几枚金铢,我还是找云老哥凑的呢。」

宋老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商量道:「用银铢也成啊。八枚金铢,二八 一十六,一百六十枚银铢,你们商队总是有吧。」

「差不多吧。不过说好的是金铢,我拿银铢凑数那算什么事呢?我向来说话 算说,说是金铢就是金铢。可别说我蒙你啊,你这会儿把我们商队拆了都成,能 找出一枚金铢来,我王字从今往后倒过来写。」

「啥?」

朱老头叫了起来,「王字倒着写还是王宇:咦,不对啊,你不姓程吗?」

「王字有啥关系啊?」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既然跟姓王的没什么关系,咱们就不说他了。我跟你 说,大叔,」

程宗扬一脸苦恼地说道:「金铢这东西,我是真没有啊。」

朱老头一张脸拧得跟苦瓜似的,「我不要金铢不行吗?就银铢得了,一百六 没有,你治一百五也成啊。」

「瞧你说的。」

程宗扬热络地朝朱老头胸口擂了一举,「你当我什么人?明摆着让你吃亏的 事,我怎么能干?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朱老头抱着胸,被捶了半晌才喘过气来。「你的意思是,不给了?」

「可别这么说!我们白湖商馆,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

程宗扬大义凛然地说道:「欠你的八个金铢,我绝不赖帐。今年还不上,明 年接着还,明年还不上我后年还,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给你还 清!」

还,别说头喘了半天气,然后一把拽住凝羽,哭丧着脸道:「姑娘,你给我 评评理,他就这么坑我老人家──世道人心啊。」

凝羽想了一会儿,告诉朱老头:「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宋老头睑顿时黑了下去。

凝羽平静地说道:「南荒的路我们都不熟悉。如果没有你带路,我们寸步难 行。如果我是他,也不会这样放你走。但我们没有恶意,只要能回到熊耳铺,所 有的钱都会一文不少的给你。」

宋老头眼珠转了半晌,勉为其难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凝羽淡淡道:「如果你不信,可以让他再说一遍。」

「别别别,」

朱老头悻悻道:「让那小子说,说不定又变出啥花样呢。」

「喂,乱讲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程宗扬道:「我可没有不守信用。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看清合同就答应吧?」

朱老头捣住耳朵,赌气道:「不听不听!」

被朱老头这么一搅和,程宗扬满心绮念飞得无影无踪。

不多时,祁远等人带着几条大鱼回来。当下众人剥洗干净,用竹枝串起来烤 着吃了。

赶了几天的路,这会儿填饱肚子,留下几个人看守马匹货物,其他人都倒头 大睡,以补路上跋涉的辛苦。

天色已近傍晚,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淡黄的竹子上,变成浓浓的橘黄 颜凝羽立在窗侧,修长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一道金边,秀发在颈侧轻轻飞舞,融化 在夕阳中。

听到背后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只见程宗扬脱掉衣服,又去解裤子,接着拿 起旁边的钢刀,不禁失笑道:「你在做什么?」

「到了海边,当然要享受这里的阳光、沙滩和海风了。」

程宗扬将已经扯破的裤腿齐膝割掉,然后当短裤穿上,舒服地跺了跺脚。他 倒是想要一条海滩裤,可这个世界估计不太好找,只好拿条旧裤子凑合了。

「来!我们去拣贝壳,捉螃蟹!」

程宗扬拉起凝羽,奔出门去。

海浪轻柔地拍击着沙滩,洁白的细砂被夕阳映得一片金黄,高大的椰树在头 顶摇曳着。远处翠绿的岛屿点缀在宁静的海湾中,宛如一块块不规则的翠玉,被 海浪掀起的雪白浪花包围着。

海天尽头,一群白色的鸥鸟在空中盘旋,丝絮状的云丝静止般黏在碧蓝的天 际,边缘仿佛被夕阳烧炙一样火红地卷起。

程宗扬躺在一片芭蕉叶上,头枕着叶柄,半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凝羽抱着膝坐在一旁,反反复覆握住一捧细砂,又反反复覆让它们从指间滑 出,衣襟间散发出肉体淡淡的香气。

程宗扬舒服得几乎想呻吟。阳光、海滩,还有一个大美女,身边的一切……

「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爱情片啊……」

「什么爱情片?」

「就是……天仙配你知道吧?一男一女,开开心心在一起。」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手,「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凝羽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眼中露出笑意。

「这样不难受吗?」

乐明珠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傅来。

然后是小紫甜甜细细的声音,「怎么会难受呢?好舒服的。乐姐姐,你也戴 一个吧。」

「咦──」乐明珠拉长声音,「我才不要呢,好硬。」

「可这样很凉快啊。」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一边说一边笑,手拉手从林中出来,乐明珠的衣裙也在 荆棘丛中撕破了,这时换了一条淡红的衫子,裸着白生生的脚踝,赤足走在沙滩 上,踝间抅眼铃发出碎碎的脆响。

小紫的紫色衫子围在腰间,袖上那条金色的锦鲤缠住纤细的腰身,上身赤裸 着,却是用两枚椰子壳作成胸罩,扣住雪嫩的乳房。她一边走一边用小手在胸前 拨弄,两枚椰壳碰撞着,发出「格格」的响声,让两个小姑娘都嘻嘻直笑。

「姐姐,我给你挑两个最大的椰壳好不好?」

「不好啦。」

乐明珠一口回绝,然后又纳闷地问:「为什么要最大的?」

小紫用手在胸前比了一下,「姐姐的胸部比小紫大啊,那么大的奶子,肯定 能装好多好多奶水。」

乐明珠小睑顿时涨红,连忙捣住小紫的嘴巴,「要死啊!不许你乱说!」

小紫眼睛一眨一眨,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等乐明珠松开手,小紫委屈地说: 「人家又没有说错,就是很大啊……」

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乐明珠紧张起来。「是我说错了,你不要哭啊。」

小紫收起眼泪,笑逐颜开地说道:「姐姐奶子那么大,用布条束着会不会很 气闷?走路的时候呢?会不会很累?」

「哎呀,你不要问了!」

「还有啊,趴着的时候压到会不会很痛?」

「自己的肉怎么会痛!」

被乐明珠一吼,小紫又泫然欲泣起来。

乐明珠赶紧贴在她耳边,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才哄得她高兴。

乐明珠已经是难得的绝色,她旁边的小紫竟然毫不逊色,她脸颊是漂亮的瓜 子形,鬈曲的秀发用一支尖螺簪住,小巧的下巴微微尖出,阳光下,白嫩的脸颊 宛如凝脂。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翘,衬着秋水般的美目,一眨一眨显得可爱之极。

她嘴巴小巧柔嫩,红润的唇办细细软软的,一笑就弯翘起来,笑容像婴儿一 样天真无邪。连凝羽都禁不住脱口而出,「好漂亮的小姑娘……」

不过看到小紫胸前那对椰子壳,凝羽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小声道:「真是 个傻丫头,怎么能这样穿?」

程宗扬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用胸罩,没想到竟然是椰子壳制成 的。

小紫身材娇小,两枚大大的椰子壳拙在胸前,边缘露出乳房雪嫩的肌肤,让 人想起雪白香甜的椰肉。

两个少女娇靥如花,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洁白如玉。夕阳的光芒下,能看到两 个小女孩粉嫩的脸颊上那层纤软的细毛,俨然是两个还未成年的美人胚子。

程宗扬看得出神,这样一对漂亮的小萝莉手拉手在沙滩漫步──他赞叹道: 「这简直是入江纱绫和未成年的星野亚希一起拍摄的写真片啊!」

「什么?」

凝羽没听懂。

程宗扬脱口而出,忘了自己是在另一个时空。下过说实话,乐明珠胸部的真 实尺寸比入江纱绫还大一些,至于小紫,则更加天真纯美……他笑着摇了摇手, 然后把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吹了声口啃,引得两个小丫头一起回头张望。小紫掩 着嘴咯咯直笑,乐明珠却把手指放在眼睛下面,吐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凝羽微笑着,从唇角逸出一缕低语:「后面有人。」

第二章大潮

身后是一片栅林,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程宗扬疑惑地回过头,凝羽指了指,「那边。」

说着忍不住偷笑道:「他们以为我们看不到。」

两棵并生的椰树紧紧挨在一起,隐约能看到树后露出的身影。

虽然大半身子部破挡住,但那两人的体型不需要第二眼就能辨认出来。那么 魁伟雄武的身形,除了武二郎没有第二个人,另一个高挑丰挺的,不用说,肯定 是苏荔。两人紧紧拥在一起,依稀能看到耳鬓厮摩的动作。

程宗扬翻过身,一边张望,一边笑道:「你不看看吗?这可是激情片啊。」

凝羽忍俊不禁,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回头。

「越来越火辣了……霍霍,真看不出,武二这粗胚还是舌吻高手呢。」

椰树后露出苏荔雪白的颈子,武二郎两手捧着她的玉颊,埋头亲吻着她的红 唇。

他肩头的肌肉一鼓一鼓,颈中的虎斑不住跳动,显得张力十足。

程宗扬赞道:「二爷这体格真够威猛的,连亲个嘴都这么威风凛凛,不知道 的还以为他要把人家活吞了呢。」

苏荔肩上缠着鲜红的丝绸,扬手拥住武二郎的脖颈,裸露的双臂洁白如雪。

武二郎动作越来越用力,忽然苏荔肩上红绸一松,滑落下来,露出白美的香 肩。

「快瞧,」

程宗扬碰了碰凝羽,压低声音道:「已经是三级片了……」

凝羽忍笑道:「什么是三级片?」

「露两点的就是。嘿嘿,你猜武二这会儿在亲什么呢?」

凝羽低着头,吃吃笑着,耳根微微发红。

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位置很隐蔽,可他们的体型太过出众,虽然椰树遮住了 主要部分,仍能看到他们侧面的动作。

乐明珠和小紫手拉手在海滩上捡贝壳,还比赛打水漂,不过这两个小丫头智 力相仿,打水漂的技术也在伯仲之间,半天才打出来一个二连的,还高兴地手舞 足蹈。

程宗扬推了凝羽一把。「小心,别让那两个丫头跑过来。」

「怎么了?」

「这边都十八禁了,可不能让未成年人看到。」

凝羽挑起眉,「我越来越听不仅了……什么是十八禁?」

「就是……你知道十八摸吧?」

程宗扬小声笑道:「他们俩这会儿做的就是了。」

椰树后的身影收了回去,只留下地上一条委弃的红绸。

片刻后,一条洁白的手臂伸出,抱住椰树。虽然看不到他们的具体动作,但 完全可以想象,苏荔这会儿的姿势应该是背对着武二郎,两手抱住树身。至于她 蔽体的衣物,这会儿正在地上被风吹得卷起。

程宗扬强忍住吹口哨的冲动,二爷这是真猛,真枪实弹就打上野战了。如果 这会儿丢个椰子过去,不知道武二爷会是什么表情。

忽然白影一晃,一条雪白的玉腿从树侧伸出。苏荔身材高挑,有一双傲人的 修长美腿。接着一只大手伸出来,贴在苏荔大腿白腻的肌肤上,然后沿着她大腿 柔美的曲线,一路抚摸着伸到膝弯。

苏荔手臂抱着椰树,浑圆的大腿被托得抬起,大腿内侧紧紧贴着树干。她肌 肤充满了花苗女子动人的白皙,阳光下犹如春雪。她柔润的大腿下那条粗壮的手 臂却孔武有力,仿佛金属铸成,在阳光下泛起古铜色的光泽。

苏荔玉膝高举,白生生的大腿贴在树干上,小腿低垂下来,雪白而纤美的玉 足悬在半空,忽然猛地绷紧。

武二郎一手托着苏荔的大腿,雄壮的身躯从后面顶住她曲线动人的肉体,把 她压在椰树上。随着身体的动作,那串银铃在苏荔脚踝上一晃一晃,反射出阳光 明亮的光线。

「啪」的一声,手背被人打了一掌。程宗扬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不老实地摸 到了凝羽的大腿上。

凝羽忍着笑,把他手臂推开,低头拂着衣裙。

程宗扬笑着翻身坐好。「这会儿已经是A片了,还是无码的。」

说笑间,又一个人影出现在沙滩上。程宗扬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那人没有穿上衣,上身的肌肉结实而紧凑,像大理石雕刻一样完美,没有一 丝赘肉。他左手拎着一颗椰子,右肩扛着一张竹椅。下身穿着一条货真价实的海 滩裤,上面鲜艳的色彩,竟然还是花的!

眼前这一幕程宗扬再熟悉不过,到海滨渡假的休闲游客们,通常都是这副打 扮。

可自己这会儿不在垦丁,而是天知道在哪个时空的海滩上。眼前这家伙也不 是来渡假的休闲游客,而是那个让冬水远摸不透的谢艺。

一副现代休闲打扮的谢艺放下竹椅,然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副大墨镜戴在睑 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凝羽又是好笑又是奇怪。「他怎么打扮得这么古怪?」

程宗扬看着谢艺,只见他一手托起椰子,右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麦管,随 手刺穿椰壳,暍了一口。

然后把椰子放在沙滩上,舒服地躺直身体,两手枕在脑后,悠闲地看着海景, 一副轻松惬意的神情。

如果说谢艺的装束让程宗扬生出回到以前的错觉,用麦管刺穿椰壳,又让程 宗扬回到现实。

「他是受了某个人的毒害,别理他。」

凝羽笑道:「这算什么片?」

程宗扬撇了撇嘴:「就是基佬最喜欢看的那种片。」

「什么是基佬?」

「基佬──」程宗扬充满恶意地猜测道:「很可能就是谢艺的真实身分。」

墨镜遮住了谢艺的眼睛,但程宗扬能感觉到那家伙悠闲的外表下:心神却没 有丝毫放松,墨镜下的视线一直追逐着海滩上嬉戏的女孩。

「这是什么?」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摘下谢艺的墨镜,在手里把玩着,「玻璃的?」

谢艺没有动怒,他拿起椰子饮了一口,「烟茶水晶。」

「怎么?你那位岳帅不会做玻璃吗?」

谢艺淡淡道:「你会吗?」

程宗扬把墨镜架在鼻子上,过了会儿道:「玻璃没什么难做的。」

谢艺点了点头,「岳帅也是这么说的。」

「哦?他做出来了吗?」

谢艺很自在地双手抱头,翘起腿,「岳帅用了十年时间,花了七万金铢,最 后把云氏的玻璃坊买了下来,才做出第一块像样的玻璃。」

「云氏的玻璃坊?」

程宗扬没有听云苍峰说起过。

「云氏就是靠玻璃起家的,但他们的玻璃坊做出的绿玻璃都带有绿色。岳帅 说,可以把玻璃做得像上好的水晶一样透明,还可以帖上银箔,制成比铜镜强上 千倍的镜了。但终究没有做出来。」

里宗扬皱眉道:「玻璃哪有这么难做?」

谢艺微微一笑:「莫非程兄知道配方?」

玻璃和塑胶一样,都是程宗扬最熟悉下过的物品,但用过和仿过完全是两码 事。

他想了半天,凭藉一点模糊的印象道:「用石英石加碱不就烧出来了?」

谢艺失望地靠回竹椅。「岳帅让人烧制草木灰,再与沙子混合,烧制出的物 品虽然近似玻璃,但较之云氏玻璃坊所产大有不如。后来有商人从极西之地贩来 玻璃镜,岳帅有意派人前去购买炼制配方,可未能成行。」

程宗扬一阵惭愧。说起来简单,可单是碱和石英,自己就不知道该到哪儿去 找。

在他印象里,烧制玻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从未想过一门技术从诞生到发 展,从来都不容易。那位岳帅想必和自己一样,以为烧制玻璃不是难事,结果耗 费了十年时间与七万金铢,仍一无所得。

程宗扬摘下墨镜,在手里晃着:「这也是岳帅的主意吧?」

「当日岳帅戴着墨镜纵横沙场的英姿,令所有看到他的敌人都为之胆寒。」

「这位岳帅还真会扮酷。啧啧,打仗还戴墨锁。」

谢艺淡淡道:「其实岳帅是晕血。」

「没有想到吧?」

谢艺拿过墨镜,「这是岳帅最大的秘密。谁会知道纵横不败的武穆王,其实 连杀鸡都不敢看。如果不戴墨镜,血肉横飞的战场,他连一刻也待不下。」

「晕血?你在搞笑吧?那他为什么要上战场?」

程宗扬才不相信他是为了什么崇高的道义。

作为一个穿越者,天知道他的民族和国家是哪个。

「他说,他想穷尽一生的可能性。」

谢艺看着手里墨镜,露出一丝缅怀的目光,「可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即使是 武穆王,也有死去的一天。」

程宗扬拿起椰子,上面插的果然是一根平平常常的麦管。他不客气地拧掉谢 艺喝过的一截,提起来暍了几口,然后道:「喂,别装了。你不就盯着人家小紫 看吗?怎么,是不是跟你要找的那个女人很像?」

程宗扬打量了一会儿:「看她的年龄,岳帅死的时候她多半还没出生吧。」

「岳帅走前遣散了姬妾。那时我们不知道还有人有孕在身。」

「遗腹女?」

程宗扬眼珠转了一会儿,「那时候还没生下来,你怎么知道她带的是个女儿?」

「岳帅生下的都是女儿。」

「什么?」

程宗扬不明白,难道那个岳鹏举还能决定自己生男生女?

谢艺简短地答道:「他说是辐射。」

程宗扬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样,似乎触摸到某件缥缈虚无的事情。

谢艺站起来,朝小紫走去。

小紫捡了只贝壳正在手里玩着。谢艺蹲下来,与小紫说些什么。他的花短裤、 大墨镜,看上去就像出没于海滨的怪叔叔。小紫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捂着 嘴咯咯直笑。

谢艺脸上看不出高兴或者失望,他静静看着小紫,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那个 人的痕迹。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空荡荡的竹楼仿佛淘空的盒子,在夜色下沉睡。

同样是空无一人,这里与蛇彝人的村庄完全不同。蛇彝人的村庄弥漫着死亡 的气息,而碧鲮族却一片宁静。这让程宗扬安心不少。

一点淡淡的白光在瞳孔中微微跳动,程宗扬拂起凝羽的长发,看着她雪白的 面颊在自己腰腹间起落。

疑羽不介意用嘴巴和手指帮助程宗扬释放欲望,却异常坚决地拒绝他进入自 己体勺。

程宗扬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在意乐明珠的话──那个小丫头连什么是男人都 不了解,凭什么来指点两个成年人该怎么做?可对凝羽的坚持,他也无法强迫。

嘴巴就嘴巴吧,程宗扬安慰自己。

凝羽软腻的舌尖在龟头转动着,唇办裹住棒身来回舔舐。那种温柔而妩媚的 美态,让陧宗扬越看越爱。

窗外圆月渐渐升至中天,远处潮汐的声音如同奔腾的战马,在月夜下驰骋来 去。

碧鲮海湾是一个月牙状的海湾,湾口被两座尖刀似的山脉阻隔,又排列着一 串岛屿,潮水只能在外面拍卷,很难越过山脉与岛屿组成的链条,因此碧鲮海湾 一直显得十分平静。

竹楼里放着一盏油灯,那是房间的主人留下的。蚌壳制成的灯盏中,一点淡 淡的光芒微微闪亮。

忽然,身下的竹楼一动,那力量远比海风要大,似乎连地基也为之摇撼。程 宗扬抬起眼,只见月光下,一道数米高的水墙凌空扑来。接着竹楼沉重地一晃, 随即被海浪吞没。

程宗扬来不及开口,身体已经被海水浸没。粗大的毛竹在潮水的压力下发出 「吱哑」的声音,整座竹楼都为之倾斜,却没有倾颓。最初的冲击力过后,又渐 渐回复过来,显示出惊人的韧性。程宗扬一手抱住凝羽,身体在水中浮起。这时 他才发现,海浪虽然有着可怕的高度,却不是直接拍来,而是呈梯形由下而上淹 没了整座建筑。在自己看到海浪的时候,潮水一陉涨到脚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竹楼建得分外坚固,海浪虽然大得可怕,却没有造成太大的 破坏。不仅竹楼没有倾颓,连房间里那些蚌壳制成的家俱、挂在墙上的鱼骨,竟 然都是固定过的。虽然竹楼在潮水冲击下变形,那些简单的陈设却没有移动。甚 巨连油灯部保持着本来的亮度。

无数气泡从竹楼的缝隙中涌出,短暂的异响过后,变形的竹楼恢复了原状, 听有的陈设仍在原处,连油灯也未曾熄灭。如果不是身边的空气换成了蓝色透明 的海水,程宗扬会以为它们本来就该如此。

程宗扬与凝羽对视一眼,彼此都有无数惊疑,但这会儿谁也无法开口。两人 手挽手,从窗户钻出,竭力向上游去。

「噗……」

程宗扬吐了一口水,只见眼前一片汪洋,所有的沙滩、椰树都消失了,海面 已经与远处的村庄平齐。海面上,一个又一个浪头打来,丈许高的波涛拍在礁石 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却正好差了少许,没有淹没到那些带有竹篱的房屋。

越来越多的杂物漂浮到海面上,都是南队携带的用具和货物,却没有一件是 碧鲮村里的物品。

程宗扬忽然明白过来。房屋里所有的物品都被固定过,碧鲮族人之所以要花 费这样力气,是因为这些建在沙滩上的竹楼本来就会被海水淹没。

浑圆的明月悬在天际,月光下,怒涨的潮水与日间的平静完全不似同一个海 湾。

波涛拍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将岸上的村落吞没。

这场潮水突如其来,商队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中被海浪吞噬。想到水中的云苍 峰、祁远等人,程宗扬心里就一阵发寒。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凝羽缠绵,这会儿 也被海浪吞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花苗人选择的住处在沙滩以外,连同看守马匹的小魏躲 过了此劫。

「去叫武二!」

程宗扬把凝羽朝岸边推了一把。

「你呢?」

「我去找云老哥!」

程宗扬叫道:「这么大的浪,我游不过去!快!」

凝羽深深看了他一眼,「等我!」

说着返过身,箭矢般朝岸上游去。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俯身潜入水中。海面波涛翻涌,海面以下却显得异常 平静。两层高的竹楼全部被海水淹没,四周都是茫茫海水,使他辨不出方向。

忽然,一点微弱的灯光透入眼帘,那盏完全浸在海水中的油灯竟然还没有熄 灭。

程宗扬顾不得去想它为什么还在亮着,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会突然涨潮,立 刻屏住呼吸朝那盏灯光游去。

祁远、吴战威、石刚、云苍峰、易彪……两支商队大多数人都在水下。程宗 扬不敢奢望他们会和自己一样逃过一劫,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因为疲惫而早早 入睡,能够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

程宗扬先找到那盏亮着灯光的竹楼,攀着竹竿朝水下潜去。竹梯下是祁远和 朱老头的住处,程宗扬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忽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吴战威额头青筋青露,手指铁钩一样拧着 他的手臂,一手朝他打了个手势。程宗扬不敢耽误,立刻拽着他朝海面浮去。

吴战威大口大口吐着水,半晌才透过气来,嘶声骂道:「直娘贼!」

程宗扬见他没事,立刻又潜入水中。程宗扬知道自己的潜泳技术很烂,但比 起以前,至少气脉悠长了许多,刚才下潜的一趟,他估计时间超过了三分钟。如 果在以前,自己肯定撑不了这么久。

祁远和朱老头多半被海水冲走,石刚也不知去向,程宗扬不再潜进楼中去寻 找,转身往云氏商会的住处游去。

云氏商会包括云苍峰在内一共是九人,除去与小魏一同看守马匹的易建,有 八人都在竹楼里。程宗扬一口气潜进水底,心头越来越着急。

途中有两名北府兵的汉子与程宗扬擦肩而过,但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询问云苍 峰的下落,只能给他们指了指方向,让他们自行逃生。这段时间想必还有人会和 他们一样从楼里逃出来。但云苍峰远比不上那些精悍的汉子,随着时间一分一秒 的流逝,他生还的可能性也越来越低。

楼内早已灌满海水,空无一人。程宗扬搜索片刻,然后攀着竹梯朝上游去。

楼上毛竹制成的房门紧关着,他推了几把,没有推开。这时一口气已经用得 差不多了。陶口烦闷欲裂。虽然知道这趟如果找不到,只怕永远也找不到了,程 宗扬也只好放弃,先浮上海面换气。

忽然,竹墙上一根毛竹向外鼓起。程宗扬停下来,看着粗大的竹竿被一股大 力撞得变形,片则后毛竹无声地从中断开,接着易彪剽悍的身影从缝隙中显露出 来。

第三章遇难

易彪怒目圆睁,眼珠底部因为缺氧迸出细小的血点。他用肩膀撞开竹墙,一 手拖着云苍峰,只看了程宗扬一眼,就拼命向水面游去。程宗扬连忙跟上去,一 手拽住云苍峰的腰带,帮易彪分担一部分压力。

云苍峰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在水中飘浮着。易彪面色狰狞,他脸颊被竹刺划 破,冒出一串殷红的血丝,随即融化在海水中。他强撑着往上游去,动作越来越 缓慢,越来越迟钝。

眼看水面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海面的月光,易彪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 气,口鼻中冒出一串气泡,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去。

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易彪的肩膀。这么一抓,他立刻发现坏了。在 水中昏迷与半昏迷完全是两码事。已经昏迷的云苍峰在海水的浮力下显得很轻, 而易彪不但重得像一块铁,还本能地抓住程宗扬的手臂,把他也带得往下沉去。

程宗扬游泳技术一般,潜泳更是平常,只提着云苍峰一个人还好些,勉强用 一只手划水。这时两手都被占着,只靠踩水根本带不动这两个人。眼看飘浮着月 影的水面近在咫尺,却被带得越离越远,程宗扬心里暗暗叫苦。这样下去,非但 救不了他们两个,连自己也要被拖下水,三个人手拉手去见淘龙王了。

急切间,一只手臂从天而降,破开水面的月影,一把抓住程宗扬的肩膀将他 提出水面。

谢艺仍穿着那条招摇的花短裤,他俯身将三个人一一拉了上来。他脚下踩的 不是小船,而是两根毛竹,海浪打来,谢艺身体只微微一晃,在光溜溜的竹竿上 稳若盘石。

碧鲮族虽然生活在海畔,整个村子却找不到一条小舟。谢艺不知从哪儿拆了 两根竹子,拿藤条用拴马结捆在一起,匆忙赶来海上。真不知道这滔天海浪中, 他怎么操纵竹竿划过来的。

吴战威抱着竹竿尾部,脸色煞白。他水性比程宗扬还差,这会儿抱着毛竹, 能不沉到水下就是万幸。这时,另外两名云氏商会的汉子也在远处露出头,挣扎 着朝这边游来。

程宗扬一口气憋得太久,这会儿只觉得眼冒金星,半晌才喘过气来,立刻问 道:「凝羽呢?武二呢?」

「浪太大,他们和我分开了。」

谢艺用膝盖顶住易彪的小腹,让他把水吐出来,一边伸手在云苍峰背脊上飞 快地推拿敲打。

程宗扬喘了几口气,转身又往水下潜去。谢艺喊道:「做什么?」

「祁老四还在下面!」

谢艺叫道:「没用了!」

祁远这一路帮了自己不少忙,可以说如果没有他,自己肯定走不到这里。程 宗扬道:「是死是活,我也要去看一眼。」

吴战威抡了碍事的衣服,沙哑着喉咙道:「你歇着!我去!」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抱好你的竹竿!照顾好云老哥就成!」

谢艺把云苍峰递给已经缓过气来的易彪:「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并肩潜到水下,程宗扬才发现谢艺水性不是一般的好,几乎没看到他怎 么动作,就箭矢般朝水下的竹楼游去,速度比自己快了一倍。

程宗扬屏住呼吸,在水中竭力睁大眼睛。靠近竹楼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 影──朱老头两手抱着一只中午吃剩下的大海螺,以狗刨的姿势在水中扑腾着, 两条腿一刨一刨,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裤子都快被蹬得掉下来。他狗刨一会 儿,把海螺抑在睑上喘两口气,然后再接着玩命地狗刨,速度居然也不慢。

祁远那句话,这老家伙黏上毛就是活猴。这么大的水居然也没淹死他。程宗 扬正闷得难受,擦肩而过的时候伸手抢过海螺,一口把里面的空气吸尽,然后伸 出四根手指,朝朱老头比了比。

朱老头一睑心痛地抢过海螺,不管三七二十一扣在脸上,一只手朝程宗扬胡 乱摆了摆,表示自己没有见到祁远。

这边谢艺游鱼般钻入竹楼,片刻后那点灯光一闪,被他拿起来,然后朝楼下 游去。

如山的海浪涌来,重重扑在礁石上。一群入神情委顿地躺在岸上,浪花倾盆 大雨般洒在身上,却没有谁愿意挪动半步。易彪呛得最重,他肺部受了伤,虽然 肚里的水已经吐干净了,却不时咳出血丝。相比之下,云苍峰还算幸运,只灌了 一肚子的水,昏迷了下短时间,醒来后竟然没有什么大碍。

在海浪中折腾了几个时辰,众人都已经精疲力尽,这会踏上实地才感到害怕。

居住在海边,涨潮并不意外,但这样全无预兆地突然涨起两丈高的潮水,完 全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不久,苏荔与武二郎一前一后浮出水面,身后正好一个大浪打来。武二郎张 臂抱住苏荔,弓起背脊,若无其事地承受住海浪一击,顺势落在岸上,动作干净 利落,引得几名花苗汉子都竖起大拇指。

苏荔从他肩间挣开,一边拧着湿淋淋的长发,一边抬头望着天际的明月,过 了会儿才蹙眉道:「今天是十六吗?」

武二郎连忙道:「十七。」

整个白天,碧鲮海湾都一片安详,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海风……让他们误以 为这些建在海边的竹楼十分安全。没想到入夜后潮汐会突然猛涨,睡梦中的人们 甚至来不及逃避。

经历过南荒的毒蛇和沼泽之后,商队却在这貌似平静的海湾遭受了进入南荒 以来最惨重的损失。全无准备的他们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就被潮水吞没,包括朱老 头在内,最后逃生的只有一半。失踪者除了云氏商会的四名护卫,还包括白湖商 馆的祁远和石刚。「早该想到的!」

朱老头嚷嚷道:「都不想想,要不是这么大的浪,咱们隔着几十里能听到?」

这老家伙命好,刚冒出水面就遇到赶来的凝羽,等程宗扬回到岸上,他已经 捧着刚煮出来的汤汤了半碗。朱老头这会儿得了便宜还卖乖,顿时引起众怒,众 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老家伙,毫不掩饰的露出怒意。

朱老头明显感受到这些目光的压力,他小心地蹲下来,强撑着小声道:「咋 了咋了?」

「朱老头,」

程宗扬沉声道:「你明知道会有这么大的潮水,还让我们住在海边上?」

朱老头咽了口吐沫,哭丧着捡道:「天地良心啊,我可不是故意的。谁会想 到这鬼地方潮水会这么大?不信,不信你问云老板。」

云苍峰神情萎靡,慢慢说道:「满月时,潮水通常会大一些。可这样大的潮 水……莫非是大潮?」

朱老头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每隔十八、九年,就有这么一遭大潮。这次 咱们可算来着了,两三丈的潮水,天底下哪儿找去?」

朱老头说的大潮是天文大潮,太阳与月球引力形成一线,使潮汐猛涨数倍, 一般隔十九年出现一次。

「上次大潮是十六年前,时间还没到。」

谢艺说着从怀巾摸出一盏油灯放在沙滩上。「那些竹楼本来就是建在水里的。」

蚌壳制成的灯盏很浅,里面没有灯芯,也没有灯油,只有一块蚕豆大小的物 体,微微发着光。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碧鲮人从夜叉珊瑚深处采到的海光礁。只有经常用 海水浸泡过,才会放出光明。」

程宗扬想起楼内放置牢固的物品,建造竹楼的人很清楚它们会被潮水淹没。

乐明珠与小紫手拉着手跑来,她看了看程宗扬:「喂,你没事吧?」

程宗扬摇了摇头,然后对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紫挤出一丝笑容:「潮水平常 都这么大吗?」

「嗯。」

小紫用力点了点头。

程宗扬压抑住心头的愤怒,「为什么把竹楼建在会被淹没的地方?」

「因为在海里睡觉很舒服啊!」

小紫天真地说:「睡在海里一点都不热,而且还会浮起来,像睡在云彩上一 样。」

「你们有鳃。」

谢艺紧盯着小紫道:「是吗?」

「是啊。你们没有吗?」

程宗扬、吴战威、易彪都露出受人戏弄的表情。鳃?哪个孙子有鳃!

谢艺温和地笑了笑:「没有。」

「你们看起来和我们一样啊,」

小紫不解地眨着眼,「为什么会没有鳃?」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谢艺看了她片刻:「什么时候退潮?」

小紫伸出白嫩的手指。「喏。」

当第一缕晨曦出现在海面上,汹涌的潮水平静下来,然后迅速退去。首先露 出的是椰树的树冠,接着是潮湿的竹楼。

「直娘贼的!」

吴战威骂道:「我总算知道这楼怎么这么湿了!」

不等白色的沙滩露出,几个人就跳进水中,寻找失踪的同伴。

两名云氏商会的护卫首先被发现。他们被卡在竹楼的角落里,早已失去生命 的迹象。另一名护卫伏在沙滩上,他两手紧紧抓住地面,指缝里满是沙子。

众人神情惨然,这名护卫本来有力气逃生。他好不容易离开竹楼,却在海中 失去方向感,把水底沙滩的反光误认为水面,临死还紧紧抓住那些致命的沙子。

他们找到三具尸体,另外三个人却不见踪影。

忽然有人指着椰树顶端,「那是什么?」

小魏攀着树干爬了上去,片刻后拎起一只葫芦,「是四哥的酒葫芦!」

众人心底顿时燃起一丝希望,祁远的酒葫芦既然在这里出现,很可能他也从 竹楼逃脱,却因为海浪太大而被冲走。

祁远虽然功夫平常,为人婆妈了些,却是商队中不可缺少的人物。有他在, 众人都仿佛心里有了底,他知道什么地方最适合宿营,怎么躲避瘴气,哪种水果 可以吃,猎物烤到什么时候火候正好,临睡前还有热水泡脚……「扎竹筏!」

程宗扬道:「去海里找!」

「呃……」

吴战威满脸鼻涕眼泪地攀在竹筏边上,伸直喉咙,瞻汁都快吐了出来。他水 路走过不少,这海上的勾当还是头一遭。程宗扬本来想让他留在岸上,吴战威却 怎么也不愿意,结果一个浪头涌来,他就晕了,强撑着划了几里,这会儿吐了个 天昏地暗,头部快伸到水里。

「只一下!一下就好!」

乐明珠在他身后拿着银针跃跃欲试。

吴战威拿手背抹了抹嘴,喘着气道:「我说妹子,你就饶了我老吴吧……这 都九针了。」

乐明珠撇了撇嘴,「胆小鬼!」

朱老头一脸的不层,「你也是七尺多高的汉子,那针跟头发丝儿似的,就能 扎得你鬼哭狼嚎?小吴子啊,我跟你说,我老人家是不晕船,我要晕船,九针算 什么?再来一针,凑个整多好!」

吴战威被他调侃得拉不上面子,只好豁了出去:「妹子。咱们说好的,最后 一针!」

乐明珠立刻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说道:「人中、合谷、上脘、中脘都扎过 了。这次试试内关穴!」

吴战威神情惨然地伸出手臂,乐明珠帮他卷起衣袖,在他手臂正中按着,一 边小声嘀咕道:「胁疼肋痛针飞虎,胸满腹痛刺内关。内关属手厥阴心包经,位 于掌后二筋之间,腕上二寸之后……」

程宗扬听得好笑,这丫头不会是临时抱佛脚,拿吴战威练手的吧?

乐明珠终于认准穴位,一针下去。吴战威牙关格的咬紧,额头青筋直跳。

「快了!快了!」

乐明珠飞快地捻着针。她手法精妙,认穴也极准,就是下手的分寸差了少许。

吴战威强忍片刻,接着「嗷」的一声,放声嘶嚎起来。

程宗扬忍不住道:「乐丫头,你就给老吴个痛快,一针扎死他得了。」

吴战威一把拽了针,捧着手臂,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珠,厉声道:「姑娘真 是好手段!吴某此时神清气爽!受教了!」

「你瞧你瞧!」

乐明珠眉飞色舞地说道:「他不再吐了吧!」

「可不是嘛。再让你扎两下,他就该吐血了。」

「小心!」

易彪一荡木板做的船桨,避开水中的漩涡,说话间嘴角溅出几星血沫。

众人分成四组,往海里去寻找祁远等人。作为队伍里最强的几人,谢艺、武 二郎和凝羽各自跟随一艘竹筏。程宗扬则和乐明珠、吴战威、易彪、朱老头分在 一组。说起来他们这一组实力也不弱,但吴战威水性比早鸭子强得有限,易彪水 性好一点,可他在水中呛伤了肺,每次呼吸都牵动伤势,结果落到了最后。

碧鲮海湾看似平静,临近岛屿的地方却有许多漩涡,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撑开 筏子,忽然「嘎」的一声,竹筏底部发出剌耳的声响。

「礁石!」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接着竹筏上捆扎的棕树皮便即绷断。

程宗扬一把拽住松开的棕皮,却见一片隐藏在海面的黑色礁石利刀般从竹筏 间划过,一阵「绷、绷」声响过,竹筏裂成两个。

那竹筏是用九根粗大的毛竹结成,为保证安全,每三根毛竹捆在一起,最后 再结成一整条竹筏。吴战威趴在筏子尾部,易彪、朱老头靠在一边,他们三人占 着较大的一半,这时被礁石划断的靠近右侧,程宗扬虽然抓住一截棕树皮,但管 不了后面,最右面的两根毛竹随即松开,他和乐明珠两人脚底一滑,落入水中。

吴战威与易彪应变极快,立刻抄起手边松开的那根毛竹,竭力朝两人递来, 喝道:「抓住!」

程宗扬一把拉住「哇哇」直叫的乐明珠,伸手去接,突然间脚下传来一股巨 大的吸力,两人身体一紧,身不由己地被吸入漩涡。

吴战威和易彪惊骇的眼神一闪而过,眼前随即被碧蓝的海水覆盖。程宗扬深 吸了一口气,拼命睁大眼睛,想攀住水下的礁石。

海水中升起无数细小的气泡,隐隐能看到身后的礁石间有一个狭窄的缝隙, 海水正迅掹吔朝缝隙中涌去。

程宗扬落水前先吸了口气,乐明珠就没有他那么好运,已经咕咚咕咚暍了好 几口海水,本能地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两脚乱踢。

那道黑暗的缝隙越来越近,两侧的礁石似乎在隐隐浮动。程宗扬稳住心神, 接近缝隙时,立刻伸手想抓住礁石。忽然手上一软,仿佛无数发丝从指上掠过。

礁石上长满了不知是海苔还是海藻的物体,又细又长,抓上去滑不溜手,手 指只在礁石上一碰,身体便没有丝毫停滞地被吸入缝隙。

黑色的礁岩在眼前飞快滑过,仿佛没有尽头。胸口越来越闷,吸入的那口气 在肺中滚动着,胀开般作痛。程宗扬竭力想抓住些什么,手指划过的只有飘浮如 细丝的藻类。

几次挣扎都没有奏效,眼看一口气就要用尽,程宗扬不禁露出苦笑。比起段 强,自己还算幸运,王少又多活了这么久。两个人同时穿越,一个埋骨草原,一 个死在海底,还真够相配。

乐明珠已经不再挣扎,娇小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漂开。程宗扬一手把她搂在 胸前,下巴压着她秀发上毛茸茸的朱狐冠,一手护着头脸,朝黑暗的海底沉去。

在失去意识前,程宗扬脑中升起最后一个念头:虽然这段生命如同泡影般不 真实,但就这样死去,未免太不甘心了……小腿一阵剧痛,将程宗扬从昏迷中唤 醒,接着背脊重重撞在坚硬的物体上,「呃」的吐出一大口水。

一缕光线从头顶透入,映出眼前涟涟水光。自己半躺在水面上,背后是坚硬 的岩石。不远处,一只裂开的牡蛎壳嵌在石上,锋利的边缘沾着血迹。

程宗扬手臂一动,发现那个小丫头仍贴在自己胸前,两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 背。

她灌了不少水,这会儿还昏迷不醒,眼睛紧闭着,雪白的脸颊毫无血色,湿 淋淋的头发上,那圈白茸茸的狐毛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程宗扬一边把她从水中拉起,一边吃力地抬起身。眼前是一个倾斜的空间, 对面的岩壁倾倒过来,斜架在身后的岩壁上,似乎随时都会倒塌。背后的岩石覆 盖着厚厚的苔藓,仿佛湿透的海绵。

程宗扬试着撑起身体,指尖触到一道刻痕,他低头看去,不由怔了一下。隔 着苔藓与海藻仍能看出人工雕刻的痕迹,一道道弯曲犹如鱼鳞。沿着礁石上的刻 痕看去,他发现身下这一整块岩石都被雕刻成鱼尾的形状,一直延伸到海水深处。

旺了片刻,程宗扬霍然抬起头,只见身后不是岩石,而是一尊巨大的石像。

一个有着浓密鬈曲须发的男子手握三叉戟,神态威严地端坐在石台上。与他 并肩而坐的是一个女子。她身体曲线极美,修长的脖颈戴着珠链,手掌翻开,掌 心放着一颗石雕的圆球。

石像上身与人类无异,腰部以下却变化成鱼尾的形状,在水中纠缠在一起。

两尊石像一个雄壮,一个娇美,仅仅露在水面上的部分高度就超过七米,宏 伟异常,直接从岩壁间开凿出的屋宇更是广阔。那男子持戟而坐,仿佛君临天下 的帝王,威严得令人不敢逼视。

但这座原本属于神殿的空间似乎遭遇过强烈的地震,一侧的岩壁倾颓过来, 到处是折断的石柱和雕刻过的巨石。连神像本身也受到破坏,王者与那女子相握 的手掌消失下见,石像表面也布满破碎的凹痕。

小腿的伤口被海水浸泡着,痛彻心肺。虽然自己受伤后,痊愈的速度快得惊 人,但对疼痛的忍耐力显然没有多少长进。程宗扬顾不得多看,含着眼泪抱起乐 明珠,爬6\裤像所生的石台上。

可以想象,那个漩涡底部与这座倒塌的神庙相连,自己从缝隙里吸入,顺着 水流从这一端浮出水面。他舔了舔嘴唇,只觉口中又苦又咸,呼吸倒还顺畅。他 推测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长,肺里没有多少水。不过这小丫头就惨了,落水的时 候还「哇哇」直叫,这会儿眼睫毛紧紧合在一起,毫无血色的脸颊一片苍白。连 鞋子也掉了,光着一只白嫩的小脚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第四章鲛人

程宗扬把乐明珠放在腿上,伸手按住她的小腹。那丫头小腹圆鼓鼓的,显然 暍了不少水。他手掌一压,乐明珠口鼻中顿时淌出水来。

程宗扬一连压了十几下才停手,乐明珠肚里的水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却一直 没醒,口鼻间更没有一丝呼吸。

程宗扬心头忐忑,这丫头肢体柔软,显然还没死。可一直没有呼吸,如果缺 氧的时间太久,大脑受损就麻烦了。

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最后一招……「喂,乐丫头,」

程宗扬嘀咕道:「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啊。」

程宗扬擦了擦嘴,看着少女红润的唇办:心头突然间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

模仿着电影里看来的动作,程宗扬一手捏住乐明珠的小鼻子,把她的小嘴掰 开,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含住她的小嘴,吐过气去。

乐明珠的嘴唇很软,滑滑的,有着海水的咸味。程宗扬呼着气,忍不住把舌 头伸进她的口腔,挑住她滑腻的香舌,轻轻搅弄起来。

乐明珠的舌头滑嫩之极,含在嘴中像要化掉一样。程宗扬忍不住越吻越深, 良久才松开嘴,快要窒息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自己这一口气吐了差不多有一分钟,直到小丫头肺部充满自己的气息。那种 感觉有点像是为一只可爱的充气娃娃充气……这丫头不会还是初吻吧?

想到这里,程宗扬忍不住又在乐明珠小嘴上亲了一口,在她唇上打下自己的 烙印。

接下来,要压迫她的胸部,帮助她把肺里的空气呼出来。手刚伸到乐明珠胸 口,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一摸,果然这丫头胸前还东着布条。

怪不得她来不及吸气,把胸口束这么紧,她能吸到肺里的空气顶多只有自己 的四分之一。

程宗扬不再犹豫,拉开她的上衣,帮她解下束胸的布条。虽然已经见过这丫 头那两团丰挺异常的美乳,但当那对白光光的乳球跃然而出时,程宗扬仍禁不住 一阵惊讶。那夸张的尺寸,比自己记忆中还要浑圆肥硕。

少女可怜兮兮地躺在石上,两团湿淋淋的雪乳颤微微耸在她娇小的身躯上, 挺翘的乳头沾着水迹,颜色又红又嫩。

眼下救人要紧,程宗扬伸手往乐明珠胸前一按,却发现她那对丰乳下是一般 的碍事。在程宗扬认识里,除非隆过乳,乳房再大的女人一旦躺平,乳峰圆润的 曲线都会变得平缓。而这个小丫头只是乳根略微膨胀,乳球仍保持着丰挺的形状, 就像两颗漂亮的大白桃,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小丫头两团乳房几乎占据了躯干的三分之一,无论怎么按都无法避开。程宗 扬索性一手一个,把小丫头两粒白硕的乳球抓在手里。人手的充盈感令程宗扬心 头一荡,下体忍不住发胀。

乐明珠的乳肉滑嫩之极,乳球中仿佛充满了汁液一样,沉甸甸弹性十足。程 宗扬和段强一样喜欢打篮球,两人从小都梦想能和偶像乔丹一样,将来有一天能 用一只手抓住篮球。虽然长大后还是差了一点,不过经过无数次尝试,程宗扬对 篮球的尺寸绝不陌生。

这时伸手一抓,立刻验证了自己当初目测的尺寸:三十二E,仅仅比篮球略 小一圈──自己极力张开手掌,也无法完全握住。

浑圆的乳球充满了迷人的弹性,手指略一用力就陷入雪白的乳肉中。程宗扬 忍住心头的狂跳用力一压,乐明珠丰挺的乳球被压得扁了下去,呻吟般呼出一口 气,吹到自己睑上。

那口气从自己肺中出去,进入她体内,又从她肺中呼出,混合了自己和她两 人的气息,无形中使两人变得亲密起来。

程宗扬低下头,用舌尖挑开她的红唇,慢慢呼着气。随着肺部的膨胀,那两 粒硕大的乳球在手中一点一点鼓起,乳头也努力在掌心挺翘起来。

肉感十足的雪乳浸过水,光滑得几乎无法握住。程宗扬只好把胸口也用上, 压住她充满弹性的乳球,使劲挤出她肺里的空气。

乐明珠小嘴张开,又吐出一股清水。她眼睛睫毛都湿湿的,仍留着昏迷前惊 怕的表情,还带几分被人欺负似的委屈。她睫毛很长,睫毛下的水珠犹如泪痕, 衬着雪白的小脸,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

程宗扬不由得放轻动作,爱抚般揉弄着她饱满的雪乳,感受着她肌肤的柔滑 和细腻。

很难想象她娇小的身体会有这样一对硕大的豪乳。程宗扬不禁怀疑,这丫头 平常吃的是什么,能发育得这么好。丰挺的乳球在手中不住改变形状,就像一对 富有弹性的雪球。

她肌肤很细,小巧的乳头硬硬翘起,乳晕带着嫩嫩的粉红色泽微微鼓起,鲜 嫩动人。

程宗扬压在她柔嫩的胴体上,两手握住她的乳球,嘴巴与她唇舌相接,一边 吐气,一边一上一下的用力。身体磨擦间,阳具本能地胀起,硬梆梆顶在少女腹 下。

程宗扬喘息片刻,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渡入乐明珠口中。忽然,一股阴寒的 气息透人体内,他浑身一紧,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身体一片僵硬。

这种感觉程宗扬很熟悉,但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死亡气息。不仅强大, 而且离自己近在咫尺。

程宗扬颈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身体像被冻僵一样,忍受着那股冰寒的气息 潮水般从脑侧涌人体内。

良久,那股寒意慢慢退去,程宗扬松了口气,视线恢复清晰,然后看到一双 又圆又大的眼睛。

乐明珠呆呆瞪着眼睛,眼睛越睁越大。而自己此时以一个很暧昧的姿势趴在 人家身体上,两手抓住人家的乳房,嘴巴吻住人家的小嘴,而且还很下流地捏住 人家的乳头,含住人家的舌尖。

如果换了自己是乐明珠,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这样非礼,肯定是先上手一刀 砍翻,再问发生了什么事。可乐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的却不是自己。

程宗扬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水中缓缓浮现。

他丰身没在水中,露出的肢体魁梧强壮,像鱼类一样覆盖着厚厚的鳞片。他 没有毛发的头颅像岩石一样坚硬,眼睑是一层薄膜,上面布满细小的蓝色血脉, 深陷的眼窝内能看到一双深黑的眸子。那人右手握着鱼叉,左手提着一条被撕开 的蛇颈。肌肉发达的肩膀上盘绕着一条粗大的海蛇。那条蛇通体覆盖着银白色的 细鳞,蛇体最粗处有碗口粗细。

三角形的蛇颅被鱼叉刺破,血液汨汨而出。出奇的是它额头正中生着一支金 色的尖角,弯曲犹如匕首,此时正不停滴着鲜血。

「碧鲮族的客人?」

那人语调很奇异,发音时喉咙深处仿佛传来共鸣,让程宗扬想起碧鲮族人拥 有的鳃。

刚才那股强烈的死亡气息,来自于一个强大生命的消亡。这个独自猎杀海蛇 的男人,肯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实力。

程宗扬赶快趁机放手,一边拉起乐明珠的衣服,掩住她赤裸的胸乳,一边试 探着问道:「阁下是从深海回来的吗?」

那人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乐明珠胸前,黑色的眸子在淡蓝色的眼睑下慢慢转 动,然后狞然一笑:「我是你们的捕猎者,来自深海的鲛人!」

异变突生,那鲛人犹如海中的猎豹一样分开水面,朝两人袭来。

程宗扬随身的钢刀早下知掉到何处,身上除了那口从不离身的背包,再没有 任何物品。情急之下,他掰下石上嵌的蚌壳,用力朝那凶恶的鲛人投去,一边跳 起来,抖身避开鱼叉。

「嗤」的一声,又尖从程宗扬大腿侧方刺过。程宗扬裤子被扎了个对穿,腿 上显出一道血痕。

「可憎的碧鲮人!你们背叛了海洋,没有资格再祭拜海王!」

鲛人带着共鸣的吼声在耳边回荡:「当你们踏上陆地的一刻,就是所有海洋 部族共同的敌人!」

鲛人咆哮道:「我们摧毁你们的神殿,就不许你们再玷污神圣的海王!」

鲛人半身没入水中,露出的躯干几乎比得上程宗扬的身高。程宗扬忙叫道: 「我们不是碧鲮族人!只是路过的客人,」

「让土地上行走的卑劣生物进入海王的神殿,」

鲛入吼道:「还有比这更大的亵渎吗!」

鲛人的鱼又落在石上,击出一片火花。

看到他足以裂石的力道,手无寸铁的程宗扬根本不敢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 格,只能狼狈地闪避。

忽然一股大力涌来,一只脚踹在腰侧,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斜飞起来,重重撞 在旁边的石像上。

乐明珠一脚把程宗扬踢开,又泄愤似的补上一脚,差点踹中他大腿根部的要 紧部位,让程宗扬惊出一身冶汗:「死丫头,你杀人啊!」

乐明珠紧紧咬住嘴唇,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定 朱红色的小冠,上衣勉强拙住,失去束缚的双乳高高耸起,在衣襟上顶起丰满浑 圆的曲线。

鲛人半身浸在水中,两眼紧盯着乐明珠,一手端起鱼叉。

「我见过你,」

鲛人胸腔中发出沉浑的声音,「戴着红色头冠的妓女!」

乐明珠表情像快哭了一样。被那个坏蛋轻薄不说,又被人骂成妓女,可自己 敢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长着鱼鳞的人类。

鲛人「呼」的一声跃出水面,露出腰下长近两米的鱼尾。接着他鱼尾在空中 一摆,尾鳍分开,变成两条粗壮的大腿,两只覆盖着鱼鳞的脚掌踏上石台,发出 金石碰撞的声音。

鲛人甩下肩膀上的海蛇,将一只银白色的鱼鳞袋扔在蛇尸上,然后低吼着飞 身上前,鱼叉划出一道寒光,奔雷般朝乐明珠颈中刺来。

乐明珠的短剑还不及鱼叉五分之一长,长度上大大吃亏。她一面举剑挡格, 一面屈指弹出银针。

乐明珠随身带着用来针灸的银针,一共九枚,最细的宛如牛毛,弹出时只有 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银光,极难提防。

可那鲛人仿佛早知道她有银针一般,右手举叉猛击,左手从右腋下拔出一柄 奇异的珊瑚状匕首,一挑击飞了那枚细针。

刚刚看到他们时,鲛人的目光仅仅是憎恶和鄙视。程宗扬能感觉到他只是想 把自己驱逐出去,并没有使出夺命的招术。但看到乐明珠头上的朱狐冠,鲛人的 目光顿时充满仇恨,涌现出浓浓杀机。他根本不理会旁边的程宗扬,一手持叉, 一手持匕,就像一条跃到岸上的巨鲨,疯狂地攻击着乐明珠。

那鲛人在岸上的动作明显比在水中笨拙了许多,但对乐明珠的仇恨却让他不 顾一切地抛开自己的优势,越攻越急。他的鱼叉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骨骼制成, 白森森坚逾金石,长度接近三米。相比之下,乐明珠两尺长的短剑就像小孩子办 家家酒的玩具一样,在他的叉影压迫下根本不值一提。

程宗扬试图帮乐明珠一把,可他刚一靠近,就被那小丫头毫不犹豫地踢开。

若不是逃避及时,恐怕还要挨上一剑。程宗扬敢肯定,如果不是大敌当前, 这丫头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自己──可自己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啊。这事儿……

到哪儿说理去?

看着鲛人的长击远攻,程宗扬心头渐渐升起一丝疑虑。平心而论,乐明珠的 身手并不弱,尤其是在朱狐冠的帮助下,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比平常高了一个等 级,至少有四级的实力。

可那鲛人不但力道雄浑,而且似乎对乐明珠的招术十分熟悉。那丫头几次刚 摆出招式,就被鲛人的鱼叉攻破,完全落在了下风。眼看她短剑划出半个圆弧, 准备压住鲛人的鱼叉,那柄鱼叉就抢先一翻,从她身体右侧的空门破入,凌厉的 劲风如同刀锋一般切开乐明珠的罗衫,在她胸前留下一道长及尺许的裂缝。

小丫头手忙脚乱地变招,转身间,一团白光光的丰乳从衣衫裂缝中滑出,在 胸前不住耸跳。那鲛人长击远攻,逼得她来不及遮掩胸口。

程宗扬从石像上扯下一片蚌壳,像抡斧那样用锋利的边缘朝鲛人劈去。鲛人 鱼又一抖,将蚌壳击得粉碎,然后顺势前挑。程宗扬单臂挡在叉尖两股之间,上 身竭力向后仰去。

虽然避开了要命的一叉,却失足跌入水中。

海水从耳鼻中迅速灌入,平静的水面下,一股潜流汹涌流动,将他扯向海水 深处;程宗扬急忙攀住礁石上一件硬物,将身体贴在上面,避开那股潜流。

礁石上生满细软如丝的海藻,云雾般将程宗扬裹在其中。那礁石本来滑不溜 手,但自己手里抓的却是一件金属物体。那是一面不知何时遗落在此地的铜盾, 边缘卡在礁石缝隙间,表面布满铜绿的锈迹。

那些海藻细得几乎看不清,却极为柔韧,蛛丝般缠绕在身上。程宗扬费尽力 气才从海藻的包围中脱出,刚浮出海面,便听到乐明珠「哇」的一声尖叫。

那丫头还穿着花苗族的衣着,粉红色的筒裙裹住曲线优美的腰臀,一直垂到 膝下,但此时裙底被锐器划破,露出一截白嫩的大腿。而她上身的衣物早巳被鱼 叉划得稀烂,只剩下几片碎布。拜程宗扬所赐,她用来东胸的白绫带早巳松开, 除了衣领下半副的衣物还勉强掩住一侧的乳峰,整个上身几乎完全赤裸。两团雪 乳不停抖动着。

那鲛人完全控制住场中的局势,却不知是忌惮她的朱狐冠,还是出于戏弄, 迟迟没有使出杀招,而是缓步逼近,手中的鱼叉长击远攻,每次剌出,都将乐明 珠的衣物撕下一片。

刚才那声尖叫就是乐明珠闪避鲛人刺往股间的一叉时发出的。鲛人一击落空, 随即回叉,略微转动半尺,刺向乐明珠腰侧。乐明珠急忙扭动腰肢,她上身几近 全课,腰肢一扨,两粒丰挺的乳球随即甩到一旁,充满弹性地跳跃着。她顾不得 遮掩身体,急忙侧身用短剑封架。

鱼叉还未触到剑锋,鲛人薄膜般的眼睑下突然射出凶残的光芒,手腕猛地一 拧,角叉由弯击变成直刺,从乐明珠腰腹间突然昂起,掠向乐明珠的喉咙。

白骨般的鱼叉流星般射出,光滑的叉尖显出几道新划的深痕。程宗扬恍然明 白过来,那鲛人的谨慎是因为乐明珠的短剑太过锋锐,除了最初的试探,他每次 出手都尽力避开剑锋。如果乐丫头的实力再高那么一点点,单凭短剑的锋利就能 克制住鱼叉长度的优势。

但乐明珠就差了这么一点点,毕竟对手是独自猎杀金角海虻的海中强者,她 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眼见着鱼又闪电般刺来,乐明珠来不及变招,只 能上身陵仰,纤腰弯成弓形,避开叉尖的寒光。

鲛人低沉地狞笑一声,手腕一动,鱼叉的角度略低了一分,两股骨叉准确地 从乐明珠胸前掠过,贴着她雪滑的肌肤,一左一右卡住她一粒乳球。少女圆硕的 左乳被重重推起,接着向上一跳,被紧紧卡在又间。

乐明珠上身后仰的动作猛然一停,接着双脚离开地面。她痛叫着上身被挑得 抬起,高耸的雪乳乳根被挤得扁扁的,卡在叉间的乳球膨胀起来,雪球般被推得 歪向一边,另一粒乳球则大幅度地跳动着,沉甸甸在胸前摇摆。

鲛人用鱼叉卡住乐明珠的乳球,将她整个身子挑起,然后向下一压。乐明珠 丰圆的美乳在叉尖的鱼骨间像要爆裂般颤动着,红嫩的乳晕被挤得鼓起。

「叮」的一声,鱼又刺进岩石,乐明珠半侧着身,右乳高高耸起,卡在叉间 的左乳歪向一边,柔腻如脂的乳肉紧贴着粗糙的岩石,被紧紧卡在叉间。

「亵渎神明的妓女,」

鲛人声音带着雄浑的共鸣,每一个字都充满仇恨的意味,「二十年了,我在 梦中都记得你的每一次出手。鲛人族的仇恨只有用你的鲜血才能够洗清。」

鲛人俯下身,满是鳞片的大手张开,朝少女的脖颈抓去。

乐明珠痛得哭了出来,她左乳被紧紧卡着,身体无法移动分毫,头顶朱红色 的小冠微微松开,露出下面白茸茸的狐毛。落地时右腕磕在地上,瘀青了一片, 这会儿几乎握不住短剑。

「死鱼!」

身后传来一声暴暍。

鲛人岩石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身体却微一停滞,然后鲤鱼般猛然向后 弹起,弓起背脊朝声音来处撞去。

程宗扬举起铜盾,竭力砸向鲛人强壮的背脊。他手上的力道今非昔比,平时 赶路时,手臂粗的树木也能一刀斩断。这一盾砸中,即使这家伙脊骨坚如钢铁, 也有他好受的。

铜盾将要击中背脊的刹那,鲛人游鱼般一滑转过身体,朝程宗扬狞然一笑, 左臂向后挥出。

「噗」的一声轻响,布满绿锈的铜盾纸片般粉碎,露出鲛人左手一柄奇异的 匕首。那匕首锋刀弯曲如同牛角,雪亮的边缘流动着暗红的光泽。刀锋的尺寸并 不很长,柄部却比锋刀长了一倍,形状如同珊瑚。

厚达两寸的铜盾没有任何抵抗地就被匕首轻易击碎,布满铜绿的碎片四处飞 溅。

鲛人侧身碎盾,匕首毫不停滞地插向程宗扬小腹。

铜盾碎开,露出的不是那个男子的身影,而是一团云雾般篷松的细丝,鲛人 手臂挥出,随即被细丝吞没。鲛人面孔抽动了一下,手臂往回一拔,突然间胸口 一阵剧痛,黑色的鳞片猛然爆开,溅出一团巨大的血花。

长年生活在深海的鲛人血压高得惊人,随着他身躯往后倒去,狂喷的鲜血直 溅起丈许的高度。溅血的鳞片破碎翻开,伤口赫然钉着一根金色的尖角。

程宗扬扔开海蛇的尸身,跪下来一手按着小腹,大口大口喘着气,指缝间渗 出血迹。鲛人的匕首并没有直接剠中他的小腹,但被劲气割中,也受了轻伤。

摸到那面铜盾,程宗扬就知道这玩意儿派不上什么用场。这面铜盾铸造工艺 平常,在海水腐蚀下早巳不堪使用。那些丝状的海藻附着在铜盾底部,拔也拔不 干净,程宗扬索性不去管它。

海底想必还有其他遗弃的兵器,但一面铜盾都锈蚀成这样,那些刀斧更不用 提。

自己手无寸铁,就这样举着盾牌冲上去,还不如拿头撞,死得快一些。石头 不行,一碰就碎的蚌壳更不行,最后程宗扬看到那条被鲛人猎杀的海蛇…头上的 金色长角看上去还算尖利,虽然拿一支角去捅人很搞笑,但程宗扬根本没有其他 选择,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地拽过那条海蛇,用它尖锐的金角来凑数。

程宗扬并没有想到海蛇的尖角正能克制鲛人的硬鳞,这一击出入意料地收到 奇效,鲛人钢铁般的坚鳞应手破碎,尖角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脉,一击毙命。

程宗扬拔出尖角,看着鲛人薄膜般的眼睑下那双恨意未消的眼睛,不禁心头 一紧,连忙避开他可怖的视线。

「该死的大笨蛋……」

旁边传来乐明珠嘤嘤的哭泣声,「还不来救我……」

第五章戏问

乐明珠一脸委屈地躺在地上,两只白嫩的小手抱着胸乳,洁白的玉颊上挂满 丁圆圆的泪珠。她上身几无寸缕,雪嫩的肌肤上星星点点沾着鲛人喷洒的鲜血, 更显得莹白如玉。

她刚才一直忍住没有哭,这会儿危险解除,眼泪立刻滚了出来,肩膀一抖一 抖哭得梨花带雨。连程宗扬自己的手掌都抱不住她那对丰乳,何况是她的小手。

那小丫头只勉强掩住乳球顶部,白生生的乳肉大半暴露在外,丰腻得让人禁 不住想咬一口。

「不……不许看!」

小丫头哽咽着说道。

程宗扬苦笑举起手,「不看我怎么把鱼叉拔出来?」

「闭……闭上眼拔!」

程宗扬只好闭上眼,握住鱼叉。

那柄鱼叉一左一右卡住乐明珠圆硕的左乳,叉尖深深剌进岩石,程宗扬一连 试了几次,那鱼叉就像长在石头里面一样,没能拔出分毫。

「哎呀!」

叉尖移动间挤住了乐明珠的乳肉,她吃痛地尖叫一声,然后泣声道:「笨死 你了!好痛……连个鱼叉都拔不出来……」

那鱼叉刺进岩石足有半尺深,要拔出来比插进去更费力。程宗扬试了半天, 只勉强把骨质的叉弄弯一点,随即又弹回原状。

乐明珠嘤嘤哭泣着,囔着鼻子嚷道:「快一点……」

「拔不出来。」

程宗扬放开手,然后说:「把剑给我!」

乐明珠的短剑看起来似模似样,拿在手中却轻若无物。程宗扬用尽力气,卡 的一声,手腕粗的叉柄应刀而断。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这么利的剑,你还和他打了那么久?」

乐明珠不服气地说:「他要举着叉让我砍,我也早把他砍断了!你……你做 什么?」

「拔不出来,只好把鱼叉砍开了。你小心啊。」

程宗扬闭着眼,一手摸了摸鱼叉的位置,一脸郑重地举起短剑。还行,虽然 闭着眼,方位也只差了五六分。

乐明珠咬牙道:「把眼睁开!」

里宗扬听话地睁开眼,很无辜地看着她白嫩的乳房。

乐明珠小手紧紧捂着乳尖,露出被鱼叉卡住的乳根,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他, 忽然眼眶中滚出两颗泪珠,带着哭腔道:「大笨蛋……别割到我……大不了,大 不了我不杀你了……」

「别怕,」

程宗扬安慰道:「我会很小心的。」

「哎呀!笨死了你!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他娘的,这是什么骨头?这么滑……喂,你把它再移开一点。」

「它本来就么大!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我不!我一松手,这边就被你看光光了!」

「……好像我没看过似的。它那么大,你不用两只手一起按,很可能会割到 的啊。」

乐明珠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住程宗扬的手臂,在他小臂上恨得咬了一口。

小丫头一松手,那团雪滑的右乳裸露出来,在程宗扬手边颤微微抖动着。他 的注意力刚被吸引过去,手臂被小丫头咬住,痛得他大叫一声。

乐明珠松开右乳,一手捣住左乳乳尖,一手按住乳根,把乳球丰腻的雪肉竭 力推开,一边气恼地踢了程宗扬一脚:「别装了!根本没那么痛!」

「让我咬你一口试试?」

乐明珠急得又要哭出来。「你快一点!」

「OK!」

程宗扬一手抓住鱼叉,一手拿起短剑,小心砍了下去。

乐明珠两手抱着被卡住的左乳,小脸慢慢涨红,等程宗扬砍到第四下,她终 于忍不住带着一丝怒意道:「你压到我了!」

那鱼叉刺得极深,程宗扬伸过手去,手臂正压到乐明珠丰挺的右乳。他倒不 是故意占小丫头的便宜,实在是这个姿势太过别扭。要想避开她硕大的乳房,除 非站到她身体另外一侧。可她身体另一侧是石像,程宗扬没有信心能把七米高的 石像移开,腾出位置让自己站过去。

「这个实在没办法,你只能忍一忍了。说实话,」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的乳──这个确实够大的……」

乐明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这个大坏蛋……我好痛……身上还沾了 脏血,臭死了……你还欺负我……」

「别哭,别哭。你一哭它就乱动,你瞧……」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要避开乐明珠的身体并不容易,程宗扬满头是汗的又 砍又削,好不容易削断鱼叉,将弯曲的叉尖扭到一边,把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 抱了出来,安慰道:「好了,好了……」

乐明珠揪着他的衣服,把脸埋在程宗扬胸前,委屈地放声啼哭。那两团充满 弹性的大乳房隔着衣物一抖一抖,让程宗扬浑身躁热。

良久,乐明珠的哭声小了一些,程宗扬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你被水淹到了……」

乐明珠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哽咽道:「我知道。」

「哦?你知道我做的人工呼吸?」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

「我是医生,当然知道怎么急救。可是……」

乐明珠说着又哭了起来,「你还摸人家奶头……你这个淫贼!师傅知道了, 肯定会杀了你!替我报仇雪恨!」

「喂,没那么严重吧?再说你已经咬过我了,瞧,牙印还在呢。」

乐明珠恨恨瞪了他一眼,抱着胸乳起身,朝水边走去。

「喂,你做什么?」

「身上都是那东西的脏血,好臭。」

乐明珠小心翼翼一地沿着石像粗大的鱼尾走到水中,一边道:「你把脸扭过 去!」

「小心,水里说不定还有怪物。」

小丫头立刻吓得一颤,站在原地不敢挪动。程宗扬倒不是成心吓她,那鲛人 悄无声息地猎杀了海蛇,如果这鬼地方再有几个鲛人,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乐明珠小脑袋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好洁的天性占了上风:「你帮我看好,有 怪物赶紧叫我。」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不怕我看吗?」

乐明珠悻悻道:「反正都被你看到了。」

小丫头不敢下到深水,站在石像的鱼尾上,腰部以下浸在水中。一旦放开心 理上的东缚,乐明珠立刻开朗起来。她简单一想,反正该看的、下该看的都已经 被这家伙看到了,再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大大方方地在程宗扬眼前洗 浴起来。

幸运的是交手中乐明珠并没有受伤,只是左乳乳根被鱼叉勒出两道深痕,已 经开始瘀青。小丫头抱着白生生的乳房,一边洗去上面的污渍,一边痛得攒着眉 不停吸着凉气。

两球硕大的雪乳在她小手间来回滑动,娇红的乳尖可爱地翘起,在乳球上一 颤一颤,浸过水的乳肉白得耀眼。她身材娇小,容貌纯美动人,却有一对绝不清 纯的巨乳,少女的面孔与夸张的乳球形成强烈的反差。触到乳根的乌青,小丫头 小声吸着气,一手托着乳根,等痛楚消失,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楚楚动人。

「讨厌死了!」

乐明珠眼泪汪汪地嘟囔着,一手抱着受伤的左乳,一手朝右乳上打了一记, 那粒大白乳球立刻跳动起来。

程宗扬「扑嗤」笑了出来:「长这么大,就像一对大西瓜。」

「不许你说我大!」

乐明珠生气地说:「哪里大了?有那么大吗?」

她不服气地托起乳房。「我这就是两个小香瓜。」

程宗扬失声大笑起来,一边点头道:「那我以后不叫你小笨笨,就叫你小香 瓜好了。」

「哼!」

乐明珠皱了皱鼻子,然后弯下腰,小心洗去肌肤上的血污。

程宗扬道:「你还打它,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

乐明珠没好气地说道:「你又没长,不知道它们有多讨厌。」

「不会吧?」

程宗扬很公平地说:「女人如果有你这么大的乳房,做梦都要笑呢。」

「你才不知道呢。就是因为它们,我都不敢去跑步。」

乐明珠咬牙切齿地说道:「师傅总骂我不用心,可我一跑,小呆瓜他们就笑, 还学我跑步的样子。最后被潘师姐狠打一顿才老实。」

「还有,好多漂亮衣服我都穿不上。别人穿都好好的,到我穿的时候,一个 扫子,两个扣子……到第三个扣子怎么都扣不上。好不容易能扣上的,衣服的腰 身都跟水桶一样,连缝衣服的嬷嬷都笑我,每次还要师傅重新做。」

乐明珠越说越委屈,「还有一次,潘师姐卜山,给每人都买了一件新衣服, 我那一件胸前印着个小白兔,漂亮死了。可我一穿,小呆瓜他们就笑得打跌,说 我太眫了,把衣服上印的小白兔撑成了小白猪。」

「还有还有!最讨厌的是小辫子!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每次我换衣服,她们 就凑过来摸我。她们也不比我小多少,还总是说我大。」

程宗扬笑得下巴直发酸,喘着气道:「你师门都很大吗?」

「也不都是啦……」

乐明珠眼睛发亮地说:「我最羡慕潘师姐了。她的乳房圆圆的,好漂亮。一 点都不像我那么臃肿。」

程宗扬心头一动:「喂,你以前见过武二吗?」

乐明珠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听说潘师姐订亲的事。因为这事,观主还 不高兴呢。」

「那你们观主该放心了。」

「为什么?」

「和她订亲的武大已经死了。」

「啊?」

乐明珠一愕,又急忙说道:「你遇到潘师姐,可千万不要说见过我啊。」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倒是好说。但武二那个大嘴巴……」

别的好汉吃软不吃硬,武二爷是软硬不吃,想说服他,比登天都难。

「这下惨了……」

乐明珠苦起小脸,可怜兮兮地抱着乳房。

「你真是自己溜出来的?」

「下是啊……」

乐明珠说得很心虚,「师傅答应让我下山修行。她说去哪里都可以……」

看到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是心里有鬼,程宗扬道:「你师傅说的,可不止 这些吧?」

乐明珠小声哼哼道:「师傅还说,南荒是禁地,歪让我们来……可是我已经 来了啊,还找到乐氏明珠菌,师傅肯定会原谅我的!」

程宗扬同情地看着她,这丫头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开心的理由。

「哎呀……」

乐明珠不小心又碰到乳根的瘀肿,痛得她小嘴都扁了下来。

倾颓的神殿一片沉寂,只有洗浴的水声不时传来。程宗扬朝四周看了一遍, 这神毁不知多久没有人进入过,无数折断的石柱半浸在水中,石上生满海藻和绿 苔。看来看去也找不到出口的痕迹,看神殿倾颓的模样,也许神殿的大门已经沉 到水下。

地上一只鱼鳞袋引起了程宗扬的注意。袋子是那鲛人带来的,不知是哪种海 洋生物的皮革制成,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袋口用一枚海星扣着。

「喂。」

乐明珠叫了一声。

「唔?」

程宗扬翻看着鲛人遗留的鱼鳞袋,不经意地应道。

「你会娶我吗?」

程宗扬险些一头栽进厚厚的袋子中,狼狈地说道:「什么?」

乐明珠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悻幸道:「我才不会嫁给你呢。师傅说,我以后 要嫁给一个大英雄。比你强一万倍!」

结婚?别扯了。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呢。程宗扬摆出沮丧的表情,「那可太遗 憾了……」

「哼!你就遗憾吧,反正我才不会嫁给你这样没用的男人。」

「什么?」

没用的男人?这可伤自尊了。

「不是吗?」

乐明珠理直气壮地说:「上次也是这样。我在前面和怪物打,你在后面偷袭, 一点都不像男人。」

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后指着乐明珠身后,「怪物。」

「呀!」

乐明珠抱着白光光的乳房,浑身是水地跃了起来。

程宗扬双手一抖,好整以暇地张开一条红绾,包住乐明珠赤裸的胴体:「骗 你的。我连把刀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跟怪物打?」

乐明珠气恨地瞪他一眼,接着被那张红绡吸引住,「这是什么?」

「那家伙袋子里的。大概是他们织的东西吧。」

那条红绘又凉又滑,贴在身上像水一样柔顺,而且富有质感,颜色像最上等 的红珊瑚一样鲜艳夺目。

「好漂亮……」

乐明珠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先穿上。」

程宗扬道:「你总不想胸前扣两枚贝壳吧。」

「你才扣贝壳呢。」

乐明珠一边说,一边把红绾缠到胸前。她用一般束胸的方法,将红绡平平缠 在胸前,两粒浑圆高耸的一乳球被压得扁下去,义压到乳根的瘀青,痛得皱起眉。

「暴殄天物啊。」

程宗扬痛心地说:「怎么能这样缠呢?我来!」

程宗扬把红绡放在乐明珠颈后,然后两端向前,在颈下交叉,一左一右裹住 两团雪乳,最后在背后打了一个结。

「咦?」

乐明珠两手捧着乳房,高兴地左看右看。红绡托在乳房底部,承担了乳球的 大部分重量,胸口不再像从前束胸时那样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乳房沉甸甸的坠感 仿佛消失了,胸部第一次感觉这么轻松。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来,又是另一番感受。那条鲛绘仿佛被水浸过一样,色泽 鲜浓之极,与雪嫩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小丫头高高挺着胸,那对肥硕的雪乳 将红绡撑得满满的朝两边分开,一边一个小乳头挺翘着,充满诱惑。

程宗扬干咳一声:「给你做个胸罩会更好。」

「胸罩是什么?」

「一种女人用的内衣。」

程宗扬托住她的乳球,「可以保护乳房,减轻胸部负担,而且戴上它,跑步 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颠了。」

「真的吗?你赶快给我做一个!」

乐明珠抓着他的手使劲摇着,然后才意识他双手在自己胸前不安分地动作。

小丫头狠狠踢了他一脚:「好啊!你占我便宜!」

「喂,我只是量量尺寸,好给你的小香瓜做胸罩。」

「不要乱摸!」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凝羽姐姐。」

程宗扬手指停了下来。

「小香瓜,」

程宗扬认真道:「凝羽受的是什么伤?」

乐明珠迟疑了一下,「不是受伤。」

「凝羽姐姐受的伤并没有大碍。但她真气运行的方式很奇怪……好像一直有 人把阴气注入她经络里。我问她,她也不肯说。」

乐明珠偏着头看着程宗扬,「是不是你做的?」

程宗扬不高兴地说:「怎么会?」

乐明珠露出一副「不是你还有谁」的表情。

「真的不是我。要不要我发个誓?」

「好奇怪。」

乐明珠皱起眉头,「凝羽姐姐是阴气过盛,气血失衡。医经上说:孤阳不长, 孤阴不生。她的阳气没有多少变化,阴气却越来越重。」

程宗扬想起凝羽体内的寒气,正是因为自己才缓慢化解。「那不正应该双修 吗?」

乐明珠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想都别想!」

忽然,一缕细砂从倾颓的殿宇顶部滚落。两人抬起头,看到头顶透入的光线 暗了下来,接着一块巨石带着泥砂从天而降。

乐明珠惊叫一声,扑到程宗扬怀中。程宗扬搂住她,急忙向后退去。那块巨 石飞速落下,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突然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住般,朝侧方 移去,缓缓落在地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8 编辑 ] ----------                第六章回忆

谢艺的身体从殿顶狭小的缝隙中探入。他俯身看了看,然后扯着一根绳索直 掠下来。在距离地面还有一人多的高度,他灵巧地一折身,头上脚下轻飘飘落在 地上,轻盈得仿佛一片羽毛。

程宗扬紧悬的心放了下来,他抱着乐明珠道:「你们怎么找来的?有祁远的 消息没有?吴大刀他们呢?」

「在找。」

谢艺简短地答了两个字,目光落在鲛人的尸体上。片刻后,他抬起头,神情 专注地打量着这座荒弃的神殿。

乐明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程宗扬以一个暧昧的姿势搂在怀中,她连忙从程 宗扬怀里挣出来,脸红红的偷偷踩了他一脚。幸好谢艺的目光完全被神像吸引, 没有留意两人亲昵的动作。

谢艺审视着那两尊高大的神像,良久道:「《十洲览胜》记载:碧鲮族的海 神殿位于碧鲮之湾,殿广百丈,左为海王,右为海后,像高两丈七尺,人身而鱼 尾,乃海洋诸族之神……这应该是碧鲮族极盛时期的修造,以他们如今的人力, 别说神殿,这样一尊神像,他们都建不起来。」

乐明珠踩的那一脚并不重,但牵扯到小腿的伤势,让程宗扬痛得龇牙裂嘴, 倒抽着凉气道:「是吗?」

谢艺淡淡道:「《十洲览胜》的作者游历碧鲮海湾时,正是碧鲮族极盛时。

作者说,从碧鲮海湾直到东方深海的夜叉珊瑚,都是碧鲮族的领地,人口超 过十万。如今碧鲮族地不过一村,口不过数百,纵然有百丈神殿,又有何用?「

碧鲮族的村落虽然精致,但比蛇彝村大不了多少,原来他们也曾经辉煌过。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朝地上那具鲛人的尸体看去:「鲛族和碧鲮族发生过战争?」

「不错。碧鲮与鲛族本系一族,同居深海。但碧鲮族有意登陆,由此与鲛族 交恶。原本两族势均力敌,但百余年前,另一支海族青鲨与鲛族联手,出动数千 青鲨武士,在夜叉珊瑚击败碧鲮族。双方实力此消彼长,碧鲮族连战连负。二十 年前,鲛族与青鲨联手甚至攻入碧鲮海湾,占据海神殿,碧鲮几乎灭族──」程 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他!」

谢艺点了点头,「当时岳帅正带着他的星月湖卫士,深入南荒追杀黑魔海余 孽。」

他手指抚过石像上一处仿佛被火烧过的斧痕,「这是阿韬的焚天斧。他告诉 我,那天鲛族和青鲨族血染红了海神殴……」

头顶传来吴战威粗豪的叫声:「程头儿──乐丫头──」「我们在这里!」

乐明珠欣喜地扬起手,高声回应道,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看到。

谢艺目光移来,忽然道:「那个朱狐冠,是你师傅送给你的吧?」

「是啊,师傅说江湖险恶,朱狐冠可以防身,让我随身带好。咦?你也认得 它啊?」

谢艺看着她头上白茸茸的狐毛,又看了着她胸前交叉束着的鲛绡,露出一个 饶有深意的微笑。

乐明珠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想起自己和程宗扬两个人一起这么久,不免有 些尴尬,连忙说道:「这里好闷,我要先出去了。」

说着攀住绳索,一溜烟地钻了出去。

程宗扬讪讪道:「岳帅有这么厉害?两族联手都打不过他?」

「光明观堂……」

谢艺望着乐明珠的背影,淡淡说了一句,然后道:「岳帅没有出手。」

「哦?难道是你们这些卫士?不对啊,」

程宗扬道:「你不是没有来过南荒吗?」

「我当时在晴洲港。青鲨和鲛族虽然是海洋中的强者,但上了岸根本不是人 类的对手。岳帅身边六名卫士轮番出战,两族一败涂地。」

谢艺停顿了一下,「除了阿韬他们,还有一个人──光明观堂的燕氏双姝之 一,燕姣然。如果我没猜错,她该是那女子的师傅。」

程宗扬突然想起鲛人见到朱狐冠的反应。朱狐冠平常消隐不见,只是一圈白 茸茸的狐毛,发动时才现出朱红色的头冠。那个鲛人不但一眼认出朱狐冠,还对 它恨之入骨,说乐明珠是「戴着红色头冠的妓女」……程宗扬不由口吃起来: 「她……她……」

谢艺冷笑道:「当年为了除掉黑魔海的威胁,光明观堂可是下足了本钱。」

谢艺声音虽淡,但口吻中的鄙视与不满却溢于言表。

看来光明观堂与岳帅之间,并下是合作这么简单。

谢艺轻抚着石像上的斧痕,神情似悲似喜,仿佛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你很崇拜他吧?」

「崇拜?」

谢艺一怔,忽然朗声笑道:「你会崇拜一个常常丢三落四,好色任性,睡过 的女人连自己都记不清,总是想入非非,思维天马行空,整天做白日梦的空想家 吗?崇拜?哈哈……」

谢艺大笑着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声在倾颓的神殿中回荡,良久,谢艺才收起笑声。他抹了抹眼角,唇角带 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教我们玩一种叫扑克的游戏,等我们学会了,他每次打都会输,常常为 此赌气。他嫉妒我们对武功的悟性,无论什么功夫,我们都学得比他快。他为一 个卖唱的小女孩掉泪,却忘了正是他杀了那个小女孩的父母,让她流落街头。」

「我不会崇拜他。」

谢艺平静地说道:「那些人崇拜他的不败战绩,崇拜他的赫赫声名,崇拜他 匡扶正义,涤荡群邪的勇气,甚至仅仅是崇拜他身边的无数美女。而在我们眼里, 他就是个子平常常的人。像一个没有什么威严的父亲,一个不那么靠谱的兄弟…

…「

谢艺抬起眼:「很意外吧。」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么岳帅……」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是怎么死的?」

谢艺沉默半晌,然后道:「他暍醉的时候,常说自己是一个过客,不小心迷 了路,才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他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吧。」

程宗扬心头一震,猛地站了起来:「真的?」

谢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淡淡道:「希望如此吧。」

程宗扬的震惊随即被失望代替。他还以为那个岳鹏举找到了返回那个世界的 方法,但谢艺的口气只是为岳帅的死找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谢艺忽然轻松地一笑,「那丫头还是完璧。」

程宗扬脑中思绪万端,一时没有听清,「唔?」

谢艺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你想收用她,我可以帮忙。」

程宗扬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算这个温文尔雅的家伙突然变成一头流着 口水的大灰狼,他也不会这么惊异。

谢艺轻笑道:「不过是光明观堂门下罢了。」

他的口气不像在说光明观堂,倒像是存说醉月楼的粉头。

程宗扬咽了口吐沬,「谢兄,你这个提议说我下动心是假的。不过有几点我 想提醒你:第一,我下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男人,见到女人就想上──也许你们岳 帅是,但我不是;第二,我看中的妞,会自己去泡,不用别人插手;第三,你要 敢碰那丫头一根头发,我跟你没完!」

谢艺静静听着,最后微笑起来。

「知道吗?你和岳帅年轻时很像。刚开始,他说他要寻找真爱,对肉体交易 嗤之以鼻;后来他说男人免不了要逢场作戏,有几个红颜知己也是一桩雅事;再 后来,他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的红颜知己越来越多,最后他 看中的女人,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他的红颜知己──虽然很多女人把接近他当 作一种荣幸,但也有一些不是那么情愿。不过那时候,岳帅对她们情不情愿,已 经不怎么在意了。」

这是一只纯情小白兔变成无耻大灰狼的寓言吗?程宗扬嘻笑道:「我只是个 小商人,怎么能和岳帅比呢?」

谢艺盘石的目光陡然一亮,仿佛直剌程宗扬心底,接着又缓缓恢复平淡。

「我很佩服紫阳真人。」

谢艺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岳帅在世时,与太乙真宗颇有不睦。岳帅逝 后,无数受过他恩惠的人争先恐后落井下石,最后却是紫阳真人挺身而出,一剑 叩石,震慑天下──想必他也看出,你和岳帅是同一类人。」

程宗扬没想到他扯了半天,却把话题从这里绕了回来,手心里顿时握了一把 冶汗。自己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王哲,但谢艺……还是算了吧。瞧他对付鬼王峒 使者的手段,就知道他绝不像平常表现出的那样人畜无害。

程宗扬讪笑道:「师帅想必是看错了。」

谢艺微微一笑,然后拿出一串物品,「这个东西,你带了很多。」

那东西花花绿绿的很是熟悉,上面「浪漫环纹,激情凸点!」

的字迹清晰可辨。

即使心里正虚,一见到自己随身带的东西落到他手中,程宗扬也不禁恼羞成 怒,一把抢过保险套,怒道:「关你屁事啊!」

「跟我屁股的事没什么关系。」

这家伙竟然难得的幽默了一次,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岳帅如果在世,见到你有这么多保险套,想必会十分欢喜。他常说,自己 最大的遗憾,就是这种东西住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做出来。」

这家伙跟着那个岳鹏举耳董一目染,又偷偷摸摸翻了自己的背包,对自己的 来历多半猜得八九不离十。

「好吧。」

程宗扬索性道:「你说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谢艺凝视他片刻,然后道:「我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岳帅。」

「什么!」

小腿上被蚌壳划破的伤口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又痒又痛,已经晒干的头发间 结出细末状的盐粒。程宗扬吃力地盘起腿,从屁股摸出一只不知谁扔在这里的玳 瑁,然后伸出双手中指,一左一右按在地上。

程宗扬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怀念从前的生活。软绵绵的弹簧床,散发着洗衣 精味道的床单,填塞着人造绵的枕头,随时可能响起的闹钟……这些令人厌倦甚 至憎恶的现代工业化产品,在这个异时空里却让程宗扬无比怀念。他怀念所有自 己曾经接触过的物品:沙发、弹簧床、台灯、电视、刮胡刀、可乐……甚至微波 炉和抽水马桶。

可自己偏偏只能待在这样四处透光的竹楼里,过着近乎原始的生活。

只有自己能够理解谢艺口中的空想家。那个把自己叫做岳鹏举的人,一定和 自己一样,怀念那些曾经的平凡生活。

从那座废弃的海神殿出来,吴战威等人已经和乐明珠汇合在一处。他们两个 落水的地方离岛屿很近,两人落水之后,朱老头提议大家赶紧回去,理由是已经 到吃饭时间了,再耽误连鱼尾巴也吃不上。但吴战威和易彪死活不同意,他们五 人一张筏子出来找人,结果人没找到,反而丢了两个大活人,两个大老爷儿们还 不如一头碰死算7……

就这样,两个人撑着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竹筏,带着一脸无辜的朱老头登到 岛上,盼望潮水能把程宗扬冲到岸上。

他们的叫声引来了同样在这片海域搜索的谢艺。两边汇合一处,分头寻找, 却是谢艺先找到了已经被海浪吞噬一半的海神殿。

从岛上回来已经过了中午,程宗扬、吴战威、易彪留在岸上,其他人继续下 海寻找失踪的祁远等人。至于朱老头,那老家伙一上岸就不知钻到哪个狗窝里, 踪影全无。不过大伙也没指望他能出什么力,少他在筏子上添乱反而省心。

商队大部分人都去海中搜寻,村子里只有几名花苗女子留守。程宗扬小腿让 贝壳划了一道,鲜血淋漓,昨晚又熬了一宿,再能撑这会儿也累得半死。他把吴 战威和易彪交给那些花苗女子,自己随便找了个空楼进去休息一会儿──更重要 的是自己刚吸取了海蛇和鲛人的死亡气息,急需将它们转化为真阳。

除了那篇口诀,王哲并没有传授给他任何练功的方法。在这方面,武二郎也 不比自己强多少。在地牢时,程宗扬第一次通过内视看到自己体内的经络,真气 完全足以自然形态运行。直到遇见凝羽,自己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和引导真气的 运行。

即使没有什么根基,程宗扬也能感觉到凝羽传授给自己的练功方法非常独特, 有时完全是从不相干的经脉运行到络脉。程宗扬自己修练的时候,往往在一个关 口就要尝试十几次,耗费将近一个时辰。一旦与凝羽双修,真气度过这些关口就 如履平地,比单修时轻松百倍。

双修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算起来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王哲植入自己腹内 的气轮已经膨胀数倍,将近一个鸡蛋大小,热烘烘在丹田中转动。

吸收了体内所有的死气之后,气轮的飞速膨胀立刻停顿下来。每次将真气运 转一周天,气轮几乎没有多少变化。也许这才是修行的常态,程宗扬猜测过,自 己当时进境的神速,多半与生死根吸取的死亡气息有关。

程宗扬闭目凝神,缓缓催动着腹中那团温热的气轮。接连吸取了海蛇和鲛人 的死气,气轮中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杂质。他催动气轮,想把那丝杂质化去,却 怎么也静下下乙来。

「我想让你成为第一一个岳帅。」

谢艺沉静的目光中仿佛跳动着火焰。

程宗扬记不太清自己当时的反应,但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荒唐。

武穆王岳鹏举,一生战无不胜的大将,六朝中执掌宋国兵权,声威赫赫的重 臣,令王哲都为之心折的高人。

但谢艺并不是开玩笑。他烟一然告诉程宗扬,作为岳帅曾经的卫士和部属, 星月湖内部不仅存在分歧,甚王可以说处于分裂边缘。

星门湖的核心是岳帅当年亲自挑选的八各少年扈卫。十五年过去,那些少年 已经变成满丽风霜的中午,虽然对岳帅的忠心从未消退,彼此间却不可避免的出 现分歧。

时王今日,八人中还有三人坚持认为岳帅没有死。多年来,他们几乎查遍了 所有与岳帅在风波亭遇刺的相关细节,一遍又一遍还原当时的场景,结论是没有 人任何人目睹岳帅遇刺的一幕。岳帅临行前遣散姬妾,尽散家财的举动,更像是 对事件早有预料。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岳帅的遗体。

另外三人则认为岳帅遇刺后已经死去,尸体被仇家带走。他们认为最重要的 是替岳帅复仇──岳帅死后,一直被他打压的各路势力纷纷跳出来痛斥岳帅飞扬 跋扈,力劝宋主把他的罪行公诸天下。最后谁也没想到王哲会独赴临安,在叩天 石一剑而定,压制了这些声音。这一派主张对岳帅的仇人一个也不放过,星月湖 的资源应该由追寻岳帅的下落,转为复仇。

在他们的争吵中,谢艺是孤独的一个。十五年过去了,他不认为岳帅还存在 于这个世界上,但又不同意将星月湖存在的目的转为复仇。

「在我们争吵的时候,岳帅的遗孤却由他当年的对手抚养。诸君,这是星月 湖抹不去的耻辱。」

说完这句话,谢艺独自离开星月湖,开始他漫长的追寻。

「可笑的是,这些年来我们搜罗的卷宗放满了三间大屋,我却在两个月前从 一间生药铺得到岳帅后裔的消息。」

谢艺摇了摇头,「我问过王韬。岳帅确实有一名姬妾来自南荒。王韬还记得, 那个姬妾叫碧宛,来自碧鲮族。」

「时到今日,谢某还没有找到岳帅的遗孤。但南荒此行并非一无所得。」

谢艺深黑的眼眸落在程宗扬身上,「要避免星月湖的分裂,只有找到一个人 来继承岳帅的职位。很幸运,谢某遇到一位。」

程宗扬苦笑着想要开口,却被谢艺制止了,「不用急着答复我。你有很长一 段时间思考。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星月湖比你想象的更有实力。除了宋国最好的 杀手,我们还拥有六朝最大的车马行,两家船行和一家鞠社。」

「鞠社?」

「晴洲蹴鞠社。六朝人最喜欢的运动里:马球、捶丸、蹴鞠。蹴鞠虽然只排 名第三,但在南方,比马球的影响力更大。」

程宗扬记得水浒里的高俅就是因为蹴鞠,从业余球员踢成了国防部长。谢艺 这样冶静的人,说到蹴鞠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兴奋,让程宗扬暗自咋舌:这 家伙不会是个狂热的球迷吧?

不可否认,谢艺的提议让程宗扬怦然心劝。能得到星月湖的支持,自己在这 个世界起码能少奋斗二十年。但成为第二个岳帅……这家伙注定要失望了。我没 有兴趣成为第二个别人。

很难说他会不会威胁自己,但紫玫的老爸叶行南曾经威胁自己说,再缠着他 女儿,他就要亲手把自己的肾摘下来,切成片涮着吃──那时候我皱过眉头吗?

不知不觉间,腹内气轮的转动停滞下来。程宗扬苦笑一声,自己还真不是练 功的料子,轻易就把那条海蛇和鲛人死气给浪费了。

他摸了摸右侧的太阳穴,隐约还有一点滚烫的剠痛感。忽然,外间传来一个 少女娇嫩的声音。

「花苗很远吗?」

小紫的声音说。

「我们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这里呢。」

「好久哦……」

是阿夕。乐明珠跟着谢艺出海,不知道小紫怎么会和阿夕玩到了一起。

「阿夕姐姐,你的脚铃好漂亮。」

小紫天真地说。

阿夕咯咯一笑,然后摇了摇脚踝,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好姐姐,你们不要走了,留在这里陪我玩好不好?」

「我们还有事啊,等族长回来,我们就要离开了。」

「村子一直都没有人来。小紫好想和你们在一起。」

小紫软语央求道:「阿夕姐姐,你们不要走嘛……」

透过竹墙的缝隙能看到小紫纤美的身影。她红嫩的唇办又细又嫩,眉眼盈盈 如画,面容像精美的瓷器一样精致,虽然还未成年,却像含苞的荷花一样,流露 出娇艳的姿色。

程宗扬目光从她娇俏的面孔移到光洁的脖颈上,一边思忖:她的鳃在什么地 方?

「不行啦。我们的事情很重要的,不能耽误。」

小紫拉着阿夕的手说:「什么事情啊。」

阿夕笑丫一声,「你太小了,不会懂的。我们要上杀死一个大坏蛋。如果不 杀死他,我们整个花苗族都会有灾难的。」

「大坏蛋?」

小紫瞪大眼睛,「他很厉害吗?」

「鬼王峒啊,你听说过吗?」

小紫摇了摇头。

「鬼王峒有个坏蛋,叫鬼巫王,很厉害很厉害的。」

阿夕仍不改她喜欢捉弄人的习惯,吓唬道:「而且啊,最喜欢吃你这种小孩 子了。」

小紫吓得脸色微微一白,过了会儿才道:「你骗人……」

「我才不骗你呢。他抓到你这种小孩,就像吃水果一样,从手指头开始吃。

先咬掉你的手臂,再咬掉你的小脚丫,到时候你连跑都跑不掉,只好被他一 点一点吃光。咦,什么在咬你的手指?「

小紫吓得脸都白了,她连忙抬起手,接着尖叫一声,发现手指上多了一只大 大的海蟹。

阿夕拍手笑道:「骗你啦,那是一只死蟹。」

小紫眼泪汪汪地摘掉手上的海蟹,虽然阿夕没有用力,但她的小手指还是被 蟹钳夹红了一圈。

阿夕吃吃笑着提起她用来恶作剧的海蟹,戏谵地在小紫眼前晃了晃:「胆小 鬼。」

忽然,她笑声停顿了一下。

小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虽然受了阿夕的捉弄,她却不生气,一边揉着手 指,一边很快高兴起来,「小紫最喜欢小孩子了,阿夕姐姐,你知道小孩子从哪 里来的吗?」

阿夕看着她,慢慢露出一丝微笑,柔声道:「知道啊,小紫想知道吗?」

小紫使劲点着头,「想啊想啊!」

阿夕笑盈盈看着小紫,然后抬手解开衣带,将那条鹅黄的短裙从腰间褪下, 赤裸着雪白的下体俏生生立在竹楼里:「就是这里啊。」

程宗扬肚子里闷笑一声。这丫头还真大胆。虽然这会儿整个村子都没有多少 人,但毕竟是白天,万一被人撞到,那可太丢睑了。

阿夕却显得毫不在意,她张开白美的双腿,手指在雪嫩的下腹轻轻划着,用 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就是这里啊……」

竹楼的光线很暗,一丛紫色的牵牛花从竹窗攀入,已经收拢的花朵微微垂在 窗口,竹楼的地上放着一只刦开的扇贝,巨大的蚌壳就像一只华丽的浴盆,墙角 还扔着一堆房屋主人遗留的海螺。

阳光从竹墙的缝隙间透入,斑驳地落在那具光洁的胴体上。光影的变化间, 阿夕仿佛站在深海的海底,白皙的肢体在水中轻轻浮动。

小紫雪白的脸颊微微发红,却忍不住好奇地张望,过了会儿才小声说:「骗 人,那么小的地方……」

阿夕微笑着轻声道:「你的当然小。姐姐的小肉洞已经被好几个男人搞过, 已经可以生出来小孩子了……」

小紫红着脸道:「我才不信呢。」

阿夕仿佛呵气一样,轻声道:「你知道怎么让男人搞么……」

小紫摇了摇头。

黯淡的光线中,阿夕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妖邪的微笑:「很好玩呢,姐姐教你 啊。」

第七章进贡

昏暗的竹楼里,蚌壳的珍珠质散发出柔和的珠辉。阿夕把它当成床?卧在里 面,那具洁白的胴体宛如蚌壳中生出一般,通体被珠辉映得莹白。略显稚嫩的花 苗少女两腿张开,踩在蚌壳边缘,敞露出下体的秘境,用手指拨开柔软的阴唇, 将娇美的性器展露出来。

阿夕轻抚着下体,低笑道:「你知道商队那个年轻人吗?头发短短的,看起 来很聪明,可总喜欢发呆那个。」

小紫想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他和乐姐姐很要好呢。我听到有人叫他,程 ……头儿……哦,他是姐姐的……」

「就是他啦。」

阿夕笑咪咪道:「姐姐第一次就是被他搞的。」

程宗扬一脸尴尬。他知道阿夕很大胆,却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教小紫这 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怎么跟男人做爱,也不怕把人家教坏了。不过……自己总 是在发呆吗?

阿夕敞开腿,股间红润的蜜穴微微张开,露出柔腻的穴口。她翘起食指,将 白嫩的指节伸入穴口,在蜜穴内轻轻戳弄,一边用妖媚的声音说道:「你别看他 像是很老实的样子,每次搞姐姐的小肉洞,都能搞好久。」

程宗扬不禁心虚起来。

阿夕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很明显和平常不同,与其说她是投怀送抱,倒更 像是被人操控的玩偶。凝羽虽然找不出其中的缘故,但可以肯定她是被人操控的, 与中蛊的情形类似。最初程宗扬还有些担心,交合时很小心,后来见她又乖又听 话,不免有些过火的举动。没想到这会儿一说,她竟然都知道……阿夕媚眼如丝, 一边抚弄着自己的玉户,声音像蜜糖一样又甜又腻:「他的肉棒又热又大,硬邦 邦的,还会许多花样,每次都搞得姐姐好舒服。」

被一个少女这样评价,程宗扬尴尬之余,禁不住还有几分得意。

阿夕忽然笑道:「你知道男人的肉棒吗?」

小紫腼腆地摇了摇头。

阿夕小声笑道:「男人下面有个又粗又长的东西,交合的时候就塞到姐姐的 小肉洞里面,就像这个……」

阿夕拿起一只海螺,朝小紫眨了眨眼。

那是一只细长的笋螺,稚形的螺身长及尺许,螺节旋转着一圈圈鼓起,表面 呈淡黄色,就像一支尖长扩竹笋。

「晚上大家都睡的时候,姐姐会跟他到外面,在没有人的地方张开腿,让他 把大肉棒插到姐姐的小肉洞里。就像这样……」

阿夕拿起笋螺,将尖端顶住穴口朝自己体内塞去。

「啊……」

阿夕红唇间逸出一缕柔媚的呻吟。

坚硬的螺体挤进穴口,在柔嫩的蜜穴越进越深。那只笋螺差不多有阿夕小臂 那么长,顶部尖尖的,往下越来越粗,底部直径超过十厘米,阿夕两手都无法握 住,只能捧住笋螺中段。

小紫咬着手指,精致的小脸布满讶异而好奇的神色,小心翌一翼地道:「很 痛吧?」

「怎么会呢?」

阿夕轻笑道:「很舒服呢。」

说着她挺起下体,双手试探着用力,将长及尺许的海螺一点一点纳入体内。

穿着紫衣的少女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阿夕张开白嫩的双腿,用锥状的长海 螺捅在自己的下体捅弄。突起的螺节在少女红腻的蜜穴中进出,柔美的性器像娇 嫩的鲜花一样收紧,又破带得翻开。

看着阿夕狡黠而欣悦的表情,程宗扬眉头慢慢皱起。那根笋螺顶部很尖,而 且坚硬异常,虽然自己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绝不好受。可阿夕不仅眉眼 含春,而且插得又深又用力,尺许长的笋螺几乎有半数纳入体内。这是一个足以 令女性受伤的深度,她却像很享受一样眉开眼笑。

淡黄的螺壳在蜜穴中不停进出,不多时表面就涂上一层亮晶晶的液体。阿夕 低叫着,嫩穴被插得一开工口。

突然她抓住小紫的手掌,让她握住笋螺,「你来。」

小紫像被火烫到一样收回手,背到背后,小声说:「我不会……」

阿夕轻笑道:「很简单的。来嘛,来玩姐姐的小肉洞。要不,我就不跟你玩 了。」

在她的威胁引诱下,小紫鼓足勇气握住海螺,轻轻一推。

「啊……」

阿夕发出湿媚的淫声,白滑而纤细的腰肢向上弓起,那根细长的笋螺像剑一 样插在她少女的性器中,突起的螺节撑开柔腻的花办。

「用力……」

阿夕挺起下腹,用她最柔嫩的部位竭力吞下螺体,两手放在乳上,捻住红嫩 的乳头,矫声道:「用力啊,小紫……」

「用力……」

「用力干姐姐的小肉洞……」

那酥软的声音又淫又媚,让隔壁的程宗扬都听得下体发胀。

小紫抱住海螺,笨拙地在阿夕体内抽送。她小脸红红的,眼睛却闪闪发亮, 忽然她丢开手,「一点都不好玩。」

阿夕扬手抓住她的手臂,半是诱惑半是央求地说道:「姐姐换个姿势,你来 搞好不好?」

小紫咬住手指,犹豫地说:「好玩吗?」

「好玩啊。他最喜欢姐姐这种姿势了。」

阿夕翻过身体,分开双膝,跪在蚌壳内,然后两手抱着雪白的臀肉,将屁股 高高挺起,将插着海螺的红嫩性器展露在小紫面前,充满媚意地说道:「小紫, 从后面来顶海螺,像男人那样来干姐姐。」

小紫微微嘟着小嘴,似乎并不乐意。

阿夕道:「姐姐会扭屁股,会叫给你听。要不,姐姐给你舔脚趾好不好?」

小紫咯咯笑了起来。「我才不要呢,好痒!」

「你来搞姐姐,姐姐就会乖乖地听你的话。」

小紫想了半天,试探道:「你帮我打水,扫房子好不好?」

「好啊。」

阿夕一口答应。

小紫这才高兴起来,走到阿夕身后,「这样吗?」

「抱住姐姐的屁股。」

小紫按照阿夕教的那样,从后面抱住她的屁股,用小腹顶住海螺底部,向前 挺动。

「啊……」

阿夕昂起头,浑圆的雪臀在小紫手间颤抖着收紧。

程宗扬没想到这两个傻丫头越玩越大胆,竟然搞出了百合女的玩法。阿夕出 人意料的淫媚,自己兴奋间又隐隐有些惭愧。要知道这些天自己没少和阿夕在一 起。她表示得这么欲求不满,不知道是因为肉体被自己充分开发了,还是因为对 自己所做的仍下满足。

淡黄色的贝壳螺旋状长长伸出,一端顶在小紫腹下,一端插在阿夕白嫩的臀 间。

随着两人的动作,笋螺仿佛一根奇怪的阳具,在阿夕洁白的股间不断进出。

阿夕浑圆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张大,她一边扭动屁股,一边叫小紫用力,仍显 稚嫩的肉体渗出汗水,散发出湿淋淋的艳光。阿夕下体像即将高潮般一片湿泞, 海螺没人体内的部分仿佛被水洗过般又光又亮,沿着贝壳的纹路,不停滴下透明 的淫汁。

坚硬的海螺深深顶进阿夕柔嫩的蜜腔内,花苗少女娇美的性器被一节节突起 的螺纹顶得凹陷下去,让程宗扬怀疑笋螺顶端已经捅入她的子宫。

按阿夕央求的那样,小紫踮起脚尖,挺起身体,用小腹顶住深陷在她体内的 海螺在她臀间转动。阿夕将雪白的屁股用力扒开,在海螺的搅弄下,不住发出淫 浪的媚叫。

小紫精致的面孔升起两片红晕,她踮得脚酸,吃力地向后退了一步,深陷在 阿夕臀间的笋螺立刻弹出一截。

海螺淡黄的外壳多了一抹异样的红色,接着越来越浓。程宗扬心头一凛,一 直盘膝的他猛地坐起身来。小紫像被惊动的小鸟一样松开手,「一点都不好玩。」

说着跑了出去。

阿夕仍翘着屁股,那根海螺滑出一半,淡黄的螺纹间淌出血痕,雪白的臀间 一片殷红。她娇俏地咬着唇角,脸上满是柔媚的笑意,似乎丝毫不觉得痛楚。

程宗扬小心地拔出海螺,一缕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沿着她白嫩的双腿淌到光 滑的蚌壳内。

一股怒意顿时从程宗扬心底升起,他早觉得阿夕的情形不对,却没想到阿夕 背后的操纵者竟然这样残忍,完全不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

海螺笋状的顶端尖硬异常,不小心扎到手上也会受伤。可阿夕不仅用它来自 慰,还不断让小紫用力,如果继续玩下去,很可能会被捅穿身体。

程宗扬用一块巾帕塞到阿夕下体,止住她的出血。看着花苗少女微微颤抖的 唇角,心头的愤怒越来越强烈。

那个操控者一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让自己也放松丫警觉。程宗扬不明 白,那个人为何会在这个平静的午后突然显露出残忍的一面。

阿夕背后的操纵者,他原以为是谢艺。但他当着自己的面矢口否认。程宗扬 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像谢艺那样外表温和,内心无比骄傲的男人,根本不层于说 谎。

那究竟会是谁呢?

如果要找出操控者,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凝羽曾经说过,操控他人的灵魂是 一种深邃的法术,通常施术者都不会离被操控者太远,而商队大多数人都在海湾。

在背后操控阿夕的那个人,肯定是岸上这些人中的一个。

易彪和吴战威首先可以排除掉,这两个铁汉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况且他 们两个都练的是武技,对法术并不精通。

那么剩下的,只有花苗人……阿夕脸上的媚意僵了一下,忽然露出痛楚的表 情。她一手按住小腹,一边带着惊怕和不解地朝那只滴血的笋螺看去。忽然,她 浑身打了个哆嗦。

冥冥中,那个操纵者正狞笑着露出他的第一颗撩牙。

那个人,想让阿夕去死。

搜索的人群直到深夜才回来。他们找到一名云氏商会护卫的遗体,祁远和石 刚仍毫无音讯。

当天晚上,没有人敢再靠近海湾,所有人都待在村里,远远避开海岸线。

随着时间的流逝,祁远等人生还的希望已经降至最低,但每个人还留有一线 希冀一。白湖商馆已经丧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再少了祁远和石刚两个,仅剩下 他们四五个人,这支商队已经算是分崩离析了。

「明天再找一天。如果还没找到,等碧鲮人回来,我们就离开。」

程宗扬轻抚着凝羽的发丝,长吁了一口气,「不管碧鲮人知不知道霓龙丝, 我们都要启程返回。」

身边几只萤火虫飞舞着,尾部的光球一明一灭。不远处,清泉汇成的小潭在 月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

白天被海水泡过,浑身都结满盐渍,尤其是腿上的伤口更痒痛难当。程宗扬 忍了一个卜午,凝羽一回来,就拉着她找到那个泉眼,洗去身上的盐渍。让他失 望的是,乐明珠那丫头似乎在躲着自己,一回来就跑去找小紫。

凝羽伏在他膝上,轻声道:「怎么跟她交待?」

「我不准备回五原城。」

凝羽霍然直起腰,望着他的眼睛。

程宗扬把凝羽一缕发丝绕在指上,低声道:「跟我走。」

「你的冰蛊呢?」

「总会有办法的。」

程宗扬向武二郎透露过冰蛊的事。武二郎把胸口拍得山响:这点小事,二爷 的面子拿出来,伸手就给办了。就算二爷的面子不够,还有花苗族长阿依苏荔的 面子。南荒别的没有,找个躯蛊的巫师那可算找到地方了。

武二的话打对折都难说,最多只能三折起,不过对苏荔那个花苗大美女,程 宗扬还是有些信心的。但更可靠的还是云苍峰。自己和云苍峰商量过一起做拉链, 云苍峰也对他的主意很感兴趣。云氏商会关系众多,解除自己的冰蛊也不是难事。

凝羽垂首想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

「为什么?」

「我不能走。」

地面突然微微一震,接着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鸣吼,一个庞大的身影撞开枝 叶。

一头巨大的白象从林中踏出,打碎了池旁的静谧。白象背脊高度超过五米, 巍峨的体型宛如一座移动的山丘,自己白天乘的竹伐和它一比,就像一片碎纸。

长达数米的象鼻左右卷动着,粗大的象牙又弯又长,象牙根部包着两道宽阔 的金箍。

白象背上驼着一顶凉亭,一个包着头巾的巫师坐在亭中。他眼睛狭长,灰褐 色的皮肤紧紧绷着骨骼,身体消瘦而结实,头上鬼角不像通常那样向上直生,而 是贴着头皮向后生长,仿佛一条黑色的粗辫。他一手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陶 罐,斜着身倚在亭中,垂着帷幕的凉亭随着白象的移动左右摇摆。

白象旁边跟随着几名皮肤黝黑的随从。他们带着刀斧,手臂剌着纹身,却不 是鬼武上──因为他们的表情不像鬼武士那样木然,而是充满了凶狠、残忍、恶 毒和傲慢。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群胆怯而卑微的奴隶。

程宗扬籼凝羽屏住呼吸。那些人的鬼角已经暴露了他们的身分。这些人,来 自凶王峒。

白象踏过溪泉,在泥土间留下深深的足迹。山坡下,碧鲮人的村落沉浸在黑 暗,远处的海湾潮水已经与海岸平齐,海浪交叠着,在月亮的引力下仿佛连绵的 群山扑上海岸,发出巨大的涛声。

远远的,波涛汹涌的海面亮起一点细小的光芒,仿佛落人海中的寒星,接着 又一点。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在海中,它们潜在波浪翻滚的海面下,以肉眼可以 察觉的速度朝海岸移来。

沉浑的象鸣声在海岸上回荡。来自鬼王峒的使者高高坐在象背上,用细长的 手指拈起一颗珍珠。

「这就是你们的收获吗?」

使者的声音粗哑而低沉。

几个人水淋淋跪在礁石上,为首的是一个老者。他赤着上身,棕色的皮肤像 一棵老树般干枯,即使在海中浸泡多日也没有变得湿润。

「尊敬的神使,」

老者喉中带着一丝沙沙声,谦卑地说道:「七天前,我们进入深海,但在夜 叉珊瑚附近与鲛人遭遇。我们损失了超过三十名族人……」

使者手一抖,一条长鞭从亭中挥出,毒蛇般落在老者棕色的胸膛上,留下一 道剌目的血痕。

「这些是我要听的吗?」

包着头巾的巫师用古怪的腔调说道:「我只需要知道,你们给伟大的巫王敬 献的物品呢?」

除了岸上几个碧鲮的长者,其余的碧鲮人都留在波涛翻滚的海中。嵌在他们 发际的海光礁微微闪亮,发出球状的荧光。

老者颤抖着说道:「我们已经没有成年的男丁……饶了我吧!」

他突然惨叫起来,「饶命啊……」

使者的随从举起铁斧,一斧砍断了他的脖颈。

一点血珠飞溅出来,以肉眼难以察觉地速度飞向白象上的竹亭。使者手中的 陶罐打开一线,血珠一闪,没入罐中。

碧鲮人将他们采获的物品摆在白象前,珍珠、珊瑚、珍稀的海中生物……还 有一些奇特的矿物。

使者懒洋洋看着,直到看到那些矿物才露出贪婪的目光。

「只有这么多?海底的精铁呢?」

「夜叉珊瑚被鲛族占据,」

另一名老者恐惧地说道:「我们没有办法进去。为了这些精铁,我们死了很 多人……」

海中的碧鲮人一一走到岸上,他们大多是老人和女子,偶尔有几个孩童。碧 鲮人的体形与人类相似,并没有鲛人那样可以变化的鱼尾,也许这正是他们在争 夺海洋中负于鲛族的原因。

长期的水下生活使碧鲮人体形匀称而健美,尤其是那些碧鲮女子,她们胸部 丰满,修长的肢体柔软而富有弹性,在褴褛的衣衫下显露出优美的曲线,只是她 们神情悲伤,目光木然而又绝望。

每个碧鲮人采获的虽然不多,但几百人众起来,渐渐也堆起一座小山。使者 带来的奴隶把各种物品分好,分别装进袋子,至于那些海底精铁则由专人放入木 箱。使者高高坐在象背上,鹰隼般的目光来回移动。他带来的那几名随从负责点 验物品,分量稍有不够立刻就是一通痛打。遇到标致的碧鲮女子就淫笑着摸摸她 们的脸颊,捏捏她们的屁股,那些碧鳗人却毫下反抗。

商队的人都隐藏在竹楼中,小心望着那些鬼王峒的人。朱老头不知从哪儿钻 出来,眯着眼道:「碧鲮族是一代下如代了。有点骨气的都死光了,剩下这些都 是孬种。」

忽然众人一齐伸出头去,几乎挤破了竹窗。

碧鲮人的队伍中混着一个瘦长脸的汉子,虽然神情萎靡,但那张青里透黄的 面孔,众人再孰一悉不过了。

祁远身上缠着一条破旧的海象皮,弯着腰,半边脸都被遮住,猛一看就像个 不起眼的碧鲮族老头。旁边一个碧鲮女子挡在他身前,有意无意地挡住那些随从 的视线。

第八章转机

一名有着蛇一样脸颊的随从翻看着那女子交来的物口咖,目光只在祁远身上 不经意地一转,接着移到那女子身上,露出一丝淫笑,「是你爹?他的一份呢?」

那女子从皮囊中倒出一捧珍珠,随从看也不看地收下来,笑道:「真是水灵 ……」

说着把手伸到那女子衣中。祁远手臂动了一下,却被那女子紧紧按住。

随从手掌在那女子衣内游走着,一面朝后面道:「老东西,你的货呢?」

后面的碧鲮老者哆嗦着把几颗珍珠放在地上,随从顿时大怒,抽出鞭子劈头 盖睑的抽过去。老者哀嚎着满地乱滚,看到那随从拔出弯刀,忽然叫道:「主人 主人!我们队伍里有生人!放过我吧!」

那女子浑身一颤,厉声道:「七叔!」

老者指着那女子叫道:「就是她!就是她!让生人冒充进来!」

使者一手握着陶罐,一条乌黑的鞭子从他袖中飞出,灵蛇般在人群中一掠, 祁远头上的海象皮顿时像刀切般裂开,露出面孔。

使者凝视着祁远,一边探出尖长的食指,朝那个告密的老者轻轻一点。随从 立即拔出刀,切断老者的喉咙。一滴血珠随即飞入陶罐。

「你是谁?」

使者低沉的声音问道。

祁远推开面无人色的碧鲮女子,先陪上笑脸,向使者恭敬地施了一礼:「小 的姓祁,白湖商馆的商人。不小心被海浪卷走,幸好遇到这些恩人,救了小的一 条性命。」

「商人?贩的什么货物?」

祁远精神一振:「小号店面虽然平常,货色却齐全。丝绸绫罗、针线盐巴、 酒水饮器应有尽有。还有上等的锦州丝、清安线,琼玉做的玉团扇,朔州马,荆 川糖,鱼陵的精盐好作酱。这些不用不要紧,咱还有──北山铁、西原铜,打出 的剪刀好锋口……」

「等等,」

使者打断祁远的滔滔不绝,「你们贩卖兵甲吗?」

「兵器?」

祁远一怔,随即堆起笑脸,「你老人家可问着了,咱们白湖商馆有五原城有 名的刀剑铺!那是刀也卖,甲也卖。三尺剑、六钧弓,弓弩挂得满墙东。塞北的 雕翎箭,辽东的百炼铜……」

祁远巧舌如簧,把白湖商馆说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军火商。也亏的他 见多识坟,一边说,一边还拿起那些随从的刀斧评监。说这把刀卜有砂眼,那柄 斧子杂质太多。加果用上我们白湖商馆的兵器如何如何……使者眉头慢慢松开, 脸上露出笑容:「你带的货物呢?我来看看。」

祁远躬着腰道:「你老人家稍等,稍等。」

祁远一溜烟奔进竹楼。关上门,背后的冶汗立刻顺着脊梁淌丁下来。商会众 人顾不上寒暄,直直看着云苍峰和程宗扬。

云苍峰默不作声,显然想看程宗扬如何处置。程宗扬道:「老吴,把你的刀 给老匹。」

那把厚背砍刀可是吴战威的命根子,犹豫间,易彪解下佩刀,「用我的。一 一不行。」

程宗扬道:「你刀上北府兵的印记还在。老吴,先拿你的刀去凑个数,咱们 再找些没有印记的兵刀。」

「得。」

吴战威把刀递了过去。

祁远拿着刀出去,云苍峰低咳一声:「程小哥?」

程宗扬低声道:「瞧瞧他们玩的什么花样再说。」

云苍峰本不想节外生枝,但程宗扬这样说,他也不再坚持。

吴大刀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他那把刀足有五尺多长,刀背两指多宽,祁远 拿出去这一番天花乱坠,说得鬼王峒那些人眼都直了。

隔了一会儿,祁远再回来,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

没等程宗扬开口,吴战威就抢先问道:「我刀呢?」

「那个……吴大刀……」

祁远堆起笑脸,「作哥哥的欠你一份人情,那刀……我送人了。」

吴战威晕船的劲头顿时醒了,「啥!」

祁远身后人影一闪,一个女子跟了进来。祁远苦笑道:「那家伙说刀不错, 要跟我换。珍珠珊瑚随便挑,真不行,就用人跟我换。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我要是不换,她肯定活不了。」

祁远一个劲儿的作揖,「兄弟兄弟!说起来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总不能眼 睁睁看着她死吧?你那刀包在哥哥身上,等回去,我说什么也给你打一把上等的 好刀。」

吴战威这一肚子的气,恨不得踹他两脚。程宗扬拽了他一把,问道:「那个 家伙说了什么?」

祁远连忙道:「他说要跟咱们做军器生意。只要咱们开出价,运到南荒,有 多少他都要了。除了兵器,精铁和铜也要。这会儿正等着咱们回话呢。」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说道:「我去和他谈。」

「你也是白湖商馆的商人?」

使者倚在竹榻上,一手搂着一个碧鲮女子,一手转动着手中的陶罐。

「敝姓程,」

程宗扬递上一枚三寸宽的竹片,微笑道:「五原城白湖商馆的执事。」

听祁远说,六朝也有一种类似名片的物品,称为竹剌,以刦开的竹筒制作。

最大的有三尺多长,打磨理亮,上面写着官员的职位名讳。不过这些竹剌大 多是通传使用,极少有人当真收下来。

程宗扬递上的竹刺仿照自己以前用的名片,三寸宽的竹片削成卡片状,上面 用墨笔写着「五原城白湖商馆」中间写着「执事程宗扬」背面写着商馆的经营种 类,当然兵甲武器是刚添上去的。整体设计不错,就是字迹惨了些。不过比起商 队那些汉子,知道怎么拿毛笔的程宗扬不但要算知识分子,还得是高级知识分子。

不过程宗扬这俏媚眼可算做给瞎子看了。使者也不认得那竹片是什么,随手 丢到一边。

「南荒只有一族,」

使者傲气十足地说道:「就是我们鬼王峒。你们若做生意,只和我们做就够 了。」

使者包着头巾的头颅摆了摆,那根鬼角从头巾间伸出,弯曲着拖到脑后,仿 佛毒蛇的尾巴。

程宗扬露出职业的笑容:「我听祁远说,客户们准备采购些兵器,不知道需 要哪些种类?」

「你们有什么?」

「上好的钢刀,每把十枚银铢:」程宗扬道:「剑分长剑短剑,长剑十二枚 银铢,短剑八枚银铢;斧有长柄短柄,长柄斧三十六斤,二十枚银铢,短斧二十 斤,十二枚银铢;甲胄每套五十枚银铢……」

这个年轻商人狮子大开口,无论刀剑都索价不菲。使者听的直皱眉头,忽然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这些都是市价,如果贵使诚心想做这笔生意,打个 八折,贵使也好向上面交待。」

程宗扬笑咪咪道:「另外我再抽出一成利润,作为回扣,请贵使笑纳。」

使者怔了一下,「回扣?」

「贵使为鬼巫王大人办事,辛苦费当然是少不了的。每笔生意,无论总价多 少,都有一成是支付给贵使的。」

使者明白过来,接着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一成有多少?」

「如果以银铢计价,每把刀十枚银铢,一千把就是一万银铢,一成就是一千 枚。加上剑斧甲胄,每一千套有上万银铢的抽成。」

使者胸口起伏片刻,「八折?」

「这是用银铢计算的价格。如果贵使资金不好周转,也可以用物品抵价。无 论珍珠珊瑚,都好商量,绝不会让贵使吃亏。」

使者看了怀中的女子一眼,「用奴隶抵价呢?」

程宗扬对贩卖人口有着感情上的抵触,闻言露出一脸苦笑:「贵使该知道, 六朝严令禁止贩卖奴隶。不是小号不愿收,实在是不敢收。而且奴隶的价格也不 甚高,说实话,祁远那把刀完全是给贵使的见面礼。单是那把刀,价格就抵得上 十名女奴。」

使者露出一丝失望,随手把怀中的女子扔开,「没用的废物。」

接着他笑了起来,「这贱奴是我亲手调教过的,你来试试。」

程宗扬尴尬之余:心中大定,兵器的价格是云苍峰提供的,自己凭空加了一 倍。

不过这一笔回扣拿出来,立刻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连鬼巫王座下的使者也 照杀不误。这会儿那使者把自己的女奴让出来,显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那女子裸着白皙的肉体,朝自己爬来,程宗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生意 要紧,咱们还是……」

使者却发起怒来:「你是看不起我的女奴,还是不把我当成朋友!」

这话一扔出来,程宗扬只剩下苦笑,只好任那女子爬到自己膝间。

使者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叫阁罗,是鬼巫王大人的仆从。在我们鬼王 峒,最亲密的朋友才一起分享一个女人。这女奴今天挨了鞭子,比平常更卖力。

朋友,你先试试她的嘴唇和舌头,等你高兴起来,我们再来交换。「

说着阁罗抓住女奴的屁股,挺身把粗大的阳具送入她体内。

程宗扬一脸尴尬,这算什么事?自己即使跟段强也没这样分享过一个女人, 何况是跟这家伙?鬼王峒的风气还真够野蛮的。

程宗扬一脸尴尬,阁罗却显得兴致高昂。他一边挺动阳具,一边道:「一成 的利润我很满意。或者我们应该商量一下,怎样支付这笔金钱。」

这会儿自己和阁罗之间只隔着一具光溜溜的女体,两个人一边干着同一个女 人,一边谈生意,这种谈判对程宗扬来说还是头一遭。碧鲮女子的嘴唇柔软而湿 润,更为异样的是她的舌头──碧鲮女子的香舌不仅滑腻,还带着一种异样的黏 度,在阳具上卷动时,仿佛黏在上面,每次吸吮都让他心旌摇曳。

忍住下身传来的刺激,程宗扬辛苦地说道:「只要你们如期付清款项,我会 在五个工作日内,把属于你的一份送到你指定的帐户上──哦,你指定的任何地 方。支付类型可以是钱币,也可以是等价的物口叩。」

他很贴心地补充道:「毕竟南荒商业不发达,有时候拿着钱也买不到合适的 东丙。」

「哦,我的阳具变得更大了。」

阁罗哈哈笑道:「朋友,你的承诺让我很高兴。我觉得我还能再干一个女奴!」

那个陌生的碧鲮女子卖力地吞吐着程宗扬的阳具,臀部被干得不住颤抖。阁 罗兴致越发高昂,一手抓住女奴的乳房揉揑着说道:「碧鲮女子的喉咙很深,你 可以把阳具插在她们嗓子里,感受她们柔软的鳃部。」

果然,几乎伸进女奴食道的龟头被几片柔软的嫩肉裹住,吞吐着来回研磨, 那种紧密而异样的触感,比普通的旦父更加刺激。

程宗扬被她吸吮得浑身躁热,脖颈后湿湿的都是汗水。忽然楼外传来随从猥 亵的笑声,然后几个人踏上竹梯。

程宗扬想拔出阳具,却被那女子紧紧含住。阁罗显得不以为意,他大力干着 身前女奴的屁股,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房门吱哑一声推开,一个纤美的身影踏了进来。

小紫穿着那件紫色的衫子,整条雪白的右膀白生生裸露着,肌肤有着冰玉般 的洁净与白美。她明亮的美眸像寒星一样闪亮,那只绋紫色的珊瑚臂钏戴在手臂 上,散发出宝石般的光泽。

就像一个美丽的小精灵突然飘落凡间,小紫踏入房间的刹那,每个人眼睛都 是一亮。她柔艳的小嘴又红又嫩,唇角弯弯翘起,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但程宗扬发现,为自己旦父的女子打了个哆嗦,动作也变得迟钝起来。

那几名随从领着小紫进来,明显是不怀好意。这会儿自己和阁罗一前一后把 女奴白皙的肉体夹在中间,正干得起劲,这镜头不仅仅是少儿不宜了。

窘迫间,阁罗低沉地说道:「小紫,看看阁罗阿叔的阳具是不是又大了?」

小紫眨着眼,浓密而弯翘的睫毛一闪一闪,好奇地说道:「阁罗叔叔,你在 用棍子戳她的屁股吗?」

阁罗大笑着把阳具送入女奴体内:「碧奴的女儿还和以前一样傻啊。」

那个蛇一样的随从喉中发出嘶嘶的笑声:「我听说碧奴生她的时候,鬼巫王 大人正在享用那个妓女,顺手捏坏了她的脑袋。」

另一名随从伸出黑色发黏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傻是傻,不过越来越漂亮 了……」

阁罗用力干着身卜的女奴,「小紫,你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娘了吧?」

「思。」

小紫点了点头,「小紫好久没有见过阿娘了。」

蛇模样的随从淫亵地笑道:「你娘也越长越漂亮了。浑身的肉又白又滑,软 绵绵嫩得滴水……」

小紫高兴地说:「真的吗?娘一定很开心。」

阁罗忽然扒开女奴的屁股,暍道:「过来。」

小紫听话地靠近过去,天真地看着女奴一片狼籍的雪臀,然后吃吃笑着说: 「阿莹姐姐,你的屁股好脏呢。」

那女奴含住程宗扬的阳具,黏软的舌尖在他龟头上微微颤抖。

小紫说:「阁罗叔叔好坏,每次来都要用棍子戳阿莹姐姐的屁股。咦,这里 还有个小肉洞呢。」

阁罗昂起头,「波」的一声拔出阳具,硕大的龟头在女奴开的臀间跳动着, 然后对着她柔嫩的肛洞捅了进去。

女奴舌尖僵在程宗扬阳具,用尽全身力气承受着阁罗的进入,直到整根阳具 完全挤入肠道。

阁罗低沉而邪恶地说道:「还记得阁罗叔叔精液的味道吗?」

小紫小脸不好意思地微微发红,过了会儿才忸伲地说:「阁罗叔叔,精液是 什么?」

阁罗发出充满压迫感的笑声,「碧奴的女儿,你从小就是吃叔叔的精液长大 的。」

小紫好看地绞起眉,想了一会儿,「不是啊。阿娘说,小紫是吃阿娘的奶水 长大的。」

阁罗唇角狞然挑起,「你离开鬼王峒太久了,已经忘了叔叔的味道。你还在 你娘肚子里的时候,叔叔就认得你了。那时候你娘的屁股还是漂亮的心形,每天 她都要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让叔叔把精液射到她子宫里面。」

阁罗抓起小紫一缕乌亮的发丝,淫恶而狰狞地说道:「你娘是我见过最下贱 的淫妇。承蒙鬼巫王大人的恩典,她现在就像一头发情的母兽,每天晃动着她硕 大的乳房和屁股,为鬼巫工大人跳舞,或者交配……」

小紫似懂非懂地听着,阁罗的手掌从她发梢掠到颈中,又一路向下,贴着她 雪嫩的肩膀,朝她胸乳摸去。

小紫忽然咯咯一笑,抱住手臂,「好痒……」

阁罗手掌向上摊开,挑起尖长的食指勾了勾,「过来,让叔叔摸摸小紫长大 没有。」

小紫摇了摇头,「我不要。娘说,女孩子不能让人随便摸的。」

蛇模样的随从嘶嘶笑道:「她是骗你的。你娘在那边每天都被人摸,还高兴 地直叫。」

小紫奇怪地说:「她为什么要叫?因为她做错事,你打她了吗?」

「我怎么会打她?你娘可乖了,上次我给你娘换乳铃,只捏捏她的乳头,她 屁股下面就湿了一片。你娘的舞也跳得越来越好了。每次光着屁股跳完,都有很 多人争着和她交配。」

「什么是交配?」

黑舌随从淫笑道:「就是阁罗大人和这个女奴正在做的事。」

小紫想了一会儿,然后皱起眉:「一点都不好玩。」

阁罗皮肤紧绷的脸颊抽动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小紫是鬼巫王大人的禁脔, 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属于鬼巫王大人所有。

程宗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把自己当成隐形人,在一旁默不作声。小紫 却欣喜地发现他:「和花苗人一起来的外乡人,你也在这里啊?」

「花苗人?」

几名随从交换了一下眼色。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们是在途中遇到的,大家结伴而行。」

小紫高兴地说道:「花苗的姐姐们都好漂亮呢。」

阁罗的鬼角微微昂起:「花苗人进献新娘,怎么会走到这里?蛇傀,你们去 看看。」

两名随从踩着「格吱格吱」作响的竹梯,离开竹楼。

第九章计画

「这个女奴太平常了。」

阁罗好淫着身下的女奴,「我的商人朋友,如果来鬼王峒,你可以试试碧鲮 族的妓女。她的皮肤像脂玉一样莹白,柔软的身体能随心所欲摆出各种姿势。」

程宗扬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碧奴,名字里有个碧字吗?」

阁罗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碧鲮族的女奴,谁会关心她的名字。」

说着他大笑起来,「我的朋友,即使你走遍南荒,也找不到比她更淫荡妖艳 的女人。」

程宗扬心跳越来越快,表面却只露出恰如其分的好奇,「她比这个女奴还美 貌吗?」

被他们好淫的女奴腰细腿长,丰乳圆臀,无论身形容貌都是上佳的美人儿, 阁罗却不放在眼里,「鱼目永远不可能胜过珍珠。那个女奴是碧鲮族长的女儿, 但被外乡人搞大了肚子。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碧鲮人把她当成礼物, 送给鬼巫王大人……」

程宗扬终于敢肯定,阁罗口中的妓女就是谢艺一直在找的人。他眼神古怪地 看了小紫一眼。这个小女孩就是岳帅的女儿?

阁罗的话语断断续续飘进耳中:「鬼巫王大人对这个大肚子的淫荡舞姬很满 意……把她当成一件有趣的玩具……每天给她喂食各种药物……」

阁罗停下来拔出阳具,不层地用紫黑色的龟头拨弄着女奴湿润的性器:「这 个女奴甚至不会扭动臀部。碧奴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是鬼巫王大人为取悦雄性而设 计的。与她交配的时候,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她就会主动耸动屁股讥你满意。」

阁罗脸上带着狞恶的笑意:「她的屁股比母马还丰满浑圆,像一粒灌满水的 雪球。当她扭动屁股吞下你的阳具,你能感到她淫荡的腔体里热腾腾充满吸力。

再强壮的男人,只要被她耸动几下,都会忍不住射精。「

「你不相信吗?」

看到程宗扬脸上的表情,阁罗大声道:「鬼巫王大人曾经命令那个妓女去抚 慰他的鬼战士。你知道,鬼战士没有灵魂,但仍然有欲望需要发泄。那次碧奴在 两个时辰内,和超过二百名鬼战士交配,灌满精液的肚子比怀胎时还大,连挤出 的奶水都有着精液的味道。」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么快?」

两个时辰是四个小时,二百四十分钟,平均每个鬼战士性交的时间只有一分 多钟。那个碧奴简直是吸精魔女,和这样的女人性交,不知道是谁在享受。

阁罗哈哈笑道:「但你不用担心,我的朋友。告诉她你是阁罗的朋友,她会 让你尽情享受她的肉体。怎么?你还不喜欢吗?」

程宗扬苦笑道:「这样的尤物,想想就令人心动,就是怕我连半刻钟都撑不 了,丢了你的面子。」

阁罗摇着脑袋,「不用担心,你想做多久都可以!」

「哦?」

「一个很快就让男人射精的女奴只会让人厌倦。被鬼巫王大人调教过的碧奴 拥有一种特殊技能。」

阁罗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命令她做下去,碧奴就会在你射精之前收紧阴道, 用力压迫你的龟头,让你射精的欲望消退,然后不停地和你交媾下去,直到你满 意为止。」

「压迫射精?」

程宗扬脱口而出。

传说中的阿拉伯挤奶法就是压迫龟头来控制射精,但程宗扬却从未想过有哪 个女人能用阴道的挤压来延长男人射精的时间。

「当然。她每挤压一次,你射精的冲动就会更强烈。她曾经跪在我面前,用 她妖艳的屁股为我不停地套弄了一整个夜晚。当太阳升起时,我喷出的精液几乎 胀破了她的子宫。」

程宗扬心神驰荡,小紫在一旁听着,白玉般的脸颊充满好奇。

阁罗扭过头,狞声道:「小紫,你以后会是比你娘更淫荡的女人。」

小紫背着手,小脸歪到一边,天真地说:「可小紫还是孩子啊。」

「很快就不是了。」

阁罗道:「鬼巫王大人命令我带你到鬼王峒。在那里,你的母亲碧奴会教你 怎样用身体服侍男人。当下个月你十五岁生日的那天。鬼巫王大人会亲自享用你 的处女。」

阁罗狠狠盯着小紫雪嫩的肌肤,狞笑着沉声道:「仔细看着吧。很快你就要 和她一样用屁股和嘴巴同时服侍两个男人。」

阁罗凶狠地好淫着身下的女奴,一边嚎叫道:「阁罗叔叔会干穿你幼嫩的阴 道!用精液灌满你幼小的子宫!你会和你娘一样,在阁罗叔叔身下摇摆屁股!不 用害怕,碧奴的傻女儿!你会和你娘一样淫荡:因为你身上流着她淫荡的血!」

阁罗的吼声仿佛发狂的潮水,几乎挤碎竹楼,小紫脸上却带着天真的笑容, 怒吼声触到她一片空白的笑靥,便消失得连浪花也不见一朵。

「我就那么一晃神,被浪头从树上卷下来,当时就暍了好几口水。我寻思着, 我祁老四这回算是交待了。听天由命,冲到哪儿是哪儿吧。等我浮出来,吓!周 围连一片陆地都看不到,谁知道这鬼地方会有这么大的潮水……」

祁远向众人述说自己怎么被潮水冲进海里,又怎么被返程的碧鲮人救起。听 说石剐也破潮水卷走,下落不明,祁远神情惨然。石刚是头一次走南荒的新手, 没想到最浚又只剩下自己、吴战威和小魏三个。

那个年轻的碧鲮女子递来一只刷洗干净的水囊,祁远双手接过来,连声道: 「你歇着!你歇着!赶了几天的路,早就累透了。」

那女子一声不响地退到一旁。

角落里,云苍峰轻抚着玉佩,「你是怎么看的?」

「南荒这些部族购买军器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桩生意,我觉得有些邪 门。」

程宗扬皱起眉头,「阁罗的意思,第一批刀斧弓甲,每样就要一千件,算下 来要十万银铢──鬼王峒哪儿来这么多钱?」

云苍峰神情凝重。鬼王峒已经拥有了半个南荒,却在此时大量购置军器,甚 至购置铜铁来自己冶炼兵刀,不能不令人起疑。联想到他们对白夷等族的横征暴 敛,他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云老哥,」

程宗扬道:「我对地理不熟。南荒的北边靠近什么地方?」

云苍峰缓缓道:「末国的竞州和晋国的珠崖郡。」

另一边,武二郎和苏荔爆发出两人第一次争吵。

蛇傀和黑舌对这支送亲的队伍会走到临海的碧鲮族并没有多做追问,却对花 苗的女子表示出莫大的兴趣。苏荔有意让族中的女子去接近他们,却遭到武二郎 的强烈反对。

「我们花苗女子本来就有择偶的权力。」

武二郎压着火道:「这是择偶吗?你们这样做,与碧鲮族有什么区别?」

苏荔冷静地说道:「下要忘了,花苗名义上也是鬼王峒的附庸。如果花苗人 拒绝他们的要求,会引起他们的不满,甚至疑心。」

「你考虑过她们想法吗?她们会同意你这个族长吗?」

「她们离开花苗时,已经把生命和尊严献给神明。为族人的利益献身,是她 们的光荣。」

武二郎低吼道:「如果他们挑的是你呢!」

苏荔也恼怒起来,尖刻地说道:「你知道我做得有多好!」

武二郎脸色铁青,最后一把搂住苏荔,像要把她揉碎般用力。

苏荔挣扎着,赤裸的纤足使力踢着他的小腿,力气却越来越小。

程宗扬干咳一声,提高声音道:「阁罗马上就会走。」

这句话虽然是对云苍峰说的,声音大小却正好能让苏荔听到。

果然苏荔从武二郎怀里挣脱出来,「为什么?」

程宗扬一笑,「因为我告诉阁罗,有几个南荒的部族,正密谋要刺杀鬼巫王 大人。」

苏荔玉脸蒙上一层寒霜,手掌不易察觉地一翻,握住背后的长弓。

「玩笑!玩笑!」

程宗扬连忙陪笑道:「只是开个玩笑。其实阁罗是急着回去安排地方,好接 受那笔回扣。」

苏荔挑起眉头道:「他有那么急吗?」

「可不是嘛。就算大家谈定了生意,第一笔交易最快也要一个月,我从来没 见过像阁罗那么着急的。好像明天属于他的那份就能飞来掉进他口袋里。」

程宗扬耸了耸肩,「看样子,那个鬼巫王平常给他们的薪水并不高。」

苏荔松开弓,瞋怪地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正待开口,却突然竖起耳朵。武二郎怒气未消,虎着脸跟苏荔较劲, 云苍峰低眉沉思,谢艺恬淡地坐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剩下的几个人或是低声 交谈,或者是沉默不语,程宗扬却听到靠近自己的屋角位置,有一个轻微的呼吸 声。

程宗扬猛地跃起身,手中寒光一闪,从竹墙间剌出。弯角状的刀刀从屋角透 过,一股鲜血随即喷在竹墙上,沿着发黄的竹子蜿蜒而下。

众人从房中奔出,只见一个碧鲮人以扭曲的姿势盘在竹梁上,他耳朵贴着竹 墙,颈部几乎被整个切断,没有任何挣扎地死在梁间。

祁远脸色越发青黄,「我见过他──我和阁罗说刀剑的时候,他一直在和那 个黑舌头的随从交谈。」

众人省悟过来。这是鬼王峒安插在碧鲮族的眼线。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难道阁罗对自己一行起了疑心?

程宗扬出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谢艺风一样掠了出去,顷刻间绕楼一周,这 时才施施然拾阶而上。

「没有其他人。我猜他只是自己来打探消息,好去向主人邀功。」

众人都松了口气。碧鲮人尸身处理起来虽然麻烦,但总比走漏了风声要好。

楼外传来一声象鸣。那头巨大的白象载着阁罗离开了碧鲮族的村落。

作为阁罗生意上的伙伴,蛇傀和黑舌没有来打扰商队。众人重新安排了人手 警戒,易彪和几名护卫拖走尸体,云苍峰却盯着程宗扬手里的短匕,眼中露出惊 讶的神色。

程宗扬把匕首递过去,笑道:「正想让云老哥瞧瞧呢。」

云苍峰也不客气,接过来仔细翻看。

那柄匕首锋刀只有半个手掌长短,刀锋弯曲犹如牛角,柄部却比锋刀长了一 倍,形状如同珊瑚。它的刀鞘也是一截暗红色的珊瑚,合起时浑然一体。中间的 锋刀打磨得很薄,雪亮的刀身有种冰玉般的通透感,由于沾了血,边缘流动着微 红的晶光,仿佛一片滴血的寒冰藏在纠曲的珊瑚中。

程宗扬苦于没有防身的兵器,平常背着两把钢刀,不方便不说,不知道还以 为自己是刀贩子。这柄匕首是自己从鲛人身上捡来的,用起来还算合手,当即不 客气地据为己有。

听说是鲛人身上的匕首,云苍峰神情更加慎重。他摘下腰间的碧玉佩,倒转 匕首,用柄部的珊瑚轻轻一划,佩上便多了一道划痕。云苍峰犹豫良久,终于还 是没敢用匕首的锋刀来试玉佩的硬度。

「夜叉珊瑚盛产精铁,传说有一种铁乃万年寒冰所化,质地锋锐异常,用来 切割玉石如切油膏。这种铁在海底万年,往往被珊瑚覆盖,受其铁质所感,附在 其上的珊瑚也坚利之极。人称珊瑚铁,为天下奇珍。」

云苍峰将匕首递还给程宗扬,微笑道:「恭喜程小哥。」

「珊瑚铁?」

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思索间,武二郎一把将匕首夺了过去。那厮眯着 眼瞧了半晌,腮帮的横肉跳动着,然后把匕首扔了过来,气哼哼道:「什么破玩 意!」

程宗扬哈哈一笑,「二爷当然识货。那四大假还是你说的,什么灵飞镜、珊 瑚铁、玄秘贝……二爷当然不放在眼里了。」

吴战威在窗口盯了半天,这时转过身来,「那家伙走了。」

说走就走,这阁罗还真是个急性子。但他的随从却没有离开,蛇傀带着奴隶 搜罗了碧鲮人采集来的珠宝,用箱子一一装好,却没有看到黑舌的身影。

武二郎与苏荔重归于好,两人谁也不再提那两名随从的要求,并肩携手离开 竹楼。

这边祁老四却闹了个大红脸。众人安排宿处,给祁远和那个叫碧星的碧鲮族 女子留了一个单间。那女子一声不响地入了房,祁远却说什么也不愿进去。

「你们当我老四是什么人?」

祁远脸红脖子粗地说道:「她救我一次,我拿刀去换她那是报恩!这种事我 能干吗?」

「得了吧老四,」

吴战威道:「我瞧那女的白白净净,相貌也是上等,你可占了大便宜了。就 你祁老四的模样,还挑三拣四?你要嫌弃,我老吴一句话,立刻让她出了这门。」

祁远说什么也不答应,死乞白赖跟那帮汉子挤在一起,半步也不往房里去。

谢艺轻轻抚了下衣摆,从容道:「程兄,可有意到海边散步?」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半夜到海边散步?谢兄很有雅兴啊。」

「水浪接天,潮打长礁,这样的景色在六朝是看不到的。」

蛇傀带着奴隶继续勒索财物。可以看出,鬼王峒在这里拥有绝对的权威。阁 罗走后,蛇傀像主人一样发号施令,碧鲮人生满花朵的精巧竹篱被奴隶们推平, 扩出大片空地,然后用毛竹搭起架子,将没有采捞到足够珠宝的碧鲮人吊在架上 拷打。

程宗扬和谢艺默契地避开那一幕,刚好朝海边走去。

「岳帅曾说,海中的潮汐是月亮引起的,每到满月或者完全看不到月亮的时 候,都会出现大潮。碧鲮海湾地势奇特,两条伸人海中的山脉形成一个圆形,海 水易入难出。他处潮水升高五尺,湾内就能升至两丈。」

程宗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里却在思索谢艺找自己要说什么。

林中传来一声压低的叫声,程宗扬与谢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朝礁石 走去。

程宗扬悻悻道:「一爷这趟来南荒,倒像是专门来配种的。」

谢艺淡淡道:「武二是男儿本色。」

「那祁老四呢?」

谢艺道:「祁远是义气深重。选择虽然不同,却各有各的长处。」

程宗扬笑咪咪道:「那谢兄你呢?」

谢艺淡淡道:「哦?」

「谢兄虽然跟我们混在一起,但拔了毛的凤凰还是凤凰。只衣服干干净净这 一条,就把我们这些粗人都比下去了。这一路对谢兄抛媚眼的花苗女子也不少, 可谢兄这表现……啧啧,修行多年的老侩也没你这么装的。」

谢艺忽然停下脚步,「程兄,借手一用。」

程宗扬警觉地退开一步,「干什么?」

这家伙不会真是个基佬吧?程宗扬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如果谢艺突然兽性大 发,自己可真没把握能逃脱他的魔掌。

谢艺伸手拉起程宗扬的手腕,食指、中指、无名指按住他的脉门。良久,谢 艺松开手。「无论程兄练的是什么功夫,最好都不要练了。」

「为什么?」

「你刚才出手,角度和方位很准,手也很稳。这样的天赋,如果你愿意当杀 手,会是一个不错的杀手。」

谢艺望着程宗扬道:「但你出手时过于强猛。我看到你试图控制力量,却犹 豫了至少三次。」

程宗扬笑道:「这你可看错了。如果不杀那个偷听的家伙,可能死的就是我 们,我根本就没打算控制力量。」

「是你的手在犹豫。」

谢艺道:「你自己也许并没有注意到,你出手时,力量……」

程宗扬听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的真气并不纯正,气脉行进间阴多阳少。再练下去,有害无益。」

谢艺口气很慎重,程宗扬却并下在意。自己刚刚吸收了两股死气,真气如果 纯正毫无杂质才是怪事。不过这家伙眼光可真不错,只看自己出手就能猜出这么 多。

程宗扬道:「对了谢兄,你不是说碧鲮族有一种丝,和霓龙的天丝很像,色 彩七彩纷呈,在什么地方?」

「我是从《天茧名丝编》中读来的,具体出自碧鲮的什么地方,非谢某所能 知。」

程宗扬奇怪地看着他,「谢兄以前是做什么的?」

谢艺微微一笑,「你猜呢?」

「我知道你足跟随岳帅,但在此之前呢?祁远说你在军队待过,打的绳结都 是拴马结。」

谢艺点了点头,「祁远是个人才,在商馆可惜了。」

「但我觉得有些奇怪。易彪他们也是军伍出身,都是典型的文盲,别说博览 群书了,' 非谢某所能知' ,这样的话打死他们也说不出来。」

「追随岳帅之前,我在长安的皇图天策府。」

谢艺淡淡道:「你知道,我姓谢。」

看着程宗扬成竹在胸的表情,谢艺微微笑了起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吧,你的那个皇图天 策府,还有你姓谢是什么意思?」

「皇图天策府是一所学院,简单来说,是培养军事指挥宫的讲武堂。六朝的 高级将领,一半都出身于皇图天策府。我和王韬一样,家都住在建康。」

建康,王谢……「哦!」

程宗扬猛地明白过来,手指着谢艺,「你是王谢家族的人!」

晋朝的豪门世家首推王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首诗程 宗扬多少也知道一些。

「虽然我和谢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谢艺道:「但这终究是个骄傲的姓氏,不是吗?」

程宗扬点头同意。王谢两家轮流把持晋国朝政,人物风流,千载之下仍令人 向往,确实有他们骄傲的理由。

「我准备到鬼王峒去。」

「是吗?」

「你知道,」

谢艺抹着手指,慢慢道:「那个家伙骗了我。」

在白夷族,那个鬼王峒使者在谢艺的刑逼下,说碧宛已经死了。对照阁罗的 话,很明显他在撒谎。在一只手都被削成白骨的情形下还要撒谎,可以想象那个 使者知道碧宛真实的生存状态比死亡更难以令人接受。

「我们不干涉岳帅那些女人的生活,但决不容忍她们受人欺凌。」

谢艺口气很平静,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力。

程宗扬咳了一声:「我和阁罗约定,交易在白龙江口进行。如果不出意外的 话,明天我们就会离开。」

「哦?」

「阁罗曾邀请我们到鬼王峒去,但我拒绝了。坦白的说吧,」

程宗扬摇了摇手,「南荒这地方我不准备再来了。这一路,我们已经死了太 多的人。我打算在自己的小命还没有丢掉之前,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艺沉思片刻,然后道:「那么,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谢艺的背影消失在波涛间,程宗扬叹了口气,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谢艺是个 聪明人,知道自己已经拒绝了他的提议,决定与星月湖保持距离。但失去这样一 个机会,还真有些心痛。鞠社……如果他们拥有的是一个篮球社,也许自己已经 答应了吧。

想起篮球,程宗扬不禁手痒,他捡起一颗椰子,在手里拍了拍,做了个标准 的投篮动作。

椰子划过一道弧线,没入灌丛。「砰」的一声脆响,然后传来一声闷哼,有 重物「噗通」倒在地上。

程宗扬瞠目结舌,听着灌丛后的惊叫和纷杂的脚步声。

有人叫道:「蛇傀大人被袭击了!」

「抓住刺客!」

「是碧鲮人!把他们都杀光!」

乱纷纷中,几名手持长刀的随从带着奴隶从灌丛后冲出来。

「往那边逃了!」

程宗扬指着波涛翻滚的海面,厉声道:「是个鲛人!」

「鲛人?」

几名随从停下脚步,面面拐觑。这会儿风急浪高,跳到海里追杀比鲨鱼还敏 捷的鲛人,跟送死差不多。

很快有人提出建议:「我们立刻禀报阁罗大人!夜叉珊瑚的鲛人违背约定, 偷袭我们鬼王峒的勇士!」

没有人怀疑程宗扬,阁罗宣布过,这个北方来的商人是他的朋友。

那些随从很明显不是用来作战的武士,听说袭击者是鲛人,就失去了追杀的 勇气,准备撤退。

程宗扬扯住一名随从,「蛇傀不是在村子里吗?怎么会来这里?」

「那些碧鲮人的惨叫声打扰了我们的休息,蛇傀大人决定在他们都被吊死之 前先到这里来。没想到会被鲛人袭击。」

「只有蛇傀?黑舌呢?」

那随从露出暧昧的笑容,「也许正在哪个碧鲮女人床上吧。」

第十章前路

突如其来的椰子击中了蛇傀的后脑,使他昏厌过去。鬼王峒的随从虚张声势 地叫骂了片刻,然后退回村子,声称等天明再来报复那些狡猾而可恶的鲛人。

程宗扬不想和鬼王峒那些人同行,索性沿着海岸走了一段,然后在礁石上坐 下,等他们离开。

程宗扬摸了摸小腿,上面的伤口已经平复许多,大概明天就可以痊愈。而明 天,他们这一行也该踏上返程的道路。

想起朱老头领的路,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那老头指的大半都不是路,要 不是他们这支队伍有那些强悍的北府兵精锐,只是开路就能把他们累死。

云苍峰能陪自己走到这里,已经够仁至义尽,这份人情自己算欠下了。祁远 估计过,除了那块价值难定的龙睛玉,单是在白夷族换来的珍珠,还有寄存在熊 耳铺的货物,运回五原城差不多就有十倍的利润,可以说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最 要紧的霓龙丝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不过霓龙丝本来就是自己编出来的,这个世 界上存不存在都难说。况且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白湖商馆,等回到白龙江口 就和云苍峰一同北上,前往建康。

苏妲己那个丰臀艳妇……等我找机会再收拾你。

月亮西移,汹涌的潮水渐渐变得平静。程宗扬百无聊赖地捡起一只贝壳丢到 海中,却掹地打了个突。

海面上漂浮着一双诡异的手,黑色的爪尖在水中时隐时现,被海水泡得微微 发白。

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死人自己这段时间已经见过不少,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那双僵硬的手已经探出水面,却始终保持着半个手掌的高度,不沉不浮, 实在太过诡异。

程宗扬盯了差不多有五分钟,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俯身潜入水中。

月光透过海水,呈现出诡异的蓝色。一个人像长在礁石上的植物一样,双手 和头发向上浮起,身体扭曲着随波浮荡。

程宗扬紧紧握着珊瑚匕首,朝他潜去。在水流的扰动下,那人面部慢慢转了 过来。他失去血色的面孔一片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惊骇的神情。嘴巴大 张着,仍保持着死亡前呼叫的姿态,一条黑色的尖舌从他口中伸出,仿佛一条恶 毒的细蛇。

程宗扬朝下望去,只见黑舌两只脚被一只巨大的蚌壳夹住,那蚌壳距离水面 不过一人多高,可就是这样的高度,使黑舌无法呼吸到水面的空气,只能在触手 可及的距离活活溺死。想必他死之前很恐惧。

程宗扬一口气耗尽,踩着水向海面游去。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碧 绿的光泽在礁石黑色的缝隙间一闪而过。

「噗!」

程宗扬吐了口水,浮上水面用力喘着气。接着他听到一缕奇异的歌声。

那歌声像月光一样透明,仿佛长着莹白的翅膀,在不同的音阶间轻盈地跳动 着。世间没有任何声音能比得上它优美的旋律。

程宗扬怔怔听着,歌词是一种他未曾听过的语言,但咏叹中的哀伤和希童一 却像潮水一样涌来,把他包围。

程宗扬忘了呼吸,直到口鼻没到水中,被水呛到才惊醒过来。

「咳!咳!」

程宗扬狼狈地咳着攀上礁石,然后他看到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少女侧身坐在礁石上,丝一般柔美的秀发从颈后披散下来,仿佛潮湿的 海藻,贴在她莹白的肌肤上。

程宗扬已经见过小紫的美貌,可月光下少女宝石雕琢般精巧的五官更让他深 深惊叹。她侧着脸,秀美的鼻尖微微翘起,长而浓密的睫毛下,眼波如水般清滢 明澈。娇艳的红唇轻轻开合,精致的唇线上仿佛有星光流淌。

小紫娇小的躯体像雪一样白嫩,充满纯美无瑕的童稚感,湿淋淋的发丝波浪 般贴在雪肤上,勾勒出胸部圆润的曲线。她乳房大半被发丝遮住,从两侧露出浑 圆的弧线,像晶莹的雪球一样白滑而又挺翘,充满青春的气息。

小紫腰肢很细,软软的仿佛一手就握住,然而在她腰臀以下却是一条流线型 的鱼尾,原本应该是双腿的部位被银色的细鳞覆盖。

小紫轻轻唱着歌,那条柔美的鱼尾没入水中,长长的尾鳍在碧波中顽皮地轻 轻拨弄,不时甩出一串珍珠般的水滴。

人类对于美人鱼的想象,最好奇的莫过于她们人类的躯体怎么与鱼尾天衣无 缝地连接在一起,但小紫侧着身,只能看到她低垂的发丝下一侧洁白的雪臀,却 看不到她腹部与鱼尾的连接。

见惯了人类女性修长的双腿,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鱼,程宗扬以为自己会 惊奇于这种人身鱼尾的生物。但小紫鱼尾那样美丽而自然,尾鳍有着柔软的碧蓝 色鳍骨,连结在鳍骨间的鳍膜却是透明的,衬着银白的鱼尾,精致而又完美,让 程宗扬禁不住以为这才人类本来该有的美态。

歌声停止,程宗扬心中像一根弦断了般,泛起一丝不舍。接着,他看到小紫 白玉般的小手。少女白嫩的指尖被鲜红的液体染红,鲜血一滴一滴淌落下来。

月光下,娇小的美人鱼提起滴血的手指,然后将指尖放进口中,轻轻吸吮, 她精致的面孔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柔嫩的唇办沾着一丝血迹,显得神秘而又 诡异。

小紫抬起眼,天真地笑道:「远方来的客人,来尝尝小紫打的猎物吧。」

刚才看到黑舌尸体时,那阵心惊肉跳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说的猎物,不会是 黑舌吧?

程宗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小紫从身后拖出一只海龟。

「小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的壳砸碎。程头儿……你吃吗?」

小紫柔嫩的声音与吴战威的破锣嗓子迥然相异,程头儿这几个字从她舌尖跳 出,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轻盈地旋转舞蹈。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紫还没有吃东西啊。」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不用火烧吗?」

「我们碧鲮人不用火啊。只有死了人才用火焚烧。」

程宗扬努力想从小紫的容貌间分辨岳鹏举的痕迹,但小紫和月霜的容貌没有 任何相似的地方,让程宗扬怀疑她们这对异母姊妹都没有获得那个家伙的任何基 因,而完全是她们母亲的翻版。

程宗扬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小紫平常的容貌已经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化 身为美人鱼时,美貌更是出类拔萃,堪称绝世尤物。而她的母亲,也曾经和她一 样美丽过「程头儿……你也尝一口。」

小紫扬起小手,递来一缕撕下的海龟肉。

月光下,白色的龟肉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像她这样的美少女软语相求,就是 毒药也会甘之若饴了吧。程宗扬苦笑着伸出手,接过那条带血的龟肉。

小紫眼中闪过一缕寒光,被她惊人美色迷惑的程宗扬太阳穴忽然一跳,陡然 发现她的笑容如此令人心悸,仿佛一株妖艳的罂粟,在星光下吐露出诡异的香气。

「程头儿!」

破锣般的叫声打断了程宗扬的惊惧,小紫睫毛跳了一下,目光又变得透明, 她鱼尾一摆,轻盈地滑入水中,消失不见。

程宗扬呼了口气,不用看,这么破的嗓子肯定是吴战威那粗胚。

「不好了!」

吴战威狂奔过来,「他们,他们动手了!」

程宗扬「呼」的站了起来,「有人受伤了吗?」

「不是咱们!」

吴战威喊道:「是碧鲮人!那帮孙子在杀碧鲮人!」

「放火!放火给我烧!」

蛇傀脑后包着绷带,喉中嘶嘶作响地叫道:「把这些贱人统统烧死!」

几百名碧鲮人都被驱赶到最大的一幢竹楼上,鬼王峒的奴隶们在楼下堆起燃 火的竹木,然后点燃。碧鲮族只剩下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妇女,他们在火焰间哭泣 哀求。楼厂,几名试图逃跑和反抗的碧鲮人身首异处。

一名随从拖着女奴阿莹的长发过来,他盯着女奴白嫩的身体,一边舔着唇角 道:「蛇傀大人,这个女奴太可惜了。」

蛇傀蛇一样细小的瞳孔转动着,「把漂亮的挑出来你们去干!干完再把她们 投进火里烧死!碧鲮的贱奴们!敢勾结鲛人袭击鬼巫王大人的使者,蛇傀今天就 要让你们该死的部族彻底绝灭!」

商队众人都默不作声,腮帮的咬嚼肌却一个个鼓起。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见 惯了血腥的厮杀,但这种对老人和女人一边倒的屠戮,激起了每个人的怒火。

刚打扮成新娘的乐明珠听到叫嚷声,溜出来扯起盖头,只看了一眼就张大嘴 巴,眼中充满惊恐。

「什么都别说了。」

程宗扬拿起刀,「动手吧。」

「武二!蛇傀是你的!易彪、老吴!那几个随从是你们的。」

说着程宗扬抬起头,「凝羽呢?」

凝羽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走出,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 存在,但需要她时,她总会在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和祁老四、小魏留在这里,守好云老哥,别让他们冲上来。」

「不。」

凝羽冶漠地说道:「那个人是我的。」

凝羽指的是那名正在蹂躏女奴的随从。程宗扬不愿拂了她心意,「好吧。你 还有伤,小心些。」

武二郎提起双刀,眯起眼打量了一下,然后一脚将整面竹墙踹开,接着狂吼 一声,鹰隼般扑了下去。然而凝羽比他更快,就在竹墙破碎的刹那,她身体羽毛 般飞出,手中月牙状的弯刀光芒只一闪,那名随从头颅便失去重量般直飞起来。

接着易彪和吴战威也并肩抢出。

除了留守的祁远和小魏,另外几名云氏商会的护卫也分别从楼上跃下,甚至 卡瓦几名花苗族的汉子也混在他们之中。鬼王峒一行只是来领地掠取财物,除了 几十名奴隶,携带武器的随从只有五六个,而且还没有鬼武士,商队的力量完全 是压倒性的。

「谢兄,」

程宗扬对谢艺道:「把风的事就交给你了,鬼王峒的人,一个也别让他们逃 出去。」

谢艺一手按住刀柄,淡淡道:「放心。」

「还有我。」

苏荔踏了出来。她脸上仍带着未褪的潮红,目光却亮如寒星。在她身后,阿 夕脸色苍白,眼神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微微战栗。

「砰!」

武二郎拎起长刀,将蛇傀的头颅钉在用来拷打碧鲮人的架上。

打斗的过程平淡无奇,凝羽一击得手,武二郎也只用了一个照面就斩下蛇傀 的首级,剩下的就是和易彪他们追杀那些四处逃亡的随从。那些人只能吓唬吓唬 碧鲮族的老弱,动起手来根本不堪一击,倒是逃跑的水准不俗,慌乱间,竟然有 两个随从窜了出去。当然,在村口迎接他们的是谢艺。程宗扬猜测他们到死都没 有看到那家伙的刀。

「他们怎么能这样……」

乐明珠瞪大眼睛,明媚的眼眸中充满泪水。

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地,生满花朵的竹篱被无数纷乱的脚掌践踏过,零落的 花办沾满血污和泥泞。哀嚎和惨叫声在村中不同角落响起,但施暴者由鬼王峒变 为碧鲮人。长久的恐惧在这一刻释放,他们用手打,用脚踢,甚至用牙齿撕咬他 们曾经的征服者。无论是阁罗的随从,还是跟随他们来的奴隶,都成为碧鲮人发 泄愤怒的目标。

程宗扬曾经试图阻止他们的滥杀,但很快就放弃了。那些碧鲮人不少都在烈 火中被烧伤,面对死亡的惊恐和无数次的欺凌污辱,一旦释放,就无法克制。即 使最怯懦的少女,这一刻也被复仇的欲望驱使,做出她们从来不敢想象的疯狂举 动。

这一幕让乐明珠无法接受,「那些人是奴隶!和他们一样的奴隶!」

她跺着脚道:「不行!我要告诉她们!」

程宗扬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这会儿过去制止,他们会把你也吃了。」

「可他们也是受害者!还有那些碧鲮人,他们都受了伤!」

程宗扬低声道:「这些碧鲮人已经疯了,等他们冶静下来,你再去给他们治 疗。」

「那我们就看着奴隶被他们杀死吗?」

「除非,你把这些碧鲮人杀光。」

「呜……」

乐明珠忽然哭了出来,把脸埋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心中也充满?涩。仇恨的种子一旦滋长,就只有用鲜血才能洗清。而 播下仇恨的总是少数人,鲜血更多的来自无辜者。就像那些奴隶。但他们的无辜 在仇恨中微不足道。

「别哭了,小香瓜。」

程宗扬刚拥住乐明珠的肩膀,就被一只手拉开。

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丰满的红唇微微张开,用耳语般的声音道:「小家 伙,明天再找你算帐。」

程宗扬一阵心虚,不会是她发现了什么吧。

一名碧鲮族的老者战战兢兢坐在席上,目光闪烁着,不敢与人对视。

程宗扬心里摇头,果然像朱老头说的那样,碧鲮族的人才已经在历次战斗和 屠杀中被杀掠一空,剩下这些都是懦弱而猥琐的家伙。

经过昨晚的杀戮,阁罗带来的人无一漏网,除了几名随从,其他人都死在碧 鲮人手下。疯狂过后,几乎所有的碧鲮人都呆若木鸡,仿佛不相信那一切是他们 干的。天亮后,程宗扬找出现任的族长,把他请来询问情况。

「老丈,你们碧鲮人被鬼王峒征服有多久了?」

「很多年了……我,我已经记不清了。」

「有十五年了。」

那个救过祁远的碧鲮女子说道:「那时我还很小。鬼王峒闯进村子,杀了很 多人。」

老者想了起来,「本来我们村子还有一干多人,那次被他们杀了一半。」

老者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颤声道:「那些鬼王峒的战士简直是魔鬼,我们 最勇敢的战士也无法抵挡他们的屠刀……」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们不是能在海里生活吗?为什么不逃走?」

老者低声下气地说道:「鲛人……海里有鲛人……」

「我的母亲是在海中被袭击的。袭击我们的是鲛人。」

碧鲮女子说道:「他们和鬼王峒的魔鬼一样残忍。后来我们才知道,鲛人与 鬼巫王已经结盟,共同对付我们碧鲮族。鲛人同意鬼王峒把我们当作采珍珠的奴 隶,条件是碧鲮族不能再有成年的男子。这些年我们碧鲮人越来越少,现在剩下 的只有三百多人。」

「当年有一个叫岳……」

程宗扬还没说完,老者已经全身发抖地喊道:「他是魔鬼!就是他!给我们 碧鲮族带来厄运!」

程宗扬一拍桌子:「老吴!请族长下去喝茶。」

吴战威半扶半拖地把情绪失控的碧鲮老者带下去。程宗扬接着问那个碧鲮女 子:「他为什么叫那个人是魔鬼?」

「听说他亵渎了海神殿,还带走了老族长最漂亮的女儿。」

「然后呢?」

碧鲮女子咬了咬牙,「我们被鬼王峒屠杀不久,族长的女儿回来了,还为他 生下一个孩子。老人们都说是他亵渎海神,才给我们碧鲮族带来厄运。族长的女 儿刚回来,就被他们捆起来,送给了鬼巫王。」

「他的女儿呢?」

碧鲮女子身体微微发抖,「她是魔鬼的女儿,比魔鬼更邪恶……」

程宗扬讶道:「她不是个白痴吗?」

「即使是白痴,她的灵魂也和魔鬼一样邪恶。」

程宗扬和谢艺对视一眼,悄声道:「看来你们大帅没干什么好事啊。」

谢艺板着脸道:「不过是在海神殿一边干女人,一边指挥战斗,难道算是亵 渎吗?」

程宗扬咧了咧嘴,「让我说,这肯定算。如果你们大帅不巧是霸王硬上弓那 种,搞的又是海神的后裔,那就更算了。」

谢艺只轻蔑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们碧鲮人能够变身吗?像人鱼那种?」

碧鲮女子流露出一丝哀伤,「我们在岸上生活得太久了,只有受海神眷顾的 碧鲮人才能保留变化的能力。但他们都已经战死了。」

「一个都没有了吗?」

程宗扬怀疑地问道。

碧鲮女子摇了摇头。

程宗扬想起月光下的小紫,她童稚的身体,天真的笑靥,还有那条银白色的 鱼尾和深碧的尾鳍。

「对了,」

程宗扬道:「你们知不知道周围的山林里,哪里有霓龙丝?」

「霓龙丝?」

碧鲮女子茫然道。

「是一种很细的丝,有各种颜色,非常漂亮。」

碧鲮女子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彻底失望了。

碧鲮女子离开后,程宗扬摊开手,很抱歉地对祁远说:「真不巧啊,霓龙丝 竟然没找到。」

祁远嘿嘿一笑,朝吴战威伸出手,「拿来吧。」

吴战威悻悻然从囊里掏出五枚银铢,拍到祁远手里,一边狠狠瞪了程宗扬一 眼,嘟囔道:「这小子可真能骗人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祁远抛了抛银铢,笑嘻嘻道:「在白龙江口我跟吴大刀打赌,赌你是不是逗 我们玩的。一注五个银铢。多谢程头儿帮忙,让老四发了笔小财。」

屋内哄堂大笑,连云苍峰也不禁莞尔。程宗扬尴尬地笑道:「你们早看出来 了啊?怎么不早说,让我也好下两注,挣吴大刀点银子花花。」

「得了吧。」

吴战威道:「这趟跑了个空腿,我们还好说,货挣的不少。又托云老哥的福, 捡了条商道,你这小子怎么跟掌柜的交待?」

「交待什么?」

程宗扬轻松地拍了拍衣服,「你们跟掌柜的说一声,我炒了老板的鱿鱼,主 动跳槽,不给她老人家干活了。」

祁远和吴战威都是一怔,云苍峰却面露笑容,抱拳道:「请一位上覆尊上苏 夫人,程小哥有意与我云氏商会合作,往后有生意需要帮忙,一切好说。」

「本来我打算回到白龙江口再提这事的。这一个多月,有几位兄弟帮忙,我 程宗扬多谢了。」

程宗扬郑重地一拱手,「老四、老吴,还有小魏,这趟南荒走下来,大家都 是生死之交。我也不瞒大家,白湖商馆我是回不去了,如果有意和我一道走,有 我程宗扬的,就有各位兄弟的。」

几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吴战威和小魏颇为意动,祁远却露出苦笑。「这批货 是掌柜的,我就是跟大伙走,也得先把货给掌柜的送回去。祁老四没什么本事, 但受人之托,不管怎么说也要把事情办了。」

正说着,那个碧鲮女子突然推开竹门奔进来,手里拿着一团潮乎乎的物体, 「是这个吗?」

程宗扬猛地站了起来,她手中拿的东西自己见过。在神殿时,那些礁石上生 满了这种细丝般的海藻,可自己从没想到这会是一种丝。

那些海藻很长,比最细的发丝还要纤细,在阳光下呈现出鲜艳的绿色。程宗 扬试着抓起一把,除去水分,藻丝像烟雾一样,轻盈得似乎没有丝毫重量。

「山里面没有你说的丝,但海里有种藻和你说的很像。我们碧鲮人最不喜欢 这种海藻,它虽然很细,但比头发还结实,不小心陷到里面,很难逃出来。」

程宗扬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小心问道:「云老哥,你看看,这种丝能织成衣 物吗?」

云苍峰拿起来看了一下,皱眉道:「这丝太细了。深海有种鲛丝比它结实得 多,织出来的鲛纳入火不燃,堪称珍品。这种丝即使十股合一,织出来也薄如蝉 翼,用来当窗纱也嫌太薄了。」

薄?怕的就是它不够薄,程宗扬还有些担心,「韧度呢?」

「当然不能和棉纱相比,略用些力就能扯断。」

云苍峰试了试,「弹性倒是很好。程小哥莫非想用它来织衣物?」

说着云苍峰笑道:「这个不成的,即使能织,织出来的纱也轻薄易损,没人 会穿,远不及棉布实用。」

程宗扬笑逐颜开。

「要的就是透亮,换成棉布就没用了。」

云苍峰只笑着摇了摇头,对他的异想天开不置可否。

他转过脸,「这海藻只有一种颜色吗?」

碧鲮女子道:「颜色很多。生在礁石上的有黑的绿的,生在珊瑚上的有红有 白,如果礁石里含有铜,颜色会是黄的。你说是七彩的,我才想起这些藻丝。」

程宗扬拍板道:「我每种都要。告诉你的族人,我真金白银的收购。要完整 没有切断,而且晒干也不会褪色的。」

碧鲮女子虽然不仅他们要这些海藻做什么,但看出祁远很开心。她挽起那些 藻丝,转身去通知自己的族人。

突然间峰回路转,霓龙丝有了着落,祁远也喜不自胜,但心里还有点没底。

拿海藻来冒充霓龙丝,这位爷也真干得出来,「程头儿,这成吗?」

「只要比头发结实就没事。」

「成。」

祁远挠了挠头,犹豫道:「程头儿,既然东西找到了,掌柜交待的活也结了, 你……」

不等祁远说完,程宗扬就拍了拍他的肩,「你在她手下也干了不少时候,怎 么还这么天真呢?我不回去也就算了,如果回去,肯定没好事。」

祁远嘿然不语。

程宗扬攀住祁远的肩膀,用力搂了一把:「不管你什么时候来,都少不了老 四你的一份。」

然后程宗扬抬眼望向凝羽。他们两入之间的关系,众人心里都明白。祁远他 们只是在白湖商馆打工的,想走不是难事。但凝羽是苏妲己的侍卫长,无论如何 苏妲己也不会让这个对自己了如指掌的人离开。

在众人的注视下,凝羽淡淡道:「我不回去。」

「我要去鬼王峒。」

此言一出,程宗扬顿时一呆。乐明珠却得意地朝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一副 「我把她说服了!看我厉不厉害!」

的表情。

「不行!」

程宗扬断然道:「那太危险了!」

「我要去。」

凝羽口气虽然冶漠,却有着不容说服的决心。

程宗扬一拍桌子:「那大家来表决!要去的举手!先说好,少数服从多数, 咱们商队都回去,你也不能留下!」

乐明珠第一个把手高高地举起来,「我!我!」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伸那么长,小心脱臼!」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我愿意!你管我!」

「还有谁?」

苏荔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接着是武二郎,然后是谢艺。

这几个都在程宗扬意料之中。但接下来小魏、易彪都举起手,就让程宗扬大 感意外了。易彪的兄长被鬼王峒的人炼成行尸,去报仇也能理解,小魏跟武二郎 那没骨气的家伙差不多,在花苗族也有相好的,这都能说得过去。可易彪一举手, 云氏商会的护卫们也都一一举起手,剩下云苍峰也只好苦笑着举手。

情形就此脱离了程宗扬的设想,这边吴战威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拍了拍易彪 的肩,也把手举起来。最让程宗扬崩溃的是祁远。看到那家伙偷偷摸摸想举手, 程宗扬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老四,你添什么乱呢?」

祁远臊眉搭眼地小声道:「鬼王峒那事不办妥了,小津也不安心……」

「小津是谁?干!不会是刚才出去那姑娘吧?」

「怎么说人家也救我一次不是?咱老祁是有良心的,知恩图报……」

「得了吧。」

程宗扬打断祁远还絮絮叨叨的辩解,环顾一周,终于找到自己唯一的盟友。

朱老头哭丧着脸道:「我说凝姑娘,咱们可是说好的,到这儿咱们就回去, 进了熊耳铺就给钱,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相好的,这都能说得过去。可易彪一举手,云氏商会的护卫们也都一一举起 手,剩下云苍峰也只好苦笑着举手。

情形就此脱离了程宗扬的设想,这边吴战威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拍了拍易彪 的肩,也把手举起来。最让程宗扬崩溃的是祁远。看到那家伙偷偷摸摸想举手, 程宗扬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老四,你添什么乱呢?」

祁远臊眉搭眼地小声道:「鬼王峒那事不办妥了,小津也不安心……」

「小津是谁?干!不会是刚才出去那姑娘吧?」

「怎么说人家也救我一次不是?咱老祁是有良心的,知恩图报……」

「得了吧。」

程宗扬打断祁远还絮絮叨叨的辩解,环顾一周,终于找到自己唯一的盟友。

朱老头哭丧着脸道:「我说凝姑娘,咱们可是说好的,到这儿咱们就回去, 进了熊耳铺就给钱,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19 编辑 ] ----------                 第九集

内容简介:

程宗杨与众人失散,独自遇见了美人鱼般的小紫,能够变身的幼稚少女是受 到海神眷顾的意外吗?小紫向程宗杨指出了一条通往鬼王峒的道路──龟纹古道, 却走进了巨大的古代遗迹,在这荒圮的乱石堆中潜伏着巨大危险……

一行人终于抵达鬼王峒,本以为当是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恐怖势力,才能够蚕 食鲸吞的令南荒臣服旗下,但这片深幽不见底的地堑里,除却奴隶,鬼王峒竟然 没有多少人马,花苗所预定的暗杀计画,透出一线曙光;而程宗杨也终于见到了 让谢艺在兹在念的女人──碧姬,但,情况似乎不是他所想像……

第一章奇险

丛林间传来几声鸟鸣,背负着货物的马匹、走骡在枝叶间鱼贯穿行。潮湿的 泥土上印着巨象深深的足痕,铜盆大小的足印每一步都隔着数丈的距离,一路向 东行进。

云氏商会用的都是军马,白湖商馆的走骡也腿长体健,朱老头那头草驴混在 里面,活像一只大耗子。

朱老头一路哼哼唧唧的抱怨,说他们这些北边来的人心眼都坏透了,不厚道, 雇人带路还不给钱,一群几尺高的汉子欺负他一个老人家,缺德啊。

程宗扬很体贴地告诉他,如果急着有事就先回吧,自己跟着脚印走就行。反 正鬼王峒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大家有缘的话,下次来南荒说不定还能见面,到时 就把向导的钱给他结了。

下次是什么时候?这可说不准了,你要让我自己摸着良心说吧,这辈子我都 不想再来南荒这鬼地方!可人这缘分从哪儿说起呢?也许过个十年八年,哪天老 天爷不开眼,又把我打发来了。

程宗扬一通鬼扯,朱老头听得脸都绿了。

云苍峰有意落后一步,客气地说道:「这趟辛苦你老人家了。此间事了,云 某会亲自去拜见殇侯。」

朱老头这人吃不得软的,云苍峰一客气,他那把山羊胡立刻翘到天上,用鼻 孔说道:「殇侯哪儿是那么容易见的?换作你六弟来还差不多!」

凉爽的海风被隔在山后,空气渐渐变得闷热。花苗女子唱起山歌,让这段枯 燥的旅程多了几分欢快。商队沿着白象的足迹一路行进,周围的灌木越来越密, 到中午时分,已经进入密林。

几只金黄色的猴子在林间出没,忽然队伍里传来女子的惊叫。一只猴子从树 上垂下,抓住乐明珠的头发,扯掉她头上那圈白色的狐毛,然后做了个鬼脸,飞 快地跳上枝桠,消失在林中。

乐明珠像傻掉一样拉着松开的发丝,过了会儿才惨叫一声:「我的头冠!」

朱老头嘿嘿笑道:「这山里的猴子就喜欢抢人的东西。别怕,不就几根白毛 吗?大爷再给你弄一个。」

程宗扬知道底细,那顶朱狐冠是乐明珠师门宝物,如果丢掉,这丫头恐怕真 的自杀了。

「我去追。」

说着程宗扬追了过去。

祁远一把没拉住,急得直跳脚,「我的大少爷!南荒你也走了一个多月,这 林子哪儿是随便进的!」

猴子在树枝间飞快地跳跃着,金色的皮毛时隐时现,一边跑,一边不时停下 来朝程宗扬龇牙咧嘴,还抓起树上的果子乱砸。

程宗扬猝不及防,险些被它砸中,想要还击,那猴子已经跳上另一棵大树, 只露出一张红红的屁股在枝叶间一闪。

程宗扬只好咽下这口气。猴子在树上跑,自己在地上追,辛苦不说,还要小 心不被藤蔓绊倒。好在那猴子跳跳停停,一直没逃出视线。

猴子又一次停下来,从树枝摘下一颗拳头大的果子,朝程宗扬丢来。程宗扬 暗叫一声来得好,高高跳起,以一个接球的姿势接住果子,随即一手托住果子底 部,一手前推,用力一投。

「砰」的一声,投篮命中。那猴子脑袋被果子砸中,在树枝上晃了一圈,然 后头下脚上地栽下来,在草中微微喘气。

程宗扬从猴爪中夺过狐毛,待直起腰,才发现自己来到树林边缘。一条小河 弯弯曲曲从林中淌过,水面不时漂过浮萍。

回头看时,商队早没了踪影。眼前净是一模一样的树木枝叶,连自己从哪个 方向追来都辨不清楚。

「老四!」

程宗扬放声高喊,叫声惊动了一群白首翠羽的野鸟,扑扑擞擞从林中飞起, 随即又陷入寂静。

那条河并不宽,两岸树木丛生,低垂的枝叶几乎触到水面。忽然,一条碧绿 的尾鳍从水面扬起,在空中轻轻一甩,溅出一串水珠。一具洁白的躯体仿佛贴在 水面下的倒影,在河中轻盈地游动着,逆流而上。

「喂!」

程宗扬叫了一声。

鱼尾微微摆动,那具纤美的身体转了一个圈子,上身浮出水面,露出一张精 致的面孔。

「程头儿……」

小紫欣喜地扬起小手。

昨晚清除蛇傀那些人的时候,小紫就没有露面,众人还以为她被吓坏了,没 想到她会在此地出现。

程宗扬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紫要去见阿娘啊。」

娇美的小美人鱼游到岸旁,然后露出水面。她的鱼尾已经消失不见,赤裸着 雪白的双腿踏到岸边绿茵般的草地上。刚从水里出来,小紫身上没有任何衣物遮 掩,只在腰侧束了一只海兽皮缝制的小袋子。

程宗扬不由得屏住呼吸。小紫肌肤晶莹,通体洁白如玉,虽然童稚未褪,仍 精致得令人难以置信。她双乳又圆又润,宛如两颗精美的水晶球。稚嫩的乳头又 小又翘,呈现出淡淡的嫩红色。波浪般的秀发从乳侧垂下,贴在雪嫩的肌肤上, 不住滴着水渍。

小紫似乎还不知道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有什么不对,笑靥如花地走到岸上, 阳光透过林叶,斑驳地洒在她雪滑的胴体上,在晶莹的肌肤上映出一层淡绿的光 泽。

自己已经见过小紫纤细的腰身,却是第一次看到她人类的下肢。少女雪玉般 纤软的腰肢下,胯骨带着柔润的弧度微微张开,然后收紧,下面是两条光润的美 腿,紧紧并在一起,中间没有丝毫缝隙。她小腹光洁而白滑,小腹末端隐约能看 到几丝纤细柔顺的毛发,根本看不出她曾经有过鱼尾的痕迹。

这样看着少女稚嫩的肉体,竟然有种犯罪的感觉……程宗扬干咳一声,「你 的衣服呢?」

小紫提起那只海兽皮缝制的小袋子,「在这里啊。」

小紫低着头拿出一条白色的棉布巾,忽然「咦」了一声,跑到程宗扬身后。

她蹲下来,同情地说道:「小猴猴怎么了?好可怜哦。」

「哦,它只是晕过去了。」

小紫拨了拨猴子的小爪,然后仰起脸,央求说:「救救它好吗?」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它又没死……」

「我们可以把它种活啊。」

「什么?」

「我们挖一个坑,把小猴猴种到里面,然后浇上水,小猴猴就会长大。」

真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可惜我们没有挖坑的工具。」

小紫蹲在地上,光洁的背脊晶莹如玉,脊椎的位置凹陷下去,显出一条精致 的玉沟,光润得让人想伸手抚弄。在她脊椎末端,那张粉嫩的小屁股光滑得宛如 雪球。

「好可怜啊……」

小紫失望地收回手,眼睛盯着小猴子,一边起身,将雪白的棉布巾放到腿间。

那布巾只有程宗扬手掌大小,四角系着细绳。小紫笨拙地将两侧细绳系在一 起,却总是系不好。

小紫扬起脸,「你帮我系,好不好?」

看着她小手在腰侧稚拙的动作,努力想把那块巴掌大的布片系到腹下,程宗 扬鼻血都快飙出来了。小姑娘两腿微微分开,细嫩的小手将雪白的棉布巾按在下 腹,布巾四角的细绳低垂下来,在雪嫩的大腿内侧摇晃,一眼望去,触目满是晶 莹的肌肤。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蹲下来,从小紫腿间扯起细细的系带。少女肌肤 上散发着淡淡的海藻气息,曲线优美的双腿又白又嫩犹如脂玉。

克制住心底的激荡,程宗扬低笑道:「这么笨,连带子都系不好?」

「小紫不会系啊。」

「哦?你以前不穿内衣吗?」

「嗯。这是阁罗叔叔拿来的。他说,小紫身体下面是给鬼巫王大人的礼物, 要用棉帕包好。」

手指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少女腰侧的肌肤,那种滑嫩的触感让程宗扬心头一阵 荡漾。似乎是觉得痒,小紫咯咯轻笑起来。

「你娘不是说过,小紫的身体不能让别人随便碰吗?」

程宗扬吃力地说道:「为什么让我帮你?」

「因为程头儿是好人啊。」

阳光透过枝叶,影子在草地上慢慢移动。小紫一边说,一边悄无声息地从海 兽皮袋里摸出一根骨质的尖锥,她两眼亮晶晶的,巧笑倩然的唇角露出一丝嗜血 的兴奋。……这支海兽牙齿磨制成的利锥足以刺穿这个男子的脖颈。只要避开他 颈侧两条大动脉,顺利穿透他的喉管和气管,他就会喘不过气来,无法呼吸,也 无法呼救,只能像濒死的野狗一样挣扎,抽搐着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了。」

程宗扬放开手,笑呵呵地抬起头。

从下面看去,只见小紫两团圆润的雪乳皮肤紧绷着,紧紧并在胸前,乳头像 受凉般翘起,颜色也比刚才上岸时略深了一些。

「程头儿……」

小紫软软说着,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颗水果。

程宗扬笑着摇了摇头,旁边忽然金黄的颜色一闪,那只猴子一把抢过果子, 朝他龇了龇牙,然后飞快地跳到树上逃跑了。

小紫吓得躲了一下,然后又高兴起来,「小猴子活了呢!」

一只猴子,活就活了吧。本来自己就没准备处死它。程宗扬努力把视线从小 紫耸动的雪乳上移开,一边转过话题,「你是一路游来的?」

「是啊。」

小紫把陷入股缝的棉帕拉好,然后穿起衣服,一边好奇地问:「你们要去哪 里?」

「我们去鬼王峒,和你的阁罗盘叔叔做生意。」

程宗扬又看了看密林,这会儿还没听到动静,可以肯定自己和商队失散了, 不然凝羽肯定会追来的。

「小紫,你知道路吗?」

「知道啊,沿着河往上游。」

「一直游到鬼王峒?」

这恐怕要游上几天几夜,程宗扬自问没这个本事。

「不是啊。再往前走,水就分开了,然后就要走路了。」

程宗扬断然道:「那好,我们一起走。」

小紫系好衣带,奇怪地问:「你的伙伴呢?」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和他们失散了。」

小紫说,她昨晚就睡在海里,天亮时才离开海湾,沿着自己曾经游过的路线 进入山林。

被鲛人击败后,碧鲮人曾经试图离开海洋,到内陆生活,但南荒闷热的气候 对他们造成的威胁,丝毫不逊色于鲛人的鱼叉。经过数次不成功的尝试,碧鲮人 没实现定居陆地的梦想,却与鬼王峒有了最初的接触。

沿着这条碧鲮人称为淇陶的河流向上,经过一个白天的水程,会在河流分叉 的地方看到南荒最古老的道路:龟纹古道。

那几乎是南荒唯一可以长距离通行的道路,形如龟背花纹的石径绵延穿过丛 林、山坳和沼泽,一直延伸到大山深处。

龟纹古道并不是完全连续的,无数年来的山洪、地震和泥石流,使道路出现 了许多处断裂。而且古道两旁分岔出无数小径,这些小径有的被山峰阻隔,有的 消失在河流之下,还有的会通向一些不知名的神秘区域──比如这处类似巨石阵 遗址的地方。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仰起头,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废墟。

月光下,一堆巨石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这是一座倒塌的巨型建筑,太过久 远的时间,使这些巨石表面布满风蚀的坑洞。一座门形的巨大建筑立在废墟前, 黑沉沉的方形洞口仿佛怪兽张开的巨口。

小紫发呆地看着这一切,过了会儿才可怜兮兮地说:「小紫好像是迷路了…

…「

程宗扬跟着小紫走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从密林中找到一条几乎被藤萝 覆盖的小径,没想到小径尽头却是一座废墟。

这就是相信一个弱智的代价。程宗扬没办法责怪小紫,只能怪自己不应该把 希望寄托在明知道不可靠的目标上。这会儿天知道自己在南荒哪个方位、离商队 有多远。

「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小紫有些胆怯地看着周围,然后抱住裸露的手臂,小声道:「好冷……」

程宗扬只好很绅士地脱下外衣,给小紫披上。小紫高兴地笑了起来,那一瞬 间,她精致的面孔犹如奇花初绽,美丽得令人心悸。

这样美丽的面孔,即使是白痴也可以原谅的吧。程宗扬肚子里叹息一声,突 然莫名地一阵心惊肉跳。他不安地望望周围,除了那座废墟,并没有什么异常。

再破败的废墟也比野兽出没的丛林更让人有安全感,程宗扬领着小紫翻过零 乱的碎石,踏进石门。他本来想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但小紫显得很害怕,于是 便领着她往废墟深处走去。

看得出,这处废墟是某座远古建筑的遗迹,有宽阔而积满碎石的走廊,折断 的石柱和倒塌的墙壁构成的房间。程宗扬尽量挑选容易通行的地方,七绕八拐, 终于发现一处比较干净的角落,他让小紫乖乖坐好,然后道:「我去找些东西吃, 你不要乱走。」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

程宗扬想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用刀柄在石头上刻 了个三角标记。废墟面积足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残存的断垣残壁形状大都 相似,程宗扬怕自己迷失了位置,一边走,一边沿路在醒目的位置刻上标记,最 后一道刻在门上,这才进入森林。

黑暗的森林浮动着诡异的气息,仿佛有无数生灵趁着月色在林中飘荡。程宗 扬不敢进得太深,他在森林边缘找到几丛蘑菇,按照祁远教的那样,避开色泽鲜 艳、菌冠尖长的,只挑那些灰扑扑不起眼的采了几株。幸运的是一只野兔被他惊 动,从栖身的草窝窜出,让程宗扬顺手牵了羊,拧着耳朵提到手里。

废墟灰白色的石块寂然无声,石上自己留下的标记清晰。程宗扬带着猎物, 沿着自己留下的标记一路走进废墟。东绕西拐走了差不多半刻钟,隐约看到最后 那个标记。忽然,耳边仿佛传来小紫低低的抽泣声。

程宗扬心里一紧,连忙加快速度,朝她藏身的地方冲去。

那个抽泣声一闪而过,废墟又恢复了平静。程宗扬匆忙辨认着石上的标记, 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刚绕过小紫隐蔽处的巨石踏进两步,就仿佛撞在一张无形的 大网上。

没等程宗扬明白过来,身体已猛的向后弹回,接着两脚悬空,在空中来回摇 荡。

程宗扬仍保持着刚闯进来的姿势,四肢张开,大字形悬在半空。连手中的野 兔也僵硬地飞在半空。他急忙往角落里望去,眼前空荡荡的碎石上生着发黑的苔 藓,完全不是自己和小紫分手的地方。

「小紫!」

程宗扬大叫一声。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程宗扬头颈都无法转动,他勉强转过眼珠,只见一条 生满黑色毛刺的尖腿正从头顶的方向伸入眼帘。

一只巨大的蜘蛛出现在岩石上方,它触肢细而尖长,黑色的外壳泛着金属般 的光泽,四颗大小不一的眼珠同时朝程宗扬望来,透出慑人的寒光。在它腹部下 方,生着一张箕形的嘴巴,无数细小的触肢在嘴巴边缘蠕蠕而动,仿佛在择物而 食,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背后掠过一阵寒意,是阴蛛。自己曾经在南荒遇到过,但那只体形比 它小了许多,更没有这样可怕的嘴巴……

阴蛛眼珠转动着,然后伸出尖长的触肢,往空中一踏。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微 的波动,那是一根透明的蛛丝,比草茎粗不了多少,从岩石上方一直延伸到自己 身体下面。无数蛛丝以比普通蛛网更复杂精巧的方式编织在一起,形成一张透明 的大网,将自己牢牢黏在上面。

程宗扬竭力抬起手臂,想伸进背包。以自己现在的力气即使同等粗细的麻绳 也能挣断。但看似脆弱的蛛丝不仅结实之极,而且充满黏性。自己使尽力气,也 仅能把蛛丝拉得变形。

手背被蛛丝黏连的皮肤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感,渐渐像火烧一样变得刺痛。

突然,一股鲜血淌到手背上,顺着手臂流到脖颈中。程宗扬喉结狠狠动了一 下,就在自己手掌边缘,那只脸盆大小的阴蛛从腹部下方伸出一根尖刺,刺穿了 野兔的皮毛。

充满腐蚀性的消化液注入野兔皮肉内,野兔的血肉、内脏随之腐化,变成可 供阴蛛吞食的腐肉。

如果被这玩意儿扎一下……程宗扬打了个冷颤。

「程头儿……」

小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程宗扬大叫道:「别过来!」

小紫雪白的面孔从另一侧出现,惊讶地看着蛛网上变成猎物的男人。

「快跑!快跑!」

小紫却像呆住一样,站在原地。

「程头儿……」

小紫怯生生地小声道:「你怎么了?」

「我被蛛网黏住了。」

那只野兔已经被阴蛛吞食干净,只剩下一张空皮悬在网上。阴蛛拔出尖刺, 四颗黑宝石般的复眼同时朝另一只猎物看来,那根滴着红褐色汁液的尖刺缓缓挺 起。

程宗扬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那尖刺慢慢接近,忽然喷出一条半透明的细 丝,落在他鼻尖。

对于体型较大的猎物,蜘蛛通常会用丝把猎物裹起来,确定它无法挣扎,再 开始猎杀。很显然,这只刚吞食过野兔的阴蛛并不饿,只是它把程宗扬的脑袋当 成猎物,像纺一粒茧那样,用蛛丝把他脑袋一圈圈缠起来。

隔着蛛丝,依稀看到小紫唇角微微挑起。程宗扬以为那是视角的变形,接着 他听到小紫娇柔的声音道:「程头儿,我来救你好不好?」

「不……不……」

程宗扬努力吐着字,想阻止小紫自投罗网。

小紫一手背在身后,笑靥如花地朝程宗扬走来。

这个男子真的很笨,她握着那根尖硬的兽牙锥,心里想:连自己重刻了标记 都没看出来,就那样闯进阴蛛的巢穴,让他被阴蛛吞食掉,场面肯定很好看。但 如果有鲜血,小紫会更喜欢……

「朱老头!你指的这是什么路!」

紧要关头,一个破锣般嗓子响起,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该答话的朱老头似 乎也愣了,过了会儿才嘴硬地说道:「没错,就是这儿!那个……啊,咱们说过 的,今天就在这儿歇!」

「我呸!」

那个粗豪的声音道:「你说的可是村子!这鬼地方连根人毛都没有!你让大 伙儿住野地啊?」

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小紫心里浮现一张脸色青黄的面孔。祁远道:「是 不是走错路了?」

朱老头叫起屈来,「好端端的,怎会走错了呢?准是你们那马欺负了俺那驴 ……」

废墟外吵嚷声响成一片,程宗扬耳朵被缠住,只勉强能听到一阵嗡嗡声。小 紫眼睛转了几下,然后拿起兽牙锥,用力朝一根蛛丝挑去。

第二章迎敌

「这……这是从哪儿说起呢?」

那只阴蛛被武二郎大卸八块,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这边几个人把程宗扬救下 来,七手八脚扯开他头上的蛛丝。

祁远唠唠叨叨说着这一路的事,虽然婆妈了些,好歹程宗扬大致听明白了。

自己闯进密林,就与商队失散了。众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朱 老头告诉大伙儿,前面有南荒人的村子。眼看天色将晚,留在林中凶多吉少,众 人商量不如安顿下来再来搜寻。

凝羽和谢艺仍不肯放弃,众人便与两人约定了会合的地方,然后和朱老头一 同赶往他所说的村子。谁知那老家伙也迷了路,不知怎么摸到这片废墟。还算来 得及时,正好救了程宗扬一命。如果晚来一步,他免不了也和那只野兔一样,只 剩下一张空皮囊了。

阴蛛的蛛丝带有毒性,程宗扬直接接触蛛丝的脸、手像被蚊虫蛰过一样又红 又肿。乐明珠跑来看过,说毒性并不强,给他抹了些草药,养两天也就好了。

乐明珠走时没找到小紫,向她告别,这时遇到,可把小丫头高兴坏了。再接 过程宗扬递来的朱狐冠,乐明珠更是开心,几乎想搂着他亲上一口。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怎么不亲呢?」

众人在废墟中清理了几处地方,将队伍安置下来。凝羽和谢艺两人始终没有 回来,程宗扬虽然心头忐忑,但想到谢艺和他那把不起眼的刀,就放下心来。

易彪在废墟中生起篝火,祁远将刚采的蘑菇和从碧鳗族带来的鱼干一并拿出 来,放在火上烧烤。赶了一天路,众人都饥饿难耐,不一会儿就你一口我一口吃 了个干净。这边乐明珠却因为朱狐冠失而复得喜不自胜,缠着程宗扬不放,非要 问他怎么逮到那只猴子的。

「嘻嘻,你脸上都是草药,没有可以亲的地方呀。」

「胡说。」

程宗扬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里就没有嘛。」

乐明珠皱起小鼻子,鄙夷地说:「我才不和你亲嘴呢。」

程宗扬嫉妒地说:「你就亲小紫了。」

「小紫好可怜哦。那些人对她一点都不好。」

「谁?」

「村子里的人,还有鬼王峒的坏蛋们。喂,我们帮小紫找到妈妈,然后把她 带走吧。」

「做什么?」

「让她当我的小师妹好不好?」

「别傻了,你师傅会收一个小白痴当弟子吗?」

想到跟着小紫差点送命,程宗扬就不禁害怕。

「那有什么!」

乐明珠不服气地说:「我这么笨,师傅都收我了呢。」

程宗扬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然后眼珠一转,小声商量道:「喂,你如果把她说服了, 我就让你亲一口,好不好?」

连这样的条件都摆出来,这丫头对小紫还真是好。程宗扬翻了翻眼睛,「我 又不是没亲过。」

自己本以为会逗得那丫头恼羞成怒,可乐明珠只撇了撇嘴,「肚子里都是你 的味道!臭死了!臭死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给我做人工呼吸!」

程宗扬怔了一下,当时乐明珠曾经提起过,但因为被鲛人袭击,自己忘了询 问。「你也知道人工呼吸?」

「当然了,这些急救术都是我们光明观堂弟子必修的。不过我们才没有你那 么笨呢!师傅说,至少要在别人嘴上放一块丝帕,不然很可能通过嘴巴的接触生 病。压迫肺部的时候也不要太大力,免得压断肋骨。不过这都是什么都不会的人 才用的,像我们,最好的方法还是用针灸激发伤者自身的元气。」

「是你们那本医药大典上传下来的吗?」

乐明珠得意地说道:「急救术是我师傅整理的。除了人工呼吸,还有噎嗝急 救的气管穿刺法、腹部压迫法……」

小丫头叽叽咯咯说着,不远处,商队的汉子们已经吃完食物,正在搭建帐篷 准备宿营。

易彪提着刀从岩石后回来,低声对云苍峰说了几句。云苍峰眼中顿时精光大 盛,「在哪里?」

废墟中心位置有一处空地,灰白的岩石上溅着暗红色的血污。望着地上的图 案,程宗扬颈后毛发一根根耸起。

一个圆形,一个三角,简单地构成一幅大笑的鬼脸图案。用锐器刻成的沟槽 深深刻入岩石,里面汇聚着凝固的血迹,散发出刺鼻的血腥气。

祁远脸色发白:「这里是鬼王峒?」

朱老头一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表情,笑呵呵道:「没呢没呢。顶多是那帮 孙子的营地。」

「什么营地?」

「养点儿战士,修炼点儿巫术,培养点儿怪物啥的。」

易彪扭过头,寒声道:「朱老头,你挖好坑让我们跳?」

他凶狠的样子让朱老头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误会!误会!我……我真 迷路还不成?」

程宗扬摸着鼻侧刺痒的部位,沉声道:「朱老头,你给我们说清楚。怎么这 么巧,把我们带到鬼王峒的营地来?」

朱老头哭丧着睑道:「真的是误会啊。南荒的路就这衰样,走着走着就不知 道走到哪儿了,这地方离鬼王峒越来越近,有他们的营地也算不得什么。小程子, 你可没跟大爷一起,不也走到这儿了吗?」

程宗扬朝四周望去,心头突然一凛,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好像 自己床下卧着一条毒蛇,在自己视线未及的角落里张开锋利的毒牙……

「咚!」

一声金属般的鼓声响起,接着外面的马匹嘶鸣起来。

「冬!冬!冬冬冬……」

仿佛从地狱传来的鼓声越来越近,易彪当先带着他仅剩的三名手下闯出去, 接着剩下的人也纷纷奔出。

铜鼓的震响从密林深处传来,一步步逼近废墟。大伙儿升起篝火烧烤食物, 单是火光和食物的香味就给林中的敌人传递了足够的讯息。还没有接触,对方就 擂起战鼓,显然对他们这些闯入营地的人动了真怒,眼前这一战已经避无可避。

商队与鬼王峒交手几次,不是伏袭就是遭遇战,像这样双方对垒的状况还没 有出现过。众人互视一眼,程宗扬断然道:「易彪,你打过仗,你来安排!我们 都听你的!」

「易雄!」

易彪也不客气,立即厉声道:「把马牵到后面!列阵!」

他旁边的护卫答应一声,将商队的健马迅速牵到废墟入口的地方。云氏商会 的马匹都是精选的战马,在他的操弄下,十几匹战马头尾相接地盘腿卧地,形成 一道半月形的屏障。

谢艺和凝羽这两名好手不在,商队剩下的只有云氏商会四名护卫,白湖商馆 的吴战威、小魏和祁远,即使加上程宗扬才八个人。而他们对面,纷乱的枝叶声 从十余丈的宽度内同时响起,显然数量不赀。

要命的时候武二郎和苏荔又不见踪影,剩下的花苗人商议片刻,卡瓦带着仅 存的两名花苗汉子也加入进来,易彪将小魏、祁远和一名使弓的花苗汉子放在战 马围成的屏障之后,让他们使用的弓弩作为远距离第一道攻击力。自己和两名同 伴拿起刀枪和沉重的钢盾,品字形站在战马前,形成一个突出的箭头。程宗扬、 吴战威、卡瓦和另一花苗汉子埋伏在马匹后,随时准备接手。剩下的人,包括花 苗族的女子、云苍峰、乐明珠和小紫全部退进废墟。

至于朱老头……

「明白人啊。」

祁远很佩服地感叹道:「吹牛的时候坚决吹牛,保命的时候坚决保命,丁是 丁卯是卯,该逃就逃一点都不含糊!」

「没他添乱正好。」

程宗扬道:「易雄,把朱老头的驴放在最前头,打死了咱们正好吃肉。」

易彪手里的长枪缓缓举起,众人立刻都闭上嘴。

第一个头生鬼角的鬼王峒战士从林中出现,他挽着一张黑沉沉的铁弓,双臂 拉开,将粗糙的铁制箭头瞄向易彪的胸口。

「呵……喔……」

失去舌头的鬼王峒战士发出低沉的吼叫,接连从林中现身。他们披着简易的 甲胄,黝黑的皮肤像岩石一样粗糙而坚硬,手臂和大腿上,那些符咒般的纹身微 微闪动着暗红的光泽,眼睛犹如跳动的鬼火。

这些战士与商队曾经见过的鬼武士有着同样的种族特征:狰狞的鬼角,丑陋 的面孔,岩石般强壮的身躯,尖利的牙齿和神秘的纹身。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头上 的鬼角像刚刚生出来一样细小,显得很新。

易彪提了口气,高声喊道:「我们是──」「绷」的一声,那名鬼武士仿佛 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一样,松开铁弓,箭矢带着沉重的呼啸声撕开空气,朝他射来。

「易彪!」

云苍峰在后面沉声喝道:「不用说了,他们听不到。」

易彪举起钢盾,「当」的格开铁箭,接着右臂一振,长枪笔直划过数十丈的 距离,重重刺进那名鬼战士胸膛,穿透他的躯体,将他钉在地上。

易彪的投枪揭开了厮杀的序幕。旁边的鬼战士无视于同伴的死亡,他们眼中 闪动着嗜血的红光,嘶嚎着朝商队扑来。

马匹后飞出几根箭矢。小魏的弩机力道最为强劲,箭矢穿透了一名鬼战士的 大腿。另一名花苗汉子的弯弓也不错,射中一名鬼战士的腰腹,只有一截白羽露 在他岩石般的腹肌上,微微抖动。相比之下,祁远那一箭就差远了,箭头只勉强 穿透一名鬼战士的皮肤,深度还不到一指,那名鬼战士甚至没有伸手去拔,手臂 肌肉一鼓,就硬生生将箭头挤了出来。

旁边的花苗汉子说了几句,意思是祁远使弓的方法不对,没有把弓弦完全拉 开,射出的箭矢缺乏力量。

不过祁远也有办法,他扯下走骡背上一只袋子,掏出一把干树皮,塞在口里 猛嚼,然后拔下酒萌芦的塞子,狠灌一口,把嚼碎的树皮和酒涂在箭头上。

祁远「呸呸」地吐出嘴里的树皮渣子,然后一龇牙,「这可是好东西!山榉 树皮跟酒一混,就是上好的麻药!」

「麻药恐怕不行,」

程宗扬伏在鞍后,眯眼观察着冲来的鬼战士。他见过祁远用这种麻药打猎, 效果不坏,但是……「这些家伙几乎都是死人吧。」

同样是来自鬼王峒前往白夷族的使者,在碧鲮族遇到的阁罗、蛇傀和黑舌, 与这些鬼战士并不一样。鬼战士虽然有呼吸和血液,但没有自我意志,像傀儡一 样受人驱使。程宗扬猜测,他们和易虎一样,都是被巫术炼制的行尸。

祁远打了个突,然后道:「赌一把!这麻药是随着血脉走的,只要这些东西 会流血就成!」

三个人伏在马鞍后,拼命放箭。这时小魏弩机的劣势便显了出来,他动作虽 然利落,但绞弦的速度比拉弓慢了许多,花苗汉子放出三箭,他的弩机只开了两 次。等小魏第四次绞紧弩机,最前面的易彪巳经扑过去,与冲来的鬼战士短兵相 接。

第一次与鬼王峒武士交手,正值大雾弥漫,后来在白夷族只来了易彪一个, 直到这一刻,程宗扬才看到这些北府兵军士的战术。

这时虽是夜晚,月光却极亮。很明显能看出这些汉子受过严格的训练,战斗 纪律极为严明。易彪虽然勇悍,却绝不轻易冒进,他掷出长枪的同时,已经操刀 在手。交手时一手执盾,往侧上方挡住对手的兵刃,右手长刀向下劈出,一刀砍 断了那名鬼战士的小腿。

易彪身后的两名军士用的都是长兵器,他们与易彪隔着一步的距离,一左一 右刺向易彪对面的鬼战士,同时替他挡开来自侧方的威胁。三人形成一个攻守兼 备的整体,无论进退都整齐划一。

这一幕让程宗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己刚穿越这个世界时,曾遇到一小 队骑兵遭受伏击,当时他们也采用类似的协同战术,以团体与敌方对抗,尽量避 免单打独斗,在一个点上保持压倒性的优势。

这种战术在遇到崇尚个人勇武的对手时,效果十分显着。那些受过强化训练 的鬼战士每个人拉出来都不比易彪差多少,但易彪三人同进同退,每次抓住机会 袭击展开小规模的攻击,都形成以三对一的局面。虽然在人数上他们完全处于劣 势,可攻击的一刻,却是以三倍的力量压倒对手。

这个攻击团体不仅配合熟练,而且采取的战术灵活之极,将自己仅有的优势 发挥到最大。他们从半月阵的弧顶开始进攻,始终保持着与后方的呼应,距离半 月阵最远不超过五步,以避免被敌人从后方包抄。

易彪以斜线的方式先将敌人的攻击吸引到左侧,然后逐步后撤,一直退到半 月阵边缘,完全解除掉后方的威胁。接着对阵形距离稍作调整之后,再以斜线方 式往右侧攻击,尽可能把敌人挡在阵前三到六步的距离以内,在此范围中来回牵 引对手,使半月阵后的弓弩在短距离内最大可能的杀伤对方。

三人组成的攻击小组成为整个商队的刀锋,或者第一道防线。在他们背后, 是十几匹战马组成的第二道防线。那个叫易雄的汉子极擅长操控马匹,每有马匹 受惊或者受伤嘶鸣挣扎,他都抢先快速调整阵形。直到鬼王峒战士展开攻击一刻 钟后,还没有一名鬼战士能够冲过这道简单得称不上战阵的阵线。

负责守御半月阵的除了易雄,还有卡瓦和他同族的花苗汉子。绝大多数鬼战 士都被最前方突出阵外的易彪吸引,偶然有人试图冲击半月阵,也被弓弩和卡瓦 的长刀解决掉。

使用弓弩的小魏、祁远和另一名花苗汉子是第三道防线。小魏已经是第八次 张开弩机,他的手虽然仍然很稳,速度却不避免地越来越慢。祁远拉弓的力道也 渐渐跟不上节奏,射出的箭矢甚至无法穿透鬼战士坚硬的皮肤。不过他的麻药并 不像真射在尸体上那样全无效果。几名被他射中的鬼战士虽然受创不重,动作却 迟钝下来。

祁远一个劲儿地咋舌,「这帮家伙比牲口还壮,这药就是一匹马也麻翻了, 他们还能扑腾?」

受到麻药效果的鼓励,祁远干脆放弃攻击,一门心思地替旁边的花苗汉子和 小魏往箭枝上涂药。

按照易彪的布置,程宗扬和吴战威始终伏在马鞍后,没有参与战斗。乐明珠 愤愤不平,她认为自己也很能打,却没有人让自己出手,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过 程宗扬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避免了这丫头过来添乱。

「看好小紫!」

「嗯嗯!」

乐明珠连连点头,很尽责地把小紫护在身后。

程宗扬松了口气,易彪的战术很有效,如果让这丫头上来,天知道她会捅出 什么漏子来。

鬼王峒的战士几次冲上来,与卡瓦他们厮杀,程宗扬都忍不住想出手,但强 行压制下来。易彪把自己和吴战威放在最后,很明显是让他们作为埋伏的预备队。

他们隐瞒得越久,杀伤力越大,商队支撑的时间也会更长。如果能支撑到武 二郎、苏荔,甚至谢艺和凝羽赶回,大伙儿才有活命的机会。

想到这里,程宗扬不禁佩服起这个剽悍的汉子来,手里就这十几张牌,还要 扣起两张。只不过面对数量太过悬殊的对手,仍然坚持「永远保留一支预备队」

的指挥官条例,纵然正确,压力也未免太大。

他们以前遭遇的鬼王峒战士,数量最多也不超过十人,而这时从密林出来的 鬼战士已经接近三十个,数量是他们的三倍。易彪利用战术消耗掉三分之一的鬼 战士,其中被箭矢射杀的就有六个。另外还有几名鬼战士虽然没死,但被带有麻 药的箭矢射中,已经失去战斗力。

那些鬼王峒战士虽然身如铁石,力大超群,但相应的缺乏理智,就像一群凶 猛的野兽,被易彪这个出色的猎人利用战术一一击杀。

但最幸运的,还是这些鬼战士并没有他们之前遇到过的那样强悍。这些鬼战 士像是刚接受训练的新兵,互相之间不能配合,数量虽然不少,但总能被易彪找 到薄弱的一点痛下杀手。

对方似乎也看出情形不对,铜鼓的声音突然一变,正在格斗的鬼王峒战士停 顿了一下,然后分成两股,一股围攻易彪,一股朝半月阵冲来。

易彪被挡在左侧,一时无法回发。卡瓦立刻跃起身,花苗人惯用的弯刀弧形 挥出,劈向最前方的敌人。这边小魏也扔下弩机,提刀闯过去。祁远朝手心狠唾 一口,吼了一声「拼了」腾身翻过战马。

程宗扬与吴战威没有等太久,随着又一批鬼战士加入攻击,易彪终于发出信 号。两人同时从鞍后跳起,一左一右朝前扑去。

「老四!」

程宗扬朝吴战威低喝一声。

吴战威会意,刚才看了这么久,对易彪的战术也球磨出一点门道来。他们两 个没有与敌人纠缠,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抢到祁远身后,先把正在和他交手的鬼战 士砍翻。然后吴战威肩膀一扛,把祁远挤到后面,自己挡在最前方。

「右边!」

卡瓦和两名族人仍然采用最简单的战术,三人站成一线,分别迎向鬼战士。

很快三人身上都挂了彩,如果不是程宗扬带着吴战威和祁远来发,他们三个 在鬼战士第一波攻击下就尽数送命。

一名凶悍的鬼战士执斧朝程宗扬劈来,他虽然身材不高大,但力量极为狂猛。

他鼻翼鼓张着,两侧的鼻翼上各穿着一颗野猪的尖牙。

程宗扬双刀同时架住铁斧,刀斧相交,锋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名 执斧的鬼战士喷出一口粗气,铁斧连续劈来。程宗扬一连挡了三斧,感觉自己就 像一颗核桃,正被人用锤子一点一点敲碎,浑身的骨骼都为之震动。

盯着鬼战士额上崭新的鬼角,程宗扬向后略退半步,接着一个虎跃,左刀斜 劈,右刀横扫,一招「猛虎过涧」刀锋重重劈在鬼战士的弯角上。

头顶的鬼角是鬼王峒的种族标记,程宗扬曾遭遇的鬼武士,鬼角比坚铁还要 结实,寻常钢刀砍上去立刻就会卷刃。而这名鬼战士的鬼角却微微一顿,竟然被 刀锋切开一半。

那名鬼战士嚎叫一声,双手抱住额头折断的鬼角,鲜血从指缝中涌出。他慢 慢抬起头,穿着兽皮的鼻翼收窄,幽深可怖的眼睛没有理会程宗扬,而是投向身 后的密林。

他张开口,被切掉半截的舌头费力地吐出两个字:「达古!」

接着鲜血透过皮肤,从他每个毛孔中流淌下来,黝黑的皮肤迅速干枯,变成 一具干尸。

第三章虎威

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巫师从林中出现。他穿着灰色的长袍,额头的鬼角呈螺旋 状,又粗又长,依稀带着血迹。月光下,巫师脸色一片惨白,他面容皮肤松弛, 像帘子一样一层层垂下来,几乎遮住眼睛。

「咚!咚!」

带着金属颤音的铜鼓声响起。巫师一手握着木杖,盘膝坐在一只巨大的阴蛛 背上。阴蛛尖长的触肢弯曲着支撑身体,那张铜鼓悬在它腹下,两条尖肢不停敲 击着铜鼓。

巫师举起木杖,朝程宗扬一指。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程宗扬心头还是一寒。

数名鬼战士放开各自的对手,蓦地朝他攻来。

越来越多的鬼王峒战士从林中涌出。这是他们遇到的最大一股敌人,超过他 们五倍的鬼战士一点一点逼近战马组成的半月阵,连易雄也加入战斗。

终于,商队的阵形开始崩溃,随着易彪身后的一名军士被长矛刺穿小腹,失 去一角的攻击阵形立即陷入停滞,很快被鬼王峒的战士包围。

吴战威的大刀被祁远拿走送了人情,这会儿只拿了一把普通钢刀,用着要多 别扭有多别扭。渐渐的,他们被逼到半月阵后面,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伤。

程宗扬被数名鬼战士缠住,没有来得及后撤,顿时陷入苦斗。他几次高喊自 己是来作生意的商人,但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我是阁罗的朋友!」

程宗扬豁出去,大叫道:「一起干过同一个女人的亲密朋友!」

巫师眼皮翻开,露出一缕幽暗的光芒。他嘴唇一动不动,却从腹部传出一个 奇异而低沉的声音,「杀了你们。我们会一起干你们的女人。」

「看到了吗?那个是献给鬼巫王大人的新娘!我们是给鬼巫王大人送亲的队 伍!」

难得这堆半死人有个能动舌头的,程宗扬像捞到稻草一样叫道。

巫师翻着眼睛看了片刻,用腹语道:「任何闯入密营的人,都该死。把你们 杀光。我们会把新娘交给鬼巫王大人。」

「叮」的一声,程宗扬手中的钢刀被一柄粗糙的长刀荡开。刀锋贴着他的肩 膀劈过,只差寸许就能将他整条右臂砍下来。

就在这时,废墟内传来一声弓弦的轻震。

一道白色的流星疾掠而过,白翎羽箭硬生生穿透鬼战士额头,强大的冲击力 使鬼战士头颅猛然向后一仰,轰然倒地。

月光下,一个美艳的身影出现在巨石顶端。她雪白的玉体裹着鲜红的丝绸, 宛如一株玉树,摇曳生姿。她纤手挽弓,一箭射杀了程宗扬身前的执刀战士,接 着又搭上一枝利箭,瞄向鬼战士后面的巫师。

旁边的武二郎一脸怒气,看谁都目露凶光,好像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 欠了他二百多银铢。

「我是花苗族的阿依苏荔,因为鬼巫王大人的命令,越过南荒的千山万水, 赶往神圣的鬼王峒。」

苏荔挽弓说道:「如果冒犯了你的领地,我们立刻就可以离开。」

「你们冲撞了召唤神煞的密营。无论是谁都只有死!」

巫师并没有被苏荔的箭术震慑,腹语中充满了傲慢和狠毒的意味,「花苗的 阿依苏荔,达古会把你制成一具行尸,进献给巫王大人,你美艳的身体,会成为 这些战士最好的玩物!」

巫师腹部一阵蠕动,仿佛在念诵什么咒语,接着手中木杖一抬,一个被易彪 砍断脖颈的鬼战士猛地直立起来,挺着无头的尸体,朝苏荔扑去。接着满地的尸 骸断肢都在夜色下蠕蠕而动,似乎在努力支撑起身体。

鬼战士残缺的肢体比他们活着的时候更加可怕,场中的异变让所有人都心生 寒意,连负责守卫小紫的乐明珠也禁不住玉脸发白。

「去你娘的!」

武二郎俯身抄起一块牛头大的岩石,然后虎躯一挺,劈手砸了出去。

「篷」的一声闷响,上百斤重的岩石砸在那具无头尸体的胸口,一下把它撞 出十几丈远。尸体直飞出去,连人带石撞到那巫师身上。

突然增加的重量使阴蛛四条后腿同时一弯,正在念诵咒语的巫师翻着跟头从 蜘蛛背上掉到地上,断腔的污血喷得他满脸都是。

巫师根本没有将这支商队放在眼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把达古砸得狼狈不 堪,一时间忘了反击。

挣扎着爬起的尸体、断肢摇晃了一阵,然后像散架一样掉了一地。失去巫师 的驱使,那些鬼战士的攻击也陷入混乱。

巫师腹部像青蛙一样急剧起伏着,脸上松驰的皮肤不住掀动。

程宗扬叫道:「武二!就是这家伙坏了你跟苏荔族长的好事!只要干掉他, 哪怕你们搞到天亮!」

苏荔啐了一口,张弓一箭射杀与卡瓦交手的鬼战士。这边武二郎根本不用煽 动,单凭是达古那几句话,武二爷要不干挺这孙子,就是小娘养的。

武二郎双目凶光大盛,迈开大步径直朝巫师冲去。

巫师坐在地上,木杖急忙一摆,最前面的鬼战士放开众人,挡住武二郎的去 路。武二郎双刀一错,两道刀光交叉掠过,只一个照面就把他砍成三截,毫不停 顿地闯进鬼战士的阵营。

那种「挡我者死死死!」

的庞大气势,让程宗扬不禁感叹,这老男人的怨念真不是盖的。

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比程宗扬高出不止两个级数。顷刻间,敢挡他虎威的鬼 战士便三死二伤。巫师帘子一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惧意。他腹部的呼叫声越来越 急促,剩下的鬼战士纷纷奔来,一圈圈围在他身旁。

一旦数名鬼战士合力,武二郎无坚不摧的气势也被挡得一滞。商队这边人人 带伤,除了苏荔用弓箭帮他清除落单的鬼战士,剩下的都在迅速包扎伤口,重整 阵形。

武二郎双刀如同双虎,咆哮着在身周盘旋飞舞。他脖颈中金黄的虎斑霍霍直 跳,隆起的肌肉犹如镔铁,仿佛蕴藏着无穷精力。

那些鬼战士几乎没有战术可言,完全是机械地在巫师身周围成一圈,没有利 用数量优势对武二郎展开围攻。如果他们有一个易彪那样的指挥官,至少能把武 二郎困住,不让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巫师惧意越来越浓,他一边望着外围武二郎飞舞的双刀,一边用木杖在地上 飞快地画着什么,腹部的鼓动也越来越急促。

忽然,一团黑影从人群中滚出。那只绑着铜鼓的阴蛛尖长的触肢缩成一团, 球一般滚到武二郎身前,然后猛地弹开。阴蛛的躯体足有桌面大小,它昂起头, 八条触肢弯曲着撑起躯体,在它腹下,两条畸形的尖肢缓缓舒张开来,朝腹下的 铜鼓击去。

「嗷……呜!」

一声虎啸蓦地响起。武二郎颈中的虎斑鼓胀起来,他张开大口,两对锋利犬 齿闪动寒光,威猛无俦的咆哮声震慑全场,散发出令人胆寒的虎威。

那只阴蛛本来已经挺起腹部的锥尖,那声虎啸使它本能地伏低身体。接着一 只大脚从天而降,狠狠踩住它的背脊。

铜鼓在阴蛛腹下低哑的响了一声,两根铁槌般的尖肢顿时折断。武二郎狞笑 一声,一刀从阴蛛腹背穿过,从它箕张的进食口中穿出。另一刀从它额头四只眼 睛正中劈入,将阴蛛的头部劈成两半。

黄绿色的浓汁从刀锋下迸射出来,阴蛛躯体被牢牢踩住,八条触肢挣扎着扭 曲成一团。武二郎狠狠唾了一口,然后抬起头颅,饿虎般恶狠狠盯着人群中的巫 师。

巫师灰色的长袍被冷汗湿透,他忽然拉过一名鬼战士,从腰间抽出短刀,切 开他的喉咙,一边从腹部发出嘶嚎般的叫声。

那名鬼武士毫不反抗地束手待毙,任由巫师割断自己颈部的大动脉,采取血 液,其余的战士疯狂地朝武二郎扑去。程宗扬看得莫名其妙,武二郎在外面杀, 巫师在里面杀,难道嫌这些鬼战士死的不够快吗?

论起处理鬼战士的速度,那巫师比武二郎可快得太多了。武二郎刚砍翻第五 个对手,已经有六名鬼战士被巫师断喉取血。

程宗扬心里一动,急叫道:「武二!小心他的巫术!」

武二郎浑身浴血,背部多了一道枪尖划出的血痕。他拧笑一声,忽然收刀, 将刀背贴在臂侧,锋刃朝外,然后侧身朝人群撞去。

吴战威与易彪对视一眼,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两个也是使刀的好手,但 做梦也想不到武二郎还有这种刀法。武二郎放弃了大开大合的五虎断门刀,双手 以刀贴臂,就像是在斗室中与劲敌搏命,双臂疾展疾收,时屈时伸,每一击最远 只有三寸,更多的时候他手臂不动,完全依靠腰膀的力量狂冲猛撞,在最短的距 离内将腰膀腹背的力量使到最大,招法绵密而狠辣,速度极快,如同将整个人变 成一柄淬过火的兵刃,硬生生从鬼战士中蹚出一条血路。

武二郎魁伟的雄躯在人群中越闯越深,忽然「噗」的一声,武二郎左肘后露 出半尺长的刀锋,刀尖从巫师肋下刺进,直入心脏。接着右手钢刀横挥,切向巫 师喉头。他这一击速度如同雷霆霹雳,力道却控制极佳,巫师目光呆滞地盯着刀 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脑袋猛的一抬,然后缓缓向后仰去,只留颈后一缕皮肉 还连在断颈中。

「远方来的妖魔……」

巫师脖颈鲜血迸涌,用腹部费力地说道:「南荒的鬼神会吸干你们每一滴…

…「

武二郎收回刀,然后一刀捅进巫师腹中,「我呸!」

巫师折断的头颅掉在地上,尸体扭曲成弓状。

失去巫术支撑,那些鬼战士一一倒地,尸体迅速腐烂,散发出刺鼻的恶毒。

巫师折断的脖颈间,鲜血慢慢干涸。在他脚下,一个拧笑的鬼脸图案清晰可 辨。鲜血淋漓的图案正中,却多了一个浸染了血迹的草结。

程宗扬已经是第三次看到鬼王峒的人施展巫术。蛇彝村那次,他们一行到的 太晚,白夷族的地宫那次,鬼王峒使者的施法被凝羽打断,都没有看到巫术施展 的场景。但鬼王峒巫师宁可牺牲六名战士也要施术,可以想像鬼王峒巫术的凶险 和诡异。

云苍峰双手满是冷汗,连连道:「侥幸侥幸。」

以这些鬼战士的实力,完全可以把他们击溃,纵然有人能从屠杀中逃脱,在 这片被鬼王峒阴影笼罩的南荒丛林,也难保住性命。幸运的是,武二郎一刀击杀 巫师之后,余下的几十名鬼战士都化为枯骨,才让他们躲过了杀身之祸。

朱老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装模作样地东瞧西看,然后傲然道:「这些都是 还没有完全炼成的新兵蛋子,要白夷族那些有这么四五十个,你们还想活命?」

程宗扬擦着刀上的血污道:「我们如果被杀,你老人家也活不了。说起来, 我们商队也救了你一命。我也不说让你报恩了,从现在起,往后的向导费给免了 吧。」

朱老头嘿嘿一乐,「我就是随便说说。小程子瞧你,又当真了不是?嘿嘿嘿 嘿……」

程宗扬扭头一看,讶道:「谁的驴被杀了?」

朱老头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我的驴哇!」

程宗扬牵起自己的黑珍珠,顺腿一脚,踢在灰驴屁股上。草驴夹着尾巴溜到 一边,把朱老头心痛得左看右看。

这边武二郎抱着膀子晃过来,上下打量着程宗扬,啧啧道:「小子行啊,那 帮鬼东西竟然没砍死你?啧,连道伤口都没留,运气不错啊。」

「托二爷的福,你要多折腾一会儿,这五虎断门刀就跟我进坟墓了。」

武二郎眉开眼笑地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小声道:「啥叫折腾?啥叫折腾?不 是二爷我吹牛,也就是咱们依依了,换成你那个不长翅膀的丫头片子,不够二爷 翻腾的。」

「依依?你也太肉麻了吧?」

程宗扬小声道:「你们刚刚搞完没有?没搞完接着搞,免得你内分泌失调, 逮着人就往死里揍。」

武二郎瞪了他一眼,把双刀挎在腰间,哼着小曲离开。

乐明珠手忙脚乱地给伤者包扎伤口,小紫在一旁帮忙。有这一对绝配,受伤 的几个算是倒大楣了。不只一个因为包好的伤口忘了敷药,又重新揭开。只听见 那丫头一连串的说着「对不起」好像这七八个人的伤口都是她一个人砍的。虽然 有两个受伤颇重,但没有人送命。小魏也受了伤,由他那个相好的花苗女子照顾, 唯一没受伤的程宗扬,当仁不让地接过看管马匹任务。

鬼战士的尸体大都迅速腐烂,恶臭难当,谁也不愿意靠近。程宗扬把马匹转 移到另外的角落,把缰绳一一系好。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月亮刚升过中天,刚才那一战虽然猛烈,持续的时间却 不长。如果不是易彪调度有方,战术得当,又赶上武二郎和苏荔及时回来,这会 儿他们的骨头都可以用来敲鼓了。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这会儿手脸被蛛丝蛰出的红肿已经消退,只剩下草药的 清凉感。自己的外衣给了小紫,身上就一套短褂,往好处说呢,至少明天不用洗 衣服,不然这一身血污可真够瞧的。

血迹渐渐变干,沾在身上脏得难受。程宗扬索性解开褂子,光着上身。一低 头,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多了几块腹肌。

以前常和段强打篮球的时候,自己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身材。紫玫曾玩笑说, 就是自己的六块腹肌把她吸引住了,没想到跟了他之后,这个勤快的小伙子越来 越懒,眼看着六块腹肌一块块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一大块肚腩。

现在自己又有六块腹肌一不,是八块,结实而紧凑的腹肌。如果紫玫能看到, 一定会很高兴……

一阵淡淡的香风飘来,程宗扬抬起头,看到苏荔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

「依……阿依苏荔族长。」

程宗扬干笑两声,「今天可多谢你们了。」

苏荔横了他一眼,「和武二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程宗扬心里打鼓。在碧鲮族那晚,苏荔说要找自己算帐……自己不会有什么 把柄落在她手里吧?

苏荔在他身旁坐下,用树枝拨着篝火,过了会儿才淡淡道:「武二说你在打 听蛊术?」

程宗扬连忙点头,「我对南荒的蛊术很好奇,不知道族长认不认得擅长解蛊 的高人呢?」

「你们六朝人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在南荒,解蛊也需放蛊人。」

苏荔凤目一转,「你中了蛊吗?」

程宗扬笑道:「可能吧。」

苏荔没有追问,她把那一小堆篝火拨得更旺,然后低声道:「阿夕是怎么回 事?」

程宗扬狼狈地咳了起来。

苏荔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阿夕是献给鬼巫王的新娘。她的一举一动都 关系着我们花苗的未来。哼,我知道阿夕一向调皮,胆子也大,却没想到她这么 大胆,竟然在这种时候被你骗得破了身子。」

「我可不是骗……」

程宗扬说了一半,然后心一横,「都是我的不是。阿夕什么都不懂,这件事 是我强迫她做的,不关她的事。」

苏荔盯着他,忽然「噗哧」一笑,「你能强迫阿夕?如果她不喜欢,有一百 种方法让你得不了手。」

苏荔叹了口气,「我太了解她了。阿夕虽然顽皮,但大错是不会犯的。她既 然愿意和你好,肯定有她的理由。」

说着,她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些天,我看阿夕越来越不对……你可不能欺 负她。」

程宗扬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对自己来说,阿夕只是一件他人送给自己 的玩具。很多时候自己只是追求肉体上的快感,毕竟和自己在一起时,阿夕的心 智被人封锁,想要交流也无从谈起。不过,苏荔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甚至还 为此准备原谅他们犯下的大忌。

「我们花苗的女人都很傻。」

苏荔轻叹道:「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阿夕我看她还好, 整天只知道玩,本来想着她对男人动心,要等到她十八岁了。可这一趟路程,她 就找到了你……」

苏荔奇怪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好的?连凝羽那样的人也愿意和你一起?」

程宗扬嘿嘿一笑,「大概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吧。」

程宗扬口里说着,肚子里却暗自腹诽:武二那粗胚有什么好的?你还不是跟 他搞到一处?

一阵微风吹过,篝火跳动起来。苏荔看了他半晌,慢慢笑了起来,「你把错 都揽到自己身上,阿夕虽然不知道轻重,总是没挑错人。」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苏荔解释,自己怀疑阿夕背后的操控者就在花苗 女子中间,却没有任何证据,只好沉默不语。

黑珍珠在马群中「灰」了一声,竖起耳朵。苏荔轻轻拨着篝火,一边扬起手 腕,不经意地拂了一下鬓发,红绸下,雪白的手腕犹如凝脂。

程宗扬倾了一下身,一阵寒意突然涌上心头,接着右侧的太阳穴像火烧一样 剧痛起来,像被一根燃着火焰的手指按住。接着手指离开,寒意如同一只真实的 利爪,在他心头一下一下握紧,然后沿着背脊掠下。血脉仿佛被冻僵般停滞,程 宗扬情不自禁地咬紧牙关,手臂颤抖起来。

苏荔讶然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就看到程宗扬身体猛然一弓,仿佛被一只 坚硬的拳头击中小腹,把他打得蜷缩起来。

苏荔美目光芒闪动,反手挽住弓身,玉腕一翻,将长弓拉成满月。

眼前一片虚空,看不到偷袭者的身影。

一缕乌云掩住了月光。程宗扬像被人抓住脖颈般,身体凭空飞起,然后跌落 在地。

苏荔挽弓的手臂颤抖起来。

一丛细草仿佛承受不住火光的压力,青翠的草尖微微弯曲。苏荔手一抖,羽 箭没有脱弦而出,而是掉落在地。用蚕丝制成的弓弦像被锐器划断猛地松开,接 着坚木制成的弓身一折为二。

苏荔美目中透出惧意,「阴煞!」

她声音传出,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在身旁不及两丈的范围中回荡,气 氛寂静得令人恐惧。

第四章阴煞

微风再次拂来,打着旋掠起苏荔鬓侧的发丝,发梢像被无形的手指捻住,拉 直。

苏荔目光沿着发丝移动,忽然一手拉起程宗扬,喝道:「走!」

说着旋身跃出,姿势灵巧得如同一只飞鸟。

身体刚刚纵出,苏荔的小腿猛然一紧,像被!只看不到的利爪抓住,身体定 在半空。

苏荔腿间的红绸飘起,露出大腿内侧雪白的肌肤。接着她丰润的肉体传来一 阵波动,似乎被一只大手粗暴地抚弄着,腰臀间红绸被揉成一团,高耸的雪乳凹 陷下去,雪滑的乳肉从红绸间鼓起,微微颤动。

程宗扬抱着小腹,只觉内脏都被冻结。看到苏荔身上的异状,他挣扎着想爬 起来,苏荔却低喝道:「不要动!」

声音中的恐惧仿佛要溢出来。

苏荔美艳的胴体在空中僵硬片刻,然后猛的跌落下来。

「不要说话……不要动……」

苏荔声音轻颤着说道,不知道是安慰程宗扬,还是安慰自己。

「来自九幽的阴煞啊,花苗的阿依苏荔路过这里,」

苏荔并膝跪着,双掌合在一起,颤声轻唱道:「她是花苗的族长,鬼巫王大 人的仆从,以月光照耀下的金蝎起誓,花苗人没有冲撞鬼神的意思……」

水一般柔滑的丝绸向上卷起,像被人扯动般从腿间抽出。苏荔没有动作,只 低声急促地祈祷着。

「花苗人会献上珍贵的礼物。九溪的金砂和白夷的湖珠,将罗列在你面前, 为她不经意的触犯赎罪……」

忽然,仿佛有人扼住苏荔的喉咙,截断了她的祈祷。苏荔美目中惧意越来越 浓,脸色被扼得雪白,一只手却拼命向程宗扬摆动,让他不要动作。

终于,苏荔恢复了呼吸,她低喘着,身体微微战栗。鬓侧发丝散开,一向从 容优雅的面孔因为恐惧而苍白。

一秒钟仿佛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终于,苏荔扬起脸,美艳的脸庞上勉强露 出一丝笑容,却带着化不开的惧意。

「尊敬的煞神,如果你正处于繁殖期,需要一个交配的对象,阿依苏荔会给 你……」

「什么!」

程宗扬叫了起来。

冥冥中仿佛传来一声恶鬼般的厉笑。忽然一团冰凉的气息扑面抓在脸上,程 宗扬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僵,只有右侧的太阳穴还在轻轻跳动。一股寒意从额角涌 入,仿佛一颗冰珠封住太阳穴,冰冷的感觉使他无法呼吸。

在他眼前,苏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摆弄着。她双手猛地向后扬起,被人拧住 一样反剪起来,头部被压到地上,苏荔美艳的面孔贴住草地,浑圆的臀部向上挺 起,显露出胴体美好的曲线。

就像一幕无声的哑剧在上演,剧中可以见到的演员只有一位女主角。苏荔丰 美的玉体被粗暴地压在地上,接着她腰间鲜红的丝绸被一股大力撕开,那张丰滑 雪腻的圆臀顿时暴露出来。丝帛撕裂的声音仿佛在一口玻璃瓶里回荡,然后她身 体动了一下,一条大腿猛地抬起,让夹在腿间的红绸滑落。

程宗扬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在目睹一部科幻题材的影片。美丽的女主 角身处险境,正在对她施暴的是一个恶魔、一个隐形的超人。

苏荔腰肢像被重物压迫般向下弯曲,臀部被迫抬起,正对着燃烧的篝火。那 条鲜红的丝绸从股间滑落,露出丰满浑圆的雪臀。苏荔肉体高挑健美,娇健的肢 体蕴藏着过人的力量。她大腿修长而圆润,白晰的皮肤下,肌肉绷紧的轮廓显露 出她的抗拒。然而发自内心的恐惧,使苏荔放弃了反抗。

跳动的火光间,那张雪白的屁股颤动了一下,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分 开。苏荔腰肢弯曲得更加厉害,腹部几乎贴到地面。白滑的屁股高举着分开,露 出臀沟上缘银色的蝎甲和臀间美妙的女性器官。接着,苏荔下体仿佛被一条恶毒 的长舌舔过,红腻的蜜肉鲜花般绽放,露出穴中艳红的蜜肉。

忽然,苏荔腰肢像被折断般猛地扭了过来。她双膝仍跪在地上,上身却被拧 得仰起。束在胸前的红绸边缘卷起,然后猛地掉落,两团高耸的雪乳向外一跳, 就被拧住。丰满的乳房在无形的力量下变形,乳根凹陷,乳尖鼓起,鲜红的乳头 被挤得挺翘起来,然后突然扁了下去。

程宗扬身体仿佛冻结,周身的血液凝固成冰,口鼻呼吸断绝,只有太阳穴那 一处刺痛还隐隐跳动。尖锐的痛楚从额角一直延伸过去,像针刺一样进入丹田。

突然那停滞的气轮一震,一股暖流仿佛济碎冰层的喷泉迸涌出来。

充满真阳的气息散发开来,血脉顿时恢复畅通,受到抑制的热流反弹般大肆 奔涌,直透出皮肤,朝四方喷射。篝火的焰光腾然升起,光芒大盛,映出苏荔身 旁一个血色的影子。

那影子很淡,只有一个不住变换形状的轮廓。它像水一样附在苏荔赤裸的胴 体上,淡红的形状不断挺起,攻击着美妇敞露的阴户,试图侵入她体内。

苏荔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眉梢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然后奋力挣开反剪的双 手,反拧着身体握住一枝散落的箭矢,朝身后的幻影刺去。

血影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那声音并没有通过耳膜,而是刀锋般在每个人心 头响起。接着血影像雪化一样消淡,被风一卷,便退入黑暗中。

雪躯半露的苏荔身体一软,伏在地上。接着她撑起身体,不顾一切地躲入程 宗扬怀中,用惊恐的声音说道:「阴煞!是阴煞!」

程宗扬凝固的血液刚才一瞬间仿佛变得沸腾,烧得自己浑身剧痛。火热的气 息从丹田喷涌而出,源源不绝地涌向四肢百骸。他咬紧牙关,勉强通过内视,惊 愕地发现,丹田中的气轮仿佛仿佛变成一个太阳,光芒四射,散发着无穷的热量 和光明。

一行字句从程宗扬心头流过:其一阳初始,萌于丹田。丹田者,性命之祖, 生气之源,脏腑之本,经脉之根,阴阳之会,呼吸之门……

这是一阳的境界吗?程宗扬努力将真气聚拢,模仿韩庚、王哲施展九阳神功 时的情形,试图在经络间聚出一颗光球。但真气经过时,经络间那些穴道只是微 微一亮,并没有散发眩目的光芒。

那股阴寒的气息并没有消失,而是绕着程宗扬飞快地旋转。它没有发出任何 声音,自己却能听到它嗜血的吼叫声在心头不断响起。

程宗扬抬起真阳狂溢的手臂,想捕捉住那个血影,但身体一动,丹田透出的 热流随即停滞。察觉到他阳气减弱,那股阴寒的气息立刻逼近,血色的轮廓几乎 贴到程宗扬面前。苏荔紧紧抱着程宗扬的腰,修长的玉腿竭力收缩,躲避在他散 发的真阳下。

程宗扬不敢再移动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让阳气自然涌动。逼近的寒意 像被烈火烧炙般向后退去,与他保持着尺许的距离旋转,似乎仍在寻觅机会。

旁边的马匹似乎意识到什么,一匹战马昂首欲嘶,那团血影妖魅般扑去,战 马随即扑倒在地,口鼻溢出凝结的血迹。程宗扬连忙吹了声口哨,黑珍珠耳朵垂 下,夹住尾巴,用沉默避开血影的愤怒。

不远处,吴战威和易彪各自抱着刀,靠着一块巨石和衣而卧,对这边的情形 一无所知。程宗扬毫不怀疑这边的声音被完全隔绝,不然只需苏荔一声惊叫,这 两个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汉子立刻就会发觉。

另外一边,小魏手臂缠着绷带沉沉睡去,与他相好的花苗女子依在他身旁, 恬静的睡容仿佛沉睡的百合。

忽然,她腰肢猛地抬起,腰间的筒裙向下滑落,露出雪白的下腹。花苗女子 从睡梦中惊醒,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紫色的筒裙无形中裂成两半, 裸露出雪滑的身体。她双腿在空中徒然挣扎几下,然后猛地分开。

「不好!」

程宗扬刚撑起身体,那股寒意便紧逼着袭来。苏荔脚踝一紧,险些被那股旋 风扯走。

「小魏!老吴!」

程宗扬放声高喊,声音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幕罩住,反弹回来。

远处的花苗女子满面惊惧,她拼命张开红唇,似乎在大声呼救,却同样没有 一丝声音漏出,连她旁边一向机敏过人的小魏,也对身边的异变浑然不觉。

花苗女子的衣裙一片片掉落下来,暴露出柔滑白晰的肌肤。她赤裸的胴体悬 在半空,双腿被拉成一字形,大腿根部那团滑腻的美肉绽开着左右滑动,像被一 根看不到的巨物来回挤弄,然后猛地向内凹陷,张开一个红嫩的洞口。

花苗女子娇躯剧颤,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她眼角沁出泪花,头颈摆动着, 双手拼命推搡。在她下体,娇美的蜜穴却不受控制地越张越大,直到蜜穴尽头柔 嫩的花心完全暴露出来。

花苗女子被一个无形的怪兽奸淫着,下体仿佛塞着一根透明而粗大的圆柱, 一直顶到肉穴深处。随着圆柱的进出,她柔嫩的蜜穴不住开合,蜜腔内娇艳的蜜 肉仿佛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能看到蜜肉每一丝屈辱的战栗和颤抖。

身体略一移动,那股阴寒的气息便随之逼近,时刻觊觎着身边的苏荔。程宗 扬只好拥着苏荔,头皮发麻地问道:「这是什么?」

「是阴煞……阴煞……」

苏荔玉体不停颤抖,对那个无形的物体充满敬畏与惧心。

程宗扬想起自己一行在山村住宿时,因为村口的草结,花苗人坚决不肯与他 们一起入村。祁远当时说,村口挂的就是四煞草结,代表南荒的四种邪物。

「阴煞是什么东西?」

苏荔咬了咬牙,然后道:「是一种怨鬼。怀着怨恨死去的鬼魂们,会在阴气 浓郁的地方聚积。它们没有灵魂,只有对生者的怨恨。每到月亮被黑暗吞噬的时 候,它就会在南荒的丛林间游荡,吸取活人的魂魄。我没想到,鬼王峒的巫师能 够召唤煞神。」

「你刚才说繁殖期──它们也能繁殖吗?」

「你见过的。」

苏荔脸色雪白,「处于繁殖期的阴煞会和它遇到的每一个雌性交媾。有时是 母兽,有时是女人。在她们身上发泄过生殖的欲望之后,阴煞会把卵产在她们体 内……」

「生下小阴煞?」

「不。」

苏荔眼中的惧意越发浓重,「是阴蛛……」

程宗扬猛然想起蛇彝村那些裸尸。直到这一刻,自己才明白当时看到的那一 幕意味着什么。

鬼王峒的使者趁夜色,用毒蝇伞炼制的毒烟控制了整个村庄,将蛇彝村屠戮 一空,又用蛇彝女子的裸体摆成法阵,召唤阴煞。后来在途中,自己和阿葭遇到 一个死去的蛇彝少女,正是鬼王峒的使者从村中带走,被阴煞繁殖过的牺牲品。

白夷族那次,被用来施法的蛇彝女子腹中也怀着阴蛛。难怪花苗人会坚持把 阿葭的尸体焚烧掉。这一次,巫师的法术被武二郎打断,导致阴煞比他预料更晚 出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希望他们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你身上很热。」

苏荔拥紧他的身体,又是疑惑又是感激地说:「还没有人能用自身的阳气克 制阴煞。」

程宗扬咧了咧嘴,「比武二还热吗?」

「二郎是霸气。你的气息让人想起春天的原野,充满生机……」

苏荔丰腴的胴体与他贴得更紧。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警觉,这样抱着人家白 花花的肉体,似乎有些对不起武二那粗胚。他小心挪动了一下身体,避免碰到苏 荔赤裸的肌肤。

苏荔注视着他,然后轻叹道:「远方来的客人啊,你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谜…

…「

花苗女子白晰的肉体被残忍地拧成各种形状,她双臂被拧到身后,坚挺的乳 房仿佛被利爪扯住,左右摆动。阴煞仿佛把愤怒都发泄在她身上,在她大张的腿 间疯狂地奸淫着。花苗女子娇嫩的肉穴不断扩张,吞吐着巨大的阳物,蜜腔富有 褶曲的肉壁被反复捅直拉平,柔嫩的花心一直被顶到腹内深处。接着她臀肉被分 开,臀沟上坚硬的蝎甲向上鼓起,柔软的肛洞随之凹陷。

那张紧凑的肉孔由小变大,浑圆地向外张开,紧密的菊纹逐渐散开,直到变 成一个光滑的圆洞。透明的阳具仍在用力进入,直到不堪重负的肛洞迸裂,滚出 殷红的血珠。

花苗女子的凄叫声被完全阻隔,只能看到她痛楚而惊怕的表情。她手臂和小 腿无力地低垂下来,脚踝的银铃微微摇摆,大腿仍平举着分开,股间两个敞露的 肉洞不住变形,时而浑圆,时而狭长。她臀后的蝎甲被恶意剥开,浅银色的蝎尾 像折断一样垂下,越来越长。

不知过了多久,无论程宗扬怎样叫喊,始终没有一个人听到声音。那个花苗 女子就像被扣在玻璃罩中的蝴蝶,被看不到的物体疯狂地蹂躏着。她溢血的肛洞 已经被干到和蜜穴,样大小,敞露的股间,战栗的性器和蠕动的肠壁清晰地暴露 出来。忽然,她蜜穴深处的花心猛地一鼓,仿佛吞下一股巨大的物体,接着小腹 一震一震迅速膨胀起来。

被拧成一团的女体从空中跌落下来,下一个瞬间,程宗扬周围的空气变得冰 寒刺骨,能清楚看到空气中的水分在眼前凝结成霜。

面对传说中的鬼物,即使豪迈过人的苏荔也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尽力将身体 蜷缩到程宗扬身侧,躲在他阳气的庇护下。

这时的程宗扬早已苦不堪言,丹田中凝聚成一阳的气轮迅速消耗着自己的真 阳,坚持到现在,几乎已经难以为继。

面前的细霜随着呼吸慢慢浮动,离自己越来越近。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熟 悉的身影,程宗扬一怔,险些惊叫出来。

穿好套装的紫玫正立在门口,她弯下腰,一截光洁的小腿从裙下伸出,向后 翘起,一手扶着鞋柜,一手正将一只精巧的高跟鞋套在脚上。忽然她上身毫无征 兆地被推倒,鞋柜上的花瓶跌落下来,迸裂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指,接着一个模 糊血影从后撕开她的套裙,凶狠地侵入她体内。

紫玫痛叫着伸出手,白晰的臀部一瞬间被鲜血染红。

接着是阿姬曼。正在舞蹈的她被一团血影拥住,雪白的肌肤迅速枯萎。然后 是凝羽、阿夕,还有乐明珠……

一具具雪白的肉体在自己面前挣扎着,被那个变形的血影肆意蹂躏,发出撕 心裂肺的哀叫。

真阳略一微弱,自己的神智就在不知不觉间被阴煞侵蚀。

这一切实在太真实了,狭小的居室、熟悉的空姐制服、精致的高跟鞋、鞋柜 上蓝色的花瓶……可正是这真实的一切刺痛了自己。

程宗扬知道,那个世界,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程宗扬拿出珊瑚匕,手指在锋刃上一抹,将鲜血涂在眼皮上。

异状随即消失,现出眼前的凄清冷月、莽莽丛林。程宗扬抬起手,将指上的 鲜血用力弹出。

「嗤」的一声轻响,血影冒出一缕轻烟。仿佛无数恶鬼同时嘶声尖叫,血影 猛地散开,变成一股旋风掠入密林。

无形的玻璃罩刹那间消失,声音重新传入耳中。苏荔伏在自己膝上,赤裸的 胴体微微战栗。程宗扬咬牙抬起手,指上的伤口仿佛结了一层细冰,鲜血凝结。

程宗扬握住受伤的手指,仿佛握着一块寒冰,禁不住浑身一抖。片刻后才勉 强说道:「它走了。」

苏荔抬起脸,小心看着周围。接着惊叫一声,捡起散落的红绸,朝远处的花 苗女子掠去。

花苗女子雪白的肉体蒙上一层死亡白霜。她伏在地上,手脚以扭曲地姿势绞 在一起。挺起赤裸的雪臀间,被蹂躏过的肛洞冻僵一样大张着,无法合拢,折断 的蝎尾软垂在一旁,下体拖出一条长长的灰黑色卵带,上面涂满黏稠的液体。

第五章幽路

苏荔将折断的弯弓投入火中,目光复杂地看着武二郎。武二双手挟在腋下, 挺着胸,猛虎一样的头颅怒发飞扬,目中凶光毕现。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负,偏偏 还找不到出气的对象,二爷这一肚子的郁闷,恨不得把达古的尸体刨出来再砍一 遍。

花苗女子低声唱着哀歌,小魏单膝跪在火堆前,一直等到火光熄灭,握着弩 机的手指像石化一样。吴战威和易彪站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我本来想带她走。」

后来小魏告诉祁远,「或者留在花苗。」

但最终他只能带一缕青丝离开。

树梢微微一沉,谢艺抱着一个人跃了下来。

昨晚那一个时辰,程宗扬感觉比走了十天还要累,这会儿坐在地上,连一根 手指都不愿抬。但见到谢艺抱的身影,他顿时打了冷颤。

「凝羽怎么了?」

看到他也在这里,谢艺露出一丝欣慰,「她没事。可能是昨天太辛苦,旧伤 复发。」

谢艺把凝羽交给程宗扬,然后对祁远道:「我遁着你们的踪迹追来。在河岔 附近看到一条龟背石铺成的小径,还在奇怪自己是不是追错了。」

朱老头立刻抢过来,「我就说离的不远嘛!走不了几里就是大路!」

「十六里。」

谢艺温和地说道:「折回去大概要一个多时辰。」

吴战威瞪了朱老头一眼,「害我们走了三四十里的冤枉路!」

「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小程子?还有碧鲮那丫头?」

朱老头看了一圈,涎着脸对乐明珠道:「乐姑娘,你说是不是?」

乐明珠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朱老头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这姑娘最懂事。」

云苍峰跨前一步,扶起小魏,「死者已矣。小兄弟,看开些。」

小魏僵硬地站起来。云苍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喊道:「收拾马匹,该上路 了。」

云氏商会那个叫易伟的汉子小腹被鬼战士扎了一枪,伤势最重。易彪等人用 绳索结成网兜,把他负在马上。其余的伤者有些乘马,有些徒步。

乐明珠成了商队最忙的人,这丫头虽然有点笨手笨脚,似用药的手段连吴战 威这种老江湖也得说个服字。

「这光明观堂出来的,还真有两把刷子。」

吴战威道:「那一枪把老伟肠子都扎出来了,竟然也让她救过来。彪子,你 的肺怎么样?」

易彪用力唾了一口,然后挥拳擂了擂胸膛,粗着嗓子道:「还成!」

他在碧鲮海湾被海水呛伤了肺,乐明珠不知道用什么烧成灰,和水让他喝了 两天,也不再咳血。

谢艺牵着他的座骑,缓步走在程宗扬身边,「凝姑娘的伤势是昨晚半夜发作 的。谢某仔细探视了她的经络,未曾找到源头,只好封了她的穴道。」

程宗扬一听时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触摸着凝羽冰凉的手指,他心情沉到 谷底。说起来,凝羽这种状况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段强 带的药片会那么厉害。凝羽戒断差不多快一个月,还受到它的影响。

沉默片刻,程宗扬叹了口气,放下凝羽的手掌,「如果我们昨天干掉的是阁 罗该多好。」

「哦?」

「那样,咱们就有一头白象坐了。」

蜷在网兜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小径窄得无法容纳两匹并行,用来安置伤员 的网兜无法摊开,只能侧挂在马鞍旁。程宗扬估计,凝羽的症状还需要一个多时 辰,太阳完全升起才能消除。

「这东西太害人了……」

程宗扬自言自语说道。

云苍峰神情古怪地看着凝羽,过了会儿徐徐道:「我们云氏曾有一位前辈, 服用阿芙蓉成瘾……」

「是云中客吧。」

谢艺道。

「哦,谢兄弟听说过?」

「云中客是游历大家。他的游记在下曾经一一拜读过。」

云苍峰点了点头,「先叔父无意商贾,却对旅行十分痴迷。昔日他游历山海 之间,从域外带回阿芙蓉,在苑中栽培。先叔父曾说,此物一旦外传,必然流毒 天下。死前遗命,将苑中阿芙蓉铲除殆尽……」

云苍峰肯定是看出些端倪,但程宗杨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谢艺在旁边 道:「云执事想必对山水也情有别钟。」

云苍峰一怔,然后笑道:「谢先生看得不错。老夫于经商一途,实非所长。

这次走南荒,也是因为老夫对南荒景物略有所知。「

谢艺却不客气,径直道:「云氏肯陪我们往鬼王峒去,说到底,还是对南荒 的局势不甚放心吧。也许,这里面还有六先生的意思?」

云苍峰微笑道:「和气生财,只有和气才能生财。南荒如果被鬼王峒一家独 掌,我们云氏今后的生意不免大受影响。谢先生猜的很准,这确实是我六弟的意 思。既然来到南荒,总要探探鬼王峒的底。若能拉拢几个亲近我们云氏的部族, 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呼了口气,「云老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然云老哥这么肯帮忙,小 弟一边感激,一边也免不了提心吊胆。」

云苍峰笑道:「大家往后便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程宗扬嘻笑道:「云老哥是生意人。有句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大家 合作,各取所需,这样才愉快嘛。」

程宗扬话里轻轻巧巧把把云苍峰说的一家人抹去,暗示双方是平等的合作关 系。云苍峰久经江湖,一听便即明了,含笑道:「正是如此,希望我们云氏能与 程小哥合作愉快。」

程宗扬松了口气。云苍峰虽然没有恶意,但由于云氏的势力,习惯性把自己 当成投靠云氏的门客看待。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可没兴趣再去做谁的雇员。

一道斑驳的古道出现在众人面前。路面由形如龟背的黑色岩石铺成,不知经 历过多少岁月,早已凹凸不平,表面布满了裂缝和坑洞。不过这毕竟是一条路, 商队进入南荒后最好的一条路。

商队越过盘江,深入到鬼王峒统治的势力范围,奇怪的是一路并没有遇到多 少村寨。问起朱老头,那老家伙老气横秋地说:「这不都是托了我老人家的福?

盘江南边这些鬼村子,进去就得脱层皮……「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老实说!」

「哎!」

朱老头答应了一声,连忙换了一副嘴脸,老老实实道:「从白夷族到碧鲮, 要走大路,有十几个村子。咱们不是着急吗?我就领着人伙儿抄了近道。不过往 鬼王峒走这条道,路上就真没村子了。原来有几个,不是鬼王峒的人给杀光了, 就是赶到山里做苦力去了。」

程宗扬微微眯起眼,「鬼王峒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这怎说呢?」

朱老头又是扯胡子,又是翻眼睛,犹犹豫豫道:「鬼王峒也就是南荒一个部 族,住在大山里头,终年不见阳光,族里人鬼模鬼样的,跟外界没啥接触。我球 磨着他们大概是弄啥巫术。也就十几年前吧,突然厉害起来。」

「我听你说,那些战士都不是鬼王峒自己的人?」

「我瞧着不像。昨天那一帮吧,有点像……」

云苍峰缓缓道:「黑獠。」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们鼻子上还带獠牙呢……」

忽然他打了个激零,失声道:「黑獠?」

程宗扬一把拉住苏荔,压低声音叫道:「你们想去送死啊!」

苏荔面容沉静,「怎么?」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昨天已经看出来了吧?袭击咱们的那些,都是 黑獠人!」

「是的。」

程宗扬几乎要叫出来,「黑獠不是你们的盟友吗?现在连黑獠人都被鬼王峒 弄成鬼战士,你们还打个屁啊!」

「我们出发之前,黑獠人和鬼王峒打过一仗,被俘了很多人。」

苏荔不动声色地说道:「按照我们的约定,黑獠会不断与鬼王峒战斗,把他 们的战士吸引在山林中。我们花苗和红苗将趁这个时候,以送亲的名义进入鬼王 峒。」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十分不放心地说道:「真的就你们这些人吗?」

「我们不可能带太多人来。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都会尝试。」

苏荔忽然一笑,「你放心。鬼王峒最凶猛的战士都在和黑獠人战斗,剩下的 还要统治南荒这么大的土地,留下的人不会太多。」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是那个厨子报的信?」

苏荔说过,鬼巫王身边有一个厨师是红苗人,他从送进宫殿的食物推断,看 似严密的鬼王宫内,其实人很少。

听到他口气里的质疑,苏荔微微挺起胸,「我们相信他。」

程宗扬反驳道:「他说的是活人很少吧?你们不是说鬼巫王能驾驭鬼神吗?

说不定鬼王宫里都是会动的死人!「

「鬼战士并不是死人,他们也需要食物。」

程宗扬瞪了她一会儿,悻悻道:「希望大伙儿运气够好,不要被他害死。」

脚下龟背状的小径,给众人带来难得轻松,至少他们不用再拖着受伤的身体 分组开路。

藤蔓沿着道路两侧蜿蜒生长,成片的灌丛甚至长到一人高,将商队淹没在浓 浓的绿色中。

朱老头又在吹嘘他的神木,不过少了石刚,朱老头吹起来也有些没滋没味。

程宗扬道:「咱们连海边都到过了,怎么没见到你说的比天还高的树?」

「这点路还叫路?」

朱老头哂道:「南荒好几千里呢,从东到西要走两个多月,你这才走了巴掌 大一块能见着啥?往东的沼泽你没见过吧?大湖呢?彤云山呢?」

程宗扬笑嘻嘻道:「听着不错。要不你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朱老头叫了起来,「小程子,坏良心啊你!不给钱还让带路!」

程宗扬冷笑一声,「那你哪儿来那么多屁话?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做广告的 呢。」

朱老头仰起脸,一脸莫名其妙地说道:「啥广告?」

「啥都不是。旺!」

程宗扬呸了一口,「什么都不是!」

也不知道朱老头那口带汁带味儿的方言哪儿来的,说着说着就被他带沟里了。

朱老头说的没错。一连五天的路程,商队都没有遇到一个村寨。途中下了一 场暴雨,一直时隐时现的象足印迹终于消失。苏荔越来越着急,按照约定,红苗 人这时应该已经抵达鬼王峒。她们跟着商队绕了一个大圈,虽然有朱老头带路, 给商队节省了不少时间,但她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荒草中露出一座黑石刻成的雕像,虽然石像表面已经因为漫长的岁月而风化 剥落,但那种诡异与死亡的气息,仍令人感到不安。

这些雕像是两天前开始出现的,越接近鬼王峒,数量就越多。大部分雕像类 似于图腾石。一人高的黑色岩石上,表面雕刻着诡异的人脸和纹饰。还有一些雕 刻成未知的动物形状,长着蛇尾的鹰隼、带翼的猿猴,甚至还有长着两张面孔的 人类。

第五天起,荒芜的龟纹古道开始进入山区。两侧的山崖越来越高,也越来越 陡峭,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而小径却一直向下,阳光随之黯淡,那天有一半时 间,商队都行走在山崖的阴影中。

第六天,阳光终于消失了。两侧的山峰穹顶一样在空中合拢,只留下一道窄 窄的缝隙透出天光。商队仿佛走入夜晚,即使在白昼,也不得不打起火把来照亮 脚下的小径。黑暗中,隐约看到两侧嶙峋的山峰,如同踞伏隐藏的怪兽。

「这鬼地方……算是南荒最凉快的地方吧?」

吴战威的玩笑并没有引起太多共鸣。这里给众人的感觉与其说是清凉,不如 说是阴冷。

那些隐藏在黑暗的山岩散发出森森鬼气,脚厂的龟纹古道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一直朝地底延伸,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仿佛他们正走在一条黄泉 路上,赶往幽冥中的地府。

这种感觉每个人都有,可连一向大嘴巴的武二郎也绝口不提,只是不断去摸 他的双刀。黑暗中,他双眼像猛虎一样闪动着幽幽绿光。每一丝细小的响动,都 让他目光闪电般掠去。

「别那么草木皆兵。」

程宗扬道:「咱们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打打杀杀,轻松点。」

武二郎鼻孔里哼一声,心神仍没有丝毫松懈。凝羽脚步像飞翔一样轻盈,没 有丝毫声息。那天醒来后,凝羽又陷入沉默。由于这一路离鬼王峒越来越近,众 人不敢再分散住宿。一到夜晚,凝羽就悄然进入密林,直到天亮才退回。

程宗扬知道凝羽是不是愿让人见到她毒瘾发作的样子,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 帮助她。他找乐明珠商量过几次,但一听到那些药片,小丫头就咬牙切齿,一副 恨不得立刻把他灭口的样子。

至于小紫,她总是带着可爱的笑容,像小尾巴一样跟乐明珠忙前忙后,一路 上让吃就吃,让睡就睡,一点都不给众人添麻烦。无论是商队的汉子,还是花苗 的女人,都对这个小姑娘又怜爱又惋惜。

谁也不知道他们深入地下有多远,头顶最后一点光线也被崖壁遮没,他们就 像行走在地底,触目所及,只有黑色的岩石和墨绿的苔藓。

祁远咧了咧嘴,「在这地方住上一年,活人也变成鬼了。」

武二郎冷笑道:「那帮孙子可是在这儿住了几辈子了。」

水流声从远方传来,这里就像另外一个世界,有尖耸的山峰,奔腾的河流, 仅仅少了一样:作为生命之源的阳光。面对这个诡异莫名的世界,众人心里多少 都有一丝惧意。

当然,完全不知道怕的人也有──比如乐明珠和小紫。

这两个丫头更像是来旅游的,刚开始乐明珠东张西望地好奇,小紫兴高采烈 地解释。后来乐明珠看累了,两个人就开始玩猜谜语。

「有一条狗,从一棵树上爬过去,然后就不叫了。为什么呢?」

小紫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乐明珠笑嘻嘻道:「因为过木不汪啊。」

「什么是过木不汪?」

「就是……我再给你出一个谜语吧!小豆子和小包子打架,不小心把小包子 杀死了,猜一种食物。」

小紫又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笨死了。是豆沙包啦。」

「小紫最喜欢吃豆沙包了。」

小紫高兴地说:「我喜欢吃红豆沙。乐姐姐喜欢哪一种?」

「我也喜欢红豆沙。咦,你们不是总在海里吃生的吗?」

「小紫在鬼王峒吃过啊。萨安叔叔做的豆沙包最好吃了。」

「真的吗?」

乐明珠瞪大眼睛,「鬼王峒有豆沙包可以吃吗?」

小紫用力点了点头,「萨安叔叔做的豆沙,含到嘴里就化了。甜丝丝的,放 了好多蜂蜜。」

乐明珠使劲想着豆沙入口即化的美味,口水险些流了出来。

苏荔忽然道:「小紫,鬼王峒还有多远?」

「我不知道。」

小紫说:「不过看到一座尖尖的山峰就到了。」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黑暗中那座刀锋般的山峰。

巨大的黑色山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很难想像,在地底深处会有足够的空 间容纳这样庞大的山峰,即使白夷族那座美女峰,也仅仅有这座山峰的一半。

弧形的山峰宛如犀牛的尖角,或者一柄弧月弯刀。尖锐的峰顶仿佛要刺破天 空,劈开这无尽的黑暗。

山峰底部遍布着蜂巢般的洞穴,黑沉沉看不到丝毫光亮。峰上光秃秃的岩石, 让人怀疑这里能有生命存在。

几个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疑惑:这里就是南荒人闻之色变的鬼王 峒吗?

谢艺叹道:「谢某原以为鬼王峒会是一座建在山峒间的村寨,未曾想到地下 还有如此奇观。」

云苍峰神情很专注,显示出与他那位叔父同样的兴趣,「此处不见阳光,更 没有飞禽走兽,鬼王峒的人多半是以苔藓蚯蚓为生,与老夫以为的生食血肉大相 迳庭。」

祁远抽了抽鼻子,「有柴火气。」

吴战威笑道:「老四是属狗的,鼻子最灵。看来鬼王峒的人也用上火了。」

祁远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讪笑道:「不瞒你们说,老祁这心一路都在嗓子 眼里吊着。我还琢磨着鬼王峒到处都是死人,隔几十里都能闻到尸臭味。」

程宗扬道:「怎么?老祁遇到过?」

「可不是嘛。有年我跟商队过一个村子,正赶上村里受了灾,拿活人祭祀。

都走出上百里,身上的臭味还没散,弄得我们几天都吃不下饭。「

程宗扬道:「我看,鬼王峒的活人也不多。」

程宗扬从未接触过如此浓郁的死亡气息,即使伏尸数万的战场,也不像眼前 这座山峰,每一个洞穴,每一道石缝,都散发着浓浓的死气。只有长久不断的屠 杀,才能让这里浸满死亡的味道。

好在鬼王峒对尸体的处理还不错,空气中并没有腐尸的臭味。倒是自己太阳 穴上那处伤痕,像久渴的鱼儿游入大海,持续不断地汲取着常人无法察觉的死亡 气息。

在遭遇阴煞那晚几乎耗尽的真阳重新汇聚,眼目变得清明,头脑也清楚了许 多。程宗扬精神一振,喝道:「老四!把商馆的旗号打出来!」

「成!」

祁远取出旗帜,悬在鞍侧。

这边易彪也准备打出云氏商会的大旗,却被云苍峰止住了,他微微一笑,说 道:「眼下咱们都是白湖商馆的伙计。程兄弟是商馆的执事,我是帐房先生。至 于谢先生,就委屈做一回杂役吧。」

谢艺微笑道:「好说。」

商队这边安排停当,花苗人却遇到一点麻烦。乐明珠很痛快地披上盖头,继 续当她的新娘,麻烦的是武二郎。他执意要混进花苗人的队伍,跟苏荔她们一起 行动。但武二生具异相,头颈的虎斑怎么也遮不住。他跟花苗人一起,活像一头 猛虎挤到小白兔队伍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最后还是程宗扬和云苍峰出面劝说,二爷才不情不愿地与苏荔分开。

道路两侧出现两行高大的图腾柱,柱上狰狞的图案刻迹尚新。隐约能听到一 根石柱后铁凿在石上敲打的「叮叮」声。

程宗扬把散开的头发束好,朝凝羽摆了摆手,然后大步走过去,客气地揖了 一礼,笑道:「请问……」

那个人佝偻着身体在岩石上雕琢着,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程宗扬提高声音,「请问……咦?」

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袍服,不知道多久未曾洗过,已经肮脏不堪。虽然从背 后看不到他的面貌,但头顶那个胡乱盘成的发髻,完全是六朝人的妆束。

他回过头,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把右面第七把凿子给我。」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21 编辑 ] ----------                第六章鬼峒

程宗扬做梦也没有想到,进人鬼王峒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一名六朝人。

石柱下只有一根很暗的火把,那人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邋遢,他接过程 宗扬递来的铁凿,低下头继续雕刻石柱,专注的神情就像在雕刻一件举世无双的 珍宝,对身边的商队视若无睹。

奴隶?程宗扬首先推翻了这个猜测。奴隶也许会很驯服,但没有任何一个奴 隶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专注。

工匠?鬼王峒会从六朝请来工匠雕刻他们的图腾柱?

那人专注的神情使程宗扬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一像极了一位艺 术家。他冷漠的外表下,有种近乎疯狂的认真,仿佛将生命完全倾注在自己的作 品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随着铁锤的敲击,铁凿在粗糙的岩石上熟练而精确地移动着。石屑纷飞间, 一条优美的曲线渐渐浮现。

那是一个女子赤裸的躯干。她昂着头,高耸的乳峰向前挺起,曲线玲珑的腰 身向下弯曲,只是背脊扭曲的角度十分不自然。

那位专注的工匠停下来,用手指擦去石粉,仔细审视刚雕刻出的纹路,然后 重新举起铁凿。

一只巨大的兽爪出现在女体背部,与女体不自然的扭曲完全契合。接下来石 匠雕出女体的臀部,他雕得十分认真,也十分精细,甚至连性器的细节也一一雕 出。在他锋利的凿刀下,冰冷的岩石仿佛变得柔软,似乎能触摸到那具女性肉体 诱人的弹性。

工匠完整地刻出女性身体,却在臀部曲线边缘留出一个缺口。他冷静地移动 凿刀,石屑纷纷飞出,程宗扬心跳也越来越快。

一头巨大的怪兽在凿刀下出现,它昂起头,利爪按住女性柔美的腰肢,充满 动感的身形似乎还在奔腾咆哮。

接下来,石匠从怪兽身侧雕出一根长长的物体。简洁的线条笔直向前,越过 女体臀部的缺口,向内延伸,最后没入女性张开的性器中。

这根石柱有四个面,上下分为八截,石匠完成的仅仅是最下面的一幅,其他 仍是空白。石匠专注地修饰着自己的作品,已经磨秃的铁凿在他手中就像是画家 手里的笔,在岩石上精确地勾勒出图案。

越来越多的细节浮现出来。征服那个女性的并不是怪兽,而是一个威武的男 子,他骑在怪兽背上,一手握着长矛,一手举起,征服者一样骄傲地挺起胸膛。

在他的坐骑下,那具女体顺从地挺起臀部,用她柔软的性器抚慰着征服者手 中冰冷的长矛。

粗糙的岩石上,似乎能看到女子唇角的抽动,那张丰满的臀部仿佛从岩石上 挺翘出来,在征服者的凌辱下颤抖。

程宗扬猛地退后一步,心头突突直跳。从未有哪具雕像能带给自己如此强烈 的震撼感。冰冷的岩石在石匠雕球下被注入生命,自己就像亲眼目睹了画面上真 实的一幕,如同实质的冲击使他背上都是冷汗。

看到程宗扬失魂落魄地回到队伍,凝羽反手握住刀柄。

程宗扬定了定神,简短地说了一个字:「走。」

乐明珠什么都没看到,扯起盖头一角,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嗯!」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我不知道。」

「喂,」

乐明珠踢了他一脚,「怎么了?」

程宗扬吁了口气,「没什么。」

回过神来,想到被一具雕刻吓成这样,程宗扬自己也觉得可笑。只能说,那 个来自六朝的工匠工艺太精湛了,整个过程中,他的手没有任何颤抖和犹豫,把 全部心神都放在雕刻上,每根线条都一样精确和仔细,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错误。

能把精力集中到这样的地步,简直是可怕……

「程头儿!」

祁远在前面喊道。

道路在一道鸿沟前终止,头顶的山峰布满蜂巢般的洞窟,外面悬着一座粗藤 结成的吊桥。黑色的河水在火把下缓缓流动,洞窟内隐约能看到鬼战士强健的身 影和他们箭矢反射的寒光。

程宗扬吸了口气,放声道:「我们是白湖商馆的商人!阁罗大人的朋友!」

等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吊桥带着巨大的响声从空中落下,溅起一片尘土。

众人一个个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世界。

一条狭窄的峡谷出现在他们面前,山峰内部几乎被数不清的洞穴掏空,两侧 崖壁布满了不同形状的洞窟,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头顶看不到的高处,让程宗扬 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蚁,不小心钻进一块巨大的面包或者奶酪里面,面对着洞窟 组成的迷宫。

面前的鬼武士披着坚硬的犀甲,额头的鬼角又粗又硬,显然比废墟中遇到的 那些鬼战士资历深得多。他沉默得像一块岩石,无论祁远怎么变着法儿的套话, 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言不发。

程宗扬比了个手势,祁远才想起来这些鬼武士舌头都少了一截,只好讪讪地 住了口。

一个像猿猴一样的影子从洞窟内钻出来,翻了个筋斗,落在祁远牵着的马匹 前。马匹受惊地「灰」了一声,耳朵竖了起来。那个猴模猴样的家伙向前一扑, 做了个凶恶的鬼脸,马匹惊惧地扬起钉着铁掌的前蹄,祁远连忙拽住辔头,连声 喝止。

猴子泥鳅一样闪到一边,发出恶作剧一样的尖笑。带路的鬼武士低沉地吼了 一声,指了指商队。

看样子这才是来接他们的人,程宗扬站出来一拱手,还没有说话,那只猴子 便窜到他面前,瘸着腿围着他东瞧西瞧。

那家伙身材瘦小,还不到一米四高,脑袋却极大,手臂和面孔都长着浓密的 毫毛,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它不仅跛了一条腿,脖颈还有一处拳头大的伤 口,伤处肌肉已经腐烂,能清楚看到血管在腐肉间一鼓一鼓的跳动。

「你们是北边来的商人?我是弥骨,阁罗大人的仆人。你们商队马匹很多。

阁罗大人吩咐弥骨来接待你们。弥骨很久没有吃过马肉。阁罗大人给你们安 顿了宾客居住的地方。「

他语速极快,常人说一句话的时间,他能说两到三句,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程宗扬根本插不上话,正被他几件事交叉来说的语法弄得头晕,那猴子眼睛 忽然一亮,「哈哈,这是小紫吗?」

小紫露出天真的微笑,「弥骨阿叔。」

弥骨伸出湿答答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处女的香气真好闻。你旁边 的是花苗人吗?你要成为鬼巫王大人的女人了。弥骨听说她们送来鬼巫王大人的 新娘。弥骨也能尝尝小紫和花苗女人的味道啊。」

弥骨飞快地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那名鬼武士把商队交给阁罗的手下,却要把花苗人另外带走。武二爷肯和苏 荔分开,已经给足云苍峰和程宗扬面子,这帮孙子竟然得寸进尺,顿时让二爷火 冒三丈。

他横眉竖眼双手抱在胸前,一边拿肩膀去挤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鬼战士,一边 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孙子!你再挡着试试!鸡巴长头上,充什么大个!有种放马过来!二爷不 把你黄子挤出来,就是你养的!」

鬼武士神情木然,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

弥骨前蹦后跳,看得不亦乐乎,「大个子是你们的人?漂亮的花苗女人。很 久以前虎族就离开南荒。你们是阁罗大人的客人。弥骨崇拜传说中虎族的勇士。

她们是鬼王峒的奴隶。弥骨喜欢花苗的女人……「

弥骨颠三倒四的说着,让程宗扬恨不得把他的舌头打个结,叫他别说得这么 玩命。

「阁罗在哪儿!」

眼看武二就要开打,程宗扬好不容易从弥骨说话的空隙里挤出一句。

弥骨七缠八绕说着,意思是阁罗有事,他们来到鬼王峒,就像在自己家里一 样随便休息,晚些时候会来与他们会面。

就说话这会儿工夫,另一边的局势已接近白热化。武二郎挺起胸脯,开始拿 他的胸大肌跟对面的鬼武士较劲,一副存心找事的模样。

这会儿连苏荔也没用了,她几次去拉武二郎,可她越拉武二越来劲,连拳头 都亮了出来。程宗扬看得清楚,那家伙双刀都掖在腰后,反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这厮肯定是存心来鬼王峒大闹一场。什么计策谋略、指挥若定,二爷根本不 尿这一壶,一开始就是奔着大开杀戒去的。

进入鬼王峒时,众人都把兵刃收了起来,这会儿易彪、吴战威等人眼看着情 形不对,有意无意地往马匹旁边靠。

弥骨不时龇牙露出鬼脸,显得十分兴奋。程宗扬手心里都是冷汗,再怎么说 这里也是鬼王峒的地盘,贸然动起手来,武二痛快了,自己这二、三十个人就麻 烦了。

武二郎目露凶光,恶狠狠推了鬼武士一把。那名鬼武士身体纹丝未动,瞳孔 却猛地一缩,变得血红。

「让不让路!」

武二郎勾着头,口水直喷到鬼武士脸上,一手朝鬼武士肩头拨去,另一只手 却悄悄伸向背后,反握住刀柄。

程宗扬急忙回头朝凝羽使了个眼色,让她拦住武二郎。进入鬼王峒之前,凝 羽重新戴上面纱,一直紧贴在他身后,见状正准备出手,一个瘦长的人影忽然挤 到武二郎和鬼武士之间。他按住武二郎的手肘,笑呵呵道:「有话好说,有话好 说。」

云苍峰挡住武二郎拔刀的手臂,武二郎却不领情,他额角的虎斑暴跳几下, 右掌握拳,蓄满力道的拳头便待挥出。

武二郎手臂刚一抬,就被一只手掌轻轻巧巧拦了下来。谢艺斜身挡在武二郎 身前,一手在背后按住他的拳头,朝弥骨从容笑道:「花苗的朋友是和我们一同 来的,如果方便,能否安排在一处?」

弥骨眼珠转了片刻,龇牙朝鬼武士叫了几句。那名武士这才退开一步,然后 沉默无声地退入黑暗中。

一场危机化于无形,众人都偷偷抹了把冷汗。武二却瞧着谢艺的手掌,良久 才悻悻收回拳头。

「马匹可以放在马厩里。你们住的地方很大。阁罗大人说程商人是他最好的 朋友,有奴隶照料马匹。应该受到贵宾的招待。小紫住过那里。」

弥骨钻进一个洞穴,又露出头来催促他们,「快!快!」

程宗扬一脸苦笑,弥骨说话的方式真让人受不了。眼下已经进了虎穴,总要 摸摸老虎屁股再说。

「有劳了。」

程宗扬把黑珍珠的缰绳递给凝羽,当先跟了过去。

山腹内光线很暗,空气倒不觉污浊。不时有星星点点的磷火随着气流飞来, 在洞窟间无声地飘过,给众人身上留下幽暗的光影。

不知山里是否有水脉通过,洞窟显得很潮湿,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弥 骨的影子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瘸着一条腿还走得飞快,似乎不需要任何光线就能 在这里生存。

蜂巢一样的洞穴像迷宫一样交错连结,分出无数岔道。越往下走,程宗扬一 颗心就越往下沉。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眼睛在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即使以自己粗 浅的觉察力,也能感觉到这段路经过了两道关卡。只不过弥骨在前面带路,没有 人出来阻拦他们。

弥骨破着腿往前窜了几步,又突然跳回来,「你们胆量真大。这是花苗女人 的脚铃吗?很多人第一次来到这里都会害怕。声音真好听。」

商队从白龙江口走到这里,活下来的都见惯了生死,即使真有惧意,也不会 轻易表露出来。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笑道:「我们是来探访朋友,有什么好担心的?」

弥骨脖颈伤口的腐肉抖动着,发出一阵怪异的尖笑,「小紫想见你娘吗?很 快你就会见到她。阁罗大人会喜欢你们这些朋友。但小紫不能住在这里。蛇傀和 黑舌还没有回来吗?」

众人心里一紧,只听小紫说:「小紫没和他们一起走。」

旁边忽然透出一片光亮,传来嘈杂的声音。犹如街道的洞窟内燃着火炬,空 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不时有装束奇异的南荒人从交错的洞穴间穿过,他们不 少人都神情恍惚,带着梦游一样的表情,对身边的事漠不在意。

弥骨突然把脸凑到苏荔面前,「这里是奴隶居住的地方。伟大的巫王征服了 所有的部族。」

小紫天真地说:「好多人啊。」

弥骨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比小紫小时候多了很多很多。很好玩。每隔几天 都有新的部族来到这里。」

程宗扬插口道:「还有多远?」

弥骨咕咕笑道:「小紫该知道。」

「嗯。」

小紫点了点头,「这里是奴隶住的。下面是客人和鬼王峒人住的,再下面是 战士住的,最下面是鬼巫王大人的宫殿。」

程宗扬朝苏荔看去,火光下映出她眼中一丝忧虑。她们以为进入鬼王峒就能 接触到鬼巫王的宫殿,但情况显然并不乐观。

「街道」内穿梭的人群没看到红苗人的踪迹,为避免弥骨起疑,苏荔压下询 问的念头,只是迈步时刻意摇动脚铃的节奏,如果有红苗人听到,就知道她们来 了。

弥骨领着商队从街道一角穿过,然后绕了几个弯,走进一条平行的洞穴。几 缕碧绿的磷火飞过,每个人都感觉到气流的涌动。

这里距离街道又深了一层,岩壁上覆盖的苔藓更多更厚,空气也更加湿润, 但这个本该是鬼王峒人居住的空间一片宁静,有的只是马蹄的嗒嗒声和脚铃的轻 响。

弥骨突然加快速度,几个蹦跳就不见踪影。商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事。

等了片刻,乐明珠忍不住扯起盖头,小声问小紫:「这里是鬼王峒人住的地 方吗?」

「是啊。鬼王峒的人说他们是从地下走出来的,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乐明珠好奇地看了看周围,「为什么见不到人?」

小紫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哎呀,不知道还要想那么久。」

「小紫要想一想,才知道是不是知道啊。」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这样呢。」

虽然心头压抑,程宗扬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到乐明珠的白眼珠,他立刻 改了口风,「可能是出门了吧。」

弥骨从另一个洞口跳出来,一口气道:「他们在巡视鬼巫王大人的领地征收 赋税征讨不服从的部族。」

他使劲挥手,「来吧,阁罗大人的朋友!」

鬼王峒的荒凉远远超过众人的想像,对于自己的住处,他们并没有抱太多希 望,然而眼前的一切再次让他们大出意料。

很难把眼前的建筑当成山洞,倾斜的岩壁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仿佛一个巨 大的山坳。位于山坳中间的,是一座精致的院落。

红木制成的大门内,先是一道雕刻着图腾的青石屏风,然后是庭院和游廊。

所有的建筑只有黑红两色,虽然简单,却充满厚重庄严的气氛,完全没有想 像中的蛮荒气息。

主厅丹楹刻桷,阶陛前摆放着一对青铜铸成的云鹤。厅内雕梁画栋,两侧分 宾主陈列着黑色的案几,红色的茵席。厅角摆放着一座由八十一个灯盏组成的巨 型灯台,此时所有的灯盏都被点亮,犹如一株耀眼的灯树。

这么一会儿工夫,祁远已经和弥骨攀谈上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高兴, 等祁远再递上一套精巧的点火工具当礼物,弥骨更是喜不自胜,拿着那套火刀火 镰「叮叮」打个不停,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飞快地跑了出去。

祁远过来道:「我问过,弥骨说鬼王峒其实没多少人,而且大都出去了。还 有桩怪事……他说,这驿馆是北边来的人帮他们建的。」

程宗扬与云苍峰相视一眼,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黑魔海!

第七章淫戏

易彪带人在驿馆内前后看过,没有发现异样,众人才分别住下。趁着这个机 会,程宗扬先打开背包,找出那张信笺。

信笺是在白夷族从黑鸦使者身上得来的,按照云苍峰的推断,这封信是用秘 术书写,只有送到信笺的目的地,才会出现字迹。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宗扬打开信笺,眼前出现的仍是一张白纸。这下连谢艺 都皱起眉头。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难道要进入鬼王宫才能看到?」

谢艺折起信笺一角,手指按在上面凝思片刻,然后摇头道:「不是这里。」

「不是这里?」

黑鸦使者的目的地明明是鬼王峒,这封信笺不是送到这里,会是哪里?

谢艺沉默片刻,然后将信笺放到一旁,「先不要管它。程兄、云执事,你们 对这鬼王峒怎么看?」

程宗扬拍了拍精致的窗棂,「建这座驿馆的人,肯定不是南荒人。」

自从进鬼王峒就跟作贼一样的朱老头这会儿又挺直了腰,神气活现地说道: 「可不是嘛!这破房子,白送我也不要!这墙这么高,屋子这么大,撒个尿都要 从这头走到那头……」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是住狗窝的命!」

朱老头这才哼哼唧唧住了嘴。

谢艺道:「那会是谁?」

程宗扬道:「黑魔海!」

朱老头又想插口,瞧瞧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南荒人不会建造这种房子,」

云苍峰道:「这里的建筑完全是仿照洛都国宾驿馆的样式,除了规模略小, 其他全无二致。」

「哦?」

众人更加奇怪,一个南荒的土着,怎会想仿照洛都的驿馆?

云苍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缓缓道:「从这驿馆来看,鬼王峒与黑魔海的联 系已非一日。哼,这位鬼巫王,志量不小。」

程宗扬道:「他有什么志量?征服那么多部族,还从黑魔海请来这些工匠, 又盖房子,又搞雕刻……」

他开玩笑地说道:「难道他想当皇帝?」

云苍峰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程宗扬呆了一下,「哈──」祁远进来道:「都安顿好了,幸亏带没多少货。

那些霓龙丝一共八件,都码好了,轻的很。弥骨派了几个奴隶,送来喂马的 草秣料饼,我瞧过,都能用。「

云苍峰笑道:「老四倒是管家的好手。若是有意,我云氏必定虚席以待。」

祁远连忙摆手,还没开口,程宗扬就怪叫道:「这可是我的人,云老哥,你 就是要挖墙角也别当着我的面挖吧。」

众人莞尔而笑,因为黑魔海而生出的忧虑消淡了几分。对于云苍峰的话,大 家都有些不以为然。

再怎么说,鬼巫王也就是个南荒土着首领罢了。他在南荒称王称霸也许没有 人理睬。仿照洛都国馆的样式建造个驿馆就想当皇帝?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 众人也没有往心里去。

凝羽把那张信笺折起来,交给程宗扬。程宗扬顺手放进背包,「这会儿各位 都在,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家先听哪个?」

武二郎抢道:「好的!」

「行。第一个好消息:祁远从那猴子嘴里套出来话。苏荔族长,你们的消息 很可能是真的──鬼王峒的确没有多少人。」

苏荔眉峰一挑。

「按照弥骨的说法,这里人少的时候,差不多有上万人。」

苏荔皱起眉头,「那还少吗?」

「不要急嘛。这些人里面,差不多九成都是各族来的奴隶。真正属于鬼王峒 本族的人不到两千人。」

「怎么可能!」

卡瓦不相信地说道。两千人不过是一个大点的村寨,而一个白夷族就有万余 人,鬼王峒怎么可能依靠这点人征服大半个南荒?

程宗扬摊开手,「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么多。我猜,鬼王峒是用某种手段控制 各个部族,然后从他们那里征用人手。」

苏荔神情微动,刚要反驳,程宗扬又说道:「你们刚刚归附,可能对他们的 手段并不了解。」

苏荔想了一会儿,「坏消息呢?」

「还有个好消息不听吗?」

苏荔道:「先听坏消息。」

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按住太阳穴,半晌才道:「也许,我们要杀一个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宗扬慢慢道:「小紫。」

谢艺眼神陡然一厉,在场的其他人几乎同时说道:「不行!」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你们以为我想啊?大伙儿都知道小紫来是做什么的吧?

大伙儿说,如果小紫把咱们的底揭出来怎么办?「

苏荔道:「我问过她。在碧鲮族那天晚上,她没有上岸,在海里睡了一夜, 然后顺着河道离开。对村子里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程宗扬看了苏荔一会儿,然后道:「达古呢?不要忘了,我们和达古那一战, 她可是亲眼看到的。大家如果有主意能让小紫不开口,尽管说。如果没有,万一 她漏出口风……」

程宗扬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每个人都明白。

谢艺轻轻抚了抚衣袖,淡淡道:「这件事不用再提。说另一件好消息。」

这表示谢艺把事情揽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但程宗扬心头立刻 一宽,他振作起精神,「第二个好消息是:我们来得很巧。鬼巫王正在闭关。峒 里的事情都由阁罗处置,所以弥骨才敢自作主张,让我们住在一起。」

苏荔道:「多久?」

「至少三天。」

这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好消息,三天时间,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乐明珠突然拉着小紫奔进来,她盖头掀到一边,一脸惶急地叫道:「那个猴 子!那个猴子要带小紫走!」

程宗扬正要询问,易彪在外面咳嗽一声,众人立刻住口,苏荔扬手将乐明珠 的盖头盖上,接着弥骨跳进来,「程商人!阁罗大人请你去见面!小紫,还有你 啊。」

程宗扬道:「只有我们吗?」

「还有花苗的族长和新娘。」

乐明珠在盖头下目瞪口呆,她这一路上只觉得好玩,几乎忘了自己要面对的 情形和小紫一样。甚至更倒霉。

阁罗不习惯六朝人跪坐的姿势,他盘着膝坐在茵席上。即使在鬼王峒,仍包 着厚厚的头巾,脸上像中了某种毒药一样透出诡异的蓝色。

程宗扬踏进大厅,他大笑着起身,「我的朋友!你果然来了!」

这笑容完全是冲着那一成利润来的,自己可不能会错意了。南荒人的礼节很 少有身体接触,程宗扬依着六朝的习俗拱了拱手,笑咪咪道:「阁罗大人,打扰 了。」

「我没想到你们会在夜里来到鬼王峒。没有光明的指引,许多人都会在黑暗 中迷失道路。」

阁罗说道:「你们是一群了不起的商人!」

天知道深入地下的鬼王峒,还有白昼和黑夜的区别,程宗扬不好露怯,打了 个哈哈,又恭维阁罗几句。

阁罗显得很高兴,「蛇傀和黑舌呢?他们为什么没有给你们领路?」

程宗扬早知道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的说道:「他们收集货物耽误了,要晚 几天。我担心朋友着急,才先赶来。」

阁罗不满地说:「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需要精铁吗?」

弥骨在旁边插口道:「他们是被碧鲮族的女人迷住了!」

这下倒给程宗扬解了围,他露出含蓄的笑容,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阁罗生气地说道:「弥骨!等这两个家伙回来,每人抽他们一顿鞭子!」

弥骨枯枯怪笑,显得十分兴奋。

背后传来轻悦的铃响,换了花苗服饰的苏荔走进来,后面阿夕和另一位临时 挑出的花苗少女扶着披着盖头的新娘。阿夕似乎又恢复正常,她小心低着头,把 自己平常的顽皮都掩藏起来。

苏荔恭敬地说:「尊敬的阁罗大人。」

阁罗那晚突然退回鬼王峒,只知道花苗人在碧鲮族,却没有会面。这时见到 苏荔,他鬼火一样的眼睛跳动几下。

「美丽的花苗女人……」

阁罗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意地说道:「弥骨,你做的很好。这样的女人应该 我先来挑选。」

苏范脸色微微一变。

阁罗根本没理会她的脸色,他目光在苏荔和她身后披着盖头的新娘身上来回 移动,然后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意,「花苗的新娘比你还漂亮吗?」

苏荔暗暗吸了口气,「她是我们花苗人最美丽的处女。」

阁罗点了点头,「鬼巫王大人会很满意的。」

接着他板起脸,以一种对奴隶的口吻命令道:「你可以回去洗浴了。今晚…

…嗯,明晚,我会和我的朋友一起享用你的肉体。「

苏荔扬眉道:「我是花苗的族长阿依苏荔,我是来向神圣的鬼巫王大人进献 我们的贡品……」

阁罗打断她,「你会习惯的。」

程宗扬暗中捏了把冷汗,一边庆幸武二没有跟来。他连忙道:「苏荔族长, 这么远的路,你们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苏荔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事实上如果没有程宗扬他们,自己此时唯一 的选择就是逆来顺受。她带着自己的族人,一言不发地离开大厅。

阁罗不满地说:「你对她们太客气了,我的朋友。在这里,我们是至高无上 的主人,她们都是奴隶。你可以随意指使她们做任何事,甚至杀死她们,而不用 有任何担心。」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她毕竟是花苗的族长。」

「朋友,你不了解我们南荒。在南荒,被征服的部族和战场上的俘虏一样, 一切都属于胜利者所有。我敢打赌,那个花苗女人向鬼巫王大人臣服时就知道这 些。」

阁罗傲慢地说道:「对她来说,能被主人享用,是她的光荣。」

阁罗说着走到小紫面前,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慢慢道:「宝石一样精致的 花蕾……鬼巫王大人终于等到你盛开的时候。」

小紫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期待地说:「阁罗叔叔,小紫还要等多久?」

「不会太久。鬼巫王大人就快要出关了。」

阁罗撩起她的发丝,在鼻端轻嗅着,「这一天,阁罗叔叔也等了很久。连达 古也在等……」

「可是达古叔叔已经死了啊?」

小紫天真的声音,落在程宗扬耳中不啻于一记惊雷。

阁罗肩背肌肉绷紧,「你说什么?」

小紫眨了眨眼睛,「达古叔叔已经死了啊……」

程宗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听到小紫的重复,阁罗脑后低垂的鬼角 突然昂起,连弥骨也露出又白又尖的牙齿。

小紫一指程宗扬,「就是他们把达古叔叔杀死的。」

程宗扬不知道谢艺会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但有一点自己敢肯定:无论谢艺 的计划是什么,这会儿都来不及了。

「是达古先围攻我们的商队!」

程宗扬徒劳地解释道:「我对他说,我们是你的朋友……」

阁罗脸色变成阴郁的蓝色,话语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达古死 了吗?」

程宗扬急忙道:「是误伤!我们并不想伤害鬼……」

小紫认真道:「真的死啦。他的肚子也不会说话了。」

程宗扬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捏死这傻丫头。

突然之间,阁罗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弥骨也在一旁又蹦又跳,一副喜 不自胜的样子。

「我们并不是有意──」「我知道!我知道!」

阁罗打断他,然后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程宗扬硬生生吞下已经到嘴边的解释,看着开怀大笑的阁罗。几乎一瞬间, 阁罗就变得兴奋之极,他近乎癫狂的大笑着,忽然一把拉起程宗扬,「跟我来!

朋友!「

阁罗冲出驿馆,跳上他的白象。白象低吼着甩动长鼻,大步朝黑暗中走去, 弥骨一跳一跳跟在后面。

直到和阁罗一起挤在象背的竹亭中,程宗扬仍然惊魂未定,不知道自己将要 面对的是什么。

「啊……啊……」

女人叫声不住响起。

「嗷!嗷!」

阁罗像野兽一样奋力奸淫着身下的女体,一边嚎叫道:「我的朋友!她们令 你满意吗?」

不等程宗扬回答,阁罗就大笑起来,他施虐一样用力抽打着身前雪团般的大 屁股,叫道:「达古如果看到他最宠爱的妻子成为阁罗的奴隶,一定会高兴得从 坟墓里钻出来!」

程宗扬露出辛苦的笑容。他没想到阁罗听到达古的死讯,第一件事竟是先闯 进达古家里,宣布自己接纳一切,成为这里的新主人,然后命令他新收的奴仆们 把达古的妻子带出来。

达古的妻子很美丽,她有着修长的颈子,曼妙的体形,就像高贵的白天鹅一 样动人。然而这时,她却趴在地上,被几名鬼仆按住手脚,扒开白花花屁股,露 出美艳的性器,让阁罗像骑马一样骑在她屁股上,亢奋地挺动身体。

真不知道达古和阁罗有什么深仇大恨,程宗扬心里嘀咕着。

阁罗大声道:「看啊!这个奢侈的家伙!」

他们此刻正待在一个巨大的洞室里一或者说一座豪华的宫殿里。洞室四壁张 挂着华丽的帷幕,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整个洞室呈半圆的阶梯形,中间有一个 凸出的圆台。

程宗扬猜测,这大概也是那位无名建筑师的手笔。看起来,它更像一处鬼王 峒人寻欢作乐的会所。弥骨说,这里一直由达古管理,事实上,它与达古的家很 近,那些和弥骨模样差不多的鬼仆正不断把属于达古的物品搬来,献给它们的新 主人。

达古妻子白美的肉体在阁罗身下颤抖着,她臀部被扒得敞开,阁罗每一次进 入,都顶到她体内最深处。在她白腻的臀间,娇艳的性器像鲜花一样时收时放, 被粗大的肉棒来回戳弄──就和自己身下这个一样。

这是另一个意外。达古的妻子是一对孪生的姊妹花,她们无论身段面容,都 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分毫不差。这一点,阁罗刚才已经证实过。在奸 淫之前,她们先被剥光衣服,让新主人比较取乐。

这对姊妹花不仅高矮相同,容貌一样,连乳房的弹性和蜜穴的软腻都一般无 二。此时两女并肩跪在一起,就像彼此在镜中的影子,甚至连被奸淫时的表情都 一模一样……

弥骨嘻笑着在旁边蹦跳,不时挥起爪子,把那些讨好的鬼仆赶开。阁罗狞笑 着大力挺动阳具,他身下的女子被顶得玉体向前一耸。阁罗抬起膝盖,连续挺动 下体,就像牧羊人驱赶着白羊,顶得那女子向前爬行。

太阳穴灼热的刺痛感渐渐平复,丹田内的气轮却鼓荡得愈发厉害。阳具又胀 又硬,一片火热,程宗扬感觉只有在女体湿腻的蜜穴中进出,才能消解这种焚体 般的炙热。

达古也不会想到吧,刚被砍掉头颅,他的娇妻姊妹花就被自己的同族和杀死 自己的凶手同时奸淫。程宗扬禁不住想叹息造化弄人,这么狗血的事都让自己碰 到。

双胞胎中的姊姊被阁罗顶着屁股绕台爬行一周,然后晃着白光光的玉乳爬到 程宗扬面前。阁罗和程宗扬变成面对面的角度,那对孪生姊妹花被夹在中间,脸 颊挨着彼此的臀部。

「来吧!朋友!」

阁罗得意地大叫,两人以相同的节奏干着那对姊妹,观赏她们雪臀的颤抖和 彼此脸上的哀羞。

程宗扬发现,那对姊妹花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感应,自己干着妹妹的美穴, 相应的表情却在旁边姊姊的脸上浮现。他好奇地停住动作,姊姊随即松了口气。

这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

程宗扬朝身前的雪臀上打了一记,姊姊脸上立刻露出羞痛的表情。

阁罗看到程宗扬的举动,抬手抓住身前白嫩的臀肉。姊姊痛楚地咬住红唇, 紧接着张开口,发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程宗扬感觉到身下妹妹的肉穴猛地收 紧,痉挛一样夹住自己的阳具。

阁罗拧笑着扒开姊姊的臀肉,尖长的手指捅进她柔嫩的肛洞里,在她小巧的 屁眼儿里用力戳弄。程宗扬身前的妹妹感同身受,每次阁罗侵入姊姊的肛洞,她 就同时发出尖叫,蜜穴抽动着收紧。白滑的臀沟内,柔艳的屁眼儿也随之收缩。

「这是达古精心挑选的孪生女,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宣扬她们的美妙,甚至 还给她们妻子的身份。」

阁罗笑声低沉而狰狞,「可笑的家伙!」

程宗扬露出一副沉溺于肉欲的表情,「也许可以把她们送给鬼巫王。」

阁罗大笑起来,「鬼巫王大人喜欢新鲜的处女。」

他舔了舔唇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道:「我的朋友,真希望你没有杀死达 古。阁罗会让他看看,他珍爱的姊妹花,怎么变成最低贱的性交奴隶。」

那对姊妹花玉体一颤,同时哀哭起来,「阁罗大人……」

阁罗喝道:「你们应该感到高兴!这是主人的命令!」

他拽起妹妹的长发,将她的面孔拉到自己腹下,「看着你姊姊淫贱的屁股!

像母狗一样用力舔你们主人的阳具!「

姊妹俩同时张开红唇,把美丽的面孔伸到对方臀间,一边露出哀求的表情, 一边伸出舌尖,舔舐在对方性器间进出的阳具。

弥骨在旁边跳来跳去,不时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在她们身上抓弄。

「达古犯了个错误。」

程宗扬道:「我们真是你的朋友。」

「他没有误会!」

阁罗叫道:「我的朋友就是他的敌人!他无数次在鬼巫王大人面前说我的坏 话,」

阁罗鬼角昂起,「但阁罗还是笑到了最后!」

阁罗滔滔不绝地叙说着自己和达古的恩怨。

这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故事,两个要好的同事,同时得到升迁的机会。不幸 的是机会只有一个,于是悲剧发生了。

程宗扬事后回想,已经记不清阁罗和达古有多少恩怨。但有一点自己还有印 象──达古比阁罗富有。

阁罗坚定地认为这是达古贪污。但英明的鬼巫王大人因为善良,而没有对他 做出征简。

阁罗冗长的指控显示出他的激愤,现在他把对达古的激愤统统转为动力,发 泄在达古妻子身上。

那对姊妹花被命令换了姿势,她们搂抱在一起,姊姊仰卧,分开双腿,妹妹 趴在她身上,脸庞放在姊姊腿间。阁罗挺起阳具,就在妹妹眼前肆意奸淫姊姊的 美穴,一边命令她张开小嘴,把刚从姊姊穴内拔出的阳具塞到她口中。

如果换一种场合,程宗扬肯定会充满兴趣地尝试这种新奇的玩法。不过这会 儿……程宗扬终于明白鬼王峒人为什么会有与好友分享一个女人的风俗。

两个人裸裎相对,将自己所有的隐私都坦然暴露出来,再加上一个妖娆的女 人来挑动双方的原始本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伪装,实在是太过困难的一件事。

见到那对姊妹花之初,程宗扬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种严酷的局面下硬起 来。但阁罗实在太慷慨了,他把程宗杨的推辞当成客套,甚至摆出翻脸的架势, 让他先挑选一个。

好在达古的妻子技巧不错,很快就用嘴巴让自己勃起到能够插入的硬度。干 到一半程宗扬才知道自己干的是妹妹,但自己对姊姊的面孔更熟悉,从后面干妹 妹的屁股时,姊姊姣美的面孔就贴在妹妹蜜穴下方。看着那个高贵如白天鹅的美 女张开红唇,接住妹妹穴中淌下的淫液,还伸出舌尖,献媚地舔舐自己刚从穴中 拔出的阳具,程宗扬不由生出一丝亵渎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担忧代替。程宗扬既担心露出马脚被阁罗看穿,还要担 心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如果知道自己这会儿干了什么,商队的爷儿们还好说, 男人嘛,程宗扬相信,全世界的男人至少在这一点上都有共同语言,能够彼此理 解──嗯,专指性取向正常的男人。

麻烦的是那几个女的。凝羽肯定会原谅自己,小香瓜可能又在心里给自己大 淫贼的身份记上一笔,多一分鄙视。至于其他人……程宗扬又头痛起来。

阁罗大声喝骂几句,那对姊妹花同时伸出手,掰开彼此的臀肉。程宗扬心神 跑到别处,怔了一下才发现身前那张雪臀已经被姊姊扒得敞开。她抱着妹妹的屁 股,将妹妹小巧的屁眼儿展露在陌生人眼前,接着她眉头拧紧,脸上露出羞痛的 表情。

第八章碧奴

雪白的粉臀间,妹妹雏菊般小巧的屁眼儿战栗着收紧。程宗扬并没有动作, 她的战栗是因为阁罗正在对她身下的姊姊进行肛交。

看得出,阁罗的动作很粗暴,姊姊脸上交替浮现出痛楚和屈辱的表情。没来 由的,程宗扬想起另一张脸。那张带着刀疤的扭曲的脸。程宗扬还记得,那是自 己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利刃刺进对方腹中,自己冷静得没有丝毫感觉。而这一刻,程宗扬仿佛听到 自己血脉中咆哮的兽性。

充血的阳具愈发胀硬,一股本能的冲动涌上心头。程宗扬狞笑一声,拔出阳 具,用力顶入身前的嫩肛中。姊姊的面孔一瞬间变得苍白,接着流露出痛楚之极 的表情,与自己正干着的女人一模一样。

那张白美的雪臀凹陷下去,龟头撑开充满弹性的嫩肛,在小巧的屁眼儿中越 进越深,一直顶到直肠深处。

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他强暴一样奸淫着身前紧窄的肛洞,心头 升起一股征服的快感。

周围的一切都被抛到脑后,心头只剩下冲动的本能。程宗扬奋力挺动身体, 在紧密的肛内抽送。阳具像燃烧一样灼热,似乎一旦停止,身体就会被焚烧殆尽, 只有肉体的摩擦才能带来片刻安慰。

不知干了多久,程宗扬猛地停了下来。

身前的雪臀已经被自己顶得发红,柔嫩的菊肛被干得发肿,鲜红的艳肉向外 鼓起。下面姊姊美丽的面孔充满敬畏和痛楚的表情,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要哭 出来。她清楚感受到妹妹所受的痛楚,但她还是主动把妹妹臀肉掰得更开,让这 个陌生的客人能尽情享受与自己妹妹肛交的快感。

阁罗早已停了下来,他惊讶地看着程宗扬,眼中还有一丝钦佩。

「你很强,我的朋友。」

阁罗由衷地说道。

幸好自己停了下来,如果再干下去,身下的嫩肛肯定承受不住会受伤。程宗 扬心头涌上一股歉意。

「我有些太粗暴了。」

程宗扬尴尬地对阁罗说道:「你知道,商队里没有什么女人。」

阁罗大摇其头,「你不需要道歉。她们的屁股都被人用过,但没有遇到过你 这么强的男人。」

他大笑起来,「达古那家伙太弱了!和你比起来,达古的家伙就像根牙签, 哈哈!」

他拍打着姊妹俩的肉体,喝问道:「是吗?」

「是的。」

姊妹俩同时点头,她们带着痛楚,羞耻地说道:「尊敬的客人,你的阳物太 伟大了,就像迅捷的猎豹,征服了你的奴隶……」

「没用的废物。」

阁罗不屑地说道:「达古太宠爱你们了。我应该在你们屁股里塞上木制的阳 具,无论是走路还是吃饭都必须带着。」

姊妹俩同声哀求,愿意用自己的肉体让主人和客人高兴。阁罗却毫不客气地 把她们踢到一边,然后羡慕地说道:「你很强壮,我的朋友。」

程宗扬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自己的阳具比平常胀大了至少一倍,直挺 挺就像一根紫黑的大丝瓜。额角的伤痕又开始跳动起来,似乎郁积的死气都汇聚 过来。

「朋友,不要被她们败坏了兴致。这个夜晚还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让你高 兴起来!」

阁罗摸了摸下巴,忽然喊道:「弥骨!」

「你的奴仆在这里!」

弥骨从姊妹俩身上收回毛茸茸的爪子,跳到阁罗面前。

阁罗命令道:「把我们的舞姬带来!」

弥骨扮出一个鬼脸,飞快地跳了出去。原本属于达古的鬼仆奔跑着取来卧具 和软垫,服侍自己的新主人和客人坐下。

程宗扬冷静了一些,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满怀不解。那一刻,自己似乎被一头 来自洪荒的猛兽占据,心里充满杀戮和征服的欲望。唯一的解释也许是这几天憋 得太辛苦了,再加上这里浓郁的死亡气息,才会失去理智。

程宗扬定了定神,决定还是先办正事,「阁罗大人,我们还是谈谈生意吧。

你们需要的兵器……「

「不用着急。」

阁罗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难道你不想见见碧奴吗?」

程宗扬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武穆王曾经的姬妾,小紫的母亲,鬼王峒最美妙的性奴……自己兴趣不是一 般的大。不过这会儿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毕竟自己不可能像阁罗一样放开怀抱, 尽情享受。

程宗扬干笑一声,「赶了几天的路,实在是太累了,我……」

「你还没有获得快乐!不要让人说阁罗怠慢了自己的朋友!」

阁罗打断他,然后叫来那对姊妹花,「过来服侍我的朋友!」

鬼仆搬来的卧具有些像豆荚,躺在里面十分舒服。程宗扬和阁罗并肩躺在一 起,那对姊妹花像一对温顺的母狗卧在他们脚边,用自己柔软的唇舌和丰润的肉 体为他们消除疲累。

华丽的大厅、豪奢珍贵的物品、美艳顺从的女奴一这一切都令自己生出一种 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进入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享受着异族王侯奢华荒淫的 生活。

鬼仆拿来的每一件器具几乎都令阁罗愤怒,「哦,这个家伙!他的物品甚至 超过了鬼巫王大人!但愿鬼巫王大人见到这一切!」

当鬼仆取来饮酒的水晶盏,阁罗大声道:「朋友!你确定真的杀死了达古那 家伙了吗?如果没有,阁罗会把他撕成碎片!」

程宗扬没想到阁罗这么激动,随口道:「很漂亮的酒具……」

「鬼巫王大人不许鬼王峒人饮酒!我敢打赌,达古还私藏着美酒!」

阁罗的猜测很快成为现实,当鬼仆捧来酒浆,阁罗大骂着揭开泥封,用力吸 了一口,嘟囔道:「达古这个混蛋!」

程宗扬道:「鬼巫王大人经常闭关吗?」

阁罗大口吸着酒香,喉结上下滚动,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最后还是把酒坛 扔给鬼仆,喝道:「拿走!拿走!」

「唔,」

阁罗回过神,「鬼巫王大人很少闭关。不过这一次,对我们鬼王峒很重要。」

「哦?」

程宗扬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阁罗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朋友。如果我说了,鬼巫王大人会先拧掉 阁罗的脑袋,再把你切成碎片。」

这么严重?程宗扬识趣地转移话题,「我在上面一层,看到很多南荒部族。

他们是在这里居住?「

「那些都是奴隶。」

阁罗指了指那对姊妹花白光光的肉体,「和她们一样,都是被征服的部族奴 隶。感谢鬼巫王大人,是他带领我们闯出黑暗,成为南荒的王者!」

阁罗口气中充满了对鬼巫王的敬意。程宗扬道:「我很好奇,鬼王峒的人数 并不是很多,为什么能征服这么多部族?」

阁罗眼睛眯了起来,「我的朋友,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疑问?」

「我是商人。坦白地说,客户的实力对我们很重要。对于有实力的客户,我 们有很多优惠。」

「优惠?」

程宗扬笑咪咪道:「比如余购。你可以付一部分钱,而拿到所有货物。」

阁罗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是不相信我们鬼王峒的实力吗?」

程宗扬笑容满面,言辞间却寸步不让,「只有得到更多讯息,我们才可以做 出正确评价。」

阁罗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道:「我们能够控制更多部族,甚至整个南荒。朋 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哦?」

程宗扬暗暗提起精神。了解鬼王峒的控制方式,对他们下一步行动很有用。

「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阁罗满意地说道:「我们需要这样的商人,但不是现在。」

阁罗笑了起来,「现在,你应该放松下来,好好享受。哦,我闻到了碧奴淫 荡的气息。」

程宗扬晚了几秒才察觉到厅外的声息。前面一瘸一拐蹦跳的是弥骨,后面的 脚步声却很沉重,完全无法与舞姬轻盈的脚步联系在一起。

弥骨跳进来,窜到主人背后。阁罗不悦地说:「你去得太久了!」

弥骨吱吱怪笑着比了个手势,没等程宗扬弄明白,一个庞大的黑影便挤了进 来。那是一名体格健壮的鬼武士,他站在门口,山一样的胸腔起伏着,发出沉重 的呼吸声。

在他岩石般的肩头,坐着一个曼妙的身影。那女子披着一条碧蓝的丝绒,将 身体包裹着,只露出一双妖媚的美目和一只白玉般美丽的纤足。

与她目光一触,程宗扬心头顿时摇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一双带来类似感觉 的美目,那是在五原城外,单是一双眼睛,就美得令人惊心动魄。但那个女人的 美,让人感觉凛然不可侵犯,而眼前这个舞姬,却美得让人欲火升腾。

厅内的灯盏被全部点亮,映出地上暗红的地毯。扇形的客厅犹如舞池,程宗 扬和阁罗倚在宽大的丝绸卧具上,面对着厅中半圆形的平台。

平台只有尺许高,两侧摆放着一人多高的珊瑚状铜灯,将大厅中心映得亮如 白昼。

舞姬纤足探出,身体水一样从鬼武士肩头滑下,轻盈地落在地上。她目光笑 吟吟从厅中掠过,妖媚的眼中满是湿淋淋的媚意。

「这是我的朋友。」

阁罗命令道:「碧奴,让他高兴起来!」

碧奴如水的眼波朝程宗扬瞟来,「他就是阁罗大人的朋友吗?很强壮的年轻 人……还很干净……」

她声音又细又轻,一般人用这样的音量说话,很难让人听清楚。但她喉中带 着奇异的共鸣,语调像歌唱一样,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的身材早已看不到以前那个废柴小白领的影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初, 自己曾猜测过这些古人身高肯定不会太高,但在左武第一军那些剽悍的士兵中, 自己一米七八的身高毫不起眼,更不用提武二那种变态的粗胚。不过在南荒,自 己的身高还是很够瞧的,即使阁罗也矮他半个身子。

这一路跋涉,程宗扬肌肉迅速结实起来,肩膀和胸膛的肌肉棱角分明,腹肌 清晰。一见,如果在以前,够水准混个内衣男模。

碧奴目光涟涟地看着程宗扬,然后掩口娇笑,媚态横生,「阳物也好大。」

阁罗欲望勃发,拉过姊妹花中的姊姊,让她斜躺在自己腰上,像抱着一具白 玉琵琶一样,阳具从后面干进她屁眼儿,一手搂住她上身,抚弄她圆翘的双乳, 一手伸到她腿间,玩弄她的性器。

这边妹妹胆怯地看了客人一眼,然后依偎过来,张口含住他的阳具。程宗扬 呼了口气,已经勃起的阳具被滑软的唇舌抚慰着,传来阵阵快感。

碧奴好奇地道:「这是达古大人那对美丽的孪生妻子吗?阁罗大人。」

阁罗施虐一样揉捏着怀中的肉体,傲然说道:「达古那个没用的家伙已经死 了!她们现在是我的奴隶。」

阁罗舌头像蛇一样卷动着,嘲讽道:「很快会变得和你一样。」

「达古大人娇妻的后庭娇花好像被干肿了呢。」

正在为程宗扬口交的女子瑟缩了一下,羞耻地把屁股移到一旁。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鬼王峒尊贵的客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达古的死,阁罗的情绪一直显得很亢奋,他对程宗扬道: 「你会喜欢的!我的朋友!」

舞姬嫣然一笑,掩在丝绒下的玉手从颈下伸出,轻轻一分,蓝色的丝绒从头 上滑下,露出一顶精致的珠冠,龙眼大小的明珠嵌在中间,周围用米粒大小的细 珠串成菱形,然后用珍珠细炼连在一起,拢住秀发。几条细碎的珠串悬在她光洁 的额头上,散发出耀眼的珠辉。

灯光下,珍珠的光泽愈发璀璨,然而她的面孔比明珠更夺目,第一眼望去, 程宗扬就觉得舌头发干。

她面孔像雕塑一样鲜明而美艳,皮肤莹白如玉,眉眼如同宝石一样精致。她 五官与小紫十分相似,但比小紫更多了几分成熟的艳丽。灯光下,她粲然一笑, 就像一朵鲜花冉冉盛开,艳光四射。

程宗扬发干的喉咙动了一下,费力地咽下一口吐沫。从小紫的年龄推算,她 至少也有三十岁,正是风韵十足的年纪,仅仅往那里一站,就显得风情万种,妖 娆得令人惊叹。

鬼武士庞大的身影没入黑暗,所有的灯光似乎都集中在舞姬身上。

碧奴卸下碧蓝的丝绒,露出胴体上薄如蝉翼的舞装。她上身几乎完全裸露, 娇躯白滑的肌肤欺香赛雪。只有一条碧绿的透明轻纱挂在她丰挺的双乳一程宗扬 敢发誓,绝对是挂在乳头上。那条轻纱仅仅遮住乳头,从乳峰间弯垂下来,仿佛 风一吹就能从乳尖滑落。

虽然猥亵,那条碧纱却是精心裁制的舞衣,它精致的从舞姬胸前绕过,仅仅 掩住乳头,让两团浑圆的乳房尽可能多的裸露出来,然后在乳下收紧,勾勒出舞 姬曲线玲珑的腰身。

舞姬丰润的乳球几乎一览无余,一条红宝石项链从她颈中垂下,一直垂到丰 腻的雪乳间。那一对丰挺的乳峰高高耸起,尺寸比起乐明珠那对豪乳也不逊色, 滑腻的乳肉像盛满香甜的汁液一样丰盈,白光光又圆又大。

她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舞裙,色泽比上身的碧纱更深,长裙从腰侧开口,一 直垂到脚了。舞姬纤柔的腰肢轻轻扭动着,款款走来。摇曳的裙缝间,一条雪白 而笔直的美腿若隐若现,依稀能看到她大腿外侧摇晃的珠链。

舞姬抬起手臂,纤美的玉手头顶轻拢,像水一样摆动着款款走来。她的舞姿 简单却充满动人的韵律,指尖轻柔的动作从手臂一直延伸到足尖,胴体每一条曲 线都随之扭动。那对硕大的美乳微微耸动,碧纱随着乳肉的轻颤,在乳尖摇曳生 姿。

阁罗一手握住达古长妻的乳房,大声命令道:「碧奴!转过身去!」

舞姬笑吟吟转过身体,她束胸的碧纱在腰后系了个漂亮的花结,赤裸着美玉 般的背脊,下面是雪一样莹白的肌肤。

程宗扬阳具猛地一胀,撑满了身下温润的小嘴。碧奴裙后空出一块心形,白 美的臀部整个裸露出来。她臀部丰满异常,有着堪称完美的曲线,纤细的腰肢向 后弯出一个月牙状弧度,又圆又翘。深绿的丝裙紧贴着臀侧,那张又白又大的美 臀更显突出,仿佛一团雪滑的腻脂,白生生嵌在裙中。

碧奴臀肉雪白而又丰满,肌肤像涂过油脂一样晶莹,散发出白花花耀眼的肤 光,她刻意扭动着腰肢,丰腻的大白屁股妖艳地跳动起来。在她光润的臀沟间, 嵌着一串莹润的珠链,从后面看来,就像穿着一条珍珠串成的丁字裤,掩住她最 迷人的部位。

来自碧鲮族的性感女奴在台上妖娆起舞,艳丽的胴体带着水一样的韵律,在 灯光下荡漾出迷人的肉波。程宗扬几乎看不清她的舞姿,目光完全被她跳动的乳 房和雪臀所吸引。

碧奴两手举在头顶,作了一连串柔美的舞姿,然后一手轻抚雪乳,一手按着 珠冠,身体向后弯折,将双乳耸到高处,淫艳地耸动起来。那两团肥美的雪肉隔 着透明碧纱,仿佛赤裸的悬在半空,肉感十足地左右摇摆,带着沉甸甸的肉感, 不时碰触着乳间的红宝石项链。

接着她扬起手臂,弯折的身体像随波浮荡的水草一样婉转轻舞。一串细碎的 铃声从她挺翘的乳尖响起,越来越快。忽然她身体一旋,长裙松开,白滑的下体 仿佛从裙中脱出,一瞬间便裸露出来,碧绿的舞裙萎谢在地。

碧奴双腿修长白滑,光洁如玉,不等程宗扬看清,她就踮起脚尖,飞快地旋 转起来,铃声突然变得密集,在她纤美的腰间同样系着一条珍珠链,上面悬着无 数细小的银铃,伴随着她腰肢的动作,银铃同时上下跳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碧奴媚然瞟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娇笑着两手抚在颈后,挺起胸,开始有节奏 地耸动双乳。那对浑圆的乳球每次跳动,挂在她乳尖的碧纱便松开一缕,束纱下 的银铃便更响一分。她抖动越来越用力,悬在乳尖的碧纱也越来越松,最后轻烟 一样飘落,露出两团白光光的硕乳。

碧奴的乳房又圆又大,仿佛不受地心引力一样高高耸翘起来。在她嫣红的乳 头上,嵌着一个星状乳环,一支银色的乳钉从她乳头穿过,下面悬着银铃。碧奴 伸出指尖,捻住自己的乳头,然后轻耸双乳。两团肥白的雪乳跳动着,充满迷人 的弹性。

程宗扬正看得眼花缭乱,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忽然闯进来,笔直走到台边,眼 睛直勾勾盯着碧奴。他头上挽的发髻乱篷篷的,手指被铁凿磨出厚厚的老茧,脸 上没有一丝表情。

阁罗和那些鬼仆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没有一个人过去阻挡他。

这个来自六朝的石匠盯着碧奴看了半晌,忽然又转过头,盯着那对姊妹花。

他的目光很集中,只偶然移动一下,有种近乎疯狂的专注,让程宗扬想起发 疯的梵谷。

忽然那人从席间抓起几个瓜果,飞快地吃了下去,然后走到角落里,和衣躺 下,不一会儿就发出鼾声。

第九章艳舞

「他是谁?」

「一个工匠。」

阁罗目光始终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已经见怪不怪。

弥骨接口道:「是个疯子,一个奇怪的人。他要把鬼巫王大人不朽的功绩留 在岩石上。」

阁罗皱起眉头,教训道:「弥骨,你的话太多了!」

弥骨吐了吐舌头,跳到一边,对碧奴道:「淫荡的妓奴!主人要看你最淫秽 的表演!」

碧奴娇笑松开双手,纤美的足尖像贴在冰面上一样,朝两边滑开,一字形骑 在地上,然后腰肢一折,白玉般的双腿轻盈地举起,将玉股展露出来。她双腿一 分即收,再合并起来后,变成背对众人屈膝跪台上的姿势。

程宗扬心头微微一动。经过刚才的艳舞之后,她跪坐的背影突然安静下来, 显得静美异常,就像一枝插在瓶中的兰花,一个美丽的姬妾在等自己的主人。程 宗扬不禁想到,在陪伴岳帅的日子里,她是不是也这样在灯下等候过。

碧奴优美的身影一丝不挂,只有一条手指粗细的珠链从腰臀间绕过。她低声 唱起歌谣,一边伸出玉手,解开珠链。她的歌声与小紫有着相同的魔力,令人心 神迷醉。她把珠链放在脚边,然后抱住丰满成熟的白臀,将光润的股沟分开,露 出臀间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那颗珍珠单独嵌在雪滑的臀肉间,正挡住柔嫩的肛 洞。

碧奴抱着雪臀,腰肢向后弯折。她腰身柔软得不可思议,只见细软的腰肢变 成弧形,娇媚的面孔离臀部越来越近,然后柔颈一扬,面孔对着自己的臀部。

自己曾在电视上见过软骨表演,那些演员的肢体也能弯曲到类似的角度,以 头抵臀,但程宗扬还没见过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再扬头,将鼻尖顶住臀沟。惊叹 间,舞姬伸出香舌,用舌尖轻舔着那颗明珠,然后玉齿一紧,咬住珠体,将硕大 的珍珠从肛中拖出。

圆润的明珠下,红嫩的屁眼儿柔软地向外鼓起,接着吐出一枚锥状的金属肛 塞。碧奴咬着珠塞昂起头,让娇艳的屁眼儿裸露出来。

她肛洞又红又嫩,像一枚小小的铢钱嵌在雪肉中。她的肛塞一端是三角状金 属锥,一端嵌着珍珠,塞进屁眼儿时,只露出外面的珍珠。

碧奴昂起头,两手抱着屁股向上翘起,将雪团般的美臀用力分开,让客人们 尽情观赏自己美肛的艳态。

弥骨一直待在主人身边,用毛茸茸的爪子拔弄姊姊的性器,闻声他立刻跳起 来,「弥骨来晚了在装饰碧奴的屁股。弥骨告诉她主人让她用后面的肉洞娱乐尊 贵的客人吱吱──」阁罗打断他的怪笑,「你再说那么快,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弥骨连忙闭上嘴,老实地蹲下来。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干笑道:「果然是绝色……」

阁罗得意地笑道:「朋友!碧奴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碧奴雪白的脚尖并在一起,屈膝跪在平台边缘。她昂着上身,浑圆的美臀高 高挺起,然后娇呻一声,那个柔嫩的屁眼儿忽然一动,吐出一截碧绿的物体。

雪球般的臀间,娇嫩的肛洞张成圆形,中间嵌着一根碧玉制成的玉棒。碧奴 轻柔的细声低唱着,雪臀划着弧线左右挺动,那根碧玉棒越伸越长,在灯光下映 出莹润的美玉光泽,妖艳无比。

阁罗哈哈大笑,抱着怀中的女体道:「看到了吗?有一天你们也会和淫荡的 碧奴一样,给客人表演臀部的技巧!」

碧奴一曲唱罢,娇笑着起身,舒展着熟艳的胴体在台上柔美的舞动,足尖不 时向后翘起,去挑弄肛中的玉棒。

「玉棒末端是个球形,要不然它早就掉出来了。」

话音出口,程宗扬才意识到一时失神,自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阁罗大笑道:「弥骨!去把它拔出来!」

弥骨跳上平台,抓住那根碧玉棒。舞姬翘起屁股,两手托住乳球,发出一声 迷人的低叫。碧玉棒「啵」的拔出,却是两端一般粗细。

「碧奴的屁眼儿比处女还要紧。」

阁罗笑道:「你输了,朋友。」

程宗扬耸了耸肩,台上弥骨抓住碧奴的臀肉,用玉棒戳弄她的菊肛。那个风 韵如画的美妇吃吃笑着,屁眼儿随着玉棒的动作柔腻地来回滑动,时松时紧。

弥骨吱吱叫了几声,把碧奴牵到台边。正当程宗扬以为结束的时候,碧奴又 并膝跪下,翘起屁股。那收紧的嫩肛一点一点松开,忽然挤出一颗玉球。

程宗扬阳具狠狠跳了一下。碧奴并在一起的纤足翘起,接住玉球。那颗玉球 与桌球大小相仿,但毕竟是手工磨制,圆度不及工业品。碧奴翘起双足,将球送 到臀间,然后放下一条小腿,仅用一只纤足托住玉球,玉趾挺起,往里一推。

玉球直径与程宗扬以前经常拿的可乐罐差不多,可碧奴只有钱铢大小的肛洞 却轻易吞下玉球,像变魔术一样,柔腻得不可思议。

阁罗哈哈大笑,「我的朋友,你来自遥远的北方,见多识广,那么你见过这 样淫荡的女奴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

这是程宗扬印象最深的一段淫舞,碧奴用极慢的动作再次挤出玉球,柔软的 屁眼儿被球体撑起,越张越大,最后只剩一圈细细的红肉裹在玉球边缘。碧绿的 球体嵌在圆润的雪臀间,只要略一用力,就会脱体而出。而碧奴却那样妖媚地夹 住玉球,然后肛洞一收,将玉球吞入体内,让柔嫩的屁眼儿恢复原状,外边看不 出丝毫痕迹。

碧奴转过颈子,娇媚的玉脸从香肩一侧露出,媚眼如丝地望着程宗扬,然后 娇呻着蠕动肛门。玉球在白腻的臀间时隐时现,柔嫩的肛洞随之扩大缩小,将屁 眼儿诱人的弹性和灵巧展示得淋漓尽致。

碧奴吃吃娇笑着,灯光下艳态横生,淫靡之极。

这个女人真的是岳帅的姬妾?程宗扬不禁怀疑起来。

自己曾经以为,碧奴在鬼王峒受尽凌辱和逼迫,不得不强颜欢笑,可眼前的 舞姬与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她不但没有露出丝毫受辱的羞耻,甚至对弥骨的戏 弄也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情。

与谢艺闲聊中,程宗扬听说那位岳鹏举特别护短,只要是自己的女人,都不 让她们吃半点苦。最后遣散姬妾的时候,他分光了所有的家财,好让她们生活无 忧。碧宛得到的那一份肯定也价值不菲。可她却来到鬼王峒,成为这些半人半鬼 怪物淫玩的美肉玩具。自己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轰笑声中,阁罗挺起身,一把拽住碧奴的珠冠,将她拖到程宗扬身上。碧奴 柔媚的呻吟一声,滑腻的玉体伏在程宗扬腿间,然后朝他嫣然一笑,张开红唇, 含住他阳具根部。

这一次比在碧鲮族的感受更真切,碧奴滑腻的香舌充满黏性,蠕动间传来阵 阵异样的快感。

那对姊妹花中的妹妹还在吞吐程宗扬的阳具,碧奴与她粉颊相接,香舌打着 转在程宗扬阳具根部舔舐,一点一点向上移动,最后挤开那位妹妹,将他湿淋淋 的阳具吞入喉中。

那艳妇笑盈盈抬起眼睛,喉头软肉蠕动着,紧紧裹住龟头。程宗扬浑身肌肉 猛然绷紧,只觉连精囊也被她吸动一样,忍不住就想喷射出来。

看到程宗扬紧张的样子,阁罗不由发出一声大笑,忽然他笑声停止,然后猛 地跳了起来,叫道:「弥骨!」

飞身朝洞外掠去。

弥骨随即窜出去,把那只陶罐递给主人,过了一会儿又窜进来,「有人触动 下面的机关,碧奴,阁罗大人让你服侍好客人,阁罗大人赶去处理。」

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

弥骨飞快地说道:「阁罗大人说客人尽管在这里休息不会有人打扰,等他回 来再谈生意。」

「公子……」

碧奴媚眼如丝地说着,将香软的胴体贴在程宗扬身上,精致的眉眼像极了小 紫。那对姊妹花也偎依过来,洁白的玉体赤裸着,仿佛一对温顺的白天鹅。

程宗扬心里明白,那个触动机关的九成可能是商队的人。武二郎、易彪、小 魏……每一个都有理由闯进鬼王宫。

程宗扬呼了口气,「感谢阁罗大人的好意,我还是先回驿馆,等阁罗大人回 来好了。」

碧奴露出一丝讶色,她还从未遇到过拒绝自己美色的男人。

「砰!」

一柄快刀砍在案上,刀身不停震颤。

看着那张杀气腾腾的面孔,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你想做什么!」

乐明珠衣袖挽到肘间,秀发用丝带扎紧,一脚踩着漆案,圆圆的面孔努力挤 出凶巴巴的表情,如果不去看她嘴角的饼渣,看起来还挺像一个漂亮的女匪。

「我们已经来到鬼王峒,还要等什么?」

乐明珠赤裸的小臂一挥,小雌虎一样叫道:「难道要等那些坏人打上门吗?」

小紫在旁边点头,「是啊是啊!」

程宗扬努力不去看小紫的面孔,压低声音道:「小香瓜,你知道你是在做什 么吗?」

「呃?」

小丫头愣了一下,然后又摆出勇敢的表情,「我要除掉鬼巫王!这就是我, 光明观堂弟子乐明珠!千辛万苦来到南荒的目的!」

「就这个理由?」

乐明珠像被针扎破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嘟着嘴道:「鬼王峒的家伙太坏了, 豆沙包都没有,这些东西让人怎么吃嘛!」

案上放着几块厚厚的青苔,其中一块还被小丫头泄愤地踩扁了。小紫拿起来 咬了一口,含糊地说:「一点都不好吃。」

「哎!」

乐明珠连忙拉住小紫,「你别吃!」

小紫听话地吐掉青苔,还伸出舌头晃了晃。看着她柔嫩的口腔和香舌,程宗 扬一阵心虚,毕竟就在一刻钟前,自己还跟那个与她有着相同血缘的女人有着最 亲密的接触。

小紫和她娘长得实在太像了,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看着她娇美的面 孔,就情不自禁地去想像她肉体和碧奴会有什么区别。至于她在阁罗面前说出商 队与达古的冲突,也许仅仅是因为天真罢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阁罗不是让你搬出去住吗?」

「小紫正要走啊。乐姐姐说他们送吃的来,要和我一起吃豆沙包。」

乐明珠拉住小紫,「不要走啊,不要走啊。」

「小紫要去看娘啊。」

小紫开心地说:「小紫离娘好近啊,好像闻到了娘的味道呢。」

不是自己身上沾了碧奴味道吧。程宗扬板起脸,一声不吭。

乐明珠虽然不舍得,总不能拦着小紫去见母亲,只好依依不舍地说:「早一 点回来好不好?」

小紫用力点了点头,「小紫回来给姐姐带豆沙包吃。」

乐明珠口水险些流了出来,一叠声说:「好啊好啊好啊。」

等小紫离开,程宗扬捏了捏乐明珠的鼻尖,「这么贪吃。」

「我刚吃掉最后一张饼,连藏的鱼干都被人吃光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

乐明珠气愤地说道:「我问那些仆人,鬼王峒里有什么好吃的,他们就拿来 这些东西。」

「这是他们送来的?」

乐明珠越说越委屈,「我都好几天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程宗扬又好气又好笑,竟然是青苔,难怪乐丫头要翻脸。

「凝羽呢?」

「她和苏荔姐姐出去了。」

程宗扬心里一紧,「去哪儿了?」

「去上面找红苗人。」

「武二也和她们一起?」

「是啊。哼,那家伙好无聊,整天跟在苏荔姐姐后面。」

程宗扬略微宽心了一些。不是武二就好,祁远、吴战威,还有云氏商会的人 都没有出去,那么触动机关的人,也许跟商队没有什么关系。

「小香瓜,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走走?」

「好啊!」

乐明珠立刻来了精神,「去哪儿?」

「你不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吗?」

这里每个山洞都弥漫着死亡气息,太阳穴上的生死根就像游鱼进入大海,不 断将死气转化为生气,即使跋涉一路,刚才又跟那对姊妹花折腾许久,程宗扬也 丝毫不觉疲累。

程宗扬敏锐地察觉到,越往后那些死亡气息越浓重。自从进入鬼王峒,他就 跃跃欲试,想知道山后究竟有些什么。

山腹内潮湿而且森冷,宽阔的通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点起一堆篝火,既可 驱除寒气,又能照明。摇曳的火光间,两侧的岩壁上不时现出粗糙的图案。那些 雕刻与那个六朝工匠的精细相去甚远,粗犷的划痕充满了蛮荒和原始的气息,大 概出自鬼王峒的手笔。

看来阁罗确实把他们当成朋友,离开驿馆时,没有一名鬼仆过来阻挡。这让 程宗扬的行动变得很方便,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是花苗的新娘,乐明珠打扮成花 苗女子的模样,还戴了条面纱,不过很快她就取了下来,因为偌大的山洞中,除 了他们,再没有任何人。

洞穴渐渐变得狭窄,苔藓也越来越少。绕过一个弯,两侧的岩石突然一变, 表面像高温烧过的琉璃一样泛出火一样的红色,凹陷的岩壁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 洞口。

「好像玛瑙哦。」

乐明珠左顾右盼地说。

山洞渐渐变得崎岖,脚下的岩石也没有再修整过。程宗扬从最后一堆篝火中 捡起一根树枝当作火把,当先朝上攀去。

「喂,找不到路怎么办?」

乐明珠在后面提醒。

「好办。」

程宗扬掏出珊瑚匕首,在岩壁上刻了一个标记。

「这是什么标记?」

乐明珠好奇地说。

「字母A。」

「什么东西嘛。」

上次因为标记混淆差点送命,程宗扬痛定思痛,决定用字母作为标记,只要 按顺序走,肯定不会迷路,而且也不会与其他标记混淆。

「保证我们不迷路的东西。」

程宗扬收起匕首。

黑暗中传来涓涓水声,程宗扬举起火把,眼前一条溪流贴着岩壁蜿蜒流动, 火光……溪流泛起奇异的色泽,溪底的岩石凝结出细小的突起,就像鹅雏嫩黄的 茸毛。

「不会有毒吧。」

乐明珠拿出银针试了试,忽然高兴地说道:「你瞧!水里有小鱼鱼呢!」

「游得好快!」

乐明珠捧起水,「是透明的呢,连肚子里的东西都看得到!咦?它们怎么没 有眼睛?」

「这里没有光线,它们要眼睛没用,当然不会长了。」

程宗扬说着,在岩壁上刻下第七个标记。这里离山后已经不远,但可以通行 的山洞也到了尽头。

乐明珠低头看着水流的方向,「这里好像可以过去。」

溪流从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方流入,石缝很矮,只有伏着身才能钻进去。程宗 扬把火把探入石缝,枝上的火焰立刻被气流扯动。前方黑沉沉看不到底,似乎是 一个很深的空间。

裎宗扬收回火把,「要回去吗?」

「才不要!」

乐明珠兴致勃勃地说:「我要看小鱼鱼游到哪里去了。让我先进!」

「别挤!我先,你跟着我。」

程宗扬不由分说地把乐明珠推到后面,当先钻进石缝。火把下,银色的小鱼 对光线毫无反应,却对声音十分敏感。它们浮在空气般透明的水中,一点细微的 响动,就闪电般游开,然后在远处重新聚成一团。

石缝只有肩膀高低,在里面想翻个身都困难。但程宗扬清楚看到前方飘来的 磷火。忽然额角微微一热,一股阴冷的感觉进入体内。

程宗扬忽然停住。乐明珠鼻子撞到他腿上,酸得差点流下眼泪,生气地拧了 他一把,「大笨牛!」

程宗扬晃了晃火把,「前面没路了。」

摇曳的火光下,溪流在石缝间绕了个弯,消失在岩石的缝隙间。面前一块黑 色的玄武岩挡在洞口,隐约能看到岩石右测有道缝隙,但程宗扬手臂不够长,没 办法伸过去照明。

「我才不信呢!」

乐明珠奋力从程宗扬腿上爬过。

「喂,你别过来!这里很窄!你若挤过来……」

第十章觅源

「呶……就像这样,咱们谁都动不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

「大笨蛋,你往那边挪一点!」

乐明珠用膝盖顶着程宗扬的大腿说。

「我背后是石头好不好?」

「你的腰顶到我了。」

「这个洞是弯的,我旁边就是一块大石头──喂,你别挤了!」

乐明珠使劲推着他,「你不会侧过来?给我留点位置嘛!」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啊。」

程宗扬侧过身,乐明珠香软的身体紧贴着他身体正面努力向上挪动,然后小 丫头发出一声惨叫,「糟了!我被卡住了!」

「太好了。」

程宗扬说。

里面的空间并不算小,但由于一块凸出的岩石,让山洞变得弯曲,才难以通 行。本来程宗扬还能挪动一下,可乐明珠非要挤进来,结果两个人腰部都被石头 卡住,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紧紧贴在一起,身体间没有一丝缝隙。乐明珠脑袋顶 住程宗扬的下巴,挤得连手臂都难以移动。

「我都说了让我先进去,你这么胖,把路都堵死了!」

「我这是健壮!你瞧,全是肌肉!」

程宗扬腰一挺,乐明珠奇怪地说:「咦?这是什么?」

程宗扬咳了一声,「别管它了。你最好先退出去,让我出来。」

「我才不呢!」

乐明珠使劲挪动身体,「哎呀,你顶到我了!」

能不顶到吗?程宗扬腰侧正顶在那块凸出的石头上,让他不得不别扭地拧着 腰。乐明珠又非让他侧过身,结果那块石头变成顶在腰后面,使他小腹不自然地 往前挺起。

那丫头还不知死活地紧贴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好不容易上身钻进来,腰部却 同样被卡住,变成与程宗扬面对面小腹紧贴的姿势。

刚才腰一挺,程宗扬发现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很可耻的勃起了。

乐明珠吃力地挪动腰肢,想从这个狭窄的洞口钻过去,却发现自己臀部怎么 也挤不过去,她扬起脸,看到程宗扬咬牙切齿的表情,不由一呆。

「你怎么了?」

程宗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热!」

少女带着奶香的肉体紧贴在小腹上摩擦,身体很容易就有了反应。阳具迅速 充血勃起,硬邦邦顶在乐明珠小腹下方。

小丫头挪动身体时,就仿佛用小腹和大腿夹住自己的阳具研磨,隔着衣物都 能清楚感受到她肉体的光滑和弹性。这种情况下,自己就是想软都软不下来。

乐明珠踢着他的小腿,「把你的手挪开!」

程宗扬无奈地亮出双手,朝她摇了摇。

小丫头一脸奇怪地望着他的双手,然后低下头,「你下面是什么?好奇怪…

…「

乐明珠纳闷地用小腹摩擦着他胯下,然后恍然大悟,「是你的阴茎!」

程宗扬辛苦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

乐明珠皱了皱鼻子,一脸不屑地说:「我在书上看到过。不就是男人小便的 东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恶心死了!快挪开!」

程宗扬勉强喘了口气,「你看我能挪动吗?」

乐明珠使劲伸出小手,往他腰后摸了摸,这才死心,然后好奇地说:「咦, 它为什么会这么大?哈哈,你每天都挺着它,难道不累吗?」

累?总比你挺着那两团肉球轻松吧。程宗扬恶作剧地动了一下腰,乐明珠叫 了一声,「哎呀!你顶得太紧了!」

说着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小脸微微一红,「你顶到我了……」

阳具紧紧顶在小丫头腹下,龟头隔着衣物碰触到她下体柔嫩的部位。乐明珠 试着避开,可这个洞口实在太紧,倒像是她用小腹顶住龟头来回摇动。

乐明珠脸颊越来越红,忽然她板起脸,警告道:「不要尿到我的身上。」

程宗扬啼笑皆非,这丫头学过医术,对人体多少有些了解,但对男女之事的 认识大概只有幼稚园的水准。

这会儿身体相互摩擦,她身体本能有了反应,所以才会脸红,却不知道这意 味着什么,还以为自己勃起是被尿憋的。

程宗扬吸口气,很无赖地叫道:「我要尿尿!」

「不行不行!」

乐明珠连忙叫道:「等我出去你再尿!」

她使劲挪动身体,想退出去,可身体往下一沉,那根大肉棒就毫不客气地顶 到她腿间,火热的气息透过衣物顶在身体下面,让她下体情不自禁地一阵发麻。

乐明珠着急地说:「你快把它收起来!让我出去。」

程宗扬摊开手,「这可是你自己要进来的。没办法,只有让它尿出来,你才 能出去。」

乐明珠生气地瞪着他,程宗扬毫不示弱地反瞪过去,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 可恶表情。

乐明珠气愤地说道:「不许你尿到我衣服上!我刚换的新衣服!」

程宗扬道:「那你说怎么办?」

乐明珠抿住嘴巴,两人就那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下来,最后乐明珠悻悻道: 「你尿到自己裤子里好了。」

「好吧。」

程宗扬把手伸到两人身体之间。

「你干什么!」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没人扶着,我尿不出来!」

乐明珠咬牙道:「你抓到我了!贴这么紧,你手根本伸不下去!」

程宗扬微笑道:「那只好你帮我扶一下了。」

「恶心恶心恶心!」

乐明珠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恶心,然后头一扭,「我才不要扶!」

程宗扬低头在她耳边呵了口气,小丫头耳根立刻红了起来。

「你是医生啊。就把我当成不能动的病人好了。反正我这会儿又不能动。」

小丫头想了一会儿,很勉强地说道:「你不能尿到我手里啊。」

一只柔滑的小手伸进裤中,在阳具上轻轻一碰,又飞快收了回来。两人身体 贴得太紧,乐明珠也只能勉强伸进去一只手,一碰就吓了一跳。她惊讶地咬住手 指,刚触摸过程宗扬阳具的手指连忙收回来,「好热……」

程宗扬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在燃烧一样。眼前是少女娇美的面孔,鼻端 是旖旎的体香,连身边冰冷的岩洞也似乎变得温暖起来。

乐明珠本能地感到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好奇。程宗扬又拿出医生和病人的 比喻,在他循循善诱地说服下,小丫头终于握住他火热的肉棒,按照他教的那样 上下移动。

「好粗……我都快握不住了。」

乐明珠悻悻道:「你们尿尿需要这么大的东西吗?一点用都没有!」

程宗扬喘着气道:「你现在还小,以后就知道了,大一点才好。」

「里面有骨头吗?这么硬。」

程宗扬惨叫一声,「不能掐啊!」

「我又没用力!怕痛鬼!嘻嘻,就像一根大棒子。」

粗大的肉棒硬邦邦挺起,顶在少女腿间,坚硬的龟头不时碰触到她下体柔软 的部位。程宗扬渐渐发现,她似乎在有意用下体碰触自己的龟头,不过还有些害 羞,每次都飞快地一碰就挪开了。

程宗扬心里暗笑,这个小丫头春心动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做爱,但身体本能 的有了反应,隐约意识到怎么获得快感。

乐明珠柔软的手掌握住阳具,从阳具根部到龟头来回捋动。她手掌小小的, 又滑又软,程宗扬挺着腰,把阳具放在她手中。忽然程宗扬张口含住她的耳垂, 用舌尖轻轻挑弄着,接着慢慢朝她唇上移去。

乐明珠粉嫩的玉颊像涂了胭脂般娇红,热热的发烫,她移开脸,小声嗔道: 「我才不要和你亲亲,口水好脏。」

「你身上的奶味很香。你不会是刚断奶吧?」

小丫头嘻嘻一笑,「才不是呢。我以前每天都要喝牛奶啊。」

说着她又皱起眉,「喂,你怎么还不尿?我手都酸了。」

「小香瓜,」

程宗扬贴在她耳边,小声道:「让我亲亲你的小香瓜,就射出来了。要不, 你还要帮我扶一个时辰。」

乐明珠低头忸怩半晌,最后小声说:「只亲一下啊。」

小丫头红着脸用一只手解开上衣,一条红巾交叉束在胸前,两粒丰满的乳球 在丝巾下高高耸起。

程宗扬笑道:「你还这样束着呢。怎么样?比你以前的舒服吧?」

「你还说给我做乳罩呢……」

程宗扬手掌贴着她的乳球滑入巾内,然后手一紧,掌中满满都是她香滑的乳 肉。小丫头咬着唇,脸红得像苹果一样。

熟悉之后,程宗扬发现这个小丫头对身体的接触并不反感,大概是在师门的 时候她和自己的师姐妹们闹着玩惯了,有时自己捏捏她的鼻子,拽拽她的耳朵, 她也不会生气。

尤其是那次在海神殿历险,被自己看过她的身体,有时自己做些亲密的动作, 她也不怎么在意。程宗扬甚至都怀疑,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和她的好姐妹差不多。

程宗扬扯开红巾,将一团雪白的大乳球拖了出来,轻轻捏了捏。乐明珠小脸 越发红润,她乳球还和当初看到那样丰满,滑嫩的乳肉像奶油一样又白又腻。随 着自己手指的动作充满弹性的乳球凹陷下去,乳晕收紧,红嫩的乳头微微翘起。

乐明珠小声道:「不要咬我啊。」

「好香的小香瓜……」

程宗扬捧住她雪团般的美乳,嘴唇贴在她滑腻的乳肉上亲吻着。她鲜嫩的肉 体充满奶香的气息,肌肤柔滑得如同丝绸。嘴唇贴在香滑的乳肉,传来酥软的感 觉。

程宗扬舌尖一卷,将她柔嫩的乳头含在口中。那颗小巧的乳头在舌尖下迅速 变硬,乳晕鼓起。小丫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光滑的乳球在脸侧微微震颤,传来 心跳的频率。

程宗扬用齿尖轻咬住乳头,用力吸吮着她软腻的香乳。小丫头俏美的面孔越 来越红,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她上身昂起,光滑的大腿紧紧夹住他的阳具,小腹 顶住龟头,微微抽动。

自己刚才跟几个美艳的女人搞过,始终没有射精,这会儿看着她娇俏羞涩的 美态,再也无法忍耐。程宗扬隔着衣物用力顶住她震颤的下体,用力喷射起来。

「哎呀!」

乐明珠拔出小手,手心里黏乎乎都是他的精液。

程宗扬握住她的手腕,一边用射过精的阳具顶弄她的下腹,一边把她的小手 放在那粒赤裸的乳球上。乐明珠满脸红晕,被他顶得不停震颤,等乳球涂满黏乎 乎的精液才发现。

乐明珠像猫咪一样卧在程宗扬怀中,她脸上余红未褪,丰挺的乳球黏满湿黏 的精液,白光光微微抖动着。

「真讨厌,」

乐明珠皱起眉,生气地用脚踢着他的小腿,「味道好重。哼!你骗人!你根 本不是要尿尿!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咳了一声,「这是女孩子最好的营养品。你苏荔姐姐为什么会那样漂 亮?就是因为她每天都吃。」

「瞎说,我才不信呢。」

「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不过,她是用下边的嘴吃的。」

乐明珠小脸又红了起来,赌气地扭到一边。

程宗扬在她耳边笑道:「你下边也湿了呢。」

「不许你说!」

乐明珠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忍不住道:「好奇怪的感觉……」

「你不准笑哦,」

乐明珠先警告他一声,然后贴在他耳边道:「刚才我好想让你的大棒子插进 来……」

如果换个空间,程宗扬这会儿就该捶胸顿足了,「你怎么不早说!」

「骗你啦。」

乐明珠嘻嘻笑道:「你肉棒那么大,我下面又没有洞洞可以让你插。」

「如果有呢?」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根本就没有!」

程宗扬还不死心,「如果真有呢?」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哼哼!就算有,我也不要你尿尿的东西放到我身体里 面!都怪你,说要尿尿,害得我也想尿了。」

程宗扬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她抱在怀中,「小香瓜。」

「嗯。」

「我们发个誓好不好?」

「什么?」

「你的身体只能让我的肉棒放进去。」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那好吧。」

「可是一辈子啊。」

乐明珠有些为难起来,「我还要嫁给大英雄呢。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那么久 啊。不过你放心啦,」

小丫头大度地说道:「我才不让他把东西放在我身体里面呢。」

「咳!咳!」

程宗扬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咦?这有什么关系?」

乐明珠讶然道:「人家已经认真想了,你这人又笨又讨厌,不过真的要让人 进到我身体里面,那还是选你好了。」

好吧。程宗扬终于可以肯定,这丫头的性知识相当于六岁。把嫁人和做爱当 成了两码事,嫁人要嫁给大英雄,做爱还和自己做。这样的结果,自己应该满意 了吧。

乐明珠悄悄舔了一下手指,然后嫌弃地皱起眉头,「一点都不好吃。」

程宗扬大笑着拥紧她的身体,一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乐明珠闭着眼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不过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喂,这 石头会不会突然掉下来,把我们压在下面?」

「害怕吗?」

「不害怕啊。就是有点舍不得,」

小丫头嘟着嘴说:「我还没活够呢。」

程宗扬宽慰道:「放心,既然能进来。我们就能出去。」

「怎么出去?」

程宗扬摸出匕首,小心地探到背后,用力剔开腰后那块凸出的岩石,然后一 收腹,身体向前滑动半尺,伸手攀住玄武岩边缘。

他身上的骨骼发出格格的声音,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从狭窄的洞口挣出, 腿侧被岩石锋利的边缘磨出一道血痕。

程宗扬往玄武岩后面看了看,一身轻松地回过头,「前面能过去,不过没有 火把。」

「流血了?大笨牛!」

乐明珠连忙给他扎住伤口。

那根树枝已经剩一点余火,随即熄灭。程宗扬摸黑钻进山洞,然后回过手, 拉住乐明珠柔软的手掌。

「好锋利的匕首。咦,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不是刚想到吗?」

「你骗我!」

「啊!你踢到我伤口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痛不痛啊?」

「痛死了……」

「好了好了,大不了我让你踢还一下。」

「我要打你屁股。」

「那你打吧。轻一点啊。哎呀!不许把手伸进来!」

两人摸索着在低矮的岩洞中钻行良久,终于看到一抹微光。

那条溪水百折千回之后,又在前方出现,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一个男子 赤着下身,盘膝坐在水潭边,正藉着火褶的微光,用一根细针仔细缝合胸膛的伤 口。

「下来吧。」

谢艺淡淡道:「这里没有别人。」

谢艺把针线收进一只鹿皮口袋里,然后挺起胸。肌肉坚实的胸膛上,一条伤 口从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肋侧,再深数分,就会刺穿心脏。伤口两侧缝合的针脚 整齐之极,就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确。

一个少女伏在水潭旁,她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看不出是死 是活。

「阿夕!」

乐明珠惊叫起来。

谢艺伸手一挡,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乐明珠推开。

「不要碰她。」

谢艺说道:「如果不是她故意触动机关,我也不会负伤。嘿嘿,事情越来越 有趣了。」

「是她触动机关?」

程宗扬叫了起来。

谢艺舒展了一下肢体,随着肌肉的收缩,伤口微微鼓起,「她中了一种摄魂 的邪术,我只好制服她。」

「怎么可能!」

乐明珠叫道:「她每天都和我在一起!」

谢艺大有深意地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只好道:「她确实有点……不太一 样。你说的没错,她是被人操纵了。但我没想到她会暗算你。」

「我也没想到。」

谢艺淡淡道:「所以她跟着我的时候,我没有理她。」

程宗扬就知道自己与阿夕那点事瞒不过谢艺,很可能他还以为阿夕是受了自 己指使,才疏于防备。可对于阿夕背后的操纵者,自己知道的一点都不比谢艺更 多。

最开始,这像一个玩笑,那个隐藏在背后的操纵者故意控制阿夕,让她献身 给自己。直到碧鲮族时,那人突然露出残忍的一面,然后就是这次暗算谢艺。

想到这里,程宗扬如芒刺在背。也许那人对自己真的没有恶意,但谁知道他 下次会做出些什么来。

程宗扬在谢艺对面盘膝坐下,「谢兄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乐明珠气愤地说道:「肯定是鬼王峒的坏人!」

谢艺微微一笑,「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程宗扬点了点头,「但我没办法确定。」

「是鬼王峒的坏人!」

乐明珠贴在程宗扬耳边大声说。

两个人很默契地把她的意见忽略掉,谢艺道:「不妨说来听听。」

「我只有一条线索,不过挺有意思。」

「是鬼王峒!」

乐明珠扭住他的耳朵。

程宗扬道:「那道机关连谢兄都没察觉,阿夕怎么会知道?谢兄不妨猜猜, 谁会知道鬼王峒里的机关?」

谢艺平静地看着他。

「朱老头。」

程宗扬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他来过鬼王峒。」

「还有小紫!」

乐明珠大声道。

程宗扬叹了口气,「阿夕中的邪术,是在我们遇到小紫之前。」

「也许阿夕根本没有中邪!」

「走吧。」

谢艺站起身,「我们去看看那个有趣的朱老头。」

宽阔的客厅内陈设着黑色的屏风,屏上用朱砂彩漆绘制着繁复的云龙图案, 两条巨龙围绕着屏风正中一块玉璧张牙舞爪。屏风前,左右放置着两具博山炉, 炉盖上铜制的仙鹤展翅欲飞。角落里,一盏树状的灯台火光摇曳。如果不是偶然 飞过的磷火,很难想像这里会是南荒最阴暗的所在。

朱老头瞧瞧旁边没人,揭起炉盖,「噗」的吐了口浓痰,然后清了清嗓子, 没事人一样背着手东张西望。

程宗扬笑咪咪进来,「早啊,老头。」

朱老头堆起笑脸,「小程子,找老头有啥事啊?」

「没事儿一我就不能找你谈谈心吗?」

朱老头搓着手嘿嘿笑道:「哪……咱们谈谈钱成不?」

「成。」

程宗扬抛起一枚钱铢,然后一把接住。

朱老头眼睛立刻直了,半晌才叫道:「缺德啊!小程子!你还骗我老人家没 金铢!那是啥!」

程宗扬「砰」的往案上一拍,「猜猜,我手里有几枚金铢?猜对了,都是你 的。」

「不就是一……」

朱老头说了半截连忙打住,小心道:「要是猜错了呢?」

「猜错了,」

程宗扬大方地说道:「你就照数赔给我好了。」

朱老头犹豫半晌,瞧着他的脸色,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看到程宗扬手臂一 动,又立刻收了回来。

「猜不猜!」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

朱老头陪笑道:「我瞧着……还是不猜了吧。伤和气,伤和气……」

「那好。」

程宗扬把钱铢一收,「钱的事咱们就谈完了。下面该谈心了。老头,你是不 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朱老头干笑道:「小程子,瞧你说的……我能有啥事瞒你啊。」

「朱老头,看着我的眼睛。」

「啥了?」

朱老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程宗扬鼻子几乎碰到朱老头脸上,眼对眼盯着他。朱老头越看越心虚,几乎 躲到香炉后面。

「干!你心里真有鬼啊!」

朱老头哭丧着脸道:「我心里有啥鬼了?」

程宗扬一把拽住他,然后喊道:「阿夕!」

花苗少女慢慢走进来,站在朱老头面前。朱老头脸色顿时变了。

「你干的好事啊──朱老头。」

朱老头一个劲儿地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死鸭子还嘴硬!」

程宗扬一挥手,「谢艺!给我审!」

谢艺轻烟般从屏风后翻出,一把扣住朱老头的脉门。

「哎哟……我的亲娘哎!」

朱老头被扭得跪下来,一手举着,鼻涕眼泪立刻滚了出来。

「老头真是好运气啊,这位谢爷可是刑讯高手,你要想尝尝呢,我可以向你 保证,一个时辰一种,到明天这个时候不带重复的。」

程宗扬蹲下来,「老实说吧,肚子里揣的什么鬼胎呢?」

「我说!我说!」

朱老头惨叫道:「袋子里最后那点鱼干,是我……是我吃的……哎哟!轻点 儿!阿夕姑娘!我是吃完才瞧见你的……」

「好啊!」

乐明珠从阿夕身后跳出来,指着他愤怒地说道:「我说鱼干怎么没有了!都 是你!害我吃青苔!」

谢艺眉头动了一下,然后松开手,「不是他。」

「这可审完了?」

程宗扬掩不住那份失望,就差没再给朱老头安个罪名了,「要不咱们给他来 一遍满清十大酷刑过过瘾?」

「饶命啊!」

朱老头抱着手腕,「哎哟哎哟」的叫着,满脸的鼻涕眼泪。

谢艺拍了拍手,淡淡道:「看不出来,你还在十方丛林待过。」

「咦?十方丛林?」

乐明珠探过头来。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什么东西?」

「就是好多好多光头在一起!」

乐明珠抢道。

「是禅寺。」

谢艺道。

「和尚?」

程宗扬打量着一脸猥琐的朱老头,「谢兄没看错吧?」

「和尚咋了?」

朱老头梗着脖子道:「俺那是家里穷,才剃了头到寺里干活。不丢人!」

「啧啧,朱老头,」

程宗扬道:「连和尚都当过,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朱老头精神一振,「俺还会念经呢──」他闭上眼,摇头晃脑地念道:「南 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程宗扬朝他后脑拍了一记,「打住吧。」

朱老头没趣的闭了嘴。

谢艺朝朱老头拱了拱手,「孟浪了。」

朱老头翻着眼睛嘟囔道:「我这腕子还火烧火燎呢……」

仅有的线索就这样断掉,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谢兄,你怎么看出来他身 上有禅门功夫?」

谢艺微微一笑,「萝卜、黄瓜、白菜都是菜,你只要吃过就能分出来。至于 这位,功夫虽然粗浅,算不上禅门神功……」

「粗浅?」

朱老头一吹胡子,「禅门十大绝技我是样样精通!粗浅?哼!」

「哦?哪十大绝技?」

「金刚珠、伏魔杖、辟邪拂、降妖杵──怎么?你没听说过?」

谢艺摇了摇头,「没有。我听过的十绝,和你说的不大一样。」

朱老头哂道:「没见识!十大绝技哪儿有两种的?哈哈!」

朱老头干笑两声,突然不放心起来。他低着头琢磨一会儿,小心问道:「你 听过那些里面,有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朱老头两手握在一起,来回比划,那招数程宗扬看着很有点眼熟。

谢艺点了点头,「这大概是扫地神功吧。没有。」

朱老头呆了一会儿,喃喃道:「好啊,那秃驴骗了我几十年啊……」

乐明珠却来了兴趣,对谢艺道:「喂,你说的禅门神功是什么?」

「释佛逻耶。」

「很厉害吗?」

谢艺看了她一会儿,「很厉害。」

「有我们的凤凰宝典厉害吗?」

「凤凰宝典?」

谢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徒有其名罢了。」

小丫头这下可不依了,「我师傅说,凤凰宝典是世上最最最厉害的神功!」

谢艺淡淡道:「世间武功虽多,真正能称得上神功的,无非十方丛林的释佛 逻耶,太乙真宗九阳神功。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黑魔海的太一经。至于凤凰宝 典,嘿嘿……」

乐明珠气恼地瞪大眼睛,「黑魔海的邪功,怎么能和我们光明观堂的凤凰宝 典相比!师傅说,黑魔海那些怪物都是受过诅咒的坏蛋!」

「是吗?」

「怎么不是!黑魔海的人都是人渣!变态!禽兽不如的畜牲!」

朱老头小声道:「也没那么坏吧?」

「好啊!你偷吃我的鱼干,还帮坏人说话!我看你就是坏人!」

朱老头立刻闭上嘴。

乐明珠挽起袖子,凶巴巴亮出拳头,「等我抓到那个害阿夕的坏蛋,我就把 你的胡子扯光,牙齿打掉!」

朱老头叫屈道:「你抓坏人,干么拿俺出气?」

乐明珠瞪着眼道:「我看就是你!」

「不是我!」

「就是你!」

谢艺微微一笑,转头对程宗扬道:「凤凰宝典号称光明观堂镇堂之宝。可多 年来无人练成,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程宗扬很无辜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谢艺道:「岳帅尝言,世间最无用的功夫就是童子功,难练易破,大多都是 自欺欺人,全无益处。凤凰宝典也是童子功的一种,据说修习时需用纯阴之体。

一旦破体就有性命之忧,即使能保住性命,也终生无望练至第九重──姑娘 知道你们光明观堂为何没有人练成过凤凰宝典了吧?「

谢艺明显是在讥刺她们不能保有童女之体,乐明珠却根本没有听出来,她这 会儿还瞪着偷自己鱼干的朱老头,生气地说:「凤凰宝典的神功,哪儿有那么容 易练的!」

程宗扬也觉得好笑,「练功就是练功,跟那层膜有什么关系?」

「不错。」

谢艺点头道:「依我看,这只是托词。」

他嘲讽道:「说白了,凤凰宝典不过是种驻颜之术,好让光明观堂那些精明 的女人拿来自高身价,卖个好价钱而已。」

乐明珠再笨这会儿也听懂了,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

谢艺看着自己的手指,徐徐道:「当日有个女人向岳帅自荐枕席,说她练过 凤凰宝典,若是破体会性命不保,可为了岳帅高兴,宁可舍命。累得岳帅耗费真 元,为她护持心脉。结果她不但活下来,还背着岳帅搞三捻四,让岳帅雷霆震怒 ……」

乐明珠捂着耳朵顿足道:「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程宗扬凑到谢艺耳边,小声道:「给点面子吧。你把她惹毛了,我也很难做 的。」

谢艺冷冷一笑,住了口。

看着阿夕,程宗扬又是一阵头痛,索性交给乐明珠,让她去照料。乐明珠把 手指放在眼眶下面,吐出舌头,朝谢艺狠狠作了个鬼脸,这才带着阿夕气鼓鼓地 离开。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21 编辑 ] ----------                 第十集

内容简介:

没想到红苗人在一进鬼王峒就备驯服,在这诡秘、四面楚歌的地方,程宗扬 等人不再有友军,一切只能靠自己;为了救回乐明珠,他们决定分批杀入鬼巫王 的宫殿??

终于发现令众人一路上迭遇险境的罪魁,没想到那张纯真面容底下隐藏着满 是恶意的面孔,相比于那位怀抱「过于远大」志向的鬼巫王,程宗扬更畏惧这个 带着伪装与自己相伴的少女小紫!

第一章虫惑

隐藏在阿夕身后的操纵者像根剌扎在心头,让程宗扬心神不宁。苏荔她们去 寻找红苗盟友,到现在也没有音讯,更让自己坐立不安。

很难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深藏地下的鬼王峒如同失去了时间,只有黑夜漫 长得没有尽头。

程宗扬第十五次站起来,去看凝羽回来没有。刚起身,旁边的谢艺突然睁开 眼睛,露出倾听的神色。

程宗扬连忙竖起耳朵,半晌才勉强捕捉到一丝微响。那声音绕过重重岩壁, 已经变得微弱之极,然而充满杀伐的节奏,皿让自己汗毛直竖。那是鬼王峒青铜 战鼓的声音,难道是凝羽?

程宗扬叫道:「不好!」

鼓声越来越响,突然间脚步声响起,易彪、吴战威等人听到鼓声,都奔了过 来。

谢艺道:「她们回来了。」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苏荔,不由又多了一分佩服。能从纷 杂的声息中辨出苏荔的脚步,这分修为比自己可强太多了。

苏荔弯眉紧锁地踏入厅堂,后面是黑着脸的武二郎。凝羽摘下面纱,摇了摇 头,「没有找到。」

只要凝羽能无恙归来,其他的程宗扬都不在乎,但听到她们没寻到红苗的盟 友,仍忍不住讶道:「红苗人还没来?」

「一天前就到了,」

苏荔道:「我们见到他们入峒时留下的标记,但再找就没有了。这里有上百 个部族,也许我们错过了。」

「你们不是有个当厨子的内线吗?」

苏荔摇了摇头,「他是红苗人,和我们没有联系。」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费什么事呢,把咱们能打的全拉过来,直接踹门不 就得了!先说好,鬼巫王那家伙是我的!二爷要让你们伸一指头就是孙子!」

「二爷好气概,」

谢艺微笑道:「不过鬼王峒属下有上万之众,武二爷又能杀得多少,」

「你说咱们动手,他们会帮鬼王峒?」

武二郎横起眼睛,「没睡醒吧?谁当奴隶还当出瘾了?」

谢艺淡淡道:「这些人不能以常理论之。」

「是的。」

赞同他的居然是苏荔,「我和那些人交谈过,他们把鬼王峒的人都当成神, 敬畏得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祖神。」

凝羽忽然道:「我要下去看看。」

程宗扬一怔,「去哪儿?」

「鬼王宫。」

「不行!」

程宗扬道:「这里山洞比迷宫还乱,就是有人带路,也不一定能出来。」

易彪道:「辨迹寻径,在下颇有一些心得。」

他本来性直气烈,只是兄长出了意外之后,担子部落在他肩上,性格谨慎了 许多。但这时还是露出性急的一面。

程宗扬道:「下面有机关!」

「什么是机关?」

苏荔对这个名词不很熟悉。

「一种杀人的陷阱。」

谢艺道:「谢某在下面受了伤。」

苏荔扬起眉毛,「你看到了什么?」

「巫师。」

谢艺笑了笑,「我猜他们在炼制鬼战士。」

众人面面相觑,苏荔起身道:「我也去!」

眼看众人群情耸动,又要演变成上次的大表决,程宗扬连忙站起来,「这就 别争了,要去大家都去。不过不是这会儿,」

他一指谢艺,「总该让谢兄把伤养好吧?」

祁远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程宗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推门出去。

来的是弥骨。他说阁罗大人在处理事情,让弥骨来问他的朋友们,是否还需 要什么东西。

程宗扬笑着攀谈几句,然后道:「外面像是在敲鼓?」

弥骨道:「那是召集奴隶的鼓声,他们要去地火深渊做工。天快亮了。」

程宗扬松了口气,仿佛无意地说道:「我们做生意的时候路过红苗,听说红 苗也派人向鬼巫王大人表示臣服。他们也住在上面吗?」

「峒里的部族太多了卫兵也许知道。等等!」

弥骨难得的停顿下来,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红苗……红苗……」

他忽然一拍额头,「弥骨知道!她们送新娘来!」

程宗扬眼睛二兄,「她们在哪里?」

弥骨跳起来,「我带你去!」

沉闷的铜鼓声在山腹内回荡,无数奴隶从藏身的洞穴钻出。他们来自南荒不 同的部族,有的身上带着野兽的斑纹,有的躯肢异化成兽体,呈现出半人半怪的 异态。他们大都带着工具,面无表情地朝鼓声传来处聚集。

走在这些兽化的变异人中间,就像在电影的场景中行走,充满了不真实的感 觉。

程宗扬不禁想起段强,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后悔自己没有带摄影机。

弥骨一条腿无法伸直,走路时一颠一颠,速度却极快。人流虽然拥挤,但一 见到弥骨就远远避开,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红苗人有二十个强壮的男人,都是很好的战士。」

弥骨扭头朝苏荔龇出牙齿,「你们的战士太少了,不过女人很好。花苗族长, 你会让巫师们头痛的。」

苏荔握住程宗扬的手,她手心湿湿的都是汗水,勉强笑道:「为什么呢?」

弥骨猛地凑过来,带毛的面颊牵出一个可怖的笑容,「你很强健,他们不知 道该让珎成为战士还是女奴。」

苏荔手指紧了一下。弥骨说巫师正在进行仪式,除了程宗扬不愿意再带人去。

而他们的仪式正是苏荔最大的担忧。即使南荒最悍勇的部族,一旦归服鬼王 峒,就驯服如同羔羊,一直让苏荔无法理解,也许秘密就在于弥骨所说的仪式中。

在程宗扬的游说下,最后弥骨勉强答应带上苏荔,但自从进鬼王峒就紧贴着 她的武二郎只能留在驿馆。

弥骨朝苏荔雪白的大腿上飞快地抓了一把,然后怪笑着跳开。而苏荔只能面 带微笑,表示对他的唐突并不在意。

鼓声停止的一刻,密集的人群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街市变得冶清。不时飘 过的磷火,让空荡荡的洞窟犹如鬼域。

走在奴隶们聚集的洞窟间,程宗扬才知道这里有多简陋。鬼王峒给奴隶们提 供的只是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地方,蜂窝般密布的洞穴简单异常。有的洞口挂着 破旧的兽皮,更多的连兽皮都没有,就是一个空空的石窟,偶尔有一些粗糙的竹 木物品。

弥骨左看右看,忽然叫道:「这里!」

弥骨钻进街旁密如蛛网的小径,领着两人来到一座岩洞前。洞口挂着一张崭 新的兽皮,上面描绘着红苗人骄傲的巨蠍图腾。弥骨拉开兽皮,一股奇异的味道 随之飘逸出来。

将近三十人居住的洞穴仍然显得很拥挤,一堆篝火在黑暗中燃烧,旁边一个 额头剠青的红苗汉子单膝跪在地上,在他身前,一个生着鬼角的巫师低声念诵着 什么。

「娄蒙!」

苏荔低声叫道。

娄蒙是红苗族长的儿子,也是红苗未来的继承人。红苗和花苗血缘相近,又 同时面对鬼王峒的威胁,娄蒙的妻子丹宸未嫁前是苏荔的闺中密友,两族能够结 盟,娄蒙夫妻是最有力的扶持者。这次来鬼王峒,就由他们亲自带队。

但此时娄蒙对苏荔的呼唤充耳不闻,他眼神涣散,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似 乎正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欢喜中。

「你认识他?」

不等苏荔回答,弥骨就飞快地说道:「他很厉害,巫师说他心里有一个秘密, 今天已经第三次给他举行仪式。」

弥骨朝巫师打了个手势,然后膑到洞内。巫师对他的闯入只翻了翻眼睛,念 诵声丝毫未停。娄蒙却似乎完全丧失了意识,连视线也没有一丝移动。

山洞被几根竹子隔开,洞窟一侧,一个披着盖头的少女躺在?上,两个伴娘 正托起她雪白的玉臂,在她肌肤上涂抹着芳香的迪骨。

「这是红苗的新娘。」

弥骨咕咕笑道:「等鬼巫王大人出关,就该享用她们香喷喷的肉体。」

那三名少女穿得极少,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娄蒙一样对他们的闯 入毫无反应。弥骨虽然垂涎欲滴,却不敢停留,领着他们朝洞内走去。

忽然,一声轻笑从洞穴深处传来。笑声像水波一样,令人怦然心动。

隔着竹竿,能看到一张破旧的竹榻,上面不知被多少汗水污渍浸过,被染成 黑色。

摄旁,一个美貌的红苗女子身无寸缕,正赤裸着白艳的肉体,吃吃娇笑。

在她身前站着巫师的鬼仆,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他吐出鲜红的长舌在女子 脸上舔着,一边伸出毛茸茸的手爪,探到女子腿间。

苏荔一颗心直沉下去。那是丹宸,她幼时的好友。

半人半犬的怪物挺起野兽的阳具,喉中发出狺狺的叫声。丹宸满脸都是鬼仆 的唾液,她娇笑着握住狗头人的兽阳,一边踮起脚尖,挺起下腹,将下体娇艳的 性器放在阳具顶端,来回磨擦。

弥骨吱吱叫着镩进去,用力在丹宸雪白的屁股上打了一记。丹宸身子一颤, 蜜穴向下二仉,顿时被兽阳粗大的龟头塞满。

狗头鬼仆带着狺狺的犬吠声叫道:「弥骨!我听说达古死了!」

弥骨颈中裸露的血管兴奋地跳动起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她已经开始 听话了吗?达古那对孪生妻子已经是女奴,服侍过阁罗大人!我没闻到魂香的味 道!」

狗头鬼仆露出讨好的笑容,对弥骨说:「这个红苗女人已经被驯服了,玩起 来很有趣。」

他狺狺叫了几声,丹宸挺起下体,一手分开蜜穴,一手握着他粗壮的阳具, 像拿着一根棍子一样在自己体内捅弄,不时发出吃吃的娇笑声,一边口齿不清地 呻吟道:「好……舒服呢……」

程宗扬感觉到苏荔的手掌在颤抖,她陌生地望着自己的好友,双脚像被钉在 地上无法移动。

程宗扬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担心,既然是巫术,肯定有破解的方法。」

虽然在宽慰苏荔,程宗扬自己心里也充满犹疑,难道鬼王峒真有巫术可以改 变人的思维?看这个红苗女人的举动,就像是完全被人洗脑了一样。

弥骨忍不住加入进去,和狗头鬼仆一起把丹宸压在污黑的竹榻上。丹宸一边 张开腿与狗头鬼仆交媾,一边把脸贴在弥骨毛茸茸的腹下,舔舐他的阳具;她睑 上笑容满面,丝毫没有为难的表情。

丹宸雪白的肉体与两个丑陋的怪物纠缠在一起,在竹榻上翻滚起伏,激烈地 交合着。她趴在狗头鬼仆身上,用蜜穴套弄他的阳具;弥骨扒开她的臀部,从后 面骑在她屁股上,用力插进她体内。丹宸露出一丝痛楚的表情,紧接着又绽露笑 靥,一边与狗头鬼仆亲吻,一边又被弥骨拽着头发扭过脸,与他唇齿相接,臀部 卖力地挺动着,用自己的性器和肛门同时服侍两名鬼仆。

苏荔脸色雪白,手指像冰一样寒冷。程宗扬轻轻一推,把她挡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两名鬼仆嘻笑着从竹?上爬起来,红苗美妇娇喘着软绵绵趴 在?上,她胴体上布满爪痕,雪臀被干得敞开,屁股里面灌满精液,脸上却带着 幸福的笑容。

「把他们引出去。」

苏荔用乞求的口气对程宗扬说。

程宗扬松开她的手指,朝弥骨走过去。

弥骨笑道:「这个红苗女人很好玩,程商人你也来试试。」

「的确很漂亮,」

程宗扬话锋一转,「阁罗大人应该已经忙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弥骨疑惑地说:「程商人不想试试红苗的女人?」

程宗扬嘿嘿笑道:「我对年轻一点的感兴趣……」

他一指红苗的伴娘,「这个怎么样?」

弥骨大摇其头,「她们是献给鬼巫王大人的礼物。」

「那就换她们吧。」

程宗扬指向新娘说。

弥骨头摇得更厉害了,「那是献给龙神的新娘。」

程宗扬笑道:「每个部族都送女人来,鬼巫王大人的新娘可真不少。」

弥骨喉中发出咕咕的笑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

程宗扬手一扬,抛出几枚钱铢,笑嘻嘻道:「好几天没有赌钱,有点手痒…

…想不想来一把?二弥骨和狗头鬼仆对视一眼,「赌钱?」

「就是我出钱,你们来猜。只要猜中,这钱就是你们的。」

两名鬼仆盯着程宗扬手里的钱铢,露出贪婪的神情。

程宗扬拣出一枚钱币,往空中一抛,然后接住,把拳头伸到狗头鬼仆面前, 「猜猜,是正面是反面?」

长着狗头的鬼仆迟疑了一下,弥骨抢道:「正面!」

程宗扬手张开一线,瞄了一眼,然后道:「你赢啦!这是你的了。」

程宗扬把钱铢抛给弥骨,弥骨一把接住,喜得抓耳挠腮。

程宗扬又出了几把,让弥骨赢了五枚铜铢,等两人兴趣都被勾了上来,他却 停了手,「这里大气闷了,不如咱们换个地方玩。」

「这里这里!」

弥骨立刻蹿了出去。

程宗扬朝苏荔使了个眼色,跟着两名鬼仆离开洞穴。

外面巫师仍在念诵咒语。赤裸的红苗女子伏在榻上,股间淌满精液。她在刚 才的交合中耗费了大量体力,这时正闭着眼睛,满脸聿福的回味着。听到身旁的 脚步声,丹宸扭过脸,眼睛忽然二兄,「阿荔!」

苏荔走到一旁,望着自己的好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们刚到吗?」

丹宸撑起身体,开心地想拥抱苏荔。

苏荔退开一步,脸色雪白地说:「你没有穿衣服。」

「这样不好吗?」

丹宸毫不介意地轻笑道:「刚才我还在和两个主人交媾,他们很满意呢。」

丹宸的口气让苏荔心头抽紧,「他们是谁?」

「是鬼王峒的主人。」

丹宸摇头笑道:「我们以前真是太傻了,还想反抗神圣的鬼巫王大人。自从 到这里,我才知道鬼巫王大人有多么伟大。他就像太阳,是南荒唯一的神明。」

苏荔从牙缝中说:「是吗?」

红苗美妇毫不在意地站在苏荔面前,带着无比的崇慕说道:「是他创造了光 明,他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丹宸像叙说一个秘密一样,在苏荔耳边道:「听过巫师的劝导,我才知道自 己有多么愚蠢。可巫师一点都不嫌弃我的无知,很慷慨地允许我加入鬼王峒。」

「你知道吗?」

丹宸兴奋得双颊微微发红,「来到鬼王峒第一天,我就被允许成为侍寝女奴, 用我卑微的身体服侍巫师和他的仆人。」

「他的仆人?」

苏荔无意识地重复道。

「是巫师大人的仆人,」

丹宸带着一丝得意,向苏荔骄傲地炫耀,「他们对我的身体很满意。你看, 这就是他们刚射到我身体里面的,有好多呢。」

丹宸当着苏荔的面分开腿,露出沾满精液的下体。苏荔强压着心头的反感, 「娄蒙呢?他是你的丈夫。」

红苗美妇笑了起来,「他知道我被选中服侍鬼王峒的主人,也会为我感到光 荣。」

「阿宸!」

苏荔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用斥责的口气低暍道:「你的贞洁和骄傲呢?」

丹宸奇怪地看着她,「他们是鬼王峒的人。这里是神的部族,即使一个渺小 的仆人,也比我们的祖神更尊贵。阿荔,我很同情你。」

丹宸拉住苏荔的手,诚挚地说道:「你和我以前一样无知,不知道服侍鬼王 峒的主人才是最大的幸福,才是我们的骄傲和光荣。」

苏荔久久没有作声。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露出笑容,「真是太好了。我真 羡慕你,阿宸,能成为鬼王峒主人满意的女奴。」

丹宸开心地说道:「你也会是的。」

苏荔下再去徒劳地劝说自己的朋友,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和你一起来的红 苗战士呢?」

「他们去给鬼巫王大人制造武器,还有几个最强壮的,被挑中成为鬼王峒的 战士。」

丹宸眼睛闪闪发光,「这是我们红苗人的骄傲。」

苏荔紧盯着她的眼睛,弓那你告诉过他们,我们的准备吗?「

丹宸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说……」

苏荔略微松了口气。忽然,娄蒙大声嘶吼起来,他像狮子一样闯进山洞,双 手抱头,用发红的眼睛瞪着苏荔,然后吼叫道:「杀了我!杀了我!」

巫师从后追来,木杖狠狠点在娄蒙脑后。年轻的红苗汉子砰然倒地,昏迷过 去。

巫师阴沉着脸收回木杖,冷冷盯着娄蒙,接着恼怒地拽住丹宸的长发,把她 的面孔按在自己胯下。

丹宸玉颊兴奋地泛起玫瑰般的红晕,她跪在巫师身前,乖巧地把面孔伸到巫 师肮脏的衣袍内,含住他的阳具。

巫师瞳孔缩紧,像针尖一样盯着苏荔,然后抬起木杖,伸进她丰腻的乳沟, 用杖尖去挑弄她的乳头,说:「卑贱的女奴。」

神情间充满不层。

苏荔衣襟被木杖拨开,裸露出高耸的乳峰,红艳的乳尖挺翘出来,在杖下软 软摇动。她唇角的笑容突然间变得残忍,然后筒裙一动,一条银白色的蠍尾弯曲 着掠出,闪电般缠在巫师颈中,锋利的尾钩狠狠剌进他的动脉,撕开他的脖颈, 鲜血飞溅而出。

弥骨哭丧着脸,眼巴巴看着程宗扬身前的铜铢。

「看好了!」

程宗扬把铜铢放在手心,然后一翻手,啪的按在地上。

两名鬼仆看得清清楚楚,他手里的钱铢是铸着印文的一面朝上,翻过来应该 朝下,可程宗扬栘开手,赫然仍是印文一面朝上。

这是程宗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在翻掌的同时,手心是空的,用手掌边缘一 碰,让硬币在手心遮掩下翻转过来。这个技巧并不难,但由于有手掌遮掩,很难 察觉到他手掌的动作。

程宗扬先输给他们几十枚铜铢,然后毫不客气地赢了回来,还把弥骨仅有的 几枚铢钱都搜刮干净。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程宗扬拍了拍手,「不玩了,不玩了!」

弥骨吱吱叫道:「不行!不行!」

程宗扬摆出不耐烦的架势,「你都没钱了,还玩什么?」

弥骨和狗头人垂头丧气,依依不舍地看着程宗扬把钱铢拢成一堆。

地上的钱铢并不多,总共才几十枚铜铢,程宗扬随手分成两份,笑道:「你 们的钱我怎么能赢?玩两把过过瘾。这钱就分给两位,大家交个朋友。」

说着程宗扬把钱铢往两人面前一推。两名鬼仆输得脸都绿了,这会儿顿时心 花怒放,对这个外地来的商人更是刮目相看,觉得他简直比亲人还亲。

弥骨找的地方十分宽敞,气流不断从黑暗中涌来,仿佛置身于旷野中。两名 鬼仆贪婪地抓住铜铢,塞进口袋。忽然大地微微一震,一道血红的光芒蓦然划破 黑暗,接着一股炽热的气流涌入洞穴,程宗扬的头发、眉毛都为之卷曲。

这时程宗扬才发现,他们待在一个巨大的洞口内,陡峭的岩壁一直延伸到百 余丈下的深渊内。渊底焦黑色的上地裂开,一道道岩浆火蛇般奔涌而出,仿佛大 地撕裂的伤口,热血滚涌。

从洞口望去,数以万计的奴隶如同蝼蚁一样在渊底劳作,他们冒着令人发狂 的高温用岩浆冶炼矿石,锤打铁块,皮肤被烈焰烤炙得干枯。不时有奴隶被突然 喷出的岩浆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无数铁砧敲击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的震响,在空间中回荡,如 同大地沉重的心跳。

猿猴一样的弥骨站在悬崖边缘,他一手抓着钱铢,手舞足蹈地叫着,「天亮 了!天亮了!感谢神圣的鬼巫王大人!」

第二章媚奴

渊内岩浆奔涌,整座鬼王峒都浸浴在暗红色的光线里,山峰苍黑的边缘犹如 正在淬火的刀锋。

炙人的热浪即使在驿馆也能感觉到。武二郎把上衣扒到腰间,光着虎斑纵横 的上身,困兽一样在厅内走动,瞧谁都瞪着眼,一副随时想跟人较劲的模样。商 队的汉子们都不作声,一个个拿出暗藏的兵器,埋头把刀锋磨得雪亮。

厅外响起花苗女子的歌声,只有她们仍显得旁若无人,似乎没有任何恐惧和 烦恼。

「那个巫师到底去了哪儿?」

程宗扬问道。

他和两名鬼仆回到红苗人居住的洞窟,只见苏荔在洞口等着,那个红苗汉子 伏在地上昏迷不醒。巫师和丹宸都不见踪影。

苏荔说巫师施完术就带着丹宸离开,不知去了哪里。生着狗头的鬼仆将信将 疑,程宗扬可是一点都不信。他压下疑问,回到驿馆才开口。

苏荔鲜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被我吃了。」

「哈!一程宗扬嘻笑着摇了摇头,但看到苏荔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突!这 女人是玩真的?

「你不信?」

苏荔走到程宗扬面前,「你闻,我嘴里还有他血肉的气味。」

说着她张开口,轻轻呵了口气。

苏荔的气息香馥妩比,看着她丰润而娇艳的红唇,程宗扬咽了口唾沫,干笑 道:「是武二的味道吧。」

苏荔啐了一口。过了会儿,她忽然道:「谢谢你。」

「我有什么好谢的?」

「如果不是你,我也会和丹宸一样。」

苏荔低声说着,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屈辱和恐惧。

想到丹宸的举动,程宗扬也无法理解,「她怎么会……」

「他们把肮脏的东西灌输在她心里。」

苏荔说:「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红苗女子了。」

苏荔失声一笑,「我们确实太天真了,以为来到鬼王峒就能杀死鬼巫王。可 我们连那个恶魔的面部没见到,红苗人就已经成为他的奴仆。」

苏荔握住自己的手腕,「娄蒙让我杀死他。他是个勇敢的男人,像树一样强 健,像水一样聪明,可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

苏荔贴近过来,轻声道:「你能保护我吗?」

「我?」

程宗扬笑道:「武二爷可比我强多了。」

「你的血液……很奇特,好像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苏荔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阴煞惧怕的人类。」

这女人的直觉真是惊人。程宗扬笑道:「要说生龙活虎,还得数二爷吧。」

「是吗?」

苏荔展颜一笑,笑容艳丽得让程宗扬心头一阵乱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 觉,今天苏荔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暧昧。

「我们花苗女人……」

苏荔呵气如兰地说:「婚前可以有很多男人。」

这种赤裸裸的暗示让程宗扬有种玩火的感觉,她可是武二的女人啊。和武二 那头恶虎抢女人……这暧昧搞得也太刺激了吧?

苏荔双臂抱在胸前,明艳的凤目波光转动,她挺起身,一条雪白的大腿不经 意地从裙缝中探出,大腿上端的纹身鲜明无比,充满了女性的诱惑力,媚眼如丝 地说道:「阿夕只是个小孩子,还不知道怎么让男人快乐。」

程宗扬呆了一会儿,然后苦笑道:「苏荔族长,你就别逗我了。让武二郎看 见,我可麻烦大了。」

苏荔充满挑逗地瞥了他一眼,「这里很安静。」

程宗扬叹了口气,「大姐,我不知道你怎会想拿我寻开心。不过你这肢体语 言也太明显了吧?双手抱胸,那是典型的防御姿态。你要真想跟我上床,用不着 这么戒备吧?」

陂他说中心事,苏荔身体微微一僵,接着紧绷的肢体放松下来,又露出媚惑 的笑容,「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那你肯定是有其他目的。好了大姐,有什么事咱们直说吧,只要我能帮上 忙,绝不推辞。色诱就免了,我不是怕你,实在是怕武二。那家伙见树还要踹三 脚呢,在他嘴边夺肉,嘿嘿……」

「胆小鬼。」

苏荔轻啐一口,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悠悠道:「我的目的,就是和你 上床。」

「我的朋友呢?」

阁罗低沉的嗓音传来。

程宗扬正瞪着苏荔,听到声音立刻跳起身,他一边用力揉着脸,抹去发呆的 表情,一边迎了出去。

阁罗皱起眉头,「朋友,你有心事吗?」

程宗扬哀声叹气地说:「阁罗老兄,你该提醒我一下。看到岩浆突然喷发, 我吓得差点转身就逃。」

阁罗哈哈大笑,「是鬼巫王大人神圣的力量,给我们带来光明!」

他骄傲地说道:「来自地火深渊的烈焰,使我们能够不停地把矿石冶炼成武 器,成为南荒最强盛的部族。」

程宗扬好奇地问:「有了鬼巫王大人才有岩浆喷发吗?」

阁罗抚摸着脑后的鬼角,「在鬼巫王大入之前,我们鬼王峒都生活在黑暗当 中。

他淘汰了族中的弱者,让我们长出坚固的鬼角,与龙神结盟,使我们变成最 强悍的战士,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部族……他的功绩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七天 七夜也无法说难怪走惯了南荒的祁远和云苍峰对鬼王峒都不是很了解,听阁罗的 口气,鬼王峒的崛起也就是最近十多年的事。不过它膨胀的速度实在骇人,短短 十几年,就从深居地下的弱小部族成为南荒的王者。

「我听弥骨说,你昨天没有尽兴,这让阁罗很遗憾。」

阁罗道:「我已迳让碧奴去调教那对女奴,教她们学会怎么奉承主人。今天 晚上……」

看着阁罗目光投向自己身后的苏荔,程宗扬心叫不妙,连忙岔开话题,干笑 道:「鬼巫王大人实在太伟大了,也只有那位出色的石匠,才有资格为鬼巫王大 人雕刻纪念。」

阁罗赞同地点点头。程宗扬不等他把话题引到苏荔身上,接着说道:「还有 这座馆舍,比起六朝的宫室也不逊色。不知道它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

阁罗犹豫了一下,「是一位外地客人。」

「外地的客人?」

程宗扬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拍拍额头,「是和那位石匠一起的吧之这漾的高 人,不知道鬼巫王大人是从哪里请来的?」

「不必问了,我的朋友。他们很快就会离开。」

说着阁罗摸了摸下巴,命令道:「花苗的女人,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阁罗根本没有理睬苏荔是否答应,就转头对程宗扬笑道:「我们可以一起来 享用这个花苗的族长,把她调教成听话的奴隶。」

程宗扬就是怕这个才转移话题。回头的一刹那,他清楚看到,苏荔眼中一瞬 间杀机大盛。程宗扬连忙拉住阁罗,低声道:「其实……我对昨天的碧奴念念不 忘。呵呵,那样艳丽的舞姬实在太奇妙了,除了伟大的鬼王峒,世间再找不出第 二个。」

阁罗被他夸赞得满心得意,接着程宗扬话锋一转,一脸惭愧地笑道:「只不 过小弟性子有些内向,昨天那么多人,实在放不开。如果老兄能安排我们私下见 见面,小弟就感激不尽了。」

阁罗大笑道:「你们六朝人最是拘谨,丝毫不知道怎么享受女人。弥骨!你 带程商人去见碧奴,让她用心服侍我的朋友!」

程宗扬涎着脸拍了拍苏荔肥翘的屁股,在她脸色转变前连忙放手,对阁罗说 道:「这个女奴我也很有兴趣,不如我们改日再找个机会一起上她。哈哈,能和 阁罗老兄阁罗虽然不舍,但还是大度地说道:」朋友,你今天尽情享受吧,明天 我们再来品尝这些新鲜女奴的滋味。「

程宗扬松了口气,苏荔也收敛了眼中的锋芒,装作羞涩的低下头,一边亲密 地拥住程宗扬的手臂,报复地狠拧了一把。

碧奴的住处并不远,门外立着那个铁塔般的鬼武士。弥骨朝他比了几个手势, 然后讨好地替程宗扬拉开帘子,一股充满肉欲的香气扑面而来。碧奴细柔的声音 在帘后响起,「舌头要来回转动,嘴唇含紧……」

眼前的洞窟虽然比不上驿馆相会所华丽,但比奴隶们住的洞穴干净得多。比 照鬼王峒对待奴隶的粗暴,看来碧奴的境遇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不堪。

程宗扬玩笑道:「这里的女奴不用木笼吗?」

弥骨咕咕笑道:「只有不听话的女奴才会用木笼。碧奴是最好的女奴。」

转过一个弯,面前出现一道水晶帘,透过帘子,一个娇媚的丽人侧身卧在软 ?上,那对姊妹花中的一个伏在软?旁,正捧着她雪白的玉腿,含住她的脚趾小 心舔舐。

「好了。」

碧奴柔声道:「放到你妹妹身体里吧。」

美妇吐出玉趾,捧起碧奴的纤足,放到妹妹白圆的臀间。与她一模一样的孪 生妹妹赤身跪在地上,挺起屁股,脸上露出羞痛的表情。

「碧奴!」

弥骨跳进去,飞快地说明来意。

碧奴从达古妻子臀间拔出脚趾,笑盈盈抬起身,「北方来的客人……」

她的嗓音与小紫有着相同的韵律,每个字都在舌尖旋转一下,然后轻盈地从 齿间吐出,让程宗扬想起那个波光粼粼的夜晚,化身为人鱼的小紫依在礁石上, 指尖滴下殷红的鲜血。

弥骨没有停留,交待完就匆忙离开。

碧奴知道程宗扬是阁罗的贵客,依过来柔媚的笑道:「客人,让我们三个一 起来服侍吧?」

那对姊妹花赤条条跪在软榻旁,两具白美的肌体下差分毫,美态让人心动, 但看到媚人笑容后的惊怯眼神,程宗扬下禁心里一软,脸上故意堆出色迷迷的表 情,一把搂住碧奴的腰,淫笑道:「有你就够了。」

碧奴胸前仍悬着那条什么都遮不住的薄纱,听到他的话,这艳姬咯咯轻笑, 两团丰满的乳球不住颤抖。

程宗扬抬手一扯,只见轻纱真是挂在她金色的乳环上。碧奴眉梢眼角尽是浓 浓的春意,她媚然挑起轻纱,轻轻从乳头上摘下,然后耸起乳房,把乳头放在程 宗扬手中。

那枚乳环东在她奶头根部,星状的凸起贴着乳晕,使乳头随时保持着挺翘的 姿态。一枚小小的乳钉从她乳头中部穿过,下面悬着银铃。

碧奴娇媚地耸动着丰挺的雪乳,饱满的乳球在程宗扬手中丰腴地颤动,乳铃 轻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宗扬仔细看着她眉眼问的神情。这个女人的妖艳足以与苏妲己媲美,唯一 的区别是她神情问全无心机,只有赤裸裸的妖淫和媚意。

程宗扬掠起她的发丝,笑道:「听说你在北方给人做过姬妾?」

碧奴似乎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娇笑道:「碧奴自己都快忘了呢。」

「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儿,肯定不是个平常人了。」

程宗扬试图引诱她提到那个岳帅,碧奴却无动于衷,低笑道:「好多年了, 谁还记得呢。」

「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碧奴思索着说:「他有一处很大的宅院,里面有很多竹子,每天都有讨厌的 沙沙声。每个月仆人会送来各种花色的丝绸,可以随便挑选,然后有人裁制成新 衣。还有一些好吃的……炙肉、鱼羹……哦,我想起来了,我还得了一对很大的 红宝石耳环……」

碧奴翻来覆去说的只是自己在那里吃的什么,用的什么,有什么漂亮的衣物 和首饰,对程宗扬最关心的却只一语带过。程宗扬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那个 男人你还记得吗?比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个子有多高?」

「好像是姓岳……啊,对了!」

碧奴忽然掩住口吃吃笑道:「他总有很多花样,还请了人来教我跳舞。每次 我做出来新花样,他就给我做新衣服。搞我的时候他都好大声,有一回他在葡萄 架下把我绑起来,搞得我流了好多的水……」

下,张口含住他的阳具。被她柔黏的香舌一卷,肉棒迅速在她口中勃起。

碧奴腰身一旋,红唇含住程宗扬的阳具,变成面孔朝上的姿势。她跪在程宗 扬腿间,头颈后扬,下巴微微翘起,雪白的玉颈向前伸出,将阳具吞到喉中。

充满黏性的香舌从肉棒上卷过,柔软的红唇含在阳具根部,龟头深深捅入喉 中,被滑腻的软肉包裹着。

碧奴灵巧地做着吞咽动作,用她娇嫩的腮肉磨擦着龟头。她肢体柔软异常, 吞吐片刻后,柔颈一昂,红唇含着他的肉棒,身体旋转过来,变成跪伏的姿势。

碧奴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她喉头松开,吐出龟头,然后用红唇裹住肉棒, 舌尖在肉棒上打着转,一边捧起丰腻的乳球,用乳肉磨擦着棒身。

碧奴的肉体又香又滑,那对嵌着星状乳环的美乳像水一样柔软,红嫩的乳头 抖动着,上面的银铃不时轻响。

面对这样妖淫的美妇人,程宗扬把那个岳鹏举抛到脑后,两手抱住碧奴的纤 腰,将她按在软?上,然后挺起阳具,奋力挺入碧奴体内。

碧奴双膝跪地,两手扶在榻侧,一边耸动雪臀,迎合程宗扬的进出,一边发 出媚叫。她的蜜穴软腻之极,随着肉棒的进入,蜜腔的腻肉层层叠叠裹住阳具, 同时分泌出大量淫液。

程宗扬吸了口气,阳具长驱直入,重重顶住花心上。身下的碧奴浪叫一声, 柔颈透出一层困脂般的红晕,连耳根也红了起来。

这女人真是天生媚骨,这种状况自己只在凝羽身上见过,一般女人只有与心 爱的男子肌肤相亲时才会这样动情,可她骚媚的样子一点都下像伪装。显然她的 肉体对性事极为敏感。

碧奴香喷喷的肉体伏在程宗扬身下,她挺起雪滑的臀部,一边扭过脸,美目 水汪汪看着他,随着阳具的进出低声淫叫,声音又湿又媚。她眼角隐约能看到浅 浅皱纹,但那种熟艳的风情足以让任何少女相形见绌。

碧奴主动耸动雪臀,迎合着阳具的进出,丰满的臀肉在小腹上不停磨擦,她 扭过头,媚眼如丝地看着程宗扬,一边伸出手,玉指兰花般翘起,用指尖抚弄着 雪白的臀沟。柔嫩的肛洞不时松开缩紧,每次收缩,蜜穴都传来一股让人想要射 精的吸力。

程宗扬欲念勃发,两手抓住她的臀肉,将碧奴肥圆的美臀用力掰开。碧奴娇 笑连连,臀部扭动得更加卖力,让他观赏自己性器被阳具插弄的艳态。

碧奴体内滑爽的快感,让程宗扬几乎无法停止,他一口气干了五六分钟,速 度越来越快。

程宗扬正沉浸在快感之中无法自拔,忽然精关一震,龟头猛地向上昂起。程 宗扬大叫不妙,碧奴的肉体太过诱人,自己竟然像个初次性交的男孩一样,丝毫 不知道克制,短短几分钟就射出来,这下可糗大了。

忽然碧奴花心一紧,像一个肉箍套住龟头。她昂起头,屁股紧紧贴在程宗扬 小腹上,将阳具完全纳入体内,花心有节律地抽动着,反覆挤压龟头。

随着挤压,射精的欲望渐渐消退,几乎冲开精关的精液重新回到阴囊。程宗 扬深深吸了口气,把阳具留在碧奴体内,等待射精的欲望平复。

「呼……」

程宗扬长长吐了口气,用力顶着碧奴的屁股,「你竟然能用它控制男人射精 ……」

碧奴骚媚地扭着屁股,媚声道:「这是鬼巫王大人调教的,只要你愿意,在 碧奴屁股里搞一天部可以。一程宗扬大笑着拍了拍碧奴的屁股,」再来!一碧奴 花心松开,浪叫着挺起屁股,被他干得淫水四溢。

第三章真相

「阿娘……」

帘外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沉溺在肉体欢欲中的碧奴恍若未闻,那个声音又唤了一遍,她才听到,脸上 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阿娘。」

碧奴皱起眉头,口气生硬地说:「你来做什么?」

「小紫来看阿娘。」

听到小紫的声音,程宗扬就停下来,碧奴却耸着雪臀,娇喘道:「别理她, 再来……」

程宗扬倒有些尴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拔出阳具。

「阿爷死了。」

小紫细声说。

碧奴懒洋洋爬起来,「他年纪那么大,早就该死了。」

「阿爷是气死的。那些人都骂他……」

碧奴掀开水晶帘,就那样晃着乳房走出去,「他们骂又怎么了?我还不是活 得好端端的吗?」

透过水晶帘,能看到小紫娇怯的身影。碧奴扫了她一眼,「长这么高了?」

碧奴语气中殊无喜意,很明显只是敷衍,小紫却显得很高兴,「是啊。」

「你有几岁了?」

这句话从一个母亲口中问出,充满了讽刺,但程宗扬一点都笑不出来。

小紫开心地说:「十五了!娘,你好漂亮。」

碧奴生气地说:「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娘!都被你叫老了!」

「好的,阿娘。」

碧奴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赶快走吧。没看到我在忙吗?」

小紫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程头儿?」

我就知道这帘子是透明的……程宗扬尴尬地举手打了个招呼,干笑道:「小 紫,你好啊。」

小紫也招了招手,「小紫还有事,程头儿再见。」

「喂,」

碧奴忽然叫住她,「是主人让你回来的吗?」

「是啊。主人要给小紫开苞。」

碧奴恍然道:「我都忘了你还是处女……开苞的时候可是会流血的。」

小紫微微一愣,然后展开笑靥,「小紫知道了,谢谢娘。」

碧奴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傻瓜,我是怕你弄脏了主人的地面。」

小紫表情黯淡下来,低着头离开了。

「白痴!」

碧奴掀开帘子,气怵怵回到室内,旋即喜悦起来,「客人变得这么大呢……」

程宗扬阳具直挺挺举着,龟头又大又亮。碧奴依过来,张口含住肉棒,用力 吮吸几下,然后眼梢挑起,骚媚地说道:「客人还没有尽兴呢,不要被那个傻瓜 坏了兴致。」

程宗扬一手一个拿住她两团肥乳,碧奴挺着胸,被他捏得咯咯直笑。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乳房,命令道:「转过身。」

碧奴听话地转过身,两手按着软榻,双腿笔直分开,臀部高高耸起,她屁股 又白又大,雪滑无比,臀沟间满是未干的淫水,娇美的性器在股问湿淋淋散发着 淫艳的光泽。

听到她与小紫的对话,程宗扬对她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自己一直以为母爱 是一种本能,但碧奴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识。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碧奴回眸望着程宗扬,声音柔腻无比地说道:「远方来的客人,用你的大肉 棒——啊……」

程宗扬将怒涨的阳具用力顶到碧奴体内,一下一下干着她的花心。

碧奴娇躯乱颤,淫水从湿泞的蜜穴一直淌到脚尖,被干得浪叫不绝。

将近一个时辰的交媾中,程宗扬四次险些射精,但每一次都被碧奴用蜜穴的 挤压阻止。她对体内的阳具甚至比程宗扬本人更了解,每次龟头刚刚开始鼓胀, 她的花心就随之收紧。

长时间的连续性交,碧奴两次泄了身子。其中一次碧奴跨坐在程宗扬腰上, 翘着香滑的屁股上下耸动。然后就在程宗扬眼前,她雪白的大屁股痉挛般收紧, 颤抖着从蜜穴深处吐出一股浓白的液体。

碧奴媚叫着二买力地耸动雪臀,且局潮的蜜穴竭力套弄客人的阳具,她玉颊 潮红,被乳钉穿透的乳头高高翘起,随着弹跳的双乳上下抖动,下体淫液泉涌。

恍惚间,小紫与眼前高潮的艳妇融为一体,自己仿佛看到小紫纯美的面孔变 得成熟,冰玉一样晶莹的肉体变得丰腴而艳丽,天真的笑容变得妩媚,从一个不 谙世事的少女,一点一点成为和她母亲一样淫艳的荡妇。

小紫甜美的微笑着,纯净如水的眼眸越来越媚艳。

程宗扬低吼一声,精液破关而出。通过挤压龟头可以有效克制射精,每一次 挤压,都会让射精的快感更加强烈。程宗扬腹肌绷紧,两手紧握着碧奴的腰肢, 龟头紧顶着她的花心,奋力喷射着久蓄的精液。

滚烫的精液直接射入花心,浇在碧奴子宫内壁上。碧奴肥软的雪臀贴在程宗 扬腹上,蜜穴被突如其来的精液烫得一阵抽搐。她肢体像水一样柔软,只有蜜穴 不停抽动,与程宗扬同时达到高潮。

炽热的气息不住涌人洞穴,程宗扬浑身是汗,躺在软榻上地懒洋洋问:「你 的女儿很傻吗?」

碧奴偎依在他身边,「比傻瓜还傻,好了,我们不要说她了。」

她娇媚地说道:「客人的肉棒好热,把碧奴的淫穴都烫化了呢。」

程宗扬道:「我对她挺有兴趣。」

碧奴眨了眨眼,低笑道:「过几日等主人给她开了苞,我就唤她来,让客人 好好玩玩。」

程宗扬把双手枕在脑后,「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碧奴收起媚笑,悻悻道:「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又走那么远的路回南荒。刚 生下来,我就把她扔掉,没想到过了半年她还活着。后来我把她送回碧鳗族,丢 给那个老不死的。到了六岁还是七岁那年,这个白痴竟然自己跑来。」

程宗扬生出一丝狐疑,碧鳗族距离鬼王峒连成人也要走五、六日,一个六、 七岁的小女孩能自己走来?

「她说族里的人欺负她阿爷,还说我是妖精,给族里带来灾难。我才不想理 她,随便把她赶走。那晚我正服侍主人,她又来了。鬼巫王大人还记得她,问她 有什么事。那个白痴竟然说要做主人的姬妾,要不然她就去死,哈,你说她傻不 傻?」

碧奴咯咯笑道:「我想看看她有多傻,让她脱光衣服爬过来,她竟然真的做 了。嘻嘻,那个白痴,主人的肉棒那么大,干也干死她了。真是个傻瓜!」

小紫真的傻吗?程宗扬开始怀疑。

「主人说他不要姬妾,那个白痴竟然说她要把自己卖给主人,即便当奴隶也 可以。」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竟然知道把自己卖给鬼巫王当奴隶?这如果不是白痴, 那就是……碧奴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进了鬼王峒,能有好吃的,还有漂亮衣 服和首饰。可这个白痴说她不要好吃的食物,好看的衣服,也不要漂亮的珠宝首 饰。」

碧奴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那个小白痴脑壳真是坏掉了,我想起她说的 话就想笑。」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淫贱女人,她可以当主人最听话的小母狗,还 可以当主人最毒最利的蛇牙。只要主人收留她,即使主人挖掉她的眼睛,把她炼 成尸奴都可以。嘻嘻,毒蛇牙啊……哪个男人喜欢女人长毒蛇的牙齿?」

程宗扬听着她欢畅的笑声,心头阵阵发冷。要有多么强烈的恨意,才能让一 个六、七岁的女孩说出这种可怕的话?也只有你这种白痴母亲才什么都听不出!

提着沸水浇花的小紫……突如其来的潮水……阿夕和小紫的游戏……在海中 淹死的黑舌……废墟突如其来的蛛网和鬼武士……与小紫见面以来发生的事一件 件从脑海中掠过,程宗扬霍然起身,在碧奴惊讶的目光下,劈手抓起衣物套在身 上,拔腿朝驿馆奔去。

程宗扬风一样闯进驿馆,一脚踹开房门,对着盘膝静坐的谢艺叫道:「姓谢 的!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谢艺眼睛睁开一线。

程宗扬口水几乎溅到谢艺脸上,「你早就知道了吧,小紫不是白痴!干!装 白痴装得那么像!那死丫头肯定是个天才!」

谢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仍是那种带着倦意的淡淡笑着,「也许吧。我问 过,她不肯告诉我。」

「告你老母啊!」

恼怒之下,程宗扬大爆粗口,「你心里明镜一样,还跟我们装傻,你说,我 们几次差点被她害死?三次还是四次?」

谢艺平静地说道:「三次吧。」

「潮水一次,废墟一次,还有一次呢?」

「那晚杀蛇傀的时候,她躲在村旁,准备施法挑动村民,被我咳嗽一声吓走 了。」

程宗扬瞪着他,「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谢艺想了想,「送到鬼王峒的新娘,每天都要沐浴净身,然后涂抹膏脂。」

程宗扬皱起眉头,「这干我屁事!」

谢艺淡淡道:「半个时辰前,她把光明观堂那个笨丫头叫走了。」

程宗扬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里还有温泉!」

乐明珠坐在池边,快乐地撩着水,接着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小声道:「哎, 小紫,我们在这里洗个澡,没有人会偷看吧?」

「没有啊。小紫就是找姐姐来洗澡的。」

小紫笑嘻嘻道:「洗过以后,还要涂上好闻的香脂呢。」

「我才不要呢。」

「很好闻哦。」

乐明珠有点犹豫地问道:=具的吗?「

「嗯!」

小紫用力点了点头。

乐明珠不禁心动,嘴里道:「先洗澡吧!身上好脏呢。」

小丫头一边解着衣物,一边还有些不放心,「真的不会有人来吧?」

「不会啦。」

小紫毫不在意。

她看着乐明珠的身体,羡慕地说:「姐姐胸部好大呢。」

乐明珠用手指点了点小紫的乳房,「你也不小啊。」

小紫圆鼓鼓的乳房在胸前挺翘着,轻轻一碰,就像小白兔一样在衣内跳了起 来,逗得她咯咯直笑。

乐明珠解开衣衫,露出一条胸前火红的巾帕,那巾帕从颈后绕过,交叉系在 胸前,将那对圆硕的乳球沉甸甸裹在里面。红巾非丝非绸,质地柔滑如水,颜色 鲜艳明亮,这时紧贴着肌肤,显露出乳球丰硕圆翘的轮廓,将少女光润的肌肤更 衬得雪嫩无比。

小紫好奇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乐明珠得意地挺起胸,「苏荔姐姐说这是鲛绾,很珍贵呢。你摸摸,贴在身 上像水一样,好舒服。」

小紫摸了摸她用来束胸的红巾,「真漂亮。小紫听说,真的鲛绡不怕火烧, 连刀也割不破……咦?这个呢?」

乐明珠低头一看,顿时满面飞红,鲛绾贴在乳房的内侧,沾了一层已经干掉 的白色东西,自己差点忘了,这是姓程的那个坏家伙抹在自己身上的。她连忙掩 住乳球,「不要乱摸啦。」

「这里也有呢。」

乐明珠急忙抢过沾着污渍的内衣,瞋道:「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

小紫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开心的样子。

乐明珠倒有些心虚起来,她讪讪卷起沾着污渍的内衣,藏到衣物里面,一边 躲躲闪闪地掩住乳球。

都怪那个大笨蛋,下但尿在自己手里,还抹到自己身上。她庆幸地想,聿好 小紫没看出来,不然非笑死不可。

「乐姐姐,你为什么不脱光?」

乐明珠不好意思让她看到乳上大片大片的污渍,抱着鲛绘道:「没关系啦, 它又不怕水。」

温泉池有四五丈宽,下面很深,只有池旁一块岩石可供两人并卧,水面不时 有气泡涌出,散发出硫磺的味道。

乐明珠把身体浸在水中,滚热的池水烫在皮肤上,有种麻酥酥的感觉。

「啊!」

小丫头快乐地伸展肢体,嚷道:「好舒服!」

小紫解开发带,乌黑的发丝瀑布般倾泄下来,然后脱去衣衫,露出雪玉般纤 美的身体钻到池中,双腿轻轻一摆,游鱼般在池中打了个转。

乐明珠水性平常,这温泉又是活水,表面平静,下面水流很急,她只能乖乖 待在石头上,羡慕地看着小紫。

小紫折腰潜进水中,片刻后又冒出头来,高兴地说:「下面水好热,乐姐姐 也来啊。一乐明珠靠在池畔,白嫩的双足拍着水,歪着头道:」这样也很好啊。

小紫游过来,与她并肩躺在一起,然后同意地点点头,「是很舒服呢。」

乐明珠伸了个懒腰,「好累啊。」

「我来帮你洗吧。」

「不要!不要!哎呀!」

小紫不由分说地攀住她的肩头,正好碰到乐明珠发酸的肩窝。小丫头低低叫 了一声,闭上眼睛。

「姐姐皮肤好滑哦。白白的,好像牛奶……真好闻。」

小紫把鼻子凑到乐明珠颈中嗅了嗅,引得乐明珠咯咯直笑,「好痒。」

「真的很好闻呢。」

小紫身体贴过来,两手攀住乐明珠的肩膀。乐明珠抱着鲛绘伏在石上,发现 自己痛的只是右肩,左肩好端端的,并没有酸痛的感觉。

好奇怪?想着想着,乐明珠突然脸红起来。下午自己右手只做了一件事,就 是帮那个家伙……小丫头气恼地想,为了帮他尿尿,自己手臂都累酸了,实在是 太吃亏了。

淡淡的水雾从黑色的岩石间氤氲升起,两具娇美的胴体挨在一起,一条鲜红 的鲛绡缠在乐明珠曲线玲珑的胴体上,洁白的肌肤在水雾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被热气一蒸,乐明珠面颊红得越发娇艳,她越想越是好奇,忍不住贴在小紫 耳边小声道:「哎,小紫,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小紫眨了眨眼,「什么呀?」

「就是身体下面麻麻的……」

乐明珠贴在她耳边叽叽小声地说着,玉颊飞满红霞,眼睛却闪闪发亮的,就 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长着肚脐的小孩子,带着好奇和小女孩的兴奋,与朋友分享 秘密。

「没有哦。」

「这样啊。」

乐明珠有些失望。

「是这里吗?」

「哎呀!不许你摸!」

「你也可以摸我啊。嘻嘻,你这里有小毛毛呢。」

乐明珠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小声道:「我刚长的……哎呀!」

她连忙捣住下腹,「别摸!」

小紫脸颊泛起玫瑰般的红色,她平着头,天真地问:「姐姐是处女吗?」

「当然是啦。」

小紫把脸贴在乐明珠手臂上轻轻摩挲,「姐姐,你练的功夫是不是只能是处 女才可以练呀?」

乐明珠生气地说:「是姓谢的告诉你的?哼!那个大嘴巴!」

「为什么要是处女呢?」

「师傅说,《凤凰宝典》是最圣洁的功夫,要保持处女之身才能练成。」

「姐姐练到多少层了?」

乐明珠有些泄气地说:「第三层啦。」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还有好远呢。」

「是啊。」

「那姐姐一直都要当处女喽。」

「当然啦!」

乐明珠志气满满地说:「我要当一辈子处女!」

「姐姐不是要嫁给大英雄吗?」

「咦?」

乐明珠奇怪地问:「这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小紫似乎在水里呛了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乐明珠得意地说:「我将来嫁给大英雄,每天都只做好事,一辈子都不做坏 事。就是练到第九层,也要当处女。」

小紫弱弱地说:「只做好事就会是处女吗?」

「是哦。」

乐明珠很认真地开导小紫,「师傅说,丢掉处女,就是跟别人做了坏事。我 不做坏事,怎么会丧失贞洁呢?小紫,你也要乖乖的喔。」

小紫潜到水底,过了会儿才露出头,重新露出笑容,「姐姐,到这里来。」

乐明珠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哇」的叫了一声。

「舒服吗?」

乐明珠睁大眼睛,圆圆的脸上写满讶异,「好奇怪……」

一股从泉底涌出的水流正冲在股间,小腹下方那个被程宗扬磨擦过的部位传 来一阵阵异样的感觉。乐明珠本能地觉得不好意思,却又不舍得离开。

「是不是很好玩?」

小紫伏在石上,双手托着下巴,美丽的面孔像宝石一样精致。

「嗯……」

乐明珠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勉强用鼻息回答。

恍惚中,一双手臂从颈后拥来。乐明珠一惊,「谁?」

旁边的小紫双手托腮,笑吟吟道:「是阿夕姐姐啦。」

「阿夕?」

乐明珠扭过脸,看到阿夕熟悉的面孔,才松了口气,她在阿夕手背上打了一 掌,「可恶的丫头,吓死我了……」

阿夕的笑容像蒙了一层轻纱一样,她身上一丝不挂,赤裸着白美的身体。乳 房高高耸起,臀部又圆又翘——乐明珠觉得她的身体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同,差 别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好暖的水。」

阿夕轻声说。

乐明珠戒备地抱住身体,「坏丫头,又打什么主意了?」

阿夕轻轻笑了起来,眼睛却仿佛虚空,一片空洞,「我来和你一起洗澡……」

她浅笑着垂下头,含住乐明珠的耳垂,用舌尖轻轻一舔。

一股异样的战栗感直人心底,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别舔……」

乐明珠的抗议声显得十分无力。

阿夕从身后含住她的耳垂,手掌细柔地抚摸着向下,贴在乐明珠浑圆的乳房 上,指尖婉蜒伸向她敏感的乳尖。

「呀!」

乐明珠身体一震,头脑清醒了一些,她急忙挣开阿夕的手掌,游到小紫身边, 「别过来!」

阿夕半跪在池边,慢慢抬起眼睛。

乐明珠贴在小紫耳旁,压低声音道:「小心。阿夕被坏人操纵了。」

蒙胧的水雾中,小紫眸子像寒星一样闪亮了一下,然后不解地问:「什么是 操纵?」

「是一种巫术。她的身体被另外一个人控制了。」

小紫看了看阿夕,「没有啊。」

「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乐明珠咬着小紫的耳朵说:「她在亲我哎……」

小紫疑惑地说:「不可以亲吗?」

说着她搭讪道:「阿夕姐姐,你也来洗澡啊。」

「是啊。」

阿夕说:「我是献给鬼巫王的礼物,我要洗干净。」

说着她走进泉池,仔细洗浴起来。

乐明珠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小紫,小紫却一睑天真地看着阿夕。

阿夕一手托起乳房,细致地洗浴着。然后分开腿,当着她们的面,旁若无人 地清洗下体。乐明珠呆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阿夕身体的变化,她乳头颜色比从 前深了许多,再也不像少女那样粉嫩的红色。

忽然阿夕招了招手,「小紫,我来帮你洗。」

「好啊。」

小紫毫无戒心地游过去。

第四章童虐

两个少女在一起快乐地洗浴,除了她们都很漂亮,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乐明珠小心留意周围的动静,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神秘的操纵者出现。看着 阿夕和小紫高高兴兴洗浴的样子,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多疑了。

小紫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乐姐姐,阿夕姐姐在舔我的脚趾。」

真的呢,阿夕半身浸在水中,一手托着小紫粉雕玉琢的纤足,正用花办似的 红唇舔舐她的脚趾。她漂亮的臀部翘出水面,湿淋淋的臀间,女孩最美妙的部位 正对着乐明珠的视线,一览无余。

阿夕的性器很标致,白嫩的阴阜圆鼓鼓隆起,上面有一层柔软的纤毛。两片 柔嫩的美肉微微分开,露出红嫩的内部。阿夕一手托着小紫的玉足亲吻,一手探 到股间,细白的手指在阴唇间穿梭着,姿势显得很古怪。

不知为何,乐明珠下体也有了反应。当时被程宗扬那根大肉棒磨擦的感觉似 乎又回来了,躯干最底部那个部位传来异样的酥麻。

小紫双臂张开,靠在泉池边缘,一边翘起纤足,让阿夕亲吻自己的脚趾。那 一瞬间,她脸上天真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变得冷酷而骄傲,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 女王,任意使唤自己的奴隶。

但那种表情仅仅展露了一瞬,乐明珠一眨眼,小紫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天真纯 美,脆弱得似乎一片落叶都能把她绊倒。

泉水的温度仿佛越来越高,乐明珠只觉得热得透不过气来。恍惚间,她看到 阿夕捧着小紫的纤足,红唇贴着她的脚掌,沿着她雪嫩的小腿亲吻过去,一直延 伸到她大腿根部。

乐明珠惊愕地张大嘴巴,脑中翻滚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以这样?那里……

那里是女孩尿尿的地方……小紫的笑靥越来越近,越来越模糊……当乐明珠 清醒过来,自己已经躺在小紫刚才躺过的位置。小紫伸出手指,顽皮地挑弄她的 乳头,一边笑嘻嘻看着她。

接着趾尖一痒,被阿夕的嘴唇含住。

让别人用唇舌舔舐自己的脚趾,乐明珠本能地生出一股不洁感,「不要!」

乐明珠试图抽回脚,小腿却被阿夕紧紧搂住。接着一条柔滑的舌头从趾尖掠 过,那种异样的滑腻感,使她身体一阵发麻。

阿夕湿软的嘴唇渐渐向上移动,贴着小腿内侧一直亲吻到膝弯。乐明珠小脸 通红,低低喘息着,忽然伸出手掌,一指点在阿夕印堂上。

阿夕笑容像挂在脸上一样变得生硬。小丫头努力调匀呼吸,嘴唇轻动着念诵 清心咒。这是光明观堂用来安抚病患的咒语,乐明珠也不知道对南荒的巫术是否 有用,这会儿要命的时候,不管什么都只能试试了。

乐明珠刚念了两句,小紫忽然把手伸到她腿间,柔软的手掌覆住她的秘处。

乐明珠「呀」的惊叫一声,还没念完的清心咒顿时被打断。

小紫带着共鸣的美妙喉音在耳边响起,「乐姐姐,我们一起来玩游戏吧,很 好玩,很好玩的游戏……」

小紫纤柔的手指轻轻一挑,比阿夕舌尖还要灵巧地探进她下体。乐明珠心里 大叫着这样做非常不对,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弓起。

「是毒药……不!是迷药!」

乐明珠醒悟过来,惶急地喊道:「不……不要玩了!小紫快逃!阿……阿夕 ……用迷药……」

那根手指并没有停止,反而伸进她下体的裂缝,指尖熟练的一剥,按住里面 一个细小的肉孔,然后轻轻一挤。

乐明珠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体还有这样的构造,被指尖侵入的肉孔立刻战栗着 收紧。她大口喘着气,竭力伸长手臂,去捡自己扔在池边的朱狐冠。

乐明珠视线已经模糊,挣扎间,下体突然传来一阵痛意,那根手指挤开收紧 的蜜肉,硬生生朝体内捅去。

小紫依偎在乐明珠赤裸的胴体上,一手探入鲛绡,轻轻爱抚着她的乳球,一 手伸在她腿间,唇角露出残忍的微笑。

忽然她手臂一震,被人拧住手腕,接着湿淋淋的身体猛地从温泉中扯出。充 满怒意的力道,几乎把她手臂扯断。

小紫扭过脸,正看到程宗扬喷火的目光。

帘后的软?上散落着刚脱下的衣物,旁边的金丝鸟架上系着一只五彩鹦鹉。

听到声音,鹦鹉双翌一乍然张开,警觉地昂起头,作势欲飞。

一个表情冶峻的年轻男人拖着一个少女直闯进来,然后把她粗暴地往地上一 丢。

那少女眉眼精致如画,身上却没有任何衣物,光洁的身体莹白如玉,湿淋淋 泛着水光。

小紫抱住身体,委屈而怯怕地咬住红嫩的嘴唇,眼睛一眨,弯长的睫毛间便 沁出晶莹的泪花。

程宗扬瞪了她足足有两分钟,几乎还下能相信是这丫头捣的鬼。

他吸了口气,用力说道:「我问过了,龟血是蓝色的!」

小紫怯生生看着他,然后浓密的睫毛轻轻一眨,脸上的怯意顿时像被抹掉一 样,变得天真而充满信赖,似乎在面对自己最喜爱的大哥哥。她用娇嫩的声音道: 「程头儿……」

她的声音依然优美动听,但听在程宗扬耳中,却是另一种感觉。这个小紫实 在太狡猾了,看到装委屈的手段不管用,立刻收起眼泪,重新换上天真的伪装, 即使知道她还有另一番面目,自己也禁不住要心生怜意。

程宗扬维持着凶狠的表情,冶冰冰道:「我说!海龟的血是蓝色的!」

小紫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小紫不知道哎……」

还装?我今天非剥掉你的画皮不可!

「我来提醒你。那天晚上你在海边的礁石上,说自己在吃海龟,那你手上鲜 红的血是哪儿来的?」

小紫好奇地看着他,「你知道吗?」

程宗扬禁不住要佩服起这丫头来。自己故意没让她穿上衣服,是因为审讯时 的微妙心理:光着身体的受审者面对衣物整齐的审讯官时,本能地会处于心理劣 势。可小紫不但没有丝毫窘态,还把裸体当成一件武器!没错,这丫头没有做出 任何挑逗的举动,如果她有那些举动,自己更容易判定她的心态。

可她虽然光着身子,却和平常一样自如,反而让自己不停分心,目光一接触 到她纯洁如雪的胴体,就生出一种罪恶感,似乎自己是一头可恶的大灰狼,正在 凶狠地欺凌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白兔,而且还很下流……结果小紫一个字都没说, 自己刚来时盛怒的气势已经弱了许多。

「黑舌。」

程宗扬竭力把目光从她胴体上栘开,盯着她的眼睛,「但我不明白,他死在 水里,身上又没有伤,你手上的血迹为什么会是新血?」

小紫同意地点点头,「好奇怪哦……」

「还在装傻!」

程宗扬几乎是咆哮了。

小紫却表情认真地回答说:「小紫就是很傻啊。」

「傻到把我们骗到海滩上去住?」

程宗扬厉声道:「我刚刚看明白,村里人怕的不是阁罗,是你!碧鳗族的人 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发抖。他们宁愿去讨好鬼王峒的家伙,也不愿意面对你。把你 叫做恶魔……把衣服穿上!」

程宗扬抓起衣衫,丢给小紫,纳闷地说道:「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能让她们 那么害怕?」

小紫接过衣衫,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猜呢?」

不知道是小紫雪白的胴体被衣物遮掩,还是她终于不再用白痴语言跟自己兜 圈子,程宗扬莫名地松了口气。

「不装了?」

程宗扬语带讽刺地说道:「那天晚上,村里人杀蛇傀他们的时候,你就在旁 边看得清清楚楚吧?所以你不敢上岸。你害怕村里人会把你也活活咬死,对吗?」 「不会啊。」

小紫开心地说:「那些废物只配去舔我的脚趾头,怎么敢咬我呢?」

「你也是碧鲮族的人,为什么对同族那么狠?」

程宗扬眯起眼睛,「就因为他们欺负你和你外公?」

「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提到我外公。」

小紫笑容不改,但一提到外公,她的眼神却变了。她把衣物披在身上,用一 条紫色的丝带东住。然后站起身,抓起一把粟米粒,摊开雪白的手掌,去喂金丝 鸟架上的鹦鹉。

比耐性吗?程宗扬沉住气,一声不吭,眼睛却紧盯着小紫,丝毫不敢放松。

对付这丫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少半分就可能被她骗了。

小紫秀发湿淋淋披在肩后,顺着白玉般的背脊一滴滴淌着水。她仰起脸,精 致的面孔带着天真的笑容,就像天使一样纯洁,连架上的鹦鹉也放松警惕,收起 五彩的双翌一,去啄食她手上的粟米。

「你知道吗?」

小紫用歌唱般的声音道:「海里有种鱼,只有手指那么一点长。牠们不会捕 食,只能寄生在大鱼身上,靠大鱼牙齿和鳍间的碎层活下去。」

小紫喂了鹦鹉几粒粟米,然后轻抚着牠的羽毛道:「碧鳗族那些软弱的动物 就和牠们一样。勇敢的都死光,活下来的,都是愿意舔别人脚趾的人。不欺负这 样的人,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吗?」

程宗扬终于可以肯定,「果然是鬼巫王收留了你。」

他皱起眉,「那时候你才六、七岁,鬼巫王那家伙怎么会看上你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说:「你猜呢?」

程宗扬生出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明明是自己占据绝对主动,却被这个还没 有发育完全的小丫头牵着鼻子走,自己实在是太给她面子了。程宗扬狠狠一笑, 「可能那家伙有恋童癖,觉得吃幼的大补吧。」

小紫似乎听不懂他的讥刺,用手指梳理着鹦鹉的羽毛,娇憨地说:「猜错了 呢。」

商队几十个成年人,却被一个小丫头骗了个结结实宝,现在想起来,自己在 废墟认错标记,肯定也是这丫头做的手脚,甚至进入废墟,也是她故意引去的。

程宗扬一肚子的鸟气,饱含讥讽地说道:「那就是因为你娘了,想必你遗传 了你娘在床上的天赋,让他很满意。一」嘎「的一声,鹦鹉双翅扑开,拼命挣扎。 小紫捉住鸟足,笑嘻嘻从鹦鹉身上扯下一根带血的羽毛。鹦鹉尖声惨叫,小紫的 笑容却越发开心,就像不含杂质的水晶一样剔透。如果不看她手上挣扎的鸟只, 每个人都会被她的笑容感染。

「你听,牠叫得多好听。」

小紫笑吟吟说着,慢条斯理地将鹦鹉五彩的羽毛一根根扯下来。

程宗扬生出一丝寒意,自己这段日子也算见惯生死,这会儿让他上阵搏杀, 他顶多皱皱眉头,可让自己无缘无故去虐杀一只鹦鹉,程宗扬自问还没有这么狠 辣的心肠。

小紫却巧笑倩然,「叫啊。」

她很认真地鼓励鹦鹉,「用力叫啊。」

程宗扬劈手去抢,小紫却似乎早料到他会出手,程宗扬手指一抬,她纤足就 轻轻一点,身子像贴在水面上一样滑开。

「好看吗?」

小紫扬扬手里滴血的鸟羽,眉眼间满满的都是笑意,「和阿夕的血一样红呢。」

「阿夕?」

程宗扬瞪着眼,朝小紫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紫用鸟羽摩着粉腮,「她中了蛊,我接过来玩玩。嘻嘻,她好乖哦。」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天的笋螺也是小紫干的,可笑自己还在找幕后操纵者, 原来真凶就在眼前。这个一派天真的女孩,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副可怕的面孔?

程宗扬怒火被撩拨起来,「你为什么要害她?」

「谁让她捉弄我呢?」

小紫丢下滴血的鸟羽,又从牠身上拔下一根,鹦鹉凄厉地尖叫着,小紫却显 得很开心。

就像她那天用沸水浇灌玉盏铃花一样,带着一种小孩子游戏时的认真与兴奋。

「阿夕是个坏孩子,」

小紫说。她狡黠地眨眨眼,「可我只要招招手,她就变得很乖。」

不等程宗扬发怒,小紫丢下手里的鸟羽,然后仰起脸,「你知道黑舌怎么死 的?他身上没有伤,舌头却伸出来那么长……对啦,」

小紫拍手笑道:「我是从他嘴巴里把他心掏出来的。我以为他的血会是黑的, 结果还是红的。」

「阿夕捉弄你,你就要害死她?」

程宗扬很想给她一个耳光,「死丫头!」

小紫脸色一沉,「啪」的将鹦鹉摔在地上,一脚踩死,然后挑起下巴,似乎 在告诉程宗扬,阿夕在她眼里,就和这只鹦鹉一样微不足道。

她面孔依然精致,然而那一瞬间,她就像一个恶魔,热情而残忍。

「得罪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阿夕敢捉弄我,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 让她死,她就活不了;我让她活着,她想死也死不了。」

小紫的口气中充满了孩子气,可程宗扬一点都不敢轻视。这丫头绝对是个说 到做到的角色,「别忘了,她是献给你主人的。你敢害死她?」

小紫舔了舔指尖的鸟血,不屑地说道:「你胆子也很大啊。知道她是鬼巫王 的女人,还敢破了她的身子。你以为鬼巫王大人会收下一个被人用过的烂货吗?

还有那个冒充的花苗新娘……鬼巫王大人说不定会剥了她的皮哟。「

程宗扬一把朝她手臂抓去,他这一抓已经用上全力,五指如钩,带出强烈的 风声。

小紫精致的面孔闪过一丝狠辣的神情,那只带着紫色水晶戒指的右手在腰间 一抹,一条泛着皮革光泽的紫色长鞭从丝带中脱出,鞭梢轻轻一提,朝程宗扬腕 间缠去。

小紫再怎么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程宗扬不信她力气超过自己,当下也 不变招,只是收指握拳,运力于臂,硬生生接了她这一鞭。

小紫的鞭子细若手指,长度却超过两丈,鞭条表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鳞片, 宛如鲛皮,一缠到腕上,细鳞随即翻起,钩住皮肉。

程宗扬仗着力大,翻手拽住鞭身,用力一夺,细鞭随即绷紧。小紫纤美的小 手微微一震,竟然没有松开。

长鞭成为两人的较力场,程宗扬没想到这丫头力量居然不弱,自己力道十足 的一扯,竟然没有夺下长鞭。

僵持片刻后,小紫长力下足的弱点暴露出来。她随即改变策略,鞭身翻起的 细鳞同时伏下,变得滑不溜手,泥鳅一样从程宗扬腕上滑脱,只在他腕间留下两 道血痕。

小紫力量终究不及程宗扬,这时果断地撤回长鞭,一边皱了皱眉,口气不层 地说道:「看不出来,你比姓乐的笨瓜还高出一点点。」

程宗扬沉着脸从衣角撕下一条布,裹住手腕的伤痕,然后翻手握住刀柄。自 己一时大意,吃了暗亏,好在小紫力道不足,不然自己手腕就不仅仅是勒出两道 血痕的问题了,很可能会皮肉不保。

小紫衣襟斜披,雪白的右膀暴露出来,不等程宗扬拔刀,便一抖长鞭,重新 攻出。

程宗扬不再客气,钢刀以刚对柔,将小紫的鞭影硬生生劈了回去。

太阳穴上的伤痕霍霍跳动,丹田气息鼓荡不已,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不 住流人体内,程宗扬只觉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精力。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听着虽然 不爽,用起来倒是简单直接,很符合程宗扬现在的修为,一连数刀,把小紫逼得 步步后退,稳稳占据上风。

小紫的鞭影越来越窄,从两丈收到丈许,然后八尺、五尺……逐渐被逼到角 落里。

从见到这丫头起,接连被她摆了五六道,几次都命悬一线,还有石刚和云氏 商会几名护卫的命债也该记到她身上。以命抵命,就算杀了她也不为过。

但这会儿真让程宗扬痛下杀手,还真有些为难。

抛开谢艺和岳帅的关系不谈,小紫从生下来就被当成累赘,连亲生母亲都把 她扔到一边,不加理睬,从小在族人的歧视中长大。这样的童年也够悲惨的,产 生扭曲的报复心理也可以理解。当然,更主要的是这丫头长得有够精致,就像上 天恩赐的稀世珍宝,真要伤到她分毫,自己都觉得心痛。

程宗扬一个虎扑,钢刀荡开鞭影,随即跨前一步,这时他与小紫的距离已经 缩近到三尺,小紫的紫鳞鞭已经完全丧失空间。

程宗扬执刀蓄势待发,一边沉声喝道:「把鞭子扔掉,我给你找个人来好好 管教你!」

在程宗扬的压力下,小紫表情也没有开始那样从容,她挑起眉梢,「管教?

谁能管教我!「

「谢艺!」

小紫父亲死得早,母亲虽然在世,但还不如没有。既然自己下不了手,干脆 把她交给谢艺,让他去头痛好了。

小紫撇撇嘴:「那个傻瓜?他整天缠着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很好的地方,还 给我糖吃,哼,以为我很好骗吗?」

怪不得谢艺下肯向自己透露消息,原来他已经找过小紫,还被当成诱骗无知 少女的怪叔叔,真够失败的。

「少废话!你干了那么坏事,找个人管教你已经是轻的了。」

小紫盯着他,忽然狡黠的一笑,「我很坏吗?你错了呢,凝羽也和我一样, 只不过她太笨了,所以只好被人欺负。」

程宗扬勃然大怒,「关凝羽什么事!」

小紫笑嘻嘻道:「因为她和我一样啊。」

说着她手指一动,握着的鞭柄弹出一截半尺长的利剌,闪电般扎向程宗扬的 胸膛。

间不容发之际,程宗扬倒转钢刀,用刀柄硬生生挡住尖剠。锋利的剌尖微微 一震,硬将铸铁的刀首剌穿寸许,如果不是被自己的力道带偏,已经透柄而过, 在自己胸口留下一个血洞。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这样锋利的金属自己也有,但留在背包里,谁能想到 这丫头鞭里还藏着珊瑚铁制成的暗器?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美妙的声音。小紫带着共鸣的喉音响起,歌唱般吟 诵道:「锦……予……呼……召……」

接着眼前一片金光闪动,她左袖那条金黄色的锦鲤脱颖而出,朝程宗扬面门 扑来。程宗扬刚避开她的暗算,这会儿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眼看那片金光就要掠到程宗扬脸上,小紫眼中透出兴奋和残忍的光芒。

忽然,一抹月色般的刀光飞来,与那片金黄的光芒一触。金光随之一折,退 回到小紫的衣袖上,回复成金灿灿的锦鲤形状。

小紫脸色终于变了。如果说面对程宗扬自己还有一拼之力,再加上这个人, 自己只怕想脱身都不可。

仿佛空无一物的阴影中浮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仿佛她已经在那里立了一生 一世,可这时才被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凝羽雪白的面纱垂在耳际,那张皎洁的面孔仿佛水底浮现的明月,在黑暗中 散发着蒙胧的光辉。

凝羽月牙弯刀凝在中空,刀锋指向小紫,「我和你一样吗?」

小紫眼睛飞快地转了片刻,「如果你有我这样的机会,你会比我还要坏一千 倍。」

「你错了。我永远也不会和你一样。」

小紫怕冷一样抱住赤裸的右臂,手指攀住手臂上端那枚绋紫色的珊瑚臂环, 一边撇了撇嘴,「说得好听。你不恨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

「恨。」

「你不想杀死他们报仇吗?」

「想。」

「如果有选择,你会一刀给他们个痛快吗?」

「不。我会希望他们痛得越久越好。」

「你瞧,我不过是把你想的都做到了。嘻嘻,那些活下来的碧鳗人,一看到 我就发抖。」

「玉盏铃花和方才的鹦鹉又怎么得罪了你?它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凝羽道:「你的作法连泄愤都不是,只有纯粹的残忍!这种事我永远也做不 出来。」

小紫笑道:「所以你活该被人欺负!」

话音刚落,小紫右手指上的紫水晶射出耀目的光芒。

凝羽张开手,招出一面月光般晶莹的光盾。浑圆的盾面浸在紫水晶的光芒之 中,就像雪一样迅速融化,刺目的紫光使凝羽和程宗扬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就在凝羽无力为继的时候,紫晶戒指蕴藏的力量耗尽。凝羽手中的光盾只剩 下薄薄一层,而对面的小紫早巳踪影全无。

怔了半秒钟的时间,程宗扬先反应过来,大叫道:「小香瓜!」

钢刀旋风般劈开帘子,帘后的温泉池中,乐明珠已经芳踪杳然,只剩下阿夕 伏在池中,雪白的背脊被锐器刺穿一个血洞,鲜血染红了泉水。

第五章炎煞

「别出声!」

程宗扬低喝道。

吴战威也在纳闷,「谁在哭?」

在他们身后,商队和花苗族剩下的所有人都隐藏在黑暗中。

程宗扬后悔不迭,自己因为乐明珠那丫头,匆忙带走小紫还出手,却让小紫 从自己手心里溜走,众人顿时陷入巨大的危险中,随时都可能鬼王峒一网打尽。

但后悔一点用都没有,程宗扬当即和凝羽赶回驿馆,把濒死的阿夕交给花苗 人,立即带着众人撤离,躲在自己和乐明珠曾经待过的山洞中!这也是他唯一知 道的藏身之地。

这里空间足够容纳众人,而且也很安全,洞窟两端的出口极为狭窄,真正的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最大的麻烦也在这里,鬼王峒如果寻来,要堵住他们也 轻而易举。

程宗扬知道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但总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商量下一步的对 策。

可刚进洞不久,不知是谁发出哭声,让人心烦意乱。

那哭声还在持续,程宗扬压低声音暍道:「朱老头!」

朱老头缩在角落里,委屈地说:「不是俺。」

谢艺悄无声息地长身而起,擦肩而过时,一托程宗扬的手肘,游鱼般从洞口 钻出。

果然,那声音还在耳边萦绕,看来是这些彼此相连的山洞结构特殊,让传进 来的声音仿佛在洞内响起。

「什么在哭?」

谢艺却问道:「小紫怎么样了?」

程宗扬没气地说道:「好得很。」

谢艺微微叹了口气。

程宗扬沉着脸道:「姓谢的,我先跟你说清楚,假如乐丫头出什么事,我跟 你没完!」

谢艺苦笑着点了点头。

外面是自己曾和谢艺见面的洞窟,岩浆透出的红光在这里已经变得很淡,隐 约能看到一个男子蹲在水潭边,双手掩面,肩头耸动着哀哀痛哭。

程宗扬与谢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掠出。谢艺一把掩住那人的口鼻,挟着他 跃回原地。程宗扬扑了个空,只好拣起地上的篮子,清理掉那人的痕迹。

那人额头有处刺青,头发油腻腻的,脸上都是泪水。他年纪已经不轻了,这 会儿被谢艺捣住嘴巴,只茫然瞪大眼睛。

手里的篮子散发出熟悉的香气,程宗扬揭开篮盖,发现那是一口食篮,里面 装着几个豆沙包。

愣了一会儿,程宗扬开口道:「萨安?」

那人浑身一震,程宗扬知道自己蒙对了。小紫曾说过,她在鬼王峒吃过萨安 做的豆沙包。更巧的是,这个男子额头的剌青,与娄蒙一模一样。

「你是红苗人?」

萨安盯着他的装束,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花苗人的朋友,红苗的盟友。」

程宗扬慢慢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萨安呆了片刻,然后变得激动起来。

「是他。」

苏荔在程宗扬身边坐下,有些疲倦地支起下巴。

「很多年以前,他离开自己的部族,在南荒游荡。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带 到鬼王峒,成为一名厨房的奴仆。鬼王峒的势力虽然扩张很快,但距离他的家乡 还很远。后来有一天,他听说鬼王峒的势力已经越过盘江。因为担心自己的家乡 也沦为鬼王峒的奴仆,萨安才冒险与族人联系。」

苏荔把自己询问的结果告诉程宗扬,「可他没想到,红苗人刚踏入鬼王峒, 就成为他们的奴隶。」

苏荔道:「他很伤心,也很后悔。」

程宗扬一件件检查自己背包中的物品,把那柄珊瑚匕首拿出来,连鞘绑在腕 下,一言不发。

「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

「因为丹宸嫁给了娄蒙。」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这又是一个故事了。但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鬼巫王的 宫殿在哪里?

苏荔低叹道:「我们真的很幸运。每一个来到鬼王峒的部族,都要先接受鬼 王峒巫师安排的归附仪式。这种仪式是秘密进行的,萨安以前也不知道。当他按 约定与族人见面时,一切都晚了。你在想什么?」

「我想去下面看看。」

小紫带走乐明珠,只有一个可能:把她交给鬼巫王。

在鬼王峒分不出时间,但距离鬼巫王闭关已经不远,那个令南荒人恐惧的恶 魔随时都可能出现。

程宗扬扎紧背包,然后站起身,对众人说道:「我说最后一遍,去的人活命 的机会很少。如果掉头离开,趁我们闯进去的时候逃生,活命的机会要大一百多 倍。大家想好了吗?」

程宗扬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云苍峰咳了一声,「老夫跟着去只能添乱,还是留在这里的好。但是……」

他拈须一笑,「既然到了这里,怎么能不去见见那位鬼巫王大人呢?」

易彪没有作声。云苍峰的决断,就是他们的命令。

祁远和吴战威相视一笑,吴战威道:「这趟咱们要是能活下来,下半辈子老 祁你就有的吹了。」

祁远嘿嘿一乐,「那可不是。往后等你有了孙子,我一天给他吹八十遍。」

花苗的卡瓦露出笑容,「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苏荔道:「我们既然来,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

武二郎哼了一声,抱着肩蛮横地把苏荔挤到后面,一副老母鸡护雏的样子。

苏荔白了他一眼,唇角却露出甜蜜的笑意。

「那好!」

程宗扬挺身道:「大夥儿就豁出去走这一趟!」

「再商量商量成不?」

角落里有人小声说。

朱老头陪着笑脸,「那个……我这儿正好有点事……」

程宗扬理解地说:「谁能没点事呢?你要去不了,就不去了吧。」

朱老头朝众人看了看,有点发苦地咽了口唾沫,「就我一个人?」

程宗扬没理他,「准备好咱们就走。谢兄,你到下面去过,咱们两个打头, 武二在后面接应。」

朱老头脸苦得能挤下汁来,他眼珠转了半天,最后带着哭腔道:「我这是招 谁惹谁了我?小程子,你就不能给老人家一个安静的晚年呐?」

「闭嘴!」

朱老头被他吼回来,只能一跺脚,勾着头钻到那群花苗女子中间。这是他能 找到最安全的地方了。

那些花苗男女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时面带笑容,与自己的族人互相告别; 武二郎、吴战威神情亢奋,不停骂着粗话;那些云氏商会的护卫都没有作声,沉 默得如同钢铁。

萨安怔怔看着这一切,忽然清醒过来,「我知道一条小道!」

岩浆炽热的温度在洞窟内弥漫,所有人都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响。那些花苗 女子脚踝的银铃都被布帛包住,雪白的脚掌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朝山峰底 部无人知晓的鬼王宫走去。

几名无法行动的伤者连同阿夕被留在洞窟里,他们的处境最为危险,鬼王峒 的武士随时可能找到他们,把他们一一杀死,但苏荔能做的,只是给他们每人一 柄匕首。

不是防身,而是用来自尽。

萨安走在队伍最前方,开始还不停抹眼泪,但渐渐的,他背影越挺越直,目 光也变得坚毅。他本来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现在有机会向鬼巫王复仇,已 经超乎他的想像,如果能与那个恶魔同归于尽,会是他最大的幸福。

「丹宸被我藏在石窟里。」

苏荔在程宗扬耳边悄声吐露,「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记得带上她。」

程宗扬点点头。如果他们活不了,丹宸还不如无声无息地死去。

苏荔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如果我落到鬼王峒手中,请杀了我。阿依苏荔会 永远感激你的。」

程宗扬心头像揣了一块巨石,恼怒、担忧、恐惧、焦急都压在心底。能顺利 找到刚才的洞窟,多亏了当时刻下的符号。而每一个符号都让他想起乐明珠的体 香和她天真的声音。

程宗扬暗暗发誓,如果小香瓜有任何意外,自己宁肯与谢艺翻脸,也不会放 过小紫。

炽热的气息逐渐远去,空气似乎很久都没有流动过,变得污浊。岩壁也潮湿 起来,不时有冰冷的水滴从头顶的钟乳石上滴下,打得人心头一惊。

「这里本来是一条水道。」

萨安嘶哑着嗓子说:「他们冶炼武器要用水,用石头堵住洞口,把水引到别 处。」

祁远一惊:「那不是没路了吗?」

萨安道:「我来送过饭。洞口下面堵得很严密,上面没有水的地方只填了一 层石头。只要钻过去,就到了鬼王宫里边。」

吴战威挤过来,「鬼巫王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三个脑袋,六条胳膊?」

萨安露出一丝恐惧,「我没有见过,只有鬼王峒的族人才能接触他。」

苏荔道:「你确定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我每次送来的食物,分量都没有变过。」

祁远道:「也许里面是行尸呢?」

萨安咽了口唾沫,「鬼武士也要吃生肉的。」

程宗扬忽然道:「我听说鬼王峒整个部族都没有女人?」

萨安想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鬼王峒的女人。」

几个人相视一眼,心里都生出一个念头三逼真是见鬼了。一个部族没有女人 怎么繁衍?

黑色的河水从岩石间流过。岩壁上,一块生着青苔的石头向外动了一下,然 后猛地滚出。就在跌入水中的刹那,石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住,在空中微 微一停,无声地没入水中。

谢艺吐了口气,轻烟般从洞口钻出,轻轻一跃,掠到水边一块岩石上,接着 回身接住程宗扬。

过了片刻,凝羽和武二郎先后从洞口钻出,跃过来并肩立在一起。众人修为 不一,同时行动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程宗扬决定分开,由他们四人在前,剩 下的一盏茶之后再出发,免得被敌人一网打尽。

河岸比他们想像的更高,隐约能看到头顶岩石上蒙胧的微光。乐明珠被小紫 带走已经半个多时辰,说程宗扬不着急那是假的。他第一个攀到岸上,抬起眼, 猛地浑身一震,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岸旁踞伏着一头剽悍的野兽,它沉肩伏腰,兽目射出碧油油的寒光,似乎被 岸边的声音惊动,随时都会扑过来。

程宗扬背后冒出一层冶汗,贴在石上一动也不敢动。接着上来的武二郎反应 更敏捷,刷的就把钢刀拔了出来。

「假的。」

程宗扬抹了把冷汗。

那头猛兽是岩石雕成的,眼窝镶着两颗碧绿的夜明珠。细看时,很容易能发 现它轮廓有雕凿的粗糙痕迹。但那位雕刻者完全捕捉到野兽的神态,使石像产生 出逼真的神似感。

「干!」

同样被唬住的武二郎暴了句粗口,收回钢刀。

河岸上方是一片修葺过的平台,地面平整异常。六组形态各异的野兽罗列其 中,无论狮、虎、熊、豹,还是鹰、雁、龙、蛇,都雕刻得维妙维肖。它们眼睛 都镶嵌着夜明珠,交织成一片朦胧的辉光。

程宗扬呼了口气,攀到岸上,接着上来的谢艺和凝羽也都被逼真的石雕震了 一下,不用说,众人都同时想到那个六朝来的石匠。

「哪边?」

他们立在平台边缘,四周都模糊不清,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去。

谢艺盯着平滑如镜的地面,目光变得锐利,任何一丝微小的痕迹都不放过, 片刻后说道:「跟我来。」

四人迅速穿过平台,这会儿一行动,程宗扬才发现他们三个都是藏踪匿迹的 大行家。三人藉着雕像的掩护交替前行,谢艺动作简捷精准,凝羽最擅长利用阴 影和光线的变化隐藏踪迹,自己跟在后面,几次看不清她的身影。就连武二那粗 胚都从猛虎变成狸猫,脚步轻捷无声,算是给自己好好上了一课。

平台尽头只有一个入口,里面是一条平整的甬道,鬼王峒的洞窟大都是自然 形成,即使有斧凿的痕迹也凸凹不平。看来这里就是通往鬼王宫的唯一通道。

萨安说的也许都是真的,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看到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 音,整个鬼王宫就像一口废弃的石棺,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只有程宗扬能感觉 到,这里的死亡气息是那样浓郁,仿佛有成千卜万的生命在这里消失。甬道很长, 走到一半时,程宗扬听到身后轻微的响动。那是易彪他们,多半他们攀上平台的 时候也被那些石雕吓住,才传出动静。

谢艺不时俯下身,查看地上的痕迹。忽然他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有一行脚印朝这边去了。」

谢艺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门洞。程宗扬努力睁大眼睛,也没看出他说 的脚印在哪里。

谢艺用手指勾勒了一下,指点道:「用眼睛的余光看。」

程宗扬转过眼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才勉强看出那里颜色微微有些发白。

「是小紫。她还带了一个人,脚步比平常要重。」

程宗扬连那是个脚印都看不出来,更不用说辨别出是谁的,「也就你能看这 么仔细。你说怎么走,我们听你的。」

武二郎道:「鬼巫王呢?他在什么地方?」

众人同时看向正对着甬道的大门,闭关的鬼巫王很可能就在那扇门后面。

「不管他。我们先找到乐姑娘。」

武二郎挠了挠头,悻悻跟着三人朝那个门洞走去。

四人中程宗扬关心的是乐明珠,谢艺在意的却是小紫,至于武二郎,他唯一 的念头就是早点找到鬼巫王那家伙,好打扁他的睑。

门洞内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一踏进走廊,程宗扬就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一 个巨大的危险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谢艺右脚落下,与地面轻轻一触,然后猛地抬起,「退!」

最后面的武二郎虎躯一弓,用他铸铁般的背脊朝后撞去;凝羽旋身而起,手 掌在洞顶轻轻一托,悬在半空,一边伸出手来接程宗扬。

谢艺在前,武二郎在后,凝羽挡在上方,可程宗扬仍感觉到那个巨大的危险 正朝自己逼近。他刚拔出双刀,便看到两侧的岩壁上透出灼热的红光。

岩石融化般变成大团大团火红的岩浆,翻滚着朝众人涌来。接着奔涌的岩浆 中,猛然挺起一个可怖的身影,它昂首嘶吼,庞大的身体上不断滴下火焰,然后 张开火爪,远远抓向凝羽。

程宗扬大喝一声,双刀如同猛虎的利齿,狂劈过去。突然脚下一软,双脚仿 佛踩在泥浆上一样陷入地面。身体仿佛被烈焰吞没,皮肤传来无法忍受的灼痛。

程宗扬看到凝羽惊恐的目光从头顶射来,她竭力伸长手臂,试图挽住自己, 但自己双腿却像被岩浆牢牢吸住,无法摆脱地朝下陷去,离她越来越远。

就在被岩浆吞没的刹那,他看到凝羽松开手掌,毫不理会火魔袭来的焰爪, 像扑火的灯蛾一样从洞顶跃下,投向自己被烈焰包围的双臂。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22 编辑 ] ----------                第六章巫王

身体被炽热包围,皮肤仿佛被烈焰噬穿,骨头似乎冒出青烟,浑身的血液都 在沸腾、干枯。只有大脑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意识,让他不顾一切地用双刀 在岩浆中劈砍。

就在程宗扬再无法承受的时候,刀锋突然一空,身体仿佛从烈火交织的地狱 穿过,灼目的火红退去,眼前出现一片绚丽的光辉。

如同幻觉一样,翻腾的岩浆消失了,自己置身于一个广阔的厅宇中,头上拱 形的穹顶镶嵌着无数明珠,光芒交相汇集,如同光华夺目的星河,灿烂得令人无 法仰视。

程宗扬双手拄刀,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仿佛被烈火炙伤,传来丝丝痛意。

眼前绚烂的星光之下,矗立一个圆形祭台。一个男子立在祭台前,挺拔的身 形犹如一柄长枪,宽大的黑色斗篷从他肩头垂下,几乎覆盖了整个台面。在他手 边的木架上,放着一面银镜。

他头上没有鬼角,长发从肩头直披下来,与黑色的斗篷融为一体。他面容出 入意料的年轻,皮肤像从来没有接触过阳光照射,苍白得毫无血色。他凝视着程 宗扬,双眸深邃而黝黑,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潭。

「程宗扬……」

男子平淡地说道,目光审视着指间一枚小小的竹片。

程宗扬认出那是自己给的名片。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眉毛和发楷都被烧 得蜷曲。身上的衣物虽然完整,但像被高温烧炙过一样,变得又干又脆。他不明 白,为什么被岩浆淹没,自己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阁罗。」

男子冷漠的声音响起。

程宗扬这才看到祭台旁的阁罗。他无比谦卑和恭敬地跪伏在主人脚下,肩膀 不住战栗。

「你真是个笨家伙。」

男子道:「你根本不知道给我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愚蠢,简直是可 耻。」

阁罗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水,连看也不敢看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吸了口气,用冒烟的喉咙叫道:「鬼巫王!」

男子无动于衷地翻看着竹片,然后抬起眼,「你额角的伤痕从哪里来的?」

他眼中的寒光如同实质,被他目光一扫,太阳穴上的伤痕仿佛被吸引一样, 霍霍眺动起来。

二晅就是天命主人的标记吗?「

鬼巫正像是任询问自己,「这样强烈的生命气息……难怪连炎煞的烈焰也无 法把你击败啊。」

阁罗充满懊悔地说道:「神圣的主人,阁罗受到了欺骗,我愿意用自己的鲜 血来洗清——」

鬼巫王打断他,「是你自己欺骗了自己。我告诉过你们,金子只是手段而非 目的,可你和达古都被金灿灿的钱币蒙蔽了眼睛。」

阁罗惭愧地低下头。

「你犯了太多的错误,阁罗。我让你管理归附的奴隶,你是怎么做的?」

阁罗汗流浃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小紫,你还被蒙在鼓里啊。」

鬼巫王气恼地抬起脚,踏在阁罗脑后,「笨蛋阁罗,听听红苗人的秘密吧。」

鬼巫王宽大的斗篷分开一线,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她眼睛被厚厚的黑色丝 带蒙着,娇美的脸上充满羞愧的表情。

丹宸伏在地上,雪白的香肩一动一动,似乎正举着臀部,在斗篷内与鬼巫王 父媾,「尊敬的主人,我的丈夫!愚蠢的娄蒙受到蛊惑,决定与花苗人一起来刺 杀鬼巫王大人。我发誓,他们只是无知,一日一知道主人的伟大,娄蒙和苏荔都 会成为主人最忠诚的奴仆……」

鬼巫王严厉地对阁罗说道:「你错过了红苗人反叛的秘密,还把没有接受仪 式的花苗人放到峒里,让他们杀害了我们的族人……阁罗,你老得无法做事,还 是那些温驯的奴隶让你放松了警觉?」

他踩住阁罗的脑袋,大声说:「我应该用你的皮做成战鼓,来警示我们的子 民!」

阁罗道:「如果能弥补错误,阁罗愿意献出自己的皮和骨头!」

鬼巫王忽然露出宽慰的表情,「可你又给我带来了一件礼物。一个天命之人 ……这件礼物太珍贵了,你将获得的奖赏远比惩罚更大。」

他为难地思索片刻,「我还要再想想,究竟是给你惩罚还是赏赐。去,把那 些侵犯者都捕捉来。」

阁罗感激地把额头放在主人脚背上,然后立即离开大厅,整个过程都没有看 程宗扬一眼。

身上的灼痛感已经消失,额角那处伤痕却越跳越快,就像一头鲸鱼,贪婪地 吸食着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这里是鬼王峒的最深处,所有的死亡气息都汇集 于此,腹中的气轮飞速旋转着不断嘭胀,真阳源源生出,仿佛不会穷竭,这真是 之前从未想过的意外好处。

程宗扬盯着祭台上的男子。自己无法猜测让整个南荒都为之恐惧的鬼巫王会 是什么样,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年轻和苍白,就像生命被透支一空,只 剩下空荡荡的皮囊。

「年轻的天命者,」

鬼巫王道:「你带来了什么样的使命?」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心里嘀咕道:他不会把自己当成黑魔海的信使吧?

「不要想欺骗我。」

鬼巫王冷冷道:「就在刚才,阁罗找到了你们遗留的四名伤者。剩下的十七 人,都在我的宫殿里。如果阁罗还有一点智慧,很快就能把他们捕来。」

程宗扬清楚记得,自己一行除去乐明珠还有十八个人,看来神通广大的鬼巫 王也有犯错的时候。

丹田中不断鼓胀的气轮似乎突破极限,使程宗扬信心越来越足,他举起刀, 「我不知道什么使命。如果有,就是干掉你这个魔鬼。」

鬼巫王冶漠地说道:「是吗?这就是你的天命?」

程宗扬道:「鬼巫王,你恶事做尽,一死了之,也太便宜了。」

鬼巫王佛然道:「我做了什么恶事?」

程宗扬厉声道:「你指使手下屠杀蛇彝人,把南荒部族变成奴隶,难道不是 恶事?」

鬼巫王深深看着他,良久他喉中低沉的声音响起,「千万年来,每一个鬼王 峒人都会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那些凶恶的蛇彝男人钻入地下觅食,把我的族人当 成猎物吞食。光明来临之前,每一个鬼王峒人从出生开始,一生都在不停地逃避 蛇彝人。」

「你知道蛇彝人与我们的仇恨有多深吗?千万年来,鬼王峒人就在这样的威 胁下生存。直到他们吞食掉鬼王峒最后一个女人。」

鬼巫王沉默栘时,然后缓缓道:「如果不是龙神,我的部族早已在地下默默 灭绝。天命者,当正义的火焰在你胸膛燃烧的时候,你应该先问问那些蛇彝人, 他们做过什么。」

程宗扬瞠目结舌,蛇彝族相鬼王峒的恩怨超乎了他的想像。一个部族的女性 全部灭绝,为此向敌人复仇,似乎是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像鬼巫王这样骄 傲的人,也许会歪曲事实,但绝不屑于说谎。

怔了一会儿,程宗扬大声道:「那么花苗和红苗呢?他们与你们相距千里, 又有什么仇怨?」

鬼巫王凝视程宗扬片刻,然后道:「鬼王峒的祖先来自大地深处,我们用牙 齿和利角开凿岩石,在冰冶的地下生存,吞食青苔,喝着地下的硫磺水。承受饥 饿、病痛、灾难,还有蛇彝人的威胁,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南荒的阳光和绿地之间 生活?」

鬼巫王抬手打断程宗扬的质疑,「你知道南荒每年要死多少人吗?南荒人很 少有人能活过三十五岁,不是因为气候,而是因为战争。胜利者成为主人,失败 者沦为奴隶,这是南荒奉行的法则。南荒有几百个部族,他们彼此撕咬,就像鬣 狗和野狗,只希望夺走对方的一切。」

鬼巫王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变得亢奋,「现在我们鬼王峒已经征 服了上百个部族,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争斗!如果我征服整个南荒,将消除各个 部族每年几百次的战争,挽救无数人的生命!娄蒙太蠢了,居然想反抗我!他不 知道,如果他活到三十五岁,一生要经历超过三十次战斗,他的生命可能在每一 次战斗中终结!而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他丧失一切。他的地位会被取代,权势 会被剥夺,财产会被抢掠,甚至连妻子都将成为别人的奴隶!」

丹宸扬起脸,眼上的丝带已经被泪水打湿,她激动地位声说道:「仁慈而神 圣的鬼巫王!您挽救了无数生命,请饶恕我们卑微和愚蠢!」

「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

鬼巫王用金铁般的声音说道:「软弱的白夷人垄断了湖珠交易,他们贪婪地 攫取了南荒三分之一的财富,却不愿意向自己的邻居施舍一粒米;黑獠人掠夺成 性,倚仗强悍的体魄,像蝗虫一样在山林里肆意抢夺;碧鲮人忌刻凉薄,他们在 背后诋毁强者,却当面耻笑弱者。红苗人鲁莽冲动而又傲慢,他们固执地认为只 有自己的祖神才是唯一的神灵,甚至作客时在主人的祖神像上刻画本族的图腾。」

「我的主人!」

丹宸光洁的身体从斗篷间暴露出来,却没想到要去遮掩,她祈祷般伸出手臂, 悬着两团丰满的美乳,雪白的腰肢不停起伏,为主人的评价感到无比羞愧,同时 又感激万分。

「还有花苗人,他们精于算计,凭藉天赋的美貌而肆意放荡,以为靠肉体就 能获得一切。这就是南荒现在的部族,」

鬼巫王滔滔不绝地评价道:「他们为了一头牛,一棵树,一个铜铢,甚至一 句话而争斗厮杀,让鲜血染红整个南荒。而我,将给南荒带来秩序与和平!」

丹宸激动得浑身颤抖,「伟大的主人!」

「对战争和死亡的恐惧将远去,公平和富足将降临这片土地。」

鬼巫王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表情依然平静,语气却越来越重。他抬起手,在 星光璀璨的穹顶下画了个圈,仿佛将整个南荒都囊括在自己手中。

「我让地火奔涌,从黑暗中引来光明。我的祖先在岩石上刻下哭泣的面孔, 哭泣我们的命运。而我让它欢笑!南荒富有的族长们只会以高昂的价格从商人手 里换取无用的奢侈品,而我,请来六朝的工匠,建设南荒人的家园。我剥夺了族 长们的特权,却把公平带给更多的人!我收缴了所有部族的武器,在地火中铸成 农具。甚至不得不从你这样贪婪的商人手里购买兵器。」

鬼巫王凌厉的目光,让程宗扬一阵心虚。如果他说的是谎言,那也太容易被 揭穿了;!也许鬼王峒的奴隶们真的在铸造农具。

鬼巫王语调激越而充满自信,「在我,鬼巫王的统治下!南荒不会再有部族 间的杀戮,柔弱的妇女不用再担心会在一个夜晚失去家园,沦为别人的奴隶;强 壮的战上下用再害怕倒在流血的战场上,不再醒来;老人不会被族人抛弃或者被 敌人砍掉头颅;儿童不会被贩卖到异乡成为奴隶!

「在我!鬼巫王的统治下,一切将井然有序!白夷人积敛的财富将属于南荒 每个部族所有!饥荒岁月,我会用尽最后一颗珍珠,哪怕只为我的子民换来一粒 米!黑獠人用来屠杀的战斧将砍向杂乱的灌木,为南荒人清理出大片良田,擅长 耕耘的纳措人将在这些上地上种植出足够所有人食用的粮食。丰收的晚宴上,每 个人都将得到吃不完的白米,篝火上烧炙着红苗猎手送来的鹿和野猪!碗中是碧 鳗人捕获海中的珍品!只在祭把时献上的美酒将斟满每个人的酒杯!」

伴随着铿锵的话语,鬼巫王的手势越发强劲有力,激情万丈地说道:「没有 战争!没有杀戮!更不需要无谓的争吵!白夷、黑獠、红苗、碧鳗……每个部族 的祖神离像和图腾会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所有人将同时祭祀所有部族的祖神!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他们将在一起放怀欢饮,花苗的少女会跳起美妙的舞 蹈,从白天直到墨仅,闰从白天到黑夜来临!而鬼王峒忠诚的战士将守卫这一叨, 让欢乐的歌声和舞蹈永不止歇!灾难永不降临!「

鬼巫王充满强大感召力的声音在耳中回荡,程宗扬只觉得两耳轰鸣,脑中像 暍醉了一样感到眩晕,心头怦怦直跳。

身为南荒人的丹宸反应更强烈,她绷紧的皮肤透出亢奋的血色,乳头充血挑 起,身体像触电一样剧烈的颤抖,竟然在鬼巫王蛊惑力十足的演说中达到高潮。

程宗扬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自己都忍不 住要相信他说的一切。

如果换成另一个世界,他一定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雄辩的气势,富有感染 力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贯穿着他魔鬼般坚定的信心。连自己这 样的陌生人都被鼓动得热血沸腾,何况是那些受到巫术影响的南荒人?

「天命者!」

鬼巫王金石般的声音响起,「你的使命在哪里?南荒!六朝!还是整个天下!」

程宗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称呼自己,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他也有办法——最好的回答永远是抛出问题,主动引导话题。

「鬼巫王大人!」

程宗扬挺起胸,「你的梦想无比美好,但我想知道,你怎么实现梦想?是不 是靠战争和杀戮?」

「这是一场战争,但是结束南荒所有争斗的战争。」

鬼巫王的语速很平缓,「鬼王峒人在地底生活了千万年,其他部族在南荒的 阳光下生活了千万年。可他们始终是无知的孩童,不知道生存的意义。」

他抬起手,「我带给他们的,首先是秩序。每个部族都将统一在鬼王峒的旗 号下,接受我给他们安排的使命。」

「可你杀了那么多人!」

「你错了,」

鬼巫王沉声道:「我杀死的人远远比他们自相残杀时要少。纳措是最早归附 鬼王峒的部族,漫长的岁月中,纳措人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他们每年死于冲突和 饥饿的人口都超过一百人!我只消灭了十个顽固的长老,就将纳措置于我的庇护 之下,解除了他们面临的威胁。现在他们的人口已经接近三千。」

鬼巫王竖起手指,「我杀死一个纳措人,就救活了一百个纳措人!」

「你把他们当成奴隶!」

鬼巫王下客气地说道:「他们需要管教!孩子需要管教是天经地义,为什么 无知的人不需要管教?我要求他们把偷懒的时间用来劳动,教会他们为自己积蓄 足够的食物。归附鬼王峒的每个部族,都得到了他们从未有过的和平与富足。」

「留在这里的奴隶呢?我从未见过那样贫穷的人,他们什么都没有。」

「鬼王峒每天给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发放合适的工具,他们不需要任何私 人物口叩。」

「他们的尊严呢!我看到所有的洞窟都是敞开的,弥骨告诉我,任何一个鬼 王峒人都可以任意闯进奴隶的住处,享用里面的女人,无论她们的身分曾经多么 高贵。」

鬼巫王不层地说道:「我们是秩序的维护者,能够为我的战士消除疲劳、提 供乐趣,是她们的光荣。我相信你已经见过碧奴。」

鬼巫王道:「女人就和她一样贪心而且无知,爱慕虚荣,贪图享受,怯懦、 软弱并且不知羞耻。」

丹宸涨红了脸,充满羞惭地低下头。

鬼巫王分开斗篷,将身下的红苗美妇完全暴露出来,「是我带给她们秩序, 让她们学会服从,抛弃自私,知道怎样才能充分用肉体来取悦男性。」

鬼巫王「啵」的一声拔出阳具,顶在丹宸臀间。丹宸露出害羞的表情,但还 是顺从地翘起屁股,让主人干进自己肛洞。

「这是她丈夫也不曾进入过的禁地,但现在,她会让任何一个鬼王峒人享受 这里的乐趣。她抛弃了自私,变得温顺而主动。正如你看到一样,她们都为这样 的秩序感到满意。只有可笑的蛇彝女人,才像低等爬虫那样只有一个泄殖孔。」

蒙着双眼的丹宸赤裸着光溜溜的肉体,无限谦卑地伏在他身下,卖力地耸动 着雪滑的屁股,她两腿间淌满湿淋淋的淫液,情绪却亢奋之极。

程宗扬想起樨夫人的恐惧,鬼王峒的使者也是一开始就强暴了她身上所有可 以插入的肉孔。原来这也是鬼王峒秩序的一部分,充分利用她们的肉体来获得乐 趣。

鬼巫王握住丹宸的长发,「鬼王峒没有女人,她们就是鬼王峒的女人。我甚 至违反了鬼王峒的传统,允许族人娶她们为妻。」

停顿了一会儿,他用一种伤感的语调说道:「很久以前,鬼王峒还有女性的 时候,那些稀少的女人由全族的男人共有,好让她们尽可能的多繁衍后代。」

鬼王峒这样原始的社会,他说的还真有可能。不过现在还这么说,未免太矫 情了。

程宗扬冷笑道:「你的女人呢?每个被征服的部族都要给你献来新娘和伴娘, 现在也有几百个吧?你为什么下拿出来共有?」

鬼巫王苍白的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抬手一挥,大厅周围帏幕卷起,露 出墙壁上无数狭长的宠窟。数以百计来自不同部族的南荒少女静静立在宠中,身 体被一层水日明般的物体包裹。她们紧闭双目,仿佛正在沉睡,她们腹部不同程 度的隆起,有几个似乎已经孕满待产。

「她们是繁殖者,担负着为鬼王峒繁衍后代的重任。但她们的孕育期实在太 漫长,直到现在,鬼王峒还没有新生儿的降临。」

丹宸激动地哭泣道:「丹奴还没有生育过!愿意用自己的子宫为主人孕育后 代。丹奴乞求鬼王峒的主人能光临红苗,红苗人会举行盛大的仪式,所有未婚配 过的红苗女人,都会在仪式上献出子宫……」

程宗扬忍不住喝道:「你疯了!」

丹宸看不到他的身影,听到程宗扬的斥责,她露出憎恨的表情,「无知的男 人!神圣的鬼巫王大人为南荒带来光明,而你又做了什么?多少年来,我们就像 一群不知道明天的野狗,彼此追逐撕咬,是鬼巫王大人拯救了我们。你要知道, 能够服侍鬼王峒的主人,是南荒每个女人的荣耀啊。」

丹宸忽然想了起来,「苏荔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一直想要个孩子, 可她总是太骄傲了。迭让她来服侍我们的主人,她身体比我更强健,为主人生下 的孩子一定会更强壮!」

程宗扬彻底被她打败了。即便解除丹宸所受的巫术,她的思维也未必能够转 变。

「天命之人。」

鬼巫王道:「你的出现是一个吉兆。这是玄天的旨意,两天之后的夜里,当 光明再次降临,在圣光闪现的祭坛上,东方苍龙之神将与我融为一体!给予我纵 横天地的力量,成就不世功业!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

他伸出手,充满诱惑性地说道:「加入我们!你会分享我所有的权力!」

第七章交锋

身体仿佛失去所有水分,又干又痛。程宗扬喉头蠕动厂一下,没有咽下一丝 唾沫。

他提起双刀,用发干的声音道:「你设想的秩序并不美好。我只相信,只有 每个人都能让自己过得美好,才是最好的秩序。」

鬼巫王皱起眉头,「她过得难道不好吗?」

「她只是你们的玩物。」

程宗扬举刀指向鬼巫王,「也许你觉得让鬼王峒人任意享用每个女人,使她 们顺从地扭动屁股,是美好的秩序。但我不这样认为。没有被你蛊惑的花苗族长 也不这样认为。」

「是那个杀害了我的巫师的女人吗?」

鬼巫王露出一丝愤怒,「她很快会纳入我制订的秩序之中,在鬼王峒最卑微 的鬼仆身下心甘情愿地挺动屁股。」

如果武二在这里多好。程宗扬懊恼地想道。这家伙敢拿苏荔这么说话,二爷 非跟你玩命。可这么长时间,谢艺他们始终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凝羽有没有受到 伤害。唯二让程宗扬放心的是,鬼巫王在这里,就意味着小香瓜暂时没有太大危 险。

鬼巫王对他的钢刀看也不看一眼,「我会给你一次机会,天命者。加入我, 或者成为我的敌人。」

程宗扬慢慢调匀呼吸,「还有别的选择吗?」

鬼巫王摇了摇头。

程宗扬试探道:「加入鬼王峒,能分享你的权力。那么成为你的敌人呢?」

「我会把你交给一个人,他一直在寻找天命者。」

鬼巫王比了个手势,「他会切开你的头颅,寻找他感兴趣的东西。」

程宗扬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接着问道:「小紫呢?」

鬼巫王却皱起眉头,「你的伤痕不再闪亮,难道已经吸完了这里的死亡之气 吗?」

程宗扬狞然一笑,「你视力很好啊!」

说着程宗扬拔身而起,朝祭台上的鬼巫王掠去。

他站的位置离鬼巫王差不多有十米,程宗扬见过谢艺出手,这样的距离,他 飞身一跃就够了,可怜自己还得狂迈三步。如果对手是谢艺,等自己奔过去黄花 菜都该凉7……

可鬼巫王显然没有移动的意思,反而身体向前一挺,将阳具尽数送入丹宸体 内,然后从身后拿起一柄青铜巨斧。

鬼巫王苍白瘦削,身材并不高大,郡柄车轮状的巨斧看起来此他整个人都要 沉垂。斧轮刚一挥出,就带起强烈的风声。

程宗扬丹田满溢,趁着与鬼巫王交谈的时间,他将吸入的死气一丝丝沉人丹 田,感觉真气从来没有这样充沛过,这会儿就是面对武二,自己都有信心硬撼一 把,何况是这个看着一身都是病的家伙。

程宗扬双刀齐出,劈向鬼巫王的巨斧,一边叫道:「被蛇彝人吞掉的那个鬼 王峒女人,不会是你娘吧?」

鬼巫王浑身一震。

程宗扬暗骂自己无耻,但两军对敌,能占一分便宜就占便宜,大不了砍掉他 的脑袋再向他道歉好了。

刀斧相交,程宗扬力贯双臂,从丹田升起的真气狂涌而出,硬生生将鬼巫王 已经偏斜的铜斧荡到二芳。

鬼巫王神情大变,眼中泛起一丝狰狞的红色。

程宗扬劈开巨斧,趁机一脚踏上平台,口中嘲笑道:「说得人五人六,以为 自己是革命家呢!这会儿露出真面目了吧。」

趁鬼巫王铜斧斜在一旁,程宗扬右手的钢刀一翻压在他斧柄上,左刀从腰下 斜掠而起,刀尖一点寒芒挑向鬼巫王心窝。

「看不出你还这么年轻,满脑子都是天真的念头。老弟贵庚?今年该有八岁 了吧?成为神人?你马上就要变鬼了。」

程宗扬嘴巴不停,连讽刺带挖苦。

鬼巫王斧柄被钢刀压住,刀身力道虽然不强,却正压在他使力的位置,程宗 扬只用三分之一的力量,鬼巫王想原招施出,却得拼尽全力。

鬼巫王斧轮二讥,另一端的斧柄挑起,磕在程宗扬刀尖上,将他左手的钢刀 砸开。

程宗扬虽然信心百倍,这招以巧对巧,立刻知道不妙,自己刚抢得的那点优 势被他这一挑就丧失殆尽。

鬼巫王斧柄磕开钢刀,去挚笔不停顿,直接用柄端的尖首戳向程宗扬喉咙。

自己如果闪避,刚踏上祭坛这只脚就要退回来,又回到自己在台下,鬼巫王 占据台上的局面。鬼巫王的大斧又是以长攻短,想对付自己,只用砍瓜切菜的招 术就够了。

程宗扬硬起头皮,不去理会鬼巫王斧柄的尖首,双刀交错横挥,劈向鬼巫王 的脖颈。

程宗扬这一把完全是赌命。自己的生命虽然很珍贵,但在鬼巫王眼里,他这 种无知愚虫的家伙,只不过烂命一条,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就好比拿法拉利去 撞四手的吉普,根本犯不着。何况鬼巫王志向远大,事业刚起步就这么死了,换 了程宗扬都不干。

果然,鬼巫王已经挑到他喉头的斧柄猛地一收,然后上身后仰,斧柄左右一 摆,与程宗扬的双刀各拼一记。

程宗扬得势不饶人,嘴巴更是阴损,「阁罗他们难道就没起过疑心?你这长 相,活脱脱就是个蛇彝人嘛。不信,旁边就有镜子。」

鬼巫王头发披散,脸色冰冷地挺起身,两手横持巨斧,平胸朝程宗扬推来。

论实力,鬼巫王比程宗扬高出不止一筹,可被迪言语挑得心神浮动,一个大 意就被他抢到台上。鬼巫王的巨斧擅长以长破强,当程宗扬踏到台上,距离他已 不足五尺,铜斧的威力无形中减了一半。这一招鬼巫王不图伤敌,只求将程宗扬 击离祭坛,抢得主动。

程宗扬险些笑了出来,他最怕就是鬼巫王放手狂攻,自己双刀对他的大斧, 还真占不了多少便宜,鬼巫王这一推,正中下怀。

虽然心里乐开了花,程宗扬却暴喝一声,脸上充满怒意。他双刀齐出,似乎 准备和第一招那样,结结实实与鬼巫王硬拼一记。招术使到半途,他左手忽然一 翻,手中的钢刀换成一柄模样古怪的匕首。

「叮」的一声,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切开青铜铸成的斧柄,鬼巫王蓄满力道的 一推立刻落在空处,胸前空门大露。

程宗扬早巳蓄势待发,匕首斩断斧柄的同时,右手的钢刀顺势从断口劈入, 刀锋撕开空气,发出虎啸般的风声。

鬼巫王目光凶狞,叫曲的长发无风而起,仿佛无数细小的毒蛇,在他苍白的 脸侧浮动。

眼看鬼巫王就要溅血当场,程宗扬双腿忽然一紧,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接 着那具滑腻的肉体扑来,将他撞下祭坛。

「噢!」

程宗扬一声惨叫,大腿被丹宸死死咬住。

鬼巫王并没有把这个北方来的好商放在眼里,即使动起手来,还没有放开身 下的红苗女人。程宗扬怕伤了丹宸,好几个专门对付工二路的阴损招术都没有施 出来,没想到丹宸会被他利用,成了一着奇兵。

如果咬的是别处,自己也就让她咬了,可她这一口离自己的命根实在太近。

丹宸的小嘴很漂亮,让她舔一下肯定很爽,但这要命的一口咬中,自己下半 辈子的性生活就算提前结束了。

程宗扬咬牙抬起手,倒转钢刀,用刀柄朝丹宸击去。如果可能,自己并不想 伤害丹宸,但这会儿还有个鬼巫王在旁虎视眈眈,自己往地上一倒,浑身都是破 绽。如果不摆脱这个被洗脑的女人,鬼巫王随便一斧,就能从自己身上留下点什 么。

丹宸眼上的丝带掉落下来,秀美的眼睛充满憎恨地怒视着程宗扬。忽然,一 只拳头伸来,砸在程宗扬腕上,挡住他击向丹宸额角的刀柄。接着那个披着斗篷 的男子挟起丹宸,一手抡斧劈向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往侧方一滑,躲开巨斧,然后背脊在地上一挺,翻身跃起。

这几下交手两人都是以快对快,完全靠身体的反应速度。程宗扬心头雪亮, 自己是全力以赴,甚王比以往的水准更高一筹。而鬼巫王被自己连番挑动,实力 顶多施展出来六成。自己趁乱都没能占到上风,接下来的搏杀肯定更不好过。

鬼巫王抛下巨斧,右手挥开斗篷,露出腰间一柄形质古朴的长剑。「锵」的 一声,拔剑出鞘。

程宗扬提刀笑道:「大人执斧的英姿大有蛮荒之气,没想到看家本领却是六 朝人玩的长剑。」

鬼巫王冷冶道:「此剑名为鬼羽,饮血无数。今日能一饮天命者的鲜血,幸 何如之!」

程宗扬心里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忽然道:「你是谁?」

鬼巫王挑起眉峰。

「你不像南荒人。」

程宗扬道:「或者你很早的时候在南荒以外的地方游历过——我还没有听过 南荒人这样说话的。」

鬼巫王冷笑道:「你也不似商人。」

说着一剑挑出。

劲风扑面而来,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阴冶刺骨。程宗扬如同置身鬼域,口 中充满苦涩的味道,双眼被劲风刺得发酸,禁不住流出眼泪。

「幽幽黄泉,鬼隼剔羽。」

鬼巫王冰冷的声音响起,=兰招黄泉剔羽,可令阁下葬身黄泉:水不超生。

鬼巫王一剑递出,整个空间似乎都被剑气撼动。穹顶的星光迅速黯淡下来, 变得遥远,身体仿佛从高处急速跌落,陷入九幽之下的黄泉。

满眼都是望不到边际的苦涩黄色,程宗扬看到地狱深处,一头鬼隼正用弯曲 的利喙剔着黑铁般的羽毛,怪眼透出毒汁般的寒芒,倏忽张开铁翌丁。

程宗扬闭上眼睛,舌尖紧紧顶住上颚,收回左手的匕首,摸出腰侧的钢刀, 然后霍然开目,双刀斜飞而出,如同飞翔的鹰翼,击向鬼巫王的鬼羽。

刀剑交击的震响一连串响起。程宗扬将速度提到极限,丹田气轮疾转,毫不 吝惜地挥洒着真气。

这一招虎视鹰扬,程宗扬从来没有用过,不是他想留来当压箱底的宝贝,实 在是武二爷教得不清不楚。怎么也说下明白为什么要功聚双目、为什么双刀要由 虎击变成鹰阳。

不过武二郎总算数了他一句能用上的:笨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就那十几招,武二郎对每一招的解释,到最后差不多都 是这一句:笨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程宗扬很希望自己这个笨蛋能有命来验证二爷的谆谆教诲。

刀剑倏然分开。鬼巫王立在祭坛上,长剑微微颤动,一滴鲜血从剑锋淌下, 在脚下光可监人的大理石上绽开一朵鲜艳的梅花。

程宗扬双刀垂地,右臂的衣袖被剑锋刺穿,鲜血迅速渲染出来。他模仿着武 二郎的样子,狠啐一口,干笑道:「什么鬼巫王!实力不过如此嘛!哈哈!」

大笑声中,程宗扬腾身而起,双刀张如雁翅,犹如一头生出双翌一的饿虎, 凌空扑向鬼巫王。

鬼巫王一剑击出,暴暍道:「天王锻羽!」

刀剑相交,程宗扬如受雷殛,臂上的伤口溅出一股血箭,身体像被掷出的石 头一样弹出,重重摔在地上。

程宗扬只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在他这一记天王锻羽下碎裂,没有一根完整的。

他竭力撑起身体,持刀的双手稳若磐行,不敢让鬼巫王看出自己真正的虚实。

鬼巫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血色。程宗扬发现他确实很年轻,似乎并不 比自己大多少。他虽然看着自己,眼角的余光却在审视着别处,眼底隐约流露出 焦急的神态。

程宗扬心念一动,厉喝道:「看得我的虎战八方!」

说着他挺身直纵,双刀斜挑竖抹,带出两片凌厉的刀光。这是五虎断门刀最 长于攻坚的招术,一招使出,仿佛猛虎脱柙而出,威震八方。

程宗扬刀光呼啸而至,鬼巫王也不敢轻视,他斗篷鼓起,仿佛一条巨龙在斗 篷内绕着身体盘旋飞舞,随时裂衣而出。

「妖龙解羽!」

鬼羽剑划出,剑光粼粼闪动,仿佛无数闪亮的羽毛凋零飘落。

程宗扬双臂一震,直贯双刀的真气仿佛流沙一样飞速流失,被鬼巫王的剑气 分割削弱,只递出一半就所剩无几。不过程宗扬这一招虎战八方只是徒有其表, 双刀一摆,挣脱鬼羽剑的牵绊,趁机勾头朝祭台一角的银镜瞧去。

一哈!「

程宗扬透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接着大笑一声,一颗心终于落到肚子里。

银镜上,一个少女正在石柱林立的宫殿里穿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脚步轻 盈无比,曲线玲珑的身上只缠着一幅鲜红的鲛绘,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丰翘的双乳把红绡高高顶起,不是乐明珠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里乐开了花,这丫头竟然能从小紫手里溜掉,看来还不是很笨嘛!

忽然眼前爆出一片寒芒,鬼巫王的妖龙解羽余势未衰,鬼羽剑狂飙卷起。程 宗扬举刀疾封,整条右臂的衣物一瞬间被剑气割碎,化为无数飞舞的蝴蝶。

程宗扬急忙退后,摆脱剑气的范围。鬼巫王没有追击,面容反而隐隐抽动了 一下。

程宗扬见微知着,立刻朝银镜望去。

果然,银镜画面一变,一个生着虎斑的壮汉横冲直撞。在他旁边,凝羽左手 张开光盾,将武二郎触动的机关二挡住。后面的谢艺像一头大鸟般绕着圈子侧身 低掠,刀光挥向圈中一团火红的物体。那个岩浆怪物已经小了一半,身上的岩浆 不时被刀光带出,飞起一团团火焰。后面隐约还能看到易彪的影子,看来他们已 经会合在一处。

程宗扬心头大石落地,更加意气风发,挺刀指向鬼巫王,「要不要听听我给 你的选择?投降,或者去死!」

鬼巫王高傲地抬起头。丹宸卧在祭坛,无比崇慕地望着自己的主人,然后竭 力提起折断的铜斧。

鬼巫王一手抚着她的发丝,缓缓道:「他是鬼王峒的敌人,南荒的敌人,也 是我的敌人,但不要杀死他。」

他顿了一下,「我要切开他的头颅,寻找天命的指引。」

丹宸挺身站立起来,为主人而战的信念给了她无比勇气。

「可憎的异乡人!」

丹宸将巨大的斧轮举过头顶,然后冲天而起。

程宗扬吃惊地抬起头。丹宸笔直飞上星光璀璨的穹顶,白美的胴体在珠光下 熠熠生辉。他根本没想过丹宸还能上阵。这会儿程宗扬才意识到她和苏荔一样, 也是南荒女子。可她一下跃起五米的高度,而且还在不断升高,别说苏荔,就是 把武二郎拉来,也只有抬头看的份。

鬼巫王似乎对另一边的威胁更在意,冶哼一声,掠出拱形的大厅。

程宗扬仰头看着高飞的红苗女子。丹宸跃起难以想像的高度,接近穹顶时, 雪白的双腿忽然一分,身下现出一头白森森的猛虎。

那头猛虎完全由白骨组成,巨大的头颅依然能看出往日的威猛,深陷的眼窝 中燃烧着鬼火一样暗红的光芒。它托着丹宸飞到穹顶,然后猛扑下来。

无数明珠汇成的星河下,一个美艳的女子长发飞舞,手持断斧,赤裸着雪白 的胴体跨虎飞来,这一幕足以让程宗扬记上很多年。但这会儿,他首先要做的, 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人一虎从七、八尺的高度一击而下,这冲击力可不 是说笑的。

「砰」的一声,程宗扬砍开一间宠窟的水晶,把身体紧紧贴在窟中。

丹宸和她胯下的猛虎显然都没想到这个卑劣的异乡商人会溜,蓄满力道的一 击完全落在空处。

那些水晶状的物体仿佛有生命一样包围过来,程宗扬下等水晶合拢,背脊用 力一撑,从龟窟扑出,倾尽全力一刀斩在猛虎白骨森森的足爪上。

猛虎骨爪纹丝未动,反而是骨节组成的虎尾扬起,仿佛一条骨节累累的长鞭 横挥过来,抽向陧宗阳腰刚。

程宗扬双臂剧震,手中的百链钢刀苋然在猛虎的骨爪上卷了刀。想拔出珊瑚 匕首已经来不及了,程宗扬不顾形象地扑倒在地,听着虎尾从背后呼啸而过,背 上冒出一层冷汗。

「咄!」

赤裸的红苗女子露出英武的一面,长发飘飞间,那柄比她还要沉重的巨斧直 劈而下。

程宗扬真的很感激武二郎,那招虎落平阳,他特地躺在地上给自己施展过。

双刀盘旋而起,将身体笼罩在刀光下。一连三刀,荡开铜斧,程宗扬趁势一 弓身,箭矢般跃出。

忽然背后二凉,锋利的斧刀像刀片一样撕开衣袍,尖锐的痛楚仿佛要将整个 背脊切开。

程宗扬「砰」的靠在石柱上,滚热的鲜血贴着冰冷的石柱流淌下来。这不怪 武二,都是自己学艺不精,才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出来。丹宸没有一斧把自己劈 成两片,就算自己运气够好。

丹宸凝视着他,斧轮鲜血淋漓。她身下骨虎张开大口,无声地嘶吼着,骨尾 滚滚而动。丹宸双腿一紧,骨虎纵身而起,驮着丹宸扑来。

程宗扬举起双刀,朝丹宸的铜斧架去。猛虎雄健的脊骨纵成一道斜线,丹宸 身体后仰,两手举过头顶,雪乳高耸,带着憎恶的目光举斧劈下。

「铛」的一声震响,程宗扬双刀架住铜斧。背脊的痛楚像飞腾的火焰一样掠 向全身。丹田的气轮疾转起来,程宗扬大吼一声,将丹宸的铜斧推开。

丹宸眼中的惊愕一闪即逝,再次催动骨虎冲来。程宗扬丹田气息虽然强盛, 消耗也极快。丹宸有骨虎助力,每一斧都居高临下,攻势强猛,程宗扬接连挡住 几斧,最后一斧腰背再无法支持,重重靠在石柱上。

「格」的一声脆响,背包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尖锐地扎在腰后。程宗扬 顾不得理会,眼看丹宸胯下的猛虎又一次人立而起,合身朝自己扑来,程宗扬身 体一旋,飞快地绕到石柱后面。

猛虎粗大的骨骼重重撞在柱上,坚固的石柱仿佛要折断一样摇撼起来,让程 宗扬心头一阵发寒。

鬼巫王召唤出的这头怪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比鬼巫王还难对付。如果 不是鬼巫王脑子进水,吩咐丹宸不要杀死自己,自己早就成这头死老虎的点心了。

程宗扬喘息未定,猛虎白森森的头颅便从柱旁显露出来。

第八章分路

「可憎的异乡人!敢违抗鬼巫王人人的命令,你将是整个南荒的敌人!」

丹宸跨在虎背上,充满恨意地目光盯在程宗扬脸上。

她这会儿对鬼巫王敬若神明,完全是刀枪不入,说什么都没用。程宗扬干脆 闭紧嘴,趁机调息。

丹宸白皙的双手握紧斧柄,然后用双腿驭使身下的骨虎。猛虎前爪在地上一 撑,昂身而起。

这头猛虎骨骼比铁还硬,自己手里已经卷刀的钢刀给它搔痒都不配。程宗扬 屏住呼吸,盯紧骨虎的来势,寻机躲避。

猛虎前爪落在地上,身体弓起,向前蹿出。忽然「哗啦」一声,它两只前爪 落地的刹那,骨节突然分I朋离析,接着硕大一头猛虎就碎成满地枯骨。

丹宸的青铜巨斧已经挥出,身下的猛虎却突然崩溃,丹宸猝不及防,顿时跌 落下来,重重扑倒在程宗扬面前。

丹宸勉力握住斧柄,忽然手腕一紧,被一只牛皮靴踩住。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醒醒吧。当女奴很好玩吗?」

丹宸拼命摇动手臂,一边抱住程宗扬的小腿,张口便咬。程宗扬大腿被她咬 的一口还在霍霍作痛,气恼下,一个耳光抽在丹宸睑上,将她打得伏在一边。

看到骨虎爪上的血迹,程宗扬突然醒悟过来。虎煞!这是鬼王峒驱使的四煞 之一。最初遇到的岩浆怪物应该是炎煞,它们和阴煞一样,都是在南荒游荡的阴 魂。

自己背后被丹宸利斧劈伤,鲜血流在石柱上,刚才骨虎一扑,前爪和胸骨都 沾上血迹。由于生死根的关系,自己体内饱蕴真阳,正是这些阴魂的天敌。猛虎 的白骨被血一染,就迅速解体。

丹宸雪白的胴体趴在地上,那张白美的雪臀正翘在程宗扬面前。雪滑的臀肉 间,刚被鬼巫王干过的淫穴和嫩肛还湿淋淋泛着艳光,让程宗扬一阵心跳。

失去虎煞的支撑,丹宸的力量减弱大半。她挣扎着抓住斧柄,还要与程宗扬 搏杀。

纠缠这么久,程宗扬早巳心急如焚喜田下不再客气,一脚踢在丹宸雪白的屁 股上。

丹宸身体扑倒在地,白光光的雪臀一阵乱颤。眼看这个被洗脑的红苗女子还 要去捡铜斧,程宗扬索性一脚,把铜斧远远踢开。

「鬼王峒的敌人!你去死!」

门广尖叫着扑向程宗扬。

钢刀虽然卷了刀,不小心扎到一样要命。苏荔交待过,让自己照顾丹宸,程 宗扬只好把刀扔掉,抓住丹宸的手腕。丹宸像疯了一样,手抓、脚踹、头撞、牙 咬……身体每个能动的部位都用上了。

程宗扬背脊还有伤,一挣就痛得钻心。为了制服这个疯狂的女人,他费了九 牛二虎之力,最后把身体压在丹宸背上,才把她制住。

程宗扬双手抓住丹宸的手腕,朝两边分开,两脚踩住她的脚踝,把她白滑的 肉体紧紧压在地上,叠成一个大字形。

丹宸手脚都被按住,身体仍在不停挣动,她极力挺动腰肢,那张又圆又翘的 丰臀正顶在程宗扬腹下,充满弹性的臀肉在身下来回磨擦,让他身体本能地出现 反应。肉棒勃起,隔着衣物顶在丹宸滑嫩的臀缝间。

丹宸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粉颈上,赤裸的胴体沾满汗水,散发出淫艳的肉欲 气息。她似乎感觉到臀间的异样,屁股从上下挺动变成左右扭动,想让顶在臀肉 里的肉棒滑出。但程宗扬阳具硬邦邦顶在她臀里,随着她的扭动越进越深。程宗 扬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肉棒挤进臀肉深处,隔着衣物顶在一片湿腻而火热的嫩肉 上。

程宗扬大口大口喘着气,干脆用力一顶,吼道:「别动了!」

丹宸浑身一震,身体僵住。她脸颊贴在冰冷的石面上,鼻尖掉落着一粒红红 的药片。嗅到药片特殊的香气,丹宸情不自禁地张开口,吞下药片。

程宗扬这才发现自己背包里的瓶子被撞破。碎玻璃把背包扎出一个洞,几粒 红红绿绿的药片滚落出来。

丹宸眼中的狂热渐渐散去,变得茫然,身体无意识地扭动起来。程宗扬试探 着松开她的手,丹宸臀部耸起,一手急切地伸到腹下。

程宗扬慢慢放开丹宸,发现她不再对自己产生威胁,才以最快的速度登上祭 坛。

自己本来想瞧瞧谢艺他们杀到哪里,但失望地发现,银镜只停留在鬼巫王离 开的一幕。

画面上能看到凝羽、武二、苏荔、易彪、祁远、花苗的女子……十几人中只 少了朱老头一个,不知道那老家伙躲在哪儿,怎么都看不到人影。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回头看到丹宸伏在地上,雪白的肉体蠕动着,像一条白 光光的肉蛇。程宗扬犹豫了一下,然后抱起丹宸,扛在肩上。

「萨安!你不是说没有活人吗!」

商队里一个汉子吼道。

萨安脸上鲜血直流,恐惧地说:「他们……他们是魔鬼!」

「别吵了!」

吴战威叫道:「是他奶奶的鬼武士!」

祁远道:二一爷动静那么大,早就该把他们引来了。大伙谁都别怨!既然到 了这里,迟早都有这么一遭!「

与程宗扬失散后,大伙会合在一处,一路直闯,最后在一处大厅陷入重围。

无数生着鬼角的战士涌人大厅,对他们展开疯狂的围攻。

厅中无险可守,众人被围困在四根石柱中间,武二郎、凝羽、易彪、苏荔各 守一边,其他人围成两层圈子。待在最中间不是云苍峰,而是朱老头。他蹲在人 群之中,两手抱头,一叠声地念着佛,连嘴角的白沫都顾不上擦。

一条灰线从鬼战士背后疾驰而来,一路溅起团团血花。距离队伍还有三丈之 远,那个灰影便飞身而起。

一名披着铁甲的鬼武士纵身扑出,在空中与他撞在一处。一片淡淡的刀光闪 过,鬼武士庞大的身体在半空一顿,腰部随即分开一条血线,颓然跌落。

谢艺身上连血迹都未沾上多少,他抬手在石柱上一按,轻飘飘落下。

卡瓦递来水囊,谢艺也不客气,接过来痛饮一口,然后道:「西南方向有个 出口,没有鬼武士出来。」

易彪道:「也许是死路。」

谢艺环顾四周,「四面受敌,只怕撑不了半个时辰。即使是死路,也能多支 撑一段时间。云执事,你看呢?」

云苍峰道:「鬼王峒从四面同时杀出,必定早有准备。挑选此地动手,必定 不利于我而利于彼。」

苏荔凤目生寒,「云执事说得不错。鬼王峒既然挑选此地,我们任换一个地 方,也不会比这里更差。」

易彪刚准备调整人手,云苍峰止住他,「谢兄弟,你来安排。」

谢艺不再推辞,身体一挺,沉声道:「易彪在前,吴战威在旁辅助;武二, 你当左翼,跟紧祁远,不许恋战。」

武二郎一听就想发作,谢艺目光如电一扫,武二郎到了嘴边的粗话生生咽了 回去。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凶性一起,天知道会杀到哪儿。祁远小心谨慎,跟着 他,不王于误了大事。

「苏荔族长和凝羽姑娘在右翼。卡瓦,你和同伴在中前部接应……」

谢艺迅速分派人手,他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坚如铁石,充满自信,无 形中让众人感染了他的信心,振奋起精神。

「得罪了!」

程宗扬朝身前的大屁股上打了一掌。丹宸趴在他肩膀上,双腿低垂,那张雪 白的屁股在程宗扬脸侧不停扭动,柔滑的臀缝间水汪汪不住淌出淫水。

程宗扬背脊被她铜斧砍到,幸好鬼巫王要留活口,自己才拣了一条命。这时 丹宸身体一动,丰挺的乳房顶到背后的伤口,让程宗扬痛得倒抽凉气。

他把丹宸放下来,咬牙活动了一下筋骨。伤口没有包扎,但程宗扬并不担心 失血过多。此时自己体内生气正旺,只要不是伤到大动脉,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止 血,只不过伤口癒合没那么容易。

天知道自己在鬼王宫的什么地方,离谢艺他们还有多远。离开拱形的大厅, 光线就黯淡下来,程宗扬几乎是两眼摸黑的瞎走,也不知道自己是离他们越来越 近,还是越来越远。

程宗扬喘了口气,盘膝坐下来歇息。手里两把钢刀都卷了刀,拿着只能摆个 样子。

鬼巫王这会儿杀过来,自己只能拿匕首跟他贴身肉搏了。

忽然,一声娇叱传来。程宗扬霍地站起身,顾不上理会丹宸,就提刀疾奔过 去。

洞口透出摇曳的火光,一个弥猴一样瘦削的家伙又蹦又跳,急切地挥舞着手 臂叫道:「在那里!在那里!」

程宗扬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热地问道:「在哪里?」

弥骨腐烂的脖颈扭过来,看着程宗扬笑咪咪的面孔,然后张大嘴巴。

程宗扬提起刀,用刀背在他额头上「铛铛」敲了两下,「在哪儿?」

弥骨脖颈裸露的血管滚过一个血球,手指僵硬地朝一边点了点。

「你不饶舌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

程宗扬随手用刀柄凿在弥骨脑门上,把他敲晕,一边接过他爪中的火把,把 他踢到角落里。

娇叱声夹杂在拳脚带起的风声中,越来越清晰。程宗扬奔过去,那声音却突 然间消失,周围顿时安静下来。程宗扬心头一紧,急忙加快速度。

火焰在松枝下发出细微的爆响,程宗扬屏住呼吸,小心地伸出火把。

火光映出一个巨大的空间,无数石笋从洞顶倒挂下来,经过亿万年的生长, 与洞底连在一起,形成一根根形态各异的石柱。程宗扬控制着心跳,警觉地听着 周围的动静。千万别是小香瓜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好不容易追到这里,要是她正 好被擒,那可太倒楣了。

程宗扬小心地绕过石柱,忽然风声响起,直扑面门。程宗扬急忙抬肘去挡, 却看到一截雪白的小腿从下面踢过来,悄无声息,同时毫不客气地狠狠踹向自己 的小腹。

「小香……噢!」

程宗扬抱着小腹,跪倒在地。小丫头那一脚力道十足,自己腹中的内脏似乎 都翻转过来,连腹中的气轮也几乎被她一脚踹碎。

「哎呀!快躲开!」

伴随着乐明珠的惊叫,一道风声疾掠过来,重重落在脸上,啪的一声,程宗 扬脸猛地扭到一边。

程宗扬脸皮不算太薄,但这蓄满力道一掌还是打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 响,半晌回不过神来。

乐明珠气恼的声音响起,「我不是让你躲开吗!大笨蛋!」

程宗扬好不容易兀神归位,吼道:「知道是我你还打!」

乐明珠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这招我都练过几百次了,先是拳头封眼, 然后踹肚子、打耳光,每次都是三招齐发,怎么收得回来?」

程宗扬瞪了她半晌,最后嘴巴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什么鬼巫王、小紫、天命者,这会儿都统统抛到脑后,只要这丫头还是原来 的样子就好。

「小香瓜。」

「唔?」

程宗扬揉苔脸说:「你不是中了迷药吗?怎么会在这里?」

乐明珠得意地说:「阿夕的迷药我才不怕呢。别忘了我是光明观堂弟子,只 用了半个时辰,我就把迷药都逼出来了。」

程宗扬几乎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后来呢?」

「后来我就到了这里。这个地方真大,我脚都快走酸了,也没找到你们,还 遇到几个坏家伙。」

程宗扬急忙问道:「小紫呢?」

「咦?小紫也来了吗?」

乐明珠连忙朝他身后望去。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小心问道:「你是怎么逼出迷药的?」

「这是我们光明观堂的秘技,不过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首先要屏吸 敛神,断绝六识,然后细心调理血脉,还归诸经,就把迷药逼出来了。一」断绝 六识?「

「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啦。迷药是惑乱心智,只有六识都封闭掉, 才能保持灵台一点清明,要不早就被迷倒了。连这个都不懂,真笨!」

程宗扬呼了口气,原来这丫头自从中了迷药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糊糊涂涂 睡了一觉,就到了这里。这该说好人有好命呢,还是傻人有傻福?

「喂喂,」

乐明珠毫不客气地踢他起来,「帮我后面系一下。」

程宗扬早就看得心头狂跳。这丫头从浴池出来,几乎什么都没穿,白生生的 胴体上只缠了一条鲛绾。那幅鲛绘只有尺许宽,一丈多长,鲜艳夺目,用来束胸 很合适,但掩在身上未免太小了。

看得出,为了充分利用这块有限的衣料遮掩身体,小丫头很费了一番工夫。

她先用鲛绘在胸前缠了一道,掩住双乳,然后从背后斜着拉过来,缠在纤细 的腰间。然后严严实实地把屁股包住。

缠绕的方式与当日苏荔类似。但苏荔用的是一整匹丝绸,华彩华丽,这样缠 下来不仅风情万种,而且仪态大方,极具野性之美。鲛绾的宽度还不到丝绸的一 半,乐明珠紧紧缠在身上,就像在晶莹的玉瓶上系了条缎带,能遮住的肌肤不到 五分之一,大半身体都暴露在外,而且她缠的方式,鲛绘长度又不够,两端差了 一尺多,无法系住,只能掖起来,走几步就会松开,难怪她会急羞让自己帮忙。

拐宗扬为难地说:一怎么系?「

「不管了,你只要帮我系好。」

=坦也差得太远了。「

程宗扬看得挠头。「不如我帮你束胸吧。」

乐明珠瞪了他一眼,「大笨蛋!我光着屁股怎么走啊?」

她赌气说:「要不然,把你的裤子给我!」

「好啊。」

程宗扬做势欲脱。

乐明珠皱着眉头道:「难看死了!我才不要呢!」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乐明珠背后的红绾。

「喂,你做什么?」

「你这样缠肯定下行,我帮你重新系。」

乐明珠将信将疑,「不许骗我啊。」

程宗扬解开红绡,望着乐明珠莹白如玉的背影,只觉一股温热的暖意从胸口 涨开,一点一点充满心头。

小丫头身材发育得很好,背后看去,光洁的胴体就像一口精美的玉瓶,从背 后都能看到她那对丰腻的小香瓜,曲线玲珑动人。程宗扬张开手,放在乐明珠腰 侧,轻轻二?拇指便碰到一起,纤细得盈盈一握。她身体暖暖的,细腻的皮肤像 牛乳一样洁白柔滑。

乐明珠上身赤裸,臀部还被鲛绡掩着。程宗扬松开手,然后扯住鲛绡,从她 粉嫩的雪臀间轻轻抽出。

小丫头有些害羞起来,催促道:「快一点!大笨蛋!」

程宗扬停下手。面前解下红绘的少女一丝不挂,白滑的胴体在火光下散发着 迷人的光辉,如雪如玉,香软动人。

程宗扬一笑,从背后拥住她柔软的胴体。

「你干什么?」

程宗扬耍赖道:二让我抱一会儿。「

乐明珠有些不情愿地挣了一下,程宗扬一声惨叫。

乐明珠惶然道:「怎么了?」

「我的背……」

程宗扬丝丝吸着凉气。

乐明珠不敢再动,乖乖让他抱着。背后的伤门们霍霍作痛,怀中拥着小香瓜 温香软玉的肉体,鼻端飘来少女幽馥的体香,程宗扬只想就此睡去。

乐明珠瞋道:「好了吧!不要把口水滴到我睑上。一程宗扬叫道:」我又没 流口水!「

「我听到你在咽了!还咽了好多!一」我口渴还不行啊。「

「哼!」

乐明珠用力踩了他一脚。

「好了好了。」

程宗扬舒展了一下肩背,然后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我瞧瞧你的背。咦,真的有伤啊。」

「我怎么会骗你。」

「别动。」

乐明珠踮起脚尖,丰腻的乳球毫不避忌地压在他肩膀上,仔细看了一会儿。

「没事啦。」

乐明珠放开他,然后脸一红,抱住身体,「大色狼!一程宗扬从她身上栘开 目光,不层地说道:」你知道色狼是做什么的吗?「

乐明珠瞪了他一眼。

「过来,我帮你系。」

程宗扬把鲛绾披在她颈后,和以前束胸一样,在胸前交叉掩住乳球。托着她 丰腻圆硕的雪乳,程宗扬心神一阵激荡,忍不住揉捏了几把,换来乐明珠毫不客 气的一脚和一个大大的白眼。

程宗扬满脸笑容,把鲛绡在她背后平挽了一下,掩好小香瓜的双乳,然后把 鲛绘从她洁白的躯体斜缠过来,在她腰侧打了个结。接着一端横缠,在她纤细的 腰肢上围了两圈。

程宗扬拿起鲛绾另一端,放到乐明珠身下,小丫头很听话地分开腿,让他手 掌从自己腿间穿过。

乐明珠对自己的信任让程宗扬感到意外,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托起柔滑如水 的鲛缩,从她白嫩的腿间塞过,无比温柔地覆住她处女的禁地。

隔着鲛绾,手指触到那片令人销魂的柔软,程宗扬重重喘了口气,「小香瓜 ……」

乐明珠好奇地扭过脸,「怎么了?」

一让我亲一口。「

乐明珠身子一扭,「不要!」

「就亲一下。」

乐明珠感觉到他手指的动作,惊叫道:「亲这里?」

说着她脸颊突然红了起来,小声道:「你又不是阿夕……」

程宗扬一愣,「什么?」

乐明珠红着脸说:「她好讨厌……」

程宗扬追问道:「还有谁碰过这里?」

乐明珠嘟起嘴,「还有小紫那个坏丫头。」

这个程宗扬知道,他咽了口唾沫,「还有吗?」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还有就是你!」

程宗扬如释重负,露出坏笑的表情,「我也要摸。」

乐明珠生气地说:「你已经摸到了!」

「还隔着布呢。」

「我不要!不要!不要!讨厌!讨厌!讨厌!」

程宗扬只好作罢,他把鲛绘从小丫头腿间塞过,向上缠在臀间,打了个结。

鲛绾只在她腰臀间绕了两道,不但够用,省出一大截来。乐明珠这次很听话, 乖乖翘着屁股,让他用鲛绡在自己臀后打了个漂亮的花结。

打完结,再把腰间两道横系的鲛绡拉开,包住圆翘的雪臀,这件简单的衣物 就完成了。鲛绡差不多有三十公分的宽度,拉下来就像一条漂亮的短裙,看起来 与办公室女郎的套裙有几分相似。虽然还很短,但重要的地方都掩住了。

乐明珠喜滋滋地左看右看,随着她腰肢的扭动,那只鲜红的绾结在她小屁股 上一摆一摆,看起来就像一个丰乳翘臀的礼口叩娃娃,娇俏而又可爱。

程宗扬举起火把给她照亮,被她纯粹的喜悦感染,唇角露出笑意。

忽然,乐明珠抬起头,几乎同时,程宗扬也听远处的响动。

「糟了!」

乐明珠小声道:「有个家伙醒过来了!」

「谁?」

「嘘!」

乐明珠竖起手指,然后朝程宗扬摆了摆手,一溜烟躲到石柱后面。

第九章遗珠

程宗扬旋身挡在乐明珠身前,拔出卷刀的钢刀。

「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却像头卑鄙的狐狸一样欺骗了我!」

阁罗脑后鬼角耸起,胸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也许换个时候,我们真的会成为好朋友。」

程宗扬挺起钢刀,「但现在,我们只能成为对手。」

乐明珠从他身后露出面孔,「大坏蛋!你们干了那么多坏事,我们要替南荒 入主持正义,除掉你们这些邪恶的家伙!」

阁罗像受到污辱一样愤怒起来,「不守信义的商人,你也这样想吗?」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不。我是一个异乡来的商人,看不懂你们南荒的是 非,也不想评价什么。」

小丫头在后面奇怪地说:「你怎么连是非都不懂呢?」

程宗扬老实说道:「因为不好懂。」

「笨死你了。他们是坏人,苏荔姐姐是好人!」

「我是个商人,还是说利益比较好懂一点。」

看着小丫头不满的表情,程宗扬连忙道:「你放心,我的利益和你一样。」

「卑劣的商人!」

阁罗怒吼声中,几名鬼武士从黑暗中跳出,朝他们扑来。

「快走!」

程宗扬往后面一推。

乐明珠讶道:「为什么要逃跑?他们很呆的。」

那些鬼武士实力都不弱,纵然赶不上易彪和吴战威,也相差不多。被四、五 名鬼武士缠住,自己可没有信心能顺利脱身。

可乐明珠却从后掠出,抬肘击向一名鬼武士胸口。

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这丫头的确比戴着朱狐冠的时候速度更快,力量更强, 明显高出一个等级,比起凝羽也不逊色。

但那丫头赤手空拳,又对着一群鬼武士,就这么冲过去,也太托大了点。眼 看两名鬼武士从两翼逼来,把乐明珠围在中间,程宗扬抢过去护住乐明珠背后。

程宗扬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留意阁罗,等他黑色的长鞭挥出,立刻扑上去,双 刀劈在鞭上,将长鞭弹了回去。

程宗扬信心高涨,终于相信自己无论面对鬼巫王,还是其他南荒的强手,都 有了一拼之力。

阁罗愤怒地瞪大眼睛,发蓝的面孔透出紫黑的颜色,挥鞭再次袭来。长鞭卷 到程宗扬脚下时,鞭梢突然昂起,直刺小腹,角度刁钻之极。

程宗扬闪身避过,双刀如风,将阁罗潮水般的攻势硬生生挡住。

这边乐明珠神采飞扬,她出招极快,虽然拳脚力道不大,但七八拳打在别人 脸上,就是鬼武士也被她打晕。

「累死我了!」

接连打倒几名对手,乐明珠靠在程宗扬背上,甩着手腕道:「我从来都没打 这么痛快过。」

「拿着。」

程宗扬百忙中把珊瑚铁匕首塞给她。

没想到小丫头却不领情,「这么短,我才不用呢。又没有地方带,还是给你 好了。」

说着又塞到他背包里。

阁罗长鞭画着圈子攻来,程宗扬凝神应对。忽然一个黑影钻出来,扑到程宗 扬背上,张开白森森牙齿朝他颈中咬来。

弥骨额头肿起一个血块,他张大嘴,脖颈的脓汁滴在程宗扬肩上,衣服嗤的 冒出一股白烟。

乐明珠「砰」的一拳砸在弥骨身上,打得他一声怪叫。

程宗扬顾不上回头,双眼紧盯着对面的阁罗,只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浑身 的皮肤突然干瘪下去,血脉鼓起,仿佛裸露的树根虬伏在肢体表面。

阁罗长鞭仿佛突然活过来,翻滚着卷住钢刀。程宗扬刀锋已经卷,只能力贯 双臂,让双刀不至于脱手,身体却一点一点被阁罗扯过去。

乐明珠把弥骨揪下来,然后扬起拳头,忽然背后「哎呀」一声,小丫头立刻 扔下弥骨,「小紫!」

小紫坐在一根石柱旁,似乎扭伤了脚,旁边一名鬼武士正举起长刀。

程宗扬大叫道:「别去!」

乐明珠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拳击出。鬼武士右手持刀,左手张开,一 把抓住她的拳头。乐明珠抬起粉腿,踢向鬼武士的小腹,一边道:「小紫,你没 事吧?哎呀!」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乐明珠和那名鬼武士同时罩在一起。鬼武士庞大的身 体将乐明珠紧紧压住,使她几乎透下过气。

小紫露出冷笑的目光,脸上却带着天真的表情,用稚嫩的声音道:「小紫没 事啊,乐姐姐,你怎么了?」

大网中,乐明珠白嫩的身体仿佛被鬼武士一点点吞没,她圆硕的双乳被压得 扁扁的,眉头难过地拧在一起。

大纲越收越紧,被鬼武士压住的乐明珠已经无法挣扎。小紫笑意越来越浓, 程宗扬几次冲击,都被阁罗的长鞭挡住。

忽然,冥冥中传来一声了亮的凤鸣,接着一道眩目的红光亮起,坚固的网绳 刹那间化为无数碎片,四散飞开。那名鬼武士岩石般撞在石笋上,将腰身粗的石 笋一撞两段,胸前的犀甲仿佛被高温烧炙过,变得焦黑。

耀目的红光中,乐明珠玲珑的玉体浮悬在半空,仿佛一头骄傲的凤凰。她长 发飘起,柔美的手臂和双腿舒展着,束在玉体上的鲛绘仿佛浸满光芒,散发出夺 目的光学。

一只骨节暴露的大手伸来,抓起倒地的同伴。那名鬼武士皮肤黝黑如铁,上 面刺满诡异的符文。他扳起同伴的下颔,一口咬断同伴的脖颈,大口大口吸食着 同伴的鲜血。

乐明珠小脸扭曲起来,这血腥的一幕令她既恶心又难受。

鬼武士张开血淋淋的大口,露出残缺的舌根,无声地咆哮着,接着大斧狂挥 过来。

乐明珠举起小小的拳头,雪藕般的手臂红光大盛,一拳打在斧面上。青铜制 成的斧轮发出一声闷响,被她拳头击中的部位微微一红,凹陷下去。鬼武士侧过 身体,用岩石般的肩膀朝她撞来。乐明珠束在鲛绘下的雪白胴体红光流淌,她娇 叱一声,身体横飞,屈膝击在鬼武士肩上。鬼武士坚如铁石的身躯微微一震,露 出狰狞的表情,接着俯下身体,额头尖利的鬼角标枪般剌向乐明珠股间。

乐明珠弓身两手抓住鬼角,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扳,比钢铁还结实的鬼角齐根 折断。那名鬼武士鬼角被折,身体山一样倒伏下来,不再动作。

「死坏蛋!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

乐明珠得意地扔下鬼角,像一个保护神一样说:「小紫别怕!躲到我后面来!」

「好呀。」

小紫走到乐明珠身后,精致的面孔浸浴在红光中,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姐 姐好厉害啊,这是什么功夫?」

乐明珠意气风发,叉着腰道:「这就是我们光明观堂的镇堂之宝,天下第一 厉害的无敌神功,凤凰宝典啦!」

程宗扬奋力挣开阁罗的长鞭,悬起的心刚放下又立刻吊了起来,「小香瓜!

小心!「

可他晚了一步,小紫微笑着依过来,从紫色的水晶戒指中抽出一根细针,亲 热地刺进乐明珠颈后。

乐明珠身体晃了一下,喃喃说了句,「有蚊子……」

然后身体软垂下来,像睡着一样倒在小紫臂间。

程宗扬露出吃人一样的目光,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劈手掷出钢刀,斩向小紫 的脖颈。

小紫抱起乐明珠,轻轻一跃,避开投来的钢刀,侧过脸贴在乐明珠甜美的面 颊上,甜甜笑着说:「真的好厉害呢。可是姐姐是花苗的新娘,还要给龙神作伴 呢。」

程宗扬拔腿去追,阁罗的长鞭又如影随形地挥来。他狂奔几步,然后抬腿踏 在石柱上一撑,身体猛地翻过来,从背包中夺出珊瑚匕首,沿着鞭身一路挑刺。

阁罗还没看清,自己的长鞭就像草绳一样被切成七八截,接着喉头二泺,锋 利的匕尖抵在自己喉头。锋锐无匹的刀锋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使他脖颈泛起一层 粟米状的肉粒。

如果刚开始就以匕首对敌,阁罗小心防备,程宗扬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此时 珊瑚匕首一出,立收奇效。

阁罗发蓝的丑脸程宗扬已经看得很熟悉了,他吸了口气,「也许你的那位鬼 巫王大人理想真的很崇高,但你们的秩序真的很可怕。」

阁罗恶狠狠盯着他,狞声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程宗扬提起卷刀的钢刀,「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争论吧。」

说着用刀柄重重击在阁罗额上。

洞窟渐渐变得狭窄,两侧的石壁也越来越潮湿。小紫早已踪影全无,只能勉 强看到她留下的足迹。程宗扬举着已经快烧完的松枝火把,一路追去,心头的怒 火越来越旺。

程宗扬从来没有这样愤恨过一个人。他可以放过阁罗,但绝下会放过小紫。

想到那只鹦鹉在小紫手中挣扎啼血的惨状,程宗扬愤怒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绕过一个弯,一股怪风突然从黑暗中涌出,所余无几的火把被风吹灭,眼前 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既然有风,出口肯定就在前面。程宗扬竭力瞪大眼睛,依靠身体的触觉,向 前摸索。

洞窟一路向下,能感觉到石壁上生满肥厚的青苔。想到鬼王峒人就是吃这些 维生,程宗扬不由一阵恶心。

又是一阵怪风吹过,风里夹杂着怪异的气息。

程宗扬目不见物,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穿过山洞,来到另一个巨大的空间。

背包中带着引火工具,但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点燃。

潜意识中,他对小紫的忌惮更甚于鬼巫王。鬼巫王可能是个疯子,而小紫肯 定是忽然,黑暗中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程宗扬汗毛耸起,接着吼道:「小紫!你给我滚出来!」

小紫娇嫩的笑声在前方响起,「小紫在这里,你来呀。嘻嘻,乐姐姐的身子 好滑哦。」

程宗扬屏住呼吸,冲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猛扑过去。

忽然脚下一绊,程宗扬大叫不妙,身体已经失去平衡,一头栽倒。

身体并没有撞上坚硬的地面,而是落入一片空虚,程宗扬骇然发现,自己正 朝一个无底深渊飞速跌去,身边空荡荡,只有潮湿的气流呼啸而过。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来得好快呢。」

程宗扬心头狂跳,他从背包中抓出火褶,刚一摇亮,火光就被气流吹灭,但 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一个细小的凸起,立刻伸手攀住。

肩膀传来脱臼般的剧痛,程宗扬死死扣住手指,急坠的冲击力几乎将他手臂 拉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脚底。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背脊流进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意,程 宗扬才发坝自己浑身都是冶汗。

「嘻嘻……」

小紫清脆的笑声划破寂静,接着一点光芒亮起,映出她兰花般洁白而又精致 的面孔。她扬起脸,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红色蜡烛,用稚嫩的声音说:「程头儿 ……你好着急哦,连路都不看就跳下来呢。」

程宗扬惊魂未定,厉声道:「她呢!」

「哪个她呀?」

小紫眨了眨眼睛,「这个吗?」

「唔……」

小紫身下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心里像猛然多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程宗扬喘不过气来,他充满恐惧地瞪大 眼睛,盯着小紫身下一团白色的肉光。

微弱的烛光下,映出一张雪滑白嫩的美臀。那张屁股像交合一样,光溜溜翘 在小紫身前,白腻的臀肉朝两边分开,敞露的性器湿淋散发着柔艳的淫光,中间 插着一根又粗又黑的物体。

小紫穿着她的锦鲤紫衫,洁白如玉的右臂裸露出来,拿着一根红色的蜡烛, 笑吟吟看着程宗扬。她腰间多了一条宽边皮带,黑色的皮革与粗黑物体的底部连 为一体,前端没入那张白臀内。

小紫手一倾,红色的烛油滴落下来。浑圆的雪臀烫得一颤,被棒状物塞满的 蜜穴抽动着挤出一股淫液。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这具肉体比小香瓜更丰满,看起来还有些眼热。但至 少她不是乐明珠。

小紫眉花眼笑,腰肢后退,拖出一截黝黑的物体,然后挺腰,重重送进女子 的蜜穴。

小紫伸过红烛,光芒从她身边一点一点亮起,照亮了她身前的胴体,也照亮 了那张美丽的面孔。

「程头儿好坏呢,把人家光着身子扔在外面。」

程宗扬重重吐了口气。是丹宸。自己把她留在洞窟里,不知怎么被小紫带到 这里来。此时她双手被绑在膝弯,像交媾一样趴在小紫面前,肥白的臀间被干得 淫液泉涌。

小紫周围放着一圈齐膝高的蜡烛,白色的烛体有手臂粗细,光焰极亮。程宗 扬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圆井中。这口井不是一般的大,规模足以与最 大号的飞弹发射井相提并论,抬头望去,勉强能看到头顶圆形的井口。自己攀住 的是一个类似灯架的物体,身体贴着井壁,就像一只困在玻璃缸中的小蚂蚁。

在他下方,光滑的井壁上伸出一个舌状的平台。小紫纤细的身影就站在平台 尽头,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乐明珠呢!」

「在里面啊。」

小紫身后有一个拱形的洞口,黑沉沉听不到任何声息。

程宗扬恨声道:「死丫头!这是你算计好的?」

「才不是呢。」

小紫嘟起小嘴,「小紫本来想让你跌下来,正好掉到平台上面,摔断两条腿。

谁知道你那么笨,连摔的位置都不对。「

程宗扬气极反笑,「你干脆摔死我得了。」

小紫仰起脸,认真说:「那就不好玩了。」

说着她朝身下拍了拍,细声细气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啊?」

丹宸侧着脸,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

程宗扬紧张地看着周围,自己离小紫有五六米高,距离七八米远,除非自己 有武二的身手,才有一半把握能跃过去,顺利落在平台上。

一股气流猛然从脚底升起,把他吹得摇晃起来。程宗扬紧紧贴在井壁上,朝 下看去。只见井底深处有一片粗糙的岩石,正疑惑间,那片岩石突然张开,露出 一只巨大的眼珠。眼中黄褐色的瞳孔缩成一线,用一种无动于衷的眼神看了自己 一眼,然后重新合上。那股怪风随即消失。

小紫若无其事地点燃最后一根蜡烛,一边道:二坦些蜡烛都是牛油和羊油做 的,很好吃呢。「

程宗扬一动也不敢动,浑身的毛孔都在冒着寒气。

天知道那是什么怪物,自己看到的仅仅是牠一只眼睛。他无法想像那头怪物 体形有多么巨大,这完全超过了自己的想像力。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 真的看到了什么。

小紫放下红烛,语带遗憾地说道:「你要摔断腿就好了。躺在那里哎呀哎呀 的叫……小紫最爱听了。」

程宗扬怒气勃发,「听你娘叫去!」

小紫说得高兴起来,「你在那边哭,然后我就在你旁边搞你的小香瓜。你的 小香瓜还是处女呢,小紫会用大棒子先搞她的小肉洞,破了她的处女,再搞她的 小屁眼儿,让她趴在你耳朵边哎呀哎呀地叫痛,求我不要搞她……」

程宗扬吼道:「死丫头!你变态啊!」

小紫扒开丹宸的屁股,从她湿透的蜜穴中拔出一根黝黑的物体,放在丹宸臀 上,笑靥如花地说道:「程头儿你瞧,是不是比你的还要大?」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小紫腰间束的那根物体确实很大,差不多有她手腕粗 细,衬着她小巧稚嫩的身体,更显得粗长骇人。这丫头,绝对是个变态!

程宗扬稳住心神,冷笑道:「鬼巫王的家伙跟它差不多,死丫头,等他干你 的时候,你就知道爽了。」

小紫笑咪咪把假阳具送入丹宸体内,干得她雪臀乱扭,口鼻「唔唔」哼个不 停。

小紫偏着头看着她,「好像真的很爽呢。」

看到丹宸吃痛的样子,程宗扬忍不住道:「她是你们鬼王峒的女奴,你就是 干死她有什么关系。」

「是哦,小紫怎么没想到呢。」

她扬起脸,天真地说:「那这个呢?」

小紫亮出手里的紫鳞鞭,细长的鞭身拉得紧紧的,笔直伸人身后的山洞。她 娇美的唇角弯弯翘起,抬手一扯,从洞内扯出一个女子。

第十章屈服

那女子踉舱着站稳身体,她双手被绑在身后,紫鳞鞭像毒蛇一样缠在她光洁 的玉颈上,在她颈中勒出一道血痕。几缕发丝从她乌亮的发髻垂下,贴在憔悴的 面容上。

她身材高挑,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身体每一道曲线都充满野性的力量和美 感。

唇角淌出一丝鲜红的血迹,身上差丽的花苗衣裙破碎不堪,同样沾满鲜血, 腰背却挺得笔直,显露出矫健而英武的身姿。

苏荔冷冰冰盯着小紫,「卑鄙!」

小紫天真地说道:「再说一遍好吗?小紫好喜欢听呢。」

苏荔扭过脸,身体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惧,在微微颤抖。

「苏荔姐姐,你身材好美哦。」

小紫扬手一扯,苏荔踉舱着跌在她脚边,依然矫健的身体仿佛忽然间失去了 所有的力气。

「对自己的朋友也很好哦,一看到她就冲过来,好多人都挡不住你,好厉害 呢,要不是这样,擒你还真是不容易。」

小紫扯起紫鳞鞭,迫使苏荔抬头伸长脖颈。

在苏荔冰冶的目光下,她嘻嘻一笑,解开苏荔手腕的绳子,「你现在一点力 气都没有了呢,小孩子都能把你推倒。」

小紫对苏荔的目光毫不理睬,摊开手掌,天真地抚摸着她美艳的面孔,忽然 惊讶地赞叹道:「苏荔姐姐,你好漂亮啊。」

苏荔愤怒地扬起手,一个耳光抽来。小紫轻易避开她的掌掴,却没有回击, 而是从她颈中抽出鞭子,朝丹宸臀上重重打了一记。

丹宸发出一声闷叫,那张光溜溜的美臀猛得向上跳起,白滑的臀肉上立刻多 了一道血痕。

苏荔手掌僵住,胸部下停起伏。

小紫目光流转,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你的朋友真好玩,苏荔姐姐, 小紫好想摸摸你的身体呢。」

苏荔厉声道:「你杀了我吧!」

小紫弹出鞭柄中的尖剌,顶在丹宸白嫩的屁股上,慢慢用力。锋利的尖刺穿 透皮肤,剌下渗出一滴鲜红,接着一缕鲜血从雪白的肌肤上淌出。

苏荔眼神从来没有这样仿徨过。丹宸被堵住的嘴巴发出痛楚的闷叫,赤裸的 屁股颤抖着,鲜血直流。忽然小紫拔出尖刺,接着重新剌入。丹宸的痛叫更加凄 厉。

苏荔唇角抽动几下,突然挺身朝小紫扑来。

平台三面悬空,宽度只够一个人横卧。苏荔这一下拼尽全力,就是死,也要 与小紫同归于尽。

小紫笑盈盈看着苏荔,等她到了面前,才扬起鞭子。紫鳞鞭毒蛇般缠住苏荔 双腕,然后往侧方一荡,把她身体扯得横飞。

苏荔身材高挑而健美,比小紫高了许多,然而失去力量的她,在小紫的紫鳞 鞭下就像一个无力的婴儿,重重摔在台上。那条染血的红裙翻开,一条修长的美 腿从裙缝间滑出,雪白而丰满的大腿根部黑色的刺青清晰可见,流露出成熟艳丽 的风情。

苏荔手腕被鞭子缠住,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小紫露出猫戏老鼠一样残忍而又 开心的笑容,抬脚踩住苏荔膝弯,然后俯下身,白嫩的小手贴在苏荔大腿根部, 灵巧地滑入她裙间。

苏荔双腿合拢,挣扎越来越剧烈,接着「嗤」的一声,小紫从她裙间撕下一 片内衣,娇笑着扔在苏荔脸上。

苏荔露出一丝屈辱,没等她起身,小紫的手掌再次伸来,滑入她臀缝中。

苏荔浑身一震,脸上一瞬间失去血色,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惊恐和耻辱。

程宗扬再也看不下去,大声道:「死丫头!还不停手!」

小紫歪着头,小手在苏荔裙间一动一动地摸弄,笑吟吟道:「苏荔姐姐,你 毛毛好多呢。」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你自己就没有吗?」

「没有啊。」

小紫扬起脸,像玩具娃娃一样浓密而弯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一派天真地说: 「小紫一根毛毛都没有啊。」

程宗扬骂道:「死丫头!白虎精!克夫相!」

小紫开心地说:「程头儿,你要娶小紫吗?」

「我要娶了你这死丫头,一天干你一百遍!」

二百遍好多呢二小紫笑嘻嘻道:「程头儿,小紫先干苏荔姐姐给你看,好不 好?」

「干你娘最好!」

苏荔变了脸色。小紫没有理会她,自言自语道:「热热的才好玩。」

小紫挺起腹下乌黑的棒状物,一手托着,放在烛火上。烧炙片刻后,分开丹 宸的屁股,对着那张湿腻的蜜穴用力干了进去。

丹宸水汪汪的蜜穴猛地收紧,她腰背弓起,闷叫着昂起头,蜜肉夹住滚热的 铁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

旁边的苏荔感同身受,身体微微颤抖。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你是不有病啊?一帮女人玩什么玩!」

「傻瓜。」

小紫不层地说道:「苏荔族长可比你聪明多了,你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好朋 友吗?她其实是怕自己挨鞭子。她早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还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也就能骗骗你这种傻瓜!」

小紫嘲讽地提起鞭子,把苏荔扯到平台边缘,「这里这么高,掉下去就摔死 了。你想跳就跳吧。」

苏荔伏在平台边缘,头颈悬空,令人眩晕的高度下,那个不知名的生物在井 底微微蠕动着,仿佛一片有生命的岩石。苏荔浑身血液仿佛被猛然抽干,脸上血 色全无。

小紫插在苏荔臀间的手指猛然用力,厉声道:「把腿分开!」

苏荔浑身剧颤,惨淡的玉容时而雪白,时而鲜红。

那一刻,仿佛有一生那样漫长。最后苏荔紧并的双腿慢慢松开,带着无比的 屈辱和羞耻,让那只手掌侵入自己体内。

小紫脸上嘻笑的表情一扫而空,变得冶漠而傲慢。她一边用力玩弄着苏荔下 体,一边冶冰冰道:「你已经成了我的俘虏,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凭什么还 装模作样?花苗的族长了不起吗?」

小紫挺起身,「啵」的一声,从丹宸体内拔出粗大的棒状物,然后抓住苏荔 的长发,迫使她仰起脸。

通体乌黑的棒身上,湿淋淋的淫液一点一点滴落下来,溅在花苗族长美艳而 苍白的面孔上。

「跳下去,你还是花苗的族长。」

小紫傲慢地说道:「如果不跳,你就是我的女奴隶。」

苏荔咬着唇,任由那些淫荡的液体滴在自己脸上,光洁的玉颊像透明一样冰 凉。

小紫唇角慢慢挑起,露出一个绝对不属于她天真外表的残忍笑容,然后挺起 身,黑色的龟头顶住花苗族长饱满柔润的红唇,用力塞了进去。

程宗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英姿飒爽的花苗族长张开嘴巴,给一个小 女孩的淫具旦父。

粗大的棒状物在苏荔美艳的唇间搅动,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小紫抓住 她的发丝,用力将棒子顶进苏荔喉咙深处,然后「啵」的拔出。

苏荔低咳着,口水混着淫液从唇角淌出。

程宗扬手臂酸痛,那种身体悬空的感觉,带来巨大的压力,使自己几乎无法 支撑。

他知道自己再强也不可能这么一直悬下去。程宗扬一咬牙,冒险用力向上纵 起,把那根细小的支架撑在腋下,稳住身体。

程宗扬紧张的思索着。苏荔既然在这里,武二他们肯定不远。很可能是被鬼 王峒的武士缠住,无法赶来。援军指望不上,自己又陷在这么一口井中,彻底是 孤立无援。

身体虽然还带着一把卷刀的钢刀,但井壁实在太光滑了,连一道缝隙都没有。

除非用那把珊瑚铁制成的匕首……程宗扬上下左右全看一遍,自己就算有本 领用一把匕首爬出去,也得半个时辰,况且这本领自己还真没有。如果有两把, 倒可以尝试一下。程宗扬像只蚂蚁一样贴在井壁上,一筹莫展。

小紫显然很享受这种局面,把当着敌人的面凌辱他们的朋友当成乐趣。在她 的命令下,苏荔默默解开衣衫,除去红裙,将雪白的胴体一点点裸露出来,赤条 条站在她面前。

小紫仰起脸,「你好高哦,就像一个女武神呢。」

苏荔身材硕长,比小紫足星局出两个头,肤白胜雪,艳光照人。她肩很宽, 乳房又白又大,白腻的乳肉饱满耸翘,像盛满汁液一样,沉甸甸耸在胸前。她腰 身很长,小腹平烟一而结实,腹下被浓密而柔滑的毛发覆盖。臀部圆润而肥翘, 臀肉又肥又白,白美得令人眩目。

小紫对她的沉默很不满意,忽然扬起鞭子,一鞭抽在苏荔丰挺的乳球上。

「啪」一声脆响,那团白滑的乳球受惊一般跳动起来,乳上多了一道鲜红的 鞭痕。

小紫以相同的节奏,一鞭一鞭抽打着苏荔的身体。

「你选择了当奴隶,就该知道奴隶是没有尊严的!」

苏荔拳头紧握,眼里透出愤恨的光芒。

小紫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眼神渐渐冶厉起来,忽然长鞭一收,接着从平台悬 空的底部绕过,缠在苏荔颈中,用力一拉。

苏荔根本无力抗拒鞭上的力道,被紫鳞鞭扯得踉跄几步,身体失去平衡,跪 倒在平台边缘。

一股气流升起,将苏荔发丝吹拂起来。望着面前黑沉沉的深渊,苏荔本能地 伸出手,紧紧抓住平台边缘。

缠在颈中的长鞭不住用力,将她朝深渊拖去。苏荔双手死命撑在平台边缘, 脸上露出恐惧与痛苦混合的神情。

忽然臀后二泛,小紫的脚掌踩在自己臀上,似乎要把自己从平台上踢下去。

苏荔浑身绷紧,双手和双膝死死撑住身体。

苏荔脖颈被拉得昂起,竭力抵抗着鞭子的力道,同时身体后顶,抗拒着臀后 传来的压力。她赤裸的胴体因为用力而沁出汗滴,那张浑圆肥翘的雪臀被鞭子踩 得变形,腻脂般白嫩的臀肉滑开,美艳的性器暴露出来。臀沟上端,银亮而透明 的蠍甲微微鼓起,在她蠍尾的部位,扎着一枚闪亮的银针,阻止了她的变身。

一个冰凉的物体伸来,坚硬如铁的顶端戏弄地在臀间滑动,沿着臀沟滑到她 柔软的下体,最后停在穴口。

小紫扬起脸,甜甜笑道:「程头儿你看,她好淫荡呢。」

看到苏荔险些跌下悬崖,程宗扬心也揪了起来。苏荔跪在平台边缘,脖颈被 拽得朝前伸出,半具身体都悬在平台外面,随时都可能被扯落深渊。程宗扬真以 为小紫是突然发疯,要把苏荔摔死。

但小紫并没有十分用力,而是朝侧面使苏荔臀肉分开,性器暴露出来。然后 挺起那根金属制成淫具,对准她蜜穴入口的位置。

直到这时,程宗扬才明白她要做什么:心里升起一丝寒意。

苏荔双手攀住平台狭窄的边缘,身体的重心都放在下身,她这会儿身体一丝 不挂,白生生的大圆屁股竭力向后翘起,肥滑的臀肉在小紫脚下被踩得绽裂开来。

光润如脂的臀沟内,银亮的蠍甲、柔嫩的菊肛,娇美的性器……全部暴露出 来,被雪亮的烛光照得纤毫毕露,艳态横生。

小紫踩在苏荔臀上的脚掌慢慢收回,那张雪滑的美臀强撑着一点一点向后移 动。

臀间娇艳的性器顶住粗长的棒体,阴唇柔腻地张开,将黝黑的龟头一点一点 吞没下去。

苏荔知道小紫在做什么,却没有任何选择。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使她不 得下放弃尊严,像一个娼妓一样主动挺起屁股,让那根淫具进入自己柔腻的蜜穴 中。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看着这个英武的花苗族长翘着屁股,迎向那根乌黑的淫 具。

忽然,她脚掌猛地一松,那张雪白的大屁股向后重重一挫,柔艳的蜜穴猛然 张开,将淫具尽数套人体内。

小紫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程宗扬只觉得毛骨竦然。这丫头不但是个发了疯的 变态,还是个变态的虐待天才……苏荔脖颈被紫鳞鞭勒住,一句话都说下出来, 只痛楚地拧紧眉头。那根淫具虽然沾满液体,但粗长的棒体重重撞入干涩的体内, 仍给她带来充满屈辱的剧烈痛楚。

苏荔紧紧咬住牙关,她用尽所有力气撑着身体,不敢有丝毫放松。紧绷的身 体,使她下体也竭力收紧,蜜腔内温软而滑腻的嫩肉在冰冶的异物上不住夹紧。

一滴滴冷汗出现在皮肤表面,在堪称完美的雪臀上汇集。苏荔臀部曲线极美, 臀肉丰满而白腻,充满弹性。这时沁满冷汗,像被水洗过一样,散发出艳丽的光 泽。而那根深深插在臀内的黑色棒状物,更使这张香艳的美臀充满了淫秽的气息。

小紫踩住身前的雪臀,让花苗女族长丰腻的屁股朝前栘去。那根粗长的淫具 从臀间的蜜穴中一点点脱出,只留最顶端的龟头部分还留在穴口,被棒体带出的 蜜肉翻卷过来,从圆张的穴口溢出一圈红腻的嫩肉。

「淫贱的女奴隶,你下边好紧呢。」

小紫脚掌一松,雪臀弹丸般弹了回来,蜜穴撞在淫具底部的皮革上,再次被 粗大的棒体塞满。

雪亮的烛光下,小紫精致的面孔如同宝石般光彩夺目,她带着恶魔一样开心 的笑容,一下一下踩着苏荔的屁股。

在她身前,花苗女族长颀长美艳的肉体如同一件玩偶,她带着屈辱的表情, 被迫翘起白滑如脂的大屁股,一下一下竭力套弄她腹下的淫具。

小紫眼中光芒越来越亮,神情也越来越亢奋。她立在苏荔身后,紫鳞鞭从平 台下绕过,缠住苏荔的脖颈,将她扯在平台边缘,身体摇摇欲坠,勉强维持平衡 的位置。

然后挺起小腹,长鞭一松一松,像一个狡猾的主人,让自己美貌的女奴主动 举臀奉迎。

强大的气流再次从洞底升起,程宗扬抱紧自己唯一的支撑,背后紧贴井壁, 避免被气流吹走。

洞底那个未知生物在程宗扬心底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甚至不敢去思索。对 于未知存在的恐惧,深深蛰伏在每一个人类的血脉里。程宗扬不敢想像,牠一旦 冲破樊笼,将会带来怎样的震撼。

苏荔快要窒息一样伸长脖颈,抓紧平台边缘的双手已经失去知觉。束在颈中 的紫鳞鞭变得更紧,使她无法动作,只有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臀部高高翘起,让 小紫在她高翘的臀问恣意奸淫捅弄。

苏荔从未经历过如此屈辱的时刻,面对死亡的恐惧和被凌辱的羞耻感交替袭 来,几乎使她眩晕。

鞭子猛然松开,失去束缚的苏荔向后一挣,颓然倒在地上。

小紫收回紫鳞鞭,一手提起苏荔的小腿。苏荔没有反抗,她用痉挛的双手掩 住双乳,被勒出血痕的脖颈扭到一边,任由小紫将自己双腿拉开,然后像个男人 一样骄傲地挺起淫具,贯入自己体内。

小紫干得很用力,笑得也很开心。苏荔张开双腿,柔嫩的蜜穴不断被粗大沉 重的淫具撑满、拔出、再撑满、拔出……小紫沉浸在自己游戏的乐趣里,她对苏 荔的征服使她充满了成就感。而在死亡边缘遭受强暴的苏荔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 志,不出声地承受着这一切。

小紫把堵着嘴巴的丹宸扯过来,把她嘴里的堵塞物掏出来,让两个成熟的美 貌妇人并肩跪在一起,自己从后面轮流插弄。丹宸反应极为强烈,她挺着屁股, 被小紫干得淫水四溢,身体像触电一样扭动着,不时发出尖叫。

「在南荒,被俘的女奴要在服侍主人的时候唱歌,你们也来唱吧。」

小紫开心地命令道。

丹宸低喘着妖淫地唱道:「妹是林间一朵花……敞开花心让……让哥插……

长藤塞进花心里……插得嫩花水哗哗……啊……「

小紫拽住苏荔的秀发,「该你了!」

苏荔喉头动了一下,然后低声唱道:「月光下的金孔雀,追逐着妩媚的白孔 雀……」

忽然她咬住唇,眉头拧紧。

小紫扒开她的屁股,观赏着她雪滑的臀肉,笑道:「你这里好多肉呢。上面 是肉,下面是肉,左面是肉,右面也是肉。软绵绵白花花一团,里面插个黑乎乎 的大棒子,真好看。」

说着她贴到苏荔耳边,柔声道:「你的后面还有个小洞洞没搞过,我来搞你 屁眼儿好不好?」

苏荔伏在地上,丰满的双乳微微起伏,无言地垂下头。

小紫从她蜜穴中拔出淫具,顶住她的肛洞,慢慢用力。苏荔下体被淫具干得 翻开,毛发茂密的股间,蜜穴充血般红艳欲滴。小紫抱住她白白的大屁股,沉重 而坚硬的淫具顶在臀间,越进越深。

「死丫头!给我住手!」

程宗扬一声大吼。

小紫扬起睑,「我都忘了你还在呢。程头儿,你看这张屁股好不好玩?」

程宗扬在架上快悬了半个时辰,脸色发青,他钢刀只剩了一把,另一柄早已 失落,这时拔出来,指向小紫,厉声道:「放手!」

小紫不层地说道:「你能跳过来吗?嘻嘻,她屁股这么大,后面还没有被人 用过,好浪费哦。呃,她的屁眼儿看起来好小好嫩哦。用我的大棒子干进去二日 定很好玩。」

小紫一边说,一边示威般用淫具挤弄着苏荔的屁眼儿。

程宗扬暴暍一声,双脚蹬住井壁,猛地一撑,箭矢般朝小紫扑来。

小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程宗扬这一跃虽然威猛,但他根本不可能跃过这将 近三丈的距离,就算他从高处掠下,顶多再多跳几尺,构不到平台就会直接掉下 去,摔个粉身碎骨。

「傻瓜。」

小紫冷笑一声,顶住苏荔的肛洞,「我要干进去了呢。高兴一点啊。」

忽然一股气流涌起,程宗扬急坠的身体速度一缓,接着他在空中一个翻滚, 正好掠过那多出来的一段距离,落在台上,接着一个虎跃,冲到小紫面前。

小紫来不及抽鞭,身体一旋,鞭楷从腰间飞出。

程宗扬一刀斩在鞭上,将紫色的长鞭荡开,不等小紫出手,就一把叉住她的 喉咙,把她举了起来。

「死丫头!」

程宗扬刀尖挺起,顶在小紫颈下,「把戒指扔掉!」

小紫一脸崇慕地望着他,用娇嫩的声音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哦。」

「少废话!」

程宗扬手指一紧,扼住小紫的喉咙,厉声道:「老实点!别跟我玩花样!」

被他一吼,小紫乖乖把戒指摘下来,扔在地上。

「鞭子!臂钏!」

小紫很听话地都取下来,扔在程宗扬脚下。

还有她的上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程宗扬一把扯开她的衣襟。把她外衣剥 掉,突然间脸色大变。

小紫松开的衣襟问,掉出一角鲜艳的红巾,分明就是小香瓜用来遮掩身体的 那条鲛绡。

程宗扬慢慢抬起眼,恶狼一样盯着小紫。

小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乐明珠在哪儿?」

「在里面啊……」

小紫怯生生说……

「真的,小紫不骗你。」

程宗扬眼角余光一闪,急忙叫道:「苏荔族长!」

苏荔不知何时站起身,走到平台边缘。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深渊,然后慢慢张 开手臂,似乎想就此踊身跃下。

程宗扬心提到喉咙里,却不敢再喊。

苏荔静静立着,时间仿佛在她背影上凝固。

突然,一个猛虎般的吼声响起,接着传来一阵金铁交击的震响。

程宗扬失声道:「武二!」

那声音似乎从极远处传来,又似乎离得极近。但那种老子天下第一,永远最 蛮横的气势,自己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程宗扬大叫道:「武二你这个傻鸟! 还不快滚过来!」

搏杀声并没有靠近,反而渐渐远去。

平台边缘的苏荔突然打了个哆嗦,踉舱着退回来,跌坐在地,零乱的发丝遮 住了她的面孔。

良久,苏荔扬起脸,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情平静地说道:「乐姑娘 在里面。」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23 编辑 ] ----------                第十一集

内容简介:

面对杀不死的美艳尸煞和强大鬼巫王,程宗扬与苏荔为了逃命奋不顾身,而 一个意外令他们获得契机——程宗扬削断了鬼巫王的头发!在这个相信神力与预 言、充满巫术与鬼瘴的鬼王峒,断发预言代表了的是……

为了实现自己的大同理想,鬼巫王与黑魔海合作,联手奴役南荒诸部族,但 另有图谋的黑魔海暗中留了一手,用以反制鬼巫王,这个预留的「后门」被程宗 扬撞破,成了有用的一步棋,也让程宗扬成为南荒的新神?

第一章转机

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易彪胸膛沉重地起伏着,鲜血沿着长刀缺口的锋刀淌下。他手里的铁盾被重 斧击碎一角,崩裂的碎片割伤了他的手臂,也为他挡住了对手必杀的一击。

这名来自北府兵的精壮汉子已经记不清打退对手多少次进攻,他只知道这一 个时辰中,自己已经砍断了两把精炼钢刀。对面一片黑暗,那些魔鬼般的武士就 隐藏在黑暗中,随时可能露出致命的獠牙。

吴战威大腿挨了一枪,几乎能见到骨头,却满不在乎。「痛什么痛?你把痛 当成痒不就得了。嘿,还真痒啊,霍霍!痒死我了!」

易彪呼了口气,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一仗两人并肩而战,吴战威那把刀救 了他两次命,他也救了吴战威两次,这是过命的交情。

吴战威龇牙咧嘴地吸着气,一边道:「我说易老弟,这些家伙怎么样?」

「很强。」

「跟你们北府兵比呢?」

易彪老实答道:「一对一,北府兵能胜过他们的不多。」

吴战威嘿嘿一乐,「连你们北府兵都打不过,若照云老爷子说的,鬼巫王真 要领着这些怪物打六朝,难道还真没人能挡住他们?」

「那可不一定。」

易彪道:「一对一,北府兵胜过他们的不多;十对十,两伍北府兵至少能留 下他们六个;一百对一百,他们全灭,北府兵还能剩下两成。如果五千对五千, 这些家伙没有半分胜算。」

吴战威听得纳闷,「这是怎么算的?」

易彪道:「行军打仗,跟江湖汉子拼命是两码事。这些家伙基本的战术配合 都不懂,真到了战场上,打的是战术和阵法。这些鬼武士武器粗糙简陋,连护甲 都没有几具,只能在南荒欺负欺负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仗;上了战场,数量再 多也是乌合之众。」

吴战威有点不信,「我是老粗,你可别蒙我。」

「比如咱们这些人,能打的也就十几个,如里让我来指挥,就挑出十几个最 强的武士,缠住谢先生、武二爷和凝羽姑娘,其余人就用重兵器全力猛攻,毕竟 这边人少,只要不留给咱们喘气的工夫,就算拿十个换一个,最多半个时辰也能 攻下来。」

「如果我不中你的计,」

谢艺忽然开口,「就让武二在最前面以强对强,死守不退,你怎么办?」

易彪应声道:「那我就结阵。这里地势狭窄,以十二人一组,三四成阵,使 用长枪重斧,劈刺二十次后退回,换生力军再上。武二爷再强也不是铁打的,能 挨过五组他也该吃不清了。只要他一退,我就趁势而入。」

「我方有凝羽姑娘这一着奇兵,」

谢艺徐徐道:「避其锋芒,击其侧翼,你有几成把握能保持阵形?」

易彪想了一下,「要是北府兵,我有六成把握。换他们,一成也没有。这些 蛮族武士勇是够勇,但要让他们令行禁止,比登天还难。不过我兵力充裕,只要 强攻不止,必有斩获。」

谢艺笑道:「那阁罗和你想法一样,为何屡攻无果?」

易彪不服气地说道:「那是他调度无方。」

谢艺微微笑道:「此处地势狭窄,我方有武二一人在前,再配一、二名接应 的汉子,就能稳守。阁罗也未必想给咱们喘息的机会,但我守在通道中段,他一 次最多也只能上三人,死伤十余人道路就被堵住,即使他不想退,也必须清理后 才能再攻。」

吴战威道:「这么说,有二爷守着,咱们就高枕无忧了?」

「未必。」

谢艺道:「易彪说的没错,人都不是铁打的。就是武二,久战之下也必定疲 惫。所谓攻守,乃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一味死守,便成困兽之势。所以武二坚 守以外,还需有人扰敌,一旦有机会就放手攻击。」

吴战威一拍大腿,「我说你跟凝侍卫长怎么只攻不守呢!」

虽然以寡敌众,谢艺却从不困守,而是不停地主动出击,以进攻换取喘息的 机会。

凝羽隐匿行迹的功夫令众人印象极深,她常常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突然从 敌人侧方出现,以变换不定的刀法化解掉敌人的攻势。而谢艺的攻击更是堪称恐 怖,他每次出击,都如同一条巨龙扫过整条通道,掀起一片血海。即使和他同属 一个阵营,吴战威禁下住心匠发寒。

谢艺对易彪道:「如果你是阁罗,会怎么做?」

易彪想了片刻,「我会让开通道,不与你硬撼,诱你深入,再展开围击。」

谢艺笑道:「如果我将计就计,直冲你主帅大营,你退还是不退?」

易彪豁出去道:「不退!就算你能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我只要踏平你的主 营,剩下你自己也无法久战!」

谢艺抚掌笑道:「好汉子。但我除掉你的巫师,你还能指挥如意吗?」

「我巫师数量不少,而且都在阵后,有重兵守护。待我踏平你的主营,你也 未必能杀尽他们。到时我大军回转,前后合击,你若还恋战不退,只怕连你也走 不脱。」

谢艺拔出刀,微笑道:「要试试吗?」

尖锐而冷硬的铜鼓声再一次响起,生着鬼角的武士从黑暗中涌出,最前面一 名的肩膀又宽又厚,体型强健得如同一头野牛。

正在喝水的武二郎扔下水囊,猛虎般朝最前面的鬼武士直闯过去,两个山峰 般的庞大身影重重撞在一起,发出山崩般的震响。

飞溅的血光中,武二郎脸色凶狞如虎,他手臂肌肉隆起,一手扳着鬼武士的 鬼角,钢刀捅进鬼武士腰间,然后狂吼着拔出刀,一刀斩下鬼武士的头颅。

谢艺眉角微微跳了跳。武二郎一直在最前方厮杀,此时虽然凶悍如故,但已 经是强弩之末,否则起手一刀就足以把那名鬼武士拦腰砍断。

从遭遇围攻到现在,他们已经与这些悍不畏死的对手搏杀了一个多时辰。如 果不是他们突围成功,从大厅转战到这处只容两三人通行的洞窟据险而守,这支 队伍早已全军覆没。

「崩」一枝短弩飞入黑暗,隐约能看到远处一个披发的巫师头颅骨猛地向后 一仰,跌倒在地。

小魏拿着射完最后一枝弩矢的弩机,抬手往洞壁上狠狠一磕,把这支陪他走 过整个南荒的弩机砸成两段。

祁远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朝谢艺投去佩服的一瞥。就凭自己这些人,能在鬼 武士的围攻下撑这么久,谢艺功不可没。最危险的一次出现在转移途中,花苗的 族长苏荔突然离开队伍,被鬼王峒的战士包围。武二郎狂性大发,花苗人也乱了 阵脚,若不是谢艺单刀闯阵,冲乱敌人的攻势,他们这点人早被敌人一口吞下。

祁远最佩服的还是谢艺的眼力。那个总是淡淡微笑着的男子,对他们的了解 似乎超过了他们自己。对每个人的实力深浅都了如指掌,并且在合适的时间做出 最恰当的调整。

如果说最初完全是抱着舍命的念头,现在祁远已经开始相信,在谢艺的指挥 下,他们凭藉这一点人手,也能支撑下去,直到打倒最后一名对手。

黑暗中忽然掠出一条黑色的长鞭,犹如夜的触手,翻滚着卷住易雄的腰身, 然后挥起,在空中微微一抖,以狂猛的力道甩上洞壁。那名擅长照料马匹的军汉 来不及脱身,就被撞得头破血流。

阴影中洒出一片刀光,凝羽总是在没有人能够预料的位置出手,一刀挑开长 鞭,救下重伤的易雄,随即没人黑暗。

「我去瞠阵。」

谢艺拔地而起,朝阵后那个脸色发蓝的汉子掠去。阁罗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 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子简直成为他的噩梦。每次他出手,自己的脖颈都能感 受到他刀锋的寒意。

谢艺身在半空,忽然仿佛听到什么声息,身形陡然在半空一顿,就那样悬在 空中,接着返身朝洞后折去,喝道:「易彪!」

易彪闻声立刻抢上,挡住谢艺留下的缺口。

谢艺身影微闪,轻烟般消失在洞窟深处。谁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离开,但每 个人都知道最艰苦的时候来了。

吴战威扶着祁远的肩膀站起来,吼道:「拼了吧!」

卡瓦两手握紧刀柄,叫道:「拼了——拼了!」

商队中所有能动的汉子都支撑着爬起来。

朱老头面无人色,弯着腰钻到岩石后面的缝隙中,只伸出耳朵听着周围的动 静。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谢艺的出击至少为他们减轻了一半的压力。谢艺一退, 每个人的压力都陡然增大一倍,连凝羽也无法再像往常一样隐匿形迹,被迫现出 身形,与武二死死守住洞窟入口。

阁罗无由地松了口气,他额头被硬物撞破,血迹斑斑,阴沉着脸大声下令, 鬼武士凌厉的攻势如同海浪,再次朝这支伤痕累累的商队扑来。

易彪的铁盾已经碎裂,手里的钢刀也换了两把。在鬼武士强大的压力下,每 个人都在拼命支撑,任何一个人的倒下,都可能造成整个队伍的崩溃。

云苍峰微叹一声,摘下腰问翠绿的玉佩,用手指摩拭片刻。一层白色的光幕 从玉佩上缓缓放出,圆球般扩张开来,将负伤的众人罩在其中。

朱老头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烤熟的地瓜,前面的祁远揉着眼睛,有些不敢相 信地看着云苍峰手里的白光,期期艾艾地说道:「云老爷子,你这……你这法阵 ……这法阵……」

云苍峰苦笑道:「老夫不通法术,不过是多了两个臭钱罢了。」

光球已经延伸至通道中段,将那些浴血的汉子笼罩在光幕内。不断变幻的白 光边缘犹如实质,坚韧而富有弹性,鬼武士的刀斧劈在上面,随即弹开。

祁远终于喘过气来:「你这是龙睛玉啊!原来那传说是真的!真有人能把法 术藏在龙睛玉里面!」

云苍峰叹道:「可惜这玉佩质地劣了些,只能容纳下一个法阵,法力也不甚 多。」

武二郎啐了口血沫,恶狠狠道:「死老头!有宝贝不早点拿出来!」

云苍峰无奈地说道:「这龙睛玉佩满打满算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若早些拿 出来,就留不到现在了。」

朱老头酸溜溜道:「有钱真是好啊,连法术都能拿钱买。这世道……」

凝羽和易彪一言不发,迅速坐下调匀呼吸,在龙睛玉的光芒下恢复体力。卡 瓦右危被长矛洞穿,一条手臂差不多废了,这时伤口也缓缓收拢。伤亡最小的反 而是花苗的女子,她们在战场上丝毫不逊于同行的花苗战士,但无论是谢艺还是 易彪,都小心地把她们放在最后面,这时连忙过来给众人包裹伤口。

对面的鬼武士停止了他们疯狂的进攻,在主人的命令下,慢慢向后退去。

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机会,众人都聚拢过来,浴血的身体笼罩在龙睛玉柔和的 光芒下,仿佛浸在温热的水中,酸痛的肌肉放松下来,伤口收拢止血,体力迅速 恢复。

但谁都知道,他们喘息的时间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苏荔丰腴而颀长的身体在黑暗中散发出白艳的光泽,她赤条条走来,「帮我。」

说着她转过身,毫不作态地耸起雪臀。在她白美的雪臀上方,一枚细针深深 穿透蝎甲,刺进尾椎深处,只露出短短一截针尾,在烛光下闪现出诡异的银光。

程宗扬虽然不知这枚细针是怎么回事,但能猜出是它控制了苏荔的力量,使 她在小紫手下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两指捏住针尾。就在这时,远处的格斗声 忽然停止,程宗扬心头一震,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甩了甩头,把杂乱的念头 驱出脑海,然后轻轻一拔。

苏荔双手扶腰,身体如受雷殛,如雪的肌肤猛然绷紧,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被 细针扯动,发出细微的响声,接着颓然倒在地上。

程宗扬连忙松开细针,一手叉住小紫的喉咙,喝道:「你来!」

小紫听话地捏住针尾,先把细针推进数分,然后向左略旋分毫,再向侧方轻 提,用了一连串繁复的手法,才把那根弯曲的长针从苏荔体内拔出。

程宗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那根针看似极短,留在苏荔体内的部分却超过二 十公分,针身呈螺旋状,尾部还有一个弯钩,锋锐异常,真不知小紫是怎么把它 刺进苏荔体内的。

苏荔脸色像虚脱般苍白,她捡起散落的衣物,一手掩在自己腿间,然后直起 腰,双腿微微发颤。

苏荔急促地呼吸着,沾满冷汗的肌肤迅速恢复血色。她喘息片刻,走到丹宸 身边,解开她缚在一起的手脚。

不用程宗扬吩咐,小紫就老老实实把长针丢在地上,脸上又露出那种天真无 邪的笑容,用稚嫩的声音道:「程头儿,你的包包真好看。」

程宗扬手指始终卡在她喉咙上,不敢有丝毫分神。这丫头实在太会骗人,稍 不留神就可能栽到她手里。

小紫绘着锦鲤的外衣摊在地上,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小衣,两团柔润的乳房 撑起衣物,皮肤像雪一样滑腻。程宗扬抬脚把紫鳞鞭、戒指、臂钏、长针统统踢 到里面,然后一把提起,塞进背包。

手指触到那幅柔滑的鲛绡,程宗扬顿时一阵火大,咬牙道:「死丫头!你再 敢耍花样,我先砍掉你一只手!」

小紫似乎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了,小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

明知道这死丫头是装出来骗人的,程宗扬还是禁不住心头发软。他重重哼了 一声,把她放下来,一手紧紧拧住她的手腕。

丹宸面色潮红,赤裸的身体不停蠕动。苏荔扶起她,丹宸失神的眼睛忽然亮 了起来,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唤道:「主人——」

小紫眼中的讶色一闪而过。程宗扬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里,他旋风般转过身 体,拔刀在手,肩背绷紧,全部心神都用来防备背后突然出现的鬼巫王。

平台上空荡荡没有任何异状,甚至连影子也没有一个。程宗扬背后冷汗缓缓 流下,心里暗骂:多半是这女人服药后出现幻觉,却吓了自己一跳。

程宗扬环顾四周,圆形的洞壁光滑如井,脚下细长的平台像一条飞桥,悬在 井壁上。平台后方的洞窟内,隐约能看到一道铁门。

想到乐明珠就在里面,程宗扬将小紫交给苏荔,把仅剩的一把钢刀也递了过 去,「看紧她!如果有危险,就一刀砍了这死丫头!」

程宗扬拿起一枝牛油蜡烛,朝洞窟走去。

小紫很安分地待在原地,丹宸却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苏荔不得已,只好一掌 轻轻切在她颈后,使她昏迷过去。

苏荔搂起丹宸,走到小紫身前,小紫扬起脸,「苏荔姐姐,你好高呢。」

苏荔神情平静地看着小紫,然后拢了拢头发,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啪!」

小紫秀发散开,虽然被苏荔掴了一掌,精致的脸颊却笑容不改,甜甜笑道: 「苏荔姐姐,你力气好大呢。」

苏荔道:「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了。」

小紫笑吟吟道:「小紫是程头儿俘虏的女奴,姐姐不能随便打我呢。」

苏荔冷冷看着她,然后一刀挑断她腰间的皮革,将那枝带着自己体液的淫具 挑进深渊。

程宗扬伸手轻轻一推,厚达尺许的铁门随即滑开,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轻巧 地让人不敢相信。门后一片柔和的光芒随即涌出,映亮了他的眼睛,微湿的空气 中,弥漫着奇特的香气。

洞窟中央有一座圆形祭台,不知经过多少岁月,祭台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 钟乳石。奇异的是,那层钟乳石不仅质地透明,而且像夜明珠一样散发出莹白色 的光泽,宛如一层明亮的琥珀,将祭台上一具女体映照得通体光明。

乐明珠双目微闭,恬静的姿容仿佛一朵沉睡的兰花。她遮掩身体的鲛绡被小 紫拿走,光洁的肉体浸浴在柔和的光线中,白美无瑕的肌肤仿佛透明的美玉一样 晶莹润泽。

最吸引入的还是她胸前那对大到夸张的乳房。

即使平躺的姿势,小香瓜双乳仍保持着挺翘的姿态。丰满而硕大的乳球圆圆 耸起,柔腻的乳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乳头像樱桃一样红嫩。

一条金色的细链缠绕在她曲线玲珑的胴体上,那条金链做工出奇的精致,金 灿灿的链身呈圆形,节与节之间几乎看不到环抑,只有一点火一样的红光。链身 紧贴着白嫩的肌肤,从少女颈中绕过,然后斜着穿过乳沟,在纤细的腰间挽了一 下,再贴着光滑的小腹,垂到白嫩的腹下。

她的玉阜微微隆起,白腻如脂的雪肉又软又嫩,上面生着几丝柔软的耻毛。

那条金色的细链贴着耻缝垂入股间,金黄的光泽与大腿内侧雪白的肤光交相 掩映,隐约能看到少女下体濡湿的蜜肉。

乐明珠肌肤上涂抹了一层油脂,雪嫩的肌肤光可监人,芳香扑鼻。她发出均 匀的呼吸,赤裸的胴体光洁而又莹润,就像一个沉睡的小仙女。

一看到乐明珠,程宗扬顿时把所有的威胁都抛到脑后,什么鬼巫王、生着鬼 角的武士,井底的莫名生物……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根脚趾。

程宗扬腾身跃上祭台,叫道:「小香瓜!」

小香瓜睡着了,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程宗扬伸手扶起乐明珠,一直紧盯着小紫的苏荔看到她眼中波光一闪,立刻 扬声示警道:「小心!」

手指触在祭台琥珀般的表面上,指尖突然一空,仿佛穿过祭台表面,触到一 片令人恐惧的寒意。

紧接着指尖一痛,程宗扬急忙拔出滴血手指,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尖肢贴着乐 明珠雪滑的腰身伸出,接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体从祭台内钻了出来。

程宗扬指尖传来麻痹的痛意,他暴喝一声,从背包中抓出珊瑚匕首,狠狠剌 下。

刀锋穿透阴蛛坚固的外壳,将蜘蛛钉在祭台边缘。阴蛛被刀锋刺透的部位流 出浓绿的汁液,八条触肢收拢,缩成一团,身体僵毙。

苏荔旋身掠上祭台,抓起程宗扬的手,毫不犹豫地把他受伤的手指放在口中, 用力吸吮毒液。

程宗扬狠狠盯着小紫,小紫笑嘻嘻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哦,被阴蛛咬一 下都没死。」

「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麻痹的伤口渐渐开始痛楚,程宗扬知道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苏荔吐出一口乌血,然后抹去唇上的血污。伤口的毒素被吮吸出来,血变得 鲜红。

程宗扬呼了口气,诚心实意地向苏荔道谢。苏荔只淡淡一笑,撕下衣角,给 他裹住伤口。

程宗扬想起鬼巫王对花苗女子的评价:无知而精于算计。但爽朗的苏荔与这 样的评价根本沾不上边。

程宗扬低头细看,这才发现祭台上刻着鬼王峒的鬼脸图案,乐明珠娇小的玉 体正躺在鬼脸大笑的口中。

与此同时,那条金色的细链不仅缠绕在她身上,还系住她的手脚,两端与祭 台连为一体。他不知道这里面埋藏着怎样的巫术,却直觉感受到,如果自己就这 样抱起小香瓜,她永远也不会离开祭台。

程宗扬抬起匕首,用力朝细链斩去。「叮」的一声,无坚不催的珊瑚匕首竟 然被单了回来。

「不要吵……」

乐明珠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在睡梦中小声抱怨道。

「小香瓜!」

程宗扬一阵惊喜,抓住乐明珠的肩膀。

那丫头身体柔若无骨,她嘴巴张开,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嘟囔道:「身上好 热……」

然后头一歪,又沉睡过去。

「别动!」

苏荔拉住他。

程宗扬一怔,发现那条金色的细链仿佛有生命的物体一样收紧,陷入乐明珠 雪滑的肌肤中。

程宗扬朝小紫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眨了眨眼睛,「乐姐姐是献给龙神的新娘啊。苏荔姐姐,还是你把她送 来的呢。」

程宗扬心头一震,想起洞底那个莫名的庞然大物,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苏荔脸上毫无血色,慢慢道:「他们说,鬼巫王得到龙神的帮助,为了答谢 龙神,要把最美的少女作为祭品。」

关于鬼巫王的传说不下百种,也许只有这个才是真的。

程宗扬恼道:「所以你就让这个傻丫头来冒险?」

苏荔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程宗扬扭头看向小紫,「把她解开!」

小紫娇媚地笑了起来,「解不开的哦。她上了祭台,只能等鬼巫王大人来了。

鬼巫王大人会在祭台上给龙神的新娘开苞,榨干她的阴精,然后把她和那些 蜡烛投给龙神当点心。乐姐姐身上涂了香脂,龙神最喜欢吃了。「

程宗扬用匕首指着小紫,寒声道:「过来!把她解开!要不换你躺上去!」

小紫笑容更加灿烂,她双手背在身后,可爱地偏着头:「我不!」

程宗扬心头一凛,这丫头最善于看人脸色,被自己擒住后真是要多乖有多乖。

这会儿突然改变态度,肯定是有恃才能无恐。一团黑色的烟雾从小紫背后升 起,一只苍白的手掌伸出,扶在小紫肩头。烟雾收敛成黑色的斗篷,然后鬼巫王 毫无血色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你做得很好。」

鬼巫王平淡地说道。

小紫笑道:「是他们太笨了呢。」

第二章斗尸

沉甸甸的珊瑚匕首握在手中,仿佛一块寒冰,可程宗扬手心仍禁不住冒出汗 水。

鬼巫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程宗扬。

「天命者。」

他沉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加入鬼王峒,或者失去一切!」

说程宗扬不犹豫那是假的。自己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刚刚找到一点 自己喜欢的东西,就面临生死选择,程宗扬有一万个理由要活下去。但拒绝鬼巫 王只需要一个理由就够了。

「跟你混也没什么。」

程宗扬开出自己的条件,「把她给我。」

程宗扬指向祭台上的少女。

鬼巫王皱起眉头,「你在亵渎神灵,天命者。她是龙神的祭品。」

程宗扬无奈地摊开手,「那就没得谈了。」

「你拒绝了我的好意。在南荒,拒绝我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鬼巫王收回手指,黑色的斗篷无风而动。

一股阴寒的气息从身旁升起,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嚎叫。那声音犹如地狱最 深处恶鬼发出的嚎叫,令人彻骨生寒。岩石像染墨般荡出一圈黑色的涟漪,一只 手掌从涟漪中挥出,青色的手背几乎被利刀砍断,伤口中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受 伤的手掌扳住地面,一具庞大的身形随即从地面涌出。

那是一个持矛武士,它的皮肤被粗大的骨骼撑起,呈现出死亡的青色,曾经 强壮的身体遍布伤痕,大部分都是死后留下的,已经无法愈合。

如果说鬼武士是狰狞凶悍,有着非人的力量。眼前这个从地狱召唤出的持矛 武士则是阴森可怖。它体表没有任何生命的特征,就像一具直立的尸体,散发着 浓郁的死亡气息。

鬼巫王的身体掩藏在黑色的斗篷下,只露出苍白的面孔,那对幽深的黑眸犹 如深潭,平静中透出疯狂的意味。

「你的刀法很有趣。南荒很少有人修习过来自北方的武学。我会得到你的身 体,把它炼制成一具令人满意的尸鬼。」

鬼巫王斗篷下闪出一点碧绿的磷火,射进持矛武士体内。尸鬼空洞的双眼张 开,燃起一点碧火。它腾身向前纵去,长矛直剠程宗扬面门,身手出人意料的灵 活。

程宗扬几乎能看到行尸笼罩在一层青黑色的死气之下,但不知鬼巫王使用了 什么样的禁制,使尸体的死亡气息聚而不散,连自己的生死根也无法吸动。

身后传来一声娇叱,苏荔扬手掷出钢刀。「噗」的一声,已经卷刀的钢刀直 直插在尸鬼肩头,刀尖穿透了它的肩膀。尸鬼不理不睬,长矛如同巨龙,翻滚着 卷来。

程宗扬连它的长矛都看不清楚,更不用说抵挡,眼看着重重矛影带起劲风逼 来,他急忙向后跃去。

「砰」的一声,长矛击在石上,将那块尺许大小的岩石击得粉碎。尸鬼僵死 的面孔毫无表情,他抽回长矛,然后「呼」的一声,长矛抖开,在身前洒下一片 扇形的矛彭。

程宗扬握紧匕首,挡在祭台前,对苏荔道:「你带乐姑娘快走!」

苏荔皱起眉头,「她身上的链子会收紧。」

「那也比变成点心强!」

程宗扬大喝一声,匕首对准长矛狠狠斩下。尸鬼武士肩膀微沉,长矛忽然一 翻,避开匕首的锋锐,扫在程宗扬肋下。程宗扬肋骨一阵剧痛,几乎吐出血来。

他狼狈地向旁一跌,错开矛锋,躲到一根从洞顶垂下的钟乳石柱后面,一手 按住肋骨,丝丝地吸着气。

小紫清悦的笑声响起,「乐姐姐长得好美,被主人开苞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苏荔姐姐,一会儿小紫也给你开苞,看你们谁哭得更大声……「

幸好肋骨没断,程宗扬忍痛嘻笑道:「小紫,能和你娘共侍一夫,肯定很开 心吧?」

小紫笑声一滞。

「你娘又乖又听话,干起来真的好爽,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绝,忽然「砰」的一声,颈侧石层纷飞,毒蛇般的长矛穿透石 柱,紧贴着脖颈剌出。

程宗扬心跳险些停止,不等尸鬼拔出长矛,他匕首一挥,将长矛斩下尺许长 一段,然后双足一点,从石柱后掠出,举起匕首朝尸鬼额头刺去。

尸鬼受伤的手掌抬起,握住肩头的刀柄,伤口中的骨节一根根绷紧,硬生生 将钢刀从肩头拔出。

那柄钢刀已经卷了刀,除了刀尖还有点威胁,砍在身上就像用刀背砸一下差 不多,但珊瑚匕首就不同了。自己昼局临下,纵然那尸鬼武士抵挡,自己也能抢 先一步,刺穿它的额头。

程宗扬执匕加速刺落。匕首已逼近尸鬼眉心,尸鬼不但没有抵挡,反而钢刀 平举,划了半个圆弧。

程宗扬心里冷笑,就是想同归于尽,也得有这个能力。只要手中的匕首钉进 这家伙脑门,无论它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盯着尸鬼鬼火般的眼睛,程宗扬心头忽然一震。自已苋然忘了这家伙已经是 个死人,即使匕首剠穿它的头颅,也不过在它额头多添一个伤口而已。

它钢刀子举,并不是来不及变招,而是等着自己送上门来,只要刀锋一递, 就能轻易刺穿自己的腰腹。这个死人额头被匕首剌穿无所谓,自己腰上被捅一刀, 肯定一命呜呼,活人变死人。

程宗扬身在半空,已经能感觉到尸鬼身上的死亡气息。眼看着它刀尖挺起, 而自己却像扑火的灯蛾飞向死亡,程宗扬一颗心直沉下去。

忽然一道银光划过,灵蛇般卷住钢刀,扯到一边。「噗」,匕首穿透尸鬼的 额头,陧宗扬在尸鬼头颅上一撑,借力向后翻出。

昆鬼额头显出一个平整的伤口,青色的皮肉下,白森森的颅骨清晰可见,神 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不远处,苏荔修长的身体立在祭台一角,她昼兄的长发随意挽了一把,几缕 零乱的发丝贴在雪白的脸颊上。她双手按在纤美的腰上,白美而修长的双腿笔直 分开,大挝根部的刺青微微闪动着暗青色的光泽。

在她身后,一条银亮的蝎尾长长伸出,卷住尸鬼手中的钢刀。分节的蝎尾由 粗到困,在尾端形成一个锋利的弯钩,钩尖呈现出紫黑的色泽。

武士死尸般的手臂绷紧,蝎尾在刀上发出金属磨擦一样的声音。忽然弯钩一 翻,钩住尸鬼的手腕,将钢刀连同一片皮肉同时撕下,然后蝎尾弓起,在空中一 荡,倏忽收回。

长及两丈的蝎尾从身后昂起,接着弯曲过来,蕴藏着剧毒的弯钩悬在头顶, 钩尖昂起,缓缓浮动。苏荔凤目散发出异样的光彩,在她腰间,一层银亮透明的 蝎甲正贴着雪白的肌肤迅速扩张。

鬼巫王冷冰冰道:「花苗的族长,你没有让我失望。一具能够变身的行尸, 将足我的珍藏。」

小紫拍手笑道:「苏荔姐姐,你变过身更漂亮了。嘻嘻,小紫还没有玩过这 么漂亮的母蝎子呢。小紫再抓到你,就让你变成蝎子样,再找人跟你交配。」

苏荔挑起唇角,蝎尾低伏下来,弯成弓形,然后悄无声息地弹出,箭矢般剌 向失去武器的尸鬼。

变身后的苏荔实力大增,顷刻间,尸鬼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

程宗扬死里逃生,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他长吸一口气,然后猱身上前,准备 与苏荔联手围攻。脚步刚一迈出,小腿忽然一紧。程宗扬低头看去,顿时魂飞魄 散。

如墨的地面中,不知何时伸出一只秀美的手掌,抓住自己的小腿。程宗扬暴 喝着用力一扯,从地下扯出一具曼妙的女体。

那名女尸鬼同样身无寸缕,她蜿蜒的长发遮住面孔,裸露的身体曲线饱满丰 乳、纤腰、美臀、长腿,有着慑人的美丽,然而洁白的皮肤失去血色,透出死亡 的淡青色泽。

她乳下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凄惨的伤口朝两侧翻开,深入胸骨,几乎能看到 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与男尸鬼不同的是,这具女尸胴体上几乎挂满了饰物,两枚长长的乳钉从她 乳晕穿过,挺翘的乳头挂着两排乳环,环上系着铃铛,肚脐中镶着一颗鲜红的宝 石。

她腹下的毛发已经被拔除干净,白皙的小腹两侧刺着两条青黑色的毒蛇,弯 曲的蛇体一直延伸到阴阜下方。在她腹下,细小的阴蒂被人剥出,扯得变形,上 面至少挂了三只黑沉沉的铁环。两片肥厚的阴唇挂满各种饰物,被坠得拉长,甚 至连会阴处都嵌了装饰品。

她右手握着一根铁链,黝黑的链身穿透她的腕骨和锁骨,另一端穿过腹下的 圆环,消失在股间。沉重而粗糙的黑色铁器与女尸失去血色的惨白胴体交织在一 起,诡异而又凄艳。

程宗扬竭力挣开她的手掌,然后侧过身,匕首雪亮的锋刀斜挑撩起。女尸身 体向后一仰,避开锋刀,覆在面上的发丝顺着鼻尖滑开,露出一张僵硬而不失美 丽的面孔。

苏荔凤目扫来,顿时浑身一颤,失声叫道:「朱诺!」

程宗扬飞身后退,与苏荔背靠背立在一处,「她是谁?」

苏荔吃惊地咬住嘴唇,片刻后说道:「她是江纳丝人的族长,一直在沼泽与 鬼王峒人作战。一年前,我们失去了她的讯息,还以为她带领族人退入山林。」

「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

鬼巫王道:「一个可恶的反抗者。」

鬼巫王从斗篷下伸出手,手指轻轻一勾。女尸幽灵般闪动身形,在鬼巫王身 前出现,她身上满缀的饰物摇动着,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她违抗了我给南荒制订的秩序,像野狗一样攻击我的使者。达古花了很多 力气才抓到她。」

鬼巫王手掌伸到女尸腹下,抚摸着那曾经鲜美的阴户,「她给我们带来很多 欢乐,最后我把她炼成行尸,让她去屠杀以前的同伴。」

鬼巫王摘下悬在女尸下体的铁链,「去杀了他们。」

女尸鬼挽住铁链,从体内用力拔出,然后「飕」的一声,挥向靠肩而立的苏 荔和程宗扬。

程宗扬的匕首虽然锋锐异常,毕竟太短;他一边闪避女尸的铁链,一边叫道: 「你干掉男的,我来对付她!」

苏荔一言不发,蝎尾闪电般掠出,攻向男尸。

两名尸鬼中,朱诺实力明显在男尸之上,如果以苏荔对朱诺,自己对付男尸 鬼,即使能胜也要耗费一番工夫。程宗扬选择了更强的朱诺,希望苏荔能以压倒 性的实力迅速干掉男尸,再联手对付女尸鬼。

要紧的是在苏荔干掉对手之前,自己千万不能被女尸鬼干掉。

铁链呼啸着破开空气,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挥来。程宗扬闪身从祭台掠出, 利用林立的石柱与她周旋。铁链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柱间石层纷飞。

丹田内充盈的真气大量流失,消耗速度快得惊人。程宗扬暗暗叫苦,趁女尸 鬼铁链再次挥来,他看准位置,匕首「叮」的一声从铁链的环扣穿过,反手钉在 钟乳石上,然后冒险跃出,徒手朝女尸攻去。

女尸鬼赤裸的皮肤泛着塑胶一样毫无生气的光泽,她右手腕骨被铁链穿过, 回手用力一扯,铁链在腕骨间发出格格吱吱的磨擦声,却没能挣开珊瑚匕首。

程宗扬闪身欺近,一拳打在她腹下。女尸双乳向上跳起,乳头沉甸甸的铁环 和铃铛跳动着撞在一起,将乳头扯得变形。

女尸双眼睁开,瞳孔中摇曳着鬼火一样的碧光。程宗扬骇然退后,忽然一股 大力从背后涌来;女尸张开双臂,搂住程宗扬的腰背,然后张口咬向他的脖颈。

女尸舌头被人剪开,像蛇信一样分叉,舌根嵌着一颗珍珠,口腔像死尸一样 苍白。

程宗扬被她死死搂住,只能勉强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用力撑起。

女尸双腿攀在程宗扬腰间,双臂蛇一般伸来,扼住他的喉咙,程宗扬一手推 住她的下巴,一手拧住她的手腕,脖颈竭力后挺。

女尸身体光滑而冰冷,肌肉像死尸一样僵硬,只有乳房还略带弹性,却没有 一丝温度。她脖颈扭曲,惨白的面孔透出死亡的青色。

程宗扬头皮发麻,死死拧住女尸的手腕。女尸双手越来越紧,指甲几乎掐入 皮肉。

程宗扬呼吸断绝眼冒金星,窒息的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

忽然丹田气轮一震,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头顶涌入。程宗扬一怔,意识到自己 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瞬,程宗扬挺起胸膛,屈膝重重顶在女 尸臀间。

女尸脱手飞出,她右腕穿在铁链上,被铁链一挣,跌落在地。她双腿张开, 下体的饰物翻到两边,露出被摧残过的美穴。她下体同样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松弛的穴口留着被硬物磨擦的痕迹。

程宗扬急喘几口气,两人同时向石柱后掠去,但朱诺更快一步,程宗扬刚靠 近石柱,她已经握住匕首。石层纷飞中,铁链犹如黑色的毒蛇缠在程宗扬的手臂 上,链尾旋转着收紧,接着雪亮的匕首挑出,刺向他的心口。

程宗扬手臂被铁链缠住,避无可避,眼看匕首就要透胸而入,旁边突然人影 一闪,一个赤裸的女子扑过来,张口咬住朱诺的手臂。

程宗扬死里逃生,立刻甩开铁链,闪身退后。

看着两具赤裸的女体纠缠在一起,程宗扬大惑不解。丹宸不知何时醒来,千 钧一发之际挡住女尸的攻击。

她们一个是鬼巫王驭使的行尸,一个是鬼王峒的女奴,怎么会突然间自相残 杀起来?

女尸无论格斗技巧还是力量都远在丹宸之上,她用铁链缠住丹宸的纤腰,把 她悬空拉起。丹宸手掌竭力伸出,插进女尸丰满的乳下,抓住她裸露的心脏。女 尸一手塞到丹宸口中,干净利落地把她头部扳得后仰,露出喉部,然后一口咬穿 她的喉咙。

森冷的洞窟中,丹宸赤裸的胴体抽动片刻,白美的双腿软垂下来,腿间失禁 般滚出大量液体。她颈骨仿佛被女尸咬断一样反折过来,下巴挑起,面孔正对着 程宗扬。

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她露出一个崇慕的笑容。

「主人……」

丹宸无声地说着,口中涌出一股鲜血,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

程宗扬一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鬼巫王和小紫却齐齐变了脸色。丹宸那 声主人绝不是对鬼巫王喊的,可她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效忠?

「格」的一声,苏荔蝎尾绞碎持矛尸鬼的颈骨,接着飞身掠起,在空中画出 一条曼妙的弧线,与朱诺绞杀在一处。

丹宸的死令苏荔愤怒异常,她凤目泛红,嘴唇紧紧抿着,蝎尾将女尸逼得节 节后退。忽然尾钩射出,钉入女尸的手背,把珊瑚匕首从她掌中击飞,斜斜插在 石柱上。

程宗扬飞身跃起,一把抓住匕首。鬼巫王斗篷无风而起,鬼羽剑如同一片轻 盈的羽毛飞出,在掌心一旋,直刺过来。

程宗扬暴喝一声,与鬼羽剑硬拼一记。鬼巫王蓄势已久,这一击看似从容, 蕴藏的力量却强大之极。程宗扬手臂剧震,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进裂,鲜血 像箭一样贱出。

小紫身上的东西被程宗扬搜罗一尽,躲在鬼巫王身后。几滴鲜血沾在她白玉 般的面颊上,小紫伸出舌尖轻轻一舔,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精致的面孔上绽出笑 靥。

程宗扬被鬼羽剑击中的手臂像被折断一样,空空的使不上力气,幸好苏荔百 忙中蝎尾掠来,挑住鬼巫王的长剑,自己才没有被鬼巫王趁机一剑干掉。

程宗扬退到祭台上,长吸一口气,腹中气轮疾转,真气撞开闭塞的经脉,重 新贯人手臂。忽然心神一晃,就像是坐在过山车上从高处猛然冲下,身体还在原 地,灵魂却仿佛冲出身体,离开肉体的束缚。

程宗扬勉强稳住心神,接着又是一阵恍惚。

「程头儿……」

一个美妙的声音在呼唤自己。

「来啊……」

那声音从舌尖旋转着轻轻吐出,像晶莹的水珠溅在自己心头。脑海中浮现出 小紫绝美的面孔,无限媚惑地朝自己微笑。那里仿佛是灵魂的家园,让自己禁不 住想蜷起身体,像胎儿一样回归母体,在温暖中沉睡。

苏荔挥舞的蝎尾仿佛远去,女尸缀满饰物的胴体一片模糊。

额角的伤痕震跳着,传来火热的炙痛感。程宗扬清醒过来,用力咬破舌尖, 重新稳住摇摇欲坠的心神。游离的灵魂被拉回肉体,视线变得清晰。

小紫白嫩的双手像莲花般张开,右手中指指尖沾着一点鲜红的血迹,她惊讶 地看着程宗扬,脸颊像被抽干鲜血一样变得雪白,然后软软坐倒。

第三章艳毒

「死丫头!」

程宗扬知道是小紫弄的鬼,却不知道自己刚才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小紫用程宗扬的鲜血施展噬魂的巫术,如果成功,程宗扬就会和阿夕一样, 沦为小紫的俘虏。结果小紫的巫术被程宗扬挣脱,自己却受到巫术反噬。

若程宗扬是擅长灵魂巫术的行家,这时用自己的鲜血为媒介,就能轻易抽走 小紫的灵魂,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难得的良机。

苏荔独力挡住女尸的攻势,一边还要防备鬼巫王,早已左支右绌,几次险些 被女尸击中。程宗扬揉身向前,离鬼巫王还有丈许时腾身跃起,双手握住匕首, 朝他颅顶剌去。

鬼巫王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不闪不避,等匕首离头顶还有数寸,他头顶披 散的长发忽然分开,一只金色的鬼角笔直伸出,标枪般刺中匕首。

程宗扬双臂剧震,身体笔直弹起,翻到鬼巫王身后。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站立 不稳,踉跄着冲出几步,撞到小紫身旁。他一把抓起小紫,匕首抵在她颈侧,厉 声道:「住手!」

小紫被法术反噬,浑身毫无力气。鬼巫王却对程宗扬的威胁视若无睹,身影 一闪,就落到程宗扬面前,平平一剑对着小紫脖颈刺去。

程宗扬看得清楚,他这一剑并不是想要小紫的性命,而是冲着自己的心口, 至于小紫根本就不在他眼中,有没有小紫挡在前面,这一剑都没有分别。

程宗扬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掷出匕首。

「叮」的一声,鬼巫王的长剑被削去寸许长一截。匕首贴着鬼巫王苍白的脸 侧飞过,将他头发削下一篷。

程宗扬肩头一痛,被失去剑锋的长剑击中,他趁势抱住小紫滚到一边,然后 弹起身来。

鬼巫王长剑低垂,张手握住自己的发丝,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

苏荔蝎尾一荡,挑住珊瑚匕首,接着递出,将女尸飞舞的铁链一削两段,蝎 尾中部趁势抡起,击在女尸腰间,将她撞开,蝎尾随即倒卷,将珊瑚匕首抛给程 宗扬,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喝道:「走!」

苏荔摆脱女尸的攻击,蝎尾贴着祭台扫过,卷起沉睡的乐明珠,朝另一侧的 洞口掠去。

程宗扬挟住浑身发软的小紫,一步步向后退去。

鬼巫王低着头,金色的鬼角仿佛失去光彩,变得黯淡无光。失去操控的行尸 僵直地立在原地,她苍白的唇上沾满鲜血,冰冷的躯体妖艳而又诡异。

鬼巫王缓缓抬起头,然后大声嚎叫起来,「该死的天命者!你将死在我的剑 下!被我炼成行尸!」

程宗扬抱起小紫,飞速跃上台阶。他心里大惑不解,只是削断几根头发而已, 这鬼巫王怎么表现得这么愤怒?

浓重的杀气从背后袭来,程宗扬几乎能看到鬼巫王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意。

程宗扬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猛冲。鬼巫王斗篷带出的风声迅速接近。忽然 背后压力一轻,程宗扬不顾一切地闯出洞口,朝着黑暗的洞窟奔去。

在他身后,一个刀锋般的黑影挡住台阶上方,女尸惨白的胴体与黑影一触, 便轻烟般消失了。

鬼巫王身影一凝,悬在半空,惊讶中露出一丝慌乱:「是你?」

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回去吧。」

鬼巫王一怔,下意识地重复道:「回哪里?」

那个黑色的影子突兀地挡在鬼巫王面前,虽然没有本体,却充满不可触犯的 威严,仿佛一个骄傲而尊贵的王侯。

「你来的地方。」

鬼巫王最初的慌乱消失了,他脸色慢慢涨红,忽然像一个愤怒的孩子一样叫 道:「你从来就没理解过我!」

黑色的影子寂然无声,只有鬼巫王激昂的声音在洞窟中回响。

「我做的有什么不对!难道看着他们在愚昧中出生,又在无知中死去吗!我 会改变他们,我也能改变他们!为什么你不愿意支持我?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 弟子!你为我骄傲!可当我负起责任的时候,你却疏远了我!」

鬼巫王朝黑影吼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可他们都是些好人,我在黑魔 海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找到了那条路,可以改变南荒的路!即使你不同意,我也 要去做。」

他大声说道:「因为你说过,道之所行,不让于师!」

「黑魔海?」

黑影轻蔑地说道:「他们只会教你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向你索取报酬,然 后为一个铜铢把你出卖掉。」

「那是你的偏见。」

鬼巫王反驳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他们。你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黑魔 海,可他们常常提起你,对你推崇备至。他们无私的帮助我,告诉我龙神的秘密, 可你又做过什么?」

鬼巫王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

「你的头发已经断了,谶语开始应验了。」

「我不陷。」

鬼巫王摊开手掌,亮出削断的发丝,然后像把整个世界握在掌心一样握紧拳 头,「只要能改变南荒,我宁愿去死。」

那个黑影沉默良久。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他低声说:「但我仍为你骄傲。」

鬼巫王头也不回地踏上台阶。在分别前,他突然说道:「我遇到了你一直在 寻找的天命者。他的伤痕和你在梦中见到的一样。我想,这个应该是真的。」

他说:「我会想念你的。」

程宗扬追上来,心有余悸地看向背后,「好险!」

苏荔抱起乐明珠,「给你。」

程宗扬二话不说接过熟睡的小丫头,不顾苏荔还在眼前,就在她脸上狠亲一 口,「笨死你了!被人捆成这样还不醒。」

乐明珠睡得正熟,身子热乎乎又香又软,活像一头熟睡的小香猪,就算把她 卖了也不知道。

苏荔扯起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小紫笑盈盈道:「苏荔姐姐,你变身的样子好威风。」

苏荔轻抚着她粉嫩的脸颊,蝎尾缠住她纤软的腰肢,带着剧毒的尾钩挑起, 蜿蜒伸入小紫裙底,在她裙内蠕动,柔声道:「你不是要找人和我交配吗?」

小紫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乐姐姐快死了呢。」

「你说什么!」

程宗扬一把拽过小紫。

「你好笨哦,乐姐姐身上抹的油脂,有很厉害的催情药。如果不帮她解毒, 浑身的血液会越来越热,很快就死掉了。」

程宗扬抱着乐明珠,一边猜测小紫这番话有几句是真的,「怎么解毒?」

小紫看了看周围,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就在这里和她交配好了。」

程宗扬为之气结,扭头道:「武二他们在哪里?」

苏荔摇了摇头。她被小紫擒获后昏迷了一段时间。至于程宗扬,自己身处何 地都不知道。

小紫扬起脸,「小紫知道路啊。」

摆在程宗扬面前的有两件要紧的事,一件是与武二会合,一件是找地方救醒 乐明珠。他沉声道:「带我们去找武二郎!」

「他们逃得很快,连小紫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

迟疑问,苏荔道:「先离开这里。」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武二、谢艺和凝羽他们在一起,实力比自己和苏荔只 强不弱。乐明珠身体有异,即使与他们会合也没有什么用,只不过此时的鬼王峒 只怕再没有一处能称得上安全,找什么地方安置乐明珠,就够他头痛了。

小紫甜甜笑道:「小紫知道一个地方,很适合你和乐姐姐在一起。」

苏荔道:「要不要剥光她的衣服,免得她再耍花样。」

看着一脸天真的小紫,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吧。」

就在程宗扬他们头顶不远处,龙睛玉佩的光芒逐渐消退。武二郎第一个站起 来,从吴战威手里夺过钢刀。

武二郎眼一瞪,「二爷拿你把刀怎么了?瘸驴!还不快滚!」

吴战威也是猛人,但碰上武二这种横人,只有吃瘪的分。不过武二的举动, 他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要他们先走,自己拦住鬼王峒的追杀。

吴战威嘿嘿一笑,「二爷,你也太小看老吴了,要死就死在一块儿!老吴要 是不要脸的自己逃命,被人骂也骂死了。」

武二郎横着眼道:「你们也配跟二爷死在一起?我呸!做什么梦呢!」

谢艺仍然杳无音信,能拿主意的只有云苍峰,他低咳一声,「大伙不用吵, 听我说。」

众人安静下来。

「咱们这些人能支撑这么久,也挣够了面子,到哪儿说出去也不丢人。大伙 拼也拼够了,血也流够了,我老头子没什么本事,事到如今,能保住大伙的性命 最要紧。」

云苍峰道:「武二,你一个人断后。其他人现在就走,遇到岔路,大伙就分 开。不管是能闯出去,还是能藏起来,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众人一片哗然。凝羽轻轻道:「如果他在这里,不会这样做。」

云苍峰知道她说的是程宗扬,如果他和谢艺有一个人在这里,云苍峰也不会 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法阵眼看就要失效,鬼武士一旦开始攻击,到时就是想走也 走不了了。「再撑下去,迟早要全军覆没。左右是个死,能逃的一个是一个吧。」

「可不是嘛!」

朱老头一拍大腿,从缝隙里钻出来,「就是这个理儿!还傻愣着干啥?快跑 啊!」

易彪扶起吴战威,祁远和小魏抬起受伤的卡瓦,众人都忙碌起来,只有凝羽 仍留在原地。

「我留下。」

云苍峰知道她不见到程宗扬,绝不会离开,只好道:「小心。」

耗尽最后一点法力的玉佩「砰」的一声碎裂,白色的光幕微微一晃,消失在 黑暗中,鬼武士低沉的吼声随即传来。

武二郎暴喝着长身而起,手中钢刀画出两道耀眼的电光,仿佛要劈开黑暗的 天「卡!」

程宗扬用匕首撬开一扇隐蔽的铁门,然后用肩膀一扛,撞开铁门,眼前出现 一条狭窄的通道。

小紫第一个钻进去,在前面领路,她外衣被程宗扬拿走,上身只剩了一件贴 身小衣,雪藕般的双臂赤裸着。紧接着是苏荔,她身上衣物大都破碎,索性将碎 衣拧起来,束住双乳和下腹,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她双手抱在胸前,长 长的蝎尾在身后蜿蜒浮动,仿佛游离于身体以外。

程宗扬抱着乐明珠走在最后。小丫头身上金色的细链越收越紧,使她肢体反 弓过来,两团丰腻的乳球在胸前晃个不停。

程宗扬把那条鲛绡拿出来,替她围住身体,一边盯着小紫。

同样小心的还有苏荔,她视线紧跟着小紫,只要她稍有异动,带着毒钩的蝎 尾就会剌穿她的脖颈。

小紫对这条通道似乎十分熟悉,毫不停顿地绕了几个弯,然后停下来,在洞 壁上一扳。一道石门分开,眼前透出久违的光线。

「咦?」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阵香风扑来。

苏荔的蝎尾闪电般挥出,缠住小紫的脖颈。程宗扬飞身上前,一把卡住那女 子的喉咙,合身把她压在墙壁上。

眼前是一间卧室,四壁纱幔低垂,一张软榻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华丽中充 满了淫靡的气息。旁边一个圆形的门洞悬着一道水晶帘,看上去十分眼熟。

身下的肉体丰腴而又富有弹性,有着令人销魂的触感,程宗扬目光移到那女 子脸上,不由一怔,「是你?」

碧奴被他卡住喉咙,媚艳的面孔一片惊骇。

程宗扬醒悟过来,这条通道原来通向碧奴的住处,难怪小紫会知晓。她在鬼 王峒时,肯定不止一次见过母亲经过这条暗道去服侍鬼巫王。

程宗扬把乐明珠放在榻上,飞快地在室内搜索一遍。那对姊妹花已经离开, 外面的鬼武士也不见踪影。

程宗扬松了口气,放开碧奴。阁罗他们在下面厮杀,不会有闲心来找这个奴 妓。

危机四伏的鬼王峒里,这里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跪下。」

苏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紫乖乖跪下,双手伸到背后,被苏荔捆住。

碧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惶恐间,看到这一幕反而眉花眼笑。

「客人是想玩这个小贱人?」

她吃吃娇笑道:「原来客人喜欢这种调调。」

这女人还真是天真,看到自己从鬼巫王的暗道出来,仍把自己当成鬼王峒的 客人,没有半点戒备。至于小紫,在她眼里更像是陌生人般,毫无关爱。

程宗扬朝苏荔使了个眼色,微笑道:「可不是吗。」

碧奴鄙夷地瞥了小紫一眼,「那个白痴,什么都不会。」

「外边的人都去哪儿了?」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正在服侍你的好朋友阁罗大人,刚做到一半,他忽然 就走了。客人——」

碧奴倚过来,无比柔媚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苏荔手掌按在她颈后,温言道:「不用急,你先睡一会儿好了。」

碧奴嘤咛一声,身体软软躺下。

程宗扬放下紧握的匕首,长长吐了口气,一直高度戒备的肢体松弛下来。

小紫向他保证鬼巫王不会追来。整个鬼王峒暗道何止千百,连鬼巫王也不可 能在短时间内搜遍。如果他们要发动所有的奴隶搜索入侵者,至少也要等一个时 辰之后。这一个时辰是难得的喘息机会。

对小紫的话,只信一半也太多了,但程宗扬没有选择。

把鬼巫王的威胁抛开,程宗扬才发现室内群芳苍萃。鲜红的地毯上,衣衫暴 露的碧奴玉体横陈,薄薄的轻纱悬在乳上,雪白的大腿伸在一旁,妖艳迷人。

旁边一个小美人儿如同宝石般精致,她双手被捆,乖乖跪在地上;另一边花 苗的族长衣不蔽体,高挑丰满的玉体大半暴露在外。卧室正中的软榻上,还有那 个只裹着一幅鲛绡的小香瓜。

程宗扬敢发誓,自己这辈子还没有独自一个人与这么多美貌女子同处一室, 问题是这些美女一点都不让人轻松。这里面有一个最善于伪装的敌人,一个绝非 可靠的盟友,一个淫艳与白痴同样惊人的舞姬,而自己唯一可以真正信任的小香 瓜,这会儿睡得像一头猪。

小紫说的催情药物,程宗扬有九成相信。这一路,乐明珠体温不断升高,红 绡下,雪滑的皮肤透出玫瑰般的红色。程宗扬怀疑,如果没有鲛绡,这丫头身体 早就会燃烧起来。

「那个……」

程宗扬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还当着苏荔和小紫的面,可苏荔丝毫没有回避的 意思,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瞧着他尴尬的样子。

程宗扬只好当她不存在,朝小紫问道:「她身上涂的是什么东西?」

「有麝香、花露、铅粉、香脂……」

小紫说了十几种物品,最后才道:「还有一种草汁。」

「什么草汁?」

「小紫也不知道啊。不过小紫听说,涂上这种草汁,连处女也会情欲高涨, 如果不与男子交合,就会血脉爆裂而死。」

小紫肯定是演戏的天才,表情丝毫没有撒谎的样子。程宗扬沉声道:「怎么 解?」

「只要你和她交合就没关系啊。阴阳交会的时候,乐姐姐泄了身子就会好的。」

程宗扬皱起眉头。

苏荔道:「救人要紧,乐姑娘纵然不高兴,也会明白你的苦心。况且……她 未必会不高兴。」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程宗扬苦笑道:「她练的什么狗屁凤凰宝典的功夫,据说一破体就会伤及性 命。」

苏荔也皱起眉头。不救血脉爆裂,救的话,又会因为破体危及生命。似乎怎 么选择,结果都是死。

看着乐明珠沉睡的面容,程宗扬越发不安起来,「她怎么睡这么久?」

小紫毫不隐瞒地说道:「她颈子后面有一根细针,拔出来就醒了。」

有苏荔的前车之监,程宗扬分外小心,他托起乐明珠,在她颈后找到一根细 若牛毛的小针。这次的细针远没有苏荔身上的可怖,轻轻一拔,便即脱出。

小丫头呻吟一声,眼睛没有睁开,反而闭得更紧了,痛楚地拧住眉头。

「小香瓜!」

「好痛……」

程宗扬连忙掀开鲛绡,只见那条缠在她胴体上的金链几乎缩短了一半,乐明 珠本来是平躺,这会儿手脚都挨在一起,难怪她会喊痛。

「把她解开!」

「没办法啊。」

小紫认真道:「这条神链是用在龙神祭台上的,绑到身上,越挣扎就会越紧, 只有献祭完才会自动松开。」

乐明珠呻吟着眼睛睁开一线,「身上好热……」

接着她清醒过来,「该死的大笨蛋!你又在我身上乱摸!」

程宗扬满脸尴尬,小丫头叫这么大声,唯恐大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 在她身上乱摸了。

「咳,咳,那个……你中了毒。」

「我才不信呢!」

乐明珠低头看了看,接着惊叫起来,「好啊!你还把我绑住!你这个大坏蛋!」

程宗扬连忙道:「不是我!哎,你别动!」

程宗扬晚了一步,乐明珠挣扎中,身上金色的细链彻底收紧,她身体向后反 弓,手脚并在一处,鲛绡下的肉体曲线毕露,呈现出撩人的姿势。小丫头被捆得 叫也叫不出来,身体又痛又难受,眼睛一眨,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怕,别怕!」

程宗扬贴在她耳边,小声把原委告诉她。乐明珠脸颊越来越红,但还不信是 小紫捣鬼,满脸委屈地说:「你骗我!」

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

失落手打他小声道:「喂,身上有没有奇怪的感觉?」

乐明珠看了看苏荔,又看了看小紫,最后咬着程宗扬的耳朵小声道:「我下 面好热,出了好多汗……」

程宗扬用身体挡住旁边的视线,一手伸到乐明珠腿间。果然,她下体湿了一 片,腿间又湿又滑。

「哎呀!」

手指触到敏感的嫩肉,乐明珠低叫一声,接着看到苏荔,连忙咬嘴唇,小脸 像红透的苹果一样。

第四章解淫

苏荔俯下身,温言道:「姐姐来看看好么?妹妹放心,我们都是女人,有什 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你觉得害羞,姐姐也脱光好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她是存心来考教自己的吧?他急忙道:「苏荔族长!」

苏荔瞟了他一眼,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又不是没见过。」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不但看过,还看得挺清楚,可是……这女人也太豪放 了吧?

程宗扬尴尬地栘开视线,苏荔不再理他,迳自脱去衣物,赤裸着白生生的胴 体,扶起乐明珠,柔声道:「让姐姐看看好吗?」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说:「不要……」

苏荔不由分说地分开她双膝。那条金链正把乐明珠束缚成适于交媾的姿势, 她手脚压在身下,雪白的身子向上弓起,双膝朝两边一分,下体便无可遮掩地暴 露出来。

少女柔润的玉阜微微隆起,软软的又白又嫩,那条金色的细链嵌进软肉,正 压在花蒂上。蚌口微微张开,吐露出红腻如脂的蜜肉,里面早已春潮涌动,水汪 汪淌满清亮的蜜汁。

苏荔掠起发丝,俯在乐明珠耳边道:「这催情药物确定很厉害,只怕真的会 血脉爆裂。」

她声音更加细微,「我瞧他人也不坏,不如你就把处女之身给他好了。」

「我不要……」

乐明珠小脸哭丧着说:「师傅说,凤凰宝典没有到第七层,一破体就会死的。

我才十六岁,我不要死。呜呜……「

程宗扬抱怨道:「你们练的什么鬼功夫?」

乐明珠脸上挂着泪花,怒视程宗扬,「不许你说我们的坏话。」

程宗扬只好闭嘴。

「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破体。」

程宗扬仿佛捡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什么方法?」

小紫笑吟吟没有开口,等程宗扬板起脸,才道:「一命换一命,这个交易公 平吗?」

跟小紫耍心眼,多半是自取其辱。程宗扬很光棍地点点头,「公平。只要她 没事,我就放你走。」

小紫爽快地说道:「有一种药膏,能让乐姐姐保持处女的同时还能泄身。」

程宗扬眯起眼睛。

「乐姐姐身上的草汁要在交合中泄身才能解除。这种药膏呢,可以涂抹在身 体其他部位,让那里变得敏感……」

「什么药膏?在哪里?」

小紫细声细气道:「在你背包里啊。」

程宗扬打开背包,按照小紫的指点,从她那堆物品中,找出一只红珊瑚制成 的臂钏。

那只臂钏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种淡红色的药膏,散发出古怪的气味。

「把它涂在身上,涂药的部位被阳物一触,就会感到酥痒。程头儿,你用别 的位置,也能让乐姐姐泄身。」

乐明珠努力张大眼睛,想看清那药膏的样子。程宗扬挑起一团,指尖传来细 针轻刺般的凉意。

程宗扬看了片刻,然后盯着小紫,伸出手指,「你先试试。」

上过几次当,程宗扬也学聪明了,鬼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自己要这么蠢的相 信小紫,恐怕将来哭都没地方哭。

但小紫应付自如,笑吟吟道:「好啊。只不过药膏就这一点,只够一个人用 呢。你要给小紫,乐姐姐就不够用了。」

程宗扬又吃了个瘪,他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恶狠狠道:「不要以为我不打女 人,你敢骗我,小心我把你打得连你娘都认不出来!」

小紫笑嘻嘻道:「她本来就不怎么认得我。」

程宗扬一阵气馁,在这丫头面前,自己总占不了上风。他俯在乐明珠耳边, 小声道:「试试吧。」

乐明珠瞪了他半晌,就差在脸上写两个字:不信!但身体的灼热感越来越强 烈,心跳也越来越剧烈,最后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商量道:「抹在哪儿?」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脚趾头!」

苏荔嗤然一笑,「傻妹妹,那里不成的。」

「那你说哪里?」

苏荔瞟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只好干咳一声,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乐明珠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怒道:「你去死!大笨蛋!大笨蛋!」

程宗扬又说了两个字。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要你在我身上乱赠!」

程宗扬只好又换了两个字。

乐明珠脸色一变,像听到恶心之极的事物一样,忍不住一阵干呕。苏荔轻拍 着她的背脊,一边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无奈地摊开手,「我什么都没说。」

「你还没说!」

乐明珠小嘴一瘪,眼泪汪汪地说:「你要敢把你尿尿的脏东西放到我嘴里, 我……我就咬死你!」

苏荔忍住笑意,抹去乐明珠的泪花,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乐明珠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的吗?」

苏荔点了点头,脸上突然一红。

程宗扬道:「你自己选吧。不过要快一点。再等一阵,可能就不用选了。」

乐明珠思来想去,最后带着哭腔道:「第一个好了……苏荔姐姐,你不要骗 我……」

程宗扬松了口气,要说服这丫头,简直比打仗还累。他咳了一声,「苏荔族 长,你们是不是……回避一下?」

「不要!」

开口的竟然是乐明珠,「苏荔姐姐你别走,他要欺负我,你就替我打他。」

苏荔一脸好笑地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忍不住拉住乐明珠耳朵,咬牙道:「笨死你了,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 看呢!」

乐明珠不服气地把脸扭到一边,嘟着嘴说:「我害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慢慢哄她吧。」

苏荔一笑,拉起小紫。

小紫道:「我闭上眼睛好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用鲛绡把她眼睛蒙上,「你在这儿老实待着。」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好找这丫头算帐。

苏荔拉起昏迷的碧奴,转身离开。那具艳丽的肉体终于离开视线,程宗扬大 大松了口气。

虽然那道水晶帘什么都遮不住,但总比她在一旁瞧着自己跟小香瓜肌肤相亲 好此一。

室内安静下来,除了小紫,相干、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了。程宗扬与乐明珠四 目相对,只见那丫头一脸紧张,像一只小老虎,充满戒备地盯着他。那张小脸红 红的,柔嫩的唇办像涂了胭脂一样娇艳欲滴。

程宗扬忽然一笑,张臂抱住乐明珠,狠狠吻住她的红唇。

小丫头的唇舌柔滑之极,充满了醉人的香气。程宗杨毫不客气地挑开她的牙 齿,含住她软腻的香舌。

乐明珠开始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的举动,气恼地想咬他一口,但齿尖触到 他的舌头又犹豫了。

就犹豫那么一下,就再也咬不下去。程宗扬舌头越进越深,在她温润的小嘴 中恣意亲吻。乐明珠只能乖乖张开嘴,任他吮吸自己的唇办,挑动自己的香舌。

口鼻中满是浓郁的男子气息,火热的唇舌彼此纠缠,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使他们仿佛在彼此怀中融化。

良久,程宗扬松开乐明珠的小嘴,只见她双颊火红,柔嫩的唇办像花办一样 娇艳,禁不住又吻了一口,低声道:「小香瓜。」

乐明珠星眸半闭,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丝怜惜,他捧住小香瓜那对丰腻的乳球,在掌中抚轻揉捏 着。

乐明珠舒服地闭上眼,鼻中发出细细的呻吟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爱抚这对乳球,但小香瓜圆硕的美乳每一次都令自己爱不释 手。

她这时身体弓起,胸部更加突出,两团丰腻的乳球又圆又大,在程宗扬掌中 柔柔滑动。

程宗扬力道愈发轻柔,涂过香脂的肌肤香滑异常,两团充满弹性的乳肉柔美 的改变着形状,每一寸肌肤都晶莹雪嫩,完美无瑕。

程宗扬呵了口气,红嫩的乳头立刻翘起。那两粒乳头小小的,衬着雪球般的 美乳,像玛瑙一样嫣红。

「喂,」

乐明珠脸红红的睁开眼睛,鼓足勇气道:「让我看看你的那个。」

程宗扬笑道:「什么?」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就是你那个东西。」

「你不是说它恶心吗?」

乐明珠悻悻道:「我都答应让你用它插我的屁股了,总要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吧?」

说着她嘟起嘴,歪局兴地说:「我都被你看光光了,连那里都被你看过。我 也要看你的!」

程宗扬大度地解开衣服。这段日子的跋涉,使他身上最后一丝赘肉也消失无 踪,肌肉变得结实,手臂和背部的伤口已经收拢,不再血肉模糊,反而显示出男 人剽悍的一面。

乐明珠眼睛一亮,「你有腹肌呢。」

程宗扬一收腹,肌肉绷紧,显示出腹肌清晰的轮廓。

乐明珠喜滋滋看着,正要开口,眼睛忽然瞪得浑圆。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解开裤子,掏出一根怒胀的阳具。那根肉棒硬邦邦挺在腹 下,龟头向上昂起,棒身略呈上翘的弧线,色泽发亮的龟头又硬又大,充满了威 胁。

乐明珠口鼻像被人堵住一样屏住呼吸,直勾勾看着他的阳具,良久才呼出一 口气,「好大啊……哇,你每天带着它,不觉得累吗?」

程宗扬啼笑皆非,用力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看着小丫头目不转睛的样子,程 宗扬故意说道:「是不是很丑?」

乐明珠想也不想地说道:「哪里丑了?很帅啊。」

程宗扬笑道:「不觉得它讨厌了。」

乐明珠脸忽然一红,「讨厌!恶心!恶心!」

程宗扬一边逗着小香瓜,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小紫。她唇角微微上翘,保 持着恬静的笑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哎呀!」

乐明珠忽然想了起来,迭声说:「不行!不行!」

「怎么了?」

乐明珠凑到他耳边道:「你的东西那么大,怎么可能放进去?」

嗅着少女身上的香气,程宗扬心神微荡,「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乐明珠嘟起嘴,「苏荔姐姐说……咦?武二郎的东西很小吗?」

幸好没有被武二听到,要不二爷非一头碰死不可。程宗扬忍笑宽慰道:「放 心吧。他的东西恐怕比你手臂还粗,他都能插到你苏荔姐姐屁股里面,我这个肯 定能放进去。」

乐明珠琢磨了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快一点,我身体好热……」

程宗扬抱起身无寸缕的乐明珠。金色的细链从少女柔美的四肢绕过,在身后 连在一起,链上看不到任何连接的痕迹。

小丫头双臂伸直,小腿弯翘起来,被捆得动弹不得。程宗扬发现那条细链缠 绕得很有技巧。被它缚住的新娘如果顺从地与鬼巫王交合,贴在肌肤上的细链并 不碍事。

如果新娘挣扎,链子就会收紧,把她手脚拉到一处,就像小香瓜现在这样身 体反弓,下体被迫挺起。鬼巫王只需要分开新娘的双膝,就能从容与新娘交媾, 而新娘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不过这对程宗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既要保留乐明珠的处女之身,还要她在交合中达到一同潮,这本身就是一个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小紫提供的粉红色药膏可以通过其他途径的交合方式,让 乐明珠高潮。乐明珠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对口交、乳交和肛交更是抵触之极, 幸好有苏荔现身说法,才说服她答应接受肛交。

第一次与乐明珠真正肌肤相亲,又是她主动答应肛交,程宗扬心里早已乐开 了花。问题是想和手脚反绑的小丫头肛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把乐明珠俯身放在榻上,然后分开她的小腿。乐明珠小腿折叠过来,压在 臀上,分开的缝隙只能插进一只手掌,而且姿势别扭之极。

「哎呀,难受死了!」

程宗扬也很伤脑筋,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把乐明珠扶起来,一手扶着她的 肩膀,一手托住她的小腹,系在一起的手脚下栘,把她反弓的身体弯折过来。

乐明珠双膝顶着软榻,小腿翘起,与手腕连在一起,变成跪伏的姿势,臀部 向后挺起,只要分开小腿,就桃源在望。可程宗扬刚放手,乐明珠又叫了起来, 「不行!不行!」

乐明珠双手被绑在身后,无法支撑身体,反弓的躯体又使她胸部前挺,结果 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对圆硕的乳球上,比刚才的姿势还要难受。

「笨死你了!把我抱下来。」

按照乐明珠的指点,程宗扬把她抱到榻侧。那软榻齐膝高矮,小丫头双膝跪 地,上身正好伏在榻上,感觉顿时轻松许多。她得意地说:「怎么样?还是我聪 明吧!」

程宗扬笑道:「最聪明的就是小香瓜了。腿放松一点……」

程宗扬握住乐明珠的脚踝,慢慢朝两边推开,小丫头身体柔若无骨,虽然细 链系得极紧,两只白嫩的脚丫仍顺利滑到臀侧,露出雪嫩的小屁股。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这丫头一点都不知道她的姿势有多么诱人。她 身子跪伏在榻侧,白美的大腿跪在地上,小腿弯折过来,贴在臀侧,与双手绑在 一起。

金色的细链伸入腹下,贴着大腿根部绕过,一直缠到脚尖。她纤美的腰身盈 盈一握,浑圆的小屁股向上翘起。

由于肢体拉紧,雪滑的臀肉朝两边分开,从后面看去,光润的臀沟一览无余。

那姿势就像她主动趴在榻侧,抱住光溜溜的小屁股,把下体的秘境展不给自 己观赏。

程宗扬喉咙发干,那丫头身子光洁如玉,晶莹的肌肤下透出一层玫瑰红,细 嫩得仿佛吹弹可破。她臀部像精心雕琢的玉球一样光滑圆润,臀沟间柔嫩的屁眼 儿暴露在空气中,宛如一朵小巧的雏菊,嵌在白腻的臀肉间,可爱之极。

程宗扬心头一阵悸动,第一次和小香瓜做爱,竟然是用她的后门,不知道等 她长大,回想起今天这一幕,会不会觉得吃亏。

乐明珠用力挣了一下细链,气恼地说道:「快一点!该死的链子,我都……

我都快爆炸了!「

程宗扬拿起红珊瑚臂钏,挑出一团药膏。

臀后忽然一凉,一团软滑的物体涂在柔嫩的肛洞上,带来丝丝凉意。乐明珠 刚要叫喊,忽然闭上嘴巴。

这片清凉中,一根火热的手指在肛洞上轻轻揉弄,抚过肛洞周围每一丝细小 的纹路。乐明珠脸都红透了,渐渐的,那股凉意变成微烫的感觉,屁眼儿仿佛浸 在温热的水中,越来越敏感。指尖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撩拨在她最在意的地方,带 来令人战栗的触觉。

散发着刺鼻气息的药膏涂在嫩肛上,粉红色的药膏迅速被肉体吸收,转眼就 消失无踪。柔嫩的菊肛仿佛涂了一层胭脂,在雪臀间泛起娇艳的光泽。

涂完最后一点药膏,程宗扬俯下身,对乐明珠说:「小香瓜,我现在要进去 了。」

「嗯……」

乐明珠小声应了一声。

忽然间,她咬住嘴唇,连耳朵都红透了。

程宗扬哑然失笑,这丫头有够迟钝的,这会儿才开始害羞。他轻轻爱抚着小 丫头滑嫩的臀肉,低声道:「小香瓜,别担心,你不会后悔的。」

程宗扬龟头在香软的臀肉上一滑,顶住柔嫩的肉孔。乐明珠绯红的脸颊贴在 榻上,弯弯的眉峰渐渐颦紧,忽然她扬起头,发出一声低叫。

那只又粗又硬的龟头硬邦邦顶住肛洞,乐明珠心跳蓦然加速。她能感觉到自 己的屁股中间,那个小小的肉孔正在发热,突然被一只火热的龟头顶住,顿时被 烫得抽动起来。

粗硬的龟头向下一沉,那朵柔嫩的雏菊在重压下软软散开。

「哎呀……」

乐明珠皱着眉头道:「好了吗?」

「还差一点。」

程宗扬缓缓用力,能清楚感觉到小巧的屁眼儿在龟头下一点一点张开。雪滑 的臀在龟头的挤压下凹陷下去,夹住火热的肉棒。

「好了吗?」

乐明珠再次问道。

「还差一点。」

涂过药膏的肛洞变得柔软而滑腻,乐明珠只觉得自己屁股中间那个细小的入 口,在他又硬又热的龟头下像朵菊花一样圆圆张开,越来越大。

「好胀……哎呀!」

程宗扬龟头挤进一半,小丫头的肛洞已经张开到极限。乐明珠忍住臀间挤胀 的痛意,蹙眉道:「好了吧?」

「还差一点……」

「你骗我!」

乐明珠努力伸出手指,往臀后一摸,顿时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不要!

你太大了!「

「别怕,」

程宗扬安慰道:「你只要放松一点,就进去了。」

乐明珠用绑在一起的双手推搡着他的身体,「我不信!你骗我!苏荔姐姐— —哎呀!」

迟早要进去,长痛不如短痛。程宗扬悄悄吸了口气,握住乐明珠的脚踝,用 力挺入。小丫头尖叫声中,柔软的肛洞在龟头的挤压下向内陷去,雪白的臀肉紧 紧夹住棒身。

软腻的屁眼儿始终卡在龟头上,一直被顶到臀沟深处。正当程宗扬以为这一 次要无功而返的时候,那小巧的嫩肛猛地弹起,龟头忽然一暖,陷入软嫩的肛洞 中。

乐明珠喉头「呃」的一声,身体猛然绷紧,雪滑的圆臀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挺 着,一动也不敢动。

肛洞被火热的阳具硬生生捅入,又胀又痛,屁眼儿被撑到极限,像要裂开一 样,传来火辣辣的痛意,肠道内仿佛塞进一颗松果,撑得满满的。

「呜……」

乐明珠痛得哭泣起来,「我好痛……屁股裂开了……」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分开身下的臀肉,小香瓜红嫩的肛洞已经被挤入体内,肉 棒被雪白的臀肉鱼畏着,仿佛直接插在她雪球般的粉臀内。

小香瓜呜咽道:「快……快拔出来……我不跟你玩了……」

「好吧,好吧。」

程宗扬也觉得心痛,慢慢退出阳具,想等她的痛楚平复下来。

小紫轻笑声传来,「乐姐姐,你哭得真好听。」

乐明珠抽噎了一下,接着哭得更大声了。

程宗扬气恼地叫道:「死丫头!你给我闭嘴!」

蒙着眼睛的小紫乖乖坐在墙角,唇角却娇俏地弯起,笑吟吟道:「时间要来 不及罗。」

程宗扬一惊,自己伏在小香瓜身上,感觉到她的心跳比平常快了至少一倍, 血行加速,浑身炽热。离开鬼王宫已经大半个时辰,再拖延下去,只怕真让那死 丫头说中厂。

乐明珠身体一耸一耸,那种梨花带雨的娇态让人心生怜意,程宗扬在她耳垂 上亲了亲,「小香瓜,忍着点。」

阳具退出少许,身前雪嫩的圆臀被扯得微微一动。程宗扬心一横,挺身用力 顶入。

粗大的肉棒挤开狭紧的嫩肛,龟头撑紧肠壁,在富有褶曲的肠道内笔直挺入, 干进小香瓜粉嫩的雪臀内。

第五章劝降

「啊呀!」

乐明珠痛叫失声,「大坏蛋,你去死……呜呜……」

「别哭,别哭,」

程宗扬用呵哄的口气道:「再忍忍就不痛了。」

程宗扬也想轻一点,可小丫头的屁眼儿实在太紧。他两手张开,手指撑住乐 明珠光洁的小腿,拇指扒开她雪滑的臀肉。

小巧的屁眼儿早已被挤得不见踪影,只能感觉到绵软的臀肉间,一个紧揪揪 的肉环箍在阳具上,那团粉嫩的白臀被挤得似乎膨胀起来。

「痛死了……呜呜……我……屁股让你插烂了……哎呀!」

龟头在紧窄的肠道内穿行,带来异样的快感。小丫头拼命抗拒,但她手脚都 被缚着,根本无法阻止阳具在她身内越进越深。屁股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那根大 肉棒仿佛被火烧红一样炙热,一直顶到屁股深处,然后开始抽动。

「呀……呀……」

乐明珠抽噎着不时发出吃痛的尖叫。她做梦也想不到,那根看起来挺帅的肉 棒会变得如此凶狠。从未被人进入过的部位突然塞进来一根又粗又硬的大棒子, 除了痛楚,还有强烈的不适感。乐明珠哭着发誓,等程宗扬放开她,非狠狠咬这 个大坏蛋一口。

「哎呀!你顶到我肠子里面了……好痛……大坏蛋……」

乐明珠哭着想躲避他的阳具,但屁股被那个大坏蛋分开,柔嫩的肛洞暴露出 来,被那根大肉棒狠狠戳弄。整张屁股仿佛裂成两半。

小香瓜的叫声被小紫和苏荔听得清清楚楚,程宗扬尴尬之余,又有种刺激的 感觉,阳具一下一下在小香瓜雪臀内进出。

不知被插了多久,乐明珠哭泣声慢慢停止。身子被一具强壮的躯体压住,顶 住屁股不停磨擦。

渐渐的,肉体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屁眼儿虽然还是很痛,却没有刚插入时 那样生涩。乐明珠渐渐止住哭声,心神被不住在自己体内挺入抽出的肉棒吸引。

小丫头的屁眼儿依然很紧,但涂在上面的药膏软化了她的紧张,阳具进出渐 渐顺畅起来。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时才开始感受到小香瓜后庭的美妙。来到这个世界,与 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虽然不少,但干过屁眼儿的却没几个。

肯与男人肛交的女子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倾心相爱,愿意把自己所有的隐 私都奉献出来;另一种很简单,就是被当成妓女那样玩弄。可惜这两种自己遇到 的都不多。

白夷的樨夫人算是后面一种,那只妖淫的母兔子屁眼儿玩起来确实过瘾,但 仅仅是肉体的快感而已。

小香瓜伏在榻侧,涂过药膏的嫩肛又软又腻,紧紧夹住肉棒,随着阳具的进 出,在臀间时鼓时陷,柔韧中充满诱人的弹性。

那张小屁股圆润之极,肌肤晶莹而又粉嫩。虽然自己动作强烈时,小丫头还 会发出痛叫,但哭泣声已经停止,脸上泛起令人心动的红晕。

程宗扬双手托住少女的雪臀,阳具拔出半截,只留下龟头还留在她臀内。小 香瓜肛洞周围细密的菊纹消失了,柔嫩的屁眼儿被撑得圆圆的,仿佛一条红红的 细线套在肉棒上。龟头轻轻一退,柔嫩小屁眼儿被带得翻开,露出一圈红嫩的肛 肉,在肉棒上微微抽动,娇艳欲滴。

程宗扬握住乐明珠白玉般的秀美脚掌,阳具往前一挤,那小屁眼儿立刻收紧, 被带得陷入臀内。柔嫩的菊肛紧夹着棒身,从龟头下方一直磨擦到阳具根部,整 根阳具都被柔腻的肠壁包裹着,紧密异常。程宗扬动作渐渐加快,身下的少女也 渐渐适应了肛门被异物插入的感觉,颦紧眉头一点一点松开。

时间缓缓流逝,伏在杨侧的少女低声娇呻着,长发披散在颈后,曲线玲珑的 玉体渗出一层香汗,火光下像无瑕的美玉一样白里透红。

她身上的链子略微松开,双脚张开的幅度更大,白美的雪臀向后翘起;雪滑 的臀肉上,柔嫩的屁眼儿变得湿濡,散发出亮晶晶的光泽。

「小香瓜。」

「嗯……」

程宗扬抱住她的腰肢,把她上身托起。乐明珠雪臀一滑,顺着他的阳具坐到 他怀中,被大肉棒捅得低叫一声。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握住她两团白光光的美乳, 低头在她颈侧亲吻。

乐明珠胴体火热,已经在催情剂的作用下情动十分。她星眸朦胧地挺起光滑 的玉体,雪臀在程宗扬腹下滑动。

最初的痛楚过后,痛疼欲裂的屁眼儿变得柔软而滑腻,对强行插在里面的肉 棒也不再排斥,反而感到一种异样的充实感。

蒙胧中,她有种错觉,自己的屁眼儿仿佛就是为那根阳具而生,在等待十六 年之后,终于等到它的来临。

当那个坏蛋用动听的声音告诉自己,他有多喜欢自己的屁眼儿,自己竟然感 到一丝甜蜜,甚至不顾屁眼儿还在火辣辣的作痛,主动把屁股挺得更高,让他插 进来。

那只又大又硬的龟头带着自己身体的温度,热热的顶在屁眼儿上,然后挤进 娇小的肉孔。自己从未被人碰触过的肛洞,在那只大龟头的欺负下被挤得变形, 最后害羞地张开,乖乖吞下他散发着雄性气息的肉棒。

肛洞带着胀裂般的痛楚被阳具撑满,硬邦邦的龟头刮在肠壁上,每一丝细微 的触感都令自己心颤。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粗大的肉棒在柔嫩的肉孔中, 在体内一突一突,让自己的身体仿佛融化。

乐明珠这时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别人回避,两个人这样的亲密,怎么好被人看 到。

乐明珠面红如火,软软靠在他肌肉分明的身体上,感觉着自己白嫩的乳球在 他手中滑动,羞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啊……啊……」

朦胧中,她依稀听到女人低叫的声音,充满了满足与喜悦。怔了一会儿,她 才意识到那柔媚的声音居然是自己发出的,不禁又是愕然又是害羞。

程宗扬拨开乐明珠的发丝,小香瓜还没有发现她身上的链子已经松了许多, 她翘着双腿坐在自己怀中,温香软玉的胴体贴在自己胸前,亲密无间,没有一丝 缝隙。

程宗扬托起她双乳,把她压在榻上,阳具奋力挺入。小香瓜肉体光滑无比, 散发着少女迷人的香气,她臀间一片湿腻,被自己阳具贯穿的肛洞仿佛融化的油 脂,在肉棒的抽送发出叽叽的轻响。她下体更是淫液泉涌,阴囊触在上面,能感 觉到她处子的蜜穴内一片火热。

程宗扬这一轮密集的挺弄,使乐明珠身子颤抖起来。她绝美的面孔布满娇羞 的神态,屁眼儿夹紧肉棒,无意识地抽动着。在手中滑动的乳球皮肤绷紧,乳头 硬硬翘起。

「屁股……屁股要裂开了……」

程宗扬俯在她耳边,「小香瓜,舒服吗?」

「你的大肉棒好热……屁股都要烫化了……啊——啊——」

肠壁上一圈圈的嫩肉在龟头上滑动,传来令人销魂的酥爽感觉。少女玉颊火 红,她双手并在身后,本能地挺起屁股,粉嫩的雪臀被干得啪啪作响,密穴淫液 四溢。

程宗扬轻舔着她的耳垂,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小香瓜,你现在是我的了。

永远都是……「

乐明珠叫道:「我是你的……屁股要被大肉棒插裂了……我要……我要尿…

…尿出来了……啊……「

小香瓜叫声越来越急促,雪嫩的屁股在肉棒的插弄下,不住跳动。忽然她浑 身一紧,屁眼儿紧紧夹住肉棒,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程宗扬已经坚忍许久,这时阳具陷在肠道内,肠壁一圈圈缠在棒身上,不停 蠕动,他立刻放松精关,在她肠道深处尽情喷射。

这次精液分外量多,程宗扬一边喷射,一边拥住乐明珠的身体。他一手伸到 她腹下,包住她柔腻的玉户。那张鲜嫩的美穴在手中剧烈的抽动着,半秒钟之后, 一股湿热的液体猛然喷出,从他指缝间直溅出去。

小丫头生平第一次高潮强烈之极,她尖叫着昂起头,像要晕厥过去一样两眼 翻白,屁股抽动着一抖一抖,不时夹紧,红嫩的乳头充血般高高挑起。

她火热的蜜穴敞露出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程宗扬手中一连喷射三次。淫 水远远溅出,淋淋漓漓洒在她臀后的地毯上。

程宗扬从未见过这样强烈的高潮,如果小香瓜被鬼巫王破体,真可能在高潮 中活活泄死。他小心翼翼地拔出阳具,小丫头雪臀微微战栗,白嫩的臀肉间露出 一个圆圆的入口,被撑大的肉孔隐约能看到破肛时的血丝,肛洞那圈嫩肉被干得 微微肿起,红艳无比。

在她臀沟下方,那张娇美的蜜穴仍在不停收缩,忽然穴口一鼓,吐出一股浓 白的黏液,然后颤抖着收紧。

「哗」的一声碎响,那条金色的细链从少女光洁的玉体上滑落,仍是首尾相 连的一条。

高潮过后,乐明珠像虚脱一样伏在榻上。程宗扬拥着她的身体,等她身体的 悸动平复,才小声道:「舒服吗?」

乐明珠有气无力地说:「我以为……我都要死了。」

程宗扬摊开湿淋淋的手掌,小声笑道:「小香瓜,你尿了好多。」

乐明珠闹了一个大红脸,过了会儿才说:「你还尿到我屁股里了。」

程宗扬大笑道:「那叫射精!不是尿尿。」

乐明珠被他笑得越发不好意思,埋怨道:「你还笑,我屁股都被你插得流血 了,里面还让你射了好多东西。」

程宗扬搂住她,低声道:「小香瓜,你身体里有我的精液,往后你就是我的 人了。」

「为什么要是你的人?」

「就是说,从今往后,只有我一个人能把肉棒放到你身体里面。」

乐明珠不满地嘟起嘴,「我都答应过了。」

「还有,」

程宗扬得寸进尺,「以后我什么时候要你的屁股,你都要乖垂让我了口。」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最后红着脸点了点头。

小丫头矫羞的样子让程宗扬心中一荡,「我现在就要插。」

乐明珠连忙道:「不行!不行!我屁股还好痛,等我好了你再插。」

过了会儿,乐明珠忽然小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乐明珠羞怩地不愿开口,程宗扬又哄又劝,小丫头才贴在他耳边,咬着耳朵 说:「你刚才的样子好威风。」

程宗扬失笑道:「是吗?」

乐明珠点点头,「你那样骑在人家屁股上,用大肉棒插人家屁股,还那么用 力。我都快吓死了,又觉得被你压着很安全,一点都不用怕。虽然屁股被你插得 好痛,可心里其实还是高兴。喂,你不许笑!」

程宗扬抱住她香软的身子,在她耳边悄声说着,等她呼吸渐渐平顺,像只小 猫一样睡着,才小心地放开手。

小紫坐在墙角,笑容更加灿烂。程宗扬扯下她蒙眼的鲛绡,盖在乐明珠身子 上,一边拖起小紫,走到水晶帘外,迎面是苏荔似笑非笑的眼神。

就隔了这么一道什么都挡不住的帘子,自己和小香瓜那点事,不用说,肯定 让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好了,我们看过你和武二,现在你该看、不该看的也 都看了,大家算扯平了吧。」

苏荔啐了他一口,然后瞟向小紫,「她呢?」

「我有点事问她。」

苏荔挑起眉梢,「怎么?你真要放过她?」

「说好的一命换一命,总不好说话不算数吧。」

「你很守信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守信也是有条件的。如果换成鬼巫王,不用你说,我就 把他大卸八块了。可这丫头……」

苏苏冷笑一声,抱住手臂。

小紫扬起脸,轻笑着柔声道:「程头儿,你好厉害,乐姐姐的阴精都被你榨 出来了呢。」

程宗扬慢慢道:「你知道你娘是谁吗?」

小紫朝地上沉睡的碧奴瞟了一眼,「她啊。」

「你爹呢?」

小紫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你生父姓岳,叫岳鹏举。」

程宗扬耐心地说道:「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在六朝,别人都叫他武穆王。

这个武穆王比鬼巫王可厉害多了。谢艺就是他以前的手下。「

小紫娇美的唇线抿紧,眼睛却泛起异样的光彩。

「你爹爹当年到南荒,把你娘收为姬妾。可惜你娘那个白痴什么都不懂。谢 艺这次来,就是专程找你们母女,准备给你们一个好的归宿。」

小紫忽然进出泪花,「他呢?」

小紫泫然欲滴的表撞让程宗扬心头一软,「武穆王已经过世了。不过他留下 一些遗产,现在由他的旧部管理。如果你跟我们回去,那些东西都由你来继承。

对了,你父亲的旧部在星月湖,你会喜欢那里的。「

小紫低着头,泪水顺着光洁的面颊一滴滴淌落下来,「小紫从来都不知道有 爹爹……星月湖离这里很远吗?」

「别担心,谢艺能走到这里,也能把你们带回去……」

程宗扬解开她腕上的绳索,温言道:「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鬼巫王。你跟 了他这么久,总该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小紫,来帮我们打败他。」

程宗扬这几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诚恳之极。小紫深受感动,可她用力想了半 晌,最后楚楚可怜地说:「小紫不知道啊。」

「那些鬼武士呢?还有鬼巫王召唤的行尸,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小紫一边揉着被捆痛的手腕,一边眉头很努力的皱起,使劲想着,最后还是 摇了摇头。

程宗扬一阵灰心。

小紫细白的手指按在地面,忽然用力一撑,身体斜掠而起,燕子般穿过水日 开帘,飞入卧室。

程宗扬心里大叫糟糕,立即抢上去,抓向小紫的背影。乐明珠还在卧室里睡 着,如果被小紫挟持,就麻烦了。

小紫风一样掠向乐明珠,快触到她的肌肤时,忽然身体一旋,越过轻纱织成 的帷幕,足尖在通向鬼王宫的暗道洞口轻轻一点,发出一声惊呼。

程宗扬扑了个空,立即转身,匕首寒光一闪,割开帷幕,冲向摇摇欲坠的小 紫。

小紫像是畔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朝后倾斜过来。程宗扬抓住机会,张手 抓向小紫的肩膀。

小紫甜甜一笑,小手场起,兰花般张开,放出几点细小的光芒。饶是程宗扬 躲得快,脸上也挨了一针,险些剠中眼睛。

小紫做了个鬼脸,「你以为我会上当吗?大傻瓜!什么武穆王、星月湖,他 们有那么厉害,我们还会回到南荒吗?」

苏荔抱着肩走来,横了他一眼,「几滴眼泪就把你骗了。」

程宗扬气得险些吐血。这死丫头眼泪说来就来,表情装那么像,其实心里一 点都不信。他咬牙拔出脸上的细针,略微松了口气,幸好上面没毒。

小紫笑吟吟道:「苏荔姐姐,如果你现在投降,我可以把你收为我的奴隶。

如果还反抗……嘻嘻,我们抓到朱诺,玩了她好久呢。苏荔姐姐,你身子好 美,能穿好多环。我每天在你身上穿一只,等玩够了,就把你变成用来性交的行 尸,让那些奴隶看看反抗者的下场。「

看着这个眉目如画的小美人儿,笑吟吟说出这样刻毒残忍的话语,程宗扬心 底阵阵发寒。

苏荔蝎尾悄然挥出,小紫身子轻盈地一旋,退入暗道,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来啊。里面都是抓你们的人呢。」

黑暗中,一只手稳稳伸出。小紫清楚看到他食指抬起,却避无可避,被轻轻 一指点在眉心。

小紫身子一震,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根手指吸走,软绵绵落在地上。

谢艺平静地从暗道内踏出,伸手扶住跌倒的小紫。

「他说的都是真的。」

谢艺说道:「谢某此行,就是要迎你们母女回去。」

小紫冷冰冰盯着他,一言不发。

「嘿嘿,几位好啊。」

朱老头猥琐的嘴脸从谢艺身后伸出半截,嘴里成车的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咱们可是又见面了。我说小程子,你这一脸的红光,一瞧就是有什么好事。瞧 瞧,印堂发亮,红鸾星动,不是升官就是发财。年轻有为,春风得意啊……」

程宗扬讶道:「老头,你怎么没死在里面?」

「瞧你说的。」

朱老头腰弯得像虾米一样,一脸谀笑,「多亏咱们谢爷,一路照顾咱老人家, 运气运气。嘿,苏荔族长,你这满面红光,老头儿一瞧就是有什么好事儿啊,看 看看看,印堂发亮,红鸾星动……」

程宗扬抓住小紫的手臂,笑咪咪道:「人算不如天算。小心话说得太满,谁 没有倒霉的时候呢?」

小紫冷冷道:「你们找错人了。我是个野种。那个武穆王,和我一点关系都 没有。」

乐明珠蜷着身子伏在榻上,睡得正熟,她身上只盖了幅鲛绡,大片大片的肌 肤裸露在外,令人怦然心动。

谢艺扫了乐明珠一眼,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层,然后放开小紫,「你信不 信都可以。但谢某立过誓,要找到岳帅的后裔,把她们带回星月湖。」

「现在想起来要照料,当初为什么把我们赶出来?」

「岳帅遣散姬妾的时候,不知道你母亲怀着身孕。」

小紫讥笑道:「连她怀孕都不知道,看来我那位爹爹一点都不在乎她。」

谢艺道:「如果岳帅知道有你这个女儿,一定不会让她走。」

他轻轻按住腰侧的刀柄,「只要除掉鬼巫王,我就立刻带你们回去。」

小紫讶然道:「随便编个故事就想骗我去对付鬼巫王,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傻 吗?」

程宗扬摇摇头,这丫头戒心太重了,打定主意不相信任何人。谢艺又没什么 凭据,空口白话的,怎么可能说服她。

谢艺盯了小紫片刻,然后站起身,挽着碧奴进来。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24 编辑 ] ----------                第六章佯成

碧奴悠然醒转,看到谢艺不由一怔,然后吃吃笑道:「又是你啊。」

谢艺温和地说道:「上次我问你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呢……」

碧奴依在谢艺肩膀上,挂着轻纱的乳峰在他臂上磨擦,一边媚态十足地抚摸 着他的胸膛,「客人身体好壮呢;:人家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压在身上好结实… …」

谢艺轻轻拨开她的手掌,彬彬有礼地说:「夫人,我是岳帅以前的部属。岳 帅过世后,留下一些遗产……」

碧奴想了半晌,恍然道:「那个男人啊。他已经死了吗?」

「谢某此行准备迎回夫人和小姐,将岳帅遗留的产业交还给两位。」

碧奴道:「奴家在这里过得挺好啊。那个大院子,整天都没有几个男人,闷 也闷死了。」

说着她飞了个媚眼,「如果你肯陪我几日……」

谢艺仍维持着表面的礼貌,眼神却黯淡下来。

碧奴丝毫没留意谢艺的眼神,美目顾盼间,看到旁边的小紫,先是白了她一 眼,然后露出笑脸,对程宗扬说:「公子给这个小贱人开苞了吗?嘻嘻,这个小 白痴才一点点大,就会撅着屁股勾引男人呢。」

程宗扬笑道:「我还是喜欢成熟一点的。」

碧奴娇笑着柔媚地贴在他身上,手掌朝他腹下摸去。

谢艺低叹一声,抬手封住碧奴的穴道。

程宗扬揶揄道:「你们那位岳帅,好像很博爱啊。」

「这个……娶妻以德,娶妾以色……岳帅对身边的姬妾……」

谢艺徒劳地解释几句,最后也苦笑起来。那个人看上碧奴,只是因为她的媚 艳,其他的既不关心,也不在乎。

谢艺扶起碧奴,送回原处。

小紫唇角挑起一丝冷笑,「觉得她丢脸吗?其实你们还不是和她一样。你们 这些男人,除了她的肉体,还在乎过别的吗?」

「这完全是心态问题。」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看我,我就从来不在乎女人是不是只爱我的肉体—— 对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好无耻哦。」

「哪里哪里。」

程宗扬谦虚地说着,一边蹲下来,「你娘的事,咱们就先不谈了。还是先谈 谈你吧。我刚才放了你一条生路,可惜你运气不够好,又落到我手里——这会儿 你该想通了吧?」

小紫把脸扭到一旁,「不用白费工夫了。你们斗不过鬼巫王的。」

「斗不斗得过,那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对付鬼巫王,可是立场 问题。」

程宗扬饱含威胁地说道:「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对付鬼巫王?」

「如果我不愿意呢?」

程宗扬露出大灰狼一样的笑容,伸手拂起小紫的发丝,「听说你还是处女…

…你不是说过,在南荒,你这样被俘的小处女,都要被主人……嘿嘿……「

小紫笑吟吟看着他,忽然提起声音,「乐姐姐,程头儿要禽我呢——」

程宗扬连忙捣住小紫的嘴巴。

乐明珠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好吵……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

程宗扬小声哄着。

小紫绷着脸,压低声音道:「想给我开苞,你来啊!等我抓到跟你相好的几 个女人,就把她们手脚都砍了!」

乐明珠蠕动了一下,想换个姿势接着睡,忽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程宗扬连忙道:「她发烧了,在说胡话。」

小紫白了程宗扬一眼,「想对付鬼巫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到明天这个时 候,你们就会死在他手里。」

「啊!」

乐明珠惊呼道:「小紫,你真的站在鬼巫王那边?」

面对乐明珠惊讶的目光,小紫垂下头,语气也软了下来,「也不是啦。不过 我才不要和你们一起对付鬼巫王。」

「为什么?」

乐明珠瞪大眼睛,「他是个大坏蛋啊。」

「你们打不过他的。」

小紫看着乐明珠的眼睛,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直说吧。我不帮你们, 你们最多把我杀了。我若帮你们,明天被鬼巫王抓住,会惨一千倍。再傻的人都 知道该怎么做!」

「为什么是明天?」

程宗扬皱起眉头,接着猛然倒抽一口凉气,「他要和龙神合礼!」

小紫撇撇嘴,「你还不是很傻嘛。」

「什么合体?哎呀!」

乐明珠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身上还是赤裸的,连忙抱住双乳,一边把程宗扬 踢开,「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

程宗扬无奈地站起来:「这里恐怕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程宗扬嘴里开着玩笑,心里却沉甸甸的,仿佛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阴影。

洞底那个庞大莫名的生物,难道就是他们所说的龙神?鬼巫王说他将与龙神 合体的时候,自己还不知道那个恐怖生物的存在。如果鬼巫王真的与它合体,一 个眼睛就比自己整个人还大的怪兽,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程宗扬离开卧室,扬声道:「谢兄!」

乐明珠披着鲛绡从榻上跳下来,弯腰在箱子里翻拣衣服。

小紫目光从乐明珠窈窕的胴体掠过,忽然间表情一呆,看着乐明珠背后涌现 出的黑影。

「是你……」

「我没有遇到鬼巫王。」

谢艺道:「我赶到的时候,洞窟里是空的。但我看到打斗的痕迹,而且你受 了伤。」

「连我受伤你都能看出来?」

「你的血不太一样。」

谢艺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道:「在外面我遇到朱老头,他说商队已经被打 散了。」

「打散了!」

程宗扬差点跳了起来。

朱老头都能逃出来,也许还有人能够活下来。想到凝羽,程宗扬心里一紧, 半晌没有说话。

谢艺道:「你说鬼巫王将与龙神合体?」

「那家伙亲口说的。」

谢艺沉默片刻,「合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在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那些奴隶。岩浆快要冷却,一旦那些奴隶收工,也加入追捕,我们连今晚 也未必能躲过去。」

程宗扬想起骑着白骨猛虎的丹宸,如果鬼王峒上万名奴隶都和她一样,不用 拿武器,只用牙齿就足够把他们活活咬死。

程宗扬忽然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这时再回去刺杀鬼巫王呢?」

这会儿说退已经不可能。不如与鬼巫王死拼到底。

谢艺也颇为心动,「你知道鬼巫王的踪迹?」

程宗扬叹了口气,小紫多半知道,但她肯定不会说。忽然他眼睛一亮,「那 口井!鬼巫王要与龙神合体,肯定要到那个井口去!」

有这条暗道在,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突然变得简单起来。他们只要原路返 回,埋伏在井口附近,就能在合体之前,劫杀鬼巫王。

苏荔道:「我同意。」

谢艺眼睛也亮了起来。程宗扬遗憾地想到,如果凝羽和武二郎能有一个在这 里,他们会更有把握。

「我去看看小紫。」

程宗扬头痛地说。

谢艺忽然一笑,温和地说道:「别吓她。」

程宗扬一阵尴尬,小紫那声喊,他们大概都听到了。自己威胁未成年少女的 无耻形象,算是有目共睹了。

这丫头实在太狡猾了,跟她说话,处处都要留神。一不小心就被她骗了,还 没地方喊冤。

乐明珠在帷幕后翻捡衣衫。

朱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馋痨一样咂着嘴,两眼四处乱转,「有啥吃 的没?」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青苔你吃不吃?」

朱老头眼巴巴道:「你背包里不是有吃的吗?」

程宗扬刚要赶他出去,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糖豆吃不吃?」

朱老头两眼顿时放出光来,「哪儿呢?哪儿呢?」

程宗扬大方地拿出两颗「糖豆」,一红一绿,递给朱老头。

「这个香!」

朱老头吧唧吧唧嚼着,「嘿,这个是苹果味儿的!」

朱老头一口一个吃了个干净,涎着脸道:「还有没?」

「没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多好的东西,我都不舍得吃呢。」

「味儿怪好,就是太少了点。」

朱老头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见程宗扬实在是不欢迎自己,才转悠着出去。

小紫低头坐在一旁,两手抱着膝盖,似乎在想什么。

程宗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放心,就算你不与我们合作,我也不会伤害 你。但是,你也不能给我捣乱。」

小紫扬起脸,忽然很认真地说:「小紫想过了。可以跟你们合作,和你们一 起打败鬼巫王。」

程宗扬盯着她的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紫挑起眉梢,「你不相信?」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确定地说道:「我是不是学聪明了?我这还是头一次听 出来你在撒谎。」

小紫撇了撇嘴,「傻瓜!」

「我相信你啊。」

乐明珠跑过来拉住小紫的手,坚同采烈地说:「我就知道小紫最好了!肯定 会和我们一起打倒那个大坏蛋!」

小紫甜甜笑着,「乐姐姐,谢谢你啊。」

程宗扬板着脸说:「你还不去找衣服?」

「好啊!你在瞪我!」

乐明珠生气地说:「我屁股被你插得还在痛呢,你就瞪我!」

程宗扬堆起笑脸,「你不是找衣服吗?这件就挺好。」

乐明珠气鼓鼓接过衣服,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想知道鬼巫王的力量吗?我可以告诉你,传说鬼王宫里没有活人是 真的,鬼巫王最信任的只有行尸和魇魅,其次才是他的族人和受他们驱使的鬼武 士。你的同伴今天杀死了很多鬼武士,但如果你们以为这样能削弱他的力量那就 错了。整个鬼王宫就是一座庞大的法阵,所有死亡的生灵都会成为法阵的一部分, 所以鬼巫王才没有召唤他最强大的凶煞和魇魅。」

反常,太反常了。这死丫头又在搞什么阴谋?

程宗扬试探道:「鬼巫王的来历好像不简单啊,他一个南荒的上着,怎么会 建造这样的法阵?还有,那家伙和龙神合体是怎么回事?」

「鬼王峒本来就要灭绝了,鬼巫王那时候还很年轻,一个人爬出地面,看到 南荒的阳光和山林。他离开鬼王峒,在南荒游历,后来跟随一个很强大的人,学 了很多东西。」

程宗扬生出一丝警觉,「你是说鬼巫王有一个师傅?」

小紫没有否认,「听说那个人和黑魔海关系很深,因此鬼巫王得到了黑魔海 的帮助——你知道黑魔海吧?」

她在探自己的底?程宗扬露出笑容,「知道一些。但我不介意再听听。」

「黑魔海的人告诉鬼巫王龙神的存在,并且派人来帮他改建鬼王宫,教他奉 献祭品,让龙神沉睡,逐步吸收龙神的力量……」

这个世界真的有龙?不会是恐龙吧?

「黑魔海的人也在这里吗?」

「现在只剩下一个,就是那个石匠。他在为鬼巫王雕刻,人们都说他有神一 样的技巧。但除了雕刻石头,他什么都不会,常常连饭都忘了吃。」

小紫忽然停下来。程宗扬看着她:「你的表情很奇怪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明天龙神将吞下最后一个涂抹香料的新娘,然后鬼巫王 会在祭台上施展黑魔海传授给他的法术,以所有被龙神吞食新娘的灵魂献祭,把 龙神的精魄附着在自己身上。如果能够成功,鬼巫王就会拥有龙神的力量……」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程宗扬不知道小紫是不是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疑惑。

「你在怀疑什么?」

「黑魔海这样做,白白创造了一个强者,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小紫白了他一眼,「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连小紫都怀疑黑魔海的用心,黑魔海混到这一步也真够失败的。不过程宗扬 倒不怎么在乎:「这个该头痛的应该是鬼巫王吧。告诉我,怎么才能打败鬼巫王 那家伙?」

「跟我来。」

小紫起身朝水晶帘外的洞口走去。

程宗扬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想看穿她的真实目的,然后叫道:「谢兄!」

深渊中的火光一点一点消失,奔涌的岩浆凝固下来,渐渐冷却。奴隶们沿着 崎岖的小路,从近乎垂直的崖壁攀缘而上,他们背着沉重的货物,络绎走过崖顶 的篝火。

数以千计的奴隶井然有序,周围几乎看不到监工。

鬼巫王没有说谎,奴隶们打造的货物大多都是农具,只有少量兵器。一天的 劳动之后,那些奴隶已经疲惫不堪,但路过洞口象征鬼巫王的石雕,都会流露出 崇敬的目光。

小紫立在高处,俯视着脚下蚁群般的奴隶,程宗扬和谢艺隐藏在她身后的阴 影中。

蜂窝般的山体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小紫对这里的路径了如指掌,带着 他们东绕西拐,路上没有遇到一名守卫的鬼武士。

谢艺注目良久,低叹道:「近万人聚而不乱,鬼巫王若以此法治军,再有二 一擅长兵法者辅佐,定然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强军。」

「我见过他们搞的仪式,」

程宗扬道:「他们用香炉烧一种烟,然后巫师在旁边念经,搞的和催眠术差 不多。」

「催眠术?」

程宗扬一怔,「你没见过催眠术?被催眠的人就像梦游一样,听从催眠者的 命令,让举手就举手,让抬腿就抬腿。」

谢艺摇了摇头。「操纵灵魂的巫术有很多,催眠术谢某还未见过。不过这些 巫师本领再大,也不可能同时操控这么多人吧?」

最后一句问的却是小紫。

「鬼王峒的巫师们用毒蝇伞的粉末调和鲜血,炼成一种黑色的泥膏,这是鬼 巫王从黑魔海得到的秘密,在黑魔海,它的名字叫销魂别香。进入鬼王峒的部族 首领都被要求接受鬼王峒仪式,由峒里的巫师在仪式上用它施展巫术。」

小紫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然后,这些虫子就会感受到从未见识过的神秘 世界,听到神的声音,从此对鬼王峒奉若神明。」

程宗扬想起丹宸,鬼巫王在她眼中就是神的化身。他摸了摸下巴,「给几万 人施巫术,这些巫师够不容易的。」

「哪用这么麻烦?南荒的部族都是单一血脉,巫师们只要对部族的首领采用 巫术,就能通过他们影响鬼王峒范围内的奴隶。」

程宗扬怀疑地问道:「是吗?」

小紫挑起下巴,「你看红苗人不就知道了。而且这种巫术有个弱点,销魂别 香与巫术的效果是分开的。简单的说,巫师们施展的巫术只让那些首领产生崇拜 和服从,而他们效忠的对象是由销魂别香决定的。如果有一种药物效力超过毒蝇 伞,他们服从的对象就会转移。」

程宗扬半信半疑地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太麻烦了吗?」

小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连这都不明白?」

「黑魔海一向如此。」

谢艺淡淡道:「他们留下这样大一个漏洞,是为了防备鬼巫王。鬼巫王的药 方既然是从他们那里得来,他们手里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想必不少,如果有一 天鬼王峒的奴隶突然成为黑魔海的忠仆,我也丝毫不会奇怪。」

程宗扬想起樨夫人,怪不得在白夷族的时候,她那么容易就会听自己的。他 怔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小紫,「原来你是想——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带着——丹 宸!我干!」

小紫撇撇嘴,「傻瓜。要不那个红苗女人怎么会替你死?」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小紫从丹宸的异常表现,猜出自己身上带有比销魂别 香更强的药物。这也很正常,销魂别香是用梦幻蘑菇简单加工成的,和自己手中 高纯度的麻古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小紫把自己领到这里,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已经 昭然若揭。

「原来你是想利用黑魔海留下的漏洞,把那些归附鬼王峒的部族都变成我的 奴隶?」

程宗扬呼了口气,突然间变成一个拥有上万名奴隶的大奴隶主,这感觉还真 不适应。

小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现在才明白过来。难怪乐姐姐总叫你大笨蛋。」

「废话!」

程宗扬抓出一把铜铢,挑出几枚,「这是两枚铜株,这是三枚,加起来,再 去掉一枚,还剩几枚?」

「四枚啊。」

「简单吧。连猪都知道。」

程宗扬手工口,然后伸出一只拳头,「这会儿有几枚铜铢?」

小紫眨了眨眼睛。

「猜不出了吧。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啊。」

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明白了吧,不是我笨,是你们总给我玩神秘。没有过 程,直接让我猜结果,以为我是神啊。」

「七枚。」

「你就蒙吧。」

程宗扬摊开手……然后一把收起来,板着脸说:「废什么话呢!时间就是生 命,没人教过你吗!」

小紫用手指刦着脸颊,朝他做了个鬼脸,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哎呀!」

小紫手指不小心被划破,流出血来。

小紫把手指含在口中,过了会儿伸出手掌,「程头儿,你身上药物有多少?

不要告诉我你不够哦。「

程宗扬板着脸说:「你不是很会猜吗?猜猜够不够。」

小紫笑吟吟道:「有几个女族长很漂亮哦。」

程宗扬拉开背包,抓起散落的药片,「需要多少?」

「那些部族是轮流来鬼王峒作工,每次大概有二十个。」

「三十一、三十二……」

麻古和摇头丸每样都有五十片,凝羽用过一些,剩下的程宗扬全都拣出来, 一把递给小紫。

小紫伸手欲接,手腕却被谢艺握住。谢艺从容而坚定地把她的手推到一边, 「你去星月湖,用不了这么多奴隶。」

小紫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程宗扬醒悟过来,这丫头真是狡猾,一路上都十分合作,在自己戒心降到最 低点的时候悄悄耍了个花招。

程宗扬握住药片,笑咪咪道:「用血对不对?」

「小气鬼。」

小紫哼了一声,悻悻收回手掌,「那就用你自己的血好了。」

程宗扬画破手掌,然后把染血的药片递给小紫,「够了吗?」

第七章倒戈

空气散发着汗水与野兽气息混杂的味道,大批奴隶居住在一条街道两侧狭窄 而拥挤的洞窟内,他们多半是半人半兽的混合体,身上生着野兽的皮毛和斑纹, 体格强健,眼神却显得混浊而麻木。

长长的街道内挤满模样丑陋的奴隶,小紫从人群间穿过,接触到她身上散发 出的鬼王峒气息,奴隶们都露出敬畏而恭顺的表情。对谢艺和程宗扬却流露出明 显的敌意,显然不欢迎他们两个陌生人。

人群中不时出现几名女奴。作为鬼王峒人的泄欲和生殖的工具,她们大都容 貌姣丽、身材柔美,神情间充满迷人的媚意。

小紫双手握在身后,轻松自如地走在人群间,笑吟吟道:「看来你的朋友给 阁罗带来不少麻烦泥。」

程宗扬却不这样认为。鬼武士虽然像消失一样不见踪影,但峒内依然平静, 说明失陷在鬼王宫内的同伴现在还没有闯出来。

自己能脱身是抓到小紫带路,谢艺眼力超卓,朱老头那老东西是运气够好, 其他人这会儿只怕凶多吉少。

忽然谢艺肩膀一动,程宗扬身不由己地跌进路旁的洞穴中。挤住在洞内的几 名奴隶同时扭过头,露出敌视的目光。紧接着谢艺一个箭步冲进来,手掌一分, 蜻蜒点水般在奴隶身上拂过,将几名奴隶迅速击倒。程宗扬刚要开口,就被他一 把捣住嘴巴。

弥骨一瘸一拐从人群间蹿过,在他身后,几名女子被鬼武士捆成一串,牵着 走来。

她们衣衫破碎,大半身上带伤,神情委靡,正是他们熟悉的花苗女子。

「怎么在这里小紫你?」

弥骨额头一个肿块高高鼓起,但一点都不耽误他说话,舌头依然转得飞快, 不等小紫回答就说:「阁罗大人抓到花苗的叛逆,要把她们杀死!屋有人逃出来 ——」

如果不打断他就别想说话,小紫抢道:「阁罗大人呢?你来做什么?」

「阁罗大人很生气,来召唤奴隶命令我!你看到叛逆的首领了吗?阁罗大人 当朋友把他,他却打伤了弥骨!」

「你们只抓到这几个吗?」

「死的都被吃掉了。阁罗大人还在找。有一个很危险的家伙跑出来。弥骨要 召集所有的奴隶,撕成碎片把他们!」

「好啊!」

小紫高兴地说着,瞟了洞窟一眼。

通!通!通!

带着金属颤音的鼓声在布满洞窟的山腹中回荡。

生着鹿一样枝状弯角的大汉;皮肤发蓝,覆盖着鳞片的老人;有着獠牙和巨 大颌骨的武士;眼睛深陷,有着鸟一样细长脖颈,耳骨隆起的汉子……纷纷涌入 石窟。

石窟中央站立着一尊巨大的鬼巫王雕像,他神情冷峻,伟岸的身形仿佛独自 撑起整个石窟。在他身前,放着一面青铜铸成的大鼓,鼓面直径超过二米,细腰 平顶,通体镂刻着繁复的纹饰。

「叛逆!」

弥骨尖声道:「鬼王峒竟然出现了可耻的叛逆!从未有过的可怕罪行!他们 闯进鬼巫王神圣的居所,袭击了主人忠诚的武士,卑劣地暗算阁罗大人,甚至还 妄图攻击神圣的鬼巫王!」

弥骨愤怒地声讨着叛逆者的罪行,短暂的震惊之后,愤怒和仇恨随即蔓延开 来,那些被奴役的部族首领空洞的眼中闪动出骇人的怒火。程宗扬裹着一张粗糙 的兽皮混杂在人群中,忍受着兽皮呛人的气味。他看到娄蒙——丹宸的丈夫,那 个年轻的红苗人。他脸上留着还未愈合的烙印,目光却已经变得和那此一奴隶一 样狂热。

旁边的谢艺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他从头到脚都包在一张黑白相间的兽皮内, 脸上神奇地戴上那副墨镜。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使兽皮鼓胀起来,身形变得臃 肿不堪,让程宗扬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伪装成猫熊人。

小紫站在弥骨旁边,似乎很开心地听着他的饶舌,「……还有花苗人!可憎 的花苗人!她们与那些卑劣的商人勾结,妄图颠覆主人为南荒制订的秩序!我们 要摧毁她们的家园,焚烧她们的房屋,全部杀死把她们!」

弥骨尖声道:「叛逆者必须死!鬼王峒的武士,砍下叛逆者的头颅,在神圣 的鬼巫王面前!」

鬼武士拖着一名花苗女子,把她的头颅按在鼓面上,一手举起斧头。程宗扬 握住匕首,浑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小紫伸出小手,喜孜孜说:「让小紫来好不好?」

鬼武士的斧头停在半空。弥骨摆了摆头,「给她!」

小紫握住斧头,吃力地向上举起,闪亮的美目中中流露出嗜血的意味。那名 花苗女子脸颊贴在冰冷的鼓面上,忽然开始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神情哀伤。

程宗扬把匕首反握在腕下,手掌悄悄从兽皮中伸出。忽然手背一热,溅上一 滴鲜血。程宗扬愕然抬起头,只见一个长大的身影在洞顶蜷缩成一团,然后长身 而起,猛虎般从洞顶扑下,身在半空,便发出一声震雷的暴喝:「孙子!吃二爷 一拳!」

整座洞窟都被那声暴喝震得嗡嗡作响,弥骨两耳发麻,脖颈仿佛被恐惧扼住 一样僵住,腐烂的伤口膨胀出一个血球。

小紫嫣然一笑,然后举起斧头,一斧劈断弥骨的脖颈。弥骨脑袋砰的掉在铜 鼓上,眼皮飞快地眨了几下,断颈喷出一篷鲜血,溅在鼓上,宛如一片殷红的血 扇。

武二郎先声夺人,一拳擂在鬼武士额上,鬼武士额骨碎裂,鬼角齐根折断, 迸出一股血箭。武二郎两把刀早巳砍断,这会儿赤手空拳,身上大小七八处伤口 皮开肉绽,仍然虎威凛然。

后面一名鬼武士闯过来,只一个照面,就被武二郎扳着脖颈摔倒,然后屈膝 压住他的背脊,力贯双臂,「卡」的将他颈骨拧成两段。

最初的震惊过后,近乎疯狂的怒意在人群中滋长。武二郎挺起腰背,一手挽 起铜鼓上的花苗女子,饿虎般环视一周,最后盯在小紫脸上,炸雷般喝道:「是 不是你?苏荔呢!」

娄蒙反手握住背后的铁矛,厉啸一声,剠向武二郎的喉头。武二郎劈手抓住 铁矛,手臂隆起的肌肉突突跳了几下。

与众人分散后,武二郎一路杀出鬼王宫,刚才拼尽余力击杀最后两名鬼武士, 已经精疲力竭。这一把竟然没能夺下娄蒙的铁矛。

一条黑白相间的兽皮挥出,搭在铁矛中间,矛尾从娄蒙手中滑出,重重打在 他胸口,那个年轻的红苗汉子一跤坐倒,脸色微微发紫。

娄蒙出手的同时,人群也骚动起来;娄蒙刚一跌倒,最前面的十几名首领已 经将武二郎和谢艺围住,疯狂地展开攻击,另外的则冲向那些被捆坐在地上的花 苗女子。

程宗扬跟着人群一同冲出来,距离那些花苗女子还有丈许的距离时,程宗扬 忽然沉腰侧身,肩膀用力一撞,将旁边一名大汉撞开,几个人顿时跌成一团,然 后借势弹起身,匕首「叮」的将一柄长刀斩去半截,接着挥开兽皮,扔到他们脸 上。

突袭得手,为程宗扬赢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他依仗匕首的锋锐左劈右剌, 暂时阻住众人的攻势,一边抬眼朝小紫看去。那死丫头若无其事地提着斧头,笑 嘻嘻看着混乱的场面,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

「死丫头!」

程宗扬咆哮道:「玩我们啊!」

小紫嘻嘻一笑,拿起鼓槌,击在染血的鼓面上,然后曼声吟唱。

带着奇异共鸣的吟唱声传遍洞窟,奴隶们的攻势缓慢下来。谢艺独自挡住九 成的攻势,他用刀背敲在一名女族长腕上,震落她的弯刀,然后扯着武二郎飘身 而退,与程宗扬会合在一处。

「鬼王峒的巫鼓为我而响,」

小紫优美的声音宛若天籁,「我才是鬼巫王选定的使者。」

小紫念诵的咒语证明了她的身分,奴隶的攻势停止下来。片刻后,一名头发 花白的老者走出来,躬下身,恭顺地说:「尊敬的使者,是谁背叛了我们的主人 鬼巫王大人?」

小紫张开手掌,那些沾过程宗扬鲜血的药片一粒粒掉在鼓面上,她傲慢地挑 起下巴,用命令的口气道:「吃下它,你就会知道真相。」

对主人奉若神明的老者没有任何迟疑,拿起一粒药片吞下。剩余的奴隶一一 上前,娄蒙、被谢艺敲伤手腕的女子……先后吃下那枚散发着异香的药片,眼神 随即变得空洞而迷茫。

程宗扬低声道:「这样行吗?那东西可是有毒的。」

「有毒怎么了?」

小紫不层地说:「这些傻瓜又蠢又笨,就像小虫子一样,就是把他们踩死也 没关系。」

那些部族首领相貌各异,有一些气度不凡,看来都是本族内出类拔萃的人物。

程宗扬皱起眉头:「喂,说话客气点。」

「他们如果够聪明,就不该归附鬼王峒。不管他们原来身分多高贵,中了鬼 巫王的巫术,就成了不值钱的奴隶啦。」

小紫笑着问一个女子,「你说是吗?」

那女子眼中的迷茫散去,接着流露出无比的敬畏,仿佛面对神只一样,身体 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落在程宗扬身上,融化在灵魂深处的鲜血气息使她认出自己的主人, 随即俯下身:「神圣的主人……」

程宗扬一怔,小紫却娇笑起来,她上下打量着那女子,「你的脸好红呢。」

说着把手伸进她的衣襟,一边揉弄,一边诱惑地对程宗扬说:「你不想试试 你的奴隶有多听话吗?」

「怎么试?」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搞她啊,她肯定开心得要死。」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没毛病吧!要不要脸啊?」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牵起那女子,冷冰冰道:「跟我来。」

那个美貌的女首领顺从地跟着小紫走到石像后面,没有朝鬼巫王同大的塑像 看一眼。片刻后,石像后传来一声充满媚意的淫叫。

旁边的奴隶似乎都没有听到,大半仍沉浸在毒品带来的神秘体验中。程宗扬 与谢艺面面相觑,彼此都露出几分尴尬。

程宗扬干笑两声:「这死丫头还真是……」

谢艺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此女颇有岳帅的风骨。」

程宗扬嘟囔道:「你们那岳帅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干咳一声,「武二,你怎么样?」

武二郎两腿笪一张,坐在地上,他啐了口血沫,沙哑着喉咙道:「你这小工 苋然没死!嘿,凝丫头可被你害惨了。」

程宗扬神情大变,「她怎么了?」

「那丫头……跟我一起闯了出来。」

程宗扬又惊又喜,「啊!」

的一声叫了起来。

武二郎翻了他一眼,悻悻道:「到了门口,凝丫头又自己回去了。」

程宗扬蹦起来,「什么?她怎么又回去了!」

武二郎哼了一声,「那丫头八成是犯迷心了,说什么要回去找你。我呸!那 个没良心的家伙早就出来了,还用她找?」

这厮拿大惯了,越是求他,越摆他的臭架子,还说什么虎死不倒架。程宗扬 小声道:「我在下面见到你的小依依了。」

武二郎跳起来,「在哪儿!」

「怎么,你要再回去?二爷,你不是犯迷心了吧?」

武二郎瞪了他一会儿,「凝丫头没事。她隐身藏形的功夫比我还好,她若存 心想躲,那帮孙子连她影子都捞不着。」

程宗扬松了口气。「苏荔跟我们在一起——哎,你别急啊!等这边忙完,我 带你回去见她。」

那些花苗女子已经被谢艺解开,听说族长还在,神情都激动起来。

周围的部族首领逐渐从毒品带来的幻觉中挣脱,看着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 和狂热的崇拜。程宗扬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那感觉……似乎自己不上台像希特 勒那样发表一场鼓动性十足的演说,就对不起这些崇拜者。

程宗扬低声问谢艺:「我若不说话,他们会不会觉得不满,冲上来把咱们都 杀了?」

谢艺想了一会儿,「你最好还是说几句。」

程宗扬第一次发现被人崇拜的滋味似乎也不是那么好受,他硬着头皮跳上铜 鼓,面对着下面狂热的目光酝酿片刻,开口道:「先生们,女士们。你们来自南 荒不同部族,都是这片土地的强者。」

程宗扬不伦不类的开场白并没有引发笑声,那些南荒人狂热的眼神没有丝毫 动摇。程宗扬升起一丝信心,朗声道:「你们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这里,却都拜 服在同一个脚下。谁能告诉我,这是因为什么?」

那名头发苍白的老者说道:「因为秩序。鬼巫王告诉我们,他将给南荒带来 秩序。」

「是的。他承诺给你们带来秩序,可他的秩序是什么?所有人都成为奴隶, 而鬼王峒人凌驾于一切之上。像这个渺小的鬼仆。」

程宗扬指着弥骨的头颅,大声道:「他比你们更聪明?比你们更强壮?比你 们更勇敢,还是比你们更忠诚?仅仅因为他是鬼王峒人的奴仆,他就可以向你们 任意索取,难道你们喜欢这样的秩序吗?」

「娄蒙,还记得你自己的遭遇吗?」

程宗扬低声道:「你美丽的妻子刚进入鬼王峒,就被这些丑陋的奴仆诱惑, 这样的屈辱你能够忍受吗?」

石像后传来女子急切的叫声,打断了程宗扬的话题。娄蒙迷茫地说道:「可 他是神的仆人……」

他的话引起许多人的附和,「是啊,他们是伟大的神明……」

「你这样是不行的。」

谢艺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站出来,沉声道:「南荒只有一位神明,就是你们 现在的主人。鬼巫王既不崇高,也不神圣,更不伟大。他欺骗了你们,他与南荒 的敌人黑魔海合谋,所做的一切只会把南荒带向毁灭。而你们真正的神明,将会 拯救整个南荒。」

程宗扬满脸陌生地打量着这个满口大话的家伙。谢艺没有理会他的表情,一 脸凝重地说道:「鬼巫王冒充神明,罪孽深重,而你们这些无知的愚人向伪神跪 拜,亵渎了真正的神明,同样沾染了罪孽。但神是宽容的,他会给你们一个洗脱 罪孽的机会。去召唤你们的族人,向冒充神明的恶徒开战。记住!你们的敌人是 鬼武士、巫师、所有的鬼王峒人!其他人都是你们的朋友!」

人群一阵骚动,却没有人离开。

「该你了。」

谢艺细细的声音传来。

程宗扬板起脸,一挥手,「去吧,杀死鬼巫王!」

首领们激动地大叫着,纷纷涌出。石窟内只剩下商队的几个人。

「是不是觉得我厚颜无耻?」

谢艺淡淡道。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说道:「真看不出来啊,你这人一脸正义,撒谎眼都不带 眨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的说辞在南荒晕无用处。」

谢艺道:「对于南荒来说,鬼巫王给他们的选择,比你的好一千倍。」

程宗扬讶道:「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谢艺忽然道:「你知道云老爷子的六弟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

「云氏这一代兄弟六个,云老爷子虽然是长兄,却是庶出,平常寄情山水, 真正掌事的是六爷云栖峰。如果不是他发了话,云老爷子这一把年纪,也不会来 这里打生打死。」

「你是说,那位云六爷对鬼巫王不放心?」

「南荒的商路一向操控在云氏商会手中,他们怎么会不去留意这位鬼巫王?

连云栖峰都开始不放心,可见鬼巫王的作法不是胡来。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 他可能真会把南荒这些部族凝聚在一起。「

程宗扬有些动摇,「那对南荒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鬼巫王野心到此为止,也许是的。但他野心太大了,南荒不可能满足 他。所以我没有撒谎,能够拯救他们,避免他们为鬼巫王的野心而送命的人,只 有你。」

程宗扬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谢艺微笑着抬起眼睛,他的目光温和从容。

程宗扬眼神与他一触,却有种被他看得通透的感觉,似乎他的目光一直抵达 到自己意识最深处。

「第一次遇到你,我就有些奇怪。」

谢艺声音很淡,「你对自己的信心似乎不足。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他在说自己缺乏自信?太荒唐了吧。程宗扬刚想大笑,却又顿住了。

外面传来一阵躁动,那些奴隶被首领们鼓动起来,纷纷走出洞窟,去寻找他 们的敌人。那些花苗女子取来水,武二郎牛饮一样大口大口喝着,身上的血迹被 水冲淡,露出金色的虎斑。

谢艺看得很准。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如此缺乏自信。

这个世界与自己所知道的有太多不一样,唯一的同伴段强也早早死去,只剩 自己孤零零一人在这个世界挣扎求生。

他对这个世界如此陌生,每走一步,都心怀忐忑,根本不知道下一个瞬间会 遇到什么。

而这一切的根源,也许该追溯到那个细雨蒙蒙的傍晚。程宗扬从未想过,失 业给自己带来的打击如此之深,宣让自己的信心跌至谷底,甚至在来到另一个世 界之后,仍然阴影未散。

程宗扬闭上眼,这些天的经历一幕一幕在脑海中滑过。如果是段强,也许在 王哲的大帐中,他就会做出相反的选择。他不会像自己拼命逃避,似乎在潜意识 中想逃出这个世界。

一切像流水一样从身畔滑过,自己却从未想过抓住些什么。因为在自己也无 法察觉的内心深处,始终在期盼着离开。

良久,程宗扬喃喃说道:「我对不起凝羽。」

谢艺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叹了口气,「她是我的女人,我却……把她当外人。嘴里说着要带她 走,心里却总想着逃跑。一个人跑出南荒,跑出这片天地,一直跑出这个星系, 跑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外面……」

程宗扬不担心谢艺,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你知道,我和你们那个 岳帅,大概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都不属于这里。」

谢艺把玩着他的墨镜。「岳帅什么都想做,什么都要做,他喜欢在这里留下 他的痕迹。在这个世界的日子他过得很开心,你似乎并不。」

程宗扬无精打采地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有时 候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怎么关心,总觉得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啊!」

一声尖叫响起,接着是液体进涌的声音。叫声中饱含着浓到化不开的媚意, 令人几乎下意识般阴囊收紧,绮念丛生。

程宗扬瞪眼看着石像。片刻后,小紫一脸满足地从石像后面出来,一边揉着 手腕,笑吟吟道:「手都酸了呢。」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扶着石像出来,她满面酡红,两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

小紫伸出手指,让她跪下来舔着,一边道:「你们三个男人真无聊。不如来 和她玩玩……程头儿,她下面又热又软,像化了一样呢。」

程宗扬忽然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直到脸膛发热,才大声说:「大家都回去 休息!四个时辰之后,一起去鬼王宫,砍掉鬼巫王的狗头!」

第八章赴援

离开石窟,程宗扬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整个鬼王峒都仿佛沸腾了,数不清 的奴隶四处奔突,袭击他们遇到的每一个鬼王峒人。时间过去还不到半个时辰, 已经有大批鬼仆尸横就地。

连峒里守卫的鬼武士也无法幸免,那些奴隶一个个悍不畏死,每次丢下十几 具尸体,也要换下一名鬼武士的头颅。

眼前血腥的一幕让程宗扬想起碧鳗村的复仇屠杀,一旦被奴役的奴隶反抗, 爆发出来的破坏力堪称恐怖。小紫使用的巫术并没有百分百成功,偶然有一些没 有被转变的奴隶面对这纷乱的一幕,又没有得到反击的命令,本能地逃离地窟, 整座鬼王峒陷入一片混乱。

局面虽然混乱不堪,但程宗扬并不担心。近万名奴隶不要命的暴动,足够鬼 王峒那些家伙应付一阵的。

自己这边已经拼了几个时辰,连武二那种猛人都累得趴下了,这会儿最要紧 的是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整。

四个时辰的时间并不多,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那些奴隶一鼓作气冲进鬼王 宫,到时自己只需去下面拣鬼巫王的脑袋就行了。武二郎与苏荔见面整个起腻, 连程宗扬都看得肉麻;那边小香瓜又睡着了,他只好装作没看见,跟谢艺有一搭 没一搭的闲聊。

谢艺对他突然间的振作大感意外。程宗扬道:「还不是因为那个死丫头!奶 奶的,世上竟然有这么可恨的丫头!我要不鼓起劲干掉鬼巫王,不但这些花苗姑 娘,连凝羽、小香瓜,还有武二郎那个小依依都要倒霉。」

程宗扬揉了揉太阳穴:「就是那一刻,我想通了。既然来了,又走不了,不 如在这里好好过。我也算两世为人,上一世失败还没有来得及翻身,已经够憋闷 的了。不知道哪位大神开眼,给我个机会重新开始,总不能还留在上一世的阴影 里吧。」

程宗扬重重吐了口气,然后眉飞色舞地说道:「对了,谢兄,你说的那个鞠 社,有没有女队啊?我听说临安的相扑大赛,可是有女人比赛的。」

一听到鞠社,谢艺眼中立刻放出光来。

「当然有!不过女子鞠赛多是白打,以炫技为主,少有竞逐,远不及男子正 赛。」

他高声吟道:「鹰鹊胜双眼,龙蛇绕四肢,蹑来行数步,跷后立多时!这是 当日一位宰相的手笔,写的就是蹴鞠大赛。」

「听起来很跩啊。」

「再过三个月零七日,便是山岳正赛。哦,程兄可能有所不知,山岳正赛一 年一次,是六朝最要紧的鞠赛,每年都在山间举行,故称山岳正赛。我们七星社 苦练多时,又从长安请了一位跷球名家,这一次定要与齐云社一较高下!」

「谢兄不会要亲自上场吧?」

谢艺微微一笑,谦虚地说道:「在下是队中副挟,鞠技平常,程兄见笑。」

程宗扬连连摆手,「你们的鞠赛我一点都不懂。」

正聊着旁边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程宗扬掀开帷幕,只见朱老头蹲在墙 角正捧着一块东西吃得下亦乐乎。

「朱老头,你是属蟑螂的吧?什么东西都吃,怎么拍都不死。这会儿吃什么 呢?」

朱老头含含糊糊道:「地瓜——」

「连地瓜都有?」

程宗扬一阵纳闷,他记得地瓜原产于美洲,这地方不会离美洲也挺近吧?

朱老头抹了抹嘴,嘿嘿笑道:「小程子啊,那个……糖豆还有没有?」

程宗扬这才想起来自己骗他吃的糖豆,他打量了朱老头一会儿,这老家伙似 乎没什么异样……

「蹲下。」

朱老头一脸莫名其妙地蹲下来。

「站起来。」

朱老头站起来。

「学个狗叫!」

朱老头发气,抖着手指住程宗扬,「俺就想吃个糖豆,犯哪条王法了!你就 这么欺负俺老人家啊你!」

「小紫!小紫!」

程宗扬把小紫叫过来:「怎么让这老头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

小紫眨眨眼,「你要让他也去打鬼巫王吗?」

「开什么玩笑?他能打得过鬼巫王吗?你只要把他也变得跟外边人一样,我 好叫他下去,让鬼武士把他砍死!」

朱老头「咕嘟」咽了口吐沫,连忙道:「我不吃了,不吃了!」

程宗扬斜眼看着他,「老头,你吃了糖豆没有焕发第二春?是不是真老得不 能用了?」

朱老头那张老脸恰到好处的一红,程宗扬「哈」了一声,手指着朱老头,半 晌才贴在他耳边说:「老头,你不会真干了吧?找谁啊?」

说着程宗扬脸沉下来,猛地抬起头。

还好,小香瓜还在熟睡,身上并无异状。苏荔更不可能,除了她们两个,只 剩下一个女人……

碧奴伏在角落里,身上盖着谢艺披上的毛毯。程宗扬一手伸进毯内,在她臀 间一摸,果然一片湿滑。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小声说:「老头,你还真行啊。爽不爽?」

朱老头老脸涨得通红,「别……别胡说!俺……俺练的童子功!」

程宗扬失笑道:「瞧你长得蛤蟆样,难道还能挤出童子尿来?」

「可不是?俺就是九十,也是童子——」

「童子鸡是吧?行了,秀才和尚,」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你要是热得睡不着,就给我盯着点时间,四个时辰之 后,喊我起来。」

朱老头叫起来,「你这不是为难人吗?这没日没夜的地界,俺到哪儿给你看 日头去?」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闪身进了水晶帘,抬手把旁边的帷幕扯过来,遮住外面 的视线,然后爬上软榻。

乐明珠趴在榻上,脸埋在一堆妖冶华艳的衣物间,睡容像一个婴儿,纯净无 瑕,身体睡得暖暖的,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

那些衣物是她从碧奴箱子里找出来的,大都冶艳暴露,穿上比不穿还羞人。

乐明珠找来找去没有一条合适的,倦意上涌,又睡着了。

程宗扬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小丫头只是哼咛了几声就趴在他胸口,乌亮的长 发丝一样从她雪白的肩头滑落,软软拂在身上。

程宗扬舒展了一下酸困的肢体,这时他吸收的死气已经所剩无几,不过有谢 艺和武二郎在,再不用提心吊胆的防备。他放开心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程宗扬是被热醒的。怀中的小香瓜依然沉睡,她通体发热,雪白的肌肤下透 出浓浓的红色,像云霞一样,不断变幻涌动,渗出一滴滴晶莹的汗珠。

程宗扬小心碰了碰她额头,顿时吓了一跳。乐明珠身体热得烫手,温度甚至 超过了不久之前的异样。难道是小紫又摆了自己一道?

「小香瓜……」

程宗扬把她摇醒。

乐明珠星眸朦朦胧胧睁开一丝,嘟囔道:「你又要插我屁股啊……我好热…

…要睡觉……「

小丫头翻了个身,把粉嫩的小屁股翘到程宗扬腹下。

程宗扬哭笑不得。虽然小香瓜雪嫩的小屁股极具诱惑力,被她滑嫩的臀肉一 赠,自己就情不自禁地硬了起来。但毕竟是性命要紧,万一她出了什么岔子,自 己就后悔莫及了。

程宗扬放开乐明珠,连忙到外面找谢艺。谢艺盘膝靠在岩壁上,闭目凝神。

他呼吸极慢,气息细细一缕,在鼻中往来不绝,没有明显的停顿。程宗扬略 一靠近,他便睁开眼睛,目光沉静从容。

程宗扬悄悄把乐明珠的情形告诉他,然后低声道:「我看她不像是生病,倒 像是……我也说不上来,你对光明观堂了解得比我多,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 事?」

谢艺露出讥讽的神情,「你该恭喜她。」

「喂,我正经找你商量呢。说明白点会死啊?再说小香瓜又没惹你,怎么总 对她冷嘲热讽呢?」

「光明观堂……」

谢艺冷笑道:「若非岳帅遗命,我早就端了那个娼窠。」

「不王于吧?」

程宗扬把光明观堂放在一边,「你先说她有事没事吧。」

「不就是浑身发热,红光涌动吗?不用担心。你所说的情形,与当日如出一 辙。」

「什么当日当日的,当日还没我呢!」

谢艺沉默片刻,然后道:「那时岳帅刚刚成名,遇上一名女子。她当时不过 双十年华,美色较之你那个丫头也不遑多让。岳帅明知她心怀鬼胎,还非要与她 虚与委蛇。两人纠缠有大半年,那女子始终推拖,却暗地设计引诱,让岳帅趁醉 强行与她交欢。破体之后,那贱人生命垂危,岳帅愧疚之下,不得不耗费真元为 她疗伤,结果大伤元气。那贱人却吸取了岳帅三成功力,非但未毙命,反而藉此 突破至凤凰宝典第七层,随即销声匿迹……哼哼!」

「喂,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日那贱人突破第七层时,就是周身火热,通体红光涌动。我说过,她们 的凤凰宝典其实是种驻颜采补之术。小子,你被她吸了几成功力?」

程宗扬试着催转气轮,然后皱起眉头,「没有啊。喂,别搞错了,我可没有 给她破体,我只是……」

程宗扬在谢艺耳边说了几句,「明白了吧?」

谢艺用奇怪的眼神瞪了他半晌,叹道:「傻小子!你吸收那么多死气,自己 半点未用,全便宜了她,还说自己没有吃亏?」

「不是吧?」

谢艺道:「你用生死根吸收死气已经是奇闻,如果能调息打坐一日,将那些 生机转为真元,即便无法尽数吸收,也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可你却像个没见过 金子的乞丐,平白捡了一个金元宝,随便扔掉一些,剩下的又转手塞给旁人!」

程宗扬笑道:「行了行了,我自己的东西,你就别替我心痛叫冤了。只要那 丫头没事便好。嘿,那丫头出的汗一股奶香,图档:阿良扫描:阿良OCR:l eaflife好像是从小吃奶长到现在的。」

谢艺露出古怪的表情,最后挤出一个字:「干!」

「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这样温文尔雅的上流人,竟然也会骂粗话?」

谢艺呼了口气,最后勉强摆了摆手:「你去吧。那丫头是你的了,不干白不 干,干了也白干……竟然便宜了你!」

程宗扬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来,「话说明白,别跟我打哑谜。再兜圈子,小心 我翻睑!」

谢艺叹了口气:「这丫头……多半是光明观堂给岳帅准备的谢礼。」

程宗扬沉着脸,「往下说!」

「当日岳帅大破黑魔海,光明观堂曾经答应送给岳帅两名弟子做为姬妾,嘿 嘿,好笑吧。什么光明观堂,逼急了也拿女人当礼物。但事成之后,她们又改口 称要为岳帅挑选绝色,自小培养。岳帅喜欢圆脸、丰乳、细腰,曾吩咐过,让他 未来的姬妾自小饮牛乳,食木瓜,那个乐明珠活脱脱就是照岳帅当年说的模样画 出来的。哼哼,果然天网恢恢,最后落到你手里。」

扬脸想了半天,程宗扬终于断定,乐明珠说她要嫁给一个大英雄,说的就是 那位岳帅。光明观堂把这丫头养那么笨,不会是故意的吧?

就在这时,室内传来一阵清悦的声音,悠长而圆润,犹如凤凰的鸣叫。

程宗扬冲进室内,便闻到一股暖融融的异香,乐明珠胴体上鲜艳的红色已经 褪去,肌肤愈发光洁莹润。

「还没醒?再睡把脸都睡歪了。」

乐明珠睁开眼睛,先「啊」的一声捧住脸,看是不是真不小心把脸睡歪了, 然后才白了他一眼。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了个懒腰。那对硕大的乳球在胸前 微微抖动,在鲛绡下显露出饱满的形状。

乐明珠爬过来,像猫咪一样趴在程宗扬膝上,舒服地蜷着身体,「我做了个 梦……」

「什么梦?」

「梦到你又要插我屁股。我困得要死,又想着答应过你,只珏让你插……你 插啊插啊,我屁股就热热的发起烧来……」

两人四目交投,空气中浮动着迷人的香气,乐明珠睑慢慢红了起来。

「我们先去找鬼巫王。等干掉他……」

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再来干你的小屁股,你可要乖乖的,不许喊痛 ……」

武二郎睡足四个时辰,又是龙精虎猛一条好汉,他弓腰走在最前面,庞大的 体形几乎把暗道两侧的岩石挤碎。

紧跟着武二郎的是苏荔,然后是小紫、程宗扬和乐明珠。谢艺留在最后面。

王于他后面跟的朱老头,大家都默契地把他忽略掉了。

小紫的计谋完全击中了鬼王峒的弱点,突然倒戈的奴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四个时辰中,他们已经肃清了峒里所有的鬼武士,把阁罗带领的主力堵在鬼王宫 内。双方反覆搏杀,奴隶们固然伤亡惨重,数量太过悬殊的阁罗也没能重新控制 局势。

程宗扬硬起心肠,放手让那些部族首领在前面拼杀,用他们来消耗鬼王峒的 力量,自己则养精蓄锐,利用暗道潜入鬼王宫,赶在鬼巫王与龙神合体之前,把 他干掉。

解救出来的花苗女子都留在碧奴的住处。这时的鬼王峒已经不设防,她们随 时可以退走。至于碧奴,她也许是鬼王峒留在鬼王宫外的唯一幸存者。

「你真的是鬼巫王的弟子啊?」

乐明珠问着小紫。

「你都问过我七遍了。」

「可是你好笨啊。」

「是啊,」

小紫可怜兮兮地说:「乐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小紫哦。」

「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好了。对了小紫,你看到我的朱狐冠了吗?」

「在鬼王宫里面,一会儿我帮你找。」

乐明珠一手捣住肚子,「我好饿……」

「程头儿有糖豆,很好吃呢。」

「你给我闭嘴!」

程宗扬喝了一声,然后声音软化下来,「别这样看着我。那不是给你吃的。

不信你问朱老头。「

「哼!我才不吃呢,不许你吓小紫!」

程宗扬酸溜溜道:「你对她怎么比对我还好?」

武二郎抓住被程宗扬撬开,又被谢艺小心复原的铁门,直接把它从岩壁上拧 下来,丢到一旁。气流立刻涌入暗道,吹得火把一明一灭。

武二郎背上背着两柄长刀,腰侧左右各挂着两柄,一共六把长刀,一副大开 杀戒的样子。苏荔静静跟在他身侧,目光游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紫忽然停下来,冷着脸神情凝重地对程宗扬说:「如果真的杀掉鬼巫王, 我要去杀一个人。你不许拦我。」

「只要你不杀我们的人,我管杀谁呢。哦,你要想杀朱老头,那就随便吧。

他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朱老头在后面小声道:「天地良心啊,真不是我干的。」

程宗扬笑道:「占了便宜还卖乖,行了,老头,不是你是谁?」

「是我。」

苏荔扭头对小紫一笑,挑衅道:「你想杀我吗?」

乐明珠不解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别吵了!」

程宗扬喝道:「不行你们就在这儿打一场,死的找个坑埋了,活的继续往前 走。」

苏荔朝小紫勾了勾手指,「来啊。」

程宗扬对小紫仍不放心,那些臂钏、戒指都留在背包里,没有还她。小紫却 丝毫不惧,针锋相对地与苏荔瞪视。

武二郎挤过来,霸道地把苏荔挡在身后。「怎么?想找事啊!」

乐明珠挡在小紫前面,气愤地瞪大眼睛,「好啊,武二!你那么大,还欺负 小紫!」

小紫雪白的面孔从乐明珠身后露出半截,忽然一笑,「你以为她喜欢你吗?

她其实只把你当成育种的……「

程宗扬一把捣住小紫的嘴巴,咬牙道:「想死啊!」

他心里后悔不迭。

这死丫头真不是个好种,自己不放心才把她带在身边,可带上她更不放心。

果然,武二郎脸黑了下来,眼看就要无法收场,谢艺忽然手一扬,火把流星 般飞出;火光跳动间,映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廊。

那一截山洞像被血洗过一样,壁上、地上满是猩红的鲜血。卡瓦的头颅被扔 在一块岩石上,那个剽悍的花苗汉子眼睛大睁着,肢体却不知去向。地上散落着 大量骨骸,仿佛被野兽撕咬过,残缺不全。角落里,一串银铃清晰可辨,躯干却 被啃食殆尽。

眼前的一幕显然经历一场血腥的屠杀,其他花苗女子终究没能逃出鬼武士的 追杀,惨遭杀戮,连尸体也没能幸免。

失陷在鬼王宫内的,除了凝羽,还有祁远、小魏、吴战威、易彪、云苍峰…

…这时恐怕都凶多吉少。

众人不再作声,快速穿过这片血腥的区域。

第九章聚杀

易彪浑身浴血,他旁边的吴战威也好不了多少,被长枪扎穿的大腿连血都不 再流出,只能靠在门洞上勉强支撑。

凝羽皮甲已经破碎,腰侧一个伤口鲜血直流,染红了雪白的衣衫。连云苍峰 都受了伤,他长衫卷在腰间,胸前晕出一片血迹。小魏手臂挨了一刀,筋腱几乎 被砍断,用撕碎的衣服胡乱畏住。祁远运气最好,只是肩头中了;刚,这会儿砍 去箭羽,只剩一截箭杆还留在皮肉中,青黄的面孔毫无血色。

被鬼王峒打散之后,他们先是找地方躲藏,又一路退到此处。不谙地形的他 们退进那扇沉重的铁门,才发现走到了绝路。

铁门后面是一条窄窄的石桥,三面悬空,周围是黑沉沉的深渊。若非阁罗带 领大批鬼武士突然离开,又遇到凝羽援手,他们也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围攻的鬼武士数量并不比他们多几个,但完全占了上风。这样残酷的搏杀中, 才显示出他们非人的强悍。这些鬼武士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恐惧,就像一具机 器毫不停歇的杀戮。他们亲眼看到几名鬼武士用鬼角剌穿易雄的胸膛,把他的肢 体分食一空,随即便恢复了精力。

凝羽撕下破碎的皮甲,咬住月牙弯刀,将淌血的长发挽紧,然后握住刀柄, 美目冷冷盯着鬼武士攻来的重斧。

青铜铸成的斧轮带出沉重的风声,离身体还有尺许,凝羽闪身向前,弯刀弧 形挥出,雪亮的刀光透过斧影,重重劈进那名鬼武士胸口。

鬼武士胸骨折断,岩石般的胸膛凹陷下去,他双臂合拢,斧柄横握手中,把 凝羽的身体圈在臂间,折断的胸骨扇状张开,血液喷涌着,仿佛要吞噬掉凝羽的 身影。

凝羽纤手张开,一层透明的圆盾旋转着飞出,挡住飞溅的血迹,然后刀光一 闪,斩在鬼武士的手臂上。

鬼武士手臂一震,却没有折断,接着一枝长矛毒蛇般穿透他的胸膛,重重击 在那面透明的圆盾上,将凝羽的月光盾击得粉碎,顺势剌向凝羽的胸口。

凝羽目光微微黯淡下去,这是一个圈套,第一名鬼武士以身体为诱饵,吸引 了她的全部精力。另一名鬼武士却利用同伴的身体为掩护,施出真正的杀着。此 时自己的身体被鬼武士圈住,不仅避无可避,甚至无法阻挡。

长矛忽然一顿,上面蓄满的力道突然间化为无形。接着耳中传来一个熟悉的 声音:「看我的风虎云龙!」

程宗扬右刀斩断长矛,左刀盘旋而起,劈在那名鬼武士颈中,一副声威烈烈 的样子。

武二郎将一名鬼武士拦腰斩断,破口骂道:「你小子先出刀才开声,算什么 好汉!」

「少说那些没用的。你瞧我这一刀怎么样?不比二爷你差吧?」

程宗扬说着踢开那名持斧的鬼武士,一把搂住凝羽的腰身,在她脸上狠狠亲 了一口,大声道:「我程宗扬又杀回来了!」

凝羽一手摸在他脸上,绽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哈哈,不但我回来了,还有武二、谢兄弟……我们都回来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跟众人打招呼,「易彪!吴大刀!你们命真够硬的,挺到 现在!老四,怎么见我也不说话?」

祁远龇龇牙,「你要再不来,老四骨头渣子都被人啃光了。」

说着一滩泥一样倒下去,累得再也爬不起来。

「还是老四会偷赖,说歇就歇,一点都不含糊。小魏!把你的手看好,回去 还要用你的弩呢!」

小魏笑道:「弩机没了,回去我再弄个好的。程头儿,先说清楚,我给你卖 命,弩机的钱你要替我付了。」

「跟祁远学的吧?这一路你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到五十句,怎么就跟祁远学得 这么油嘴滑舌了?」

程宗扬放开凝羽:「云老爷子,你身子骨还硬朗?」

云苍峰笑着拱拱手,「托福托福。一点小伤,要不了我这条老命。」

程宗扬笑道:「那好!等回去一定跟云老爷子好好喝一场!」

武二郎、谢艺和苏荔联手,将余下的四、五名鬼武士一股脑收拾干净。乐明 珠跑过来给众人验看伤势,虽然手边没有药物,但被她按摩过穴位,痛楚稍减, 流血的速度也减缓下来。

角落里传来一声痛楚的呻吟,武二郎举起火把,用脚把那具浴血的尸体踢过 来,却是萨安。他一条手臂被整个咬掉,伤口血肉模糊。

武二郎扯下他的衣服,帮他包住伤口,一边摇了摇头。这样的伤势能撑到现 在已经是个奇迹。

云苍峰低咳几声,「此地不宜久留,既然程小哥来了,我们快些离开。」

「不用走,」

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鬼巫王那家伙。」

众人都是一怔。打到这地步,大伙已经一败涂地,这位爷哪儿来的信心再打 下去?

程宗扬扭头道:「小紫,通知他们了吗?」

「已经说了,奴隶们在前面围攻,各个部族的首领和挑选出来的勇士从暗道 下来。」

「你们还不知道吧,」

程宗扬笑道:「鬼王峒的奴隶现在都归我了。哈哈,鬼王峒只有几百人,上 万名奴隶里外夹攻,踩也把他们踩死了。」

众人又惊又喜,急忙追问。程宗扬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比鬼巫王更强的 致幻药物,只道:「你们就当那些人弃暗投明好了。嘿嘿,鬼巫王这会儿恐怕肠 子都悔青了。辛辛苦苦十几年,全都给我做了好事。跟黑魔海合作,算他小子倒 霉!」

黑暗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光芒一点一点亮起。鬼巫王立在被琥珀般 钟乳石覆盖的祭台上,脸色愈发苍白。在他身后,数十名鬼武士森然而立,额头 的鬼角在火光下泛起铁器般的光泽。阁罗半跪在主人脚下,双目像血一样通红。

鬼巫王黑色的斗篷纹丝不动,慢慢道:「小紫,你也背叛我了吗?」

小紫笑吟吟道:「船要漏水了。小老鼠当然要跳到别的船上。」

「没有我,南荒再大,也没有你立足的地方了。小紫,你还是和你娘一样愚 蠢啊。」

「她能活下来,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娘是一条可笑的虫子,而你是一条毒蛇。即使你装成虫子,还是会 咬人的。除非他们拔了你的毒牙,把你装进罐子里。哦,你提醒了我,等我杀掉 这些人,就会这样做的。」

众人大多是第一次目睹鬼巫王的真容,易彪目中露出彻骨的恨意。祁远倒抽 着凉气,「我怎么一瞧见他,身上就发冷呢?」

吴战威道:「这家伙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武二郎狠啐一口,「原来是他娘的一个小白脸!」

云苍峰慢慢拈住胡须,仔细打量这个只手颠覆南荒的人物。谢艺目光沉静如 初,腰侧的刀柄却动了一下,似乎想跳出刀鞘。

「你杀不掉我的。」

小紫柔声道:「没有人会帮你。你瞧,连你的奴隶都背叛你了呢。」

一名南荒人从洞口钻出,他手脚细长,皮肤像蜥蜴一样布满鳞片,在火光下 隐约变幻着颜色。他冷漠的目光从鬼巫王身上掠过,停在程宗扬脸上,随即爆出 精芒。他张开口,用夹杂着嘶嘶声的喉音道:「神圣的主人!我们已经杀死了峒 里所有的敌人,外面已经没有一个活的鬼王峒人!」

「无耻的背叛者!」

阁罗咆哮着道:「我要杀了你们!」

鬼巫王抬脚踏住阁罗肩头,把他踩在地上。阁罗浑身颤抖,嘶声叫道:「主 人!是阁罗带来这些毒蛇一样的异乡人!请放开我,让阁罗死在你面前!」

「你早就该死了。但不能死。」

鬼巫王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谁让你是我最后的族人呢?达古已经死了,还 有很多人也死了。你们都死掉,鬼王峒的血脉就没有了。」

阁罗发出一声悲鸣,两行血泪从他发蓝的面孔淌下。鬼巫王身边的鬼武士有 四、五十名,即使加上受伤的易彪他们,数量也相当于自己的四倍以上。

虽然依靠毒品把鬼巫王的奴隶据为己用,可程宗扬还没办法像鬼巫王那样自 如的操纵这些奴隶,至少自己就不知道怎么去把那些奴隶同时召唤过来,只能等 他们接到消息之后陆续赶到。

现在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程宗扬转着眼睛,与小紫目光一触,顿时 有了王意。他提起刀,高声叫道:「鬼巫王!你奴役的部族现在都姓程了!想群 殴,一人一泡尿也能把你淹死!要单挑,嘿嘿,有我们武二爷在,想也知道你会 把裤子都输掉。不如让我的奴隶跟你斗上一场,大家热热身。」

鬼巫王盯着程宗扬,然后松开脚,「起来吧,让你的武士替你战斗。」

阁罗大声嚎叫着,召唤他的武士。

一名鬼武士挤出人群,他身上刺满符文,头顶的鬼角不是一个,而是一对, 宽阔的背脊像山一样隆起。阁罗打开他一直握在手中的罐子,几点碧蓝的鬼火飞 出,鬼武士皮肤上黑色的符文同时亮起,闪动着碧磷般的光焰,在身上游动。

那名蜥蜴般的首领毫不畏惧地扑过去,细长的手臂抡起一柄用来锻造铁器的 重锤。

鬼武士不带感情的瞳孔微微收缩,接着屈臂举起一面沉重的铜盾。那面铜盾 足有常人肩膀高低,盾下带有尖刺,本来是钉入土中阻挡对方冲锋的重型护盾, 需要三名壮汉才能抬起,他却轻易挽在臂上。

「篷!」

青铜铸成的盾牌发出一声震响,重锤随即弹开。蜥蜴模样的首领如受雷殛, 双臂弯曲过来,鬼武士右手一枝三股尖叉挺出,凌空穿透了他的躯体。

鬼武士甩开叉尖的尸体,然后妖魅般一旋身,在众人身前出现。

首当其冲的就是武二郎,他狞笑一声,双腿蹬地,身体斜扑上前,然后屈起 手臂,用他铸铁般的手肘砸在盾上。

那名鬼武士浑身的光焰一暗,重盾发出难听的闷响,摇摇欲坠。

「我闻到猛虎的气息……」

鬼巫王皱起眉,「是白武族的勇士又回到南荒了吗?」

武二郎两米多的身高面对异化过的鬼武士也不落下风,他抬起长腿,一脚踏 在盾上,把那名鬼武士蹬得后退数步,横眉竖眼地骂道:「南荒没了我们虎族, 哪儿蹦出来你这个孙子充大王?」

鬼巫王脸色沉了下去,那名鬼武士挥起重盾,尖叉紧贴着盾牌刺出,捅向武 二郎的大腿。武二郎身体横飞,空中一记鸳鸯腿,连环踢在鬼武士胸口,接着反 手握住背后的刀柄,喝道:「程小子!看清二爷的风虎云龙!」

剌耳的风声响起,整个洞窟的空气都仿佛被他的刀锋扯动,奔腾着汇聚在刀 锋上。他右手长刀在风雷中仿佛幻化成噬人的猛虎,扑向鬼武士执盾的左臂。左 手长刀犹如翻滚的巨龙,龙首一摆,便将尖叉绞得粉碎。鲜血同时从鬼武士的手 臂和脖颈进出,随着凌厉的刀风溅到洞窟顶部。

武二郎收回双刀,雪亮的刀锋没有沾上一滴血迹,他一脸牛气地说道:「小 子!看到了吗!不是跟你吹,二爷这刀法……」

程宗扬啧啧赞叹道:「刚才还被打得跟死狗一样,这一眨眼就脱胎换骨,二 爷,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不等武二郎开骂,程宗扬就叫道:「鬼巫王!你手下的鬼武士都是草包!谁 敢跟我们武二爷斗一场?」

阁罗喘着粗气,他罐子里收集的魂魄可以大幅强化鬼武士的力量,没想到那 个猛虎般的汉子如此凶悍。他弹出磷火,两名鬼武士同时跃出,皮肤上的符文刺 青磷光流动。

程宗扬叫道:「两个打一个,鬼巫王,你还要不要脸?」

苏荔不作声地掠出,银亮的蝎尾弯钩般荡起,替武二郎挡住一枝长矛。武二 郎心里那点芥蒂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一张凶脸乐开了花,抖擞精神跟苏荔并肩对 敌。

阁罗狂叫着接连掷出磷火,鬼武士不断跃出,都被武二郎和苏荔挡住。

程宗扬提刀指向鬼巫王,「光叫喽罗有什么意思,敢跟我斗一场吗?只要你 赢了,我立刻走人,你想怎么跟龙神亲热就怎么亲热。你如果输了,就给我滚到 地下去,一辈子都别出来!」

乐明珠在旁边帮腔,「鬼巫王!你敢不敢!」

小紫翻了翻眼睛,程宗扬开出的条件是赤裸裸的无耻,只有乐明珠才以为是 公平的。

鬼巫王道:「你还想走吗?天命者,你小看了我的力量……」

鬼巫王黑色的斗篷一阵波动,阴寒的气息随即从地下涌出。

「哇!这是什么妖怪?」

乐明珠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抱住程宗扬的手臂。

武二郎暴喝着腿部用力往上一提,一只女人的手掌抓住他的脚踝,惨白的躯 体从他脚下飞出,在空中腰身一折,落在地上,双乳僵硬地跳动几下。

她赤裸的身体泛着毫无生气的光泽,修长的脖颈间留着一个被牙齿咬出的创 口,美丽的面孔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濒死的萨安已经接近弥留,不停发出呓语,这时突然睁大眼睛,嘶声叫道: 「丹宸!」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使他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朝丹宸走去。

「小心!」

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萨安却充耳不闻。

丹宸张开双臂,美丽的面孔呈无表情。她赤裸的双乳挺起,展臂将萨安拥入 怀中,小腹挺起,磨擦着他的手臂,接着咬住他的脖颈。

「嗷……」

萨安痛极而叫,手臂却被丹宸圆润的大腿夹住。他身体抽动着,仅剩的手掌 在丹宸丰满的臀间迅速干瘪,直到被丹宸吸尽最后一滴鲜血。

「啊!」

洞口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接着变成长嚎,「啊——啊——」

娄蒙挤开人群,嚎叫着从台阶上奔下,冲向自己变成行尸的妻子。

丹宸慢慢抬起头,沾血的唇办变得殷红。她松开手,已经干枯的尸体从她胴 体上滑下,那只皮肤鱼畏着骨头的手臂还插在她腿缝间。桃花般的鲜血溅在她胸 乳上,皮肤透出异样的光泽。血迹蜿蜒而下,淌入腹下弯曲的耻毛中,那些细软 的毛发色泽愈发乌亮。

娄蒙刚奔出几步,身体就猛然扑倒。一具惨白的躯体攀在他身上,双腿像两 条白蟒盘在他腰间,与他纠缠着在地上翻滚;穿在那具肉体上的铁链与乳尖和腹 下的饰物碰撞着,发出金属撞击的碎响。娄蒙强壮的身体每翻滚一次就变得更为 干枯,当在丹宸脚旁停下,已经化为干尸。

乐明珠虽然很害怕,仍然瞪大眼睛,嘴巴张成圆形。

朱诺与丹宸并肩而立,就像从坟墓中走出的双姝,散发着妖艳而诡异的阴森 气息。

凝羽刀光匹练般挥出,两具女尸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朝武二郎掠去。凝羽 闪身向前,拦住最强的朱诺,把丹宸放给武二郎和苏荔。

乐明珠嘴巴「啪」的合上,然后叫道:「我去帮凝羽姐姐!」

程宗扬一把拽住她:「你去给大家裹伤!」

让这丫头上去添乱,凝羽就真危险了。

程宗扬守住通向井底的唯一通道,在他侧前方是进入洞窟的入口,鬼巫王则 占据了洞窟中央区域。与娄蒙一起赶来的部族首领与鬼武士撞在一起,场面随即 变成混战。

「你以为这些奴隶就能击败我吗?可笑的天命者。」

鬼巫王冷冰冰道:「再多的麻雀也斗不过一只雄鹰,成群的绵羊也害怕孤狼。」

他厉声道:「南荒的秩序将由我建立,即使你有着天命的印记也无法更改!」

鬼巫王斗篷飞起,腰侧的鬼羽剑跳出寸许,他探出拇指,在剑锋一搪,然后 抬起手。

一滴鲜血从他苍白的手指涌出,随即滴落下来,悬在距离胸前尺许的空中, 微微滚动。

忽然一团阴风掠过,那些南荒部族的勇士本能地露出恐惧。武二郎已经砍翻 工二名鬼武士,苏荔却陷入危险。面对自己过往的好友,苏荔只用手里的弯刀抵 御丹宸的攻势,蝎尾几次挥出,都犹豫着收回。

武二郎用刀柄磕开对手的兵刀,毫不客气地抬腿一蹬,踹在丹宸胸口。丹宸 身体向后弯折过去,反手撑住地面,接着那团阴风从她腿间涌出,袭向武二郎。

「什么破玩意儿!」

武二郎「呼」的一刀劈过去,那团阴气一滞,然后水一样绕过刀锋,缠住武 二郎的手臂。

「阴煞!」

苏荔惊惧地叫道。

武二郎牙关「格」的一声咬紧,粗壮的手臂像被一团雾气缠住,变得灰白。

他臂上肌肉暴跳,似乎正在被无形的阴煞吞噬血内。

接着人群中发出一串惨叫,那头白骨猛虎从虚空中出现,弯刀般的獠牙撕开 奴隶战士的肢体,骨尾钢鞭一样甩动着。一名生着熊臂的南荒战士奋力挡住骨虎 尾巴的一击,身体随即被一团滴着火焰的岩浆吞没。

赶来的奴隶越来越多,他们毫不畏惧地冲入洞窟,接着被那些可怕的敌人击 溃。

他们大都是各个种族的勇士,但和他们一样,那些鬼武士也来自于各个部族。

他们无情地搏杀着,各自充满对主人的忠诚。

随着不绝于耳的嘶嚎声,那些南荒部族的勇士不住溅血倒下。一个自己不认 识的南荒汉子被骨虎咬去一条手臂,却拼命将长刀斫入骨虎胸腔,砍断它一根胸 骨。还有一个被鬼武士剌穿身体,仍死死抓住长矛,让同伴趁机把武器砍在鬼武 士身上。

近距离目睹这血肉横飞的一幕,乐明珠手掌微微发抖,小紫唇角却挑起一条 漂亮的弧线,目光变得兴奋。

而自己……程宗扬发现自己苋然没有感觉。就和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一样,平 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知道那些人在为自己而死,却激不起一点怜悯、同情,甚至惊讶的感觉。

他们就像棋子,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中,而自己完全抽离于棋局之外。

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忽然手臂一紧,被苏荔的蝎尾缠住。程宗扬倒抽一口 凉气,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抗议,便看到尾钩中紫黑色的毒液一收,变得透明,接 着画破他的手臂,带出一片血花。

程宗扬惨叫道:「用不了这么多吧:」苏荔蝎尾甩出,鲜血点点滴滴洒下, 那团阴气尖啸一声,放开武二郎,消失在人群中。武二郎退开一步,勉强稳住身 体,被阴煞缠过的手臂明显细了一圈,血管一条条鼓起。

赶来的奴隶不多时已经伤亡殆尽。阴煞如同一团扭曲的空气,旋转着扑向凝 羽,却被她的月光盾挡住,无功而返。

程宗扬按住伤口,朝鬼巫王道:「不是四煞吗?还有一个怎么不出来?」

小紫细声细气道:「那个在水里,还没有被鬼巫王大人收服呢。」

程宗扬呸了一口,「什么破玩意儿!一滴血都抗不住。下次大爷用尿试试, 一泡尿就把他们都浇灭了!」

「天命者,我不会把你变成行尸。」

鬼巫王道:「我会切开你的额头,找寻迩让凶煞畏惧的秘密。」

程宗扬笑道:「太麻烦了。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就直接拿去喂狗。」

朱诺的铁链在月牙刀上不断溅出火花,即使变成行尸,依然能看出她曾经矫 健的身手。她攻势越来越凌厉,凝羽的月光盾已经被击碎数次,光芒渐弱,腋下 的伤口让衣上绽出一朵血花。

程宗扬按住刀柄,却被谢艺挡住。

他掏出墨镜戴在鼻梁上,然后挽住衣襟,双手一分,撕开外衣。

凝羽发丝散乱开来,她倔强地咬住嘴唇,弯刀毫不退让。忽然布影一闪,谢 艺双手递出,隔着衣物扣住尸鬼的双腕。

朱诺僵硬的面孔抽动一下,然后朝谢艺颈中咬来。她嘴唇和分叉的舌头都苍 白得毫无血色,令人毛骨悚然。

谢艺十指一扭,女尸腕骨错开,铁链「铛啷」一声掉在地上,接着谢艺斜身 上前,手掌一抹,准确地刺进她乳下的伤口,拧住那颗已经干枯的心脏。

朱诺浑圆的乳房向上鼓起,双目上视,瞳孔中碧幽幽的鬼火微微跳动一下便 消失了,变得一片空洞。谢艺一手扯下她的心脏,用布块包住,从她体腔内扯落 出来。

朱诺赤裸的身体慢慢跪倒,最后定格在她脸上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十章决战

谢艺把裹着心脏的布包放在一旁,淡淡道:「生死,命耳。技不如人,虽死 无怨,大人将生人炼为尸鬼奴役,未免太过。」

鬼巫王冷冷道:「生死在我一念之中,这些蝼蚁生既无用,死后受我驱使, 也是她们的用处。」

「天地自有其道,大人纵有通天巫术,如此逆天地之道而行之,终究也不过 石中之火,徒劳无功。」

「无知之徒。」

鬼巫王怒道:「一旦我获得神力,便与天地同寿。即便你摘去尸心,我也能 让她起死回生!」

苏荔终于鼓足勇气,一声娇叱,蝎尾破空挥出,闪电般贯穿了丹宸的腹部, 尾钩击在她的椎骨上,发出格的一声脆响。

丹宸椎骨几乎折断,脸上却没有一丝痛楚表情;她若无其事地伸出手,一把 握住苏荔的蝎尾,被贯穿的小腹没有丝毫血迹流出。

苏荔凤目生寒,蝎尾一卷一挥,将变成尸鬼的好友用力甩出。丹宸腰身重重 磕在石柱上,身体几乎弯折过来。

鬼巫王手微微一抬,丹宸慢慢起身,裸露着腹部的创口走到鬼巫王身边。

「这是世间最忠诚的奴隶,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鬼巫王抬起腿,女尸鬼顺从地俯下身,让主人把脚放在自己背脊上。虎煞拖 着白骨森然的庞大躯体,格格作响地走到主人身旁,昂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白森森的齿骨沾满鲜血。炎煞攀在鬼巫王身后的石柱上,像一团燃烧的液体,不 住滴下带火的岩浆。看不到形体的阴煞在空气中盘旋移动,散发出阴寒的气息。

阁罗咬着牙,面颊的肌肉微微抽动。在他旁边,体格壮硕的鬼武士岩石般矗 立着,只要他一个动作,就会毫不犹豫地扑来。

武二郎、凝羽已经无力再战,完好无伤的只剩下自己、苏荔和谢艺。丢失朱 狐冠的乐明珠虽然修为比自己想像的要高,但程宗扬对她的希望只是不拖大家后 腿。至于小紫,她不在自己背后插一刀,自己就该谢天谢地了。

谢艺按着刀柄,刀削般的身影如同一块锋利的礁石面对着鬼巫王,令众人平 添无数信心。

如果不是有谢艺,自己根本不会与鬼巫王正面硬撼。程宗扬心里暗自嘀咕, 谢艺一个人就这么猛,当日岳帅身边的星月湖卫士该有多强?

空气仿佛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走进洞窟。

他脚步虚浮,一看就不是身有武功的样子,却毫不迟疑地走进这片杀戮场。

他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手掌被铁凿磨出厚厚的粗茧,头发草草挽了个结,里 面夹杂着岩石细碎的层粉——木然的表情,就和程宗扬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石匠目不斜视地走到祭坛前,对满地的鲜血和尸体视若无睹,然后扬起脸, 「我要走了。」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语调刻板生硬,就像说别人的事一样平淡。鬼巫王 却眼角一跳,随即露出勃然怒意。即使所有的奴隶都背叛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如 此失去冷静。

鬼巫王脸色变得铁青,他压抑着怒意二泛声道:「你为我雕刻的石像还没有 完成。你不是喜欢雕刻吗?我会让人给你找来最好的石头!不要忘记你主人的承 诺!他允诺派来最好的石匠,使我的功绩永世流传!做为回报,每征服一个部族 我都给他送去相应的报酬!」

石匠不带感情地声音道:「主人感谢你的慷慨。」

「可是你竟然背弃了承诺!」

「我已经遵照承诺,雕刻下你所有的功绩。」

「我将与龙神合体!」

鬼巫王咆哮道:「这样的神迹应该刻在南荒每一块石头。」

鬼巫王的吼声在洞窟间滚滚传开。石匠不为所动,仍然用他刻板的声音说: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后面没有了。」

鬼巫王暴怒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下来。片刻后,他疯狂地大笑道:「可笑啊!

连你的主人也背叛我了吗?「

鬼巫王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怒吼道:「可憎的黑魔海!我早该知道你们不 可信任!我会让你们知道你们错了!没有谁能够阻止我!即使没有你们,我仍然 会与龙神合体!成为南荒永远的主人!」

「主人说他不能再与鬼巫王大人合作非常遗憾,同时祝愿鬼巫王大人能顺利 与龙神合体。」

言辞虽然客气,石匠的语气却殊无敬意,他像宣告一项无关紧要的工程进度 一样,说完,便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向鬼巫王道别。

被他无礼的举止激怒,阁罗尖啸着挥出自己的长鞭。

「让他走。」

鬼巫王喝道:「鬼王峒从不乞求朋友!」

长鞭重重落在一根石柱上,纷飞的石层溅在石匠脸上,那个年轻的石匠面无 表情,浑然无所觉地往前走,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鬼巫王像深思一样微微低下头,片刻后唤道:「阁罗!」

鬼巫王放缓语调,「从这个洞口出去,在第七根石柱旁边,你会找到一个入 口。在它的尽头有我们祖先留下的钟甲——我命令你,以你最快的速度赶去,把 它取来。」

阁罗在脸上抹了一把,毫不犹豫地掠向洞口,去为自己的主人效劳。

阁罗带出的风声迅速远去,守在平台前方的几个人心都悬了起来。鬼巫王现 在的实力就足够压他们一头,再加上那件鬼知道有什么巫术的铠甲,大伙都可以 考虑逃命的事了。

小紫忽然一笑,「他不会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天真地说道:「那条地道没有尽头,鬼巫王知道自己要死了, 才把他骗走。」

鬼巫王宽大的斗篷飘落下来,露出身上黑色的钟甲。

「碧奴的白痴女儿,」

鬼巫王声音像雾一样弥漫开来,「你忘了告诉他们,魇魅会扑杀一切有生命 的物体……」

鬼巫王手指抬起,用鲜血在空中绘出一个殷红的鬼脸图案。

鬼脸缓缓旋转,圆形中间的三角向上翘起,仿佛一个大笑的嘴巴,当它掉转 过来,弯垂的嘴角又如同一个大哭的表情。

「在黑暗的最深处哭泣的魇魅,我在召唤你们……」

鬼巫王用低沉的声音吟诵道。

一具妖艳的女体从血泊中升起,鲜血顺着她的发丝,流过她那张模糊不清的 面孔,忽然她一甩长发,血滴四散飞开。

她雪白的脸庞从滴血的发问露出,程宗扬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自昌苋然看到凝羽的面孔。她神情冰冷,长长的眉毛像羽翼一样飞起,眉宇 间隐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凄婉。

程宗扬连忙朝旁边看去,凝羽也同样露出震惊的表情。乐明珠吃惊地叫了起 来:「哎呀!大笨瓜!它怎么长得和你一样!」

程宗扬惊醒过来,急忙叫道:「不要看它的脸!」

武二郎望着魇魅,不知看到了谁的面孔,表情古怪之极。片刻后他扭头看向 苏荔,两人四目交投,苏荔唇角扬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武二郎精神大振,伸出那条完好的手臂,抄起一块岩石,暴喝着朝魇魅的影 子砸去。

石块带着凌厉的风声飞到半途,忽然「砰」的一声碎裂。一只血淋淋的拳头 从虚空中伸出,硬生生将岩石击得粉碎。那是另一具魇魅,他五官一片朦胧,只 有一张巨口像野兽一样张开,吞下飞溅碎石,在齿间咬得格格作响。

鬼巫王身前的鬼武士同时迈步,如同一片黑色的森林,朝众人逼近。

「都退回来!」

程宗扬叫道:「守住洞口!他的手下已经不多了,那些奴隶很快就能攻进来!」

祁远和小魏把易彪、吴战威扶到铁门后面,程宗扬和苏荔左右守住入口,只 有谢艺仍站在最前方。

他握住刀柄,身体犹如离弦的利箭般射出。魇魅张口喷出一片咬成砂砾的碎 石,谢艺拔刀在手,刀锋在砂砾间溅出一道眩目的火花,劈入魇魅的额头。

魇魅头颅像影子一样凹陷下去,在谢艺墨镜中映出一个诡异的图像。谢艺撤 刀,左掌拍向魇魅还未复原的头颅。魇魅身形一瞬间变得坚如铁石,伸出尖长的 指爪,朝谢艺腰间插来。

「我来帮你!」

乐明珠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不顾程宗扬的阻拦,朝那些鬼武士掠去。

程宗扬看着这个冒失鬼直接陷入鬼武士的包围中,鬼巫王身边的骨虎和炎煞 左右扑去,不由瞠目结舌。

小紫同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游目四顾。易彪和吴战威靠在门后的死角处, 还能动的祁远、小魏在旁守着。武二郎与苏荔立在一起,凝羽靠在程宗扬身侧, 连云苍峰都拿起刀。只有一个人不见踪影——朱老头。他嗅觉比耗子还敏锐,鬼 巫王刚出现,他就嗅出危险,溜得不见踪影。

一只只魇魅被鬼巫王召唤出来,这些介于鬼魂与尸体之间的鬼物比鬼武士更 强悍,比尸鬼更灵活。谢艺刀法锐利,往往出其不意地找出对手的弱点,一击必 杀。这些魇魅却仿佛全无弱点,即使被谢艺砍中,也能迅速复原,仿佛一群不死 的妖魔。

乐明珠大声道:「看我的——凤——凰——宝——典!」

随着一声清唳,那些没有颜色的魇魅被映上一层火红的光泽。乐明珠雪白的 胴体在空中扬起,发带飘落,乌亮的发丝瀑布一样滑下。

她双手握拳,一足提起,一足虚点,像只骄傲的凤凰般昂起头,白玉般的肌 肤透出眩目的红光。然后她回过头……

「给我一把剑!」

刀还有几把,毕竟武二郎带着。走南荒,剑可以不带,刀是绝对少不了的。

能劈能砍还能当菜刀用,用途比剑多几十倍。事实上整个商队除了乐明珠那 柄平时看不到的短剑,没有人用剑。问题是这丫头都冲上去了,才想到没拿武器, 这疏忽也太过分了吧。

「快点啊!」

小丫头着急地说。

谢艺刀如闪电,霍霍跳动着将两只魇魅劈开,然后旋身斩下一名鬼武士的鬼 角,对旁边的乐明珠理也不理。

骨虎挺起足有乐明珠半个身体大的头颅,张口朝她咬来。小丫头「哇哇」大 叫,一边握紧拳头,带着流淌的红光打在虎煞弯刀般的獠牙上。虎煞白森森的齿 骨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然后「卡」的一声咬紧。

乐明珠飞鸟般从虎煞齿缝间掠出,头上的穹顶一团暗红的岩浆陡然鼓起,伸 出一只火焰巨掌,抓向她的脖颈。

乐明珠散开的发丝被火焰烧炙得弯曲,忽然一把沾血的钢刀飞来,钉在炎煞 掌中。沾上血迹的岩浆立即凝固如同岩石,使乐明珠逃开一劫。乐明珠娇呼着双 拳齐出,火热的劲风发出一串爆响,将受创的炎煞击成四溅的岩浆。

「咦?」

乐明珠惊讶地叫了一声。

乐明珠这一拳之威不但自己惊讶万分,连谢艺也为之动容。他眼光远超程宗 扬等人,乐明珠的修为深浅,他一眼就能看得八九不离十。这丫头虽然出自光明 观堂,修为可平常得紧,不过三级上下,与易彪相仿。可她摘掉防身的朱狐冠, 修为立刻升了一个等级,只比苏荔略逊一筹。而此时,她的修为更有突破,已经 有四级上的水准,隐隐超过了凝羽。难道是因为……

谢艺回头看了程宗扬一眼,那小子一把掷出钢刀,扯开嗓子叫道:「回来— —」

「我才不要和你一样躲在后面!」

乐明珠大声说:「我们光明观堂弟子从来都不怕危险!」

小紫朝程宗扬做了个鬼脸,一边伸出手指,在脸上羞羞地刮着。

程宗扬很想把她拽过来按到自己膝上,狠狠打她一顿屁股,至少把她的小屁 股打肿。

「你不是不怕危险吗!」

程宗扬叫道:「和它们打有个屁用!来和我一起杀龙神!」

乐明珠顿时来了兴趣,「在哪儿?」

众人里,只有苏荔到过这里,闻声顿时惊道:「你疯了!」

凝羽身体一颤,抬起眼睛。程宗扬笑道:「放心,我这人最怕死。自杀的蠢 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干。在这儿乖乖等我。」

说着放开手,返身朝平台掠去。

乐明珠一脚踹在一名鬼武士胸口,趁势飞起。半空中,一个无形的屏障突然 张开,在她涌动的红光下映出一个淡淡的人形。

乐明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阴煞,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个人影就破开红 光,森冷的气息水一样涌来。

谢艺身随刀走,一刀劈开阴煞,然后咬指出血,一指点在阴煞眉心。阴煞从 乐明珠身旁退开,消失在空气中,额上那滴鲜血却再也无法抹去。

谢艺对光明观堂芥蒂极深,这时出手相救,让乐明珠也有点发呆,愣了一会 儿才说:「谢谢你啊。」

谢艺转身掠出,径直朝鬼巫王扑去。

程宗扬立在平台尽头,深深吸了口气。他说要杀龙神并不是心血来潮,与鬼 巫王正面硬拼,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胜过鬼巫王。

鬼武士、魇魅……程宗扬相信,他的尸鬼绝不止丹宸一个,还有更多没有召 唤出来。

相比之下,井底那个蛰伏的生物也许是个更好的目标。如果小紫没有说谎, 龙神一直在祭品的作用下沉睡,他们就有机会在鬼巫王煮成这锅熟饭之前,先干 掉龙神,砸了他的锅。

「哇!」

乐明珠低头看去,失声道:「这么高!」

程宗扬把她挡在身体前面,然后伸手解开她的鲛绡。乐明珠小脸一红,「你 干嘛!」

「嘘!」

程宗扬拉开鲛绘,把两端缠在腕上,「抱住我。」

乐明珠虽然不愿意,但身体已经被他看光光了,只好抱住他的腰,两团丰挺 的硕乳顶在他身上。

气流从井底涌起的一刻,程宗扬抖开鲛绡,挺身朝黑暗的深渊跃下。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25 编辑 ] ----------                第十二集

内容简介:

众人齐心仍挡不住鬼巫王与龙神合一,气焰高涨的鬼巫王却没有发觉自己是 为他人作嫁,人龙合体合是合了,但不是鬼巫王合龙神的体,而是龙神合了鬼巫 王啊!!!面对暴怒的巨龙,程宗扬一行与南蛮诸部落该如何求生?

弑母的小紫、借种的苏荔,就算程宗扬能以主人的身份命令南荒人坐下来谈 判,也挽不去刻入他们血骨中的不安与杀戮,面对这无解的纠葛,程宗扬也只能 但尽人事??

终于挥别南荒这个令他惆怅又费解的地方,程宗扬却发现,自己的冰蛊离发 作只剩十几天,而距离五原城还有一个多月路程!!!

第一章布阵

强大的气流从井底升起,剧烈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使人几乎无法呼吸。

程宗扬竭力舒展四肢,身体水平,手中鼓满风的鲛绡弓起,仿佛一道彩虹悬 在空中,减缓了两人坠落的速度。

程宗扬紧盯着黑暗的井壁,一边计算着心跳。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十三次心 跳之后,从井底升起的气流突然消失,鲛绡传来的拉力减弱下去,身体的坠势猛 然加速。

被小紫暗算而困在井里的时候,程宗扬已经发现井底上升的气流不但强劲, 而且很有规律。每隔三百次心跳出现一次,持续时间是十三次心跳。

十三次心跳的时间大约是十秒,平常情况下,足够他们落到井底,但这股上 升的气流太过强烈,大大阻缓了坠落的速度,以至于气流消失,自己离井底还有 三十公尺的高度。这样的高度即使是跳水也极端危险,一旦角度失误,平跌下去, 强大的冲击力也足以致命。

虽然早有准备,气流消失的一刻程宗扬背后仍禁不住渗出冷汗,抱在他腰间 的乐明珠更是吓得不敢睁眼,两团充满弹性的美乳紧紧贴在他胸前,传来急切的 心跳。

程宗扬紧盯着飞速掠过的井壁,然后双臂一挥,鲛绡贴住光滑的井壁,猛然 绷紧,扯得手腕一阵剧痛。程宗扬旋过身,背脊在井壁上狠狠一撞,那条充满韧 性的鲛绡晃动着慢慢停住。

忍着手腕的疼痛,程宗扬暗暗透了口气。幸好是这幅鲛绡,换作其他布料承 受两个人从高处坠下的重量,肯定要被撕烂。

乐明珠悄悄从他怀中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鲛绡悬在井壁一个细小的凸起上 面。

程宗扬笑道:「小香瓜,怕了吗?」乐明珠脸色雪白,仍强撑着声音发抖地 说:「我……我才不怕……」

「那就好。等会儿我们再跳一次——喂,你的腿是不是在发抖?」乐明珠讷 讷说:「我想回去……不是啦,我是想,怎么回到上面去?」「啊?」

程宗扬惊讶地说道:「你还要回去?我难道没有告诉你吗?跳下来就回不去 了。

往后我们只能待在井底,哪儿也去不了。「

乐明珠生气地说:「你骗人!你肯定有办法回去!」程宗扬道:「想听实话 吗?真的没有。不过在下面也没什么不好,平时让他们给咱们扔点吃的,然后我 们就……」程宗扬贴在她耳边道:「玩插屁股的游戏,到时在井下没有人打扰, 我们每天想插几次就插几次……」

程宗扬在乐明珠耳边开着玩笑,缓解她的紧张,其实自己也心头忐忑。井底 那个庞然生物很可能就是鬼巫王说的龙神。不管它是否真的是龙,体形够大是肯 定的。

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冒险,但有些危险无法躲避。如果在上面的洞窟强撑下去, 等到鬼巫王与龙神合体,获得龙神的力量,众人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好在龙神一直沉睡,干掉一条睡龙的危险总比面对获取龙神之力的鬼巫王要 小。至于小香瓜,程宗扬再大度也不愿意拿了她的鲛绡,让她光着身子给鬼巫王 看,只好带她一同冒险。

当气流再次涌起,程宗扬用脚撑住井壁,奋力向上一纵,双手抖开鲛绡,带 着乐明珠朝黑暗的深处坠去。

身体被气流托起,井底岩石般的凸起依稀可见。气流停止的刹那,程宗扬一 翻身把乐明珠抱在身前,背脊朝下,失去凭借的身体石块般堕入井底。

「篷」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一片坚硬的物体上。程宗扬眼冒金星,浑身的 骨骼仿佛都被摔得散开,发出格格的响声。

乐明珠骑在他腰间,巨大的冲击力使她上身弹起,两团丰满的乳球在胸前沉 甸甸跳起,抖出一片白花花的肉光,然后又跌到他怀中。

程宗扬搂着乐明珠香软的肉体,吃力地调匀呼吸。

平台距离井底差不多有二十层楼高,从这样的高度跳下来,无疑是一个巨大 的冒险。幸好,自己赢了。

第一次被小紫暗算跌进井里,能攀住井壁的凸起完全是凭运气。这一次凭的 则是勇气和眼力。

乐明珠余悸未消,伏在程宗扬怀中不停发抖。程宗扬忍痛摸出火褶,去掉封 在上面的石棉,用力吹了几口,火光亮起,映出眼前一个巨大的空间。

待在井底,程宗扬才真切认识到这口井有多么巨大,自己就像一只偶然闯进 巨人国的小蚂蚁,向上仰望只能隐约看到井壁中段透出的光亮。而那个不知名的 生物盘踞在井底,深井巨大的空间甚至无法容纳它的头颅。

洞窟内没有程宗扬想像中满布的尸骸,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上面淌着 龙涎一样透明的液体,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奇异的香气。那条庞然巨物伏在洞 底,头颅半埋在岩石间,在这股异香中沉沉入睡。

它凸起的眼球像山丘一样巨大,此时覆盖着一层岩石般的眼睑,正在沉睡。

宽长的嘴吻前端没入岩石,嘴吻后部一对弯齿交错咬紧,每一枚都有三四个 人那样高。在它吻部两侧,各生着一条长长的软须,鼻部山峰一样隆起,颈后与 颔下长满浓密而坚硬的鬃毛。头顶一对巨大的弯角,一直延伸到井壁的岩石中, 角质苍黑如铁。

那巨兽体表覆盖着鱼一样的鳞片,仅仅额头一片鳞甲,直径就比程宗扬整个 人还长。鳞片色泽乌黑,上面生长着金属般的纹路,像年轮一样密集,最上面的 部分由于久远的岁月,纹路已经连为一体。厚重的鳞甲与山体黑色的玄武岩交融 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是鳞片,哪里是岩石。

「这……这是什么东西?」「龙。」程宗扬用发干的声音道。

没想到自己会见到一条真正的龙,而且是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它的头颅和传 说中的龙一模一样,龟目、鱼鳞、鹿角、狮鬃、鲇须、牛耳……那条披着鳞片的 庞大身躯伸入岩石,与大地融为一体,就像洪荒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兽,充满了远 古的神秘气息。

本来对干掉龙神兴致勃勃的乐明珠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出,直瞧着这头庞然大 物发呆。

程宗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像一名骑士那样去完成屠龙的壮举。望着 巨龙庞大的头颅,程宗扬觉得给自己一根牙签去宰一头大象可能更容易一些。

这家伙实在是太大了。站在它的鼻梁上,看着它的额头,就像山一样,浓密 的龙须低垂下来,每一根都有两丈的长度。

「哇……」乐明珠两手捂着胸口,小声惊叹道:「真的是龙呢……它好大啊 ……喂,你要怎么杀它?」程宗扬老实答道:「不知道。以前没杀过。」

「你先想。」乐明珠眼睛发亮地说:「我要拔一根龙须带回去给师傅!」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知不知道你光屁股的样子很惹火 啊?再晃你那对大奶球,我就先干你的屁股,再去干掉龙神。」

乐明珠白了他一眼,抢过鲛绡裹在身上,然后小鸟一样快乐地朝巨龙颈侧飞 去。

巨龙伏在岩石间,对身上多出的两人毫无反应,不知道是他们太渺小,还是 因为巨龙仍在鬼巫王的巫术中沉睡。

程宗扬抬起手放在巨龙厚厚的眼睑上,仿佛摸到一片坚硬的岩石。

巨龙眼睑再结实,总硬不过钢刀,真不行自己还有珊瑚匕首,就算它眼皮真 是岩石做的,也能掏出一个洞来。

程宗扬暗道:只要刺瞎它一只眼睛,不怕它不从沉睡中醒来。到时候鬼巫王 想合体,要面对的就是一条发狂的怒龙。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然后拔出钢刀。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头 发都竖了起来。

那只生物眼睑忽然一动,向上翻起,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珠。它的眼球呈现出 金属般的银白色,瞳孔如同黑色的巨潭,望不到尽头。

在它瞳孔中央映着一道清晰的人影。那人衣衫褴褛,手臂和肩膀被鲜血染红, 曾经多余的赘肉消失不见,露出肌肉结实的线条,头发已经长及脖颈,面颊变得 削瘦,表情多出几分坚毅,但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坏笑……恍惚中,程宗 扬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一个平凡的小职员,像蝼蚁一样在人海中挣扎,寻找一 滴属于自己的蜜糖。

程宗扬挺身挥刀,朝自己的影子劈去。

巨龙漠然垂下眼睑,钢刀劈在岩石般的眼睑上,随即反弹回来,仅仅留下一 道细微的白痕。

巨龙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接着一股狂风陡然卷起,洞窟瞬间变成暴风 的世界,强大的气流奔突涌动,使人无法站稳。程宗扬不得不把钢刀插进巨龙鳞 片的缝隙里,两手握紧刀柄。

耳膜被奔雷般的风声震动,片刻后,程宗扬才听到乐明珠的惊叫。她双手紧 紧抓住一根龙须,身子被吹得飞起。那条鲛绡被气流扯得几乎从她的胴体上滑脱, 大半乳峰暴露出来在风中摇动。光滑的龙须无法握紧,乐明珠身体一点一点后滑 欲去。

「别慌!握紧!」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用力钉入巨龙的鳞片,像攀岩一样 贴着鳞片朝龙颈攀去。

乐明珠吓得「哇哇」直叫,鲛绡打结的尾端松开,雪白的臀部裸露出来,光 洁的身体仿佛一条光溜溜的美人鱼,在空中游动。

程宗扬拔出匕首,身体刚一抬就被气流卷起。他顺势抱住乐明珠纤软的腰肢, 右手一挥,匕首钉入龙鳞,身体逆风飞起。

气流在洞窟中激荡,洞壁上的青苔凹陷下去,透明的龙涎从青苔的缝隙中挤 出,缓缓向下流动。气流旋转着涌入深井,隐约能看到平台上几个正试图攀缘下 来的人影低头躲避着气流。

突然间,呼啸的狂风猛然停止。程宗扬两耳的轰鸣声仍在持续,乐明珠浑身 冰凉,紧紧摸着那根龙须,偎依在他怀中。

程宗扬松开发酸的手臂,在巨龙颈上喘息片刻,然后挥刃斩断那根被小香瓜 看中的龙须,「拿好。」

「刚才是它在呼气吗?好厉害啊……它为什么没有吸气?是不是另一只鼻孔 在吸?它是不是还在睡觉?为什么不醒?」乐明珠惊魂甫定,叽叽喳喳抛出一串 疑问。

「大概我们两个太小了。就像一只蚂蚁落在你身上,你也不会理它吧。」

程宗扬拿着那根龙须,试着打了个结。龙须有拇指粗细,色泽苍黑中微微发 蓝,质地柔软而富有韧性。他把龙须结在乐明珠腰间,但小丫头又改了主意,指 着巨龙嘴侧那条鲤鱼一样的软须,说道:「我要那个!」程宗扬没好气地说: 「它比你人都粗,拿得动吗?」乐明珠兴奋地说:「我可以把它它背回去啊。

那些小师妹们看到它,就知道我有多厉害了!「程宗扬被她兴奋的样子逗得 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先想想怎么干掉它吧!「」你不是扎它眼睛 了吗?「」太硬了,没砍动。「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我们可以从它耳朵里钻进去!」这个主意不错,不过 巨龙头颅嵌在山体中,耳朵被坚硬的玄武岩堵住,想从岩石间开出一条路通到它 的耳朵,大概需要两个人钻上一个月。

「鼻子也可以啊。」

「瞧见刚才的风了吗?它都不用打喷嚏,只要呼口气就把我们吹跑了。」

「嘴巴!」程宗扬打量了巨龙一会儿,小声道:「记得以前的祭品吗?这里 连根毛都找不到。我敢肯定,咱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连续几个主意都被否定,乐明珠不高兴地说:「只让我出主意,你怎么不想 呢?不知道动脑筋很累的吗?」程宗扬抬头望着嶙峋高昂的龙角。那条巨龙呼吸 间隔极长,伏在山岩间的龙首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沉沉入睡,对他们这两只小 蚂蚁不屑一顾。

「趁它没醒,我们上去看看。」

程宗扬揪住龙须,挺身朝龙颈上面攀去。在两人脚下,龙神凸起的眼睛忽然 一动,眼睑微微睁开一线。

一点明亮的光芒在龙神眼前出现,仿佛像夜空中闪烁的寒星。

谢艺像猎豹一样半伏着身体,然后侧身疾掠,手起刀落,砍断一名鬼武士的 大腿,随即与一只魇魅绞杀在一处。那些魇魅来去无声,每一只都有着非人的力 量,即使谢艺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

一只魇魅突然在洞口附近出现,绕过凝羽,扑到武二郎身上。武二郎一条手 臂虽然被阴煞吸食而肌肉萎缩,身体的力量却丝毫不减。他低吼一声,沉腰坐马, 生着虎斑的肩背一侧,将魇魅撞出丈许。

魇魅飞向一丛斜生的石笋,眼看尖利的石笋就要刺穿胸背,魇魅胸口忽然裂 开,任凭石笋从胸口穿出。它站起身,将身体从石笋上拔出,只有眼白的双眼泛 起血光,胸部的伤口缓缓愈合。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密封的纸盒被人刺穿。魇魅身体一晃,扑倒在地。

小紫笑靥如花,细白的纤指从魇魅脑后一个隐密的部位拔出。「又死了一个 呢。」

小紫美妙的童音响起,笑吟吟道:「神圣无比的鬼巫王大人,你的奴仆越来 越少了呢。」

「无知的蠢才。我征服的部族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多。」

鬼巫王抬起双手:「大地与星辰的力量都将为我而战!」鬼巫王挺起胸膛, 身上黑色的铠甲与琥珀般的祭台光辉交织在一起,散发出金属般乌亮而深邃的光 芒。他抬起左腕,右手拿起鬼羽剑,剑锋缓缓切开苍白皮肤下暗青色的血脉。

「东宫苍龙,列星成阵!」鬼巫王喝道:「角木蛟!」泛着金属般暗红光泽 的血珠从剑锋下滚出,鬼巫王面沉如水,轻若羽毛的鬼羽剑轻轻一振。

「天田!」一颗硕大的血珠飞出,悬浮在他身前尺许的空中,不停滚动。

斗天门!「又一滴血珠飞出。两滴鲜血一左一右,左为天田,右为天门,如 同苍龙纠劲的双角,结成东宫苍龙七宿中的第一宿——)角宿。

「亢金龙!」鬼巫王剑锋轻振,接连弹出四滴细小的血珠。

「库楼!摄提!贯索!飞血!」四滴鲜血点缀出苍龙七宿第二宿——亢宿, 宛如四颗星辰依次在角宿右侧弧形陈列,勾勒出苍龙昂起的咽喉。

「氐土貉!」「阳门!阵车!天驷!河间!西咸!明堂!钩铃!列肆!

「鬼巫王每一声喝出,都有一滴暗红的血珠从腕间飞出,准确地飞入星位, 罗列出苍龙七宿第三宿」氐宿四星:阳门、阵车、天驷、河间,然后是第四宿∣ 房宿四星:西咸、明堂、钩钤、列肆。

氐为天根,氐宿四星紧贴龙颈向前凸起,仿佛苍龙探出的利爪,房为腹房, 房宿四星垂直而下,犹如苍龙强健昂扬的胸腹。

「喔!」易彪暴喝声中,用残盾砍在一具尸鬼颈上。尸鬼青灰色的皮肤绽开, 头颅歪向一边。

一只魇魅突然出现,重重撞在易彪胸口。武二郎挺肩把魇魅撞开,然后一把 抓住尸鬼,猛虎般的头颅「砰」的砸在尸鬼脑门上,将它颅骨撞得粉碎。

易彪浑身伤口迸裂,虎目中淌下两行血泪。坐在地上的吴战威张手抱住他的 腰,翻身用背脊挡住炎煞的一击,衣服顿时着起火来,露出发黑的皮肉。幸好凝 羽的月牙弯刀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们两人的性命。

谢艺刀如闪电,先荡开鬼武士的重矛,再劈开骨虎破碎的利爪,然后翻起, 用刀背磕在一只尸鬼的膝上,再与一只魇魅硬拼一记,将它震得飞开,硬生生从 群敌中闯出一道缝隙,闪身朝祭台上的鬼巫王掠去。

鬼巫王身前十余血珠宛如天空的星辰,交错罗列,隐隐勾勒出二十八宿中东 方苍龙七宿的轮廓。

小紫目光微微闪亮,忽然弹出一枚细针,直射谢艺背心。

「心月狐!大火!大辰!鹑火!」鬼巫王腕上接连迸出三滴硕大的血珠,每 滴血珠迸出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至房宿侧旁的星位。大辰在左,鹑火在 右,中间一颗血珠大如拇指,色泽鲜红夺目,正是七月流火的那颗星辰:大火。

三颗大星心形排列,密集地聚在一处,组成苍龙七宿的第五宿——心宿三星。

谢艺身在半空,鬼巫王已经喝道:「尾火虎!」「宗正!帛度!天江!

天纪!杵东!九河!屠肆!市楼!异雀!「腕上暗红的血珠连串溅出,血光 疾闪,组成第六宿——尾宿九星。九颗星辰弯曲如钩,向上挑起,宛如苍龙凶猛 有力的尾部。

龙尾伏辰,多战而凶,尾宿也是苍龙七宿中最为凶险的一宿。鬼巫王接连挥 出九滴鲜血,完成尾宿的排列,也耗费了大量精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深 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箕水豹!」「孔雀!东海!占不人!」四滴血珠飞向 苍龙七宿中最后一宿——箕宿。

箕宿四星犹如龙尾带出的云气。四星一旦就位,用来召唤龙神精魂的苍龙星 阵便宣告完成。即使黑魔海天王亲至,也无法阻档他与龙神合体。

洞窟内尸骸遍布,一具惨白的女尸僵硬地横在地上。她双乳高耸,乳下被摘 去心脏的伤口被阴影笼罩,正是被谢艺破去心脏的女尸鬼朱诺。

就在谢艺掠过的刹那,朱诺突然抬起手臂,从腕骨穿过的铁链飞砸向谢艺的 面门,谢艺身体游鱼般在空中一摆,避开铁链。

谢艺移身的同时,小紫弹出的细针紧贴着他脖颈飞过,流星般射进鬼巫王鲜 血凝成的星宿间,占据了一个星位。

第二章唤龙

鬼巫王血珠依次飞向箕宿的星位,第一星孔雀、第二星东海、第三星宗人, 第四星星位却被那枚小小的细针占据,飞溅而出的血珠与细针一触,便星星点点 溅开,在空中化为无形。

鬼巫王切在腕中的鬼羽剑震颤了一下,骇人的目光射向小紫。

如果小紫直接弹出细针,他只需轻轻一拂便能把细针击飞。但小紫狡黠地利 用谢艺为掩护,细针飞到中途才突然从谢艺背后射出,使鬼巫王的苍龙星阵仅差 最后一颗星,功败垂成。

小紫笑道:「鬼巫王大人,你流了好多血呢。」

鬼巫王面容微微抽动。此时谢艺已经甩开朱诺的缠击,杀到面前。

凌厉的刀风扑面而来,鬼巫王昂起头,被程宗扬削断的发丝猎猎飞起。

二十九滴血珠组成的阵法在他身前尺许的空中悬浮滚动,每一滴都散发出暗 红的光泽,仿佛夜空中滴血的星辰隐隐闪亮,却因为最后一颗星位的细针而无法 闪露光芒。

谢艺刀光乍然亮起,像闪电一样照亮了鬼巫王的面孔,几乎映出他皮肤下苍 白的颅骨。

「星月湖谢艺,送鬼巫王大人上路。」谢艺沉声喝道:「此去黄泉,已无多 时!」鬼巫王面冷如冰,腕间的鬼羽剑陡然爆出一团带血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夺 目的电光,绚烂无匹,迎向谢艺的刀锋。

刀剑相交,谢艺抓住鬼羽剑转瞬即逝的细微破绽,刀尖一旋,破入剑光,斩 在鬼巫王握剑的掌上。

鬼羽剑「锵啷」落地,鬼巫王手背由指到肘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线,接着迅速 变得殷红。

谢艺一刀斩落鬼巫王的长剑,随即回刀朝他颈胸挑去。

鬼巫王手臂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斜斜伸出。他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越来越大,最后疯狂地大笑起来。

谢艺瞳孔陡然一缩,只见鬼巫王右手溢血的中指按住那枚细针,指尖正点在 箕宿第四星的位置,一滴鲜血从他受伤的手指流入星位。

鲜血组成的苍龙七宿刹那间活了过来,龙角飞扬、龙亢高昂、龙爪威探、龙 胸怒张、龙心收拢、龙尾舞荡,带着箕状的血色风云,昂身盘绕在鬼巫王闪亮的 锁甲上。

谢艺劈往鬼巫王颈侧的一刀被星阵阻挡,刀锋发出细碎刺耳的响声。

鬼巫王抬起滴血的手指,厉声道:「我苍龙星阵已成!即使九天诸神,也只 能俯首退避!」伴随着鬼巫王的呼叫,那些妖魔般的魇魅放开围攻的商队众人, 仿佛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向后急速飞来。它们发出鬼叫般扭曲的嚎泣声,被鬼巫 王身畔飞舞的星宿吞噬,一只只化为乌有。

接着隐藏在地下的尸鬼接连破土而出,它们被苍龙星阵强大的力量吸引,胸 腔裂开,已经干枯的心脏脱体飞入星阵。朱诺像处在狂风一样身体向前弓起,僵 硬的双乳被扯得变形,乳头的铁环和铃铛笔直伸出,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绽开, 还未成形的心脏被拉出体外。伏在地上的丹宸肢体扭曲,雪白的臀部像裂开一样 被吸得抬起。

旋转的星阵透出血一样暗红的光芒,虎煞松散的骨爪踏入血影,白森森的骨 骼变得透明,一点一点消失在血腥的星光中。炎煞火红的岩浆像水一样从石柱上 流淌下来,汇入流动的群星中。阴煞嚎叫着想要躲开,却被龙尾卷住,那个透明 的影子像气泡一样鼓胀起来,「噗」的一声轻响被苍龙七宿吞没。仅剩的几名鬼 武士颓然倒地,头顶的鬼角失去光泽,变得黯淡下来。

强大的气流像飓风一样卷过全场,鬼巫王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自己的奴仆,将 它们化为自己的血肉和的力量。他身上黑色的铠甲一点一点鼓起,苍白的皮肤浮 现出龙鳞细密的纹路,在血腥的星光下泛起诡异的血光。

两名赤裸女尸鬼俯在鬼巫王脚下,惨白的躯体仿佛涂上血光。鬼巫王张开滴 血的手掌,一把抓住朱诺和丹宸的头发,狂吼道:「大地之下的龙神!我、南荒 的主人!命令你从沉睡中醒来!」「吞下你的祭品!将你的神力赋予你的主人!」 随着鬼巫王的厉吼,大地深处传来一阵震动。

「这是什么东西?」程宗扬和乐明珠瞪大眼睛。

巨龙眼前的星芒一点一点亮起,组成星宿的图案,在它黑曜石般巨大的瞳孔 里投下影子,先是两点,然后是四点、四点、四点、三点、九点、三点……最后 一点隔了片刻才出现,但它一出现,整个星图都仿佛活了过来。

星群耀目的光芒映出巨龙厚重的眼睑、苍黑色的鳞片、雪亮的撩牙和它深潭

般的瞳孔。

从沉睡中醒来的巨龙眼睑慢慢抬起,等那三十颗星光组成的星宿亮度攀到最 高峰,它脖颈一动,半陷在岩石间的头颅微微抬起。成吨重的玄武岩在它巨大的 头颅前轻易破碎,山体扭曲破裂,发出恐怖的碎裂声。

「抓紧龙角!」程宗扬把乐明珠压到胸前,叫道:「它醒过来了!」说着弓 起腰背,准备承受将要袭来的冲击。

巨龙头颅缓缓抬起,洞窟顶部生满青苔的岩石磙落下来。程宗扬和乐明珠紧 紧挤在龙角下方的空隙中,心头完全被震惊和恐惧充满。

一声高亢的龙吟响起,不知在地下沉睡多少岁月的巨龙摆动头颅,撕开井口 的岩石,昂身朝洞口飞去。无数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头顶巨大的深井被龙角撕 成两半,光滑的岩壁轻易被龙体的巨鳞挤碎。

「四哥!」小魏扑过来,把祁远推进洞口。那道凸起的平台随即断裂,像一 条石梁翻滚着落入井底。吴战威靠在易彪身上,一手紧拉着站立不稳的云苍峰。

洞口的铁门朝两边倾斜过去,然后脱落下来,重重拍在岩石上,发出一声巨 响。

龙吟声响起,小紫脸色就变得雪白,凝羽轻轻一拉,她才退开,紧靠着背后 的岩石。连一向牛气冲天的武二郎这会儿也傻了眼,本能地把苏荔抱在臂间,和 众人一样盯着身后那口深井。

伴随着悠长的龙吟,一对纠曲的龙角从井中升起,成块的岩石从裂开的井壁 上脱落,然后露出龙神像山丘一样巨大的眼睛。

每个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把心提到喉咙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完全被这超越 自然的一幕震骇。

「走!」谢艺掠过来,先扯起小紫往洞窟深处一抛。小紫身不由己地飞出十 几丈,眼看就要跌在石上,忽然身下一软,身体像落在一团棉花上般轻轻坐倒。 接着吴战威、易彪、小魏、祁远……都被一一掷来,即使伤势最重的易彪也没有 牵动伤口。

谢艺这手功夫令众人又惊又佩,武二郎也醒过神来。他「啪」地合上那张没 有遮拦的大嘴巴,用力抹了把口水,一把抱起苏荔大步奔过去。

凝羽拉开小紫,自己却没有动。她发丝零乱,美目紧盯着龙角,叫道:「见 到他们了吗?」山体破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谢艺扯住凝羽,不由分说地掠向洞 窟深处。

巨大的龙首升起,隔着洞口与鬼巫王遥遥相对。

那个可供几个人并肩通行的洞口甚至无法容纳龙神的嘴巴,只能看到它巨大 的牙齿在唇中时隐时现,和下颔的龙须飞扬。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祁远脸色发青,那条能说出花来的舌头,这会 儿一个劲儿的打结。

「龙。」谢艺简短地答道。

「祖宗……」祁远瞪着龙首,发出一声惊叹。

谢艺道:「鬼巫王要与它合体?」小紫最初的惊惧很快消失,有些不情愿地 说道:「这下好了,他的法阵已经结成了,过一会儿他吸取了龙神的力量,我们 就等着死光光吧。」

武二郎虎着脸道:「杀了鬼巫王!」「杀不了啦。」小紫道:「你没看到那 些鬼物都消失了吗?他身边的星阵比铠甲还厉害。」

苏荔忽然道:「那他还在等什么?」鬼巫王双目泛起异样的光彩,一向隐没 不见的鬼角此时也显露出来。他克制住狂喜的冲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龙神! 是我唤醒了你!这是你的祭品!拿去吧!」鬼巫王抓住朱诺和丹宸的头发,把她 们推向前去。

「他在等龙神上钩。」小紫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事物一样,绽开一丝笑容, 「她们身体里面有毒。」

苏荔冷冷道:「你还笑得出来?」「反正要死了,为什么不笑呢?」

小紫嘻笑道:「苏荔姐姐,你不如自杀好了,就算被鬼巫王炼成尸鬼也比活 着强呢。」

苏荔寒声道:「你为什么不去死?」「因为小紫还小啊。」小紫踮起脚尖, 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你装得很乖,他就会放过你吗?别做梦了,鬼巫王 就喜欢玩你这样的女人。朱诺活着的时候就被他玩了好久,肚子还被玩大了呢… …」

苏荔羞怒地挑起眉峰,抬掌朝她精致的面孔挥去,却被谢艺拦住。

忽然整座洞窟像要翻倒般一震,龙神巨大的嘴巴挤进洞口。

程宗扬肩膀被滚落的岩石擦伤,血淋淋一片,幸好乐明珠用拳头打了一记, 才避免整块岩石砸到他身上。两人藏在弯曲的龙角下面,乐明珠一叠声问:「痛 不痛?痛不痛?」程宗扬咬牙动了动肩膀,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乐明珠正要 为他裹伤,却惊叫一声。

巨龙头颅昂起,伸进洞口,弯曲的龙角顶进岩层。岩石纷然碎裂,被龙角划 出两道深痕,巨大的山体朝两人直压下来。两人急忙躲在龙角后面,背脊贴紧龙 角,看着粉碎的岩石从身边划过。

鬼巫王周身旋转的星阵流溢出血泊一样的红光,东宫苍龙七宿龙角、龙亢、 龙爪、胸房、心脏、龙尾、箕云,首尾相连,犹如一条赤红的血龙盘在他身上, 在他黑色的铠甲上翻滚游动。

鬼巫王盯着靠近的龙神,神情越发亢奋,苍白的面孔露出病态的红色。忽然 他昂首发出一声狂吼,「你看到了吗!我比你希望的更加强大!连上古的龙神也 拜服在我的脚下!殇侯!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南荒!比你梦想得更华丽!」

咆哮声中,鬼巫王把两具美艳的女尸鬼推向龙神:「拿去吧!」鬼巫王张开 双臂,握住身旁盘旋的星辰,迎向即将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巨龙,胸腔深处发出低 沉的轰鸣。「把你的力量交给我!」龙神岩石般的眼睑翻开,巨大的眼珠停在鬼 巫王身上,然后嘴侧软须轻摆,不屑地将朱诺和丹宸弹开,接着张开巨口,宽阔 的龙舌朝鬼巫王卷去。

沉浸在狂喜中的鬼巫王神情大变,大理石般苍白的面孔一瞬间露出惊恐欲绝 的表情。他大叫着拔出鬼羽剑想阻挡巨龙的长舌,但身旁旋转的星阵陡然收紧, 苍龙七宿如同一道血珠组成的血色枷锁,将他身体牢牢捆住。

龙首将一连串钟乳石撞得粉碎,巨大的嘴巴张开,露出弯刀般的龙牙和深不 见底的咽喉。

鬼巫王表情扭曲,他的四肢被自己施展的星阵紧缚着,手指握紧鬼羽剑,却 怎么也拔不出来。

龙神巨大的嘴巴一口吞下鬼巫王,然后像山一样合上。

「格」的一声,巨龙的嘴巴像咬到硬物一样停住。

鬼巫王额上金色的鬼角伸出,卡在龙神的齿缝中。他咬紧牙关,苍白的面孔 透出暗紫的血色,被斩断的头发披散下来,黑色的铠甲一块块鼓起,又被星阵缚 得凹陷下去。

巨龙牙关慢慢合上,鬼巫王握紧剑柄,浑身的骨骼格格作响。忽然「卡」的 一声,鬼巫王头顶的鬼角折断。

「黑——黑魔海!该死的骗子!我作鬼也!」鬼巫王疯狂的叫声蓦然断绝, 龙神嘴巴合拢像品尝美味一样,眼睛微微闭上,齿间发出格格的碎响。

「叮」的一声,鬼羽剑从龙神齿间滑落掉在石上,剑锋殷红的血迹仿佛被抽 干鲜红,变得乌黑。

「吁……」冥冥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在为鬼巫王送行。

「这……这……」祁远舌头打结得更厉害了。

突如其来的异变,不仅每个人都呆若木鸡,连小紫也一脸发怔,完全被这意 外的一幕惊呆了。

鬼巫王为了这一天已经筹备了多年——吸取龙神的力量,成为南荒无可匹敌 的王者。谁知道鬼巫王召唤出的龙神却把他本人一口吞食。鬼巫王的血肉、灵魂 和力量,都成为龙神的祭品。

巨大的碎石从洞窟顶部掉落,在巨龙苍黑色的鳞甲上碎裂开来,一块块滚入 破裂的深井。龙神昂起头,喉咙微微一动,将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然后沉重的 眼睑低垂下来。

正当众人以为龙神又陷入沉睡时,龙神眼睛忽然张开,巨大的眼球透出一缕 异样的光彩,原本冷漠的眼神变得凶狠而恶毒。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小紫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转身朝洞口的台阶奔去, 娇叱道:「是鬼巫王!他与龙神合体了!」巨龙发出一声巨吼,众人被强大的气 流抛起。祁远一声怪叫,中箭的肩膀狠狠撞在岩壁上,若不是乐明珠已经取出箭 头,他这条膀子便废了。

武二郎怪叫道:「不是鬼巫王和龙神合体吗?怎么反过来了?」没有人能回 答他,已经裂开的深井向下倒塌,龙神庞大的躯体从地层深处脱出,带着纷飞的 岩石冲出地窟,巨大的力量使整个鬼王峒都为之倾颓。

程宗扬和乐明珠紧紧攀着龙角,看着那口深井在脚下飞速远离。巨龙破开岩 层在山体中穿行。他们看到山体整片整片地崩裂碎落,深陷地下的鬼王宫被龙神 庞大的身躯带得倾斜,那些精心雕刻的石像像细小的棋子一样碰撞在一起。

忽然眼前露出暗红的火光,龙首冲开最后一层山岩,从鬼王峒的山峰一侧伸 出。

无数碎石从巨龙庞大的躯体上滚落,鬼王峒巨大的山体破开一个大洞,峒后 的深渊像被刀锋切开,布满交错的裂缝,橘红色的岩浆潮水一样沿着裂缝奔涌而 出,碰撞着迸出巨大的火球。

龙神巨大的龙爪抓住山体,眼中透出恶毒的光芒。在它身下,整座鬼王峒火 光四起,目光所及到处是奔涌的岩浆,不多时就变成一片火海。幸存者像蝼蚁一 样从洞窟中涌出,发出恐惧的叫喊,不辨方向地相互碰撞着乱成一团。大地震裂 的轰鸣声与人们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如同末日降临。

枝状的龙角向后弯曲,在龙角下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程宗扬和乐明珠拥抱 着躲在里面。龙神一路破岩而出,纷落的岩石都被龙角击碎,两人幸运地没有受 伤。

地底奔涌出的岩浆越来越多,火红的光芒奔涌着,像燃烧的血池将鬼王峒的 山峰包围起来。无数细小的人影从破碎的山体中四散逃出,靠近山脚的人群来不 及逃避,随即被奔涌岩浆吞没,爆出一个小小的火球,像蚂蚁一样挣扎几下就没 入火海。

鬼王峒山体大半被龙神破坏,露出蜂窝状的内部。几匹健马嘶鸣着从洞窟内 奔出,程宗扬认出是商队的马匹,领头一匹毛色乌亮,正是自己的黑珍珠。几块 巨石磙落下来,黑珍珠灵巧地一跃,跨过巨石,后面一匹却被击中,滚入山下的 岩浆中。

终于,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谢艺从碎石间掠出,流星般在倾颓的 岩石上飞驰。这时程宗扬才看出谢艺真正的底子,这样山崩地裂的巨变,他仍能 从容飞翔,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他的自由。

武二郎更猛,他一手挟着易彪,一手挟着吴战威,肩膀上扛着云苍峰,手里 还抓着苏荔的手腕,带着四个人如风一样闯出来。

「凝羽!」程宗扬大声叫道。

「小紫!」乐明珠也在旁边喊。

谢艺倏忽停下脚步,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祁远和小魏陆续逃出来,接着小紫 跃上地面,一边掠向高处,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乐明珠大叫着朝她挥手,小紫扬起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最后一个上来的 是凝羽,她衣衫几处着火,连鬓发也被燎去一截,白玉般的脸颊上泼着几滴鲜血。

程宗扬两手放在口边,叫道:「凝羽!我在这里!」凝羽抬起脸,露出惊喜 的表情。她大声说了几句,程宗扬一个字都没听见,只好伸伸胳膊和腿脚,表示 自己安然无恙。

山体倾颓,大地沉降,震天的轰鸣中却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亲娘哎……」那声音撕心裂肺地叫道:「救命啊……」

那声音带着哭腔,听在耳中,让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我是不是耳鸣了?」程宗扬疑惑地说道。

乐明珠道:「我好像也听到了呢,像是朱老头的声音。」

程宗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怎么可能!那老家伙不是死在洞 里面了吗?」乐明珠望着纷乱的人群:「好像很近呢。」

「救……救命啊……」

程宗扬心里忽地一动,他一手攀着龙角低头望去。朱老头像只跳蚤一样吊在 龙神颈旁,两手紧紧伤着龙须,翘着山羊胡拼命呼救。

程宗扬收回脑袋,乐明珠道:「怎么了?」「哈哈,我眼花了。没事,没事。」

「救命啊!」「咦?」乐明珠伸长颈子,眨了眨眼睛,「好像在那边呢。」

程宗扬拉住她:「那边没人。」

「小程子……救命啊……」

「我听到了!真的是朱老头!他在叫你呢!」「不可能,你肯定是听错了。」 程宗扬皱起眉头,一脸凝重地说道:「我看这条龙很麻烦……」

「小程子……救命啊……我在这儿呢……」

程宗扬充耳不闻地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保住性命,从这儿逃出去。」

「小程子……我……我看见你了,哎哟!别踩,是我!朱八八啊……」

「八你个头啊!。」程宗扬一脸不爽地踢了踢龙须。

乐明珠探过身子,「他真的在这儿呢!」「我是朱老头!朱老头啊!救命啊 ……」

程宗扬假意低头看了一眼。「哎呀,原来是你啊,怎么在这儿呢?」朱老头 带着哭腔喊道:「小程子……瞧在咱们这一路同行的面子上,拉老头一把啊……」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不是我不想拉你,这上面……实在是没位置了。」

「我来!」乐明珠挤过来,「抓紧啊!」一边说,一边两手交替拉动龙须, 把朱老头拉了上来。

朱老头死狗一样趴在龙鳞上,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第三章破峒

程宗扬堆起笑脸,「朱老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气色很好嘛。」

「我是招谁惹谁了?」朱老头哭丧着脸道:「好不容易找个桥缝躲着,桥却 塌了。幸好俺手快抓了根龙毛,要不老头就见不着你了……小程子,老头可想死 你了啊。」

「可不是吗,我也想死你了。」程宗扬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这龙怎么突然 醒过来?鬼巫王呢?他搞出什么狗屁法术?」「鬼巫王?被这家伙给吞了!」 「什么!」程宗扬失声道:「它把鬼巫王吞了?」「可不是嘛。」

朱老头痛心疾首地说道:「你是没看见哪。惨!真惨哪!打鸟的让鸟给啄了, 你说这算哈事呢?」朱老头哀声叹气地说:「鬼巫王那憨货,做梦都想跟龙神合 体。这下倒好,弄到龙肚子里跟龙神一块儿过日子去了。我就知道,黑魔海那帮 孙子没一个好鸟!打一开始就揣着贼心!欺负鬼巫王那憨货不懂事,说是帮他, 把他骗得死死的。」

乐明珠道:「鬼巫王真的被它吃了?」「渣都没啦!你是没见到,鬼巫王搞 的那个什么苍龙星阵!那玩意儿!七宿齐出!吓得俺腿都软了。结果没收掉龙神, 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合体是合体了,可把自己合给龙神了。抢鸡不成,连米缸 都赔出去了。惨啊……」

程宗扬小心地拍了拍龙角。鬼巫王那家伙竟然变成这样子,恐怕他自己也没 想到吧。

「你说这都是黑魔海搞的鬼?」「可不是嘛!」朱老头吹着胡子说。

「为什么他们要扶植鬼巫王呢?黑魔海这么厉害,自己来不是更方便吗?」

「南荒这鬼地方,邪气太重!」朱老头抹了抹嘴角的唾沬星子,「几百个部 族看外人都跟看贼一样!谁愿意听外人的?黑魔海自己做,这活儿不好干啊,他 们先弄出个鬼巫王,把南荒的部族吞并得差不多了,再教鬼巫王那憨货玩什么苍 龙星阵,把鬼王峒底下的龙神给召出来。这下可好,鬼巫王没了,龙神也被那帮 孙子收了,要不是撞到你们这几个外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南荒弄到手。高!真 高啊。」

朱老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身下的巨龙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中充满了愤 怒和不甘。

程宗扬急忙攀住龙角,「它不会是听懂了吧?朱老头,这家伙这会儿是鬼巫 王呢?还是龙神?」朱老头面如土:「这我哪儿知道?如果是鬼巫王,它可不会 放过你啊,小程子。」

龙神用狠毒的目光盯着鬼王峒蜂拥而出的奴隶,它的头颅已经昂到山腰,尾 部还留在地层深处,庞大的躯体覆盖着苍黑色的鳞片,背部生着暗紫色的龙鳍, 如同从地底钻出的洪荒巨兽。

从鬼王峒逃出的幸存者被这一幕震骇,本能的敬畏使这些来自南荒不同部族 的人纷纷跪下,朝龙神顶礼膜拜,祈求它的饶恕。

程宗扬暗叫不妙,鬼巫王变成这副鬼样子,肯定对自己这帮人恨之入骨,南 荒人却把它当成神明,不用打就先败了。

程宗扬聚起功力,放声喝道:「南荒的子民们!鬼巫王已经被这条妖龙吞掉 了!它还要毁掉南荒!我命令你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杀死它!」短暂的惊愕之 后,几名幸存的部族首领首先反应过来。他们敬畏地看着龙首上的主人,然后大 声下令。剩下的南荒人如梦初醒,纷纷拿起兵刃,疯狂地朝龙神冲去。

地下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接着地面裂开,一只龙爪从地层中伸出,在虚 空中一按,龙神昂起头,沿着鬼王峒刀锋般的山体盘旋而上。它巨大的躯体连绵 不绝地从地底伸出,岩石在它鳞片上纷然破碎,整座鬼王峒都为之震动。

龙神一直升到山峰顶上,然后一爪扣住倾斜的山体,庞大的躯体在岩石上磨 擦着,留下深深的凹痕。它威严的头颅在刀尖般的山峰顶部昂起,对着黑色的天 幕发出一声怒吼。

大地裂开,沸腾的岩浆四处奔涌,橘红的火光占据了整个视野。程宗扬从龙 首往下看去,鬼王峒庞大的山峰如同火海中的孤岛,又仿佛一柄在熔炉中冶炼的 弯刀,浸没在翻滚的岩浆中。

岩浆不断上升,吞噬着残存的山体。鬼王峒仿佛燃烧的地狱,空气中充满硫 磺的气息。南荒的奴隶们挽起弓箭和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武器朝龙神攻击。

巨龙庞大的躯体盘在山峰上,一半躯体仍留在岩石中。岩浆顺着它的鳞片涌 出,地面向下沉降,整座山峰渐渐向一侧倾斜。再过不了多久,整座鬼王峒都将 坠入奔涌的岩浆里。

龙神扭过龙首,苍黑的瞳孔带着无比的厌憎和恨意盯着身下崩溃的世界,然 后昂身而起,朝鬼王峒没有光明的天空飞去。

大地深处传来震雷般的轰鸣,龙神巨大的躯体脱出岩层,长长的尾部夭然舞 动,燃烧的岩石从它躯体上滚落,坠入岩浆,溅起一片片火光。它毫不停顿地扑 上鬼王峒的天空,用龙角和龙爪撕开头顶的大地。

岩石和泥土伴随着强烈的气流雨点般洒落,程宗扬紧紧搂着乐明珠,用肩背 承受着纷飞的土石。朱老头趴在龙角下,嘴里不停叫着「菩萨啊,亲娘哎……」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巨龙角上的泥土中射出。

阳光亿万年来第一次射入鬼王峒,明亮得令人眩晕。巨龙咆哮着撕开大地, 龙躯苍黑的鳞甲带着坠落的火光,掀开厚厚的泥土,从地底蜿蜒飞出。

程宗扬眼酸得几乎流泪,片刻后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阳光下,天地万物都鲜明耀眼。头顶是碧蓝的天空,大地上繁茂的森林在阳 光下一片青绿,白色的鸟群从林中飞起,盘旋着飞向远处连绵的山峦。

大片大片的鲜花在草丛间盛开,空气中也不再充斥着死亡和腐败的气息,到 处浮动着醉人的花香和阳光的味道,美得令人眩晕。

看惯了鬼王峒单调而沉重的黑色,眼前一瞬间被鲜艳的色彩占据,程宗扬重 重吐了口浊气,让清新的空气充塞胸臆。

乐明珠纤柔的发丝在颈中飞舞,带来酥痒的触感。小丫头几乎忘掉了龙神的 威胁,圆圆的面庞满是兴奋的神情。她攀着龙角低头朝下看去,就像第一次坐云 霄飞车的小女孩一样,发出半是惊恐半是兴奋的叫声。

说实话,坐在龙首上可比云霄飞车刺激多了。龙神头颅一摆,就摆动出上百 公尺的幅度,刺激的程度足以让人心脏都跳出来。但小丫头一点都不怕,反而兴 高采烈。

巨龙强劲有力的尾部从地下甩出,将地面撕出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裂口。深 埋在地底的鬼王峒亿万年来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下,奔涌的岩浆仿佛燃烧的湖泊, 吞噬着倾颓的山峰。

失去目标的幸存者拼命向高处攀去,但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山峰却在向下沉陷, 无论他们逃到哪里,也无法避免被岩浆吞噬的结局。

在地底沉睡万年的巨龙冲出岩层,在天空中越飞越高。乐明珠紧张地攀着龙 角,不时发出兴奋的惊叫。朱老头缩成一团,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龙鳞下面。

龙神一直飞到天际,直到鬼王峒的裂口看来只剩下碗口大小才停下来。四周 的云气仿佛被龙神的力量吸引,潮水般涌来,围聚在它苍黑的躯体旁。云气越聚 越多,晴朗的天空在云层遮蔽下迅速变得阴暗。

龙神嘴侧两条软须上下浮动,眼中寒光四射。它呼出的气体融入云雾,云层 越发浓密,白色的云团迅速凝聚成浓重的乌云。

龙神利爪拨开云层,巨大的鳞片在云中时隐时现,然后咆哮起来。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暴雨倾盆而下。

密集的雨点涌入敞开的鬼王峒,落在火红的岩浆上,化为一股白烟。龙神摆 动着龙尾,云层滚滚翻动,雨势越来越大。

程宗扬浑身都被大雨淋透,肩膀的伤口一片痛楚。透过云层能看到鬼王峒奔 涌的岩浆在雨水冲刷下渐渐停止流动,火红的色泽变成暗红,又冷却为岩石的黑 色。那起岩石仍保持着奔涌的形状,仿佛一片凝固的波涛。

幸存的南荒人并没有幸运太久,暴降的雨水迅速泛滥成灾,刚经历过烈火焚 烧的人群很快被洪水吞没。

暴雨中,龙神巨大的头颅低昂下来,盯着山峰上一群人影,然后探出锋利的 前爪,朝人群抓去。

人群中传出一片惨叫,被龙爪扫中的人群肢体纷飞,大片大片的鲜血喷溅出 来。龙爪挥击的前方,一个身影正在岩石间飞驰,离爪尖越来越近。

在龙爪触及腰背的刹那,谢艺忽然退身,拧腰双手握住刀柄,刀锋避开锋利 的龙趾,从它爪根结合处破入鳞甲,硬生生劈入尺许。

巨龙怒吼着爪尖一挑,谢艺身体弹丸般飞出。

鬼巫王的意识融入龙神体内,同时也将他对商队众人的刻骨仇恨烙入龙神脑 中。它的爪尖被谢艺刺伤,虽然这样的伤口对它庞大的躯体而言微不足道,但足 以引起龙神的愤怒。

龙神再次伸出前爪,巨大的爪影遮住天空,仿佛一道山脉从天而降,将谢艺 和他旁边的商队同伴笼罩在爪影下。众人面露惧意,连苏荔眼神都变得绝望。

武二郎放开苏荔,暴喝声中,周身骨骼发出一串炸响,身形迅速膨胀。他额 头凸起,口中抽出两对虎齿。被阴煞咬过的手臂肌肉重新鼓起,身上的衣物不堪 重负地迸裂开来,露出肌肉纠结的强健躯体。

武二郎精赤着上身,发出一声虎啸,身上金黄的虎斑四处扩张,蜿蜒着覆满 皮肤,如同一头斑烂猛虎咆哮着冲向巨龙。

龙神低下头,不屑地盯着化为虎形的武二郎。武二郎身形膨胀将近一倍,野 虎般掠过山体,与扑下的龙爪撞在一起。

「喀」的一声,龙神魔隼般的爪尖裂开尺许长一条裂缝,武二郎也被这股巨 大的力道震得倒飞出去。

龙爪略微一阻,笼罩在爪影下的众人趁机逃脱。龙神须鳞怒张,那些被它巫 术操控却效忠于程宗扬的南荒奴隶从四面八方展开攻击,龙神金属般的鳞发出连 绵不绝的响声。

武二郎像头猛虎般一挫,然后翻身跃起,他「嘿」的一声,抱起一块牛犊大 小的岩石,将这块重逾千斤的巨石举过头顶,奋力朝巨龙眼睛砸去。

龙神头颅微摆,牛犊大的石块砸在它鼻侧的鳞片上纷然碎裂,雨点般洒落下 来,坚硬的龙鳞也被砸得凹陷。龙神眼中腾起怒火,龙爪扑上山体,带来地震般 的撞击声。

碎石纷飞中,一条猛虎般汉子撺出,密集的劲气交击声连串响起,武二郎赤 手空拳,狂喝着击向巨龙的利爪。

武二郎一连数拳都打在巨龙趾爪相接处的同一个部位,龙爪坚逾钢铁的鳞片 裂开一道细缝,边缘卷起。

受阻的巨龙愈发愤怒,它头颅低垂,身体浮在空中,长长的龙尾一直伸入云 层,左爪攀住倾斜的山体,右爪扬起,要将这只该死的小虫子拍死。

「抓住我!」程宗扬松开龙角,翻身朝龙首下方掠去,乐明珠连忙抓住他的 脚踝。

朱老头吓得脸都白了:「小子,你不要命了!」程宗扬身体倒悬,双手握住 刀柄,力贯双臂,朝巨龙眼球挑去。巨龙头颅一摆,程宗扬身体荡开,刀锋刺在 巨龙眉骨上,被它坚硬的鳞甲弹起。乐明珠惊叫一声险些脱手。程宗扬顾不上害 怕,叫道:「用那根龙须绑住我!」乐明珠叫道:「你要做什么?」

程宗扬指着巨龙蜿蜒的鼻梁:「顺着那里能爬到它眼睛旁边!把我放到它的 眼角,只要它睁开眼睛,我就让它变成一条瞎龙!」乐明珠尖叫道:「小心!

「巨龙利爪扬起朝额上的程宗扬抓来。就在这时,」叮叮叮「一串金铁交击 的脆响密集响起,龙神脸上立刻多了一片弩矢。

劲弩从头顶雨点般飞来,那些弩矢锋利异常,虽然没能穿透龙神的鳞甲,但 每一枝都深深钉入鳞片。其中一枝弩矢长及两丈,比寻常用的长矛还粗了几倍, 准确地射在巨龙嘴侧没有鳞片覆盖的部位,绽出一片血花。

负痛的龙神弓起身体,发出一声龙吟。仿佛回应它的咆哮,密布的乌云中射 下无数闪电,大地为之震动,裂缝边缘一棵千年巨松被闪电击中,像火炬一样燃 烧起来。

「第二组!射!」随着一声号令,又一片劲弩飞来,目标是龙神的眼睛和鼻 梁。

朱老头怪叫着险些被一枝流矢射中,连滚带爬地钻到另一侧龙角后面,蜷着 身瑟瑟发抖。

程宗扬抬起头朝弩矢射来的方向望去。覆盖在鬼王峒上的地面原本是一片森 林,此时地面被龙神撕开一条长达数里的裂隙,成片的树木与泥土一同陷入地层。

断裂的森林边缘立着一支陌生的军队。他们身穿黑色的布衣,每三十人一组 分成六个方阵,在暴雨中仍站得丝毫不乱。每一组都有二十名弩手,剩下十人守 着中间一架巨弩。

那架巨弩宽及丈许,长度更是超过两丈,放置在槽中的弩矢由整棵松木削成, 表面涂成黄色,铁制的弩首两翼张开,宽及两尺,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寒光。

「大黄弩!」程宗扬失声叫道。

「好厉害的弩。」乐明珠小脸雪白,这一轮劲弩如果朝自己射来,最多只能 避开其中的一半。

程宗扬紧盯着那架巨弩,惊愕之余又疑惑不已。他曾在资料上见过这种弩, 虽然仅仅是文字记载,可第一眼看到这架巨弩,他就断定这是传说中的劲弩。

大黄弩!车弩中最凶猛的一种。这种弩是汉军最犀利的远程武器,曾有过用 大黄弩一箭射塌城墙的纪录,堪称冷兵器时代的神作。

可是一支有所编制的汉军为何会在偏僻的南荒出现?而且还帮自己攻击龙神?

难道是……程宗扬心头闪过「黑魔海」这三个字,立即朝那些陌生的军士望 去。

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见过不少军队,每支军队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这支军 队没有带甲,无法从铠甲的形式判断他们的身份,虽然使用汉军才有的大黄弩, 但他们的佩刀刀形狭长,显得轻快灵便,而汉军最典型的配备是长达一公尺、刚 猛强劲的环首刀。

汉军使用的大黄弩通常用牛马绞动弓弦,这支军队完全是依靠人力。两名军 士负责搬运弩矢,一名军士负责瞄准,余下七人绞动弓弦,将放在矢槽中的大黄 弩迅速拉紧。

黑魔海的人总不可能站在自己一边,攻击龙神吧?谢艺曾经说过,黑魔海的 势力十几年前被岳帅连根拔起,不可能这么快就建立起一支军队。

一名指挥官站在这支陌生的军队前大声发号施令。两个准备好的方阵瞄准巨 龙的眼睛和嘴巴,弩矢撕开雨幕,带着尖锐的响声飞向龙神的头颅,其中两枝大 黄弩分外醒目,即使以龙神之威也不能无视它的锋芒。

巨龙须齿怒张,咆哮着挥出利爪,一爪将那两枝饱含威胁的大黄弩击开,一 爪扑向鬼王峒,龙爪一按一抬,爪下便多了数十具碎裂的尸体。

残存的南荒部族从下仰攻,他们或是放箭,或是掷矛,更多的则像蚂蚁一样 攀俯在巨龙身上,在它坚如金石的鳞片上刀砍斧劈。虽然他们武器不够犀利、力 量不够强大,但胜在人数够多,数十人合力,时不时地从巨龙身上剥下一片鳞甲。

那支陌生军队的六个方阵分为三组,持续对龙神造成威胁。他们的弩矢锐利 异常,大黄弩更是不可小觑。

虽然与龙神庞大的躯体相比,两丈长的大黄弩就像根牙签,但只要射中就能 撕开龙神的坚甲,带出一片血花。

「鬼巫王!」程宗扬大声喊道:「你已经变成这副鬼样子,还能做什么?

就算你能统治南荒,就算你在南荒无敌,你还能做什么!还有人会把你当人 吗?

你永远都是一条不人不鬼的怪物了!「龙神蜿蜒的躯体一震,然后发出一声 怒吼,龙尾脱离云层,在鬼王峒的山峰上盘旋翻滚。每一爪挥出都收割下一片生 命,不多时已扑杀了数以百计的奴隶。

谢艺身影迅捷无伦地在龙爪的空隙间飞驰,却始终再没有出手,目光闪闪不 知在找寻什么东西。

武二郎势如疯虎,狂呼恶战,独自牵制了一只龙爪。在他的重击下,龙爪的 鳞片不时破碎飞开。

越来越多的奴隶攀附在巨龙身上,弓箭和飞矛雨点般朝龙神射去。

苏荔抢过一张弓,跃上巨石,纤手一张将弯弓张成满月,闪动寒光的箭矢瞄 向龙神两角之间的程宗扬,然后挑起唇角,箭镞微沉,流星般射向龙神瞳孔。

龙神本来俯首下扑张口咬向武二郎。箭镞一点寒光袭来,它眼睑微闭,箭矢 射入眼睑,穿透了它眼部岩石般的皮肤,阻止了它下扑的威势。

南荒人士气大振,一名生着狼尾的南荒勇士攀上龙神尾部,用长矛撬开坚固 的龙鳞,贴着龙鳞的缝隙朝内刺去。龙神吃痛地甩动尾部,将他远远甩得飞出。

与龙神庞大的躯体相比,那些过往是鬼王峒奴隶的人就像蚂蚁一样细小,纵 使是最勇猛的战士也只能用生命为代价,在龙神身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 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程宗扬这时才见识到噬魂巫术的厉害,自己一声令下,这些人都敢和坦克肉 搏。他禁不住朝小紫看去,如果不是她,这些奴隶此时应该是和龙神一起来攻击 自己,胜负根本不用怀疑。

幸存者大多已经离开洞窟,其余人不是被崩塌的山体砸死,就是被封在洞窟 内经受岩浆和暴雨的双重侵袭。小紫远远站在一旁,目光却在洞窟间游移,似乎 在找一个还没有出现的人。

「你看!」乐明珠扯住程宗扬,用力指着远处一个身影,「凝羽姐姐!」

凝羽立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面对着愤怒的龙神,她扬起脸,洁白的面孔在 暴雨中愈发莹润。她朝程宗扬微微一笑,飘飞的白衣仿佛被遮掩的月光一样渐渐 散去,身形凭空消失。

「哇!」乐明珠惊叫着瞪大眼睛,「这就是凝羽姐姐的匿纵术?好厉害!

「朱老头喉结滚动着咳出一口浓痰,呸的一口吐远,嘟囔说:」怪好的女娃 娃,就是心眼死了点儿。「

程宗扬的心悬起,顾不上理会朱老头,叫道:「凝羽!别过来!」凝羽搏杀 的时间远长于自己,这会儿冒险拼上最后一点余力,万一失手,连自保的余地都 没有。

龙神伏下头颅,咆哮着喷出一片烈焰。光秃秃的岩石燃烧成一片火海,几名 南荒战士来不及闪避,顿时被烈焰焚成枯骨。

龙神头颅抬起,避开又一轮弩矢。苏荔射来的长箭落在尖利的龙齿上,撞得 粉碎。武二郎钢鞭般的虎尾卷住龙神的利爪,盘身扑上巨龙爪背,虎掌连击,撕 开巨龙爪背的鳞片。

龙神庞大的躯体不停翻滚,鬼王峒黑色的岩石在它鳞甲下被磨得粉碎。在它 龙角上方有一片厚密的乌云旋转着,云下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浓黑的云层边缘 被阳光镀上一道金色的光环,远处阳光普照的森林清晰可见。这种亦雨亦晴的诡 异天象,令人过目难忘。

龙神脖颈弓起,龙目歹毒地转动着。

忽然,一个飘飞的纤影在它头颅正前方出现。凝羽张开手,月光流动着凝成 一枝光矛,然后奋力朝龙神双目正中的部位射去。

第四章围猎

月矛银白的光芒在闪电间一闪而过,龙神嚎叫着垂下头颅,两眼正中的鳞甲 破碎,溅出一团鲜血。

程宗扬嘶声道:「小心龙息!」龙神受伤的鼻孔张开,龙须潮水一样在颔下 浮动着,呼出一股强大的气流。

凝羽真元几乎耗尽,被这股气流一卷,身体落叶般从空中飘落。

「凝羽!」程宗扬大叫道。

凝羽苍白的面孔迅速远去,程宗扬一颗心紧绷得似乎随时都会爆裂。他盯着 凝羽,看她勉力维持身体的平衡,却在龙息中身不由己地旋转。

「凝羽姐姐!」乐明珠伸出手想拉她,两人却隔着数丈的距离。

「何苦呢?」朱老头一边哀声叹气,一边连连摇头。

「闭嘴!」程宗扬踹了他一脚,一边叫道:「苏荔,」

苏荔射出最后一枝长箭,接着飞身跃起,银白透明的蝎尾斜掠而出,卷住凝 羽的腰身。

不等程宗扬紧悬的心放下,龙神尾部一只巨爪破开乌云,扑向那两具身影。

它低下头颅,染血的龙首愈发凶拧恐怖。

苏荔发丝被龙爪带起的狂飙吹散,她张开弯弓将自己的钗子当成箭矢,射进 龙神的鼻孔。龙神嘴侧长长的软须伸出,似乎想把她们两个一并揽入口中。

凝羽拼尽最后的余力凝出一面月光盾,扬手朝龙神掷去。龙神软须轻摆,最 后一只利爪破空袭来,轻易把月光盾击得粉碎,毫不停顿地朝两女扑去。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武二郎沉腰旋身,一肘击在龙爪上击碎一片龙鳞,将龙 爪阻缓一步,借势向前扑出,旋风般搂住两女。

龙爪略一停顿,再度挺出。武二郎避无可避,暴喝着弓起背脊,用虎躯承受 住龙神一击。

「篷」的一声巨响,武二郎庞大的身影像一枚松果般抛出,身在半空就喷出 一口鲜血,如同漫天血雨淋得苏荔满身都是,那具猛虎般的身躯失去力气,流星 般堕向地面。

程宗扬盯着跌落的武二郎,心脏也似乎跟着他的身影飞速下坠。

「第一组!」随着一声号令,弩矢再次飞来。龙神威猛的头颅摆动着,龙躯 昂起,喷出的气流将弩矢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两枝大黄弩被它龙爪抓住。

武二郎重重跌进鬼王峒嶙峋的山岩间,苏荔和凝羽几乎同时落在他强壮的虎 躯上。凝羽唇角滚出一串鲜血,面颊苍白如雪。苏荔一把抱住武二郎的头颅,叫 道:「武二!」武二郎面如金纸,胸前淋淋漓漓都是鲜血。

龙神一边应付袭来的弩矢,一边甩动龙尾。巨大的龙躯如同一道蜿蜒翻滚的 山脉,将峒上的一切碾为斋粉。几名生着豹纹的南荒汉子被龙尾荡开,坠入峒下 凝固的岩浆间,跌得粉身碎骨。

「为鬼巫王大人报仇!」一头白象从一座倾塌的洞窟中奔出,象背上的汉子 满面鲜血,他双手各握一根长矛,狂吼着将一枝长矛掷向龙神。

「黑魔海的骗子!去死吧!」「是他!那个……那个阁罗!」乐明珠讶道: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发现自己被骗了,又逃出来。」

阁罗被鬼巫王有意支走,可能没走到洞底就听到鬼巫王临死前的惨叫,发现 自己上当了。可他竟然还回来与龙神搏斗,这分勇气也足够对得起鬼巫王了。

龙神双目被鲜血染得通红,它坚硬的鳞片将阁罗的长矛弹开,接着带鳍的长 尾扫出,十几名正在射击的南荒奴隶一瞬间被龙尾抹平。

阁罗驱动白象,挺矛朝龙神撞去。铁矛穿透一片绽开裂缝的鳞甲,刺进龙神 身体。紧接着龙尾挥来,白象低下头,弯刀般的象牙刺进龙体。

那头白象虽然体型庞大,但比起龙神还差得太远。庞大的躯体微微一晃,像 一座倾斜的山丘般向后坐去,发出一声巨大的哀鸣。

阁罗手中的铁矛像根鱼刺般弯曲过来,然后弹开,重重打在胸口,将他胸膛 打得凹陷下去,接着白象沉重的躯体倾斜过来,将他压在下面。

龙尾这一击本来足以将阁罗连同他的坐骑碾平,却因为眼角突然袭来的剧痛 偏了少许。

程宗扬从它颅顶跃下,一刀刺进巨龙眼角,大叫道:「鬼巫王!你最后一名 族人被你杀了!鬼王峒所有人都死光了!你还要斗吗!」龙神眼角淌下一串暗红 的鲜血,它凶恶的瞳孔收缩尺许,转向内侧,狠狠盯着程宗扬,然后移向地上的 白象。

时间仿佛停止,天空密布的乌云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龙神峥嵘的角上缓缓 转动。龙神巨大的眼睛盯着白象,在它尾部的鳞片内嵌着两根折断的象牙,龙血 顺着象牙如泉水一样淌落。弩矢不断飞来,巨龙却视若无睹,深黑色的龙睛仿佛 被雨水淋湿。

片刻后,龙神发出一声巨吼,天地为之震撼。

「干!」程宗扬用匕首借力,飞身跃上龙首,一把抱住乐明珠,一边把挡路 的朱老头踢开,朝龙角后扑去。

龙神巨大的头颅撞向山体,鳞片像黑色的雪花一样飞舞起来。鬼王峒弯刀般 的山峰从三分之一处折断,轰鸣着倒入深渊。

大地一阵晃动,无数电光从空中落下,交织成一片炫目的电网,裂缝边缘的 巨松一棵接一棵燃烧起来,接着又被暴雨浇灭,变成焦黑的颜色。

龙角深深切入山体然后晃动着拔出。龙神昂起头,再次撞向山体,似乎要用 整个鬼王峒给阁罗陪葬。

乐明珠雪白的胴体漾起红光,飞溅的碎石像雨点一样弹开,尖叫道:「让它 停下来!」「它疯了!」程宗扬吼道。

「阿耨多罗亲娘哎……三藐三菩提……佛祖保佑亲娘哎……波罗揭谛……」

朱老头躲在龙角下,涕泪满脸也顾不上擦,咚咚嗦嗦一边喊娘一边念经。

龙角击碎山体,程宗扬眼前出现一片地狱般的场景:大地倾圯,血流四野。

磷火像萤火虫一样从洞窟深处飞出,弥漫在峒内的死亡气息蜂拥而至,额角 的生死根跳动着,不停传来灼热感。

这些死亡气息一脱离鬼王峒的范围就变得和从前一样散乱无章,自己所熟悉 的恶心和反胃的感觉再次涌来。

天空被乌云遮蔽,大地漆黑如墨。交织的电光中,一道身影箭矢般飞起。

谢艺双手握刀,趁龙神昂首的时刻,刀锋劈开龙神颈下柔软的鳞甲,一路朝 下劈去。

龙神胸腹的鳞甲与背部截然不同,背后的鳞片交错排列如同鱼鳞,胸腹则是 龟腹般横生的软甲,色泽发白。刚才的搏杀中,龙神一直用背爪抵挡箭矢,小心 掩藏着柔软的胸腹。

谢艺不动声色,目光却坚毅。他手中的钢刀直没至柄,血花飞溅中,在龙神 咽喉下方切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龙神发出一声吃痛的厉吼,庞大的躯体弓起,然 后用力甩动。

谢艺身体仿佛黏在龙神喉下,锐利的刀锋越拖越长,一路朝龙神心腹剖去, 力道绵绵无尽。

两枝大黄弩呼啸着射向龙神双目,一枝被龙神的软须挥开,另一枝则射中龙 神鼻梁侧方,鳞甲飞散中,大黄弩笔直钉入数尺,重创龙神。

龙神尾部盘住鬼王峒断裂的山体,溅血的龙躯昂起,咆哮着伸出龙爪朝悬在 喉下的谢艺抓去。谢艺身体一翻,矫健地从巨龙爪影中飞出,那柄从不离身的单 刀脱手而出,射进龙神的伤口。

龙神胸腹裂开一道丈许长、两尺深的伤口,鲜血狂涌,龙爪仿佛失去力量般 垂下。

幸存的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谢艺的身影在雨幕中画出一道弧线,以比龙爪 更快的速度,轻捷无伦地朝山后飞去,最后在空中轻轻一纵脱离龙神的爪影。

人群发出一片欢呼,连那支陌生的军队也停止射击,朝谢艺投去充满敬佩的 一瞥。

凝羽用指尖抹去唇角的鲜血,微微一笑,又吐出一口鲜血。武二郎枕在苏荔 雪白的大腿上,脸色惨淡,胸口微微起伏,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祁远、小 魏、吴战威击掌相庆,连云苍峰也露出笑容。

程宗扬重重喘了口气,挽住雀跃的乐明珠:「抱紧!它要落下去了!」

龙神庞大的躯体跌落下来,龙首砸进山体,溅起漫天的碎石。它威猛的头颅 钉着数百枝弩矢,鳞片下迸出无数细小的血迹,颈下鲜血狂涌,只一瞬间就染红 了山岩。

龙神瞳孔收缩着变成血红,盯紧飞落的谢艺。忽然一道电光从云层中劈下, 宛如飞舞的银蛇射入谢艺背脊,带着粉末状的血迹从他胸前穿出。

谢艺的身体一震,然后仿佛失去重量般从空中笔直堕下。

程宗扬大吼一声,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两手微微发抖。

耀目的电光间,谢艺身影仿佛凋零的落叶般飘下,落在一只秀美的玉足旁。

小紫不带感情的眼光落在谢艺身上,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眼 睛,望着龙神头颅上的程宗扬。

程宗扬狂吼道:「死丫头!看什么看!见死不救!我干死你!」小紫不屑地 撇撇嘴,正要移开眼睛,忽然像看到什么一样顿住了。片刻后,小紫抬起双手对 程宗扬比了个繁复的手势。

程宗扬怒火中烧,厉声道:「快救人!他还没死!」乐明珠拉住他:「小紫 在对你说话呢!」几缕轻烟从谢艺胸前的伤口边缘冒出,接着被暴雨浇熄。程宗 扬吼道:「说个屁啊!没良心的死丫头!再不救人小心我砍死你!」

小紫翻了翻眼睛,用口形说了句「大笨瓜!」然后又比了一遍手势。

「她在说龙角!」乐明珠在程宗扬耳边大叫道。

程宗扬从惊怒中醒悟过来,扭头朝小紫示意的部位望去。

龙神两根山峰般的龙角中间有一块凸起的颅骨,直径尺许,上面覆盖着细密 的鳞片,鳞下微微有光芒闪动。

「大笨瓜!」乐明珠贴在程宗扬耳边叫:「小紫说龙脑在那里!」小紫的手 势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但程宗扬顾不上细想,他呸了一声,然后抛下钢刀,从腕 下取出珊瑚匕首,力贯双臂,狠狠朝龙角间突起的颅骨刺去。

龙鳞发出金属破碎般的声音,匕首雪亮的锋刃穿透鳞片,重重刺在龙颅内的 骨骼上。

龙神伏在山腰间,咽喉下方被谢艺刺伤的部位鲜血狂涌,暗红的龙血沿着鬼 王峒黑色的岩石潮水般淌下。它低吼着甩动龙尾,格开头顶飞射的弩矢,然后扬 起,发疯般从森林边缘扫过。

巨松轰鸣着成片倒下,一组弩手被龙尾扫中,连同阵中的大黄弩一同被卷入 空中,像飘飞的羽毛一样四散飞开。

程宗扬双手握紧匕首弯曲的刀柄,咬牙侧身一刺,龙神颅骨上钢铁般的鳞片 裂开,刀锋划破龙神坚韧的皮肤,露出里面白色的骨骼。

朱老头吓得面如土色,咚咚嗦嗦地说道:「别……别胡来……龙可是神灵, 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再废话我先捅死你!」龙骨坚硬之极,匕首削铁如泥的珊瑚铁刺在上面, 只刺入寸许,程宗扬便已经力竭。他长长吸了口气,舌尖顶住上颚,丹田气轮疾 转,一股炽热的气流迅速汇集,全身的经脉都以同样的速率震动,真元交汇,在 丹田内凝炼成一个光球,不停旋转。

程宗扬收敛心神,真气一个呼吸间游走一周天,丹田余力再生,凝炼出第二 个光球。两团光球沿着一条无形的弧线对称转动,循环不息。

程宗扬明显感觉到丹田内压力大增,增强一倍,经脉像被充满般不停鼓胀, 经脉内流动的真气也受到这种无形的压力而涌动得更加强劲。

自从跟凝羽双修,修习她那种不知名的功法,程宗扬就把王哲传授的九阳神 功放到一边。九阳神功修习起来就是从丹田到十二经脉一遍一遍运转真气,扩张 经脉、聚炼真元,过程十分枯燥,远不及凝羽的功法进境迅速,更重要的是。-。 …缺乏乐趣。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双修呢!

以程宗扬的修为,以前最多只能凝炼出一阳,这还是拜王哲给自己筑下的根 基所赐,现在一连凝炼出二阳,不禁精神大振。程宗扬拼尽全力,又凝炼出第三 个光球。

这个光球体积比前两个小了一半,丹田的承受力已经达到极限,传来略带痛 楚的胀裂感。九阳神功每修炼一阳,威力都以倍数增加,看来自己离三阳的境界 还差了一些。

程宗扬一不做二不休,将真气沿手少阳经络送入指尖。九阳真气透过匕首锋 刀,「格」的一声,匕首刺入龙骨,但还差了最后寸许,无法穿透龙神的颅骨。

「我来帮你!」乐明珠身体腾起红光,一掌拍在匕首尾部。她的真气炽热无 比,与程宗扬的九阳真气一触,两股真气像彼此吸引一样,螺旋状绞在一起,相 辅相承,却又泾渭分明。两人合力一击,刀锋不堪重负般微微弯曲,然后猛地弹 直,穿过坚硬的龙骨透颅而入。

龙神额角几处鳞片被山石磨碎,露出血红的痕迹。它踞伏在折断的山体上, 一动不动。

刀锋深深嵌入颅骨,一股森然而妖异的气息顺着刀锋袭来。程宗扬双臂如受 雷磁,还未送出的光球反弹回来,重重撞入丹田,眼前顿时一黑,腹中气轮剧震 一下,几乎破碎。

乐明珠手掌握住刀柄,胸口像被一柄铁锤击中,丰硕的乳球向上弹起,惊叫 着朝后倒去。一抹诡异的青色光芒从龙神颅骨的裂隙扇形飞出,乐明珠身体被震 得飞起,重重撞在龙角上。

朱老头也被波及,葫芦一样滚到龙角下,一边惨叫,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 掏着什么。

程宗扬溅血的衣袖破碎开来,肤如刀割。光球重重弹回丹田,传来一股剧痛, 一股螫伏多时的阴寒气息从身体一侧的经脉涌出,与爆裂的九阳真气绞在一处, 像是要将经脉扯碎一样四处涌动。

程宗扬双膝跪地,两臂触电般颤抖,半晌才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吐出,胸口仍然剧痛如焚。程宗扬视力渐复,看到乐明珠软软倒在龙角 下,朱老头趴在旁边,抓着一把丹药玩命的往嘴里塞。

程宗扬压住呕血的冲动,劈手抓住朱老头的手腕,狞声道:「死老头!干什 么呢!」朱老头噎得直翻白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抢过他手 里绿色的丹药,随便抹了抹,看了一眼然后把一颗药丸丢进嘴里。

朱老头努力伸着脖子,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别……别……」

丹药入腹,迅速被气轮吸收,火热的九阳真气与那股阴寒气息以一种凶险的 姿态归于平静。程宗扬瞪着朱老头,自己就知道这老家伙身边有救命的东西,要 不他早就死二百多次了。

朱老头一脸肉痛:「这活命丹是我老人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就这么几颗,你 给我留点儿……」

「滚!」程宗扬蛮横地把他撞到一边,俯身扶起乐明珠,把一颗丹药塞到她 嘴里,接着又塞了一颗。

朱老头心痛得腮帮子直抖,一边「哎哎」地叫着,「哎,一颗就行!哎,两 颗就够了!哎,可不能再吃了……咬嗽!你给我留点儿啊……」

绿色的丹药剩下寥寥几颗,程宗扬顺手塞进背包,瞪了朱老头一眼。「我把 你救上来,拿这点东西不多吧?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是很讲道理的,你如果觉得不 公平,我只当没救过你,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成不成?」朱老头嘴巴张了张, 苦着脸蹲下来。

「好痛……」乐明珠抚住胸口,眉头皱起,娇美的面孔满是痛意。她拍在匕 首柄部的一击力道极强,受到的反噬也比程宗扬更严重,如果不是那些绿色的丹 药,早已昏死过去。程宗扬一边帮她推气活血,一边呵哄,一边用杀人的目光搜 索着小紫。

几点血红的星芒在龙神颅骨上微微闪动,翻开的龙鳞渗出血迹。龙神的头颅 沿着断裂的山体滑下去,颈下血如潮涌,它苍黑的躯体收紧,龙爪撕开山体,将 鬼王峒的洞窟彻底捣毁。

谢艺静静躺在雨中,暴雨滂沱,他浑身都已湿透。旁边的小紫却不见踪影。

龙神微微喘息着,颔下的龙须盘绕在岩石间,仿佛蜿蜒的水草。

「程头儿,你好笨哦。」

程宗扬霍然转身,只见小紫依在一处倾颓的山岩下躲避暴雨,与自己相隔不 过十余丈,声息相闻。她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嫣红的唇角露出 一丝狡黠的笑容。

第五章杀神

「死丫头!」程宗扬吼道:「还想害人!要死大家一起死!」小紫笑吟吟道: 「小紫又不是你的女人,才不要和你同生共死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死光了,你就能活下去?」程宗扬狞声道:「鬼巫王 和龙神都疯了!等它把这里毁掉,大伙谁都活不了!」小紫撇了撇嘴,「我早就 告诉过你,那个星阵在龙神脑子里。你这个大笨瓜一点都不知道防备。」

乐明珠满面痛楚,扯住程宗扬的手臂。程宗扬为之气结。小紫那时离得极远, 只能用手势告诉他们龙脑的位置,至于有没说龙脑里面藏有东西,那只有天知道 了。

一枝大黄弩飞来射中龙神颈部。巨大的冲击力使龙神头颅微微一震。程宗扬 扶住乐明珠,一边紧张地转着念头。

不知道龙神是否因为谢艺掷入胸口的一刀伤及心脉,它发疯般用头颅撞断鬼 王峒的山峰,然后就不再动作,像垂死一样微微喘息,但不时睁开的眼睛中仍充 满旺盛的精力,看样子不等龙血流干就能恢复行动。

龙神一旦恢复过来就意味着他们的末日。脚下这条怪物几乎是人力无法抗拒 的。武二郎、凝羽先后铩羽而归,谢艺更是生死不知。小紫指点的龙脑也许不是 鬼话,但即便珊瑚匕首也无法削开龙神的颅骨——程宗扬这会儿简直是束手无策。

小紫笑靥如花,似乎想说什么,忽然目光一闪,扭头盯着脚下一片崩落的碎 石,微一错愕,脸上随即流露出兴奋和希冀交织的神情。

程宗扬顺着小紫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头巨大的白象山一样倒在岩石间,象背 的竹亭落在地上,阁罗整个人都被白象庞大的躯体压住,只露出一片衣角。

想起那个一脸鬼气的家伙,程宗扬不禁黯然。阁罗也许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 徒,但至少他曾经把自己当成朋友,和自己一起吃过肉、嫖过妓。有这分交情, 程宗扬几次对他痛下杀手,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死在自己的主人鬼巫王爪下。

一只纤美的手掌攀住黑色的山岩,接着,一张媚艳的面孔从破碎的洞窟内露 出,带着惊惶不安的神情小心张望。她肩头披着一条狐皮披肩,身上穿着一件嵌 满珍珠的华丽舞衣,怀中还抱满衣物,打扮得花枝招展。

「娘!」小紫欣喜地叫了一声。她的笑容毫无做作,似乎对碧姬能够逃生充 满喜悦。

程宗扬哼了一声,这个冷血的死丫头竟然还有这分孝心,真是不可思议。

碧姬抬起眼,看到眼前龙神凶狞的头颅,不禁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她慌张 地向后退去想躲回洞窟,脚下却被碎石跘住,合身跌倒,怀中那些华丽而妖艳的 衣物撒了一地。

小紫叫道:「娘!不要回去!」龙神淌血的咽喉伏在山体,头颈微微挺出, 眼睛睁开一线,盯着那个妖艳的女人。它呼吸着,龙息狂风般扫过,然后愤怒地 伸出龙爪。

碧姬花容失色,散落的衣物像蝶翅一样飞起,身上的珍珠舞衣散开,珍珠滚 了一地,露出一具白光光的肉体。她只在乳头挂了一幅薄如蝉翼的轻纱,大半乳 房都暴露出来。狂风卷过,轻纱飞起,两团丰挺的美乳摇晃着,显露出白润肌肤 和肢体柔艳的曲线。

碧姬惊慌失措,连声惊叫,她没有理会自己几近全裸的身体,而是紧紧抓住 肩头的狐皮披肩,只怕这最后一件值钱的衣物也离开自己。

龙爪贴着碧姬的身体挥过,抓入山岩,鬼王峒坚固的山体像椰壳一样裂开, 洞窟的巨石崩塌滚落。碧姬尖叫着爬到一边,倒伏在地上的白象尸体被震得翻转 过来,露出下面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那人胸口凹陷,双腿被白象庞大的身躯压断,乌黑的血迹被暴雨冲刷着,形 成一道血流。他眼神已经涣散,无意识地伸出手臂,艰难地说道:「救我……」

说着口中涌出一串血沫。

「阁罗!」程宗扬一脸惊愕,阁罗的生命力还真顽强,这时竟然还没死!

「救我……」阁罗一边咳血,一边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发狂的巨龙忽然停住动作,充血的龙睛盯住那个濒死的人影,微微收缩。

「他好可怜……」乐明珠小声说。

程宗扬叹了口气,然后提声叫道:「阁罗!把这颗药吃下去!」「哎哟……」 朱老头一脸心痛地看着程宗扬将一颗活命丹抛到阁罗手里。

阁罗手指僵硬,那颗丹药在他指上一滑,掉入血泊。

一只白玉般的纤足踩住丹药,小紫白嫩的脚掌在雨中愈发莹润,一脸不屑地 说道:「傻瓜!鬼王峒的人都死光光了,你还要给他们留下一个!」程宗扬唾出 一口发咸的血沫:「反正大家都要死,让他晚死一会儿,也算对得住他。」

小紫撇了撇嘴,用口形说了句「傻瓜」,然后松开脚掌,目光在碧姬身上一 触,又收了回来。

程宗扬吸了口气,大声道:「碧奴!把丹药喂给他!」碧姬浑身发软,想逃 也没有力气。她一手抓紧狐皮,半跪半爬地挪到阁罗身边,把那颗丹药塞到他口 里。

南荒的奴隶仍在暴雨中攻击龙神,弩矢从空中不停飞来,力道却不可避免地 弱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弩矢已无法刺穿龙神的坚鳞。但那几架大黄弩依然声威骇 人,每一枝射出,必然让巨龙鳞甲飞扬,血光乍现。

小紫突然叫道:「程头儿!」程宗扬回头看去,只见龙神颅骨透出红光的伤 口不断收拢,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隙。不等小紫提醒,他便提起匕首,奋力刺在 龙神颅骨的缝隙中。

坚硬的骨骼在匕首下格格作响,那股森然诡异的气息再度袭来。程宗扬面目 狰狞,一遍又一遍催动腹中的气轮,与那股气息相抗,刀锋却无力寸进。

片刻后,体内一阵悸动,已经微弱不堪的真气再也无法凝聚,丹田仿佛变得 空虚,再没有可以凭借的力量。

程宗扬第一次感受到真元耗尽的滋味,整个人都仿佛消耗一空,没有一丝力 气,疲累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缓缓跪倒。乐明珠也不比他好多少,她受伤 比程宗扬更重,只能扶着龙角勉强站立。

龙神伏在折断的山峰,颈下的龙血渐渐凝固。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浓浓的挫 败感,眼前的龙神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无法战胜,它甚至不需要动作就能击败 任何人类。

程宗扬露出一丝苦笑。此时已经无计可施,自己几乎能看到绝望的影子。

「鬼巫王,」程宗扬道:「你变成这副样子,就算活一万年又如何呢?」

乌云低垂,在龙神高昂的角上盘旋翻滚,暴雨越来越急。忽然,一股怪异的 力量涌入体内,已经枯竭的丹田猛然一震,气轮膨胀着疾转起来。

强大的力量仿佛潮水源源不绝地涌入身体,几乎使丹田胀裂。

程宗扬暴喝一声,匕首刺进龙神坚逾钢铁的颅骨。

龙血喷涌而出,将程宗扬浇得如血人。得到助力的程宗扬精神大振,他双手 握紧匕首,沿着龙神凸起的颅骨狠狠画去。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一直盘踞在山峰上的龙神昂起头,巨大的闪电在龙角上 空亮起,它低吼一声,浴血的身躯腾空而起。

「娘咧!」朱老头手一滑,怪叫着从龙首上滚落下去。

龙神突如其来地一跃使乐明珠也随之跌倒,身体沿着龙神鳞甲朝它颈后滑去。

程宗扬扑过来拉住她的手臂,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撬,已经裂开的颅骨掀开一 线,露出龙神颅内旋转的星光。

无数惊雷同时响起,闪电交织,如同燃烧的荆棘布满天宇。龙神低吼着朝西 南方向飞去,一路洒下漫天鲜血。笼罩在天空的乌云被龙躯碾碎,金色的阳光一 缕缕从云层中透入,又被闪电击碎。

「抱紧!」程宗扬把乐明珠推到龙角旁,然后双臂运力,将龙神颅骨狠狠掀 开。

数十点血珠汇聚在龙神颅骨中,犹如一幅星图覆盖着龙神的脑髓。龙脑微微 鼓动,被星阵透出的森然青光染成青碧的颜色。

森林和山野在脚下飞速掠过,龙神一路滴血,咆哮着飞越鬼王峒。程宗扬一 不做二不休,匕首奋力刺在星阵中央。

那股强大的力量奔涌而出,鬼巫王用鲜血凝成的苍龙星阵轰然破碎,血珠四 散飞开。裸露的龙脑仿佛被泼入滚油,立刻沸腾起来。龙神哀鸣一声,翻滚着从 空中飞速跌落。

「轰!」一声巨响,龙神巨大的躯体跌落下来,龙躯扭动几下不再动作。

龙睛淌出鲜血,两角间凸起的颅骨像盖子一样翻开,碧绿的脑浆混着鲜血流 溢出来。

一缕微风般的龙息从龙神口鼻中吁出。恍惚中,程宗扬隐约听到鬼巫王的叹 息。

随着龙神的死亡,那股强大的力量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手脚传来脱力般的 虚弱感,深入骨髓的倦意一阵阵袭来。程宗扬勉强提起气轮,发现真元已经所剩 无几,索性躺在溢血的龙鳞上不停喘息。

龙神坠落在一处山谷中,龙首挨着一口碧潭,黑色的龙须浸入潭水中微微浮 动,绵延数里的龙躯蜿蜒伏在山峦上,苍黑色的鳞片布满箭刺刀砍的痕迹。

远处的乌云迅速散开,阳光普照的南荒大地如同一幅华美的画卷,在身下摊 开。天色已近黄昏,四野一片寂静,温煦的轻风穿过山林带来阳光的味道。碧潭 旁,一条长藤攀在高大的松树上,青色的藤身开着金黄的花朵,芳香四溢。几只 玉白色的蝴蝶张开团扇般的翅膀,在花间追逐嬉戏。

与龙神浴血奋战的一幕戛然而止,让自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柔美的身影在他身旁跪倒,乐明珠惊喜地说道:「你杀了龙神!」

程宗扬抹了把脸上的龙血,看着雀跃的少女。片刻后,他绽开一个笑容,张 臂抱住乐明珠,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乐明珠推开他,「你脸上好脏,都是血。」

程宗扬大笑两声,放声叫道:「能活着真好!」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掠过碧水深潭,古木花林。

龙神庞大的躯体伏在山林间,却不再有当初那种恐怖的威胁感,就像一件雕 塑被苍翠的森林簇拥着。

程宗扬入神地看着这一切,良久叹息道:「难怪鬼巫王想统治南荒,在鬼王 峒那地方待久了,活人也变成了鬼。」

「濑猪!还不起来!」乐明珠用力拉起他,高兴地说:「起来啦,屠龙的大 英雄!我帮你洗脸!」「别动,」程宗扬搂住她,耍赖道:「让我抱一会儿。」

乐明珠也不生气,趴在他身上,喜滋滋看着他的眉眼。劫后余生,程宗扬心 里有一股狂喜只想发泄出来,他抱紧乐明珠香软的身子,手掌不老实地伸进她裹 体的鲛绡内,在她腰臀上游走。

乐明珠开心地摸着他的眉毛,「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看呢。」

程宗扬叫道:「难道我以前很丑吗?」「你以前长得好无聊,一点都不引人 注意。现在顺眼多了。」乐明珠宣布:「我最喜欢你的眉毛,长得好帅!」

程宗扬不记得自己的眉毛有什么特色,论起相貌,自己只能说平常,放到人 群里不显眼那种。乐明珠觉得好看,只能说是一种偏见。嗯,令人满意的偏见。

程宗扬拍了拍她滑嫩的小屁股。乐明珠正撑着身体摸他的鼻子,「哎呀!」

一声叫了出来,浑身一软,趴到他怀中,接着玉颊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咦?」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脸怎么红了?」这小丫头并不是那种摸摸 手就脸红的人,往常自己这样不老实,顶多给自己几个大白眼,这一次红得很蹊 跷。

乐明珠红着脸忸怩着不肯说。她越不肯说,程宗扬越是好奇。他一手搂着乐 明珠的腰,一手去捏她的臀肉,低笑道:「说不说?说不说?」乐明珠被他捏得 浑身发颤,最后忸怩半晌才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笑!」小丫头贴在他耳边 小声说:「我的屁股好奇怪,被你一摸,就热热的发痒……」

程宗扬心头一动,坏笑道:「是你的小屁眼在痒吧?,」

乐明珠不高兴地嘟起小嘴,「我又没骗你。真的又热又痒……哎呀,你别揉 了,我腿都软了。」

乐明珠脸色越来越红,那种羞怩的娇态让程宗扬欲火大盛,「小香瓜,让我 看看。」

「不要!」程宗扬用呵哄的口气说:「乖,听话。」

「不要……」乐明珠口气软化下来。

程宗扬板起脸。「你后面的小肉洞我都插过了,看看都不行啊?」乐明珠鼻 尖不高兴地皱了皱,「我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让你占我的便宜……」

程宗扬叫道:「那会儿可是你自己摆好姿势让我插的,现在又不承认了?」

「好了好了,我承认好了。」乐明珠嘟着嘴说:「我那时身上好热,只想和 你挨在一起。我以后才不那么傻呢。哎呀,别摸了……我腿真的软了……」

程宗扬低声笑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你们光明观堂弟子不能说话不算 数吧?」乐明珠玉颊红晕横生:「答应过你什么?」「好啊,你又想不承认?你 答应过,我什么时候要插你屁股,你都乖乖让我插的。这会儿想反悔?

「」我才没有反悔呢。「乐明珠嘟嚷道:」我只是想着你会忘了。「

这种承诺自己怎么会忘?下辈子都忘不了。程宗扬故意板起脸,「我这会儿 就要插你的小屁股。」

「不行啦……」乐明珠连忙摆手,小声道:「万一被人看到,好丢脸。」

「哈!」程宗扬失笑道:「现在知道难为情了?你那时还想让苏荔在旁边看 呢!」乐明珠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会那样……」

「现在你知道了,」程宗扬一脸坏笑地引诱道:「很舒服吧?」「才不舒服 呢。」小丫头咬牙切齿地捶了他一拳,「屁股被你插得好痛!」「真的吗?」程 宗扬指尖在她臀内挑了挑,乐明珠屁股猛地咚嗦一下,小脸立刻像苹果一样红透 了。

鬼巫王和龙神被同时除掉,自从进入南荒就压在心头的威胁终于消失,程宗 扬只觉浑身轻松。这会儿温香软玉在抱,欲火更是压抑不住地升腾起来。他哄劝 道:「别担心,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找过来还要一会儿呢。来,让我插插 你的小屁股……小香瓜最乖了,听话啊。」

乐明珠难得害起羞来,执意不肯,被他纠缠不过,就说:「你身上脏兮兮的 都是血,好腥。」

软的不行,程宗扬改变策略,生气地哼了一声。

「大英雄好不容易杀掉了龙神,想在你的小屁股里高兴一下,你都不肯!」

「你别生气啊……」乐明珠小心说:「我替你按摩好不好?」程宗扬越来越 觉得奇怪,这小丫头并不是那种很害羞的人,平常跟自己搂搂抱抱也挺大方的, 今天是怎么了?

在他连声追问下,乐明珠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地说:「上次让你插我屁股, 我都被你插得失禁了。你还笑……我才不要你看我笑话。」

程宗扬明白过来,失笑道:「那不是失禁,那是性爱的高潮。」

「什么是性爱?」「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你碰我,我碰你,男人高兴的时候 会射精,女人最兴奋的时候就会高潮。你们是叫……对了!泄身!」程宗扬终于 想起来这个名词,「女孩高潮的时候会有液体从身体里面泄出来,只有你这种小 笨瓜才会把它当成尿尿。」

乐明珠似懂非懂地听着,然后推了他一把。「我才不笨呢!喂,你说的是真 的吗?」「当然是真的。」程宗扬循循善诱地说:「女人享受到完美的性爱,才 会有高潮。那可是身为女人最大的幸福……」

乐明珠被他说的心动,咬着唇犹豫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哈!」程宗扬眉飞色舞,一把抱住她,翻身把她压到身下。

乐明珠羞答答说:「你要怎么做?」程宗扬在她鼻尖刮了一下,「你只需要 翘起屁股就可以了。」

「你身上好多血。」

程宗扬看看自己,遍身都是湿漉漉的龙血,「我们去洗澡。」

「不用啊。」乐明珠拥住他的身体,忽然变得眉开眼笑,「你这样子才像个 屠龙的大英雄呢。」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丫头从小被人灌输将来要嫁给一个大英雄,这种英雄情 结还真重。

程宗扬摆出狰狞的表情,抓住她高耸的乳球。「巨龙要吃掉你了!」

「呀!」乐明珠低叫一声,两团丰满的乳球被他抓得凹陷下去,她脸颊兴奋 地发红。「我不怕!大英雄会来救我的!」程宗扬一脸凶恶地伸出舌头在她娇美 的粉颊上舔了一口,粗哑着嗓子道:「那个笨瓜大英雄为什么要救你?」

乐明珠「咯咯」笑了起来,程宗扬抱着她的乳房。「为什么?为什么?」乐 明珠忍着笑说:「因为笨瓜大英雄要插我的屁股。」

程宗扬拧声道:「大英雄为什么要插你的屁股?」这一下把乐明珠问住了, 她的小脑袋还不太理解性爱对于男人女人的意味。程宗扬为什么要插自己的屁股, 她只是似懂非懂,张了张嘴巴,没答上来。

望着少女丽如朝霞的娇靥,程宗扬嘻笑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他凝视着乐明 珠的眼睛,低声替她答道:「因为大英雄最喜欢亲亲的小香瓜。」

少女娇靥一瞬间焕发出迷人的光彩,鲜红的唇角弯弯翘起,流露出掩藏不住 的喜悦。她扬起颈子在程宗扬唇上亲了一口,欣喜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也喜欢 你。嗯,比喜欢还喜欢。」

程宗扬顶住她的鼻尖,两人四目交投,心里像被软软的絮绵塞满,有种醺然 的醉意。

乐明珠望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羞涩小声说:「帅帅的大英雄,用你的大肉 棒来插小香瓜的屁股……」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36 编辑 ] ----------                第六章殒逝

鲜红的鲛绡像水一样从少女股间滑落,一张又白又嫩的雪臀裸露出来。乐明 珠伏着身,洁白的胴体贴在巨龙苍黑的鳞片上,她腰肢又细又软,臀部带着圆润 的曲线向上翘起,阳光照在她雪滑的臀肉上,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程宗扬捧起她雪嫩的美臀,沿着她胴体的弧线轻轻抚摸着,心里充满怜爱。

指尖滑入臀沟,停在靠近大腿根部的臀沟内侧。乐明珠身体传来一阵轻颤, 她臀肉光滑而又粉嫩,臀沟内侧却显得微微湿润,充满柔腻的触感。

「小香瓜,你长得好美……」

「唔……」乐明珠低低哼了一声。

少女双腿并在一起,微翘的臀部像玉球一样浑圆而又紧凑。程宗扬抱住她的 雪臀,指尖轻轻一分,雪白的臀肉轻颤着滑腻地朝两边分开。

臀沟内,光润的美肉像初春的新雪一样柔嫩莹白。一缕湿湿的气息像雾气一 样升起,雪团般的臀肉内嵌着一个娇嫩的肉孔,小巧而又红润,阳光下像豆菠染 过一样红嫩,艳美无比。

柔嫩的肛洞还带着上次肆虐过的痕迹,微微有些红肿。程宗扬伏在她香软的 胴体上,阳具挺起,火热的龟头在肛洞上一触,乐明珠身体立刻像触电般颤抖起 来,柔颈昂起,唇间逸出一缕低叫。

隔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小香瓜屁股还这么敏感,小紫那死丫头的药物还真 够厉害的。

程宗扬跨在乐明珠腿上,小香瓜伏着身,双腿并紧,雪嫩的臀部微微翘起, 臀肉被扒得敞开,就像一球光洁无瑕的雪团,白美可爱。那根粗长的大肉棒笔直 顶在她臀间,龟头下小巧的肛洞仿佛含着蜜浆,湿湿的又软又嫩。

「呀……」小香瓜肌肤绷紧,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叫。

「小香瓜,大英雄要进去了。」

「轻一点啊……」小香瓜小声哀求道。

程宗扬俯下身,阳具硬邦邦挺起。在龟头的重压下,微湿的肉孔被迫张开, 像一张圆圆的小嘴吞下龟头,被粗圆的龟头塞得满满的。

龟头挤进嫩肛,那张小巧的屁眼被挤进臀内,阳具被雪嫩的臀肉包裹着,紧 密得看不到一丝缝隙。程宗扬松开手,充满弹性的臀肉立刻合拢夹住火热的肉棒。

「好热……屁股好胀……啊……进来了……」

程宗扬抓住乐明珠赤裸的香肩,阳具缓缓用力。小香瓜臀部翘起,让他的大 肉棒一点一点挤入自己屁眼。

「小香瓜,你屁眼好紧。」

「哎呀……」乐明珠吃痛地皱起眉,埋怨道:「你的肉棒好大,每次都插得 我好痛。」

程宗扬笑道:「现在不怕裂开了吧?」「哎呀……慢一点……」乐明珠阻挡 无效,只好道:「好啦,反正已经被你插过了,你想怎么插就怎么插吧。」

「小香瓜,这么听话啊。」

「屁股好胀,都被你的大肉棒塞满了……唔……」

程宗扬整根阳具都挤进她臀内,那张雪臀被挤得膨胀起来。柔嫩的肛蕾套在 阳具根部,里面是湿热紧密的肠道。

等小香瓜适应了阳具的粗细,程宗扬阳具退出一截,慢慢挺动起来。阳具在 雪团般的圆臀间抽送,发出叽叽的微响。

乐明珠肌肤间透出淡淡的红色,那屁眼随着阳具的进出,在臀间来回吞吐, 摩擦越来越激烈。

「嗯……嗯……唔,唔……啊!啊!呀呀……」

乐明珠起初发出细微的鼻音,然后变成压抑的低叫,最后忍不住叫出声来。

她伏在程宗扬身下,白嫩的屁股随着阳具的进出不停摇摆,小屁眼紧紧套住 肉棒,越来越热。

程宗扬抱起她的腰肢,让她攀住龙角,双膝分开,跪在龙鳞上,这种姿势让 阳具进得更加深入。乐明珠挽起的秀发垂到一边,玉颊绯红,她弓着腰,雪臀向 上翘起,随着程宗扬阳具的起落被干得一颤一颤。

「屁股里面好痒……啊……你顶得好深……呀呀呀呀呀……」乐明珠发出一 串急促的叫声,雪臀下意识地挺动起来。

小紫的药物不会有这么厉害吧?程宗扬一边挺动阳具,一边纳闷。都过去好 几个时辰,小香瓜屁眼仍然敏感得出奇。她双手攀住龙角,雪臀用力摆动,用她 小巧屁眼套弄着阳具。肌肤白嫩的肌肤布满亮晶晶的汗珠,那对圆硕的乳球在胸 前沉甸甸晃动着,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软腻的肉响。

小香瓜诱人的美态深深吸引了程宗扬的心神。他撩起乐明珠的发丝,只见她 满面红晕,红唇张开,舌尖在齿间跳动着,发出不成字句的叫声。两团硕大的乳 球垂在她纤美的胴体下,就像两颗跳跃的雪球,白光光又圆又大。

程宗扬一手抓住她的乳球,丰满滑腻的乳肉满满握在手里,乳头硬硬翘起, 在掌心滑动。

「啊……啊……肚子都被塞满了……屁眼要……要化掉了……」

小香瓜富有弹性的臀肉抖动着,撞在程宗扬肌肉分明的小腹上,发出清脆的 肉响。阳具在柔嫩的屁眼中冲撞,棒身血脉鼓胀,越来越亢奋。

程宗扬一手搂着乐明珠的腰肢,一手握住她的乳球,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在 她耳边呢喃道:「小香瓜,你屁眼好美,像融化的蜜糖又热又软,还一抽一抽的。」

乐明珠软腻的肛洞不停收紧,在棒身上来回挤压,带来异样的紧密感。

「我……我好像要飞了……好高……」

程宗扬一挺身,身上肌肉隆起,把乐明珠抱在怀中。乐明珠身材娇小,仿佛 悬空坐在他怀中,粉臀紧贴着程宗扬的小腹,上身挺直,依在他怀中。双腿微微 抬起,脚尖低垂,在空中不住摇晃。

雪团般的美臀在程宗扬腹前上下滑动,能看到那根阳具在她臀间不停钻进钻 出。乐明珠赤裸的上身依在程宗扬胸前,一团乳球在程宗扬握住,在他掌中不住 变形。另一个乳房裸露着上下跳动,抖出一片如雪的肉光。

乐明珠脸色越来越红,颤声道:「我……我要……尿……高潮……泄出来了 ……啊呀!」一股水线喷泉般从乐明珠下体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晶莹的 水珠星星点点映射出阳光七彩的颜色。

小香瓜仰着身在阳光下达到高潮。她这次高潮分外强烈,从阴部溅出的淫液 足足流了一分多钟。

程宗扬低喝一声,踏着龙神溢血的鳞片在峥嵘的龙角下站立起来,将精液深 深射进小香瓜发烫的屁眼中。

乐明珠弓着身,屁股顶在程宗扬身上,一边高潮一边被他在臀内射精,两团 丰满的乳球在胸前挤得扁扁的,白美的双腿并在一起。那张圆翘的雪臀不停抖动, 臀间湿淋淋淌满液体。

等小香瓜喷射完,程宗扬才放开她香软的身子。小丫头趴在地上,屁眼圆圆 张开,被干得无法合拢,肛蕾微微翻出暴露在空气中。肛洞深处,一股浊白的精 液缓缓淌出,沾在充血发红的肛肉上。

程宗扬用手掌包住她的乳尖,在她耳边笑道:「你流了好多水,比尿尿还厉 害。」

「你还笑!」乐明珠咬了他一口,嘟嚷道:「我屁眼都被你干大了。你还那 么用力……」

「越用力你才越舒服,是不是?」乐明珠回想着刚才的情形,面孔越来越红, 唇角却露出笑意。她忍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趴在程宗扬耳边道:「你好威风哦。 骑在人家屁股上的时候,比杀龙神的样子还厉害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这丫头总是给自己一堆惊喜。

调笑间,程宗扬颈后的寒毛突然都竖了起来,仿佛一头可怕的野兽正悄无声 息地靠近。

程宗扬猛然扭头,眼角顿时一跳。

一个丽人立在龙神被剖开的颅骨旁。她穿着一袭黑衣,衣领交错翻开,一侧 缀着一枚乌钢色的徽章,修长的玉颈中戴着一条黑色细绒颈带,衬得脖颈修长如 玉。

她的胸部高高耸起,在衣襟间露出一抹雪白的皮肤。那件笔挺的黑衣一直垂 到大腿中段,腰间系着一条金属环扣,勾勒出美好的体形。脚下穿着长长的皮靴, 几乎裹住整条小腿,皮靴上缘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大腿。

她头发挽在脑后,挽得一丝不乱,露出美色惊人的面孔。弯长眉毛像修过一 样精美,唇瓣鲜红艳丽,一双杏眼不动声色,除了颈中那条颈带,身上再没有多 余的饰物,就像一个随时能控制局势的女强人,流露出精明干练的气质。

那丽人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锋利,显然习惯于发号施令,如果换上一身办公 套装,程宗扬几乎要怀疑她是一位穿越来的女经理。

那丽人上下打量了程宗扬几眼:「你竟然能杀了龙神?」她声音虽然很好听, 语调却殊无情感,就像陈述一件事实一样冷静。

程宗扬翻身把赤裸的乐明珠挡在身后,一手抓过背包。

「你是谁?」丽人不带情感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被女人看到自己光着身体, 免不了有几分尴尬。可她的目光就像一件精密的仪器对自己进行各种测度,和看 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差别,让程宗扬感觉自己像躺在手术台上,被机器里里外外扫 瞄一遍。

程宗扬握住背包里的珊瑚匕首。连龙神都被开了瓢,他不信这个冷冰冰的丽 人会比龙神更厉害。

丽人收回目光,娇艳的唇角微微挑起,「原来是有人助你。幸运的家伙。」

「喂!」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别以为你是黑魔海的,就可以不负责任地 乱说话!」黑衣丽人毫不动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你以为龙神是你自己杀的吗?」程宗扬想起那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之 强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他一直疑惑那股力量从何而来,当时龙首上只有自己、 乐明珠和朱老头三个人,前两个可以排除。朱老头?程宗扬心里先呸了一口,不 可能。那股力量一直到杀死龙神才消失,那时候朱老头早就摔下去了。运气好的 话,这会儿该摔死了。

面对这个黑魔海的女人,程宗扬深具戒心,他故意露出粗鲁的表情,先骂了 句粗话,然后凶巴巴道:「怎么不是我杀的?不是我,难道是你?」黑衣丽人冷 冷道:「若不是它自己不想活了,谁能杀得了龙神?鬼巫王真是可笑,我们助他 获得龙神之力,他却不知感激。这样也好,免得我拿下南荒还要亲手剖开他的头 颅。」

程宗扬表面不动声色,肚子却倒抽一口凉气。竟然是鬼巫王?那股力量是他 输来的?他嘀咕道:这家伙心眼儿也太小了吧?被自己骂了几句居然就想不开, 先是采取撞山的过激手段自残,最后不惜借仇人之手成功自杀,死志有够坚决的。

程宗扬哈哈大笑两声,然后面孔一沉,虎着脸喝道:「少给我摆谱!鬼巫王 那小子是想明白了,跟你们黑魔海的家伙混没前途,才愤然自杀,让你们人财两 空。现在鬼巫王没了,南荒也跟我姓程了,你还得意个屁啊!」丽人绽开一个比 教科书还要标准的微笑,声音却寒冷如冰。「别以为有殇侯给你撑腰就可以在我 面前嚣张。今日我给殇侯一个面子,饶你一命。」

程宗扬眼睛微微眯起,那个拥有秦桧、吴三桂这一票手下的鸩羽殇侯一直是 个谜。朱老头那张破嘴平常什么都敢说,一提到殇侯就成了锯嘴的葫芦。难道自 己这一行真有他在背后出力?

「殇侯跟我不熟,这个面子你就省了吧。」程宗扬嘻笑道:「你们花那么大 力气扶植鬼巫王,这会儿竹篮打水一场空。鬼巫王傻了一辈子,就最后这件事做 对了,让你白跑一趟,哈哈!」丽人嫣然一笑,「我们花费十余年时间饲养龙神, 岂是为鬼巫王做嫁衣?鬼巫王与龙神合体那一刻,他该做的便都已做完了。」

丽人雪白的手掌伸出,探入龙神剖开的颅骨,从龙脑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 碧青物体。

「鬼巫王虽然蠢如豕鹿,但我们传他的功法却从未偷过懒。十余年来,龙神 吞下那么多祭品,最后与鬼巫王合体凝成龙精。即使你不杀死龙神,他日我也要 剖开龙脑取它出来。有你动手,倒省了我一番力气。」

程宗扬目光霍然一跳,拔出匕首厉声道:「这龙是我杀的!随便拿东西,问 过我这个主人没有!我今日也给你一个面子,留下龙精,你给我滚蛋!」丽人轻 悴一口,也不答话,翻手将龙精丢入身畔的皮囊,转身就走。

「想走?没这么容易!」程宗扬一个虎跃,带着一股风声扑向黑衣女子。

那丽人背后背着一柄长剑,也没有看到她如何动作,那柄剑就落入她掌中。

她头也不回地一剑刺出,长剑画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准确地击在匕首侧面, 避开了它锐利无比的锋刃。

程宗扬浑身一震,她长剑刺来的角度极为刁钻,剑锋交击的刹那吸尽自己匕 首上的力道,然后重新吐出,轻飘飘的长剑仿佛有千钧之力。只一招,匕首就几 乎脱手飞出。

就这样一阻,那丽人便借势飞起,从龙角旁掠过。乐明珠鲛捎只披了一半, 娇叱着一掌劈出。那女子犹如一只雪雁翩然飞开,一边曼声道:「代我向殇侯问 好。信中之约,切勿忘怀。」说着身影没入密林,消失在青山绿叶间。

程宗扬与乐明珠面面相觑,最后都长吐了一口气。

被烈火和暴雨侵蚀过的鬼王峒满目疮夷,眼前到处是倾颓的岩石,曾经密布 的洞窟像被打散的积木扭曲碎裂,找不到一处完整的所在。大部分奴隶都随着毁 坏的洞窟被埋入地下,生存者又被岩浆和龙神利爪扑杀大半,最后幸存下来的不 足一成。

程宗扬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谁还活着?」祁远和小魏互相扶携着从 岩石后出来,然后是吴战威、易彪。吴战威和易彪伤势最重,不过两人底子扎实, 暂时都没有性命之忧。见到程宗扬和乐明珠相携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祁远叫道:「程头儿!那龙呢?」「死了!」众人一阵欢呼,他们看到龙神 浑身浴血从天空坠下,都猜是程宗扬得了手,但那龙神威势太盛,没有得到确切 消息都不免心里忐忑。程宗扬此言一出,众人都立刻吃了定心丸。

武二郎背脊挨了龙神一击,躺在苏荔怀中,鼻翼微微鼓张,表情倒还是十个 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

「小子,就你还能干掉龙神?我呸……」说着武二郎嘴角滚出一串鲜血。

苏荔柔声道:「别说话。」

程宗扬老实答道:「不是!」乐明珠抢道:「怎么不是!就是你亲手杀的! 咦,凝羽姐姐!」程宗扬抢先拉住凝羽的双手,把乐明珠挤到一边。乐明珠白了 他一眼,过去给武二郎诊治伤势。

凝羽双手冰凉,眼神却像温柔的湖水,充满笑意。她的皮甲已经卸去,腋下 的箭创血迹已干,看上去比易彪和吴战威强些,但内伤只重不轻。

良久,程宗扬道:「伤势怎么样?」「还好。」

「这孙子能杀龙神?我武……武字倒着写!咳咳……」

程宗扬拉着凝羽,扭头道:「二爷,你留口气吧。啧啧,二爷这头虎鬃比野 猪还硬,就这么枕在人家苏荔族长大腿上,也不怕把人家的皮肤扎破了。」

武二郎嘿嘿笑了两声,不小心牵动伤势,又开始咳血。

程宗扬在凝羽耳边道:「你的伤势我感觉到了。和龙神搏斗的时候,我真气 被它逼回,才发现经络里有许多阴寒的杂气到处乱撞。」

凝羽一惊,「伤得重吗?」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吃了这个就好 了!」程宗扬取出一颗丹药送到凝羽嘴里,一边道:「朱老头身上藏的好东西, 差点就让他瞒过去了!这老家伙,敢藏私!我饶不了他!」凝羽吞下丹药,片刻 后身体微震,立刻坐下运功。

朱老头的东西,程宗扬当然不会替他客气,给几名重伤的汉子一人一颗,还 剩下最后一颗,他握在手中朝远处望去。

谢艺躺在地上,云苍峰在旁边照料。看着走近的程宗扬,云苍峰摇了摇头, 低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出现在谢艺胸前,贯穿了整个胸膛,几乎能看到他背后 的岩石。伤口边缘的皮肉被闪电炙得焦黑,已经炭化,触目惊心。谢艺的神情却 像刚刚睡醒一样平静,眼神从容而恬淡,看到程宗扬甚至还微微一笑。

「你杀了龙神。」谢艺微笑道:「很好。」

程宗扬努力把视线从他伤口移开,一边拿着那枚丹药,笑道:「雨停了,云 散了,龙神死了,鬼巫王也没了。吃了这颗药,咱们也该回去了。」

「补心丹?真有趣。」

程宗扬一怔,「怎么?不妥吗?」「补心丹是黑魔海的不传之秘。有这种丹 药的人,与黑魔海关系不浅……」

这丹药是从朱老头手里抢的,朱老头多半是从殇侯手里得的。殇侯与黑魔海 的关系,从那个黑衣女子来看确实不那么简单。

谢艺虽然说没什么,却显然不肯吃这颗与黑魔海有关的丹药,他慢慢道: 「小紫……就拜托你了。」

「凭什么啊?」程宗扬一脸不快,「我可告诉你,那丫头千万别落我手里, 要落我手里,一天至少打她二十遍屁股。要护着她,你自己去护。」

谢艺微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带她去星月湖,找王韬、孟非卿、萧遥逸都 行。告诉他们,我名下的东西都归你。」

「给我?」程宗扬讶道:「我是不是听错了?不是小紫?」「小紫跟着你, 我很放心。给她……不行的。」谢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云老哥,劳烦 你做个见证。」

云苍峰连连点头:「好说,好说。」

程宗扬把丹药送到谢艺嘴边,「少废话了。管他是活命丹还是补心丹呢,赶 紧吃了,我还等着跟你一起去临安看鞠赛呢!」「鞭赛……」谢艺眼中光芒亮了 起来,嘴角那丝笑意渐渐变浓,「今年的山岳正赛,还有三个月零六日。

我们七星社一定能赢过齐云社。「

谢艺目光渐渐涣散,低声道:「广场春霁,寒食景妍,交争竞逐,驰突喧然 ……或略地以走丸,或凌空以月圆……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矫若龙腾,疾如流 星……」

谢艺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只有一丝淡淡的笑容挂在唇边。

程宗扬怔怔看着他,一颗心直冷下去。忽然他低吼一声,一手捂住额角,趴 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呕吐起来。

一股强大的气息透入太阳穴上的伤痕,浑身的经脉都仿佛被寒意冻结,变得 脆弱不堪。这一刻,自己才相信谢艺真的死了。

程宗扬呕吐半晌,然后涕泪交流地抬起头。他用力吐了口唾沫,抹着泪花挺 起腰,朝天空重重喘着气。

他无法相信谢艺会死,他应该比商队任何一个人都活得更长。自己以为不会 死的王哲死了,现在谢艺也死了。这个世界里仅有的两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先后 死去,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向谁倾吐自己的秘密。

他发现,自己竟如此孤独。]

第七章深怨

漫天的乌云已经散开,阳光照耀在自己脸上,也照耀着劫后的鬼王峒,那些 黑色的岩石以肉眼可及的速度风化,砂砾一样流淌下来。

森林边缘,那支陌生的军队已经收拾好武器和同伴的尸骨,向密林退去。如 果不是他们突然出现,用强弩攻击龙神,自己这些人可能早已被龙神绞杀殆尽。

程宗扬两手拢在嘴边,放声叫道:「你——们——是——谁?」那名穿着黑 衣的指挥官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停下来,右臂抬起,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后微 微一笑。

双方相隔极远,程宗扬只能依稀看到他的面容,却愕然发现他的面目有些眼 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军士退入密林,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老四?」祁远摇了摇头,「这个咱看不出来,没听说南荒还有这号人物。」

程宗扬目光移向易彪。那个出身军伍的铁汉也摸不着头脑,「六朝军中没有 这样的弩手。」

吴战威道:「管他是谁呢。嘿,这回老吴又捡了条命。过瘾!」苏荔欲言又 止,程宗扬看出异样,用询问的口气道:「苏荔族长?」苏荔犹豫片刻,「有一 支军队和他们很像。」

「什么军队?」「很早以前,鬼巫王身边有一支黑衣卫队,人数只有几百人, 但非常厉害,曾经轻易击败南荒最强大的部族联盟,才有了后来的鬼王峒。

但很多年以前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有人说他们已经战死了,还有人说他们 是被鬼巫王裁撒掉。从那之后,鬼巫王才开始使用鬼武士。「

程宗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鬼巫王的人为什么来帮咱们?没道理啊。」

「我知道!」一个声音响起。

朱老头负着手缓步踱过来,一脸严肃地沉声道:「龙神吞了鬼巫王,他们是 来帮你干掉龙神,替鬼巫王报仇的!」他神情沧桑地昂起头,喟然叹道:「这些 可都是忠义之士啊!」众人神情古怪,这样神奇的理由也只有朱老头才能说出来。

「忠你个头啊!」程宗扬吼了一声,然后纳间地说:「你怎么没摔死呢?

「朱老头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托福托福,全靠峒里的好汉帮忙, 才救了老头一命。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谁这么不开眼?把救你的人找来!我砍死他!」朱老头连连退后,「我说 小程子,好端端的,你怎又发脾气呢?凝羽姑娘,你替老头说句话吧,小程子可 就听你的。」

凝羽微微一笑,「我听他的。」

众人一阵大笑。

乌云不知何时散开,多日未见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生机和希望重新降临, 鬼王峒黑暗的洞窟恍如隔世。

「云老哥,」程宗扬道:「这趟南荒咱们也走得差不多了。可惜没发着什么 财,这会儿两手空空,真对不住大伙。」

「怎么没东西?」祁远笑道:「咱们的几匹走骡、马匹都跑出来了,货物虽 然丢了些,夫人要的霓龙丝还在。况且,还捞了一票大的。」

「那条龙周身是宝。」云苍峰露出商人本色,屈指算道:「龙角、龙牙、龙 鳞、龙筋、龙骨……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要能运回六朝,就是几万金铢的 收益。」

「几万金铢?」吴战威道:「云老爷子,你别笑我土,老吴从来没有见过这 么钱,那得值多少?」「建康城里,一座三庭两院的大宅值一千六百贯,折八千 金铢上下。这条龙够给大伙每人置一处大宅的。」

程宗扬精神一振,打怪捡宝这种好事也让自己赶上了。「那咱们也不用干什 么了,把龙身上的东西运回去一卖,大伙每人分一份,自自在在过日子得了。」

众人相视而笑,祁远笑道:「程头儿,这龙是你杀的,连咱们的命也都是你 救的,怎么能再分一份?」众人纷纷称是,云苍峰也道:「程小哥除掉龙神,南 荒这条商路往后高枕无忧,论理还要给小哥一份酬劳。」

程宗扬道:「大伙都不要,我再推就没意思了。这样吧,大伙的一份我来代 管,老四、老吴、小魏、老易、云老哥,还有咱们武二爷,加上苏荔族长、凝羽 和乐姑娘,正好是十个人,每人一成,就当是入股。赚了人人有分,赔了你们也 别怨我。」

「这是程小哥的义气,折算入股也无不妥。」云苍峰摩挲着膝盖,提醒道: 「但人数不止十人。」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还有谁?」云苍峰咳了一声:「程小哥既然要分,除 了咱们十人,给大伙带路的朱老头也该有一份。」

「朱老头?」程宗扬叫道:「凭什么啊!」朱老头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云爷说得对!云爷说得对!云爷厚道啊!」「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是我花钱雇 的!还想入股?」「天地良心啊,俺这一把年纪出生入死的,连钱的影都没见着 啊。」

云苍峰按住程宗扬,对朱老头道:「这一路多亏足下照顾。能除去龙神,吾 等不敢居功,此番收益的一成,请代为献于殇侯座下。」

程宗扬忍着气,瞪了朱老头一眼。朱老头扬着指头算得正欢,听了这话,笑 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祁远道:「我和老吴、小魏加起来拿一成就够 了。老吴,我的那份你可别喝酒给我喝完了。」

吴战威嘿嘿一乐,「你那葫芦还有酒吗?馋虫上来了,给一口过过瘾。」

祁远把葫芦倒过来甩了甩,「早没啦。」

「我和易彪合拿一成。」云苍峰道:「程小哥出力最多,拿五成,剩下两成 几位平分如何?」「我那份给花苗。」武二郎道:「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程宗扬在他耳边道:「人还没去呢,彩礼就先到了?二爷是不是打算就在南荒住 下来,生他一窝娃娃过日子?」武二郎最听不得这个,立刻眉花眼笑,美得能拧 出汁来。

「也有我的吗?」乐明珠高兴地说:「我要开一家慈幼院,把世上的小孩子 都养起来!我最喜欢小孩子了,我要每天给他们发衣服,发点心!」程宗扬忍不 住泼冷水:「你那份恐怕不够吧?」「不是很多吗?」「再多也不够你把天下的 孩子都养起来。」

乐明珠一脸失望。凝羽道:「我那份给你好了。」

乐明珠连忙问程宗扬:「这样够了吗?」「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咱们的份 全加起来都不够。」

乐明珠气恼地推了他一把,「你真穷!」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可不是嘛。 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穷呢。」

苏荔道:「既然大家都答应,我也不客气了。我那份请云执事帮忙,换成铁 器和种子。如果有防治瘴毒的药物,也请买一些。」

云苍峰点头道:「老夫会命人分批送来。」

祁远「嘶嘶」吸了口气,「还有桩大事呢侄这么大一条龙,咱们怎么运回去? 单是龙筋就够咱们抽上一个月的。」

「这个好办。」程宗扬道:「别忘了,没在鬼王峒的不算,我现在可是南荒 三十来个部族的正牌主人。」

程宗扬跳上最高的一块岩石发出一声呼哨,散落在废墟间疗伤的奴隶都站直 身,恭敬地看着主人。

在鬼王峒服役的部族首领有一半战死,奴隶的死亡率更是惊人,幸存者不过 十之一二,此时都聚拢过来。听说主人已经杀死龙神,人群发出一片欢呼,对主 人的崇拜无以复加。

程宗扬见识过鬼王峒巫术的威力,此时只要自己一声吩咐,这些人就会毫不 犹豫地为自己献出生命。他曾经想过解除掉巫术,让他们恢复正常。但那些巫术 已经随着鬼王峒的覆没埋入地底。无论他是否愿意,这些人连同他们的部族都成 自己最忠诚的奴隶。

不过自己很快就会离开南荒,也许永远不会回来。利用他们的忠诚,自己也 许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比如让他们彼此间和睦相处,不再有从前那些不必要的纷 争,同时也为自己做点不那么危险的工作:把巨龙的尸骸分解掉。

沿着洒下的龙血很容易找到巨龙的位置,幸存的奴隶陆续离开。暮色低垂, 冷清下来的鬼王峒犹如荒寂的坟场,在残阳下一点点化为废墟。

小紫抱膝坐在一块岩石上,美目迷离地望着远方,精致的面孔像一尊精美绝 伦的雕像,足以令世间任何生灵都自惭形秽。

纵然知道这丫头生性冷血、狡诈过人,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长得是真 美。现在年纪还小就美色惊人,再大几岁,那该是怎样的绝色?

「小紫!」乐明珠用力招手。

小紫美目微微一闪,那尊雕像仿佛突然间被赋予生命,活了过来,变成一个 娇俏的少女。

「你怎么在这里?哇,你知不知道,我们把龙神杀死了!」乐明珠拉着小紫 的手兴高采烈地说着。她们两个年龄相仿,这一路又玩得相投,即使知道小紫的 身份,乐明珠还是把她当成好朋友,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阁罗躺在白象的尸骸旁,他很幸运,跌在岩石间的凹处。白象倒下来时,虽 然压断了他的四肢和几根肋骨,命却保住了。服过那颗补心丹,他涣散的目光略 微清晰了一些,口鼻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程宗扬蹲下身,低声道:「阁罗。」

阁罗目光慢慢聚集,然后呼吸声猛地一粗,嘶声道:「骗子……你欺骗了阁 罗……害死了鬼巫王大人……我要杀了你……为大人报……仇……」

程宗扬苦笑道:「你那位鬼巫王大人是被龙神吞掉的。要说报仇,我杀掉龙 神,已经替你报了。」

「杀你……报仇……」

程宗扬干咳一声,「我确实有瞒你的地方,但现在救了你一次,大家算扯平 吧?」阁罗已经折断的手臂在地上颤抖着,似乎想拿起武器杀死这个害死鬼巫王 的仇敌。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要想报仇,我也没办法。但至少要等你养好伤,再找 我报仇吧?来,喝点水。」

程宗扬把皮囊递到阁罗嘴边。「你那位鬼巫王,到最后终于明白自己是被黑 魔海骗了。他费尽心思把你支开,还不是因为鬼王峒就剩下你一个人?现在鬼巫 王没了,你再死了,鬼王峒可就真的绝种了。好不容易保住条命,能活还是好好 活着吧。」

程宗扬喂阁罗喝了几口水,然后放下水囊,起身走到乐明珠身边。「你去瞧 瞧阁罗的伤势,若能救还是救他一命。」

支开乐明珠,程宗扬却沉默下来。

小紫意兴阑珊地捡起一颗石子丢向远处。过了一会儿道:「我的东西可以还 给我了吧。」

程宗扬把背包中的物品递给她。小紫穿上外衣,套上臂钏,戴上戒指,将紫 鳞鞭系在腰间,然后拿出一把小梳子慢慢梳理着秀发。

程宗扬道:「谢艺死了。」

小紫翘起唇角,「胸口那么大的洞,他早就该死了。」

「他来南荒是为了找你。可以说他是为你而死,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说在乎,你相信吗?」程宗扬挑起眉毛。

「不,我不在乎。」小紫说:「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在我最不需要的 时候突然出现,然后死了,难道要我负责吗?我需要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谁 又来为我负责?

「没有人帮助我,我也不帮助别人。别人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别人,我和 他只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间,不需要感情。」

「如果死的是乐丫头呢?」小紫摸了摸白玉般的鼻尖,「鬼巫王已经死啦, 我不用再杀她了。如果她死了,我会为她叹气的。毕竟像她那样笨的人,太少了。」

程宗扬冷笑道:「连眼泪都不舍得掉?」「眼泪是什么?好奇怪哦。如果她 死了,难道流眼泪她就能活过来吗?」小紫嘲笑道:「我从来都没流过那种没用 的东西。」

程宗扬贴近她,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给她抹的是什么鬼东西!」

小紫眼珠一转,笑靥如花地说道:「嘻嘻,是不是很好玩?程头儿,你好幸 福哦。哎呀,你抓痛我了……」

程宗扬扭住她的手臂,森然道:「你给我说清楚!」「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焚情膏抹到……」

程宗扬打断她:「什么焚情膏!」「就是你用的东西啊。程头儿,你好坏哦, 把焚情膏抹在乐姐姐那里……乐姐姐还是处女呢,就被你搞了屁眼。嘻嘻,乐姐 姐是那么可爱的小处女,却有个淫荡的小屁眼,你的大肉棒一插进去,她就会兴 奋得乱扭屁股……」

程宗扬低吼道:「你不是说它只是暂时的吗?」「小紫说过吗?」小紫皱皱 鼻子,「焚情膏很厉害的哦,乐姐姐的屁眼抹过焚情膏,往后就会变得特别敏感。 嘻嘻,程头儿,乐姐姐那么可爱的屁眼,往后就是你的了。」

程宗扬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庆幸。按照小紫说的,往后小香瓜就有一个超级 淫荡的小屁眼,自己只要摸摸她的屁股,她就会兴奋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乐明珠走过来。

看着程宗扬发火的眼神,小紫娇俏地一笑。「我在说,小紫帮程头儿杀了鬼 巫王,还帮他杀了龙神,程头儿答应小紫的事可不要忘了。」

乐明珠道:「小紫,你怎么会知道龙神的脑子在那里?」小紫笑语晏晏地说: 「小紫喂过它,当然知道了。」

「小紫,你好聪明哦。咦,他答应你什么事?」「我要杀一个人。」

乐明珠吃了一惊。「啊?」「程头儿答应过我,除掉鬼巫王之后,让我杀一 个人。」

「是谁?」乐明珠看了看周围。「他很坏吗?」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怒火 慢慢退去,最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想好了吗?干这种事,当心被雷劈啊。」

乐明珠护住小紫,「不许你乱说!小紫杀的肯定是坏人!」小紫露出水晶一 样纯真的笑容,「是啊,那是个很坏很坏的人。」说着她摊开手掌,「程头儿, 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

这会儿周围都是自己人,不怕她玩什么花样。程宗扬取出匕首甩给她。

乐明珠小心地问道:「你不会是要杀阁罗吧?他手脚都断了,就算接好,以 后也会畸形的。」「不是他啦。」

乐明珠好奇地四处张望,「鬼王峒的人都死光了,那个人还没死吗?」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啊。」小紫笑吟吟道:「那个人,程头儿也认识。」

程宗扬伸手拦住乐明珠,欲言又止,好像想要将她拦下,但迟疑片刻还是放 弃。

碧姬待在离白象尸骸不远的地方,她身上的珠裙被扯脱大半,只剩下那条银 狐披肩斜披在肩上,裸着两条雪白的大腿,阳光下妖艳无比。她在鬼王峒多年已 经习惯了地下黑暗,有些厌憎地用手遮住阳光,盼望着夜幕早些降临。

「娘!」小紫脆生生叫道。

碧姬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来做什么?」「鬼巫王死啦。」

「他死了你很高兴吗?」碧姬抱怨道:「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拿 了几件衣服,又被那条该死的龙吹走了。」

乐明珠惊讶地打量着碧姬,咬着程宗扬的耳朵道:「她就是小紫的娘亲吗?

长得好美哎……哇,从侧面看,她们长得好像。不过小紫的娘亲好像聪明一 点,是不是?「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差不多和你一样聪明。「

乐明珠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踢了他一脚,「你每次露出这种表情,其实都在 肚子里笑话我!」「嘘,别闹……」程宗扬连忙安抚她。

「鬼巫王死了,娘以后怎么办呢?」「小白痴。」碧姬讪笑一声,一边骄傲 地托起乳房,妖媚地抚弄着,「我这么漂亮的身子,再找个男人还不容易?

「说着她眼睛一亮,看到小紫身后的程宗扬,」客人,是你啊……

「她妩媚地瞥了程宗扬一眼,似乎有些害羞地掩上披肩,却故意扭动腰肢, 展露出腰部美好的曲线。

「哇……」乐明珠小声惊叹道:「她好……」她本来想说漂亮,但碧姬的媚 态又不是漂亮那么简单,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形容。

程宗扬接口道:「很骚。是吧?」乐明珠白了他一眼,「你说的真难听侄」

第八章弑亲

「娘。」

「别叫我娘。」碧姬满脸不高兴地说:「我才没那么老。」

「可你是我娘啊。」

「白痴!我宁愿没生过你这个傻瓜。哼,等我找到男人,就让他把你卖掉, 卖得越远越好。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你。」

「娘,」小紫柔声道:「你以后再也见不着你讨厌的女儿啦。」

小紫手中寒光一闪,珊瑚匕首刺进母亲白皙的小腹,巨大的力量使碧姬身体 像被撞到一样弓下,披肩散开,两团白腻的乳房跳动着,溅上几点殷红的血迹。

「啊!」乐明珠惊叫一声,抓住程宗扬的胳膊。

小紫把匕首锋刃整个送入母亲腹中:「好多年了。从小紫懂事起,别人就都 嘲笑我,说我是碧鳄族最不要脸的女人的女儿。娘,我觉得你好丢脸……」

她声音显得很平静,丝毫没有杀人时的激动。

碧姬惊恐地捂住小腹,似乎还不相信自己被匕首刺中。

小紫拔出匕首,鲜血从碧姬指缝中涌出,仿佛鲜红的小蛇,沿着洁白的小腹 蜿蜒而下,一直流到她两腿之间,染红了她光滑的阴阜。

碧姬身体痉挛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小紫仿佛没有听见母亲的乞求:「小时候,我每天都骗自己,对自己说,娘 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在村里被人欺负,我就想,只要娘回来就能保护小紫。」

锋锐的匕首再次捅进碧姬腹中,直没至柄。碧姬美目张大,透出迷茫和恐惧 混杂的目光。

「小紫等啊……等啊……娘一直都没有回来。于是小紫就自己去找娘……那 天小紫在外面坐了好久。那时我才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小紫的娘是一个最不 要脸的女人,小紫认识的每个男人都和你睡过。他们每次见到小紫都会笑,那笑 容和他们看见你一样。他们说,我是你的女儿,身上和你一样流着淫荡的血。等 小紫长大,他们会像干你一样来干小紫。而且小紫会和你一样开心。」

小紫拔出匕首,叫道:「但我一点都不开心!」随着这声尖叫,小紫最后一 次刺进母亲小腹,刀锋穿透腹腔,几乎切断了碧姬的脊椎。碧姬倒在地上,身体 受冷般战栗,她腹下淌满鲜血,两团充满弹性的乳球微微晃动,戴着乳环的乳尖 摇曳着,嘴唇红艳的色泽迅速褪去。

乐明珠这时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小紫!你疯啦,她是你娘啊……」

乐明珠一面叫嚷,一面想要冲过来阻止,但才刚要迈步就被程宗扬一把拉住, 阻止了她。

程宗扬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你挡不住她。小紫从鬼王宫出来,第一件事 就是找她,怕她若死了,自己就没办法亲手杀死她。」

「程头儿,你好聪明呢。」

「可是……」乐明珠道:「是她生了你啊。」

「生我?你有过这样的母亲吗?一心只想讨好那些恶心的男人,把女儿当成 讨厌的东西。她从来没对我笑过,却每天都眉开眼笑地和男人上床。那年我一个 人走到鬼王峒,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她却嘲笑我是个傻瓜,连勾引男人都不会。

我爬上她的床,告诉鬼巫王我恨她。她却把我当成好玩的东西,让鬼巫王给 我开苞……我那时候才六岁。如果不是我运气好,可能早就被她和鬼巫王玩死了。

她眼里只有给她带来食物和衣服的男人,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女儿。「

碧姬美目失去光彩,渐渐黯淡下来,她发白的嘴唇蠕动着,喃喃说:「鬼巫 王想干我……姓岳的想干我……每个男人都想干我……但我没有害人,只是想要 好吃的食物……好看的衣服……我不想去海里打渔……去捞珍珠……」

碧姬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从没害过人,难道这也有错吗……为什么我要死 了……我不想死……还不想死……」

乐明珠张大嘴巴,傻傻看着这一幕。程宗扬握紧她的手,生怕她一时冲动, 靠近失去理智的小紫。他动了动喉咙,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喝水,喉咙又干 又涩。

小紫提着滴血的匕首站在母亲的尸体旁,娇美的背影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花 树,婀娜多姿。她久久没有动作,静默得令人心底发寒。

太过震惊,乐明珠怔怔道:「小紫,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她……她……咦? 你哭了?」乐明珠一声惊呼,程宗扬这才看到小紫的侧脸已经被泪水打湿。

「我才没有哭……」小紫仰起脸,声音却哽咽起来,「我其实很高兴……真 的很高兴……亲手杀死她,是……是我从小就在做的梦……」

泪珠从小紫弯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不断涌出,白玉般的脸庞湿淋淋满是泪光。

她扬起脸,努力想让泪水不再流出来,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涌出。她牵动唇角, 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来。

「好奇怪……」小紫说:「明明我好高兴……可眼泪……停不下来……」

「少来了。你得偿所望,应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好哭的。」程宗扬道:「人 都被你杀了,你做戏给谁看呢?」口中虽然这么说,但在心里,程宗扬相信这些 眼泪是真的。这纯粹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他确实觉得……这一刻,也只有 这一刻,这个女孩是真心的在哭泣与悲伤……「她对我一点也不好,从来没有尽 过母亲的责任,为什么她死的时候,我会流眼泪……我从六岁就做梦要杀她…… 每次杀死她,我都很开心,在梦里都会笑醒……为什么现在会哭……」

小紫哽咽道:「我讨厌这样……」

「叮」的一声,匕首掉落,血迹像梅花一样溅在岩石上。

小紫双手捂住面孔,跪在母亲逐渐冷却的尸体旁,双肩不停耸动,却极力不 发出哭泣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日子就没法过了。程宗扬过去拾起匕首,顺势一把搂住小紫的腰 肢,不由分说地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人都死了你还哭个屁啊!走了!再等会儿天就黑了,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 过夜。尸体我一会儿叫人烧了,你如果想要,把骨灰带在身边好了。可惜啊,你 娘那么漂亮,哪像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不能这样走,把事情说清楚!」乐明珠好像想起了什么,用力捶着程宗扬 的背,怒道:「你答应她杀人,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要来杀她母亲?你怎么能 让她做出这种事呢?」「喂,她又不是我女儿好不好?我管得着她吗?」

「你不管就不对!」「我干!」「好啊!你这时候还想干我!」

程宗扬头大如斗,干脆一伸手把乐明珠也抱起来,两手一手一个,虎着脸教 训道:「别在这里说这个,先离开再讲了!」乐明珠气恼地举起拳头,雨点般落 在程宗扬背上。小紫咬住唇,哭得浑身发软,像个孩子一样伏在程宗扬怀里抽噎。

碧姬蜷着身,娇艳的胴体下形成一片血泊。程宗扬叹息一声,这个女人到死 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吧。

自己这会儿左拥右抱,左手一个小美人儿,右手一个小美人儿,可程宗扬一 点都高兴不起来。两个小美人儿一个狂怒乱打,一个哭泣不已,泪水不断落在肩 上,不多时衣服便了湿了一片。

程宗扬几乎要被这种情形弄到崩溃,「停一停可以吗?要闹也不必在死人面 前闹吧?」小紫哭泣得更厉害了。

程宗扬打起精神,「可别说我没警告你,现在这里可都是我的人,想玩什么 花样,你趁早省省吧。现在鬼王峒没啦,碧鳗村也被你害得不轻,没有鬼巫王给 你撑腰,你若回去,他们生吃了你的心都有可能。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

小紫抽噎声慢慢停止,最后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哭 了。」

「想通了?那就好。行了小香瓜,小紫都不哭了。你要再打我,我就把你扔 掉。」

乐明珠怒道:「你……你敢!」「哎哟!」程宗扬一声惨叫。

乐明珠连忙停手,「打到哪儿了?痛吗?」「痛死我了……你再打,我就死 给你看。」

「好啊,你骗我!」乐明珠举起拳头,却没有落下。

终于安抚了这两个丫头,程宗扬松了口气,望着被龙神摧毁的鬼王峒。

「这鬼地方……」他喃喃道。

程宗扬长长呼了口气,对小紫道:「南荒虽大,鬼王峒一倒,也没有你立足 的位置了。老老实实跟我走吧。等把你送到星月湖,随你把那儿翻过来呢。」

小紫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不去。」

「你不去?吓——胆子够大的。鬼王峒在南荒的仇家,没有十万,也有七、 八万,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小紫从他臂问挣出,纵身掠上山崖。

乐明珠叫道:「小紫!你别走啊!」小紫回过头,朝她一笑,「乐姐姐,你 的朱狐冠我帮你放在衣服里了。」

说着她掠过风化的山崖,消失在那片凝固的岩浆间。

回到营地,苏荔便迎了上来。这次来到鬼王峒的花苗男女大都战死,几个被 程宗扬解救出来的女子,只有一个与碧姬一道从地底逃出,却死在龙神爪下,可 以说全军覆没。

最让程宗扬感到遗憾的是阿夕,她因为受伤,最早被留在洞窟中,然后自己 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想来已经随鬼王峒被埋入地下。

「有人在等你。」

「谁?」「那些首领。」苏荔带着一丝讽刺道:「他们在等待你的命令。」

程宗扬实在没有心情去见这些傀儡。「你去对他们说吧。我只要求他们把龙 身上的货物运到南荒最北边的白龙江口,剩下的就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

苏荔有些意外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程宗扬举起手,苦笑道:「大姐,别这样看我。我又不是鬼巫王,奴役他们 很有意思吗?我又不准备留在南荒,这地方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好了,你告诉 他们,我离开南荒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他们以前怎么过,往后还怎么过好了。

只有一件事!「苏荔皱起眉头。

「以后有纷争,不要像以前一样杀来杀去。让他们坐下来谈判,谈到大家满 意为止。」程宗扬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鬼巫王想看到的吧。」烈焰升腾,众 人沉默不语,看着谢艺的尸体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祁远用一只布囊收起骨灰,放在一口坛子中。程宗扬拿着那副烟茶水晶做成 的墨镜在手里把玩着,心里仿佛空了一块。萍水相逢,却像相识多年。如果谢艺 还活着,也许会成为自己的知己。

程宗扬戴上墨镜,「走吧。」

小魏牵过马匹,云苍峰吃力地跨上马背。重伤的吴战威和易彪躺在担架上, 由几名南荒汉子抬着,一行人离开坍毁的鬼王峒。

祁远过来低声道:「阁罗找不到了。」

白象旁只留下一片血泊,阁罗和碧姬的尸体都不见踪影。

程宗扬望着远方,「这里是他的家。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能活下来。」

程宗扬催动马匹,「走吧,不用管他了。」

龟背一样的古道在丛林中时隐时现,从一丛丛灌木下穿过。来到南荒之前, 程宗扬从未想过草本的灌木能超过十公尺,长得比树木还高。但在南荒,这样出 奇巨大的植物比比皆是。就在昨天,他还看到一颗凤梨,体积足有一间房子大小。

更别说他们渡过盘江时用的小船,根本就是一整片剑兰的叶子。

程宗扬举着一片芭蕉叶遮挡酷热的阳光,还免不了浑身是汗,忍不住道: 「老四,看不出你这么有精神。」

祁远嘿嘿一乐:「走惯了,不走浑身不自在。」

众人能骑马的都骑着马,几个重伤的待遇更好,一路有人抬着。只有祁远放 着马不骑,非要牵着走路。

祁远笑道:「这段路走得省心。往后走南荒要是都这么轻松,老祁一年走个 十次八次也不嫌累。」

商队踏上退程已经七、八天,现在已经渡过盘江。这一路都是鬼王峒过往的 领地,居住在这里的南荒部族大都是鬼王峒的附庸。鬼巫王死后,被他鲜血影响 过的部族解除了巫术,但有三分之一的部族有了新的主人。

这位新主人远比鬼巫王宽宏仁慈,鬼王峒强征的劳役、奴役和赋税被全部取 消,鬼巫王制订的各种特权也一并废除,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和睦相处。感激 之余,这些部族一路随行,送自己的主人离开南荒。

数千人一起行动的阵势把程宗扬吓住了。别说自己是行商,就是打仗也用不 了这么多人,好说歹说才劝回去一些。现在程宗扬身边差不多还有三百人。

好在这些人一点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几个部族首领一商量就把事情办了。有 的在前面开路,有的搬运货物,有的运送伤员。他们都是南荒土着,对这里的道 路、山林了如指掌。商队众人连手都不用动,一切就安排得停停当当。

祁远走了十几年南荒还是头一次赶上这种好事,一路游山玩水,轻松得就像 做梦一样。他离开大路,在灌丛砍了一串果子提着出来,笑嘻嘻道:「这沙蜜果 味道不错,程头儿,你也尝尝。」

沙蜜果形状有些像蕃茄,黄如蜜蜡,入口极甜。程宗扬尝了两颗,随口道: 「老四,咱们现在到哪儿了?」祁远道:「这边我不熟,得问云老哥了。不过我 问过他们,这里离盘江还有五、六天的路程。」

五、六天到盘江,一路没什么事的话,半个月就能到白龙江口,终于可以离 开南荒了。

程宗扬忽然道:「咱们出来多长时间了?」祁远屈指算了算,「有两个来月 了。走的时候是五月初七,今天是七月二十一,咱们绕了这么大一截,回五原城 该是八月底九月初。」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苏妲己给自己下的冰蛊是三个月期限,本来自己想到 建康请云苍峰帮忙找人解蛊,但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再过十几天冰蛊就要发 作。别说建康,就是白龙江口都走不到。

一想到肚子里的冰蛊,口中的沙蜜果立刻味如嚼蜡。

祁远道:「头儿,我瞧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程宗扬咧了咧,「老四 眼毒啊,事倒不大,就是挺麻烦。」

听程宗扬说完,祁远顿时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这可要了命了!」

程宗扬听说过中蛊的种种传闻,但还是嘴硬:「不就几条小虫子吗?还能把 我吃了?」「可不是嘛!中了冰蛊,人就跟水似的,连皮带骨都化个干净。」

祁远急得团团乱转,只剩下十几天,再快也来不及赶回五原城。

「没那么吓人吧?」程宗扬按了按肚子,没觉得什么异样。

祁远一拍脑袋,「程头儿,你记不记得,咱们路上经过一个村子,还在一个 老太太屋里住了一夜?」「你说那个养蛊的?让你们说得那么邪乎,屁事没有, 都是自己吓自己。」

「我看她八成就是养蛊的。头儿,咱们既然过了盘江,离那儿也不是太远。

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去求她帮帮忙。「

程宗扬笑骂道:「说谁是死马呢?再说人家养不养蛊还不一定呢。」

「老祁的眼睛错不了,不是养蛊的人家,屋里怎么那么干净?朱老头!朱老 头!」「哎哟……哎哟……」

朱老头趴在单架上,让两个南荒汉子抬着,「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只看样 子,以为他伤得比易彪和吴战威加起来都重,只剩一口气,离死不远。

祁远奔过去询问路径,朱老头立即精神起来。「近!近!从这边走,一天多 工夫就到。」

「那行,你给我们指路,我这儿有急事。」

「哈急事啊。」朱老头眼巴巴道:「你刚摘的那果子是哈味儿的?给老头一 口尝尝,成不?哎哟,痛死我了……」

程宗扬用芭蕉叶给他褊编风,一脸慈祥地说:「从鬼王峒出来,你老人家脚 就没沾过地,到底是哪儿痛啊?」朱老头捂着心口,颤声说:「心痛啊。我那活 命丹可都是宝贝,你是当花生豆给吃了个干净。俺这心都碎了。」

「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颗吗?行了,大不了我赔给你十个银铢,一个银铢一 颗,这价钱不低吧?」「一个银铢?佛祖爷爷啊!小程子!你可真能说出口!」 「瞧你急的,话都说不利落。」程宗扬笑咪咪道:「我没听清,你刚才是叫爷爷, 还是叫小程子呢?」朱老头脸都青了,指着他咚嗦半天,「我那活命丹一百金铢 一颗,你都买不来!小程子,发了这么大一笔财,还这么枢门啊你。」

祁远打圆场道:「现在货还没出手,等出了手,肯定少不了你那份。这趟咱 们结下交情,往后走南荒少不了劳烦你老的大驾。今后大伙就是常来常往的朋友 ……」

祁远说了一箩筐好话,朱老头才气哼哼地闭嘴。

程宗扬抬起头,看到乐明珠和苏荔两个人悄悄说话。苏荔眉头紧锁,满面愁 容。

「怎么了?」程宗扬把乐明珠叫到一边。

「是武二郎,」乐明珠小声道:「他被龙神抓那一下,伤得好重,就算能保 住性命,功力也都废了。」

程宗扬心里一紧。谢艺已经死了,武二郎再武功尽废,这一战付出的代价也 太大了。

「有办法吗?」乐明珠摇了摇头,「不过武二郎好厉害,受那么重的伤,经 脉还都保住了,往后还可以重新练。」

重练谈何容易。说起来武二郎也是为救凝羽才受的伤,自己这分人情可欠得 大了。

程宗扬正在寻思,祁远赶过来,「程头儿,既然咱们要往那儿去,带这么多 人也不合适。不如让他们先走,直接把货物送到白龙江口。我陪你去村子。」

乐明珠高兴地说:「还要去哪儿?」程宗扬道:「你不急着回去吗?」

乐明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程宗扬知道这丫头是偷跑出来的,在这儿玩得高 兴,回去少不了要挨师傅的骂,当然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程宗扬拉着她的手,对祁远道:「你说大家分开走?」祁远点了点头。

因为自己的事让大家都跟着绕道走,是有些说不过去,况且队伍里还有几个 伤员。

「云老爷子。」程宗扬找到云苍峰商量,把事情告诉他,「现在鬼巫王已经 死了,又有这么多南荒土着跟随,分开走也没有多大威胁。」

云苍峰一听也忧心忡忡:「时间这么仓促?也只能如此了。」

双方商议后,决定由云苍峰带着货物,和小魏一道护送重伤不起的易彪、吴 战威和武二郎赶往白龙江口。祁远、凝羽、乐明珠和自己四个人,由朱老头带路, 一同去山村碰碰运气。

入夜宿营时,程宗扬找来众人,小魏几个没有异议,武二郎一听却犯了拧, 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行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苏荔在那边,你去跟 她说吧。」

除掉鬼巫王之后,苏荔就不再参与商队的讨论,除了照顾武二郎,她就与随 行的南荒人在一起。那些部族首领对这位主人的朋友,花苗的族长也十分尊敬, 单独给她安置住处。

武二郎找到苏荔,远远看到两人手拉手进了密林。

商量完,众人各自散开,该忙碌的忙碌,该休养的休养。程宗扬来到林边, 躺在一片巨大的蕨叶上乘凉。

从五原城到这里,肚子里的冰蛊一直没有动静,程宗扬也渐渐淡忘了它的威 胁。以苏妲己的手段,肯定不是吓唬自己这么简单。那个老太婆能不能给自己解 蛊还在两可之间。

没想到杀了龙神,自己仍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第九章借苗

夜风带来一丝清凉,程宗扬解开衣服,心思慢慢宁静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多月,好像就在南荒打转。六朝……六朝金粉地,金 陵帝王州。这个世界的六朝已经有了建康,还有金陵城吗?

一只蚂蚁掉到颈中,痒痒地爬来爬去。

程宗扬闭着眼道:「乐丫头。」

乐明珠从蕨叶后面钻出来,扔掉手里的草茎,嘟着嘴说:「一点都不好玩。 小紫在这里就好了。」

「你就别替她担心了,那丫头死不了。」说着程宗扬露出暧昧的笑容,「过 来,让我抱抱。」

「讨厌!又要摸人家屁股。」

程宗扬小声笑道:「你猜,武二郎跟你的苏荔姐姐这会儿在干嘛?」乐明珠 想了一会儿,脸慢慢红了,「他们才不会呢!」程宗扬循循善诱道:「会什么?」 「我才不跟你说呢!」凝羽轻盈地从枝上飘下,抿嘴笑道:「苏荔族长和武二吵 起来了。」

「哈,」程宗扬在乐明珠鼻尖刮了一下,「猜错了吧!」乐明珠举手要打, 程宗扬抓住她的手腕,朝凝羽笑道:「武二那孙子还有这胆量?不简单啊。

我们去看看!「月光下,那个猛虎般的汉子一手撑着树干,像要吃人一样满 脸凶拧。苏荔靠在那株婆娑树下,美艳的面孔一片平静。

武二郎低吼道:「你再说一遍!」苏荔凤目波光微闪,静静凝视着武二郎。 她没有开口,片刻后张臂抱住武二郎,丰润的身体投入他怀中,脸颊贴在他宽厚 坚实的胸口。

武二郎抱紧她的身体,像要揉碎一样用力。

良久,苏荔挣开他的手臂,拢了拢发丝,朝他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我走 了。」

「啊!」乐明珠瞪大眼睛。

武二郎仿佛被人在胸口踢了一脚,身体一晃,险些跌倒。

程宗扬立刻道:「你们看好武二!别让他出事!」说着朝苏荔离开的方向追 去。

苏荔修长的玉腿在绿叶间时隐时现,她扬着脸,面上仍留着离别时的淡淡笑 容,红唇却紧紧抿着。

一个身影拦在前方。程宗扬道:「苏荔族长,你这样可有点不厚道吧。武二 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就这么一走了之?总得给个理由吧?」「你想要什么 理由?」苏荔停下脚步,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道:「我可以给你。」

「大姐,不用这么凶吧。」程宗扬举起双手,讨饶道:「我又不是来兴师问 罪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们两个郎情妾意,性生活也够和谐的,怎么好端端就 一拍两散了呢?武二那王八可是铁了心要吃你这颗绿豆,彩礼都送过去了,心里 正美呢,怎么一眨眼把人丢了?」苏荔沉默片刻,淡淡道:「因为他想娶我。」

「没错,大家都知道,武二打光棍有年头了,能找到个知心的不容易……等 等!你是说他想娶你,你才甩他的?」苏荔微微昂起头,「嫁给他,成为他的女 人?这种事情,我阿依苏荔是不会做的。」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你不打算嫁人?为什么?」「花苗女人只有在婚前才 是自由的。」苏荔道:「只要我不结婚,找再多的男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听着大姐你的意思,是怕结了婚,再红杏出墙 有些不好意思?」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想试试吗?我对你很有兴趣呢。」

程宗扬苦笑道:「大姐,你又逗我呢。我和武二是兄弟,和你是朋友,你们 两个闹成这样,我们很为难的。咱们这一趟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有什么话不 能挑明说呢?大姐,你有什么苦衷,跟小弟商量商量总可以吧?」苏荔盯了他半 晌,笑容慢慢收敛,神情变得高傲而冷峻。

「你让那些部族用谈判代替争斗,做的很好。我代他们谢谢你。」苏荔道: 「但南荒的部族不仅仅是那些。」

「花苗在南荒是一个小部族。我的三位兄长都死在战场上,阿爸只剩下我一 个女儿。临死前,他告诉我,要我找一个好男人嫁了,让花苗强大起来。」

「阿爸错了。一个男人不可能让花苗强大。」苏荔冷冰冰道:「男人可以娶 很多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我不是阿爸的儿子,没办法娶很多女人,生下很多 孩子来壮大花苗。但我是花苗的女人,只要我不结婚,可以找很多男人,很多强 大的男人。」

程宗扬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已经猜到苏荔的目的,从一开始她接近 武二郎的目的就很明确,利用自己身为女性的天然优势:借种。

「武二郎有白武族的血脉,可以让我生一个勇武的儿子。所以一见面,我就 引诱他,让他把种子播在我体内。但一个强者并不够,我还要更多。」

「你根本就不想对付鬼巫王!」程宗扬道:「你看中那个小傻瓜够笨,骗她 去当鬼巫王的新娘,又带了那么多女人……其实你只想接近鬼巫王,去借他的种。 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把小香瓜牺牲掉,然后带着鬼巫王的种回家。」

「你很聪明呢。」苏荔一手伸到裙间抚摸着自己女性的禁地,用妩媚声音的 说道:「拥有让阴煞也畏惧的血脉啊……程商人,来用你的精液灌满阿依苏荔的 子宫,我可以为你生下一个强健而聪明的儿子。」

程宗扬头皮发麻,恍惚中,他仿佛看到鬼巫王的影子。

「你们都疯了,」程宗扬慢慢向后退去,「部族不是你们一个人的责任,更 不需要你们付出这样的代价……」

「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苏荔姐姐呢?」乐明珠迎上来。

「别管她了。」程宗扬沉着脸道:「武二呢?」乐明珠朝树后指了指,做了 个鬼脸,「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垂头丧气的。」

程宗扬揉了揉面孔,把刚才的惊骇掩饰下去。林中燃着一堆篝火,几个人或 坐或卧,围着篝火说话。

吴战威压低声音道:「武二爷这是怎么了?」朱老头一脸神秘地说道:「你 们不知道?两个人吵起来了。」

「谁啊?」「那还能有谁?花苗的族长呗。」朱老头一拍大腿,「吵得厉害 呢。先是吵,然后就动手了。武二以前多威风啊,现在不行了,刚还一句嘴,就 被苏荔揪着往死里打,那打得叫一个惨!」朱老头陋陋嘴,一脸不忍地摇摇头。

易彪半信半疑,「不会吧?武二爷跟……」

「咋不会!」朱老头瞪着眼道:「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你们是没见着 啊。苏荔那几巴掌就跟不要钱似的,啪啪的往武二脸上甩啊。要不武二能荡成这 样?你们也甭去问,二爷是要面子的人,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肯定不会说实话。 哟,小程子,你来啦,快坐,快坐。」

「不了,你们聊。」程宗扬笑咪咪道:「我去瞧瞧武二。」

武二郎躺在一裸大树后面,死狗一样蜷着身体。整个人就像霜打过的茄子, 荡得不成样子。

「二爷,在这儿纳凉呢。」

武二郎看了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

「有必要这样吗?」程宗扬蹲下来,「不就是人家苏荔不肯嫁你吗?一眨眼 工夫,可就瘦脱形了。这还是咱们虎威凛凛的武二爷吗?」武二郎瓮声瓮气地说 道:「想看二爷笑话?给我滚!」程宗扬笑道:「我要滚了,二爷不怕后悔一辈 子?」他咳了一声,「我见着苏荔了。」

武二郎「呼」的坐了起来,「她让你来的?她说什么了?」程宗扬看了看天 色,「天也晚了,我就不打扰二爷休息了。我先滚,明天二爷心情好点了,咱们 再聊。」

武二郎僵硬的脸挤出笑容,「兄弟,兄弟!别急啊。」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武二郎上套就好办。他顺势坐下来,「二爷知道 苏荔为什么要走吗?」武二郎脸色顿时一黑。

「人家可都是为你好。」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你听苏荔说过吧,她们 花苗那地方不太平稳,周围好几个部族整天打过来打过去。她三个哥哥都是被打 死的∣你明白了吧?」武二郎愣了一会儿。「我明白什么啊?」「这脑袋!怎么 就这么笨呢?」程宗扬道:「你想啊,你娶了她,你就是花苗族长的男人,碰到 打打杀杀的,还不第一个上?我知道二爷你能打,可那是从前不是?现在……」

武二郎脸色灰下去,半晌才道:「二爷武功是废了,可人没废!不就是打架 吗?二爷怕过谁啊!」「啪!啪!」程宗扬鼓起掌来,神采飞扬地说道:「要的 就是二爷这句话!武功废了还可以重新练!二爷怕过谁啊!」程宗扬见火候已到, 这才抛出诱饵:「有篇功法的口诀,不知道二爷听过没有!」程宗扬低声道: 「九阳之道,为神、为气、为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武二郎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你别急啊,后面还有呢——是故虚 化神,神化气,气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万物含三,三归二,二归一,知此 道者怡神守形,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合神,炼神还虚,神通乃成。」

程宗扬轻轻道:「这九阳神功,二爷听说过吧。」

武二郎虎躯一震,「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你怎么会……」

「嘘!」程宗扬看了看周围,「这篇九阳神功的口诀,是王哲亲自传授给我 的。他说过,这篇东西不能留文字。我现在念给你听,你默记下来。」

武二郎稳稳神,「这是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外人想听都听不来,你就这样 传给我?」「口诀是口诀,能练到什么火候还得看个人。」程宗扬道:「二爷的 刀法没有藏私,我拿这篇口诀换得过吧?」武二郎却不占这个便宜,「我的刀法 是谢你救命的。这篇口诀,二爷无功不受禄。」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龙神那一爪,别人躲不开,二爷怎么会躲不开?这 篇口诀是我替凝羽谢你的。」

武二郎还要再说,程宗扬道:「苏荔族长说了,只要你武功恢复到八成,尽 管去花苗找她。」

武二郎立刻精神焕发,一张虎脸都放出光来。

挑起武二的兴头,程宗扬又泼了盆冷水:「重修武功不是那么容易的,二爷 估计自己得耗几年?五年呢?八年呢?十年够不够?我知道二爷不着急,可有人 急啊。你去得晚了,说不定人家孩子都一堆了。」程宗扬道:「这九阳神功再怎 么也比你以前练得强点吧。」

武二郎「啪」地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废什么话呢!' 神通乃成' 后面那 句呢?」九阳神功的口诀并不长,程宗扬念诵几遍,让武二郎一字字记在心中。

武二郎知道这篇口诀非同小可,一反平常大大喇喇的样子,神情极为慎重。

他反覆念诵,直到一字不差,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过去。

程宗扬抹了抹被露水打湿的脸,笑道:「武二,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也该上 路了。有云老爷子照顾,你就在建康好好养伤。等你武功恢复,我带八抬大轿到 花苗去给你把人接回来。」

武二郎摇了摇头,「我不去建康。离开南荒后,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 到时我会去找你。」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工钱还没给你结呢。」

武二郎鼻孔里哼哼两声。

「咱们说好的,一个月两枚银铢。」程宗扬从背包里取出一只钱袋推到武二 郎面前,「带上吧。」

钱袋里鼓囊囊盛满银铢,武二郎不客气拿过来揣到怀里。

良久,他拍了拍程宗扬的肩,「多谢了,兄弟。」

「州自家兄弟还说这些。你不想去建康就不去吧。好了,一会儿上路,过了 那片林丁咱们就分手。对了,我可警告你!」程宗扬叮嘱道:「没练成之前,你 少去骚扰人家苏荔。」

第十章殇侯

「这边!这边。己朱老头中气十足地叫道。

眼前的莽莽丛林仍和他们当初来时一样,以前开出的道路已经被滋生的灌木 覆盖,看不出丝毫痕迹。当日间路的五个人中,谢艺已经身故,易虎变成半人半 鬼的怪物,武二郎武功全废,吴战威和易彪重伤北退,自己能好端端活到现在, 真是个奇迹。

祁远抹着汗道:「这老头还真有点道行。这么密的林子,我老祁能分出方位 都算是好的,他还能找到路。」

程宗扬将一根拦路的长藤砍断。「老四,跟我们一道去建康得了。五原城有 什么好的?你巴巴的非要回去。」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掌柜的拿了钱让我走南荒,我 总得回去给她个交代吧。」

「你们那位苏夫人可不是什么好鸟……」说着程宗扬朝旁边瞥了一眼,板着 脸道:「还有你!你也非要回去!」凝羽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程宗扬叹了口气,嘟嚷道:「看来我得想想办法,把白湖商馆兼并过来。」

祁远笑道:「程头儿,我瞧着你像干大事的人。兼并商馆,这事老祁想都没 想过。」

「干什么大事啊。」程宗扬叹道:「我只想要幢大点儿的房子,手里有一点 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

「那日子老祁也过过。」祁远拿出已经干了的酒葫芦,做个样子抿了一口, 「过不上几日就浑身发急。天生的劳碌命。」

「咦,老四,」程宗扬道:「你那个相好的呢?叫什么……小津的。」

祁远老脸一红,「我跟她说了,如果老祁命大能活着回去,等安顿下来,我 就去碧鲮族接她。」

「一趟的事,你还要再回来一趟?走南荒有瘾啊。」

「回去把掌柜的事儿结了,说不定老祁再从南荒回去,就直接投奔你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好!好!」乐明珠在前面嚷道:「朱老头!我找到红土 路了!」「瞧瞧,瞧瞧,还是乐姑娘能干!」朱老头嘴上像抹了蜜一样称赞道。

路旁的四煞草结还挂在原地,似乎没有人碰过。乐明珠踮起脚尖,「村子在 哪儿?朱老头,你说村子里有好吃的,是不是真的啊?」「可不是嘛。你上次跟 花苗人住在野地里,我们可享福了,那烙饼子,香喷喷,油乎乎……」

「得了吧。」程宗扬朝朱老头脑后拍了一把,「还烙饼呢,上次连热水都是 我们自己烧的。」

山村被大片大片的蕨类植物覆盖着,只有那间石屋孤零零矗立在山坡上。

忽然,一道墨线出现在天际,翻滚着飞速涌来。

「不好!要下暴雨。」祁远急忙拉住两匹马的缰绳,「快走!快走!」

南荒的雨说下就下,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暴雨倾盆。众人没来得及赶到 村寨,就被暴雨阻在路上。

雨点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四周漆黑如墨,裸露的红土路泥泞不堪。程宗扬 脚下一滑,跌到小径旁的灌丛中,半身立刻沾满泥水。他勉强撑起身体,手掌按 到藤叶下一个圆圆的物体。

一股寒意掠上心头,程宗扬抓住藤蔓奋力一扯。

一道闪电照亮天地,四野茂密的植被在风中掀起海一样的波涛。程宗扬额角 像被一根尖针扎中,一阵刺痛。

那是一个骷髅头骨,空洞的眼窝长出青草,张开的颚骨仿佛正在对着自己大 笑。

程宗扬仿佛握着一条毒蛇,手臂汗毛竖起。他大叫一声扯开藤蔓,绿叶荫荫 的藤条下白骨森森。无数人骨胡乱叠在一起,半埋在土中,一直延伸到土径边缘 尽头。

远处一片莹白的光芒亮起,转瞬又被黑暗吞没。程宗扬认出那是凝羽的月光 盾,厉声叫道:「凝羽!」雷雨声交织在一起,叫喊声刚一出口就被狂风搅散。 接着又一道闪电亮起,四野空旷无人,凝羽、乐明珠、祁远、朱老头都不见踪影,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伴着这些白骨,立在惊雷骤雨间。

程宗扬大叫一声,扔下藤蔓,奋力向小径爬去。

村口的四煞草结……花苗人的畏惧……从门板中生出的发丝……沉默的村民 ……「朱老头!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程宗扬又惊又怒,沿着小径朝山村狂奔, 只想把朱老头拉过来,给他来一刀狠的。

一道闪电在面前落下,程宗扬骇然停住脚步。

香樟树下露出一顶素花纸伞。一个女子举着伞静静立在雨中,她穿着一袭杏 黄单衫,乌亮的头发梳在脑后,犹如鸦翅。雨点落在伞上,交织成一片雨幕,她 纤细的手腕举着纸伞,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程宗扬认出那是姓叶的老媪,此时她脸上的皱纹消失大半,只在眼角露出细 密的鱼尾纹,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

程宗扬握紧匕首,身体微微前倾,肌肉紧绷。

叶媪不动声色,朱唇轻启,淡淡道:「再迟一天,你便不用来了。」

程宗扬冷笑道:「怎么?你们这黑店准备停业装修?」「再迟一天,你便是 死人了。」

叶媪转身朝廊下走去,「这边来。」

程宗扬不客气地夺过纸伞:「没瞧见我都淋透了吗?我可跟你警告在先,凝 羽性子外冷内热,少给她气受。还有乐丫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少一口吃的, 她就跟你拼命。祁远肺不好,别让他待在烟气大的地方。」

叶媪淡淡笑道:「你倒心细。看来知道我是谁了?」「你是谁我不知道。

不过里面等着见我的,是那位鸩羽殇侯吧?「」何以见得?「」不是他还能 是谁?「程宗扬道:」朱老头那老东西,绕着弯把我们带到这儿,打的什么歪主 意?那死老头一路装疯卖傻,演得也太过火了,你去对殇侯说,扣他半年工钱! 「程宗扬虽然夺过伞,但大半都遮住叶媪,叶媪身上并没有沾上雨点。

她推开一扇门,微微一笑,「你自己和他说吧。」

门后是一道石廊,长长的青翠兰叶从两侧伸入,雨水沿着叶脉滴在青黑色的 石板上,留下点点水迹。

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踏入石廊。

鸩羽殇侯,这名字一听就毒得要死。程宗扬不知道这一步踏入究竟是福是祸。

一道竹帘垂在堂前,帘内传来「滋滋」的水声,似乎一壶滚水正放在红泥小 火炉上轻轻沸腾。片刻后传来竹匙拨动茶叶的微响,接着沸水湖入盏中,飘来一 股茶香。

闻到那股茶香,程宗扬才发现自己又冷又渴,茶叶诱人的香气仿佛一只小手 在喉咙里勾着,让他垂涎欲滴。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五原程宗扬,见过殇侯。」

帘内传来啜茶声,饮者舒服地呵了口气,然后一个冷峭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 起:「你果真是五原人吗?」程宗扬耸耸肩,「算是吧。反正我是从那儿来的。」

「在此之前呢?」「大概是北边吧。」

「北方何处?」问这么仔细,想招我当女婿啊?程宗扬心里嘀咕着,答道: 「我生过一场大病,以前的事都忘记了,醒来时就在草原里。」

「都忘记了,怎么还能认出灵飞镜呢?」竹帘「哗」的一声落下,露出一个 孤傲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宽大华贵的袍服,屈膝跪坐,身前放着一张黑漆小几,几上放 着一盏雾气袅袅的清茶。他戴着一顶玉冠,漆黑的胡须梳得整整齐齐,须下还缀 着一粒珍珠。左手扶着腰间的玉带,右手放在几上,指上戴着一枚翠绿的戒指。

他神情冷峻,双目湛然有神,流露出帝王般的气度。

程宗扬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殇侯,却有种古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 见过他。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开口道:「当日与龙神一战,还未谢过殇 侯援手之德。若非殇侯派来那支军队,在下今日也到不了这里。」

殇侯眼睛光芒收敛,但不经意地一瞥仍然精光四射:「你如何看出他们是本 侯手下?」「我本来只是有点疑心,直到临走时我认出那位指挥官,如果我没猜 错,他就是跟朱老头一同出来过的吴三桂吧?那时我才想到……」程宗扬道: 「鬼巫王那位没露过面的师傅,就是殇侯。」

殇侯不露声色,「你何时起的疑心?」程宗扬叹道:「最早应该是在废墟的 时候。小紫那死丫头费心费力把我骗到废墟,那地方够隐密的,朱老头竟然能带 着人一路迷到那儿,这也太巧了吧?后来见着鬼巫王,疑点就越来越多了。他一 个南荒土着,言谈作派和南荒人大不相同。用的剑法——什么黄泉剔羽、妖龙解 羽、天王铩羽……佩的还是鬼羽剑,这么多羽字,联想到殇侯的尊号鸩羽,让人 想不起疑也难。」

殇侯袍袖一拂,「锵啷」一声,一柄带着血污的长剑落在几上,正是鬼巫王 那柄鬼羽剑。

「此剑是我亲手所铸,以羽为号,想告诉阿巫举重若轻的道理。可惜……」

殇侯眼中的怅然一闪而逝,然后挺起腰背:「你那时便猜到了吗?」

「真让我起疑还是在鬼王宫的时侯,鬼巫王对我们的路线了如指掌,人数却 少算了一个。我看到他的镜子,别的人清清楚楚,只少了一个!朱老头。从那时 起,我就开始留意那老家伙。」

再往后就是那个黑衣丽人。程宗扬正要开口,殇侯道:「那你是如何认出灵 飞镜的?」终于又回到这个问题,程宗扬忍不住道:「我怎么认得它,很重要吗?」 殇侯冷厉的目光扫来,令程宗扬遍体生寒。

「本侯要知道你是不是那个上天命定之人。一个天命者!」程宗扬皱起眉头, 「你那位好徒弟也说过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万物生化,自有定数。一花 之开,一叶之凋,一日之升,一星之损,一树荣枯,一国兴衰,莫不如此。天意 从来难测,有些人却能窥破冥冥中的天机,变化定数。」

殇侯凝视着程宗扬,沉声道:「这些受上苍眷顾、操持命定之数者,便是天 命之人!」殇侯声音并不高,却在程宗扬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上天眷顾的天命之人……怪不得段强那么盼望穿越,原来有这么大好处,莫 名其妙就会被认定为天命在身。平常那些小说里的主角,动不动就是王霸之气, 自己身上虽然没啥气好充王霸,但看来怎样都还有点主角特权,这天上掉的不是 馅饼,是华丽丽的前途啊。

程宗扬打起精神,「君侯是说,我是那个天命之人?」「正是!」

殇侯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显露出强大的信心。只不过……你说我是我 就是,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程宗扬干笑一声:「有证据吗?」殇侯对程宗扬的怀疑不屑一顾,但还是做 出解释。

「本侯夜观天象,见有命星现于井鬼之间,徘徊干翼。井宿者,南宫朱雀第 一,为天之南门。鬼宿星光俱暗,星中有气如絮,如云非云,如星非星,《苍亘 星占》称之为天庙,其气为积尸气。」

殇侯露出一丝傲然的神态,显然对自己的星象之学极为自负。他侃侃言道: 「井鬼分野,正在南荒。本侯以天象入先天极数,推知十余年中,必有天命之人 自北而至,入于南荒。其人不知其生,难知其终。其命星有积尸气之相,身具异 能,可化死为生。」

殇侯言词戛然而止,他凝视程宗扬,眼中闪过一缕异芒,沉声道:「天命所 属,必落在汝之身上!」这一番言辞说得程宗扬听得心荡神驰,他的话自己有一 大半都听不懂,但要紧的几点自己听明白了。他夜观天象,见到一颗星星出现在 南宫朱雀的井宿、鬼宿之间,推断出天命之人会在南荒出现。这个人不知道是怎 么来的,更重要的是那人身兼鬼宿积尸气的异相,可以把死气转化为生机——这 不正说的是自己吗?

程宗扬感到一股巨大的幸福感降临全身。这竟然都是真的,自己真有天命所 属啊!

程宗扬望着殇侯的眼神也充满敬意。这位殇侯竟然还是占星大师,一眼就认 出自己天命在身,难怪看着就气度不凡,一派绝世高人的风范。

程宗扬按捺住心底的喜悦:「不知君侯为何要找天命之人?」殇侯轻持长须, 神情莫测高深,「天机不可泄漏。但本侯可以告诉你!」殇侯竖起一根手指,傲 然道:「只需本侯助你一臂之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莫说六朝诸国,便是天 子之位也在天命之列。」

程宗扬被他说得心头大动。天子之位?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还能当皇帝——那 不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无边权势加上无数美人……穿越真是件好事啊, 不枉了自己这两个月的千辛万苦、出生入死,原来有这样的好事等着自己。

堂外的雨声渐止,凝羽和乐明珠她们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不过这场雨既然 是殇侯弄出来的,她们的行踪肯定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程宗扬正在挂念凝羽和乐明珠,又听见殇侯说道:「但在此之前,还需一道 测试,看你是否真的就是天命之人。」

程宗扬此时信心爆满,生死根那么高难度的东西自己都有,还怕什么测试。

「君侯尽管来测!」殇侯小心翼翼从身后取出一口箱子,像捧着一枚随时可 能爆炸的炸弹一样,无比细心地轻轻放在案几上,然后吁了口气,飞快地收回双 手,显然对箱内的东西忌惮万分。

「这道测试万分凶险。」殇侯双目如电光扫过,寒声道:「以往的测试者一 触之下立刻化为火球,无不死状奇惨,苦不堪言!你可想清楚了。」

有这么厉害吗?程宗扬心里嘀咕着,仔细打量那口箱子。箱子长宽高都在二 尺上下,通体用红木制成,表面裹着一张淡青的鲨皮,透出森然可怖的气息。

殇侯连箱体也不愿再碰,他袍袖一拂,一枚钥匙飞起,悬空落入匙孔,然后 隔空一旋,箱盖「嗒」的一声跳开,露出一件古旧的物体。

那物体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表面一层灰尘已经凝固,漆面裂开卷起,露出 黑色的内部。在物体顶部有一块三角状的黄色,边缘用黑色勾勒出轮廓,三角内 部是一个曾经鲜红的符号。

「此物神秘莫测,上面的符咒……」殇侯指着那个已经模糊的符号,无比凝 重地说道:「蕴藏有莫大威力。」

程宗扬神情古怪地盯了片刻,然后抬起头:「你说以前有人摸过这东西?」

殇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都是以前了。只要你是天命之人,此物再凶险 百倍,你也毫发无伤,何须多问。」

他说得越含糊,程宗扬越要弄个明白,「以前测试的都是谁,有多少人?」

殇侯露出缅怀的神色:「自从看到天命之人出世的征兆,本侯便来到南荒, 十余年间潜心搜寻,耗尽无数心血,先后找寻到一百六十七位天命之人……」

程宗扬笑道:「竟然有这么多……」

明白过来后,他顿时像吞了一块十几斤重的大石头,噎得喘不过气来。原来 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个天命之人。按殇侯找了十五年来算,每年有十几 个,平均每月一个——来南荒的人本来就没几个,他不会是碰到有人来南荒就当 成天命之人拉来测试吧?自己还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原来搞的是海选,天命所属 这顶帽子见者有份。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那一百多个天命之人呢?」殇侯叹道:「他们都未能 通过这道测试,最后埋骨荒野,可惜本侯十余年光阴,满腔心血,尽数付之东流。 悲夫……」

程宗扬想起道路两旁那些白骨,原来都不是外人,大伙都是天命在身的皇帝 苗子,只不过死得早了点。

至于这位殇侯……你还悲夫呢。人都让你整死了,还叹自己白费了心血,倒 是一点都不虚伪,只是够冷血的。

殇侯收起戚容,沉声道:「只要过得这道测试,你便是真正的天命之人,荣 华富贵,唾手可得!还有何犹豫!」程宗扬指着那个符号,「君侯以为这是符咒? 错了,这是个警示标记。看到中间这个拐弯的箭头吗?它的意思是说:高压—— 危险!什么神秘莫测,这是天知道哪儿拆下来的高压电箱!」殇侯狐疑地看着那 个标记着高压有电的物体,皱眉道:「这是本侯好不容易才从太泉古阵中得来。 在它旁边还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光芒较之寻常夜明珠明亮万倍。」

程宗扬揶揄道:「那颗夜明珠上面是不是还有条线啊?」「不错。那颗夜明 球悬于梁间,珠上生有藤蔓,本侯割断藤蔓才取下那颗夜明珠。」殇侯捋了捋胡 须,肃然道:「你可知那藤蔓还有桩异事?」「藤里面是金子的吧?殇侯果然是 有勇有谋!」割下灯炮当夜明珠的壮举也能做得出来,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怎么 没电死你呢?脸上却堆起笑容,「但君侯有所不知,那颗夜明珠乃是九天玄玉生 成,非天命之人不能放出光芒。我猜君侯自从拿到手,那颗夜明珠就没亮过吧?」 殇侯频频点头,「正是如此。」

「夜明珠在哪儿呢?拿来我瞧瞧。」

殇侯露出一丝尴尬:「那夜明珠晶莹剔透,本侯赏玩时不意失手……」

「碎了?」程宗扬扼腕叹息,「可惜可惜!那夜明珠内蕴藏有大量真元,君 侯若是吞服,功力提升一倍也不在话下。」

吹牛谁不会啊。你吹我是天命之人,我也不跟你客气,希望你下次有运气再 弄到一颗灯泡直接吞服,看你这么厉害的样子,吞下去也死不了。

殇侯痛惜地捋了捋胡须,为自己弄碎那颗夜明珠后悔不已。良久,他摆了摆 手,「事已至此,后悔何益!你且来试试这件神物。」

程宗扬莫名其妙,「什么神物?」「就是这件。你若能过得这道测试,便是 天命之人,往后荣华富贵……」

程宗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侃侃而言的殇侯,然后吼道:「你让我摸它?触电 自杀很好玩吗?干脆一刀砍死我还痛快点!一摸就烧成火球?你试试,还能变成 焦炭呢!」殇侯寒声道:「你试还是不试?」「不试!」程宗扬一口回绝。开玩 笑,都死一百多个人了,我可不想去当第一百六十八个倒霉蛋。

殇侯目光变得森然。他虽然端坐面前,程宗扬却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他威 严的身影仿佛无限伸展开来,将自己笼罩在无边的阴影下。一股巨大的压力凌空 落下,令自己呼吸都为之阻塞。

程宗扬浑身冷汗淋漓。殇侯目光停在脸上,仿佛直透心底,将自己的一切看 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握紧匕首,就在他支撑不住正要出手的刹那,殇侯的面孔突然古怪地 扭曲起来。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那位威严尊贵的殇侯面孔变得越来越熟悉,直到自己 油然升起一股想打人的冲动。

「老头!」程宗扬怪叫道:「你什么时候把胡子染黑了?还换了这身衣服?

冒充殇侯?不怕殇侯整死你啊?「接着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我干!

你不会就是殇侯吧?「殇侯手掌在几上一按,那盏清茶徐徐升起。不是茶盏 升起,而是里面的茶水保持着盛在盏中的形态,完整地升到半空。

他傲然道:「世间哪里还有第二位殇侯!」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不客气 地挤进去,浑身又是泥又是水地往他面前一坐,拿起炉火上的茶壶给自己沏了杯 茶:「老家伙,这么好的茶你也不给我一杯,一点待客的礼数都没有!」

「嘿嘿,」殇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露出朱老头的本色,笑咪咪道:「小程 子,你就别装了,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可不是嘛,我都吓傻了。」

程宗扬灌了口茶,一脸诚恳地说道:「千万别告诉我这是梦。这要是梦,我 肯定先捅死你!」「瞧你说的。这怎么会是梦呢?」殇侯一脸得意地说:「嘿嘿, 小程子,你也有怕的时候啊?」「你就乐吧。」程宗扬把茶盏一丢,「冒充什么 朱八八……你怎么不叫猪公公呢?」「这朱八八的名字可是我从星相推算出来的。 是不是很有天子之兆啊?」「屁!他叫朱重八!后来还改名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完,堂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朱老头收起嘻笑,缓缓道:「还有呢?」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嘴,那个朱重 八朱元璋,恐怕这会儿还没有出生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还能有什么?老头,你把我骗到这儿,安的什么心啊」

殇侯拿起茶盏,忽然长声吟道:「碧玉瓯中翠波起,黄金碾畔绿尘飞!」

声音刚劲有力,带着杀伐决断的金石之音。程宗扬心头剧震,长吟声落入心 底,使他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那一刻,对面的老者流露出王侯般无尽的威严气度。他神情肃然,没有半分 嘻笑之态,完全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与高贵。程宗扬终于相信,对面这位是真正的 帝王贵胄,而不是那个一脸欠揍的朱老头。程宗扬完全收起心底那点轻视,挺直 身体,正视面前的殇侯。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39 编辑 ] ----------                第十三集

内容简介:

藉由殇侯之手解除冰蛊之危,又得他指点修习内功的明路,程宗扬终于可以 左揽凝羽右抱小香瓜过段好日子,但谁知凝羽需与自己分离一年,静心疗伤,而 小香瓜也被突然找上门的潘金莲带走,程宗扬只好带着小恶魔小紫和没有学坏的 秦桧、还未叛变的吴三桂,前往晋国建康完成殇侯所托的经商之路!

常说魏晋风流,率性而为,萧遥逸说哭就哭,说骂就骂,才见面第二次就拉 着程宗扬一起召妓,名士作风果然大不相同!只是从他口中得知岳帅第三个女儿 的下落后,程宗扬越想越是头痛……

第一章解惑

镌刻着龙纹的银壶在炉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白雾从壶口袅袅升起。竹帘 外,雨点从檐角和竹叶上滴落,传来淅沥沥的雨声,堂中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殇侯泼去残茶,用竹匙从纸囊中取出浓绿的新茶,放在一张白纸上,拂去细 碎的茶末,投入紫砂壶中。然后拿起银壶,湖入沸水。他手极稳,湖入的沸水正 与壶口平齐,卷紧的茶叶微响着舒展开来,丝毫没有溢出。

殇侯拿起紫砂壶盖,撇去壶口的细沫,盖好,用沸水淋在壶上。茶沫顺着壶 身冲下,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随即飘散出来。片刻后,壶身水迹干涸。殇侯用沸 水淋过茶盏,重新斟了两杯,递了一盏给程宗扬。举止从容不迫,显然有大把时 间等待他的回答。

程宗扬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苦笑道:「知道我身份的两个人都死了。殇 侯确定要听吗?」

光线愈发暗淡,殇侯的身影仿佛墨色的剪影一样模糊不清,只有指上翠戒一 点碧绿的光泽,不停流动。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来的地方,确实跟你们这里不太一样。」

对于自己的经历,自己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犹豫片刻,程宗扬道:「但殇侯把我当成天命之人,那就错了。我确实知道 一些事情,可这个世界和我所知的相比,几乎完全改变了。比如六朝,我就不明 白是怎么回事。」

「秦、汉、晋、唐、宋与昭南,是为六朝,」殇侯淡淡道:「共奉汉室为天 子。」

程宗扬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和战国七雄有点像,我知道的是秦后有汉,汉 后有晋,然后是唐、宋,一个接一个。那个昭南,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殇侯道:「你可知六朝兴亡?」

程宗扬摇了摇头,「知道一点,但不那么详细。而且我说过,这个世界和我 知道的几乎全然不同。就好比一盘棋,我看过一场终局,知道那一局谁胜谁负, 但现在这局有太多落子和我所知的不一样。殇侯想知道这局棋谁胜谁负,我可一 点忙都帮不上。」

「世事如棋,兴亡过手。棋局虽然不同,棋子总是那些而已。」殇侯慢慢饮 了口茶,「你当日看到我手下的秦桧与吴三桂而色变,他们是什么人?」

程宗扬老实答道:「史上数一数二的大奸贼。」

殇侯拿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皱起眉头。「秦、吴二人追随本侯多年, 一个机敏灵动,一个忠直耿介,如何会是奸恶之人?」

程宗扬笑道:「一直跟着你当然是好人,他们想作奸人都没有机会吧。」

殇侯沉吟片刻。「秦吴二人秉性本有不足,秦桧灵敏有余,志浅易变;三桂 血勇性激,易走极端。时移事易,不足为怪。但志节不移者,也大有人在。」

程宗扬连连点头,人的作为与环境息息相关,没有人是天生的大奸大恶。汴 京城陷时,秦桧曾冒死上书,请求金军保全赵氏。吴三桂年轻时带着二十名家丁 就敢闯入万军之中,血战救父,时称勇冠三军,孝闻九边。这两个人如果当时就 死掉,留下的肯定是忠孝之名。不幸的是他们两个都活得长了点,曾有的忠义之 行完全被后来的奸恶作为掩盖。

易地而处,把自己换到秦桧和吴三桂的位置上,未必会比他们做得更好。但 如果换作文天祥和史可法,绝不会像他们一样为后世唾弃。英雄之所以为英雄, 是因为能经得起考验的人太少。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难以抗拒太多的 诱惑和欲望。

殇侯往银壶中重新添入泉水,用铁箸拨动炉内的炭火,似乎陷入沉思。程宗 扬游目四顾,堂外夜色渐浓,墙内一丛翠竹犹如浓墨绘成,廊外种满兰花,绿叶 蕨萝。从外面怎么也难以察觉这个看似荒蔽的山村,竟有这样幽雅深邃的景致。

程宗扬一拍额头,从背包中取出一张白纸:「这信是给殇侯的吧?咦?怎么 还没字呢?」

烛光亮起,映出一页素纸。这是从黑鸦使者身上得到的信笺,原来以为是送 给鬼巫王,现在看来,殇侯才是真正的收信人。

殇侯拿起茶盏,微微一晃,然后泼在笺上。空无一字的素笺立刻显露出满纸 龙飞凤舞的字迹,仿佛刚写成一样的墨迹淋漓。

殇君钧鉴

当日一别,已垂廿载。昔年之谊,萦萦在心。圣教巫毒两支,殇君独得毒宗 之秘。往昔岳贼肆虐,吾宗大树飘零,星流云众,忧及殇君,思虑满怀。

闻君驻节南荒,如今枝盛叶繁,愚兄不胜欣悦。令徒鬼巫,天资明敏,心志 坚毅,堪称一时雄强。愚兄僻居大泽,槐无俊杰之士,每思至此,常怀耿耿。甲 子玄秋,乃吾教廿载共祭。若得殇君麟趾相降,愚先自当扫榻相迎。拳拳之心, 君当念之。

文后没有落款,只有一个黑魔海的标记。

程宗扬道:「什么廿载共祭?」

殇侯拿着那张信笺,一言不发,良久道:「每二十年,黑魔海巫毒两宗要共 同祭祀历代祖师,决定教中要事。」

信中文字虽然不多,但写得情真意切。程宗扬笑道:「原来黑魔海那位是殇 侯的师兄,他写得这么客气,看来对殇侯很佩服啊。」

殇侯指尖一弹,那张素笺飞入炉火,化为灰烬。他淡淡道:「佩服不敢当, 我这位师兄,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我死。」

程宗扬一怔,「不会吧?」

「你以为他信中是在与我客气吗?」殇侯冷冰冰道:「二十年前,他设下计 谋,血(人围攻本侯无果。结果本侯离开黑魔海,没有死在他手下,所以他心怀 耿耿,思虑满怀。他引诱阿巫投入黑魔海,让我最好的弟子死无葬身之地,所以 嘲讽他是一时雄强。他称自己手下没有俊杰之士,邀我甲子立秋前去共祭,其实 是说他实力已经恢复,问我敢不敢去送死。」

殇侯冷冷道:「看来当日姓岳的没有把他们斩尽杀绝。如今羽翼丰满,又敢 向本侯挑衅。」

程宗扬没想到这封信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多的恩怨。殇侯的卫队自己见过,真 打起来,整个南荒都没有对手。而且殇侯与云氏商会关系不浅,看他的举止作派, 在六朝的背景也极深,已经被岳帅打残的黑魔海有什么本钱敢向他挑战?

程宗扬忍不住问道:「黑魔海不是被岳帅连根拔起了吗?难道现在的势力还 很强?」

殇侯拿过一条丝帕抹净手指,随手将丝帕投入炉火中。「当日与武穆王一战, 我那位师兄身边能逃生的不过四、五人。你说他实力如何?」

程宗扬估算一下,黑魔海被岳帅扫荡是十八年之前,逃生的不过四、五人, 每人收十名弟子,也不过四、五十人。四、五十人可一点都不多,不用说太乙真 宗那种大教,就是大一点的商会也不只这么点护卫。十八年的时间并不长,程宗 扬还记得,小香瓜这样的水准就花了九年时间。如果他们招的弟子都是十岁左右, 现在二十八岁,按正常进度推算,能不能打过易彪都难说。难道黑魔海有什么速 成的方法?

程宗扬道:「黑魔海培养一个高手要多长时间?」

殇侯反问道:「什么是高手?」

程宗扬苦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行了,老头,你就别卖关子了。给我 说说你们这里武功等级是怎么划分的?凝羽说我的修为在二、三级之间,我觉得 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这个算不算高手?」

殇侯道:「天下武学渊源各异,以修为深栈划分,可分为九级。五级以上者 方可称为高手。你从武二手中学得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又修习太一经……」

「什么太一经?」程宗扬打断他。「我练过太一经?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殇侯大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道:「你如今的修为较 之凝羽还略逊一筹,不过是平常而已。」

凝羽是三级上的修为,小香瓜与自己不相伯仲,吴战威和易彪也不比自己高 太多。看来一般行走江湖和军伍中的好手,大都是这个水准。

眼前的殇侯虽然气度凛然,但他扮成朱老头跟自己混了一个多月,大家可以 算是熟人。程宗扬也不客气,挪榆道:「就算我是三脚猫,你那位最好的弟子可 跟我打了个平手。侯爷调教弟子这水准,似乎不怎么样啊。」

殇侯哼了一声。「若非鬼王峒的积尸之气,哪里还有你说嘴的机会。」

「你说那些死气?」程宗扬抛出心底的疑惑,「王大将军说我身上的生死根 能化死为生,但只是把死气转为生机,不能直接转为内功修为。为什么我在鬼王 峒吸收的死气就能直接施展出来?是不是王大将军说错了?还有,死气和生机是 怎么回事?」

殇侯道:「你吸收的那些死气,如今还在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离开鬼王峒后自己尝试过凝炼九阳真气,但凝炼出第二个 光球就吃力万分,第三个说什么也聚不起来。

殇侯忽然道:「人生前与死后有何差别?」

程宗扬一怔,然后说道:「差别那就大了。死人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吃不能 喝……」

「活人无非是皮肉骨血,死人也无非皮肉骨血,」殇侯道:「你告诉我,活 人与死人差别在何处?」

程宗扬哑口无言。从物质上说,死人和活人都是一堆化学元素,不见得死人 就比活人少了什么物质。死人比活人只少了一样东西:生命。但生命是什么?

程宗扬试探道:「你说的是生机?」

「是气。」

殇侯在案上写了一个「气」

「这才是修行者所言的气字。气者,无形而有形。眼不可见,耳不能闻,鼻 不能嗅,舌不可尝,手不可触,是为无形。有形者,举手投足,哀哭歌笑,无不 为气所使。一旦气尽神散,便手不能举,目不能视。此时气断神绝,真阳外溢, 皮肉骨血未变,少的便是这个气。」

程宗扬明白了一些,死人和活人差的那一口气,原来不是呼吸的空气,而是 看不到摸不着的气。有了它就是有生命能跑能跳的活人,没有它就是死人。

「那么死气,就是人死的时候从人身上散失出来的?」

「不错。无论修行之人,还是鬼狐精怪,一生汲汲以求的,也就是这个气字 而已。」殇侯上下打量他几眼,「你这小子身上竟然有生死根,能捕捉人死时散 出的元气。哼哼……」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侯爷,你要眼红,也让雷劈一下试试。」

殇侯哼了两声,才悻悻道:「命之将绝,气从人体流散,是为死气。这种气 息很快会化入天地万物,一旦死气郁积,多有凶煞妖魅,所以有凶地、凶宅。」

「我的生死根,就是能把这些东西都转化成你说的气,」程宗扬道:「可你 说了这么多,还没说我在鬼王峒如何将它直接变成真气,把你最好的徒弟都打得 灰头土脸呢?」

殇侯大袖一拂,指向南方天际,「星辰分野,南荒为南宫朱雀,而鬼王峒便 是朱雀之眼。」

程宗扬想起他说过,南宫朱雀七宿中,鬼宿位置正是朱雀的眼睛。鬼宿中间 似云非云,似气非气,称为积尸气,而它对应的又是鬼王峒……

「鬼王峒上应天象,平常很快流失的死气在峒中积蓄下来,所以峒中会死气 弥漫,磷火丛生。」殇侯道:「不过你在鬼王峒吸取的死气与外界不同,虽然能 转为真气直接施展,却无法化为己用、提升修为,此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

难怪自己在鬼王峒吸收死气像喝可乐一样轻松,不过自己平常吸收死气,为 什么又是头痛,又是恶心,厉害的时候还会呕吐,感觉就像吃了脏东西一样?

程宗扬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殇侯露出朱老头的嘴脸,笑咪咪道:「是不是 和怀孕很像啊?」

「你去死吧!」

殇侯持了持胡须,「人死之时,悲、怒、怨、忿尽数散出,你要若无其事才 奇怪呢。」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死气郁积会有凶煞,会变成凶地、凶宅,我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觉得有什么异样?」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杀人本来应该很紧张,很害怕,总之心情激动才正 常,可我杀死对手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看到有人杀自己的亲生母亲, 我都没感觉。这样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殇侯叹道:「你有生死根的那一刻起,死亡对你而言已经不足惧。」

程宗扬还要再说,殇侯打断他。「你此番来找本侯,所为何事?」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叫道:「冰蛊!」

只顾说话,差点把这件要命的事给忘了。

「老头儿,你还会解蛊?」程宗扬看着他拿出炉后盛水的橡木桶,往里面倒 了一碟白色的粉末,一点都不当回事的随便搅着,有些不放心地警告道:「我就 一条命,你可别胡来啊。」

殇侯翘起胡须,须下那颗珍珠左右乱晃,气哼哼道:「客气的时候叫君侯、 侯爷,不客气的时候就叫老头儿,本侯的身份岂是让你乱叫的!」

「行了。我没叫死老头已经给你面子了。啧啧,你还真是装龙像龙,装狗像 狗。朱老头嘴脸一看就让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抽你几个耳光才过 瘾,怎么练出来的?」

殇侯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

他表情一变,虽然身着华服、头戴玉冠,活脱脱就是朱老头的面目,就像捡 了华丽衣服穿上的乞丐。

程宗扬道:「谢艺说你身上有佛门的功夫,你不会真当过和尚吧?」

殇侯叹道:「当和尚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轻松的时候啊……」言下不胜唏 嘘。但程宗扬还没来得及感动,紧接着他就嘿嘿一笑,「小程子,把桶里的水喝 了吧。」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老头,你露出这样的嘴脸,我怎么觉得脖子后面直 冒凉气呢?不会是又想害我吧?」

殇侯亲切地说道:「本侯什么时候害过你了?莫担心莫担心,冰蛊这种雕虫 小技,本侯举手便可破去。」

程宗扬嘀咕道:「这不会是你的洗脚桶吧?」说着他拿起橡木桶,满满喝了 一口,然后「噗」的一口喷了出来。

「呸呸呸!」程宗扬叫道:「杀人啊!放了这么多盐!」

殇侯笑咪咪道:「本侯知道你要来解冰蛊,才备了这些上好的精体,足有一 斤三两。别怕别怕,只要喝下去,你肚子里的冰蛊就大虫化小,小虫化了。」

程宗扬一咬牙,捧着木桶,把里面的盐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坐好!」

殇侯低喝一声,一瞬间须发飞扬,流露出逼人的气势。那只戴着翠戒的手掌 伸来,拍在程宗扬腹部。

程宗扬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深入骨馅的寒意从他掌中透出,周身的血液都仿 佛凝固。程宗扬狠狠打了个冷颤,刚喝下去的水似乎在胃里迅速凝结成一个硬邦 邦的冰团。他咬紧牙关,身体禁不住战栗起来。

片刻后,殇侯收回手掌。程宗扬立刻弯下腰,直着喉咙开始呕吐。

已经凝结成冰块的咸水从他喉中一块块滚出来,像石子一样掉在地上不停滚 动,隐约能看到冰块中细小的蛊虫蠕蠕而动。

看着程宗扬狼狈的样子,殇侯得意地持着胡须。「咸水结成冰,比寻常冰块 更冷。若非如此,怎能把这些蛊虫从你血中诱出来?」

「呕……」程宗扬喘着气道:「死老头!你敢阴我,呕……咳咳,一碗水就 够用,你让我喝半桶!」

「这才吐得干净嘛。」殇侯神情自负,神采飞扬,得意地说道:「若非本侯 的玄冰掌收发自如,怎么能使出这般巧妙的破蛊绝技!」

「呕……」

程宗扬用了一顿饭时间,才把半桶号水吐了个干干净净,喉咙像被冻伤一样 又冷又痛。

纠结自己多日的冰蛊就这样轻易解除,程宗扬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良久,他 喘了口气,把那些聚满蛊虫的冰块踢到一边,然后喝了盏热茶才驱走身上的寒意。

殇侯捡起一块冰块在烛火下审视片刻:「给你下蛊之人,心肠不是一般的歹 毒啊……」

程宗扬摸摸颈后的烙痕,悻悻道:「那妖妇,总有一天,我要她好看!」

殇侯道:「五原城一个寡妇,要处置她还不易如反掌。」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老头怎么突然发起好心,透出要帮自己收拾苏姐己的口 气?他一门心思找什么天命之人,肯定不会是觉得用高压包电人很好玩吧?

程宗扬笑道:「要对付她,我一个人就够了。」说着他岔开话题,「如果说 高手,武二郎算一个吧?」

殇侯毫不在意:「武二可以算一个。但商队真正的高手只有一人。」

「谢艺?」

「不错。」殇侯道:「他修为已臻于六级,达到通幽的境界,已可上窥第七 级归元之境。如果他不是四处寻访周游,而是潜心修练,足以称雄一方。」

谢艺的功夫没话说,但称雄一方是不是有点过了?第六级比自己只高三级, 似乎也没高到哪儿去……

程宗扬道:「第六级就这么厉害?」

殇侯正容道:「世间习武者何止千万,但能修练到第五级入微之境的少之又 少,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是五级以下的修为。谢艺若能修至归元之境,天下能 和他比肩的,不过百余人而已。」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修行不就是闭着眼让真气在经脉间打转吗?为什么练 到第五级的这么少?」

「雨停了。」殇侯望着窗外,然后站起身,「来,陪本侯走走。」

第二章双美

暴雨过后,天际乌云散开,现出满天星斗。藤枝叶影间,一条鹅卵石铺成的 小径蜿蜓伸向前方,掩藏在绿叶下的房舍寂然无声。

雨势虽大,石径上却没有积水。殇侯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而走,化身朱老头 时佝楼的腰背此时挺得笔直。宽袍大袖,玉冠华带,气度非凡,让人怎么也无法 把他和那个猥琐的朱老头联想到一起去。

「修行岂是易事。」殇侯缓缓说道。

「以常人论之,六岁学艺,三年方可筑基,五年内视,十年生象。这便是十 八年光明。到第四级,资质平庸者要花费二十年,甚至更多。以十五年论,六岁 学艺,苦练不辍,到第四级便是三十九岁。世人寿命有限,只有少数坚毅之士能 在六十岁时达到第五级境界,如此便可称强者。再往后每晋一级都要数十年光阴, 即便长生不死,要练到第八级也是一百四十岁年纪。」

居然要花这么长时间?

「不对啊,」程宗扬讶道:「武二年纪也就三十来岁吧,按你说的顶多是第 四级,他怎么有第五级的修为?」

「武二天生虎威,本人又秉性刚强,进境远较常人为快。可惜他没有明师传 授,否则成就不会弱于谢艺。」

程宗扬道:「听你这么说,武二好像是个习武的天才。」

「何为天才?」

程宗扬一怔。

「所谓天才,不过是坚毅过人。寻常人一日十二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饮 食琐事耗去两三个时辰,修行时心猿意马,或看阶前春草,或观天际浮云,玩虫 逗蚁不一而足。一日之中,真正用在修行上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像武二 郎,每日练功至少在六个时辰,同样是一年,进境较之常人何止三、四倍。」

程宗扬道:「你是说用功?有没有那种一学就会的天才?」

「你还未曾明白吗?」殇侯叹道:「天才不过是你愿意为某件事用心花费的 时间罢了。便以绘画为例,每日花一、两个时辰随手涂抹,无可无不可,便是庸 人之为。每日坐足四个时辰,有一个时辰用心,穷十年之功,可以为画师;每日 能用心绘上四个时辰,十年下来便是天才了。」

程宗扬不服气地说道:「那天赋就没用了吗?」

「当然有用!各人天赋不一,有些人辛苦一生也未必能成为画师,但若是弃 画学书,同样的努力也许就能成为天才的书者。」

程宗扬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殇侯说的有道理。

平常人兴趣只是暂时的,像达文西、莫札特那样的天才,每天脑子里都想着 绘画、音乐,同样是一年时间,他们专注于艺术的时间每天能高达十个小时,合 计下来有四千个小时,而平常人每天专注的时间大概只有一、两个小时,一年下 来才五、六百个小时,相差何止数倍。

说到底,天赋每个人都有,而人与人在生理上并没有太多本质上的差别。之 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天才,差别只在于专注的程度和时间。但最难做到的, 同样是专注。对于天才来讲,专注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无论做什么都比常人 用心,这就是天才之所以为天才的原因了。

「有些人天资聪慧却无毅力恒心,终究一事无成。有些天资聪慧、毅力过人, 却无名师指引,正如本该学书者却去学画,亦难有所成就。所以有所成就之人, 天资、毅力、名师,缺一不可。」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我看南荒也有不少人才,但感觉都缺了点什么。像太 乙真宗那样的名门大派,挑选的弟子本来就比别的高出一截,再加上名师指点、 同门切磋,难怪会高手辈出。」

但程宗扬对黑魔海的疑惑更多了。「按照你的说法,黑魔海花十八年时间培 养弟子,现在能练到第四级就可以烧高香了。就算他们运气特别好,十个弟子里 就有一个天资、毅力都特别出色的,也就是第五级刚入门的水准,顶多能和武二 爷有一拼之力,似乎不怎么厉害嘛。」

殇侯负手而立,望着头顶的星空,良久道:「我那位师兄,别有机杼也未可 知……」

南荒的星空不像北方草原那样低垂,近得仿佛触手可及。这里没有被污染的 空气,夜空透明度极高,每一颗星辰都分外清晰,衬着黑天鹅绒般的天幕,显得 更加深邃辽远。

连殇侯也不知道黑魔海有什么手段,自己就不必费心了。程宗扬一边陪他观 赏星空,一边问道:「老头,你说的那颗命星在哪儿?」

「无知小子,命星岂会天天出现。」殇侯教训一声,然后指着南方天空一簇 暗星道:「那便是鬼宿,乃朱雀之眼。」

程宗扬仔细看去,那丛暗星中果然有一团朦胧的云气,就是星经上说的积尸 气了。

殇侯指着满天星辰如数家珍:「那是南宫朱雀的轸宿和翼宿。往西便是白虎 七宿:奎、娄、胃、昂、毕、觜、参。」

程宗扬有限的天文知识只能辨认出北斗七星和极星,听着殇侯侃侃而言,他 不客气地讥讽道:「别说得那么嘴响,你的星象学真像你说的那么高明,也不会 找到一百多个天命之人吧?」

殇侯被他捉住痛脚,老脸竟然微微一红,强辩道:「星象的学问浩如烟海, 岂是你这无知小子所能懂的!哼!」

程宗扬笑咪咪道:「侯爷息怒,反正我是外行,你想怎么蒙就怎么蒙吧。不 过侯爷对星象这么熟悉,你们这一支不会就是干这个的吧。」

殇侯道:「黑魔海分巫毒二宗,我们在毒宗武学之外,擅长各种药物。」

「怪不得君侯的尊号是鸩羽殇侯,」程宗扬道:「如果我没记错,鸩鸟是一 种毒鸟吧,传说它的羽毛在酒中一划,再美的酒也会变成剧毒。不过这个殇字挺 奇怪,我记得殇是死的意思吧?而且指的是死时还未成年……」

殇侯眼神陡然一厉。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即使他装模作样吓 唬自己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如此深刻的痛意。

一个身影快步走来,他戴着文士巾,相貌文雅,正是自己曾见过的大奸贼秦 桧。他躬身深深一揖:「君侯,北地有讯。」

殇侯起身欲行,程宗扬连忙叫道:「哎,太一经的事你还没跟我说呢!」

殇侯摆了摆手,「今晚说得已经够多了。此时即便告诉你也无益处。明日到 堂中再叙此事。会之,」殇侯吩咐道:「他不是外人,你带他随意走走吧。」说 罢大袖一摆,转身离开。

秦桧含笑朝程宗扬拱拱手:「程公子,请。」

程宗扬好奇地打量他几眼。这个秦桧举止温文尔雅,脸上总带着一丝谦虚的 笑意,让人一见就觉得可亲可近,哪儿有半分奸许的样子。程宗拗心里嘀咕道: 「难怪说大奸大恶之人,必有大智大勇呢。」

「秦兄在这里不少时候了吧?」

「蒙殇侯不弃,在下追随君侯已经二十余年。」秦桧欣然道:「君侯十余年 来苦心找寻天命之人,如今遇到公子,终于得偿夙愿。」

程宗扬道:「刚才我一直没问,殇侯找天命之人做什么呢?」

秦桧笑道:「君侯行事,非在下所能知。」

眼前这个秦桧虽然和自己知道的那个大奸贼有些不同,但胸有城府这点一模 一样,从他嘴里肯定套不出话来。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秦兄不用客气,殇 侯也说了,我不是外人,自己随便走走就行。」

秦桧也不勉强,含笑道:「村后的山崖上有座七星连珠的温泉,景物颇佳, 公子如有兴趣,不妨一游。会之告辞。」

等秦桧离开,程宗扬沿着小径一路前行。自己可真没想到朱老头竟然就是殇 侯,他这两种形象差别也太大了。这老家伙深藏不露,连谢艺都看走了眼,以为 他身上有佛门的功夫。谢艺有六级的修为,他该有多少呢?总不会超过王哲吧。

程宗扬脑中翻翻滚滚,升起无数疑惑。

鸩羽殇侯……这名号怎么这么古怪?

他以殇侯面目出现时,那气势是装不出来的,难道他真是王侯身份?

鸩酒……程宗扬心里琢磨着,好像是宫廷里暗杀才用的毒药,后面还有一个 殇字,莫非他的家人是被鸩酒毒杀的?看来自己真得找云苍峰恶补一下这个世界 的历史了。

「咦?」程宗扬仰起脸,叫道:「小香瓜?你在干嘛!」

「哎呀……」

乐明珠正爬在树上伸手去摘一颗水果,被他喊声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顿时 从树上跌了下来。

程宗扬一个箭步扑过去,张臂把乐明珠抱在怀中。小香瓜吓得脸都白了,手 里还紧紧抱着那颗水果。

「这里有好多水果。」发现自己没有摔到,乐明珠立刻兴高采烈起来,「每 一种都很好吃!」

程宗扬又气又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们呢?」

「祁大哥说他吃饱了,不愿跟我来。凝羽姐姐和叶阿姨出去了。哎呀!那会 儿雨下得好大,我们差点就走散了。幸好有个姓叶的阿姨来接我们,她给我们拿 了新衣服,还拿东西给我们吃。那烙饼比朱老头说得还好吃呢!喂,你见着朱老 头了吗?」

小香瓜矶叽咯咯地说着,一边拉程宗扬到树上采果子。

虽然只分开一个时辰,程宗扬却感觉像分开很久。他替小丫头拿着水果,然 后随着她一同爬到树上。

「这一种最好吃了。甜丝丝的,吃到嘴里就化了。」

那颗果子程宗扬从没见过,形状有点像葫芦,色泽鲜红,远远挂在头顶一根 手指粗的细枝上。乐明珠踏起脚尖,竭力伸长手臂去摘枝梢的果子,但她身材娇 小,怎么用力都差了少许距离。

「大笨瓜!抱我起来啊!」

「你小心点。再掉下去,我可接不了你了。」

程宗扬抱住乐明珠双腿,小丫头倾过身体竭力把手伸到枝梢,摸住那颗果子。

小丫身体倾斜,那张圆润的小屁股正翘在程宗扬面前,随着她的使力在裙中 一扭一扭。

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她的屁股,在她滑嫩的臀肉上捏了捏。

「你别动!我都摘到了……哎呀!」

一股火热的气息透过衣物,却是程宗扬低下头,隔着裙子在自己臀上亲了一 口。乐明珠身体一颤,臀间的菊蕾仿佛被人拨弄一样,生出异样的感觉,连忙惊 叫着挣开。

程宗扬双手抱着小香瓜,两脚踩着一根不怎么粗的树枝。本来只是好玩,没 想到她反应这么剧烈,被她一挣顿时失去平衡,抱着乐明珠一同从树上掉了下来。

「篷」的一声,两人摔进灌丛。幸好程宗扬已经摔出经验,百忙中还记得背 部着地,把乐明珠托在身前。乐明珠充满弹性的小屁股坐在他胸口,发出一声古 怪的破裂声,接着一股湿黏的浆液渗入衣服。

「我的水果……」乐明珠欲哭无泪地举起小手。

她好不容易才摘到那颗水果,被程宗扬恶作剧地呵了口气,本能地去捣住屁 股,却忘手里还拿着果子。结果程宗扬一转身,她从平跌变成直坐下来,正好把 那颗水果挤得碎裂。此时果浆四缢,溅得自己满臀都是,连程宗扬也倒了楣,胸 前沾了一大片汁汁液液的果肉。

「都是你!都是你!」乐明珠坐在程宗扬胸前,气恼地在他身上打了几拳, 「我好不容易摘到,还没有吃呢!」

被小香瓜这样一闹,程宗扬心里那点阴影早消失得无影无踪,笑道:「只是 碎了,还可以吃啊。」

说着他抱起乐明珠,尝了一口:「嗯!真的很甜!」

乐明珠趴在他身上,屁股翘起,鹅黄的裙上沾满水果鲜红的浆汁,湿洒洒贴 在裙上。程宗扬抱住她的大腿,毫不客气地把脸埋在她圆翘的臀间,品尝着美味 的果浆。那种暧昧的姿势使乐明珠脸红了起来。

程宗扬隔着裙子,戏谴地在她臀缝间吹了口气。

「呀!」乐明珠低叫一声,火热的气息钻进臀沟,被焚情膏改造得敏感无比 的小屁眼儿像被烫到般收紧。她娇躯轻颤,身子像融化一样软下来。

抱着乐明珠香软的身体,这些天来的辛苦似乎都飞到九霄云外。程宗扬把她 抱起来,手指轻轻在她臀间触弄,在她耳边唤道:「小香瓜……」

乐明珠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过了会儿才红着脸说:「大坏蛋,你又要干人 家屁股。」

「好不好?」

「都让你干过好几次了,还问我……」

程宗扬小声笑道:「我就喜欢看你答应的样子。」

乐明珠恨恨打了他一拳,然后垂下眼睛羞答答说:「好啦,你想干就干好了。」

「真乖。」程宗扬笑着在她粉颊上亲了一口,一边拉住她的衣带。

乐明珠推开他,皱眉道:「裙子上都是果浆,好难受。」

「有什么难受的?」程宗扬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小香瓜可爱的小屁股上 沾的又是果肉,又是果汁,就像一团白生生的果肉,干起来甜丝丝的……」

「我才不要,」乐明珠嘟着嘴说:「你在人家屁股里蹬来蹬去,把那些果汁 果肉都干到人家屁股里面,好恶心。」

程宗扬放声大笑,被乐明珠拧了一把才住口,低笑道:「让你的小屁屁也吃 水果还不好吗?」

乐明珠气恼地说:「你真恶心!你再这样,我就不让你干了。」

程宗扬哄道:「好了好了,我们去洗洗。对了,听说山上有个温泉,还是什 么连珠的。走,我们到温泉插屁股玩!」

「讨厌!上次我都跟你说了,要说爱屁屁。」

程宗扬失笑道:「对对,是爱屁屁。」

乐明珠说插屁股不好听,坚持让他改成爱屁屁这种童稚气十足的说法。程宗 扬笑道:「小香瓜最乖了,一会儿让我的大肉棒来好好爱你的小屁屁。」

天际只有一钩淡淡的残月,山间的密林在夜风轻轻摇曳,发出潮水起伏般的 声音。群星璀璨,宛如深蓝色天鹅绒上的珍珠,光芒闪耀,弥补了月色的不足。

「别拽我的亵裤……」

「反正要脱的。先脱了,一会儿方便。」

「有人看到……」

「人都睡着了,谁还会看到?再说你还有裙子呢……」

程宗扬把乐明珠抱在怀中,呵哄着翻起她湿洒洒的裙子,剥下她的亵裤。还 没走到殇侯说的温泉,小香瓜已经被他逗得两腿发软。

苍松翠柏间露出一串清湿的水池,七个大小不一样的温泉,由高到低依次排 列,仿佛一串不规则的珍珠嵌在山崖上。周围古木参天,粗大的藤蔓不知生长了 多少岁月,藤身露出岩石般的质地,像石墙一样绕在池畔。

程宗扬跃上古藤,眼前一片淡淡的水雾在夜空下袅袅升起,一个女子浸在池 中,黑色的长发飘浮在雾气氲氤的水面上。

乐明珠抱住程宗扬脖颈,软绵绵伏在他肩头。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她下身 被脱得光溜溜的,被薄薄的纱裙包裹着,那张白滑柔嫩的小屁股在他手臂上滑来 滑去,莹润之极。

发现池中有人,小丫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忙按住裙摆。

程宗拗朝小香瓜慌忙遮掩的屁股上拍了一掌。「小笨瓜,是凝羽啦。」

乐明珠怕被人看到自己和程宗扬亲热的一幕,一边推他一边道:「放我下来 ……」

「放什么放!」程宗扬不理会小丫头的吵闹,抱着她合身跳入池中朝凝羽游 去。

「哈,你也在这里!」

凝羽扬起脸,绽出一丝笑容。今晚没有月色,她皎洁的玉脸上却仿佛有月光 流动,夜色下露出姣丽的容颜。

「叶姨说,这里的温泉对我的伤势有好处。」

「哪个叶姨?哦,是那个老太婆。」

凝羽微笑道:「她年纪没那么老。」

「没那么老,还弄一脸皱纹——喂,你别乱动!她会治伤?」

「呀!」乐明珠低叫一声,小脸立刻红了起来。

程宗扬把手伸到她臀间,在她柔嫩的小屁眼上揉了一把。小丫头顿时浑身发 软,当着凝羽的面,她愈发不好意思,又是难受又是委屈地咬着唇,身子却不敢 乱动了。

凝羽看出乐明珠的羞涩,微微一笑,从池中站起身来。温热的泉水从她洁白 的肌肤上滚落,淀入池中。夜色下,她曲线优美的胴体像白玉般晶莹,圆润的双 乳、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玉体纤毫毕露。

凝羽拉起程宗扬的手放在自己乳上,然后翘起纤指,轻轻点了点乐明珠的鼻 尖,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这样坦然,乐明珠倒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这里水好热……」

「不热能叫温泉吗?」说着程宗扬板起脸,「小香瓜,你再扭,我就打你的 屁股!」

乐明珠脸红得像苹果一样,虽然她已经很忍耐了,但程宗扬的手一点都不老 实。她低喘着抗议道:「谁……谁让你总摸我屁股……」

「是你坐在我手上好不好?别动,听凝羽说话。」程宗扬道:「叶老太婆的 身份你知道了?」

「她没有瞒我。」

「她和朱老头两个装神弄鬼,打的什么主意……嘿嘿,她和朱老头的关系不 简单啊,说不定有一腿。」

凝羽一笑,蹲下身子解开他的衣带。

程宗扬低声道:「你的伤势,不是不能和我做那个吗?」

「不妨的。」凝羽朝他妩媚的一笑。接着一张温润的小嘴含住阳具,轻柔地 吞吐起来。

凝羽唇瓣带着淡淡的凉意,细致地在肉棒上舔舐,舌尖轻轻挑弄着龟头,每 一丝接触都令人心动。

程宗扬挺直身体感受着她唇舌的温存。怀里的小香瓜脸胀得通红,却禁不住 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凝羽的举动。

「她在亲你那里哎……」乐明珠怕凝羽听到,咬着程宗扬的耳朵,细声细气 地表一不惊叹。

第三章授艺

凝羽外冷内热,她决定的事情从不顾及别人的眼色,程宗扬索性也放开怀抱, 笑道:「羽儿,我们亲热一个!让小香瓜看看!」

乐明珠羞得连耳垂都红透了。「我才不要看!」

程宗扬捏捏她的屁股,笑道:「你是我的女人,凝羽也是我的女人,大家都 做一样的事,何必你躲着我,我躲着你,一起做不是挺好吗?」

小香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抗议道:「谁是你的女人……」

程宗扬板起脸,「怎么不是?不是我的女人,为什么让我干你的屁……」

「哎呀!」乐明珠连忙按住他的嘴巴,「别说!」

程宗扬挣开她的手,「看你凝羽姐姐多乖,好老婆,再吸深一点!」

凝羽嫣然一笑,伸长颈子,将整根阳具都吞入口中,用喉咙的软肉包裹着龟 头,柔柔吞吐。乐明珠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为男人口交,又是惊讶,又是脸红,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凝羽的动作。

凝羽毫不顾及乐明珠的目光,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和身前的男子,细致而温 柔地舔舐着他的阳具。

良久,凝羽吐出阳具,双手抱着程宗扬的膝弯,把脸贴在他大腿上,像叹息 般轻声道:「公子,莫忘了凝羽……」

程宗扬拨开她脸上的发丝,「怎么会忘呢?就是这个世界都毁灭了,我也忘 不了。」说着他笑道:「你看小香瓜,都快羞死了。」

乐明珠鼓足勇气道:「我才不害羞呢。」

程宗扬笑道:「那好,让我摸摸你的小妹妹。」

乐明珠「哎呀」一声,连忙推开他的手腕。

凝羽一笑,反身双手按住池沿,身子像玉环一样向后弓去,接着下身挺起, 那双修长的玉腿像玉扇一样笔直分开,露出股间湿淋淋的蜜穴,轻轻放在程宗扬 掌中。

乐明珠没想到凝羽会这样把女孩最羞耻的部位展现出来,主动放到那个大坏 蛋手里,一时间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凝羽的配合让程宗扬在小香瓜面前大有面子,而乐明珠最后一点少女的矜持 也在她的举动下逐渐散去。原来在这个男人面前,彼此的隐私和羞涩都没有必要。

白美的玉股间,那敞露的蜜穴仿佛一朵鲜美的玫瑰,在程宗扬掌中娇艳欲滴。

程宗扬轻轻摩掌着凝羽下体柔腻的花瓣,在乐明珠耳边道:「来,用你的小 手,把我的大肉棒放到你凝羽姐姐的小肉洞里。」

乐明珠咬着唇,满脸通红,坚决地摇摇头。

程宗扬指尖滑入小香瓜臀间,挤进她柔嫩的肛蕾,在里面戳弄几下。

乐明珠紧绷的身体立刻软化下来,乖乖扶起程宗扬的大肉棒。

「凝羽姐姐,你不要怪我啊,」乐明珠小声道:「都是这个坏家伙让我这样 做的……」

凝羽蜜穴一滑,穴口顶住龟头。她昂起头,看着一脸得意的程宗扬,轻声笑 道:「一会儿公子干你后庭,我可要帮他呢。」

小丫头有些难堪地咬咬嘴唇:「那你不许笑话我啊。」

凝羽蜜穴略显紧狭,乐明珠握住程宗扬粗大的肉棒,把龟头送入她鲜嫩的美 穴中,忍不住赞叹道:「凝羽姐姐,你的腿真长,好漂亮。」

凝羽双腿挺直,像玉弓一样张开,白嫩的阴阜向前鼓起,盛开的蜜穴轻轻颤 动着,将肉棒一点一点纳入体内。

乐明珠扶着程宗扬的阳具,手指不小心碰到凝羽下体柔软的蜜肉,连忙缩了 回来。程宗扬像大灰狼一样狞笑一声,抓住乐明珠的手腕,把她的手掌放在凝羽 股间。

凝羽娇美的一笑,敞开身鸽用蜜穴套弄着程宗扬的阳具。乐明珠从来没有见 过男女交媾的一幕,虽然晕生玉颊,眼睛却不禁好奇地发亮。

多日没有接触过凝羽的身体,那玉户仍和以前一样鲜美娇嫩。程宗扬挺身深 深干进凝羽蜜穴内,龟头顶住她的花心。

「啊……」凝羽低叫着足尖绷紧,她腰肢弯曲,浑圆的双乳倒垂下来,身体 重心都放在下体。随着程宗扬的挺弄,蜜穴像湿透的玫瑰一颤一颤,围绕着粗大 的阳具微微收放开合,妙态横生。

乐明珠最初的羞赧此时都被惊讶和好奇所代替,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羡慕。

「凝羽姐姐的身子好美呢……」

程宗扬引诱道:「这才是男女间最快乐最有趣的事,比爱屁屁还舒服……」

他一边说,一边手指沿着小香瓜滑腻的臀沟伸到她娇嫩的美穴间,在她柔腻 如脂的蜜肉间轻轻拨弄。

乐明珠连忙去搁,却被他拉住手掌,把她指尖一并伸进细软的嫩缝间。乐明 珠面红耳赤,一手被迫抚在自己下体,一手放在凝羽股间两人交合的部位,感受 着她正被那根大肉棒干得不住颤动的嫩穴。

凝羽蜜穴很软,那两片娇艳的花瓣被粗大的肉棒撑得翻开,中间一片红嫩的 蜜肉又软又腻,像熟透的果肉一样,包裹着那根坚硬而火热的阳具。

程宗扬指尖塞进穴口,让乐明珠触摸她被侵人的蜜穴,在她耳边轻声唤道: 「小香瓜……」

乐明珠穴口已经湿了一片,她体温比凝羽高了许多,股间一片湿滑,脂玉般 的肌肤又软又热,香暖动人。幸好她灵台还保持最后一点清明,可怜兮兮地央求 道:「不要……会死的……」

程宗扬只好放弃进一步的打算:「我摸摸总可以吧?」

小丫头把脸扭到一边,双腿却乖乖分开,露出自己处女的美穴。程宗扬在她 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羽儿!我们来换个姿势!」

程宗扬坐在泉池边沿,把乐明珠横抱在怀中。凝羽双腿张成一字,对着他怒 胀的阳具坐了下来。凝羽蜜穴已经湿透,穴内滑腻之极,雪臀一沉便将肉棒纳入 体内。她将花心送到程宗扬龟头上,轻轻研磨。

程宗扬经脉间气流一动,习惯性送出真气,在她体内轻轻一触却折了回来。

凝羽摇了摇头,然后微笑道:「今晚让我来好好服侍你。」

程宗扬虽然纳闷,也没有十分在意。凝羽长发披在身后,凹凸有致的玉体跨 在自己腰间,妩媚地起落着,那张娇美的蜜穴洒下淋淋漓漓的洁水,在肉棒上发 出迷人的轻响,美妙动人。

程宗扬温香软玉在抱,毫不客气地拉开乐明珠的衣衫,一手抚玩着她丰硕的 乳球,一手在她股间拨弄。乐明珠像只小羊羔一样,软绵绵躺在他怀中,那对又 白又大的乳球仿佛一团香软的暖玉,在他掌中不断变形。

程宗扬含住她红嫩的乳头,用齿尖轻轻当咬,手指伸进她阴部的裂缝中,将 她密闭的阴唇分开,以指尖轻轻戳弄。

乐明珠闭着眼睛,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红唇抿紧,拼命忍受着体内越来越 强烈的冲动。

凝羽子宫中阴寒的气息不断溢出,程宗扬火热的阳具插在穴内,带来浓浓暖 意。她动作渐渐加快,忽然身子一颤,蜜穴夹住阳具,有节奏地抽动起来。

程宗扬揽住泄体的凝羽,在她唇上轻吻一口,然后笑着捏了捏乐明珠圆翘的 乳球:「小香瓜,该你了。」

「唔……」乐明珠懵懂地睁开眼。

凝羽起身,「啵」的一声将阳具从体内拔出,然后掠了掠发丝,把乐明珠从 程宗扬手中接过来,浅笑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乐明珠小声道:「凝羽姐姐……」

凝羽一手托着她的腰身,一手分开她雪嫩的臀肉,低笑道:「妹妹的后庭花 真可爱。圆圆的,又红又嫩,看起来好软呢。」

乐明珠嘟嚷道:「都是那个坏家伙,用他的大肉棒插来插去,把人家的屁眼 儿都干软了……」

凝羽掩口娇笑,她依在池旁的石上将乐明珠抱在怀中,笑道:「乐妹妹身材 真好,难怪他抱着你时肉棒比往常都硬呢。」

程宗扬叫道:「不要胡说啊,我一直都是很硬的!」

凝羽笑道:「乐妹妹,用你的小屁眼儿让他得意一下。」

乐明珠皱起鼻子,不情愿地说:「每次干我屁眼儿,他都得意死了。」

「谁让妹妹长得美呢?」凝羽托起乐明珠的下巴,由衷道:「乐妹妹长得真 美……」

小丫叫肌肤像新鲜的牛乳一样洁白,光溜溜的丰乳圆臀,诱人之极。程宗拗 扶着她圆翘的粉臀,身体往前一送。

「呀!」乐明珠脸上露出一丝痛楚。

凝羽道:「你轻一些。」

程宗扬顶住乐明珠的屁股:「小香瓜,屁股翘起来一点。」

乐明珠只好翘起屁股。凝羽伸出双手抱住乐明珠的臀肉,将她雪臀分开,露 出柔嫩的肛洞。

乐明珠拧紧眉头,圆润的雪臀被肉棒顶得凹陷下去。

「哎呀……好痛……」

她臀沟内淌满淫液,又湿又滑,这时一扭,程宗扬阳具顿时滑到一边。他又 好气又好笑:「又不是没干过,还痛什么。」

乐明珠委屈地说:「本来就很痛嘛。」

凝羽伸出手扶住程宗扬的阳具,将那只又硬又大的龟头放在少女娇柔的嫩肛 上,然后用指尖按住她的肛蕾,轻轻揉弄着剥开。

乐明珠羞不可抑,在凝羽的揉弄下,屁眼儿热热的生出异样的感觉,像蜜糖 一样软化下来,一点一点被阳具侵入。

屁股中柔软的肉孔被手指轻轻剥开,让身后那个可恶的家伙用他的大肉棒一 点一点塞满。忽然充满弹性的屁眼儿一紧,硬邦邦的龟头桶入体内,屁眼儿被龟 头胀紧,仿佛要裂开一样。

和男人一样,大多数女人都不喜欢与同性接触,但乐明珠从小在光明观堂和 几个小师妹亲密无间,睡觉都要挤在一起,几个小丫头矶叽喳喳,半夜都睡不着, 玩闹惯了。凝羽性子冷淡,却很喜欢乐明珠的活泼可爱,尤其今晚与平常不同, 更是由着程宗扬胡来,让他尽情享受了双美在拥的快意。

两具赤裸的胴体纠缠在一起,温暖的泉水像丝绸一样轻柔。水面雾气蒸腾, 小香瓜白美的雪臀被雾气浸得又湿又滑,细腻如脂的臀肉散发出水果一样的甜香。

程宗扬挺起阳具在小香瓜臀间越干越深,直到整根肉棒都桶进她柔嫩的肛洞 内。乐明珠颦紧的眉头松开,白生生的屁股被大肉棒干得翘起。她伏在凝羽身上, 圆滚滚的双乳与凝羽乳房贴在一起。她乳房尺寸比凝羽大了许多,乳头却比她小 巧,乳晕色泽更浅,呈现出稚嫩的淡红色,此时硬得像石子一样。

程宗扬腰身不住挺动,动作由慢到快,在小香瓜臀间尽情抽送。比起凝羽的 美穴,小香瓜屁眼儿更加紧窄,肛洞周围一圈嫩肉紧紧筵在阳具上,充满弹性; 她咬着唇,乖乖被他插着屁眼儿。每次阳具挺入,那小屁眼儿都情不自禁地收紧, 仿佛要将他的阳具拉进肠道深处。

在小香瓜臀内挺动一盏茶的时间,程宗扬托起凝羽修长的玉腿,把她双足放 在肩上。凝羽与乐明珠搂抱在一起,她双腿一张,乐明珠双膝也被迫分开,腹下 毛发细软白嫩的美穴敞露出来。

程宗扬在心里骂了凤凰宝典一百多万遍,然后从小香瓜臀间拔出阳具,肉棒 向下一沉,干进凝羽穴内。

乐明珠被他一轮猛攻,干得几乎喘不过气,这时才有了片刻喘息。凝羽身体 微微昂起,她蜜穴湿滑无比,肉穴尽头那枚软软的花心与龟头一触,被挤得凹陷 下去,像一张小嘴浅浅含住龟头。

两枚肉孔各有各的妙处,程宗扬一连干了几十下,干得凝羽娇躯轻颤,又换 到小香瓜的屁眼儿中。他阳具沾满淫水,干起来比刚才更加湿滑顺畅。小屁眼儿 紧紧夹住肉棒,抽动间发出「叽咛叽咛」的腻响。

小丫头这会儿浑身骨酥体软,软绵绵趴在凝羽身上,在程宗扬的抽送下发出 「呀呀」的低叫。

漫天星辰高悬在幽深的夜空中,泉水从山崖上蜿蜓泄下,最高处的泉池热气 蒸腾,每下一级,温度就降下几分,到此时已经温暖适中。

程宗扬在两具女体中轮流进出,干得两女淫液泉涌。乐明珠跪在凝羽腰间, 柔嫩的肛洞被阳具干得软腻无比。程宗扬拔出阳具挺进凝羽体内,凝羽顺从地挺 起下体,让他在自己蜜穴内抽送,一边用纤指拨弄乐明珠圆张的嫩肛。

乐明珠玉颊红晕迭生,她昂起头,胸前一团丰腻的乳房被程宗扬抓在手中恣 意爱抚,另一团雪乳白光光悬在身下,不住摇晃,红嫩的乳头不时与凝羽翘起的 乳尖碰在一起,艳态横生。

「呼……」程宗扬长吐一口气,在凝羽体内尽情喷射起来。

凝羽已经被他干得高潮迭起,勉强翘起臀,用花心顶住龟头,让他射在自己 体内最深处。

乐明珠屁股被程宗扬腹部压住,感觉到他射精时的律动,不由咬住手指,半 晌才小声道:「你射得好多……呃,我屁眼儿都让你干麻了……」

程宗扬拔出阳具,刚射过精的肉棒一挺,疲态尽去,又显得狰狞起来。

「小香瓜,现在该你了……」

「哎呀,不要……你已经干过了……啊……」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按住乐明珠,抱住她的雪臀,把刚射过精的阳具干进她屁 眼儿中,在她肠道内大力抽送,把小香瓜干得「呀呀」直叫。

空山新雨,空气分外清新。

程宗扬掀帘出来,只觉浑身精气十足,就是来两只老虎也能打死,还不耽误 吃早餐。

「老四,这么早?」

祁远叼着一根柳木细枝,正在漱口。这里没有牙膏牙刷,人们用来洁齿的工 具什么都有。富贵人家用苦参洁齿,平常还要含鸡舌香,谈吐时浓香馥郁。平常 人用青盐擦牙,还有人用一种马尾制成的小刷,配合穷人一般用剥了皮的柳枝, 或者嚼甘草洁齿。程宗扬试过几次,发现效果并不差。

程宗扬也折了根柳枝,叼在嘴里低声道:「你鼻子最灵,瞧出这儿的不一样 了吗?嘿嘿,那个朱老头……」

程宗扬还没说完,就看祁远朝自己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他回过头,只见那 个叶媪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直起腰道:「喂,昨天你话说了半截,让我一夜都没 睡好——你说我过几天就不用来了,是什么意思?」

叶媪神态从容地说道:「你把真气运行到手太阴、手少阴、手厥阴三经,阴 维、阴跷二脉。」

人体十二正经有六条阳经和六条阴经,分别为手三阳、手三阴和足三阳、足 三阴。阴维和阴跷属奇经八脉中的两脉,王哲传授给自己的九阳神功侧重于六条 阳经和阳维、阳跳二脉,很少迎至阴经。而凝羽的功法则侧重于阴经,程宗扬对 此并不陌生,当即催动丹田中的气轮,在这五条经脉中运行一遍。

「这有什么啊。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落,叶媪衣袖飞起,一掌玉蝶般拍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左手一张,抓向她的手腕,右手已经抓住匕首。叶媪击来的力道并不 强劲,程宗扬有十成把握能拧住她的手腕,给她一个好看。谁知她掌风袭来,自 己真气只运行一半,胸口就如受雷哑,几条阴经同时一震,潜伏在其中的阴寒气 息汹涌而出。一招都没递出,胸口就结结实实被叶媪拍了一掌。

劈开龙神头颅时它力量反噬的一幕再次出现,程宗扬丹田剧震,垫伏在经脉 中多时的阴寒气流像毒蛇一样窜出,四处涌动,仿佛要将经脉撕得粉碎。

祁远没想到两人说动手就动手,愣了一下才跳起来去抢自己的刀。没等他出 手,叶媪随手一拂,他就像滚地葫芦一样滚到一边。

程宗扬狼狈地弓着腰,嘴巴大张着,却一口气也吸不进来。

第四章返程

「明白了吗?」叶媪抬手在他腰侧一撞,程宗扬才透出一口气,经脉中纷乱 的气息逐渐收拢。

叶媪扬起下巴,冷冰冰道:「像你俩这样手拉手往死路上走的傻瓜,着实少 有。去见殇侯吧。」

程宗扬喘了几口气,先把祁远拉起来,然后连忙跟在叶媪后面;阳光不断从 走廊两侧透入,在叶媪衣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叶媪双手平握胸前,步伐从容优 雅,虽然此时年纪已经不轻,仍能看得出她年轻时绝美的风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程宗扬先奉上一顶高帽:「叶姨走路时的姿态真是有气 质,就像宫里的贵人。」

叶媪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叫' 喂、喂' 了吗?」

程宗扬干笑两声,「叶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跟我们小辈一般见识的。哈 哈,我看殇侯也有点怕你呢。那次不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药,那老家伙差点拉死 在路上。」

叶媪昂起头,一言不发。

程宗扬旁敲侧击道:「殇侯在南荒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是吧?听说他在 六朝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殇振羽……这名字不大像真名啊?」

叶媪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让程宗扬讨了个没趣。不 过程宗扬心态倒很坦然,笑嘻嘻道:「凝羽说这里的温泉对她伤势有好处,是不 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等她伤好了再走。到时候就 得多麻烦叶姨你了。」

叶媪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程宗扬皱眉道:「凝羽没有和你说吗?」

程宗扬愕然道:「说什么?」

叶媪神情冷峻,「她经脉阴气过盛,早已积重难返,又累次受创,已经命悬 一线。至少要在这里住上一年,细加调理,才有可能复原。」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叫道:「怎么可能!她昨晚还好端端的,怎么让你一说 就命悬一线了!」

「蠢材。」叶媪冷冰冰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别人给她下了个圈套, 她就跳进去,居然能支撑到现在也是一桩奇事。如果不是饮了殇侯的碧阳茶,你 此时已经是死人了。」

程宗扬想起凝羽昨晚的举动,心里越来越惊慌。昨晚自己和两女一直闹到四 更,小香瓜的屁眼儿被自己搞了两次,还当着她的面干了凝羽的后庭。到后来凝 羽已经体力不支还不肯拂了自己的心意,由着自己胡来。如果叶媪说的是真的, 凝羽已经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才不顾伤势和自己交欢。

「不行,我要找她去!」

「你去有什么用?也要在此地留一年?」叶媪寒声道:「有你在,凝羽还怎 么疗伤?」

程宗扬叫道:「她是我的女人,难道我不在这里陪着?」

叶媪瞥了他一眼:「你能一年内不去找她吗?」

程宗扬哑口无言。

堂内传来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何人在堂外喧哗?」

程宗扬瞪了叶媪半晌,然后一掀帘子踏进堂内,没好气地说道:「你们都商 量好了,合伙来蒙我是吧?」说着拿起案上的茶盏,一口气喝干,龇牙咧嘴地说 道:「喝这么烫的茶,小心以后得食道癌!」

殇侯看看叶媪已经离开,这才把板起的脸放下,嗔怪道:「小程子,你心里 有火也不能对本侯撒吧?凝羽那姑娘,本侯瞧着挺好,倒在这里养伤你还有什么 不放心的?况且……」殇侯话风一转,傲然道:「她的伤势除了我这里以外,天 下无人能治!」

程宗扬把茶盏一丢,不客气地说道:「你找天命之人,不会是找着好玩吧?

还把凝羽留在这里当人质,以为我是傻子啊?「

殇侯怫然道:「我要留下你就是一伸手指的事,还需要抓个女子当人质?小 程子,你这也太小看本侯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这不是着急吗?好了老头儿,我知道你对我不错。不 管我是不是天命之人,只要你觉得是,那就是好了。要我帮你做什么,说句话出 来,能做到我就做,做不到我也没办法。」

殇侯饮了口茶,慢悠悠道:「本侯想开一家商号,让你帮我打理。」

程宗扬讪笑道:「就这么简单?小心我疑神疑鬼。」

殇侯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这家商号能把宫廷的生意接过来。」

「六朝呢,你说的是哪家宫廷?」

「既然云氏总号在建康,就从晋国的建康宫开始。」殇侯淡淡道:「最后是 洛阳城的未央宫。」

「未央宫不是在长安吗?」程宗扬一拍脑袋,「哦,现在长安城里是唐室的 大明宫。你的目标就是汉室吧?侯爷大概不缺钱,那你想赚什么呢?」

「当然是天子之位!」殇侯停顿了一下,「还有吕氏一族的性命。」

「当皇帝?」程宗扬讶道:「你年纪不小了吧?还有这么远大的志向?」

「谁来做天子,本侯并不在意。但不能由窃国者来做。」殇侯沉声道:「你 若想做天子,本侯可以帮你。」

「免了。」程宗扬一口回绝,「你让我接管天子的后宫吧,这事还可以考虑 考虑。当天子还要治国呢,我才没这分闲心。侯爷,你可要想好了,这种事成功 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到时候做不成,可别怪我拿你的钱打水漂。」

殇侯一直神色冷峻,这时忽然露出一个熟悉的笑脸,亲切地称呼道:「小程 子啊,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心去做吧?」

程宗扬嘿嘿一笑,「让你猜着了。我胆小,这种谋逆造反的事真的吓住我了。」

「小程子,我给你解了冰蛊,还救了你一命,你连个谢字都没有。这会儿还 拿了我的钱不办事!欠本侯的人情就不用还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大恩不言谢嘛。侯爷运筹帷幄,英明神武,想来也不会 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殇侯毫不介意地说道:「无妨无妨,你随意去做就行。」

程宗扬却怀疑起来,「侯爷,你有这么大方?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殇侯持了持胡须,「此诚天机,不可泄露。」

程宗扬摆出一个呕吐的表情,但也不再追问,转头道:「咱们该说太一经的 事了吧?」

「天地浑沌未明,阴阳合而未分,是为太一。」殇侯道:「黑魔海自浑沌初 开,鸿蒙未明,便以太一经为群经之首。此功按融合阴阳,探寻万物本源,寻找 天地间最初的力量化为己用。」

程宗扬皱起眉头,「这段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凝羽!是凝羽的功法!」

程宗扬拍案道:「她说自己不知道名字,原来叫太一经!」

殇侯点了点头。「太一经涉及阴阳,历代修习者多用双修之法,这中间的差 别,你可知道了?」

程宗扬想着另外一件要紧事,一时没有听清,「哦?」

殇侯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蠢材!凝羽所习的功法,不过是作为鼎炉 的末技!」

「什么鼎炉?喂,你别瞪我,这玩意儿我真不懂。」

殇侯重重哼了一声,「男子以双修法修习太一经,必用一女子为侣。此女就 如同一口炼丹的器具,供其养炼真阳、渲泄杂气,故称为鼎炉。」

程宗扬想起凝羽体内的寒气,不禁打了个冷颤。那混蛋竟然把凝羽当成练功 的鼎炉,干完之后,还随意把有害的杂气留在她身体里面。

「西门庆!」程宗扬咬牙道:「他是黑魔海的人!我当初怎么没一刀干掉这 家伙!」

「黑魔海的弟子?」殇侯饶有兴味地说道:「有机会,本侯倒要会会这位后 辈了。」

「你去五原城找最大的生药铺就行……生药铺!」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便是药材铺,因售卖药材不作焙制,故称生药铺。有何不妥?」

「谢艺会来南荒就是从一间生药铺得到的消息。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妈的!」

程宗扬爆了句粗口,「黑魔海这帮家伙真毒!」

黑魔海的人有意把谢艺引到南荒,不用说,是准备对星月湖下手。而小紫是 岳帅的后裔,黑魔海的人如果还在南荒肯定不会放过她。现在鬼王峒没了,碧鲈 族她也回不去,那死丫头一个人在南荒,周围都是敌人,可有她好受的。

程宗扬定了定神。「你说的差别是什么意思?」

殇侯道:「凝羽所学的功法不过是用来配合对方修练太一经,真气所行经脉 与寻常不同。」

程宗扬点点头,凝羽的功法确实很古怪,只不过眼下除了自己不大明白的九 阳神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

「所以,正如凤凰宝典只能传于女子,真正的太一经也只能由男子修习。」

程宗扬这时才想通,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我跟着她练的太一经,全 都练错了?」

「何止是练错了!幸好你修习时间不过月余,若再练数日必会被体内积蓄的 阴气反噬,非残即死。」殇侯傲然道:「若非遇到本侯,你就是变成鬼魂,也不 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程宗扬却挂念着那个沉默的女子。「凝羽呢?她会怎么样?」

「她修习时日已久,积重难返,若想复原,除非废去武功。不过本侯传她疏 导之法,可保她性命无忧。至于修为……终身无望练至六级以上。」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听殇侯的口气,凝羽还有复原的可能。凝羽很少吐露 自己的身世,但她一个羽族孤女,十几岁就被族人送给苏姐己当奴仆,又被苏姐 己转手送给西门庆当鼎炉。现在她是自己的女人,再让她受一点委屈,自己的程 字就可以倒着写了。

「你意思是说,就让她按着鼎炉那样练下去?这可不行!」

殇侯耐心地说道:「鼎炉之术虽是太一经末技,自有其不凡之处。以凝羽的 资质,有生之年能否练至第六级还在两可之间。她修习太一经末技,有望晋身高 手之阶,又可以与你双修,让你晋身更高的境界,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你让我把太一经练下去?」

「正是!」

「你别忘了,我还练过王哲传我的九阳神功,这两门功夫一正一邪,你就不 怕我练出什么毛病?」

「旁人自然不可。」殇侯抬指轻轻一点,「但你身上有生死根的异术。只需 本侯传你太一经真正的修行之法,往后能修练到何等境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日色偏西,程宗扬长长吐了口气,从冥想中脱离。

自己现在才了解到殇侯说的名师有多重要。凝羽和武二郎虽然没有对自己藏 私,但他们两个对内功修行都不怎么高明,许多地方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

殇侯不愧是宗师级的人物,这方面的造诣比他的星象学高明百倍。在他的指 点下,自己身上每一条经络都变得清晰无比。此时灵台一片清明,丹田中的气轮 也愈发鲜明,那些组成气轮的细小星芒,每一颗都是旋转的细小光点,里面蕴藏 的力量远比自己能够体会的更强大。经脉中运行的气息更加圆转如意,自己心念 一动,真气便沿着经络瞬息而至,迅捷得令人难以相信。

一缕微风从窗棂透入,银壶升起的蒸气随之飘摇。程宗扬目光落在变幻的气 流上,忽然一掌拍出。

白色的气流飞出一片刀锋般的微痕,掠向殇侯胡须下的那颗珍珠。殇侯低垂 的目光微微抬起,那缕白气随即分成三缕细丝,在空中螺旋状绞成一股,闪电般 反射回来,精妙之极。

程宗扬一掌劈出,那缕白气来势顿时一挫,然后弹起,仿佛一条灵敏的小蛇 缠向他腕间。

程宗扬双掌齐出,将银壶的蒸气全推了过去,试图把它模糊掉,却见那团白 气在空中一翻,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幻化成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白鹤盘旋而 起,一直升到屋顶,然后从头部开始一点一点消失在空气中。接着一根雪白的长 羽从它舒展的翅翼间飘下,摇曳着落在案上,羽根纤软的细绒清晰可见,片刻后 才轻烟般散开。

程宗扬看得瞠目结舌,良久才抬起眼佩服地说:「老头,你有这手功夫,就 是要饭也饿不死啊。」

殇侯得意地持持胡须:「可不是嘛。本侯当年在街头玩的杂耍,现在还有不 少人津津乐道呢。」

程宗扬啧啧道:「你和尚当过,饭要过,杂耍也卖过,做过王侯,还想做皇 帝,这辈子可真没白活。」

殇侯笑道:「怎比了你两世为人?」

说着殇侯手掌一翻,亮出掌中一红一绿两枚药片。

「你居然没吃?」程宗扬认出这两片药,叫道:「装得真够像的,还能尝出 味儿来!」

「此药效力之强,在本侯所知药物中可列前三。」殇侯说着皱起眉头,「奇 怪的是此药非金非石,非烧非炼。服之令人异念丛生,又不至疯魔不醒。而且一 服之后便梦寐难忘,究竟是怎么炼出来的?」

程宗扬老实答道:「是我捡来的。」

「那你可知它是如何炼成?」

这老家伙想制毒?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好像是用麻黄吧。」

「麻黄?怎么可能!」

殇侯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地把药片丢到一边,忽然他眉峰一挑,露出深思的 表情。

片刻后,殇侯一拍几案,「有理!有理!」

程宗扬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就有理有理?

殇侯似乎解开了一个难题,心情大为舒畅,笑道:「麻黄草竟有如此效力, 本侯以往真是小观它了!哈哈。」

程宗扬暗吸一口凉气。这老家伙出身自黑魔海的毒宗,是玩毒的大行家,不 会真让他做出来毒品吧?

「侯爷,你可别乱来啊。这东西一旦造出来可会害死不少人呢。」

殇侯满面春风,显然没有把程宗扬的警告放在心上。「本侯稍后便要开炉炼 药,小程子啊,你一会儿离开,我就不送你了。不过你身边没人使唤可不成,本 侯给你几个下人,你都带去吧。」

「谁啊?」

「说来你也认得,」殇侯笑咪咪道:「会之和三桂。」

程宗扬吓了一跳,「老头,你想害我吧!」

「小程子,你又多心了不是?你也说过,时势不同,这两人在你手下未必就 会是奸贼。」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想把祸水往外引吧。先说好,他们两个如果 有问题,我立刻赶人!」

殇侯一口应允。「这个自然。」

说着殇侯站起身来。「还有一件礼物,是本侯送你的绝品……」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殇侯却没了下文。「卖什么关子啊?是吃的、用的,还 是卖钱的?我跟你说,便宜货我可不要。」程宗扬突然想了起来,「你说的是龙 睛玉?那个不能算!我拿东西换来的,可不是你送的。」

殇侯哼哼两声。「云苍峰的龙睛玉戒才指头大点就当成无价之宝。那两块你 用些盐巴就换了去?小程子,你心也太黑了吧?」

程宗扬笑道:「做生意嘛,讲究的是诚实守信,难道侯爷这会儿想反悔?说 吧,侯爷送我是什么礼物?」

殇侯持了持胡须,笑咪咪道:「一件好东西,你到时便知。」

「凝羽姐姐为什么不走?」

程宗扬叹了口气。「她要留在这里治伤。」

临走时自己去找凝羽,她却闭门不见,说一见着自己就怕会丢下一切与他同 行,她的伤势并不重要,只怕会影响自己的进境。程宗扬只好隔着门与凝羽告别, 连面都未见着。

乐明珠一脸懊恼,嘟着嘴说:「小紫走了,苏荔姐姐也走了,凝羽姐姐又留 下了。好难受……」

这是伤别离,程宗扬拉着她哄了半天,小丫头才露出笑容。

程宗扬还有个盼头,祁远就只剩下苦笑了。这一趟走南荒,商会的汉子死的 死,走的走,如果不是留了几个人没有同行,回五原城白湖商馆去见夫人的就剩 下自己一个人。好在寻到了霓龙丝,还得了条商路,不然苏姐己一怒,自己也没 有什么好果子吃。

秦桧和吴三桂带了八名手下在道旁等候,身后是十几匹满载货物的健马。一 见着程宗扬,众人便躬身道:「公子!」

程宗扬放开乐明珠,笑道:「侯爷要在建康城开一家商号,请各位去帮忙打 理。秦兄、吴兄,两位如果有事不能去,尽管告诉在下,殇侯绝不见怪。」

身材不高,但神情剽悍的吴三桂首先开口:「侯爷交待过,从今往后我们这 些人就由公子指使。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三桂绝不皱一皱眉头。」

秦桧恭敬地说道:「侯爷对我等恩深义重,公子既然是侯爷失散的亲人,便 是我们的主公。能协助主公行事,是我等的福分。」

那老家伙居然说自己是他失散的亲人?真能瞎编啊。这下想甩也甩不掉了, 程宗扬只好堆起笑容,「两位不必客气,既然如此,咱们就一道上路吧。」

南荒气候湿热,夜间行路虽然凉快,但过于危险,因此众人来时大都是白天 冒着酷暑赶路。秦、吴二人久在南荒,对道路熟稔之极,除了几条险峻的山路不 好夜行,大都是太阳落山时动身,拂晓入宿,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第五章共乐

第四天夜半时分,众人便赶到熊耳铺。在店铺中一打听,云苍峰等人白天刚 刚离开,算来只落后了半天路程。几个人一商量,决定不在熊耳铺过夜,连夜赶 路,算来到明天晚间就能与众人会合。

寄存在货栈的货物已经被云苍峰带走,祁远倒省了心。这一路到白龙江口就 离开南荒,他带着白湖商馆的货物沿江北上回五原,程宗扬等人则往东行赶往建 康。下次再见面就不好说是什么时候了。

天际一弯细眉般的新月,照着脚下若有若无的小径。秦、吴等人依照南荒的 风俗,走夜路时不点火把,全凭眼力分辨路径,前进速度竟然比白天还快。

程宗扬骑在马上,跟随着前面的马匹,在浓浓的夜色中行进,有种梦游般的 感觉。

乐明珠离开熊耳铺时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她发上那圈白绒绒的朱狐冠在自 己颈旁一晃一晃,带来柔软的触感。程宗扬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丫头只哼 了一声,又住他怀里钻了钻,睡得更熟了。

到了建康要先想办法找到星月湖的人,把谢艺的骨灰交给他们。然后是小紫 ……和光明观堂。

程宗扬越来越不想和小香瓜分开。既然小香瓜很有可能是光明观堂给岳帅准 备的礼物,由星月湖出面要人也能说得过去。然后自己再从星月湖手里把她要过 来,就能长相厮守了。

程宗扬悄悄解开小香瓜的衣襟,轻轻抚摸着她香软的乳肉。只要光明观堂肯 放人,自己就算拿几万金铢出来也乐意。

「公子。」秦桧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宗扬掩住小香瓜的衣襟,「怎么了?」

「前面还有七里便是天藤,由于断了一截,马匹不好放下去。此刻已经是丑 末时分,大伙儿走了一夜,是否在此休息几个时辰?请公子示下。」

如果是祁远,肯定是商量的口吻:大伙儿走了一夜,这会儿天快亮了,不如 休息几个时辰。但秦桧一向都是请示的口吻,请自己来决断。

「那就休息吧。」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你看哪儿合适?」

秦桧神情恭敬,「二百步外有条溪水,属下曾经去过,林子虽然密了些,但 没有瘴气、毒虫。」

「好,就是那里。老四!」程宗扬提起声音。「歇两个时辰吧。」

祁远在前面应了一声,牵着马回来。

众人赶了一晚的路,趁着天还没亮,躺下来休息,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程 宗扬抱着乐明珠找了片干净的叶子坐下来,然后捏了捏她的屁股,「小香瓜,还 不醒?」

「嗯……」乐明珠哼咛一声,扭了扭身子,口齿不清地说:「你又要搞人家 屁股……」

程宗扬心头一热,在她耳边道:「对啊。」

「轻一点啊……」小香瓜半梦半醒中说:「人家要睡觉……」

程宗扬欲念大动,抱起她往森林深处走去。虽然这一路大伙儿都知道自己和 乐丫头之间不清不楚,但都睁只眼闭只眼,没人当面说破。自己也没有武二郎那 么大胆,不管在哪儿都敢开搞,还是避开些好。

涉过林边的小溪,乐明珠终于醒了,迷迷糊糊道:「你去哪儿啊?」

程宗扬低笑道:「找个地方爱你的小屁股。」

「讨厌……」乐明珠轻轻踢了他一脚,嗔道:「大坏蛋,每天都要爱人家屁 屁……」

「可不是嘛。来,让我的大肉棒先插到你的小屁股里,我们一边走,一边让 它们爱爱。」

「不要!」乐明珠连忙推开他,忽然道:「咦,那是什么?」

林中一条长藤蜿蜓绕过,藤身开着一种奇异的花朵,有丈许长,三尺高低, 色泽绛红,筒状的花朵顶端还翘起一片花瓣,就像一间小房子。

「这是猪笼草啊。竟然长这么大。」

南荒这样奇特的巨型植物遍地都是,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了。

「哇,真像一间小房子,我要睡在里面!」

「这种花可是吃肉的,你要钻进去,它就把你当小香猪吃了。」

「我才不信呢。」

乐明珠推开他,高兴地跑过去。

「别急。」程宗扬拉住她,攀着花朵边缘,伸头看了看。

那朵猪笼草平放在地上,花房质地坚硬中略显柔韧,踩在上面有种橡胶的质 感。花房内的空间足以容纳下两个人,由于是花朵内部,花房内显得很干净。接 近花萼的位置有尺许宽一汪浅浅的水迹,是花朵用来吞噬生物的消化液。

虽然消化液的面积很窄,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他拿出匕首,在花房底部刺 了个孔,让那些液体流干。乐明珠在后面惊喜地叫道:「它合上了呢。」

花朵内有异物闯入,花朵上方翘起的舌状花瓣随即一点点垂下,将花房密闭 起来。花朵弧形的外壁透出淡淡的红色光泽,这朵猪笼草气息并不难闻,而是有 种淡淡的水果清香。

「真好玩!」乐明珠高兴地花房内打了个滚。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脱去衣服,然后扑过去一把搂住乐明珠。

「哎呀!大笨瓜,你不要把这间花房子弄坏了!」

「这东西结实着呢。就算野猪钻进来也跑不出去。嘿嘿,你这只小香猪再也 逃不出去了,要被我吃得干干净净!」

乐明珠躺在他身下,咯咯笑道:「我才不怕呢。」

程宗扬拽住她。「小香瓜,乖乖把小屁股翘起来。」

「不要。」乐明珠搂住他的脖颈,光洁的玉颊偎依在他脸颊,香喷喷的气息 暖融融在他耳边吹拂,「我要你……像爱凝羽姐姐那样爱我……」

淡绯色的光线下,小香瓜娇艳的面孔丽若朝霞。两人在一起时,小丫头一直 是趴在下面,翘起屁股让自己来插。直到看见凝羽和自己交欢的一幕,她才知道 还有那么多有趣的姿势。

程宗扬逗道:「要不要你在上面?」

「我不要……」乐明珠脸红红的说:「我喜欢你在上面,又威风,又用力地 插人家……」

程宗扬心头欲火大盛,笑道:「你不是想学凝羽姐姐吗?她可是一边亲老公 的肉棒,一边脱衣服给老公看。」

乐明珠咬着唇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才不亲。嘴巴里会有你的味道……

人家不是不喜欢你的味道啦,是怕被人发现,会好丢脸……「

程宗扬哄劝半晌,乐明珠才答应一半,「我只亲你大肉棒的小头头……你不 许把它都插进来。人家嘴巴太小,装不下的。还有,不许射到人家嘴巴里。」

程宗扬得寸进尺,「那你要用舌头舔。」

「好啦。」

乐明珠学着凝羽的样子在程宗扬面前跪下,扬起脸警告说:「你若把它都插 进来,我就……我就咬你!」

程宗扬像大灰狼一样狞笑一声,托起乐明珠的下巴,把阳具放到她唇边。乐 明珠挣扎一下,然后乖乖张开小嘴。

小丫头还是第一次口交,根本谈不上什么技巧。但看到她扬起娇美的面孔, 用嫣红小嘴含住自己的龟头,那种羞媚可爱的姿态就值回票价了。

小香瓜的唇很软,她努力吞下自己的龟头,用温润的口腔含住那根散发着雄 性气息的肉棒。程宗扬两手撑着花房,低头看着小丫头给自己口交的娇态。小香 瓜扬起脸,小嘴被塞得满满的,有些难为情地瞪了他一眼,一边解开腰间柔软的 龙须,拉开衣襟,露出白光光的双乳。

不多时,小香瓜就脱得身无寸缕,像一只光溜溜的小白兔跪在自己面前。晨 曦透过花房,映出柔和的光芒。小丫头两手握住他的阳具,唇瓣含住棒身,用柔 软的舌尖在他龟头上舔舐,两团丰满的雪乳一颤一颤。

「嘴巴含紧一些……舌头用力……」

良久,乐明珠吐出阳具,唾出一口黏液,然后手掌捧住脸颊埋怨道:「人家 嘴巴都酸了。」

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她,把她香软的身子压在身体下。

乐明珠摸着他强健的腹肌,一边撒娇道:「小香瓜乖不乖?」

「小香瓜最乖了……让我来亲亲小香瓜的香瓜奶。」

乐明珠耸起雪乳,让他在自己乳尖一边亲了一口。

程宗扬吮吸片刻,然后轻轻吐出她的乳头,一脸坏笑的小声道:「还有下面 的小嫩穴……」

「不要!」乐明珠连忙合起双腿。

「你亲我,我也亲你,这样才公平。」

「才不要。」乐明珠红着脸说:「好羞人……要不,我让你摸摸它好了。」

小香瓜分开双腿,把鲜嫩的美穴绽露出来。程宗扬一手伸到她白玉般的美股 间抚弄她娇柔的嫩穴,一手捏弄着她丰腻的乳球。乐明珠脸色越来越红,雪嫩的 屁股随着他的抚摸情不自禁地微微扭动。忽然她「哎呀!」一声,腰肢向上弓起。

程宗扬一手滑入她臀间,指尖捅进她柔软的小屁眼儿里,在里面轻轻搅弄。

乐明珠身子软化下来,她朱狐冠歪到一边,一篷秀发散落出来,身子软绵绵 躺在花房内壁上,双腿张开,雪白的屁股夹着程宗扬的手指,微微颤抖。

程宗扬揉弄着她的嫩肛,小声笑道:「叫老公。」

「我不要……」乐明珠娇喘着道:「人家以后还要嫁人呢。」

「你全身都被我玩过了,还嫁个屁啊。听话,叫老公。」

「我就叫你大笨瓜!哎呀……」

程宗扬手指在她敏感的屁眼儿里揉动着,威胁道:「叫不叫?」

「坏家伙!」乐明珠生气地咬了他一口,然后放软语调,美目流露出喜滋滋 的神情,小声道:「老公……」

程宗扬终于知道什么叫心花怒放,小香瓜这一声叫出来,软软飘进耳朵,自 己心里仿佛真有朵花盛开一样,满满的都是喜悦。他得意地笑道:「小香瓜,你 以后只有嫁给我了。」

「我是想嫁给你啊。」乐明珠嘟起小嘴,「可是师传会不高兴的。」

「你嫁给我,关她屁事啊。」程宗扬蛮横地说道:「她如果不答应,我就把 她的屁眼儿干爆!」

「咦?」乐明珠忽然咬住小手指,眼睛一转一转,很费力地琢磨着什么。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脸颊,「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的主意很好啊。」小丫头欣喜地说:「如果师传的屁眼儿也被 老公干过,知道有多好玩,说不定就答应让我嫁给你了。」

和这个小丫头在一起总不乏惊喜。程宗扬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边把她 抱在怀里。

小香瓜翘起双腿,放在程宗扬肩头,身下的花朵略呈弧度,她玉体依在花瓣 上,雪臀微微抬起,正对着程宗扬怒胀的阳具。

乐明珠一双纤足小小的,又白又嫩,像白玉雕成一样光洁。程宗扬把她脚踝 拉开,身体往前一挺,龟头挤进臀肉。

小香瓜低叫一声,雪臀被他顶得抬起。从自己的角度看去,小丫头白美双腿 朝两边分开,下体娇嫩的蜜穴绽露出来,随着龟头的进入,蜜穴柔软的花瓣蠕动 着微微绽开。

龟头挤进一个充满弹性的肉孔中,将她小巧的屁眼儿撑得满满的。乐明珠双 手抱住屁股,忽然小声叫道:「老公!」

程宗扬停下来,「痛了吗?」

「没有啊。」小丫头脸微微一红,「我就是想叫你一声……」

程宗扬放开她的脚踝,一手一个,抓住她两团乳球,下身用力一挺,将整根 阳具干进她屁眼儿里。

「啊……」小香瓜低叫一声,柔嫩的屁眼儿被阳具整个干进去,屁股重重撞 在程宗扬结实的腹肌上。

小丫头屁眼儿又窄又紧,里面暖暖的,一片柔滑。程宗扬抓住她弹性十足的 乳球,阳具一挺一挺在她嫩肛中抽送。

「老公……老公……哎呀……」

程宗扬按住她的膝弯,小丫头雪臀翘起,臀沟间那张柔嫩的屁眼儿仿佛一张 小嘴被阳具撑满,随着肉棒的抽送,一圈嫩肉不住翻进翻出。

乐明珠大腿压在身上,纤美的足尖绷紧,两团圆耸的美乳像两颗沉甸甸的雪 球,在胸前来回抛动,荡出一片白腻的光泽。

小香瓜本来就生得娇美可爱,这会儿蹙着眉头,一边被他的大肉棒干着屁眼 儿,雪臀被干得啪啪作响,一边连声叫着老公,那种娇态让程宗扬欲念勃发,阳 具勃起如铁。

「老公……太……太……快……人家都……喘……不……过……老、老公…

…啊!啊!「

程宗扬笑道:「快一点才好玩。要不是你老公我,别人还没有这么快呢。就 算有老公这么快,也没有老公这么久……」

程宗扬跟小香瓜调笑着,忽然觉得身下一片湿腻。他拨开小香瓜的腿缝,只 见她腹下的美穴已经露湿香兰,娇嫩的穴间湿淋淋满是淫水,柔腻的蜜肉轻颤不 已,娇艳欲滴。

程宗扬强忍着插进她美穴的冲动,一边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雪臀翘得更 高。

乐明珠腰肢弓起,两团雪乳乳尖硬硬翘起,香软雪腻的乳肉摇曳着,在胸前 一荡一荡划着圈子。

忽然,花朵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娇嫩的声音带着诱人的共呜颤音细细娇 喘道:「老公……人家的屁眼儿好痒啊……再用力一点……喔……」

乐明珠正沉浸在肉体的欢悦中,听到声音顿时吓得叫了一声。

声音刚一响起,程宗扬便抄起匕首,扬身在花朵顶部坚韧的内壁上一划,张 手拧住那人的脚踝把她扯了进来。

一个纤美的身影跌进花房,撞在乐明珠身上。

「程头儿,你好粗鲁哦……」

小紫拂了拂发丝,撑起身体,她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衣,那件紫色的外衣挽在 手里,这时一跌都散落在花房内。

乐明珠屁股还被程宗扬插着,不由得胀红了脸,叫道:「小紫,你别看!」

小紫眨了眨眼睛,笑道:「乐姐姐,你的脸好红,好像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呢。

程头儿最坏了,就会玩人家屁股。「

花房侧上方的裂缝透出朦胧的天光,已经是黎明时分。程宗扬冷笑道:「死 丫头,你竟然没有被南荒人砍死?」

小紫娇俏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一点殷红的血迹,笑吟吟道:「那些南荒 人好笨,小紫用了好几天才帮他们把鬼王峒的人杀光光。!一一程宗扬这才注意 到小紫扔下的外衣上沾满鲜血。鬼王峒有不少使者被派遣到不同部族,随着鬼王 峒的覆没,他们也失去了立足的根基。看来小紫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杀人。

程宗扬冷哼道:「死丫头,你不是跑了吗?这会儿又想干什么?」

小紫没有回答他,反而伸手捻住乐明珠的乳尖,笑道:「程头儿,你好厉害 哦,乐姐姐被你搞得快要泄身了呢。」

随着小紫的抚弄,乐明珠雪团般的乳球像触电一样颤动起来。

「小紫!不要……」

乐明珠惊叫声中,程宗扬用力挺动阳具,小丫头脸色潮红,湿腻的蜜穴敞露 开来,脂红的蜜肉微微鼓起,蜜穴上方一粒小小的肉珠微微凸起,像玛瑙一样殷 红。

小紫看着程宗扬狡黠地眨了眨眼,细白的纤指在她股间一滑,按住那粒娇滴 滴的花蒂。

乐明珠再也无法忍耐,一边「啊……啊……」地叫着,一边身子剧烈地抖动 起来。她蜜穴一阵蠕动,然后猛地穴口张开,颤动着吐出一股浓白的阴精。

小紫并没有松手,而是剥出小香瓜的花蒂在指间轻轻揉捏。她手按纯熟,眼 睛闪闪发亮,眉宇间露出一丝兴奋。

乐明珠的高潮持续了足有两分钟,程宗扬一口气挺动二百余次,然后在她屁 眼儿里一泄如注。

小紫松开乐明珠的花蒂,低笑道:「乐姐姐,你在床上的样子好美呢。」说 着她眼珠不经意一转,掩口笑道:「程头儿,小心扎到乐姐姐。」

程宗扬一直戒备着这丫头,即便在小香瓜体内射精也没有松开匕首。他从乐 明珠体内拔出阳具,狞笑一声,「死丫头,该你了!说吧,让我干你前面的,还 是后面的?」

小紫楚楚可怜地说:「小紫还是处女,程头儿的大肉棒干进来,小紫会流好 多血的。」

这死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程宗扬琢磨不透,索性摆出恶狠狠的样子,毫不 客气地说道:「那好,让大爷先在你屁眼儿里爽一把,明天再给你开苞。」

小紫央求道:「乐姐姐,你老公要干小紫的屁股呢。」

乐明珠浑身酸软,她勉强拉起鲛梢掩住白白的身子,红着脸道:「小紫,你 坏死了,在人家身上乱摸……」

小紫笑嘻嘻道:「乐姐姐,你不是好舒服吗?刚才泄了好多呢,应该感谢小 紫才对呢。」

乐明珠说不过她,气鼓鼓道:「坏丫头,让我老公来惩罚你!」说着她拉住 程宗扬的手臂,推操道:「老公,你去干她!」

小紫软语央道:「乐姐姐,你别生气。你想让程头儿干小紫屁股,小紫就让 他干好了。」说着她垂下眼睛,小声道:「谁让小紫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只能 让人欺负呢。」

看着乐明珠心软的样子,程宗扬一阵气恼:「死丫头,装什么可怜啊。」

小紫灿然一笑,拍手道:「我就知道乐姐姐是好人。」

「坏丫头!」乐明珠举手欲打。

小紫闪到一边,反手伸到乐明珠腋下去挠她的痒。乐明珠双手像鲜花一样翻 开,扣向小紫的脉门;小紫斜掌一切,击向乐明珠的肘弯。

两女虽然是笑闹,这几下却兔起鹊落,招式分明。奇怪的是小香瓜戴上朱狐 冠,明显比在龙神颅上时逊色一筹,可她自己却似乎没有感觉。而小紫的招术也 精妙之极,程宗扬心里打了个问号:鬼巫王那种人能教出她这种弟子?

小紫旋身避开,笑道:「好姐姐,我们不打了。再打就被他看光光了。」

小紫穿着小衣,乐明珠却还裸着身子,她脸一红,强辩道:「反正都被他看 光光了。」说着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穿上衣物。

「哎呀!」小丫头一摸臀间,屁股里都是程宗扬刚射进去的精液,不由更加 羞窘。

小紫退在一边,脸上虽然笑容烂漫,程宗扬却感觉气氛有微妙的改变。这丫 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自己这边有殇侯的人跟着,她还能玩出花样来?

「今天是小紫的生日……」

小紫忽然挺起腰,抽出腰间的紫鳞鞭扔在脚下,然后低下头,一边解开小衣 的丝绦,一边柔声道:「从小他们就喂小紫吃一种草药,他们说,那种药能将小 紫的一魂一魄分离出来。等小紫满十五岁被人开苞,小紫一魂一魄就会寄附在那 个男人身上,从此再也不会背叛他。」

小紫扬起脸,娇声道:「乐姐姐,你给小紫作个见证好吗?今天小紫就在这 里让程头儿开苞,把处女的元红献给主人,从今往后,做他最听话的小奴隶。」

小紫洁白的双腿裸露出来,程宗扬发现自己竟然很无耻的勃起了。他干笑两 声:「你编的故事真好听。哈哈……」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39 编辑 ] ----------                第六章名士

小紫挽着脱下的衣物,笑盈盈放在身前,充满诱惑地说道:「程头儿,你不 想试试吗?」

乐明珠刚穿上衣物,没想到小紫却脱光光了,她看看小紫,又看看程宗扬, 然后踏起脚尖扯住他的耳朵,小声道:「大笨瓜!小紫才不会说谎呢。」

小紫不会说谎?这是本年度自己听过最精彩的笑话了。问题是小紫脱得光溜 溜的,一副任自己享用的样子,究竟操的什么心?自己一点都看不出来。

怀疑间,花房外传来一声冷厉的低喝。「明珠!你给我出来!」

听到这个声音,乐明珠顿时傻掉了,她嘴巴张得圆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圆圆的面孔僵住,就像被人一声咒语给夺走了魂魄。

外面天色已亮,隔着花房淡红的花瓣隐约能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程宗 扬把乐明珠挡到身后,小声问道:「外面的是谁?」

乐明珠这时才灵魂归位,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把程宗扬的衣服 扔在他身上,一边急忙在身上摸索着,抹去揉弄的痕迹,期期艾艾道:「师……

师姐……你怎么来了?「

那个声音愈发冷峻:「明珠!你在做什么?」

乐明珠的小衣被她用来抹拭臀间的精液,这会儿湿洒洒一团捏在手里,藏都 没地方藏。

「怕什么?」程宗扬嘀咕道:「她还能把你吃了?」

乐明珠连忙捣住他的嘴巴,拼命给他使眼色。

外面人影一动,一截秋水般的剑锋刺进花朵,将花房划开一条长长的裂缝。

程宗扬心头大怒,拔出珊瑚匕首朝长剑挑去。「叮」的一声,匕首击在剑锋 上,却被它微微一斜卸去力道,接着长剑犹如一片舒展的鹤羽翻卷而起,将程宗 扬的匕首震得脱手飞出。

小紫纤手一伸,轻轻巧巧把乐明珠手里的内衣拿过来,然后旋身投入程宗扬 怀中,腻声道:「老公,外面的人是谁?这会儿要来打扰人家……」

剑锋退出,花朵一侧向外倒去,露出一个一人高的入口。

花朵外是一个纤美的身影,她身材纤长,宛若一只翩然的白鹤,即使站在面 前也似乎随时会飞走。她秀发用一根簪子绾着,从脸颊垂下两络乌亮的青丝,双 眉弯长如画,一双美目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色,顾盼间灵动而又坚毅。

这双眼睛自己见过,只不过那天她身披黑纱,为未婚夫戴孝,今天则换了一 袭素雅的玉白色衫子,小圆领滚着两道朱红的细边,里面白绸衣领掩着她雪白秀 美的玉颈,包裹得密不透风。

程宗扬已经见过不少出色的美女,但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仍让自己有种惊艳 的感觉。她五官精美无瑕,红唇紧抿,神情冷峻,耳垂各有一个小小的玉钉塞着 耳环孔,气质幽雅如兰。只是她眼角微微上挑,犹如丹凤,眼角的肌肤透出桃花 的粉红,天生带着几分诱人的媚意。若不是她眼中透出的坚毅神色,程宗扬简直 要怀疑这种面相的女人会不会是个水性杨花的媚物。

程宗扬把小香瓜挡在身后,笑道:「原来是潘姑娘,哎呀!真不巧,武二郎 先走了一步,大概你们在路上错过了。你看这事闹的。」

潘金莲冷冷瞪了他一眼,目光在小紫半裸的娇躯上一触,然后移到程宗扬身 后,寒声道:「明珠!你过来!」

乐明珠躲在程宗扬身体后面,用力揉了揉面孔,然后绽出笑脸,一副欢欣雀 跃的样子道:「潘师姐!竟然是你!太好了!」

潘金莲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用剑脊在她脑袋上拍了一记,气恼地说:「一点 都不会撒谎!还要跟别人学!你在叫谁老公!」

乐明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说:「师姐……」

潘金莲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把袖子拉起来!」

乐明珠不敢违抗,乖乖拉起衣袖,露出皓雪般的玉臂。潘金莲在她小臂上按 了按,一点豆妆般的殷红随即浮现。潘金莲脸色稍霁,放下她的袖子,一边教训 道:「你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

程宗扬正瞧着这个大名鼎鼎的淫妇赏心悦目,听到这话顿时不悦了。「潘姐 儿,这话不合适吧?我程宗扬可是正经商人,小香……乐姑娘和我们在一起,有 什么不对的?」

小紫一脸天真地说:「老公,她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程宗扬嘿嘿笑道:「她可能是喜欢你吧。」

小紫嘟起小嘴,「我才不要她喜欢。她对乐姐姐好凶哦。还把人家的声音当 成乐姐姐的。人家受了伤,乐姐姐正给人家治伤,她就闯进来。如果不是乐姐姐 收功及时,人家就被她害死了。这会儿还盯着人家看……」

说着小紫吐出舌头,朝潘金莲做了个鬼脸。

潘金莲脸上的寒意又少了一分,低头道:「你在给她治伤?」

乐明珠心虚地说道:「是……啊……」

潘金莲拿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她鼻尖的汗水,「你功夫那么差,还敢运功给 她治伤?瞧你出了这么多汗。」

乐明珠低下头,不敢出声。

看到小香瓜涉险过关,程宗扬也替她松了口气,笑道:「这是我的爱妾,日 前与鬼巫王一战受了些伤,幸好有乐姑娘鼎力相助才脱险。哈哈,当日武二的事, 还没有谢你呢。」

他有意无意把话题往武二郎身上拉,潘金莲挑起眉梢,冷冰冰道:「武二郎 和我没有关系。」

「你不是武二的嫂子吗?哦,是未过门的嫂子,怎么没有关系呢?武二为了 你,可是差点命都没了。」

「住口!」那玉人弯眉挑起,眼中露出怒色。

程宗扬咳了一声,闭上嘴。小紫却娇媚地说道:「老公,她就是武哥哥的嫂 子啊?武哥哥整天都说他嫂子又漂亮,又温柔,心肠又好……」

乐明珠在潘金莲身后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拼命给小紫使眼色。潘金莲眼中 的怒意越来越浓。

小紫话风一转,「武哥哥说,他把嫂子当成仙女,只要远远看她一眼就够了 呢。」说着她垂下眼睛,哀声道:「可惜武二死了……」

潘金莲神情大震,「武二死了?」

小紫戚容一闪而过,展颜笑道:「潘姐姐,你和武二没什么关系啊。」

「武二死在哪里了?」潘金莲厉声道:「谁杀了他?西门那狗贼吗?」

「谁说武二死了啊?」小紫娇声道:「他只不过是死了心,要剃了头当和尚 去呢。」

潘金莲这才知道自己被小紫戏弄,本来想问武二的下落,这时也闭上嘴。她 一手扯起乐明珠,「走!」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说道:「师姐……」

「你一离山就不知道回去,竟然还到南荒来!燕师叔已经动怒了,派人到处 找你。」潘金莲放缓语调,「快些回去,向她认个错。」

乐明珠一脸不情愿地扭着身子,怎么也不愿挪步。

程宗扬叫道:「我爱妾的伤还等着乐姑娘治呢!医者父母心,你就忍心看着 她死吗?」

潘金莲悴了一口,扯着乐明珠没入密林深处。

眼看着小香瓜就要被带走,程宗扬想都不想,立刻拔脚就追,「等等!」

忽然一道澄黄的光芒流星飞来,直射咽喉。程宗扬侧身一捞,入手的却是一 颗丹药。

程宗扬呆了半晌。「我干!」

小紫嘲笑道:「大笨蛋。你亲亲的小香瓜就这么被人抢走啦?真可怜哦。」

程宗扬把怒气都发到她身上,咬牙道:「死丫头!你来干什么!」

小紫呵气如兰地说:「让你干人家的屁股啊。」

「你以为我不敢啊!」

「晚啦。」小紫白玉般的娇躯一旋,披上衣衫,笑靥如花地说道:「今天的 机会错过了,明天请早。」

程宗扬冷笑道:「你就是来消遣我的?小心我一会儿凶性大发,真干了你, 让你哭都来不及!」

小紫结上衣带,拢了拢发丝,笑吟吟道:「好啊。反正小紫今后要和你一起 了,迟早要被你干的。」

「你说什么!和我在一起?」程宗扬讶道:「你觉得真有那么一天,是你疯 了,还是我疯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小紫已经无家可归啦,不跟着你,还能跟谁?」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你是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紫竖起手指,「第一,小紫长得漂亮,你带到哪儿都不 丢脸;第二,小紫很听话,能帮你做很多事;第三,小紫被人下过禁忌,永远都 不会背叛你;第四,小紫会很多技巧,能让你很开心;还有第五……」

小紫竖起最后一根纤指,朝程宗扬眨了眨眼,「小紫最会调教女人了。就像 刚才那个女人,如果落到小紫手里,也能让她乖得像猫咪一样。你想怎么干,就 能怎么干。」

程宗扬眯起眼睛,让小紫跟在自己身边,不啻于在怀里养一条美女蛇。美是 够美,毒也是真毒。被她咬一口可不是说着玩的。

良久,程宗扬缓缓道:「给你开苞的人,本来应该是殇侯吧?他才是你的师 传,所以鬼巫王才会始终没有动你。对不对?」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终于猜对了。」

「那老家伙说的礼物就是你?还真大方啊。」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吼道: 「一个秦桧、一个吴三桂,再加上你这个死丫头!他是想玩死我吧!」

「殇侯才不想让你死呢。」小紫笑吟吟道:「所以才让我们来保护你。」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唐僧,刚上路就遇黄风怪、牛魔王,还 有一个白骨精,亲切地说要保着自己往西天取经。

「主人,」小紫撒娇道:「小紫好乖呢。」

程宗扬板起脸,「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够听话,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好啊!」小紫依过来,眨了眨天真无邪的眼睛,呵气如兰地说:「主人, 你先吃一颗解毒丸好不好?小紫的牙齿上藏着很厉害的毒药,不小心划破皮肤, 会整个烂掉的。」

小紫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伸长玉颈,张开嫣红的小嘴。

程宗扬虎着脸挡住她,把她推到一边,恨声道:「死丫头。」

小紫吐了吐舌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晋都,建康。

玉鸡巷位于建康城东,不远便是浩瀚大江,江上商船渔舟往来如织,不时有 数层高的楼船扬帆而过,热闹非凡。玉鸡巷内却绿柳成荫,一片寂静。

玉鸡巷北段,一座新修茸过的宅邸前,刚刷过的门柱油漆还未干透便有客人 来访。

程宗扬早饭刚吃了一半,听到秦桧的通报不禁纳闷:「谁这么早?云氏的人 吗?」

秦桧道:「客人自称姓萧,像是城中的世家公子。举止虽然从容,但似乎有 急事的样子。」

「既然是急事,就让他再等一会儿。」程宗扬拿起碗,「嘿嘿,会之,你别 使眼色,这可是谈判的秘诀。大到两国谈判,小到打赌泡妞,哪一方着急肯定是 要吃亏的。」

秦桧莞尔一笑,退到一边。

秦桧字会之,吴三桂字长伯,程宗扬依习俗对两人以字相称。这些天相处, 程宗扬越来越发现这两个人不简单。秦桧精明敏达,吴三桂果敢干练,都称得上 是一等一的人才。比如秦桧,虽然态度恭敬,但举止不卑不亢,竟然很有几分贤 者之风,让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反过来想,如果这两个家伙看着就一脸奸恶,除了奸谋别无所长,也不会 上到那样的高位。大奸大恶之徒,必有大智大勇,果然有道理。自己还是多留点 心,不要给他们两个作奸犯恶的机会。

程宗扬慢悠悠吃完饭,漱过口,这才起身到前堂会客。

四天前,程宗扬和云苍峰一同到建康。路上云氏商会的店铺已经先传递了消 息,在玉鸡巷购了一座面宽五间,前后五进的宅子。虽然称不上豪宅,但还是让 住惯了十几坪斗室的程宗扬大开眼界。

最前面是门房,从殇侯那里带来的八个人,每两人一间还绰有余地。然后是 一个栽满柳树的院子,第二进是会客的厅堂,两侧各有一个小门,通往第二个院 子。这座院子两侧的廊房,住着吴战威、小魏和秦、吴二人。第三进是内厅堂, 用来接待亲近的客人,两侧有书房和暖阁。

后面两进属于内宅,最后面的院子还有个小花园,面积虽然不大,但假山池 沼、曲桥游亭样样齐全,池畔种满了桃、杏、梅、竹、兰、菊、蔷薇、荼靡……

各色花树。院内两角各有一座小楼,是原本那户人家内眷的住处。但内宅只 有程宗扬和小紫两人,第四进两层各五间的卧房已经住不过来,后面的现在都空 着。

说到小紫,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说是在内宅伺候自己,可这一路走了一 个多月,自己连手都没怎么摸过。偏生那死丫头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等自己欲 火上来,又一溜烟跑个没影,让自己欲射无靶。

程宗扬来到前面的客厅,一名护卫掀起门帘向堂内的客人道:「家主已经到 了。」

程宗扬远远笑道:「姗姗来迟,让贵客久候了。」

那位客人站起身,客气地抱了抱拳。

程宗扬仔细一看,心里暗暗喝了声彩。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身长 玉立,穿着一袭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宝蓝色的锦带,里面是一件银白的绸 衣,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他生得长眉朗目,俊雅非凡,犹如玉树临风,竟然是个 翩然出尘的佳公子。

那公子微笑道:「敝姓萧。」

「萧公子请坐。」程宗扬让过座,然后一抬眼,发现那位萧公子正注视着自 己。

萧公子上下打量他半晌,有些不服气地说道:「程公子竟然这么年轻。」

程宗扬笑道:「我看萧兄也不比我大多少。」

「我都二十七了。马上就该二十八,然后二十九、三十……一下就老了!」

萧公子一边说,一边露出懊恼的表情。

环佩轻响,打扮成丫鬓模样的小紫捧着茶进来。她低着头,一副羞颜难开的 俏态,小心把茶水放在萧公子面前,细声细气地说:「公子,请用茶。」

小紫的容貌堪称绝美,声音更是诱惑力十足,那位萧公子自从她进来就看得 眼都直了,再被她娇柔的轻轻一唤,三魂顿时飞了两魂。

小紫抿嘴一笑,轻轻退了下去。萧公子盯着她纤美的身影,直到她人影消失 良久,还魂不守舍。

程宗扬肚子里暗笑,小紫那丫头就是个妖精,要骗这种呆鸟,还不是手到擒 来。他客气地举起茶盏:「萧公子,请用茶。」

萧公子不辨味道地尝了一口,然后长吐了一口气。「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蓬 梢头二月初……如此佳丽,天生绝色,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那个萧公子倒是一点都不虚伪,当着程宗扬的面赞叹不已。脸上露出憧憬的 神情,似乎还在回味刚才惊艳的一幕。

程宗扬略微用力地放下茶盏。「不知萧公子前来,有何指教?」

萧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客人的身份,有些尴尬地放下茶盏,咳了一声,然后 笑道:「敝姓萧。」

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刚才已经指教过了。」

萧公子张开折扇轻轻蝙着,一边有些嫌热地拉开绸衣的领子。程宗扬目光一 跳,看到他颈侧白皙的皮肤上刺着两个剑拔弩张的墨字:有种!

程宗扬心里纳闷,六朝人刺青的不少,可这个翩翩公子竟然把「有种」两个 字刺到脖颈上,看来真的很有种。

萧公子摇着扇子,微笑道:「萧遥逸。」

程宗扬霍地站起身,神情古怪地打量着这个年轻公子。星月湖八骏里,怎么 还有这匹花俏的小马驹?和谢艺差别也太大了吧?

谢艺临终前留下话,让自己把小紫送到星月湖,还给了自己三个名字:王韬、 孟非卿和萧遥逸。岳帅死后,星月湖也随之退隐,程宗扬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们。幸好云苍峰帮忙,云氏商号遍及六朝,程宗扬只略微放出些风声,没想到星 月湖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萧遥逸合起折扇,收起脸上的笑容,缓缓道:「艺哥呢?」

程宗扬盯了他一会儿,转身捧起堂侧案上一只木匣,放在萧遥逸面前。

「这是谢艺的骨灰。」

萧遥逸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只木匣,半晌才道:「艺哥,你死了,怎么才这么 一点啊……我以前说过,你们谢家最寒酸了,没一口好棺材,等你死了,我要给 你打一口金丝楠木的上好棺材……孟老大为这还饿了我一顿……可你为什么这么 少啊……」

萧遥逸抱着木匣,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把一只木匣推到他面前,「这是他的刀。」

「我不要!」萧遥逸叫道:「艺哥的刀谁都不能碰!妈的!」他眼睛变得血 红,嘶声吼道:「谁杀了我三哥!萧爷砍死他!」

程宗扬苦笑道:「萧公子冷静一些。」

萧遥逸嘴巴咧了咧,终于忍住哭声。

程宗扬慢慢把谢艺临死的一幕告诉他。萧遥逸俊雅的面孔抽动片刻,忽然把 折扇往桌上一甩,摔得粉碎,一把挽起袖子破口骂道:「黑魔海!我干你亲娘啊!」

萧遥逸风度翩翩、举止斯文,怎么看都是个世家贵公子,可一发起火来,满 口粗话乱飘,活脱脱就是个老兵痞。他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才恨恨不已地住了口, 红着眼拿起盛着谢艺骨灰的木匣。

「程兄,」萧遥逸沙哑着声音道:「我这会儿心里难受,一睁眼就想流泪, 什么事都做不了,待晚间再来向程兄当面赔罪。」说着他又流下泪来,艺哥就这 么走了,孟大哥还不知道呢。下个月他来建康,我可怎么跟他说……「

说着他捧起木匣,嚎啕大哭着离开。

常说魏晋风流,率性而为,程宗扬算是亲眼目睹了一例。这萧遥逸就像个孩 子一样,说哭就哭,说骂就骂,说走就走,没有一句废话,一点都不做作。潇洒 是够潇洒,但自己还有一桩要紧的事要和星月湖商量,看来只有等到晚上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才终于有了一个家,不用每天一睁眼就在路上奔波, 这才像是人过的日子。

第七章诡影

程宗扬伸了个濑腰,然后一拍桌子,叫道:「小紫呢!」

「在这里。」小紫笑盈盈出来。

程宗扬板起脸,「过来!陪主子到书房看书!」

小紫做了个鬼脸,和程宗扬一同到内厅的书房。

在玉鸡巷安顿下来,程宗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秦桧去书肆买了一大批书回 来。六朝书肆沿用古老的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他把经部和子部放在一边,只挑 选记载六朝历史的史部,以及有大量笔记的集部两类阅读。

一买书,程宗扬才知道家有万卷那得是大富人家才能办到的壮举。一本书最 便宜也要一个银铢,好的更是以金铢论价。像他买的《六朝事要》,足足花费了 一百枚金铢。换算下来,足够买一台像样的轿车了。

程宗扬靠在椅上,拿起一卷《六朝事要》随手翻着。这部书有二百卷,自己 刚看到赵鹿侯力挽狂澜,拯救秦国。接着是高祖刘邦创建汉朝。程宗扬惊奇地发 现,吕后乱政一节居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吕氏家族三盛三衰,直到五十年前还 接连出了三位皇后、五位大将军,把持朝政,风光无限,被公认为汉朝第一世家。

这部《六朝事要》并非正史,大多是摘抄前人笔记,合缀成书,内容精芜不 一,程宗扬却读得妙趣横生,就像猜谜语一样,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人物,做着 一些南辕北辙的事情。

有了赵鹿侯和岳帅的前车之鉴,程宗扬看谁都像穿越者。比如王莽,礼贤下 士,仁义过人,篡位后颁布了一整套不靠谱的制度,有些文科男眼高手低,自以 为是的风范。

强人也有,比如汉武帝,建立了一支强大到超越时代的骑兵,把五朝包括北 方的草原帝国都打得服服贴贴,被尊为天子。可奇怪的是,程宗扬隐约发现,他 们似乎都不能跳出历史的束缚,最后都被历史强大的潜在规律所同化,成为历史 的一部分。

在书架上最醒目的位置上还放着几本书。这些书印刷低劣,错字连篇,偶尔 有两本附有插图,水准也惨不忍睹,价格也最便宜,类似于地摊读物。事实上它 们正是这个时代的地摊读物——几本预言书。

一些笔记上关于这些书籍的评价大多是刻薄的嘲讽和讥笑,还有一些状似善 意地指出,这些书的作者很可能受过某种刺激,以至于精神出现问题,应该算作 病人。更多的评论者则毫不客气地直斥这些作者钱迷心窍,纯粹以编造文字来哗 众取宠,除了供人笑骂,毫无价值。

以程宗扬的眼光来看,这些作者中起码有一个具备历史学教授的资质。他那 本只印了一百多本的《六朝史实剖析及对未来发展的深度思考》,简直就是一本 历史教科书,叙事准确,资料翔实丰富,甚至有事件发生的时间,但这只是以程 宗扬的标准来看。

作者在书中大胆预言,汉亡于黄巾,所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可汉室依靠魏武王平定了黄巾叛乱,依旧在洛阳的未央宫继续它的统 治。他言之凿凿地声称一个叫安禄山的人将会重创唐国,但谁都知道安禄山是唐 主最信任的将领,并且认唐主为义父。他还说……

程宗扬拿起那本书,笑道:「会之,你瞧。」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那节关于宋国的预言,苦笑道:「会之何辜,竟与此人 同名同姓。」

「他可是宋国未来的丞相,秦兄有没有兴趣到宋国谋个一官半职,看这番预 言会不会落到你身上。」

秦桧正容道:「会之不才,若见着此人,必拔刀相向。」

程宗扬合书大笑道:「这种奸贼,人人当而诛之!难怪秦兄会义愤填膺。」

秦桧半是玩笑半是劝解地说道:「这些书都是妄人所作,公子若是有意,不 如选几本经部名卷来读。」

「免了。」程宗扬摆了摆手,「我又不想考什么秀才。只是无聊的时候随便 看看,打发时间。」

秦桧肃然道:「公子如此好学,博闻强记,手不释卷,果然是非常之人。」

程宗扬笑道:「你这样拍马屁,小心真变成书里那位秦丞相了。」

秦桧赧然道:「公子教训的是,会之知错了。」

一只纸鸢飘飘摇摇飞来,程宗扬回过头,看到小紫正把自己重金购置的书籍 一页页裁下来,很认真地折成纸鸢。

「死丫头!你要造反啊!」

小紫把拆散的书页往空中一撒,「一点都不好玩!」

「想要好玩的是吧?」程宗扬朝秦桧使了个眼色,后者一笑,会意地离开书 房,还顺手把房门带上。

程宗扬像一只流着口水的大灰狼朝小紫逼去,一边尽力和颜悦色地说:「小 紫啊,你看外面的花开得多好啊……」

「这里的花好小啊。小紫想找片花瓣当席子都没有。」

「小一点才好嘛。外面的花都开这么艳……」程宗扬吸着口水笑道:「小紫 啊,你的小花苞什么时候给我开呢?」

「哦!」小紫拉长声音,恍然大悟道:「你是想给小紫开苞啊。」

程宗扬把她逼到角落里,狞笑道:「总是推三阻四,我看你今天还能往哪儿 跑!」

小紫眨了眨眼睛,柔腻的娇声道:「小紫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呢。程头儿,我 帮你宽衣好不好?」

程宗扬心里发狠:「死丫头,今天不管你玩什么花样,都绝放不过你!」

小紫倒没玩什么花样,而是很乖地蹲下来帮程宗扬解开衣带。

裤子一松,怒胀的阳具立刻跳了出来。在南荒还有凝羽、小香瓜可以泄火, 可二女一留一走,虽然身边多了小紫这个小妖精,却是看得着,吃不着。

这一路程宗扬结结实实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到现在还没开过荤。此时嗅到 小紫柔柔的体香,程宗扬欲火大动,恨不得这会儿就把她的小花苞关了。

小紫扬起脸,甜蜜地看着他,「程头儿……你可要心疼小紫哦……」她一边 呢哝着,一边温柔地把裤子从他脚上取下来。

程宗扬光着下身,阳具怒挺,淫笑道:「小丫头,你还等什么呢?」

小紫柔声道:「程头儿……云老爷子来了呢……」

程宗扬一愕。小紫抱起他的裤子,弯腰从他腋下飞快地钻了出去,一闪身就 掠到门后,接着拉开房门,笑靥如花地脆生生道:「云执事你好,主人正在书房 等你呢。」

云苍峰笑道:「好好。程小哥,让你久等了啊。」

一股寒风吹在无遮无掩的屁股上,程宗扬脸都绿了。

云苍峰讶道:「程小哥,你这是做什么?」

程宗扬精赤上身,上衣缠在腰间,用衣袖打了个结,正坐在书案后拿着一卷 书册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云苍峰的声音,他才抬起头哈哈笑道:「让云老哥见 笑了。没想到建康天气这么热。哈哈哈哈。」

程宗扬夸张地拿书册褊着风,口中道:「云老哥请坐,恕小弟书卷在手,不 能行礼了。」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云苍峰笑着让到一旁,招呼后面的人进来, 「程小哥,你看这是谁?」

一个穿着法衣的年轻术士踏进书房,施礼道:「清浦见过公子。」

程宗扬原以为来的只有云苍峰一个,场面虽然窘迫,毕竟是老熟人,厚厚脸 皮就过去了,没想到他还领了人来,不禁越发难堪。

那术士直起腰,笑道:「公子别来无恙?」

「易勇!」程宗扬叫道。

在白夷族取到灵飞镜,易勇就与两名护卫先行返回建康,没想到今日又在这 里见面。

程宗扬苦笑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就恕我不能起身吧。」

化名易勇的林清浦皱起眉头,忧形于色,「建康气候未必热过南荒,难道公 子身上的蛊毒还未清除干净?」

「那倒不是。实在是不方便起身……」

被那个死丫头摆了一道,连裤子都被骗走,程宗扬实在难以启齿,只好厚着 脸皮打哈哈。

云苍峰与他经历生死,早已熟不拘礼,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一边道:「清 浦,你也坐。」

林清浦双手相握,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当日之事,还未向公子 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程宗扬问道:「那镜子用着怎么样?」

林清浦笑而不答。

云苍峰呵呵笑道:「大家都不是外人,直说又何妨。程小哥知道易彪等人的 身份吗?」

「北府兵的军士嘛。好汉子!」

「不错,他们都是北府军的精锐。但去南荒之前,他们是临川王的护卫。」

云苍峰知道程宗扬对六朝内情所知不多,解释道:「临川王是先帝第三子, 持节都督六州军事。」

「原来是一位掌握兵权的王爷。」程宗扬道:「这位王爷要灵飞镜做什么?

不会是打仗的时候观察敌情吧?「

林清浦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云苍峰微微颔首,林清浦正容道:「是为宫中一 桩异事。」

程宗扬放下书册,「他想谋反?」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历朝历代只要造反,都是杀的人头滚滚。自己好不容易 才从南荒活着出来,可不想莫名其妙掉了脑袋。

「非也非也。」云苍峰道:「临川王为人恭谨孝悌,对帝位绝无半点觊觎之 心。」

「那他要灵飞镜干嘛?」程宗扬笑道:「这位王爷不会是有窥隐癖吧?」

「王爷是疑心陛下在宫里被人陷害。」

宅里都是程宗扬的心腹,云苍峰也不避讳,直言道:「陛下如今不过三十六 岁,春秋正盛,但一年前开始就未再上朝。军国大事都由其身边内侍代为传奏。

临川王与陛下一母同胞,为此暗自担忧,屡次求见,陛下却置若惘闻。直到 数月前,王爷才得到消息……「

云苍峰停顿下来,林清浦接口道:「临川王与敝宗素来交好,王爷花费重金 从宫中得到消息,称一年来宫中屡有异事发生,只是无人可以探听分明。在下奉 师命前来效力,但道行浅薄,未能一探究竟,因此才不得不求助于灵飞镜。幸好 有程公子相助,终于不负使命。」

原来临川王才是正主,只不过用了云氏商会的旗号。拿到灵飞镜,云苍峰南 荒之行就已经结束,却因为一个承诺陪自己多走了一个来月,出生入死,这分情 意也不薄了。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用灵飞镜看出来了吗?」

林清浦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羊皮,双手递了过来。

那张羊皮被硝制成白色,上面交错杂陈印着墨痕般浓淡不一的影子。

「这是什么东西?」程宗扬接过来看了看,随口道:「鬼画符吗?」

「正是。」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林清浦神情肃然,丝毫不像开玩笑。

程宗扬苦笑着把羊皮纸递回来,「林兄要让我抓鬼,我可帮不上忙了。」

林清浦道:「公子能否看出上面的影子是什么?」

「这谁能看得出来?」

程宗扬把那张羊皮纸颠来倒去看了几遍,心里忽然一动,用手指在羊皮上擦 了一下,「上面是银盐?」

林清浦眼睛一亮,「公子好眼力!」

这算什么眼力。银盐是最传统的显影剂,程宗扬上学时做过类似的试验。

「这张羊皮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清浦按照公子所授方法使用灵飞镜,略有所得,便禀明临川王,在台城外 找了处静室,用以观察宫内情形。」林清浦面露愧色,「却不知为何,视野一到 宫内便如有浓雾相隔,无从探视。在下自忖修为不足,于是冒险潜入台城,不料 却险遭不测。」

林清浦回忆道:「当晚是个阴天,无星无月,在下刚潜入城内便听到一声异 响,回头观望却空无一物。正犹疑间,一股寒意侵入肺腑,内脏仿佛被一只鬼爪 扯住,翻转过来,几欲呕血。」

林清浦脸色发白,一手抚住胸口,心有余悸地说:「与清浦同行的还有一名 护卫,是临川王的心腹亲信。他越过宫墙便突发疯颠,拔刀朝在下砍来。在下拼 尽全力才保住性命,那护卫却在宫墙下举刀自刺,遍体血污仍不停手。在下狼狈 逃离,回来后才发现包裹灵飞镜的羊皮上留下这些影痕。」

林清浦说的已经尽可能平淡,程宗扬仍禁不住心生寒意。镇定了一下,他拿 起那张羊皮纸。上面影影绰绰,似乎是一排蹲踞的人影,又像是奔腾的怪兽,实 在看不分明。

「林兄想让小弟做什么?」程宗扬道:「宫里连林兄都进不去,我这三脚猫 功夫就不用献丑了吧?」

林清浦道:「公子有大恩于敝宗,清浦自然不敢让公子冒险。只是公子天生 颖悟,对灵飞镜知之甚详,还想请公子出手相助。」

「你想让我帮你窥视内宫?」程宗扬笑着一口答应,「这个好说。」

林清浦大喜,「多谢公子。」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皇宫里面闹鬼,听着就稀奇……林兄,你们没见着人 吗?」

「惭愧,在下刚进入宫城就退了出来,并未见到禁军。」

云苍峰解释道:「建康宫是一座城池,又称苑城和台城,戒备森严。内宫分 左右两部分,西为太初宫,东为昭明宫,清浦是从台城北部的华林园入宫,没有 遇到禁军就返了回来。」

「难道真是闹鬼?」程宗扬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

云苍峰道:「程小哥为何如此笃定?」

程宗扬笑道:「世上的事,有结果肯定有原因。就算南荒那种鬼地方,也没 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宫里的宫女、太监、禁军总有几千人吧,难道就没有风 声透出来?」

云苍峰道:「外廷虽由禁军守卫,内宫便只有宫女和太监,平时极少进出。

临川王也寻访了不少人,却无人能说分明。「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云老哥,能不能查一下这一年来宫里采购的物品?」

云苍峰一愕,旋即抚掌道:「好主意!宫里所需物品大都由敝商会承办,我 立刻让人清点帐簿,列出清单。」

程宗扬笑道:「云老哥,我开这家商号可要抢你的生意了。」

一谈到生意,云苍峰便像换了一个人,豪兴大发,朗声笑道:「天下生意尽 多,柴米油盐的利润未必会比宝号菲薄。」

程宗扬从殇侯那里带回来十几驮的货物,全是金玉珠宝类的奢侈品,其中有 几件珠玉足以引人注目。另一些就是带回的龙骨、龙鳞,先交由云苍峰变卖。

虽然打定主意要设立一家商号,程宗扬却不急于开张,一面先看看市场行情, 另一面还想等祁远的消息。秦会之和吴长伯虽然干练,但都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要嘴上来得,还能察颜观色、让客人满意,商号这位掌柜非祁远莫属。

「客人请用茶。」小紫托着茶盘进来,娇声细细地说。她微微低着头,雪肤 玉颜、娇美无比,声音更是宛如清歌,令人心动。

林清浦到白夷族便返回,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个小妖精,怔了一下,才双手接 过茶盏,喝了口滚热的茶水,竟浑然不觉得烫。

程宗扬用书案挡着下半身,一点不敢乱动,只怕不小心走光,把自己的脸面 丢个干净。这会儿看到小紫,不禁恨得牙根发痒,板着脸道:「云老哥,建康城 的人市在什么地方?」

「程小哥是想买几个奴婢吗?」

程宗扬哼了一声。「这贱婢性子顽劣,我打算把她卖掉。随便换两个钱也比 白吃饭养着她强!」

小紫眼睛一眨,眼眶立刻充满泪水,「且声道:」公子不要奴婢了吗?奴婢 知道错了,求公子不要卖掉奴婢……公子让奴婢侍寝,奴婢一定乖乖听话,再也 不敢跑了……呜呜……「

此言一出,程宗扬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青。连一边的林清浦都禁不住替 他尴尬,埋头拿着茶盏,装作没有听到。

云苍峰知道小紫底细,不会轻易被她迷惑,但看到程宗扬衣衫不整的样子也 信了几分。他经验老道,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解围道:「这是武陵春吧,好茶好 茶。」

程宗扬这会儿只想把小紫捆起来,再找块抹布塞到她嘴里。他一拍书案,厉 声道:「死丫头!胡说什么呢!给我滚!」

小紫像被吓住一样,捂着脸小声抽噎着退开,小手抬处却得意地朝程宗扬扮 了个鬼脸,把程宗扬气得半死。

小紫虽然离开,程宗扬的尴尬却一点没少。云苍峰笑道:「建康禁止公开贩 卖人口,不过私下交换奴婢也是人之常情。城中有几个会所有此类交易,程小哥 若有兴趣,老哥带你去看看。」

程宗扬干笑道:「也好,也好。」

三个人闲谈几句,约好使用灵飞镜的时间,云苍峰与林清浦便起身告辞。程 宗扬却叫住云苍峰:「老哥,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云苍峰停下来,「谁?」

「萧遥逸。」

云苍峰不禁莞尔。「原来是小侯爷。」

侯爷?那小子还是有侯爵的贵族?

「萧遥逸是萧侯爷嫡子,人称小侯爷。萧氏昔年平定孙恩之乱,立下不世之 功,受封为少陵侯,家世显赫。这位小侯爷虽然出身世家,却性喜斗鸡走马,为 人荒唐。城中人都知道这位小侯爷大错虽然不犯,小错却是不断,因为冲撞城禁, 多次受到萧侯爷申斥。」

看到程宗扬神情发怔,云苍峰道:「程小哥如何知道这位小侯爷的?」

程宗扬发怔是没想到萧遥逸竟是这种执裤子弟,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追随岳 帅的星月湖八骏?莫非自己上当了?可他如果是冒充的,为何只拿走了谢艺的骨 灰?而且他的举止,丝毫不像作伪……

程宗扬暗自捏了把冷汗,幸好自己当时没有揭破小紫的身世,如果萧遥逸真 有歹意,也不是无法补救。

星月湖之事,谢艺一向讳莫如深,连云苍峰也未曾明言。程宗扬只好打了个 哈哈,「我只是听说这个人,有些好奇。」

云苍峰笑道:「那位小侯爷人物风流,堪称一时俊彦,只不过行止荒唐,常 常是城中人说笑的谈资。若论人品,倒是不坏的。」

送走云苍峰,程宗扬从书案下爬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在肚子里骂了小 紫一万遍,才用上衣包着屁股到后面去找衣物。

第八章红粉

华灯初上,一行人来到宅前。萧遥逸此行与上午单独来访大是不同,前面四 名护卫开路,后面十几名仆役提着灯笼,打着火把,牵着黄狗,背着雕弓,还有 几个胳膊上架着鹰,手里提着鸟笼,鞍旁挂着酒囊、箭矢,一行人鲜衣怒马,浩 浩荡荡,兴师动众。

程宗扬正怀疑他会不会来,看到这阵势不禁吓了一跳:「小侯爷,你这是要 出门打猎?,」

萧遥逸戴了一顶玉冠,两缕乌亮的鬓发从耳畔长垂及胸,更显得面如冠玉, 风流局傥。他眼睛还有些发红,脸上却若无其事:「打什么猎啊。我这人怕黑, 人多了好壮胆。走吧,程兄。」

「公子。」秦桧把坐骑牵来,躬身施礼,却用眼神示意程宗扬是否要带几个 人去。

程宗扬接过缰绳,微微摇头。他想探探这位小侯爷的底细,带的人多反而不 便。

萧遥逸在马上弯下腰来,一只眼俏皮地眨了眨,笑道:「程兄,你那位美婢 不带上吗?」

带上小紫,这顿饭就不用吃了。有她在,吃饭时,房塌楼倒这种诡异的倒霉 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用管她,」程宗扬翻身上马,笑道:「小侯爷请。」

萧遥逸一边催动坐骑,一边道:「程兄这匹马不错。虽然身量不大,但耳尖 腿直,鼻正眼明,像是五原城出的良驹。」

程宗扬心悦诚服地说道:「小侯爷好眼光。」

萧遥逸挺起胸膛,一脸自负地说:「玩鹰走马,可是我的绝技。你瞧我这匹 白水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足足花了我两千金铢才买到。还有这鹰可是 难得的海东青,双翅如铁,上百斤的黄羊也能一口叼起。」

两人边行边谈,萧遥逸口若悬河,虽然有点夸夸其谈,却丝毫不惹人讨厌, 就像孩子吹牛一样,让人觉得有种可喜的真诚。

程宗扬留心看着周围的景物。建康是晋国都城,建康城却与自己想像中完全 不同。整个建康并非一座完整的大城,而是由十余座互不相连的小城组成。最大 的当然是皇宫所在的台城,台城以南经过槐柳掩映的御道,出朱雀门后便是秦淮 河。御道两侧官署林立,宰相府却在城外单独建了一座东府城。另外还有丹阳城、 白下城、江乘城……星罗棋布,就像宫城的卫星城,与城间的宅院一起,连成一 片繁华都市。

建康毗邻大江,水运极为发达,河港密如蛛网,便是海船也能直抵城中。晋 国权贵的豪奢天下知名,街市繁华自不用说,就是普通行人也穿着镶嵌珍珠的丝 履,宽袍大袖,风度翩然。

「建康东西南北各有四十里,城中人口有二十八万户。称得上市列珠玑,户 盈罗绮,富甲一方。」

萧遥逸说这番话时,口气中并没有多少对自己所在这座城市的自豪,反而充 满了嘲讽。

程宗扬与萧遥逸并辔而行,笑道:「萧兄似乎不怎么喜欢这里?」

「建康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承平日子过久了,把人都养成了废物。」萧遥 逸举起马鞭,「前面那条渠就是青溪,从城北的玄武湖注入秦淮河。城中的酒囊 饭袋大都住在青溪和潮沟。」

正说着,一群贵族子弟从巷中出来,他们身着乌衣,大袖飘飘,人物俊雅不 凡。只是半数都涂脂敷粉,不过出门几步,身边还要奴仆搀扶。

萧遥逸踩着马蹬站起身,大声叫道:「饭桶!」

那些贵族子弟大笑着回道:「小侯爷,天色已晚还不早些回去,小心侯爷的 鞭子!」

萧遥逸悻悻坐下,程宗扬道:「这些是什么人?」

一名随从笑道:「那便是乌衣巷了。」

「乌衣巷?」程宗扬愕然道:「王谢家族的子弟?」

萧遥逸哼了一声,「这些酒囊饭袋,白白生了一身好皮囊,」说着他压低声 音,「难怪艺哥不屑与他们为伍!」

程宗扬讶然举目,萧遥逸口气虽然忿懑却刻意收拢声音,周围随从虽众,只 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萧遥逸微微一笑,彼此会意,接着一扬马鞭:「程兄,我与你试试马匹的脚 力!」

一行人扬鞭疾行,人如虎马如龙,踏破了青溪渠畔的夜色。

越往南行,人口越发稠密。此刻正是掌灯时分,街市上行人往来如织,若不 是有四名护卫在前面开路,几乎寸步难行。

萧遥逸一抖缰绳,坐骑跃起,蛟龙般跃上河堤,冲向河滩。程宗扬骑术比他 差了一百多倍,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黑珍珠却被引发了好胜的性子,不等主人 催动便抖擞鬃毛,追着萧遥逸的白水驹越过河堤。

两骑一前一后,不多时就奔出数里,将那些护卫、随从远远甩开。眼前出现 一条大河,月光下,青溪汇入河中,宽阔的河水邻邻闪动波光,不时有挂着彩灯 的画舫楼船从河中泛过,船桨在水中划出道道静谧的波痕。

萧遥逸一直冲到河中才勒停马匹,脚下几乎触到水面,回身笑道:「痛快!

痛快!程兄,这匹马可比你的骑术高明。「

南荒丛林茂密,马匹驰骋不开,程宗扬还是第一次纵马狂奔。他喘着气拍了 拍黑珍珠的颈子,「都是托它的福。若不是它跑得够稳,我这会儿早摔下来七八 次了。」

萧遥逸大笑着扔下缰绳,然后朝一艘迤逦行来的画舫高声道:「芝娘!」

一个红袖红衫的丽人从舷窗探身出来,扬起丝帕笑道:「原来是小侯爷!快 些靠岸。」

萧遥逸显然是这艘画舫的熟客,把缰绳扔给小厮,让他在沙滩照看马匹,自 己和程宗扬一同踏上画舫。

那个叫芝娘的丽人摇摇摆摆迎上来,笑道:「小侯爷,今日有空来河上散心 了。」

萧遥逸笑道:「两日不见,芝娘又水灵了。这是我的好友程公子,听说你舟 上的佳丽冠绝秦淮,特意前来拜访。」

「小侯爷又替芝娘说了大话,若是程公子不满意,说不定还拆了奴家的画舫 呢。」

芝娘向程宗扬福了一福,抿嘴笑道:「程公子一表人才,难怪刚才灯花爆了 两爆,原来是应在小侯爷和程公子身上。」

芝娘将两人迎到舟上。画舫分为两层,上面一层是一个两丈宽的通间,极为 宽敞,四周雕梁画楝、珠帘翠幕,虽然不是十分豪奢,也别有一番雅致。

萧遥逸嘻笑几句,然后道:「我和程兄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去备上好酒, 整治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会儿送上来,让我和程兄把酒言欢。」

芝娘一笑退下,把船楼留给他们两人。

建康把椅子称为胡床,用的人还很少。画舫里临窗摆着两张小几,坐具是锦 边茵面的象牙席。萧遥逸随意地坐在茵席上,从袖中取出一柄洒金折扇,轻轻蝙 着,意态从容,举止潇洒。

程宗扬笑道:「小侯爷有意甩开随从,想必是有话要说。」

萧遥逸舒了口气,「程兄这么明白,大家就能少说很多废话了。」他合起折 扇,注视着程宗扬的眼睛,慢慢道:「那位姑娘,是岳帅的后裔吧?」

程宗扬没有答是,也没有答否,而是笑着反问道:「萧兄怎么看出来的?」

萧遥逸神色黯然,「艺哥好几年都没有回过星月湖了,我们都知道他在做什 么,可谁都没有帮他……」他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那位姑娘身上有岳帅的 影子。艺哥到南荒是去找她的吧?」

程宗扬笑着岔开话题:「我听说贵派生意做得也不小。」

萧遥逸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程宗扬对自己的身份还有怀疑。

「程兄谨缜些是应该的。我们星月湖不是什么帮会宗派,大家都是岳帅身边 的人,岳帅离开后不愿分开,才聚在一起。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谢艺是我三 哥,我排行第八。说实话,我们这些人里,会做的生意没几个。只不过手下的兄 弟都是军士出身,能吃苦,所以才办了船行和车马行。另外大哥、三哥、四哥和 五哥都喜欢蹴鞠,又在晴洲办了家鞠社。」

「不是临安的吗?」

「你说七星社?」萧遥逸苦笑道:「艺哥可能没跟你说。由于岳帅的死因, 我们八兄弟分成两派,二哥侯玄、七哥王韬,还有我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四哥斯 明信、五哥卢景和六哥崔茂认定岳帅已死,发誓要报复岳帅的仇人。因为这样, 四哥和二哥闹的不说话。艺哥在晴洲伤了心,才远走临安加入七星社。」

程宗扬问道:「你认为岳帅没有死?」

萧遥逸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仿佛出鞘的利剑,决然道:「见到岳帅遗 体之前,我绝不信岳帅已经过世!」

萧遥逸神情激昂起来,「岳帅生前已经没有敌手!宋主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 儿,岳帅兵权在握,又立下大功,谁能撼动他的地位!宋主一封诏书,岳帅就慨 然赴死,以为岳帅是傻的啊!我萧遥逸绝对不信!」

这个世界里,岳鹏举的宿命之敌秦桧正在自己手下办差,听萧遥逸的口气, 高宗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即使以宿命论,岳帅也不该死。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也许岳帅对那位宋主忠心耿耿呢?」

「忠心个屁!」萧遥逸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岳帅当初差点把宋主的母后 收为姬妾,后来觉得名声不好,才没有大张旗鼓的娶韦太后过门。」

程宗扬又惊又笑,「还有这种事?那位韦太后答应吗?」

「岳帅决定的事,哪儿有她说话的分。不过岳帅那段日子有一半时间都在宫 里住。直到韦太后肚子大了才搬出来。」

程宗扬心里一震,「岳帅还有个女儿?」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王哲托自己照 料岳帅的后人,原来以为只有月霜一个,现在不但多了个小紫,还蹦出来一个没 听说过的女儿。月霜是想杀自己没杀死,小紫是自己想上没上成,这两个已经够 自己头痛的了,剩下这个鬼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可不是嘛。」萧遥逸颓然道:「岳帅三个女儿,一个被王哲王大将军在军 中抚养,一位就是这个没有名分的小公主,岳帅死时她才三岁,可能宋主觉得脸 上无光,把她藏起来,后来就没有听到她的消息。还有一个,我们刚刚才知道是 在南荒。」

「艺哥离开星月湖的时候,骂我们可耻,让岳帅的子裔飘零四方,对不起岳 帅,骂的一点都没错。可王哲执意不给,我们也没办扶。韦太后生的又不知下落 ——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干,我和五哥还去找过韦太后,可一问她就哭,我们总 不好对岳帅的女人动刑吧。最后这个……」

萧遥逸说着忽然离席,对程宗扬深施一礼。

程宗扬连忙道:「这可不敢当。能在南荒找到小紫都是谢艺的功劳,跟我没 什么关系。」

「程兄客气了。我是谢公子的人品,」萧遥逸叹道:「岳帅这个女儿美貌绝 伦,程兄却能相守以礼,小紫姑娘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吧?程兄如此光风霁月,令 小弟佩服得五礼投地。」

程宗扬眼圈差点红了,萧遥逸如果不提,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高尚。这 事不是自己够君子,实在是小紫太狡猾……

程宗扬抹了抹眼睛,大度地说道:「这一路确实是千辛万苦,不过都是过去 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萧遥逸笑着挤挤眼睛:「程兄这一路和尚当得够辛苦,今晚定要让程兄好好 乐上一乐。芝娘。」

芝娘在下面娇滴滴应了一声。「小侯爷,酒菜来了。」

小婢捧着酒菜上来,放在案上。

萧遥逸道:「这种小盏如何尽兴?换大盏来!」

不多时,小婢送来大盏。萧遥逸屏开小婢,亲手给程宗扬斟酒,一边笑道: 「芝娘的画舫在秦淮河只能算平常,达官贵人去的画舫都是三五层高的楼船,我 不惯里面那些娼妓拿矫作态,写写诗弹个曲就用一晚上,花了上百银铢,连手都 碰不着,还自称风雅。我当不得那种冤大头,还是在这里自在!」

这位小侯爷果然是个趣人,程宗扬不由抚掌大笑。

萧遥逸扯开衣领,豪气万丈地说道:「程兄,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程宗扬也不推辞。他拿起酒盏,目光从萧遥逸颈中扫过,不由一顿。

萧遥逸脖颈上刺着「有种」两个字,上午自己只看到萧遥逸的侧颈,这会儿 才发现「有种」后面还有几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有种朝这儿砍」!

那几个字书法不算上佳,但写得飞扬跋扈、狂气十足,「砍」字最后一笔还 被勾画成一把滴血快刀的形状。配上那句话的口气,很有种兵痞的无赖风采,与 萧遥逸这种公子哥的风流之态反差极大。

程宗扬一见之下,禁不住放声大笑,指着萧遥逸的脖颈道:「萧兄怎么想刺 上这句话?」

萧遥逸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颈,「我到星月湖那年才十岁,岳帅让我住在他 贴身卫士的营帐里。那天我一进去,就看到六七个老兵正在玩一种纸片,他们都 精赤上身,脖颈、胳膊、大腿、后背都带着刺青,嘴里骂骂咧咧全是粗话。有个 脸色阴沉的汉子打输了,二话不说,拿刀就在胳膊上划了一道,鲜血淋漓,可真 把我给吓住了。」

「我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不小心放了个屁,被个大胖子狠瞪一眼,差点吓 得我尿裤子。后来一个粗豪的汉子过来,问我是不是萧遥逸,我说是,他说他叫 孟非卿,是这群人的老大。」

「孟老大跟我说,这些人都是岳帅军中的好汉,我这样白白净净像个丫头片 子可不行。我说那怎么办?他说你也刺个青吧。有个肩膀上刺着骷髅头的汉子就 过来,说他叫谢艺,皇图天策出身,军里就数他字写得好,连岳帅也比不过他, 然后替我写了这句话,让人替我刺到脖子上。」

「不对啊,」程宗扬道:「谢艺身上没什么刺青啊?」

「可不是嘛!」萧遥逸眼圈一红,委屈地说:「等我刺完,那帮家伙都哈哈 大笑。原来他们听说我是个公子哥,故意摆出阵势来吓我。他们身上的刺青全是 假的,都是拿墨写上去的。那个大胖子是侯玄,脸色阴沉的汉子是斯明信,他划 那一刀也是假的,弄的是鸡血。结果八个人里就我有刺青。」

程宗扬大笑道:「谢艺也会捉弄人?」

萧遥逸悻悻道:「他还说自己字好,其实字最好的是七哥王韬,他们太原王 氏书法是家传的,真让他写这个六个字,起码值六百银铢,我也不用哭了。后来 我找个机会,趁晚上把他们有胡子的全剪了,没胡子的画了个须子。本来我还想 给艺哥打个耳洞戴上耳环,结果被他发现了,挨了他一顿打,我就往他被子里塞 了一窝老鼠。」

萧遥逸说起自己的恶作剧,不禁得意非凡。渐渐的,他声音低沉下来,程宗 扬知道他想起谢艺,心中伤感,便拿起酒盏向萧遥逸一敬,一饮而尽。

这时他已经不再怀疑萧遥逸的身份,只不过……「萧兄十岁就到了岳帅的大 营,这年龄真够小的。」

「还不是因为我爹,」萧遥逸抱怨道:「老头儿怕我在家里跟那些人一样学 成废物,哄我说有个姓岳的,那里好玩,才把我骗过去。」

程宗扬想起遇到的王谢子弟,「是那些涂脂抹粉的家伙?」

「可不是嘛。那帮子弟大都是些饭桶,行动脂粉不离手,还自负得很,整天 拿个拂尘东游西荡,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真到做事的时候连屁都不会!」

程宗扬笑道:「听说建康的贵族盛行服食五石散?」

「五石散是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石头制成,岳 帅当年也制过,到底没敢服用。建康城服的人倒是不少。五石散服过之后身上先 热后冷,还不能吃热食穿厚衣,不管天多冷都要穿单衣,喝凉水,有些还要伏冰 卧雪。而且服过之后要多走,称行散,停下来就要多喝酒,多吃东西。」

萧遥逸给程宗扬斟上酒,笑道:「五石散那东西,服之令人神智恍惚,什么 事都干得出来。上次我去阮家,正遇上阮家兄弟在服五石散,他们服过五石散, 然后先用凉水冲澡,接着开始饮酒。喝到一半,阮家兄弟觉得用杯子不过瘾,用 个七尺的大盆盛满酒放在院子里,诸阮就围着盆子狂饮。正喝着一群猪过来,阮 家兄弟也不嫌脏,就和那些猪挤在一起饮酒。饮到兴起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妾婢 叫来,在院里交相淫乱。」

萧遥逸笑着摇头,「我萧遥逸再荒唐,也荒唐不到那地步。可大家提到阮家 兄弟就说他们是狂狷天性,风流人物。提起我这位小侯爷,大家都说是不成器的 荒唐子弟。这也太不公平了!」

程宗扬笑道:「这多半是因为小侯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吧。」

萧遥逸大笑道:「不错!程兄果然是萧某知己!诸阮的狂狷我倒不在乎,礼 法岂是为吾辈所设!但不做事还要搏取好名声,这就太过分了。那些无知小子怎 能缚住我鲲鹏之翅!」

萧遥逸举盏一口喝干,把酒盏扔到几上,叫道:「芝娘!我要的佳人呢?」

芝娘上来,未语先笑:「小侯爷莫急。我已经让人去接丽娘,就快到了。」

萧遥逸道:「怎么不在你舟中候着?」

「丽娘吃不得苦,在舟上两个时辰就要靠岸歇息。」芝娘笑着向程宗扬解释, 「奴家画舫新来了个粉头,名叫丽娘,年纪虽然略大了些,却是好风情,遍体风 流。少顷来了,让她敬公子一杯。」

萧遥逸一把搂住芝娘,把她抱在膝上笑道:「那个丽娘就让给程兄,今晚你 陪我好了。」

芝娘笑着拈起一粒葡萄,含在唇间送到萧遥逸嘴里,低笑道:「秦淮河三千 画舫,粉黛无数,小侯爷这样的人才,那些粉头便是倒贴也肯。小侯爷却总照顾 奴家的生意,奴家感激不尽。让奴家陪一晚,是奴家的福气。」

萧遥逸抹了抹她鲜红的唇瓣,笑道:「嘴巴可真甜。我喜欢你这里是免得撞 上熟人,让他们整天在我爹耳边聒噪。何况还有芝娘你这样的美人儿。」

芝娘却羞涩起来,柔声道:「奴家去更衣,再来陪小侯爷。」

萧遥逸放开她,与程宗扬饮了几杯,才道:「芝娘这里酒菜从不掺假,而且 嘴巴极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从不多说。还有一桩……」

萧遥逸好看地一笑:「芝娘这人其实做不得这营生,她心肠太软,从不打手 下的粉头。若不是我,她这画舫早就关门多时了。」

程宗扬笑道:「看不出萧兄还这么怜香惜玉。」

萧遥逸大笑道:「这话我爱听,来,程兄,我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谈笑无禁。

第九章姝丽

轩窗外,月色渐明,画舫仿佛贴在水面上滑行,伴随着低哑的桨声,破开水 中的月影。宽阔的河面上,画舫往来如蚁,不时有高达五层的楼船掠过,船上张 灯彩结,传来阵阵管弦笑语。

远远一艘舟楫跟在后面,程宗扬笑道:「萧兄,你的随从追来了。」

萧遥逸也不在乎:「不用理他们。反正城中人都知道我荒唐,我真做出些什 么事来,他们也不相信。」

酒到半酣,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舟驶近画舫。片刻后,芝娘挽着一个女子上 来。

芝娘说是更衣,其实是重新梳洗打扮,黛眉丹唇,更显美艳。她披着一袭薄 薄的纱衣,里面是一条鲜红的抹胸,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在纱中若隐若现。旁边的 女子却披着斗篷,粉颈低垂,看不清面容。

「这是丽娘。」芝娘把那女子拉到席间,笑道:「这是萧公子、程公子。丽 娘,来给两位公子敬杯酒。」

萧遥逸一把将芝娘扯到怀中,笑道:「姗姗来迟,还不受罚?」说着在她臀 上拍了一记,打得她雪臀一阵乱颤。

小婢拉上帷幕,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那个叫丽娘的女子扬起皓腕,掀开斗 篷,程宗扬眼前顿时一亮。

那女子乌亮的发髻微微坠在一旁,用一根普普通通的荆钗簪着,眉目如画, 竟是个绝色佳人。

萧遥逸眼睛也亮了起来,赞道:「好个美貌尤物!」

丽娘姿容端庄华艳,展颜一笑却媚态横生。她美目含春,笑盈盈解开斗篷, 露出玲珑的身段。

萧遥逸「哈」的大笑一声:「这是什么亵衣?」

程宗扬张开嘴巴,感觉像活见鬼一样。

那女子斗篷内也有一件纱衣,纱衣内却只有两件小小的翠绿内衣,一条呈杯 状托在她乳下,将她丰满的双乳挤得向上耸起,下身只是一条小小的丝巾,三角 状掩在腹下,两端用丝带系在腰间。翠绿的丝巾又窄又细,连白嫩的阴阜也无法 遮住。

半杯状乳罩和丝织内裤……如果自己没认错,这该是自己带来那两套情趣内 衣略加变化的结果。可它们应该在苏姐己手中,怎么会在建康出现?

程宗扬压住心头的震惊,问道:「这内衣是从哪里来的?」

芝娘卧在萧遥逸膝间,回首笑道:「程公子真是有趣,这样的美人儿不看, 只顾着看衣服。」

程宗扬笑着掩饰道:「这样的内衣我还从来没见过,让芝娘见笑了。」

萧遥逸道:「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少的布料,倒像是用不起布 似的。」

芝娘娇笑道:「这是最新的款式,据说是从竞州醉月楼传来的,在当地很是 盛行。没想到丽娘也买了一件。」

听说是竞州醉月楼,程宗扬松了口气。苏姐己真够精明的,按着那两套内衣 的款式又花样翻新,先用了起来。

丽娘脱去斗篷,除了脚上一双丝履,曼妙的玉体几乎完全裸露。贴在阴阜上 的丝物微微鼓起,腹侧与大腿相连的部位暴露出来,薄纱下,密处的轮廓隐约可 见,影影绰绰间流露出无边春意。

程宗扬笑道:「这内衣布料虽然少,但该遮的部位一点都没露出来。不信萧 兄来看。」

程宗扬让丽娘伏在自己膝上,拉起轻纱,按住她雪滑的臀肉,朝两边分开。

果然,那条手指宽的丝巾从臀沟绕过,与腰间的丝带连在一起。丝巾两侧滚 着细边,将臀间的密处遮掩起来。

芝娘穿着传统样式的抹胸,只遮住身体前侧,此时伏在萧遥逸怀中,白花花 的雪臀浑圆翘起,抹胸压在身上,只在股间露出一角鲜红。

萧遥逸左看右看,笑道:「做这内衣的人也算挖心思。本来是遮羞的,却做 得半遮半掩,让人更动绮思。」

这美妓身上的内衣虽然是情趣内衣的款式,但布料的弹性远远不够,单是内 裤的裤腰就无法仿制。苏姐己别出心裁,用一条细丝带当作裤腰,将底裤缝在丝 带上,在腰侧各打了一个蝴蝶结用来系紧,看上去反而更显精致。

算算时间,这时候祁老四也该把霓龙丝送到五原城。苏姐己手边材料不足, 只能做些简单的,有那些霓龙丝在手,说不定连丝袜也能做出来。

那姿容端庄的美妓被人扒开屁股观赏亵裤,却没有半分羞赧。她勾过头,水 汪汪的美目停在程宗扬身上,丹唇轻启娇声笑道:「公子对奴婢的亵衣好生熟悉 呢。」

她声音如出谷黄鹳,清脆悦耳。程宗扬听在耳中不由心中一荡。这美妓廿五、 六岁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但皮肤柔嫩之极,香肌胜雪,浓香馥郁, 不但比萧遥逸怀中的芝娘高出一筹,就是比起苏荔那样的大美人儿也毫不逊色。

程宗扬放开丽娘,心里暗赞:秦淮粉黛,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一个普通的画 舫舟妓,就有如此风情。

丽娘从程宗扬膝上起身,纤手挽起银壶满斟一盏,然后翘起玉指,抹去盏口 的酒渍,双手捧起柔声道:「奴婢敬公子一杯,公子万福。」

程宗扬接盏一饮而尽。眼前这女子不但姿容绝美,而且举止优雅,不知芝娘 费了多少心思才调教出来。

丽娘朝程宗扬一笑,又给萧遥逸敬了一杯。萧遥逸一手搂着芝娘,却只饮了 半盏,将剩下的半盏递给丽娘,「你也饮半盏,我也祝你万福。」

「多谢公子。」

丽娘将剩下的酒液饮尽,还伸出香舌吸尽盏中的余沥,然后妖媚的一笑,放 下瓷盏。

萧遥逸懊恼地说道:「芝娘,这样的美人儿你却连半点风声都不漏,难道怕 我配不上她吗?」

芝娘笑而不答,只是扭动身子娇声道:「好久没服侍公子了呢。」

萧遥逸摸了摸她的粉颈,然后笑了起来,对旁边的小婢道:「秦淮画舫,风 月无边,让我手下那些人滚远一点,莫打扰了本公子的兴致。」

萧遥逸手掌伸进芝娘抹胸内,抚弄着她高耸的双乳,一边笑道:「程兄莫非 要喝醉才能尽兴?」

程宗扬本来是想探萧遥逸的底细,现在他星月湖的身份已经无可置疑,眼前 这美妓又姣艳婀娜,干脆放开心事和萧遥逸一同荒唐一次——上天为证,和小紫 一起这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程宗扬大笑一声,推开案几,抱住丽娘香滑的玉体。丽娘毫不避讳地委身坐 在客人怀中。月光下,她肌肤犹如象牙般洁白,那股暖暖的体香扑鼻而来,程宗 扬不禁脱口道:「好香!」

丽娘扬起皓腕,拔下髻上荆钗,乌亮的发丝瀑布般滑下,竟然有七尺有余, 光可鉴人。美妓偎依在程宗扬怀中,曼声歌吟道:「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

含笑帷幌里,遍体兰蕙香……「

歌声袅袅散入江风,虽然是浅吟低唱,但歌声婉转,足以令丝竹失色。

一个舟妓就有这样的歌喉,程宗扬不禁赞叹。他托起丽娘的粉腮,只见她面 如芙蓉,端庄中带着诱人的媚意,一颦一笑都似乎在引诱他的欲念。

丽娘嫣然一笑,解开乳罩,将两团丰腻的雪乳裸露出来,轻轻一扭,两团雪 肉颤微微跳动,让程宗扬心头随着她的乳波起伏不已。

丽娘裸着上身伏在程宗扬怀中,笑靥如花地说道:「公子身体好结实呢。」

说着丽娘从程宗扬膝上滑下,并膝跪在他身前,纤手轻分解开他的衣带,然 后双手扶着阳具,弯下玉颈,将肉棒送入樱唇细致地舔舐起来。

丽娘唇舌灵巧之极,唇瓣含住龟头,一边吸吮,一边送入咽喉。柔艳的唇瓣 紧紧裹住肉棒,将阳具包裹得密不透风,只有滑软的香舌不住卷动。

有些妓女品箫时敷衍了事,随便舔硬就算完了,丽娘却极认真细致。她生得 貌美如花,妍姿艳质,眉眼盈盈;白玉般的耳垂上,一边一个小小的耳孔,柔润 可爱。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耳垂,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没戴耳坠呢?」

丽娘吐出阳具,娇声道:「奴婢来得勿忙,忘了戴上。」说着她扶着阳具, 香舌从肉棒根部一直舔舐到龟头,然后又把肉棒纳入口中。

程宗扬一肘倚在案上,一手伸到丽娘乳间,揉捏着她光滑的双乳。那边萧遥 逸早已扔掉玉冠,长发在头顶挽了个英雄髻,衣衫敞开;芝娘脱得一丝不挂,裸 着白光光的肉体伏在他胯间摇唇鼓舌。

两人案几本来紧邻着,这时都推到一边。丽娘伏在程宗扬腿间,掩在薄纱下 的玉体横在两人之间,雪臀高耸翘在萧遥逸手边,月光下白腻如脂。

萧遥逸抬手在丽娘臀上拍了一掌,丽娘嘤咛一声,口中含着阳具,一边将屁 股翘得更高,风骚地扭动着。

萧遥逸笑道:「芝娘,你手下这个粉头好生知情识趣。」

芝娘抬头笑道:「你别看丽娘雅致,她可是天生的风流种子。在榻上让人欲 仙欲死,前些日子有个过路客人与丽娘宿了一晚,第二天就拿出银钱要替她赎身 呢。」

一男两女,程宗扬应付自如,两男两女,还多少有些心障。萧遥逸却荒唐惯 了,显得毫不在乎。他拉起芝娘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一边把玩她的身体。

这边丽娘品过箫,玉脸含春地侧身伏在程宗扬膝上,双峰胜雪,颤巍巍耸在 胸前任他揉玩抚弄。她红唇舔得湿润,烛光下娇艳欲滴,身上只剩下那条窄窄的 亵裤和一双丝履,通体莹润,宛如玉人。

那条亵裤绕在股间,翠绿的丝物贴着雪滑的阴阜,微微隆起,缝隙间隐约能 看到密处柔滑的边缘。丽娘双目水汪汪望着程宗扬,似乎在引诱自己侵入她的身 体,征服她女性的禁地。

程宗扬手指伸入亵裤缝隙,怀中的玉人玉腿微分,将蜜穴迎向他的手指。

指尖一片炽热的滑腻,这美妓竟然已经春潮涌动,情动十分。程宗扬笑道: 「竟然湿成这样。」

丽娘双颊像喝醉一样酣红,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家一闻到阳物的气息就禁 不住发骚。公子身上的男儿气好浓,奴家含在口里,下面便湿了呢……」

说着美妓挽住腰间的丝带轻轻一扯,然后将亵裤褪到腹下。程宗扬摸的时候 就有些疑心,这时亵裤滑落,丽娘腹下果然纤毛皆无,阴阜又白又嫩,光滑得如 同剥开的鸡蛋。

凝羽体内寒气未散,导致下体毛发稀疏;乐明珠是刚发育不久,下体的毛发 也不多,没想到这个丽娘竟然是个一根毛都没有的白虎妹。

程宗扬笑道:「好俊俏的白虎。」

对面的芝娘掩着口,咯咯笑了几声。丽娘羞赧地说道:「公子莫要嫌弃,奴 家下边本来有毛,不是天生的白虎。为着客人插着爽利才拔去的。」

「自己拔的?」程宗扬道:「真敬业啊。」

丽娘怕他忌讳白虎,这时才放了心,笑道:「有的姐妹为了客人高兴,还在 私处刺了青,绘着百花谱和秘戏图。喔……」

丽娘下体一颤,被手指侵入体内。她雪白的美腿绞在一处,用玉股夹住程宗 扬的手掌,将秘处整个交在他手中。那条翠绿的亵裤悬在白滑的腿缝间,随着程 宗扬手指的动作,微微抖动。

丽娘玉脸飞红,娇艳得仿佛滴下汁来,用发软的声音道:「公子身上的味道 真好闻……丽娘从来没闻过这么好的味道……」

受到殇侯指点,这段日子程宗扬把太一经的阴寒之气收入丹田,又重新拾起 九阳神功将寒气逐一化去。他身上生机本来浓郁,经过这一番修练更是神完气足, 虽然和萧遥逸的风流惆傥没办法比,但肌肉坚实,充满阳刚之气。那美妓偎在他 怀中,身子软得仿佛化成一滩水。

河水吹开帷幕带来一阵清凉,程宗扬才发现自己满身燥热。丽娘像蛇一样盘 在他腰间,妩媚地说道:「公子想从前面行事,还是从后面干奴家的屁股?」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掌。「把屁股抬起来。」

丽娘红唇逸出一丝笑意,柔媚地伏下身,将那张白生生的美臀高高翘起。她 臀肉洁白滑腻,不知涂过什么香料,香馥动人。美妓褪去亵裤,双手抱住臀肉朝 两边分开,将臀间妖艳的性器和柔嫩的菊肛毫无遮掩地里露在程宗扬面前。

丽娘性器已经湿透,光洁的阴唇像桃叶一样张开,里面红腻的蜜肉浸满透亮 的汁液,烛光下艳丽无比。

「啊……」丽娘抱着屁股,身子被干得向前倾去。那对美乳被压在茵席上, 像雪球一样来回滑动。

程宗扬把积蓄多时的欲望统统释放出来,抱着丽娘的腰身奋力挺动阳具。火 热的肉棒在湿滑的蜜穴大力进出,带出片片水迹。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丽娘玉体柔若无骨,她弓着腰,充满弹 性的雪臀被干得不住变形。臀间滑湿的艳穴被阳具不停捣弄,发出叽叽咛咛的腻 响。

「公子……阳物好硬……」丽娘颤声道:「捣得丽娘腿……都软了……啊…

…公子阳物好长……干到奴的花心了……「

丽娘尽力挺起雪臀,让阳具进入得更深。花心是宫颈入口,也是阴道尽头, 一般女子被干到花心都会本能的闪避,丽娘虽然被干得蜜穴酸麻、雪臀乱颤,却 乖乖翘着屁股,两手竭力扒开臀肉,把花心暴露在龟头下,让客人任意捣弄。

这样柔顺的美妓,程宗扬越干越是心动。这丽娘正值花龄,不仅姿貌端庄华 艳,交欢时更是风情万种。看着她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的艳态,程宗扬不禁大为 惋惜。如此尤物,就是被大富之家收为姬妾也委屈了她,却不知什么缘故在画舫 上做了个舟妓。

随着阳具的进出,丽娘柔艳的嫩肛也被带得不住变形,妙态横生。程宗扬心 里一动,想起屁眼儿绝妙的小香瓜。那丫头跟潘姐儿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受到责 罚。这样的夜里,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念自己的大肉棒……

程宗扬吸了口气,正想开口询问萧遥逸,忽然看到丽娘艳肛开合间,隐约现 出里面一点白色的粉末。

程宗扬好奇地沾了一点,「这是什么?」

丽娘玉颊一红,小声道:「那是客人戏弄奴家,把花棒塞到里面。」

程宗扬暗自纳罕。他知道六朝女子喜欢用一种沾满脂粉的花棒来化妆,和都 市白领用的粉饼差不多。有客人拿花棒插到丽娘肛中戏玩也不出奇,但丽娘肛中 的脂粉质地极佳,粉末极细,手指一捻便了无痕迹。这些粉末若留到现在,除非 她在登舟之前,屁眼儿里还插着花棒。难道她刚接过客,又赶到这边?

程宗扬摇了摇头。身下这美妓与自己交欢时一举一动都媚态入骨,显得春情 盎然,如果刚与别人交合过,肯定不会这么敏感。

程宗扬把那点疑虑抛到脑后,抓住丽娘的腰妓,把她身子翻转过来。两手托 着她的玉腿,从正面干着她的美穴。

丽娘纤眉颦紧,动情地挺动下体,迎合阳具的进出。她玉颊发红,洁白的玉 齿咬住唇瓣,乳头胀大,像殷红的玛瑙一样翘在白滑的乳峰上,光洁无毛的玉户 被干得翻开,淫液泉涌。

丽娘玉腿弯起,脚上穿着一双墨绿的珠履,履上用金丝绣着精致的花纹,嵌 着珍珠,显得华美无比。程宗扬一时性起,脱掉她的绣履,扯下雪白的纱绫袜, 一只弯翘的玉足顿时裸露出来。

丽娘的玉足纤美异常,玉趾紧并,像玉钩一样弯弯翘起,肌肤滑腻,犹如羊 脂美玉。

程宗扬讶道:「丽娘竟然缠过足?」

建康缠足之风还未盛行,缠足的女子绝少,对面的芝娘也是一双天足,没想 到这个舟妓竟然缠得一双纤纤玉足。

丽娘有些羞涩地蜷起纤足,柔声道:「公子好生强健,奴家淫穴被公子干得 又酸又麻,连腿也举不起来呢。」

萧遥逸一手搂着芝娘,击掌笑道:「程兄果然是天下健儿,那样的尤物也被 你干得服服贴贴。」

芝娘赤体偎在萧遥逸怀中,双颊浮现出醉人的红晕,低眉羞道:「萧公子也 好生强健呢。芝娘刚被公子干了几下,就一败涂地。」

萧遥逸笑道:「那程兄岂不更厉害了,你看丽娘,遇见程兄不到一个时辰便 体软如绵,只怕此时已经芳心暗许。若让程兄赎身,肯定千愿万愿。」

两妓上来已经大半个时辰,萧遥逸已经云收雨散,程宗扬也到了尾声,他狠 干几下,然后挺身将精液射在丽娘体内。

丽娘一手掩着下体,雪乳起伏,娇滴滴看着程宗扬,然后笑道:「程公子射 了好多……」

都是拜小紫所赐,自己积了大半个月才射了这么一次,不多才奇怪呢。

丽娘依过来,媚声道:「公子玩得爽快吗?」

程宗扬十二分满意地抚摸着丽娘的玉体。丽娘一笑,弯下玉颈含住程宗扬的 肉棒,用唇舌将他的阳具清理干净。半晌,她抬起脸,香舌在唇瓣上舔舐着,笑 靥如花地说:「公子阳精的味道真好吃。」

调笑间,一艘楼船破浪而至。秦淮河水面极宽,那楼船却似霸道惯了,紧贴 着画舫边缘驶过,惊得舟子慌忙转舵。

楼船上灯火通明,笑语喧哗,程宗扬耳力今非昔比,听到楼船上有人笑道: 「天下英雄多是浪得虚名,就算那个岳帅也不过运气好,侥幸胜了两场,算不得 什么英雄……」

萧遥逸正抱着芝娘说笑,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腾」的跳起身,搂着芝 娘一把掀开帷幕冲了出去。他上身衣衫敞开,衣冠不整地趴在船栏上,高声叫骂 道:「干你娘!我是岳帅的弟子!」

对面船上的人也不客气,开口骂道:「哪个失心疯的混帐在放屁!姓岳的是 钦定逆犯,做他的弟子岂不是活腻了!小的们!把他揪过来!爷要仔细审审!」

芝娘被萧遥逸搂在怀中,玉体裸露,不禁又惊又羞。丽娘听到两边叫骂,突 然间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地躲在程宗扬身后,骇得连头都不敢抬。

楼船上跳出几名大汉,一直跟在画舫后面的小舟也加速驶来。眼看着双方就 要大打出手,那些大汉却停了脚步,望着画舫上的萧遥逸,一个个露出古怪的笑 容,回道:「侯爷!是小侯爷。」

楼船中传来一声大笑,帘幕拉开,一个同样衣冠不整的年轻人露出上半身, 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笑嘻嘻褊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侯爷。小侯爷,你干 我娘不打紧,不过我娘可是主上的丈母娘,你说干就干,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萧遥逸俊雅的面孔满是怒容,横眉竖目地拉起袖子,指着他道:「姓张的!

你敢骂我师传,我连你姊也干了!「

姓张的男子合起扇子,指着萧遥逸笑道:「越说越不成话了。这让主上听见 你要干他的宠妃,咱们大晋皇家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少废话!」萧遥逸叫道:「你敢骂岳帅,不管你是舞都侯舞屁侯,我都跟 你没完!」

张侯两手抱拳,讨饶道:「萧哥儿,萧哥儿,哥哥错了还不行?哥哥跟你道 歉行吧?哩必,你怀里那个美人儿可不错。」

萧遥逸哼一声,扯下帷幕把芝娘赤裸的身子遮住。

这时两船已经错开,张侯喊道:「萧哥儿!我刚买了一条好犬,什么时候把 你的风虎牵来,咱们斗一场!还有你的海东青,哥哥都求你八回了,就让我用一 次吧……」

萧遥逸叫道:「萧五!明天把海东青送到张侯府上,告诉他,少一根毛,我 跟他没完!」

张侯没口子地道谢。「多谢!多谢!多谢……改日哥哥请你喝酒!」

程宗扬问道:「这是谁?」

萧遥逸收起嘻笑。「张之煌,他姐姐张丽华是陛下的宠妃,据说艳冠后宫, 他也弟以姊贵,受封为舞都侯。」

程宗扬道:「看来这位侯爷也是个风流人物。」

「声色犬马而已。」

「萧兄真是岳帅的弟子?」

萧遥逸在芝娘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刚才让你受惊了,河上风大,你这身 子怕要着凉,先下去歇息吧。」

芝娘捡起纱衣,拖起两腿发软的丽娘,一起向两人施礼,然后退了下去。

第十章虎门

屏开两妓,萧遥逸拿起酒盏饮了一口,「我只追随了岳帅三年,功夫大半都 是几位哥哥教的,艺哥于我亦师亦友。」

程宗扬道:「没想到岳帅还是逆犯的身份。」

萧遥逸道:「所以我们星月湖现在还见不得光。我和四哥他们的分歧也在这 里。四哥认定岳帅已死,认为我们早就应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把精力都 放在为岳帅复仇,至于岳帅逆犯的身份,正好反他娘的。我和二哥认为岳帅没死, 寻机为岳帅正名,等他回来时能领着我们再去纵横天下。」

萧遥逸放下酒盏,忽然道:「程兄可知,左武卫大将军王哲的左武第一军, 在草原全军覆没?」

「山雨欲来风满楼。」萧遥逸一改平常的嘻笑,神情变得冷峻,「左武第一 军团的天武、天策、天霁三营骁勇善战,在王大将军麾下从无败绩。没想到四个 月前会一战而没!这样的强敌,本该天下震动,可是天子至今没有旨意。」萧遥 逸举起手,像要发泄心中的怒气般一挥,「你看这秦淮河,何等太平!」

程宗扬仿佛又回到草原上两军浴血恶战的一幕。王哲全军覆没,也全歼了罗 马七个军团,斩断了罗马伸向六朝的利爪,但此间几乎没有人知道此战的意义。

萧遥逸忿然道:「朝中放任左武军孤军深入,追剿蛮族,却拖欠了一年的粮 饷,分文未给,全靠王大将军一人苦苦支撑。对外征伐由天子下令不假,可晋国 这些手握重权的世家大族只知清谈玄学,却不屑转一下眼珠,看一眼那些浴血的 士卒!建康城中商贾如云,斗富时一个个财雄势厚,却吝啬往左武军投一个铢钱!

只有刀砍在身上,这些蠢鱼才知道痛!「

萧遥逸「砰」的一声,将酒盏拍得粉碎,瓷盏化为粉末却没有丝毫溅出,而 是整齐地聚成一堆,显示出精湛的修为。

程宗扬道:「晋国这位陛下就没有反应吗?」

萧遥逸哼了一声。「武帝一代雄杰,司马氏这些子孙却一大半都是废物。如 今晋国这位主上,早年还是中人之资,如今越来越是不堪。上个月我随父见驾, 他连面都未露,只在帘内说了几句就打发我们离开。」

「不过比起先帝,这位主上还要强上几分。」萧遥逸冷笑道:「上一位晋帝 活了三十五岁,不辨寒暑,不知饥饱,让吃就吃,让喝就喝,活脱脱就是一截会 出气的木头。」

程宗扬骇然笑道:「竟然还有这种人!」

「司马氏白痴尽多,所以多出权臣。若不是有洛阳城的天子镇服,早不知会 是何等情形。」萧遥逸沉声道:「你瞧着吧,一旦风雨飘摇,晋国这座大厦,顷 刻之间便会倾颓无遗!可惜了王大将军,他本来该在龙阙山中做个闲云野鹤,却 不得不卷进天下是非,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萧遥逸眼圈微红。「如果艺哥在这里,肯定会骂我们又无耻又没用,白 白跟了岳帅这么久,却让岳帅当年的对手去完成岳帅的遗愿。」

萧遥逸抹了抹眼睛,嚷着鼻子道:「孟大哥还有五、六天就能赶到建康,本 来我们约好一起到草原察看,谁知三哥却不在了……」

提起王哲,程宗扬不禁想起那三个承诺,看来自己和祁远还真有点像,欠过 的人情想忘都忘不掉。三桩事情里,太泉古阵要等九阳神功到第五级才能去,离 现在还远,先不管它。照顾岳帅后人,自己勉强做到三分之一。还有一桩,就是 背包里那张白纸……

等萧遥逸情绪略定,程宗扬道:「萧兄,清远在什么地方?」

「清江边上的清远吗?离建康倒是不远,从堑潮渠乘舟北行,如果顺风,白 天走,次日傍晚便可赶到。返回时顺流而下,只需一日便能返回建康。不过清江 上游不通舟楫,下了船还走十几里路,程兄最好带着马去,能省些力气。」

程宗扬笑道:「难得萧兄讲这么清楚。」

萧遥逸精神一振,「不如我陪你去吧。」

王哲托付时十分慎重,多少有些避人耳目的意思。程宗扬歉然道:「一点私 事,就不劳烦萧兄了。」

萧遥逸也不勉强,「程兄既然要去,最好能在六日内赶回。孟大哥到建康肯 定要登门拜访。」

「我知道了。」

萧遥逸举起酒盏。「良辰易逝,美景难留,今晚我与程兄一醉方休!」

「主人……」

一个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宗扬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昨晚芝娘梳洗过又重新上来弹唱侍酒。自己和萧 遥逸两个人足足喝了一坛半的花雕。虽然花雕算不上烈酒,但两个人十几斤下肚, 舌头都大了。程宗扬只记得后来萧遥逸披头散发,光着脚非要在甲板上跳兰陵王 破阵舞,再往后记忆就一片空白。

小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主人,醒醒啊……」

接着一条柔软的舌头伸来,在脸上轻轻舔动。朦胧中,程宗扬心头一荡:死 丫头,这可是你自找的……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张开嘴,含住那条柔软的舌头。这死丫头舌头还真软,嘴 唇嫩嫩的,嘴唇旁边的胡子还挺硬,怪扎人的……

「啊!」

程宗扬狂叫一声,从榻上跳起来。

小紫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怀里抱着一条雪白的狮子狗。那小狗无聊地打了 个呵欠,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在嘴边舔着。

「我干!」程宗扬瞪着眼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主人要的吗?」小紫眨了眨眼睛,「萧公子说,昨晚主人喝醉了, 非向他要一条叫小香瓜的小狗,萧公子找不到,只好先找一条狮子狗,一大早就 让人送来。」小紫把狮子狗抱在脸旁,「你瞧,雪雪多可爱。比你的小香瓜还漂 亮呢。」

程宗扬道:「我昨晚真的说小香瓜了?」

小紫认真点了点头。「萧公子还说,昨晚主人光着屁股站在船头,给来往的 船只表演跳水,大家都叫好呢。」

「我干!他光着屁股跳兰陵王破阵舞,他怎么不说呢!」

「萧公子说了啊。萧公子说,他以为自己就够荒唐了,没想到主人比他还荒 唐,告诉小紫要当心一些,不要被主人欺负了。」

「你就编吧!」程宗扬咬牙道:「死丫头!等我哪天开了你的苞,收了你的 一魂一魄,看你还玩什么花样!还傻站着干嘛!把水拿来,给主人漱口!」

外面早已日上三竿。吴战威大腿的枪伤还没有痊愈,但让他躺着养伤比杀了 他还难受,这会儿精赤着上身坐在院子里,一手提着个石锁,一边打熬力气,一 边吹牛。

小魏手上的筋腱已经好了大半,拿着一张新弩,校正望山的高低。吴三桂和 吴战威脾气相投,又是同宗,在路上早已称兄道弟,此时拿着一杆长枪比划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高兴。

「原来在上面发弩的是你啊!」吴战威一拍大腿,「那弩可真厉害!我跟易 兄弟还纳闷,是哪儿来的天兵天将?」

「不瞒大哥说,我在长安的皇图天策也待过几天。要不是南荒那地方施展不 开,兄弟给你摆个骑兵大阵看看!」吴三桂豪兴大发,长枪一抖,划了个圆弧。

「长伯,」程宗扬过来道:「帮我雇条船,不用太大,能载马就行,来回大 概三、四天时间。」

吴三桂放下长枪,起身抱拳,肃然道:「遵令!」

「得了,」程宗扬笑道:「又没跟着殇君侯,哪儿那么多礼数呢。」

「程头儿,」吴战威在旁边跃跃欲试,「咱们要出门?」

「别咱们!就我一个人!」程宗扬道:「你给我安心养伤,昨天云老哥还传 话来,易彪肋骨刚接上,没有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你们两个能保住命就算不错, 这会儿就想出去?」

「天天闷在这四方院子里,都闷出病来了。」吴战威嘿嘿笑道:「程头儿, 我跟三桂老弟一起出去走走,不走远,成不?就算坐监也有放风的时候不是?」

让吴战威安心养伤也真难为他了。程宗扬无奈地摆摆手,「小魏,你也去吧。

看紧点儿,别让老吴喝酒。「

吴战威那张大脸放出光来,一把将褂子搭在肩上,一瘸一拐地撵出去,「三 桂!三桂!等等老哥。」

清远位于清江之畔。从建康城北的堑潮渠乘船,向北进入大江,然后沿江西 行,进入支流的清江,再溯流而上行驶半日,就到了清江中游。

清江中游是一片三十余里的浅石滩,江面从数十丈一下扩展到两里多宽,江 中乱石密布,过往的船只都只能在滩前停下,通过陆路绕开这片浅石滩,再换乘 船只南下北上,也因此有了清远这座小城。

第二天中午时分,小船在江边一处渡口停下。程宗扬拿出五枚银铢递给船家, 约好两日内再搭乘他的船只返回建康,然后把黑珍珠牵到岸上,与小紫一同赶往 十余里外的清远。

看在云苍峰的面子上,程宗扬答应帮那位临川王观察宫中真相。因为林清浦 还要做一些准备,双方把时间定在四日后,正好趁这段时间到清远走一趟。

带着小紫同行实在是没有选择的下策。把她一个人留在建康,程宗扬既怕她 突然溜走,见着星月湖的人无法交待,更怕自己回去时,看到新置的程宅变成一 片白地。至于清远这段行程,她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只有天知道了。

幸运的是,这一路小紫表现得都很安分,除了在船头吹吹风,以眼神勾引几 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少男,大致上没给自己添什么乱子。

上了岸,程宗扬翻身上马,小紫乖乖伸出小手,扶着他坐在鞍前,乖巧得让 程宗扬毛骨悚然。

程宗扬戒备地拉住缰绳。这死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小紫侧着身子,坐在马鞍前程宗扬特意准备的软垫上,半依半偎地靠在他怀 中,眉眼低垂,唇角带着怯生生的微笑,一副害羞的小姑娘模样。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是故意的吧?」

小紫天真地睁大眼睛。

「少给我装幼稚!」程宗扬沉着脸道:「把衣服扣好!」

小紫穿着一件紫色的衫子,肩膀和袖口印着几条暗金色的鲤鱼纹,耳朵一边 挂了一只珍珠耳环,打扮得像个精致的小家碧玉,一露面就吸引了整个渡口的目 光。不过一上了马,她就嫌热似的松开襟口的衣钮。

这死丫头竟然没穿内衣,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前两只小白兔一颤一颤,似乎 要从衣内跳出来。小紫热不热程宗扬不知道,自己可是看得眼热心跳,再被她靠 在怀中故意撩拨,身体很快有了生理反应。

小紫委屈地低下头,默默拉住衣襟,然后抬起脸认真道:「你要看就看好了, 反正我爹娘都被你杀死了……」

程宗扬正纳闷,便看到几个路过的汉子停下脚步,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显 然听到了小紫这句话。

程宗扬吼道:「你发烧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小紫回答很简单,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效果立竿见影,旁边立刻有人打抱不平,跳出来指着程宗扬道:「兀 那汉子!光天化日之下,要行凶吗。」

程宗扬连忙跳下马,陪笑道:「误会误会!这是我的小妾……」

「什么小妾!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拐来的还是抢来的。」

程宗扬不想惹事,急忙解释,眼看愤怒的人群越聚越多,只听得身后一串银 铃般的笑声。小紫拍了拍马颈,黑珍珠箭矢般窜了出去,将他扔在原地。

「小紫先走啦。到玄真观再见……」

「这会儿大伙信了吧?」程宗扬无力地说道:「她真是我新买的小妾……大 哥,玄真观往哪儿走啊?」

程宗扬凭两条腿走到玄真观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下,几只乌鸦从破败的屋 檐上飞起,「嘎嘎」叫着飞入观旁的荒林。

王哲怎么会想起这个地方?程宗扬看着周围。

玄真观位于江畔,墙外便是江岩磊磊的浅石滩。已经倾颓的大门两侧刻着: 世上烟云任变幻,此中甲子自春秋。

整个道观早已颓败不堪,台阶上的青石板缝中长满荒草,似乎很久没有人来 过。至于小紫,理所当然的踪影全无。程宗扬对这丫头彻底没辙,只能听天由命 了。他把背包拉到身前,心里提防着踏进道观。

门内一口石香炉,里面盛了半炉雨水,上面生着浮萍。主殿倒还完整,一尊 道君像坐在殿中,金漆已经剥落大半,但神态安然。

「小紫。」

程宗扬叫了一声,明知道那死丫头即使在也不会回答。他拉开背包,从锦囊 中掏出那张白纸,还未展开便听到远处一声忽哨。

两个身影并肩驰来,袍服一黑一黄,却是两名道人。程宗扬隔着窗棂张望一 眼,只见两人手提长剑,手心不由先捏了把汗。

那道人的袍服在自己穿越来的第一天就见过,是太乙真宗门下。太乙真宗的 掌教王哲对自己有大恩,为人又可亲可敬,但不知为何,他门下这些人却让自己 总想敬而远之。

两名道人掠入正殿,左右察看一周,然后在道君像前停下。黑袍道人恭敬地 说道:「齐教御,今日由你老人家出手,那逆贼定然难逃此劫。」

姓齐的黄袍道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吴行德,你师传伤势如何?」

吴行德惨然道:「蔺师被那逆贼一剑刺伤肺脏,目下性命垂危。」他咬牙说 道:「待拿下那逆贼,弟子定要挖出她的心肺,献于恩师座下!」

齐教御佛然道:「修道之人,怎可有此妄念!」

吴行德惭愧地说道:「师叔教训的是。」

齐教御低叹一声。「掌教真人归天,留下的遗命却迟迟未出,我太乙真宗群 龙无首,这几个月来,蔺、商、卓、林四位教御纷吵不休,夙师弟远走西塞找寻 掌教遗骨,谁知会酿出如此大祸……」

程宗扬伏在内堂梁上,大气也不敢出。支撑内堂房顶的木柱已经朽坏,瓦片 颓塌下来,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程宗扬躲在里面,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勾勒 出事情经过。

王哲死讯传来,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卓云君四位教御还在返回龙池的 路上,当即就爆发争吵。商乐轩性烈如火,本身又修为精深,他也不提自己必定 要拿到掌教之位,但先放出话来,无论谁当这个掌教,都要问他手中的无定剑答 不答应。

卓云君当场大怒,若不是蔺采泉居中相劝,双方便要兵刃相向。蔺采泉提出 掌教突然归天,事出突然,不如请出教中元老共同推举掌教人选。

好不容易安抚了商乐轩和卓云君两人,没想到回到龙池总观,教中已经接到 王哲死前传来的讯息,称掌教已经留有遗命,时机成熟自然会出现。

教中元老耆宿陆续赶回龙池,等待太乙真宗的新任掌教。谁知一晃四个月的 时间过去,掌教留下的遗命始终没有踪影。

掌教殡天,本来应该立即迎回掌教遗体,可诸人只怕离开龙池会被人趁虚而 入,抢走掌教之位,竟然无人理会。太乙真宗掌教以下有六位教御。蔺采泉资历 最深,但为人谦和,无意争夺掌教之位;商乐轩虽然修为精深,但一向盛气凌人, 他若做掌教,卓云君第一个不服。

卓云君自知资历、修为均不出众,掌教之位无望,力推师弟林之澜。林之斓 年纪轻轻,但这些年广收弟子,门人极盛,又有卓云君支持,对掌教之位志在必 得。

齐教御齐放鹤一直在后山闭关,甫一出关也被卷入其中,他倒是无可无不可, 但对林之澜门徒杂芜颇为微辞。几位教御吵得天翻地覆,另一位教御夙未央却一 言不发,独自带着门人奔赴草原,迎接掌教遗骸。

眼下龙池分为两派,卓云君、林之澜与商乐轩相持不下,蔺采泉虽然没有明 言,却颇为青睐商乐轩,他又与齐放鹤交好,只要蔺采泉一开口,商乐轩便胜算 大增,但因为掌教留有遗命,一直未开口表态。

教中的元老、弟子也分为数派,各自支持一方。这一个月来,太乙真宗总观 所在的龙池,已经发生过几次弟子间的冲突。眼看教中就要酿成内乱,蔺采泉立 即以首席教御的身份下令:私相斗殴者一律废去武功,杀人者偿命!

这样严厉的惩处总算将岌岌可危的形势安定下来,谁知就在这时,却突然传 出蔺采泉遇刺的消息!动手的竟然是卓云君!而卓云君之所以刺杀蔺采泉,是因 为他手中有掌教亲传的九阳神功!

这一下顿时群情哗然。众所周知,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从不轻传。当日王哲 将九阳神功传授给爱徒韩庚,便是将他当作未来的掌教。但韩庚与王哲一同战死 草原,九阳神功已成绝响。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的消息传出,已经有数位元老表 态,有意支持这位资历最深的教御。

但更大的乱子还在后面,卓云君刺伤蔺采泉,夺走九阳神功,随即闯出龙池 总观,临行前留话要投奔黑魔海,扫平太乙真宗!

惊骇之余,太乙真宗立刻发动人手,追拿这个叛教的逆贼。午间蔺采泉的弟 子吴行德得到消息,卓云君会在清远玄真观出现。他一面向教中传讯,一面与师 叔齐放鹤一同来到玄真观。

天色渐暗,在殿中调息的齐放鹤忽然睁开眼睛。「来了。」

吴行德提起长剑,紧张地盯着殿门,一边低声道:「齐师叔?」

齐放鹤皱眉道:「何必躲藏!某正要问问卓师妹,为何要叛教出门!」

吴行德陪笑道:「师叔果然光明磊落。只是弟子武功低微……」

齐放鹤摆了摆手,不再理他,吴行德如蒙大赦,连忙钻到道君像后藏好身形。

片刻后,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掠入观中。

程宗扬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小心观察。那道姑容貌姣美,看上去不过三 十余岁年纪,乌黑的长发挽着道士髻,露出颈后莹白的肌肤。她穿着一袭淡青色 的道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按在剑柄上的手掌犹如明玉。道袍雪白的衣襟上用 墨笔淡淡写着两行小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她下巴微微挑起,红唇抿紧。容貌虽然极美,神情却冷淡无比,有种拒人千 里之外的漠然,正是太乙真宗六位教御之一的卓云君。

她停下脚步,「齐师兄?」

齐放鹤背负双手,缓缓向前踏了一步,「九阳神功呢?」

卓云君皱眉道:「什么九阳神功?」

「你从蔺师兄手里夺走的九阳神功!」齐放鹤双目一睁,目光犹如电闪,厉 声道:「现在何处?」

程宗扬听着两人对话,心里暗自嘀咕。这位齐教御看着虽然冠冕堂皇,可一 开口就是九阳神功,这心思未免也太火热了吧。

卓云君先是愕然,然后大怒,「哪里有什么九阳神功!」接着她醒悟过来, 「蔺采泉这奸贼!竟然诬我抢夺九阳神功!这等一石二鸟的毒计,亏这老狗想得 出来!」

齐放鹤森然道:「你为何要刺杀蔺师兄?」

卓云君按紧剑柄,厉声道:「你相信蔺老狗的胡言吗!」

「蔺师兄总是你刺伤的吧。」

「这是我与蔺老狗的私怨。不关你事!」卓云君拂袖转身欲行。

齐放鹤叫道:「哪里走!」

卓云君虽是女流,性子却不让须眉,话不投机立即拂袖而去。

听到齐放鹤的厉喝,卓云君长眉一挑,一抹剑光从腰间射出,宛如一片燃烧 的凤羽直取齐放鹤胸口。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0 编辑 ] ----------                第十四集

内容简介:

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却变成老鸨的阶下囚,恩将仇报的卓云君落入程宗扬与小 紫手中,小紫夸口七日内将卓云君调教成任由人搓圆捏扁的小女人,说什么程宗 扬都要和她赌上一赌!

有萧遥逸与云苍峰相助,再加上现代商人的灵活手腕,程宗扬一宴成名,但 也拜萧遥逸所赐,「光屁股跳水」的荒唐壮举也传遍秦淮;不过和风流公子萧遥 逸相比,光屁股跳水总比光屁股杀敌来得体面——

第一章内斗

程宗扬小心伏在屋瓦倾颓下来的缝隙中,他怕被两人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只 把一只眼微微睁开一线,用眼角的余光窥视殿内的情形。

没想到两个都是爽快人,说翻脸就翻脸。卓云君那一剑去势极快,眼看就要 从齐放鹤胸口透胸而过;齐放鹤杏黄的道袍突然一荡,掀起一片涟漪,胸前的八 卦图案旋转飞出,挡住凤羽剑的锋芒。接着齐放鹤狭长的眼睛透出精光,反手拔 出背后的大剑。

齐放鹤身材矮小,用的剑却又阔又大,一剑劈出,殿内的空气都仿佛被剑气 带动,发出风雷般的声音。

卓云君右手长剑疾挑,击飞齐放鹤的太极图,接着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三 指相扣,无名指、尾指翘起,玉白的指间腾出一团烈焰,弹指朝齐放鹤射去。

齐放鹤双手握剑,招式丝毫未变,朝卓云君颈侧疾劈,肩头快捷无伦地左右 一挑,肩上两个太极图突然扩大,旋转飞出。卓云君掷出的烈焰被太极图一扑, 立刻火消烟灭,化为乌有。

程宗扬这下可开了眼界,太乙真宗两位顶尖人物交手,那场面不是一般的精 彩。卓云君剑法轻捷精妙,凤羽剑在掌中盘旋飞舞,剑脊上天然生成的凤羽纹光 华四射,华丽无匹。齐放鹤的宽刃大剑招式却质朴之极,一招一式绝无花巧,直 劈硬刺,与卓云君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更精彩的还是两人频频施展的各种法术。卓云君玉指轻拈,纤掌中烈焰一 收,喝道:「断月金!」

一道刀锋般的白光应声从掌中飞出,配合右手凤羽剑的犀利攻势,射向齐放 鹤肋下。

齐放鹤狭长的眼睛似睁似闭,眼中精光偶尔一闪,犹如寒星。他袍服一震, 胸前的太极八卦图从袍上飞出。上下通连,中间断开的离卦猛然张开,仿佛一张 大口将白光吞下,化解了卓云君的攻势。

卓云君拇指、中指勾起,扣在一处,其余三指摊开,掌若兰花,一条青色的 细藤在指间蜿蜓而出,瞬间化作一条长藤,藤身数以万计的细小花蕾同时开放, 每一朵都绽出金色的花蕊,每一枝花蕊都映出黄昏的阳光,光华耀眼。

「商阳木!」

齐放鹤面无表情,身前八卦图一转,干、兑两卦迎向青藤,以金克木,将卓 云君的法术破解得干干净净。

卓云君收回左掌,食、中二指并起,在空中一抹,喝道:「长冥水!」

一道暗黑色的水光在虚空中浮现,随着她玉指的动作妖幻舞动,刹那间拉开 丈许。

齐放鹤跨前一步,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微微错开,周围转动的八卦中,属土的 坤、艮两卦凸起,挡住卓云君的长冥之水。

「斩蛟沙!」

「太初火!」

卓云君空出的左掌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五行轮番施为,相生相克 变幻无穷,异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齐放鹤则是太极八卦包打天下,无论卓云 君施展的是烈焰还是寒冰,他都是一个太极八卦图,火来水挡,土来木克,水出 土掩,以不变应万变。

程宗扬估量一下,这两人的修为比自己可高明太多了,即便武二那厮,在两 人剑下只怕也讨不了好处。自己认识的人中,能与两人一战的,也许只有谢艺。

至于殇侯,那老东西深藏不露,自己还没有见过他出手,不好衡量。

两人交手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占到上风。卓云君姣美的面孔仿佛蒙上一层寒 霜,冷冷道:「齐师兄闭关一年,修为大有精进。」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论你五行如何变 化,都在我太极之中!」

说着齐放鹤须眉一张,厉声喝道:「弃剑!随我到龙池总坛,伏首认罪!」

卓云君心下恨极,她刺伤蔺采泉不假,但蔺采泉说自己抢夺九阳神功,完全 是恶意栽赃。此举可谓一石二鸟的毒计,听说事情与太乙真宗镇教之宝九阳神功 有关,齐放鹤即便不信,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卓云君深知这位师兄外淡内苛,一旦被他擒住,免不了受到严刑拷打。另一 方面,蔺采泉透出九阳神功在手的风声,不啻于暗示众人,掌教真人亲自传经于 他,好借着王哲的声威给自己押下一块重重的砝码。

齐放鹤剑势大开大合,接连两剑破开卓云君的攻势,沉声喝道:「教中元老 均在龙池,你随我返回总坛,将原委剖析明白,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曲在蔺师 兄,我齐放鹤自会主持公道!」

卓云君挑眉道:「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

齐放鹤寒声道:「你若执迷不悟,莫怪我下手无情!」

齐放鹤大剑一挥,剑刃透出无数电光,重重劈在凤羽剑上。卓云君剑势越发 散乱,忽然纤手一颤,凤羽剑被齐放鹤一记重手震得歪斜,接着脱手飞出。

卓云君勃然大怒,双掌一分,玉白的掌中现出一道细细的金色光芒。接着一 片火红的光焰亮起,顷刻间化作一条燃烧的长羽。

齐放鹤失声叫道:「烈焰凤羽!」

卓云君美目光芒大盛,瞳孔深处映出那片烈焰飞舞的凤羽,然后清啸一声, 玉掌张开,那条燃烧的凤羽箭矢般飞出。

齐放鹤抛开大剑,双手一合,拇指、中指相扣,食指张开,无名指、尾指蜷 起并在一处,接着暴喝一声,道服宽大的袍袖中飞出一面金色的凹镜,迎向卓云 君的烈焰凤羽。

卓云君露出惊骇的目光:「金乌镜!你竟然!」

齐放鹤神情一瞬间变得狰狞:「死吧!」

那面凹镜仿佛一轮太阳,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犹如无数利箭同时射出。这一 下两人都是全力施为,烈焰凤羽与金乌镜撞在一处,巨大的轰鸣声使整个大殿都 为之震动,卷起的气浪将两人同时掀开,接着「轰」然一声,大殿一角被气浪摧 毁,泥土和砖瓦雨点般掉落下来。

两人同时向后飞出,倒地不起。齐放鹤道袍被烈焰焚毁殆尽,左手皮肉尽数 焦枯。卓云君唇角鲜血长流殷红一片,脸色白得仿佛透明,淡青色的道袍被无数 细小的阳光射穿,破洞间露出白腻的肌肤。

坛上的道君像在气浪中摇晃几下,然后倒落下来,在两人之间跌得粉碎。

塑像后的黑袍道人用衣袖遮住头脸,等气浪平息,才直起腰,用袍袖拂了拂 身上的灰土,一脸嘻笑地从坛上跳下。

「哈哈……哈哈哈哈……」

吴行德发出一阵大笑,一面拂着衣袍,一面好整以暇地说道:「齐师叔,卓 师叔,两位功力精深,弟子好生佩服。」

卓云君眼中透出一丝绝望。吴行德是蔺采泉门下弟子,自己与齐放鹤两败俱 伤,若落到蔺采泉手中,必定凶多吉少。

吴行德走到齐放鹤身边,恭敬地行了一礼:「齐师叔。」

齐放鹤吸了口气,「扶我起身,擒……擒……」

吴行德拾起凤羽剑,笑咪咪道:「没想到齐师叔闭关这些日子,连金乌镜都 炼了出来,难怪师尊说起齐师叔的进境,每每忧形于色。可惜啊可惜,齐师叔刚 刚出关,竟然就死在卓教御这逆贼剑下……」

说着吴行德提起长剑,一剑刺穿齐放鹤的胸膛,凤羽剑血光乍现,硬生生将 他钉在地上。

齐放鹤双目圆睁,口中喷出血来,手脚抽动片刻,脖颈一歪,死于非命。吴 行德拔出凤羽剑,满意地看了看,然后扭头笑道:「卓师叔,小侄这一剑施得不 错吧,是不是很有几分师叔你的风采?」

卓云君咳了口血,怒道:「欺师灭祖的逆徒!有种你连我一并杀了!我在地 下看着蔺采泉那老狗有什么好结果!」

吴行德提着滴血的长剑走到卓云君身边,一脸嘻笑地说:「师叔这是哪里的 话?欺师灭祖这种事,弟子是不敢做的。齐教御明明是被师叔的烈焰凤羽重伤, 又被师叔的凤羽剑一剑穿心,你瞧,师叔衣上还有齐教御的血呢。」

说着吴行德把长剑送到卓云君身下,一脸猥亵地将血迹抹在卓云君胯间。

卓云君玉颊一瞬间胀得通红,厉声道:「吴行德!」

吴行德行淫笑道:「卓教御这身皮肉,真真是爱煞人呢……」

他提起凤羽剑,放在卓云君丰挺的胸前,剑尖伸进道袍被金乌镜射出的破洞 中,下流地拨弄着里面白嫩的乳肉。

卓云君美目中仿佛喷出火来,忽然身体一挺,朝剑锋撞去。

吴行德连忙撒剑,却慢了少许,剑锋划开道袍,在卓云君乳下挑出一道血淋 淋的伤痕。

吴行德一脚踩在卓云君胸口,把她踢倒,狞笑道:「卓教御好烈性。嘿嘿, 蔺师透出风声,说掌教遗命会在玄真观出现,就知道卓教御定会上当,这才命小 侄带了齐教御来,在此等候。」

吴行德踩住卓云君,一剑挑开她的衣带,一边舔了舔唇角:「卓教御花容月 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啧啧,师叔数十年守身如玉,今日却便宜了小侄。识相 呢,小侄便给你个快活。若是不识相……」

正说着,吴行德忽然转身,厉喝道:「谁!」

「虎踞空山!」

暴喝声中,程宗扬双刀齐出,劈向吴行德。

单刀看手,双刀看肘。程宗扬双肘声旋,凝聚多时的真气透至刀锋,左刀劈 开凤羽剑,右刀从吴行德颈中挥过,溅出一篷血雨。

吴行德头颅冲天飞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滚到半空,看着自己无头的 尸身直挺挺倒了下来。

卓云君玉颊溅上一串鲜血,却松了口气。她勉强抬起手,掩住破碎的衣襟: 「你是谁?」

那男子刀如雷霆,斩下吴行德的头颅,这会儿却一脸难受地皱起眉,片刻后 才晃了晃脑袋,吐了口气,笑道:「卓教御,不认得我了?」

卓云君眼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笑道:「前段日子在草原上,卓教御还救了我一命呢。」

卓云君想了起来,「你姓程。」

「没错,程宗扬。」

卓云君道袍千疮百孔,遮也遮不过来。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齐放鹤受烈焰凤 羽一击,身上的道袍像被火烧过;吴行德断颈血污四淀,半身都是血迹,两件道 袍都用不成,于是解下自己的外衣覆在卓云君身上。

卓云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你倒好功夫。」

「三脚猫罢了,怎入得了卓教御的法眼。」

程宗扬对卓云君颇有好感,她性子虽然烈了点,但比太乙真宗其他人顺眼得 多。当日在王哲军中,太乙真宗其他人对月霜视若无睹,只有她、夙未央与月霜 亲近。当然,她还救过自己一命。再则说了,就算是个陌生人,自己也不能眼睁 睁看着她受辱,因此才趁吴行德得意非凡的时候出手相救。

「卓教御伤势怎么样?」

卓云君挽住衣服遮在身上,说道:「只是经脉受创。扶我起来,帮我推宫过 血。」

程宗扬扶卓云君起身,按照她的指点,双掌贴在她背心,送入真气。

卓云君身躯一震,眼中透出惊讶的神情。接着她垂下眼睛,凝神将那股暖流 引入丹田,逐一收拢真气,打通郁塞的经脉。

卓云君修为深厚,不多时几条经脉气息通畅,真气自行运转起来,不需要再 借助外力。

程宗扬收回手掌,看着地上两具尸首,不禁摇了摇头。

齐放鹤也算得上太乙真宗的高人,却被教中一个弟子杀死,曝尸荒郊道观。

还有吴行德,偷鸡不成,把命都搭进去,真是何苦来哉?

卓云君这时已经入定,起码也得调息半个时辰。程宗扬不便打扰,于是收好 双刀,离开倒塌了半边的道观正殿。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这个世界最让自己不满意的就是这种没有电力照明的夜 生活。不过在自己的时代,人类使用电力照明的时间才一个世纪,和几百万年的 进化史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在自己有本事发明电力之前,程宗扬决定最好 是让自己适应这种传统的生活。

他找了根枯干的树枝,折去细枝,然后从背包中拿出一块裁好的油布绑在树 枝顶端,打了个结,接着掏出火摺。

六朝一般升火的工具是火刀和火石,用含碳量高的铁片敲打燧石,再用细绒 引燃。虽然是个技术活,但用熟练了,也不算很难。

火摺是用厚纸卷成口红状,拿丝线扎得越紧越好,点燃后吹灭,用石棉扣上, 让它缓慢燃烧。用的时候取下石棉用力吹上几口,便会升起火苗。不过这东西使 用起来很需要技巧,若扣得紧,拿出来火早就灭了;扣得松了,火摺又烧得太快。

一般有事出门才带几个应急。

自己拿的火摺就扣得松了,本来能用一天,这时已经烧了一半。程宗扬用力 晃了几下,把火摺晃亮,然后点燃油布,一根简易的火把便做好了。

卓云君仍在殿内调息,小紫那死丫头也不见踪影,眼看天色越来越暗,程宗 扬也不免有点心急。但自己来清远玄真观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耽误到现在还没 有来得及办。

程宗扬将火把卡在香炉旁,摸出王哲交给自己的锦囊,取出里面的信笺。

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有过殇侯的经验,程宗扬胸有成竹地拨开炉内的浮萍, 把信笺浸在水中。

纸上透出淡淡的字迹,接着越来越浓,最后仿佛要破纸飞出。

程宗扬在火光下慢慢读着,嘴巴越张越大。

信笺上果然是王哲的手笔,信中只有一个意思:委托自己清理门户!

十五年前,王哲振臂一呼,带领亲信弟子和太乙真宗大批精锐投身军旅,成 立左武军团。从此戎马倥偬,无暇处理教内事务,却令教中沉渣泛起。王哲想尽 办法在教中维持平衡,六位教御中,夙未央、卓云君、林之澜都由他一手擢拔, 但夙未央生性疏淡,卓云君性子执拗,无法支撑大局,而他寄予厚望的小师弟林 之澜,近年来的作为更令他失望透顶。

太乙真宗教中精英都随王哲从军,数万弟子竟无人可以委以重任。而太乙真 宗本身又是延续数百年的大教,教中势力盘根错结,即便王哲以掌教之尊,也轻 易撼动不得。

信笺末尾,王哲写道:「程君身具生死根异能,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位岳帅。

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激浊扬清,清理门户,使我太乙真宗重 入正道,此等重任,便委之程君。九阳口诀,君已尽知,异日有可造之材,当由 程君传授。紫阳绝笔。「

程宗扬反覆看了两遍,清理门户?你好歹给我个名分啊!从头到尾都没有提 掌教之位传给谁,更没有说自己是他亲传弟子,拿着什么了不起的信物,太乙真 宗从上到下,一看到就立刻拜服。清理个鬼啊!

忽然一只素手伸来,将信笺夺了过去。

卓云君一目十行地看过信笺,然后打量程宗扬几眼。

程宗扬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强笑道:「卓教御,你伤势大好了?」

卓云君披着他的外衣,玉容一片冷漠。她纤指一弹,信笺飞开,冷冷道: 「掌教真人竟然把九阳神功传给了你?」

程宗扬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卓云君突然侧身一掌劈来。程宗扬仓促间举臂封 挡,臂上顿时剧痛,臂骨几乎折断。接着一股烈焰般的真气攻入曲池穴,程宗扬 手少阳、手太阳、手厥阳三条经脉剧痛欲裂,「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随即被卓 云君制住。

卓云君重伤之余,真气本就不足,如果正面对敌,未必能胜过程宗扬。但她 突施杀着,招式精妙,真气凝聚不散,打了程宗扬一个措手不及,一招之间,胜 负已分。

卓云君一掌重创程宗扬,也被他反震之力击伤,唇角涌出一缕血迹,身体摇 摇欲坠。但程宗扬经脉受制,喉头一片腥甜,「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连手指 也动不了一下。

他这会儿又痛又恨又恼,王哲信中明显透出对卓云君的不满,自己却疏忽大 意。谁知道这贱人下手会这么毒辣,自己刚救她一命,她就立即反咬自己一口。

卓云君抹去唇角的血迹,凤羽剑抵在程宗扬喉头,星眸寒光闪动:「说出九 阳神功的口诀,我给你一个痛快。」

说出来还要死?这贱人也太毒了吧!程宗扬咳了口血,叫道:「死八婆!你 就这样恩将仇报啊!」

卓云君玉颊微微一红,她本来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对于太乙真宗的门人 来说,九阳神功是每个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秘宝,足以令任何人铤而走险。这男子 不过是在草原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得到掌教亲传,手里有九阳神功的口诀, 就像一个无知的孩童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走在暗巷,每一个过路人都禁不住会引 发贪念。

刹那间的羞愧之后,卓云君被心底的贪念征服。她硬起心肠,剑锋一挑,刺 破程宗扬喉头的皮肤,寒声道:「刚才你助我推血过宫时,本座便有怀疑。九阳 神功是我太乙真宗不传之秘,你非我太乙真宗门下,知道神功口诀,便是死有余 辜!」

这贱人强词夺理,明摆着拿到口诀也绝不会让自己活在世上。程宗扬也不再 客气,破口骂道:「死八婆!给我一个痛快?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快活!死贱人!

早知道我就不救你!让那个姓吴的给你来个先奸后杀!「

卓云君眼中透出怒火,冷笑道:「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没办法了吗?」

她凤羽剑抵在程宗扬眼下,充满威胁地说道:「你若不说,我就先刺瞎你的 眼睛,再割去你的耳朵,削去你的鼻子,敲掉你牙齿,让你零零碎碎受苦……」

眼下一凉,染血的剑锋拨开眼睑,抵在眼球下方。程宗扬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里。这贱人身为太乙真宗的教御,也是白道数一数二的人物,行事却比鬼王峒的 人还恶毒几分。

「等等!」

长剑略退少许,卓云君姣丽的面孔因为贪欲而微微扭曲,让程宗扬想起那个 贪婪成性的苏妲己。

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吼道:「死丫头!还不滚出来!」

第二章云落

檐上传来一声娇笑。卓云君玉体一震,旋过身去。只见大殿生满荒草的屋檐 上,立着一个纤美的少女。她戴着一个精致的碧玉眼罩,紫色的衫子褪在腰间, 两副龙角状的黑色皮甲左右对称,裹住她纤细的腰肢,龙角向上托住她圆润的双 乳,黑色的皮革紧贴着雪嫩的肌肤,双臂和肩膀都裸露在外。

「死丫头,还装神弄鬼!」

「这眼罩是吴三哥送我的,好看不好看?」

那少女说着掩住嫣红的唇角,娇笑道:「程头儿,你吓得尿裤子了呢。」

「谁尿裤子了!少废话!快给我滚下来!」

小紫抱着手臂,撒娇一样扭着腰说:「程头儿,你说嘛。你要不说你尿了裤 子,人家就不下去。」

程宗扬眼里冒出火来:「我干!我裤子都湿透了!你还不滚下来!」

小紫朝脚下看了看,有些为难地弯起唇角。「好高哦……」

卓云君见来的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中戒意不免少了几分。她没拿 到九阳神功口诀,还不想杀了程宗扬,于是撒回凤羽剑,对小紫寒声道:「这里 不关你事,快滚!」

小紫蹲下身,一手攀住檐角,笨拙地试探着想跳下来。卓云君轻蔑地哼了一 声,这等技俩也敢来现丑!忽然那少女手掌在檐角一按,双足一点,燕子般从檐 角飞起,双掌犹如飘飞的蝴蝶拍来。

卓云君看她美貌年幼,本来不想动手,此时一不做二不休,挽起长剑,从她 双掌中刺入。

小紫娇笑道:「老太婆,你力气没有啦。」

说着小手一伸,在卓云君握剑的手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卓云君右手一麻,被她指上的戒指划破,随即失去知觉,长剑「锵」的一声 落在地上。

卓云君虽败不乱,左手挥出,聚起所余无几的真气,朝小紫腰间劈去。

小紫身子游鱼般一滑,避开卓云君的手掌,瞠道:「好不要脸,还穿着主人 的衣服。」

接着抓住卓云君的衣领,将那件外衣扯了下来。

卓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这丫头年纪虽小,修为却不比程宗扬弱了 多少,而且身法怪异,犹如水中的游鱼,滑不溜手。若在平时,自己擒下她不费 吹灰之力,但重伤之余真气散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那丫头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她不慌不忙,从卓云君身侧一滑,扯下她被剑 锋挑断的衣带,接着拧住她的左腕。

小紫外衣褪在腰间,上身只留一副内甲,穿得清凉无比。程宗扬想起自己在 马上低头看时,还以为这死丫头没穿内衣。

卓云君右手被毒针划破,无法使力,左手再被制住,胸前顿时空门大露。她 道袍敞开,露出里面同样千疮百孔的小衣。眼看那少女抓住自己衣角,卓云君屈 膝一腿踢出。

小紫足尖一点,娇躯弓起,轻盈地翻到卓云君身后。她一手拧着卓云君的手 腕,一手还抓着她衣角,这时身子一翻,手上顿时「嗤」的一声,将卓云君小衣 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

小紫抬起脚上小牛皮制成的靴子,在卓云君膝弯重重一踢,将那美妇踢得跪 倒在地。她拧住卓云君的手腕,迫使她上身抬起,一面笑道:「老太婆,年纪这 么大,奶子还这么挺呢。」

卓云君一身武功此时能使出来的不过一二成,她双膝跪地,上身挺起,双乳 撑起破碎的内衣,在胸前高高耸起。小紫眼中透出兴奋的神情,一手捡起凤羽剑 贴着卓云君的玉颈,伸到她丰挺的双峰之间,然后向外一挑,卓云君内衣应刃绽 裂,两团白光光的美乳立刻裸露出来。

卓云君脸色惨白,忽然张口朝自己舌上咬去。

牙关刚一松开,一团衣物便塞了进来。小紫趁机塞住她的嘴巴,凤羽剑则在 她乳上平拍一记,打得她双乳一阵乱跳,笑道:「程头儿,你看好玩不好玩?」

说着小紫一手握剑,一手抓住卓云君的手腕,戏谑地左右扭动。卓云君上身 被迫来回摇摆,两团又圆又大的乳球光溜溜耸翘着,在胸前一阵摇晃,荡起一片 白花花的肉光,沉甸甸的乳球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淫靡的肉响。

卓云君嘴巴被衣物塞住,像个婴儿般被那少女戏弄,不禁羞愤欲绝。可身后 的少女还不罢休,那柄凤羽剑贴着卓云君的小腹,向下伸进腿间,要将她亵裤一 并划开……

「死丫头!你玩上瘾了啊!」

小紫吐了吐舌头,在卓云君脸上捏了一把,随手一掌切在她颈中。卓云君羞 恚的面孔扭曲一下,瘫软在地。

小紫放开昏迷的美妇,拉起程宗扬,一边帮他打通受制的经脉,一边笑道: 「这个女人很好玩呢。」

程宗扬体内经脉像被扭散一样剧痛,丹田气轮也受到重创。虽然卓云君为了 九阳神功的口诀没有要他性命,下手可一点不轻,她这一掌使得自己这些天的修 练都白费了。

程宗扬咬牙道:「这贱人!我非干死她!」

小紫凉凉的手指在他脸上刮了几下,羞道:「主人最好色了,看到美人儿就 晕头晕脑。」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一声,板起脸道:「胡说!我是一片好心,遭人暗算!」

「程头儿,你刚才眼都直了哦。」

「这说明我是男人!」

程宗扬说着岔开话题,「你的内甲哪儿来的?不会是偷了我的龙皮吧?」

「什么啊。」

小紫耸了耸胸乳,两球雪乳轻颤着,那副黑亮的皮甲在乳上摇摇欲坠,直看 得程宗扬两眼发直。那丫头呵气如兰地说道:「这是人家从你的坐骑上扒下来的, 你瞧,这皮又黑又亮,很好看吧。」

程宗扬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朝黑珍珠望去。

黑珍珠身形融入夜色,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轮廓,正勾着头在悠闲的吃草, 马身毫无异状。

刚松了口气,小紫又笑着细声细气地柔声道:「我只剥了它另一边的皮,你 在这边当然看不到啦。」

剥了一半的皮还怎么活?可这死丫头真有这手段也说不准……

程宗扬半信半疑地朝黑珍珠张望,小紫在身后发出一串娇笑,往他脑袋上拍 了一下:「大笨瓜!」

虽然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程宗扬还是有点不安,支撑着爬起来去瞧瞧自己 的坐骑是不是真被小紫扒了皮。

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身下的木板起起伏伏。卓云君从昏迷中醒转,随即意 识到自己置身在船舱中。

那个额角带着伤痕的年轻人坐在她面前,一脸阴沉地说道:「卓教御心肠够 歹毒啊,让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儿连门上的字都能看到。幸好老天有眼, 王掌教保佑,在下才捡了条性命。」

卓云君神情无忧无喜,淡淡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程宗扬摆出凶狠的面孔,「死贱人!哪有那么便宜就让你死!哼哼哼哼,听 说卓教御守身如玉,干起来肯定过瘾……」

说着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伸到她衣襟内,一把抓住她丰挺的乳房。

卓云君这时早已镇定下来,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嘲讽道:「你们男人, 只有这点下流的手段而已。」

程宗扬手指停住,「嘿,都落到这地步,你竟然还嘴硬啊?」

卓云君微微扬起下巴,月光下,雪白面孔犹如雕塑,轻蔑得连眼珠也不屑于 转一下。

本来自己是正义的复仇使者,可她这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一摆,却弄得自己仿 佛是个大恶魔。程宗扬有心强上了她,又有点拉不下脸,眼看她眼珠转都不转, 真要霸王硬上弓,自己倒像是个气急败坏的小丑了。

僵持片刻,程宗扬经脉间隐隐作痛,那点欲念早飞到九霄云外,最后无趣地 收回手,悻悻道:「死贱人!今天大爷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说完场面话,程宗扬用小紫的手法,一掌切在卓云君颈侧的大动脉上,让她 昏迷过去。

满腹懊恼地钻出船舱,就看到小紫坐在船头,一边踢着清澈的江水,一边吐 出舌头,白嫩的玉指在脸颊上画着羞他。

「主人真没用,她两句话就把你打发啦。」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这人的缺点就是太装君子了,只要流氓那么一点点, 别说她了,就是你这死丫头,也早把你给就地正法。还让你逃到现在?」

小紫笑吟吟勾了勾手指,挑逗道:「来啊。」

程宗扬气哼哼道:「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先饶你一次。」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后小声笑道:「大笨瓜,你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吧?」

程宗扬赌气道:「要不你按着她,我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皱了皱鼻子:「笨死你了。」

程宗扬打量她几眼,「死丫头,你有办法?」

小紫抱着膝,得意地挑起下巴:「这种女人骄横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落 在小紫手里,用不了几天我就能让她乖乖的,要扁就扁,要圆就圆。」

「怎么不早说!」

程宗扬板起脸,「这贱人就交给你了。给你七天时间够不够?如果你牛皮吹 破了,到时候她还是不听话,你就来代她,嘿嘿,把你扁的圆的都给我好了。」

小紫刮了刮脸:「程头儿,你好下流哦。」

「行了,你一听就懂,还跟我装什么天真呢。」

程宗扬担心太乙真宗再有人来,不敢在玄真观多留,把齐放鹤、吴行德的尸 体都扔在道观里,只带上卓云君,连夜离开清远。

从清远到建康一路顺流而下,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天亮时分,船只便驶入 大江。

程宗扬很怀疑这条江就是长江,但六朝地名虽然还沿用旧称,地理却大相迳 庭。眼前这条江的江面比自己想像中更宽,中流四望几乎看不到边际,如果说这 是入海口,自己还信几分。可这里明明是大江中游,离大海还有近千里的水路。

程宗扬雇的船只并不大,船后载着马匹,中间是船舱。船东是江上操舟弄帆 的老行家,一路顺风顺水,不到午时,建康城已经在望。

临近建康,船只越发密集。江面聚满各式各样的船只,小的只是一个舢板, 大的则高及数丈,桅杆直入云霄。有两条船只并排驳接成的舫船,还有长达数十 丈的庞然大物,泛江巨炯。有简单的独木舟,还有精巧的画舫。有专门载货不设 客舱的漕船,还有壁起板墙,上覆舱盖,有如水上人家的房船。更有一些大船, 吃水的船舷几乎贴近水面,满载货物在江中穿行。此来彼往,络绎不绝,仿佛天 下的船只都汇集到此处。

建康江河湖泊交相连接,水网密布,无法筑造大城,而且有江河做为天然屏 障,晋人对筑城也不怎么重视。直到三十年前,江边只有几道竹篱作为防御。年 深日久,竹篱多有残破,往来的商贾、使者,尤其是来自北方三朝,见惯雄关大 城的官员私下每每讥笑,晋国才沿江筑起一道城墙,同时在入城的江口两岸架起 浮桥,对通行的船只进行审查。

江口的浮桥与朱雀桥一样,都是用船只连接而成。中间相距五十丈的位置, 两侧各沉下三头数千斤的石牛,上系绳索,用来固定江面两座浮关。船漕司的官 员就乘着小舟,在江中检查对过往船只。

程宗扬留心观察,晋国的商税倒不重,自己雇的这条船约好四天时间十枚银 铢的价格,相当于一贯铜铢,或者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商税只收了十个铜铢。

收来的商税用以疏浚河道、修筑江堤,甚至还有官方设立的奖金,来奖励江 中遇险时来救援的船只人员。

正等待入关的时候,远方传来一阵喧哗。一条五丈高的楼船从远方驰来,巨 大的船体仿佛一座移动的城堡,桅杆上有人摇动旗帜,要前面的船只让路。

江上的船只对这条大船似乎都很熟悉,看到旗号纷纷驰向两边。船漕司的官 员乘舟驰过去,远远便招手致意,笑容满面。

那船不只一艘,前后十余艘编成一列,气势恢弘,所有船只都张满了帆,风 助船势,速度极快。涂过桐油、树漆的船舷不知在水中浸过多久,上面一层层布 满了海藻、贝壳,挟裹着浓浓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程宗扬的船只本来在江面等待入城,这十余条大船一来,所有船只都往两旁 退避,有几条船碰在一起,一时间乱成一团。

程宗扬走上船头,问那个上了年纪的船东:「这船是什么来头?」

船东揉了揉被江风吹坏的眼睛,然后笑道:「这是云家的船队,一向在海里 讨生意,听说过了夜叉珊瑚,还要行上万里,来回一趟就要两年时间。那船上带 的东西可多了,听说上次返航,单是六、七尺的红珊瑚就带回来十几枝。还有一 只大龟,龟壳有几丈宽,龟背的骨节里每节都有一颗拳头大的明珠。听说云六爷 亲手剖了龟壳,给在座的贵客每人一颗,价值上万金呢。」

居然是云家的船队,程宗扬笑道:「云家真够有钱的,这样的海船一艘可不 便宜。」

船东笑道:「这是云六爷会做生意。这舰队十五条大海船,云家占了七条, 剩下这些都是建康城里的商家凑出来,跟着云家的船只出海。云家还专门设了商 号,城中人不管贵贱,只要够十吊钱都可以递到商号来凑上一分。咱们让路不为 别的,这城里不少人家都有钱在船队里面,让它也是给自己的生意让路。」

一吊一千铜铢,十吊一万,折一百枚银铢,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殷 实些的人家都能凑出来。程宗扬暗自啧叹,云氏这位当家的六爷真够精明的,这 一招把半个建康城都绑在云氏的船队上,官府、商户带民间全部摆平,岂不是要 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对啊,只有十二条船。」

「看来是沉了三条。」

船东道:「这远洋的生意,船少了不成,海上风高浪大,沉船的事天天都有。

一旦沉了船就血本无归。以前云家有六、七条海船,也只敢在近海跑跑生意。 自六爷招集商家入股,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远。现在跑远洋生 意有两三倍的利,就算沉了几条船,大伙儿把损失一并扛起来,也能有一两倍的 利。「

船东絮絮叨叨还在说,程宗扬心神却被船头一个倩影吸引。

最前面一艘巨舰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个女子。她身材修长,肩上披着一条 遮风的斗篷,斗篷内是一件精致的银鳞细甲,银亮的甲片又细又密,由腰及胸, 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那女子身后还立着几名大汉,一个个都剃光了头,披着铁铸的肩甲,露出肌 肉纠结的手臂,神情剽悍,看来是云氏船队的护卫。那女子一手扶着横栏,腰背 挺得笔直,在船头迎风而立,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她身材高挑,较之身后的 大汉也矮不了多少,杏眼丹唇,鼻梁挺直秀美,五官仿佛用刀刻成,线条清晰分 明,别有一番英姿勃勃的美态。身上的斗篷外黑内红,江风一吹,仿佛掀起重重 血浪,更显得英姿飒爽,锋芒毕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女子是谁?」

船东还没来得及答话,船头的女子便美目一闪,目光朝这边扫来,狠狠瞪了 自己一眼。那海船载满货物,船头离开水面有丈许高,两条船更是隔着七、八丈 的距离,江上又风大浪大,没想到她竟然听得清楚。

那女子一双美目黑白分明,目光却锋利如刀,带着杀伐决断的锐气。平常人 被她扫一眼,当即噤若寒蝉。程宗扬却不在乎,既然是云家的舰队,那也不是外 人;他也不客气,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还挤眉弄眼地朝那女子招了招 手。反正那海船张满帆,速度正急,总不能停下来找自己麻烦吧。

谁知这几天真见鬼了,遇上的女子火性一个比一个大。那女子美目含怒,接 着斗篷一挥,一脚踏上船头。

后面的老船东脸都吓白了:「客官!客官!可别乱来啊,这可是有名的云家 大小姐云丹琉,死在她手下的海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看云丹琉从疾驰的船头飞身跃下,程宗扬当机立断,一头扎进水里。

虽然自己跟云苍峰熟得不能再熟,但这位大小姐却是头次打交道。这会儿自 己伤势未愈,八成打不过她,如果被她当成流氓抽上一耳光,那脸可丢大了,到 时见着云苍峰,没处诉冤不说,说不定白挨了打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

云丹琉来得极快,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船上。她身材比凝羽还 高上几分,也就是说比程宗扬还高上一点点,双腿修长有力。她靴尖在船上一点, 血红的斗篷飘舞而起,贴身的银甲灿然生光,犹如一个英武的女神从天而降。

船身微微一沉,接着一道劲气劈入水中。程宗扬早已潜到水下,他还记得水 的阻力极大,隔着三尺多深的水,连冲锋枪的子弹都伤不了人。

可云丹琉一刀劈出,江水应刃分开,直劈程宗扬的背心。

程宗扬拼了命地闪避,紧接着肩头一沉,仿佛被一柄千斤重锤击中,经脉剧 震,痛彻心肺。他水性本就一般,还没躲到船底,手脚便像灌了铅一样,朝江底 直沉下去。

云丹琉本来只是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没想取他性命,见他沉到水 底也不再追杀。冷哼一声,从船头掠起,在水面一借力,飞身跃上海船。这几下 动作不但干净俐落,而且姿态优美,顿时赢来一片喝彩声。

可惜程宗扬这会儿正在水底挣扎,没有听到;如果听到自己成为云丹琉显露 威风的道具,只怕会再气得吐一次血。

一只小手提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水底拖出,一个美妙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在耳边 响起:「主人,好丢脸哦……」

在水里还能说话的也只有小紫了。程宗扬伤势尚未痊愈,被江水一浸,禁不 住打了个咚嗦。

这一趟真是窝囊透顶,程宗扬怀疑是否因为自己和萧遥逸光着屁股胡闹,伤 了气质,才会这么倒霉。

不过幸好云丹琉不屑在船上多停留,没有发现船舱里的卓云君,不然再把自 己当成拐卖妇女的蠡贼,那就太冤枉了。

第三章宫诡

「该死的娼妇!还装死!」

身上重重挨了一脚,痛得卓云君浑身一颤,从昏迷中醒来。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斗室,墙上悬着一幅笔触粗糙的图像,油漆已经剥落的案 上放着一盏油灯,中间摆着一只香炉,里面插了几枝劣香,烟雾缭绕。窗棂挂着 几条可疑的红纱,不知多久没有替换过,上面积满灰尘。

卓云君身体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捆着,身下的地面用砖石铺 成,上面沾满污渍,早已斑驳不堪。

这样肮脏破败的房舍,自己平常莫说入住,就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卓云君 厌恶地皱起眉头,勉强撑起身体,离开地上那片油污。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死娼妇,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心头一怒,抬起眼睛。只见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人,她头发用老媪 常用的绣边黑遮巾拢住,脸上涂满厚厚的白粉,看不出多大年纪,脸上一个铜铢 大的黑痣却怎么也遮不住,痣上隐隐还有毛发。

卓云君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哎哟!死浪蹄子!你还敢顶嘴?」

那妇人揪住她的头发,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半边脸都火辣辣的 作痛。

卓云君又惊又怒。这妇人掌上力道连自己都吃不住,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邪 派高手。

「千人睡万人骑的死娼妇!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了你这贱蹄子来!还敢跟 老娘顶嘴!」

那妇人言语粗鄙之极,满口的污言秽语,卓云君却越听越是心惊。这妇人是 个在路边开私娼窠的老鸨,从一个过路商人手里花四个银铢把自己买来,留她在 娼窠接客。

没想到那商人却骗了她,说是个二八佳人,却已半老徐娘;说是睡着了,却 昏睡一天一夜都不醒。这娼窠是路边供行脚的汉子们消遣用的,要的是皮厚肉糙、 身子结实的壮妇,她却病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老鸨又气又恨,跳着脚 地骂了半晌,又回来把一肚子气都撒在她身上。

「住手!」

卓云君手脚都被捆着,躲闪不开,被她打了几下,身上痛楚不堪,只好忍气 吞声地说道:「你且放开我!莫说四个银铢,便是四十个、四百个又何妨!」

「哟,还在老娘面前说大话,你只是个跟人私奔的道姑,身上除了件破道袍, 屁都没有,还说什么四百个银铢!」

卓云君怒道:「谁说我跟人私奔!」

妇人举起手停在半空:「那是你做什么的?」

「我……」

卓云君张了张口。如果说自己是太乙真宗教御,教中数万弟子,身份显赫, 倍受崇敬,所到之处能与王侯分庭抗礼……莫说这毫无见识的粗鄙妇人不信,自 己又怎么能张开口?

以教御之尊坠入娼窠,即便未曾受辱,自己也只能一死洗去耻辱。

「浪蹄子!敢睁着眼跟老娘撒谎!看老娘不打死你!」

卓云君已经看出这妇人身手虚浮,并没有武功在身,可她一掌拍下,自己便 身体剧痛,这是自己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形。

卓云君双手使劲挣动,她手上缚的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粗麻绳,若在平时,自 己根本不必用力就能挣断,然而这时却磨得手腕刀割般痛疼。

她勉力一提真气,顿时呆住,一时间连那妇人的殴打也忘记了。

丹田内空荡荡没有一丝真气,经脉间更是一片空虚,自己辛勤不辍、苦修数 十年的真元竟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怪不得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都能打得自己无法招架,原来自己的修为 已经丧失殆尽!卓云君惊痛之余,心头升起无穷寒意。那人竟然这么狠毒,竟把 自己废去武功,卖入娼窠……

卓云君怔了半晌,那妇人忽然一记耳光,将她打得仆倒在地。

武功尽失,受辱于无知妇人之手……卓云君凄声道:「你杀了我吧!」

「你这个欠打的贱奴才!」

妇人抄起一根手腕粗的门闩,朝卓云君劈头盖脸一通痛打。

卓云君没想到武功被废会是这般滋味,以往她一掌拍出,即便是坚硬无比的 青石也应手破碎,然而此时,一根沾满油灰的门闩就打得她死去活来。那门闩落 在臂上,臂骨剧痛欲折;落在肋下,肋骨仿佛一齐折断。周身肌肤寸寸作痛,仿 佛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如果在她面前啼哭求饶,自己也不用活了。卓云君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死死 咬紧牙关,在妇人的殴打下生生痛得昏迷过去。

「啊嚏!」

程宗扬嚷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夏日伤风,让老哥见笑了。」

云苍峰讶道:「程小哥修为不浅,如何会染上风寒?莫非是与小侯爷喝醉了, 在船头跳水,不慎染上风寒?」

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你就别笑话我了。看来建康城这消息传得真快, 我干了那么点荒唐事,云老哥就知道了。」

云苍峰绷了半晌,忍不住大笑道:「秦淮河画舫如织,小哥在船头跳水的壮 举,围观的何止百艘!这两日半个建康城都传遍了,说小侯爷已经风流绝世,如 今又出了个程公子,风流起来可是毫不逊色。」

「什么风流,是荒唐吧?」

程宗扬又打了喷嚏,揉着鼻子道:「萧遥逸那家伙,酒量太猛了!还说别人 是酒囊饭袋,我看他就是头一个酒桶!云老哥,我这伤风一时半会儿只怕好不了, 咱们约定的事只能延期了。」

林清浦微微欠身:「让小道来试试如何?」

程宗扬讶道:「你还会治病?」

林清浦一笑,说道:「冒犯了。」

然后一掌按在程宗扬额头。

掌心缕缕真气透入颅骨,带来一股清凉的寒意。程宗扬头痛立减,等他真气 运行一周天,堵塞的鼻孔随即恢复通畅,不多时便神清目明,感冒的症状消失无 踪。

「哈,林兄这一手比吃药可快多了。」

程宗扬满意地揉了揉鼻翼。

林清浦却脸现忧色,低声道:「程兄,你的伤势……」

「你看出来了?」

林清浦点了点头。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程宗扬不在意地说道:「现在已经好了大半,再睡一觉就好,不过白练几个 月就是了。」

林清浦沉默半晌,长叹道:「公子这分胸怀果然非常人可比。清浦暗自揣度, 公子至少损了半年的修为。人生数十载,不过百余个半年。程兄如此洒脱,令在 下汗颜。」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

半年?半年前自己还在公司当小职员呢……自己的修为多半都是捡来的,损 了便损了,就当少捡几块钱,说不定明天又能捡票大的。

云苍峰关切地说道:「小哥不若休养几日。」

程宗扬扩了扩胸,抖擞精神笑道:「清浦妙手回春,还休养什么?我们就依 约,今晚去瞧瞧宫里的景致!」

云苍峰知道程宗扬去了清远,但他没提做什么事,也不多问。三人当即乘上 一辆不带徽记的马车,赶往宫城。

为了便于使用灵飞镜,林清浦在紧邻宫城的位置买了处不起眼的民宅。宅院 的陈设一切未动,只有顶上的阁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室内除了一张蒲团,别无他 物。

林清浦珍重无比地打开玉匣,取出那面灵飞镜递给程宗扬:「时间甚长,公 子不必着急,我和云先生在外面等候。」

程宗扬握住那只遥控器,随即感到一阵灵力波动。

他先按了几下,找到目前的位置,然后慢慢向前移动。镜中画面由远及近, 现出一道城墙。其实一般的宫城都不怎么坚固,真要被人打到皇宫,那也不用再 打了,把皇宫修成碉堡也没用。但这座台城是个例外,它修建之初,就是作为建 康城的核心,利用坚城消耗敌军的力量而设计的。

城墙是用尺许长的青砖叠成,高度超过七丈,上面城堞森然林立。程宗扬小 心调整灵飞镜,画面从城下升起,映出一座巍峨的城门。门上的匾额刻着宣阳门 三字,再往上是一对木雕的龙虎,气势峥嵘,俯视着门下三条大道。这便是城中 最宽阔的御道,向南直通朱雀门,两旁槐柳成行。

画面越过城头,能看到钟甲整齐的禁军正在城上巡逻,戒备森严。程宗扬不 理会两旁的景物,沿着御道一路向北。前面又是一道城墙。

这便是内城了。程宗扬记得云苍峰说过,内城西为太初宫,东为昭明宫,里 面有神龙、金乌两处正殿。晋帝处置朝政、召见群臣,都在这两处正殿进行。但 近年来晋帝既不处置朝政,也极少召见大臣,宫门一闭,这内宫便是内外断绝的 城中之城了。

程宗扬暗自奇怪,这灵飞镜好端端的,林清浦怎么会看到鬼呢?他左右看了 一下,然后越过内宫的城门,远远看到宫中一座大殿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镜 中传来的笑语。

程宗扬推近灵飞镜,忽然看到镜面边缘,一处假山似乎有东西微微一动。他 连忙转过画面,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假山下钻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垂首 弓腰,一扭一扭地朝大殿走去。

程宗扬暗暗称奇。这是什么鬼?他刚推动遥控器,假山下又钻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粗壮,穿的衣物与江上打杂的苦力相似,布料粗劣。

程宗扬好奇地往那人脸上看去,只见那人生着络腮胡子,衣服半湿,倒像是 一个打渔的舟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迷了路,莫名其妙闯入皇宫内院。

依照帝王家法,内宫除了皇帝本人,不允许任何男子居住。宫中后妃以外便 是太监、宫女,连太子也是年满六岁就别立太子东宫,不在内宫停留。这汉子深 更半夜在内宫出现,如果被人发觉,就是族诛的大罪。

程宗扬正在纳罕,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抬起眼,阴狠的目光仿佛 一条恶狼,穿过灵飞镜,射入自己心底。

镜中刹那间腾起黑雾,画面消隐。程宗扬心头狂跳,捧着灵飞镜大汗淋漓。

这一刻程宗扬才知道林清浦为什么不敢轻易施展法术。影月宗的心月之法一 旦施展,灵台便全部放开,心神稍有波动便遭到法术反噬。所以影月宗的传讯之 术,多在知根知底的同门,或是绝对信任的人旁边施展,轻易不会独自使用。

就像刚才,如果自己不是使用灵飞镜,而是和林清浦一样以法术遥窥,此刻 已经被法术反噬,心神尽失。

程宗扬闭目休养半个时辰,这才稳住心神。他起身找到林清浦,把灵飞镜交 还给他。

林清浦和云苍峰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

「确实有异状。但看不清楚。」

程宗扬慢慢说道。他仔细把看到的情形告诉两人,着重描述那大汉的形貌, 最后道:「他们既然有所察觉,再用灵飞镜是不成了。林兄、云老哥,你们不妨 查查宫里的禁军侍卫,看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物。」

「好,我立刻便去查。」

云苍峰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上次说的帐目初步有了眉目,这一年来宫 里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用量大增,还进了一批上等的檀香木,不知作何用途。

再过几日细目列出来,我再和小哥仔细参详。「

程宗扬心神不宁,又交谈几句便告辞离开。他连路也没精神走,乘了云苍峰 的马车返回住处。

窗外仍然黑沉沉的,不知道是长夜未过,还是又一个黑夜已经来临。

卓云君手脚一直被绳索缚着,此时又僵又硬,几乎没有知觉。

门帘的缝隙中透过一丝微弱的灯光,片刻后,那个包着头发、涂着厚粉的粗 鄙妇人掀帘进来。

「死娼妇!下贱的淫材儿!」

那妇人一进来就满口污言秽语地大声辱骂,又用力踢了她几脚,直把她当成 猪狗一般。

卓云君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恚怒地瞪着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嘿!你这个不要脸的浪骚货!老娘脸上有花吗?让你瞪着瞧!」

妇人被她瞪得气恼,抬起手掌「劈劈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

卓云君被打得眼冒金星,银牙咬了半晌,最后无奈地闭上眼睛。这会儿自己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白白被这操持贱役的妇人羞辱。

「养条狗还会看门,养个鸡还知道下蛋!你这娼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推 不得磨,拉不得纤。就肚子下面三寸贱肉能让汉子们快活快活,还装得烈女一样!

花了老娘四个白亮亮的银铢,养了你这个吃材!「

那妇人叫骂几句,转身掀开帘子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卓云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昏 迷几次后,她已经无法确定时间,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以前修为仍在时,自 己可以十几天甚至数十天辟谷不食,只饮清水仍然神采飞扬……

那都是以前。现在自己仿佛从云端跌入泥潭最深处,所有法力尽失,沦为一 个忍不得饥、挨不得打,身上没有半丝力气,蝼蚁一样毫无用处的凡人。

那妇人火气似乎消了,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道姑啊,你都几天水 米没打牙了,饿坏身子可怎么办?」

那妇人说着冲卓云君一笑,脸上脂粉扑扑擞擞落下来,一半都掉进碗里。

卓云君又气又恨又是恶心,皱着眉转过脸去。

那妇人把碗递过来,嘴旁的黑痣一动一动:「道姑奶奶,来尝一口,这小脸 怪疼人的,可莫饿瘦了。」

卓云君索性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死浪蹄子!装什么样呢?」

卓云君僵硬的双手拧住麻绳,使尽力气也无法挣开。

「哟,一个私奔的娼妇,还当自己是烈女呢。莫非还想让官家给你立个贞洁 牌坊不成?」

那妇人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在卓云君唇上。

卓云君美目猛然睁开,朝妇人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妇人脸色一变,丢下碗筷,揪住卓云君的头发,左右开弓一连给了她十几个 耳光,打得卓云君头晕眼花,耳中轰轰作响。

妇人跳着脚骂道:「狗不啃的烂婊子!真当自己是奶奶了!活该饿死你个不 要脸的贱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吃饭!」

妇人一边叫骂,一边又抄起门闩朝卓云君身上一通痛打,这才气呼呼地出去。

那些饭菜都泼在地上,一片肮脏。卓云君身上痛楚难当。门闩打在身上的部 位又肿又痛,连骨头也似乎断裂。她咬着唇,艰难地吸着气,一颗心越沉越深, 一点一点陷入绝望。

自己突然失踪,必然会在太乙真宗惹起轩然大波。卓云君可以想像,无论是 维护自己的门人弟子,还是欲杀了自己而后快的蔺氏门徒,这些天都在想尽办法 寻找自己。

但谁能想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六朝王侯的座上贵宾、天下有数的高手, 竟然会躺在一间破陋不堪的路边娼窠中求死不得……

那盏油灯留在案上,一点黄豆大小的火光微微摇曳,那幅画像仿佛随着火光 的摇曳在粗糙的墙上浮动。画中绘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物,线条粗劣而模糊。

黑暗中,就像一个不知名的恶魔,狞笑着狠狠盯着自己。

卓云君闭上眼,一时间江湖中那些隐密的传闻浮上心头。

九华剑派的凌女侠被义子出卖,丈夫遇刺,自己沦为仇家的玩物。三个月里 受到数百人轮番奸淫,尝尽污辱。最后还被强迫改嫁给仇家的儿子——一个天生 的白痴,为仇家传宗接代。

还有飘梅峰的风女侠。她被一个诡秘的帮派擒住,那些恶徒与她无冤无仇, 却因为她小师妹的缘故砍断她的手脚,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侠当成母畜百般玩弄, 甚至还让她当众与野狗交媾……

黑暗中,传来一阵「格格」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卓云君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颤。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 年没有尝到过恐惧的滋味,直到这一刻恐惧突然袭来,鲜明而又震撼,将自己的 心防冲得支离破碎。

自己因为一时贪念,打伤了那个年轻人。没想到他的报复如此狠毒,把自己 废去武功,卖入娼窠。像凌女侠、风女侠的遭遇,被人恣意奸淫玩弄,让仇家干 大肚子,当众被畜类污辱供人观赏,砍去四肢……

卓云君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仿佛看到自己正在经历那些不堪 入目的一切,却无力挣脱。

时间过得分外漫长,卓云君感觉像过了一天、一年,窗外仍是一片黑暗。最 后连案上的油灯也油尽灯枯,火光微微一闪,整个房间随即被黑暗吞没。

卓云君绝望地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一件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 占据自己的视线,让自己忘掉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可失去武功的自己,甚至连近 在眼前的饭粒都看不清楚。

原来做个凡人竟是如此辛苦。如果自己的修为能恢复一刻钟,甚至只要能重 新开始修行,让自己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卓云君一遍又一遍在丹田搜寻,曾经充沛无比的真气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 样。她竭力调匀呼吸,从最初的筑基开始,试着凝炼真元。当年自己用了多久?

两年、三年,还是五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卓云君紧紧咬住唇,绝望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过脸颊。

第四章商宴

「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萧遥逸摇着折扇,朝程宗扬脸上左瞧右瞧:「眼白发青,眼底发暗,额骨发 赤……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萧遥逸只是开个玩笑,程宗扬却苦笑起来。

「真的撞见鬼了?」

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男鬼还是女鬼?」

「一脸的大胡子,你说呢?」

「一脸的大胡子?」

萧遥逸煞有其事地说:「那是大胡子女鬼。」

程宗扬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小子看出自己心情不畅,才故意来逗自己。

闹鬼的事牵涉到宫禁隐密,云家和影月宗的人为临川王私下调查,没有向外 界透出丝毫风声。但程宗扬很想听听萧遥逸的主意。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有件事,希望萧兄不要外传。」

萧遥逸合起折扇,正容道:「这是程兄信得过我。」

程宗扬把事情原委详细讲述一遍,但略过云氏、影月宗和临川王的关系。

萧遥逸一边倾听,一边拿着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听到假山下出现 的两个人影,他手中折扇「刷」的一收,眼睛闪闪发光:「程兄,有没有兴趣夜 探宫禁?」

「少来!」

程宗扬一口回绝,「台城我也看了,里面的禁军起码有几千,而且戒备森严, 明哨暗哨都有,我瞧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当然。」

萧遥逸道:「宫里的禁军都是我老头一手练出来的,里面的戒备布置花了他 半辈子的心血,能不周全吗?我敢担保,整个建康城除了我萧遥逸,谁都别想轻 易混到宫里。」

「那我更不敢了。真要冒名混进去,谁都知道是你小侯爷干的好事,一抓一 个准。」

「冒什么名啊。我若拉你换身禁军的衣服混到宫里,那才是往火坑里跳呢。

有我这知根知底的大行家在,保证咱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再轻轻 松松溜出来,连根草都不碰着。「

「那你自己去不行吗?」

萧遥逸涎着脸道:「我不是怕黑吗?不瞒程兄说,要没人陪着,我连半夜撒 个尿都不敢出门。」

程宗扬没想到又给自己找了桩差事,无奈地说道:「你看什么时候吧。」

「这又不是娶妻纳妾,还找什么黄道吉日。」

萧遥逸一脸兴奋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挺合适!」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昨晚我只睡了两个时辰。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养足精 神才能干。趁现在我先睡会儿,夜里你再来叫我吧。」

脚步声直到贴近耳边,卓云君才听到。她勉强抬起眼,看到那妇人一张涂满 白粉的脸像面具一样惨白。

那妇人把油灯忘在案上,见灯油燃尽不禁心痛,念叨半晌才添了油,点上灯。

为着省油,她把灯草又去了一根,本来就微弱的灯光越发黯淡。

那妇人举着油灯,朝卓云君的脸上照了照,然后啐了一口:「下流的淫贱材 儿,竟然还知道哭!」

卓云君手脚都被缚着,脸上的泪痕也无法擦拭。被这个粗鄙的乡野村妇看到 自己流泪,不禁羞愤难当。

卓云君吸了口气:「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你来,当然是要你挣钱的!」

妇人叉着腰骂道:「左右不过是肚子下面三寸贱肉,有什么金贵的!你若想 明白了,前面就是木榻,只要往榻上一躺、撇开腿,让那些汉子趴在你肚子上, 在你贱肉里拱上几拱便是了。嫖一次十个铜铢便拿到手里,去哪儿找这么轻省的 挣钱手段?」

卓云君心头冰凉。自己在太乙真宗锦衣玉食,单是一只袜子就超过这价钱百 倍。十个铜铢一次,只有最下等那些土娼窠里的丐妇才会这样廉价。

卓云君又羞又怒,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宁肯饿死,也 不会为你挣一文钱!」

「你这个下流胚子!做过道姑就金贵了?还不是千人骑万人压的烂婊子!」

妇人也不和她废话,抄起门闩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打。卓云君痛饿交加, 那妇人又专打她小腿正面最痛的地方,门闩落下,小腿的骨骼仿佛折成两段,骨 髓都迸溅出来。卓云君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那妇人听到惨叫,下手越发厉害;卓云君毫无抵抗能力,被打得满地乱滚。

她本来一直死死承受,这时叫开声便再也忍不住,在妇人粗鲁地殴打下痛叫 连连,最后又一次昏死过去。

院中,昏黄的阳光照在墙头,正是薄暮时分。一道挂着厚毡的房门推开,那 妇人拿着油灯从房内出来,抬手扑灭。

程宗扬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这就是你的手段?我还以为多高明 呢,原来就是往死里打,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打就打吧,还用门闩,你换条鞭 子也多少有点品味不是?」

那妇人吐了吐舌头,露出与她粗鄙装束绝不相称的娇俏笑容。她放下油灯, 摘下嘴旁的黑痣,然后洗去脸上厚厚的脂粉。

「你才不懂呢。」

小紫一边洗去脂粉,露出一张宝石般精致的面孔,一边说道:「像她这种女 人,武功高,身份又显赫,一向颐指气使,心高气傲惯了,你把她当成个了不得 的人物,认真严刑拷打,她真当自己是个宝,越打越傲。用门闩打,她才知道自 己是窑子里的妓女,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

程宗扬瞧瞧那根闩闩。「也不是铁的。她怎么连这个都受不了?叫的我都听 不下去了。你不会是真下毒手了吧?」

小紫把指上的水迹弹到程宗扬脸上,笑吟吟道:「程头儿心痛了呢。」

「我是怕你真把她打死。给她点教训就行了,你把她打个半残,我对王真人 没办法交代。」

小紫撇了撇嘴:「人家根本就没用力。你放心,她身上好端端的,连伤痕都 没有。」

「那她怎么叫这么惨?」

小紫眨了眨眼。「是她太没用啦。」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若不眨眼,说不定我就信了。说吧,你这死丫头又使 什么花招了?」

小紫笑道:「我不过是趁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扎了几针,让她对痛楚感觉更清 楚些。这个女人好厉害呢,痛晕两次,捱到今天才叫出来。」

真不知道小紫在鬼王峒跟殇侯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花招层出不穷。前天抓住 卓云君,她用两根细针拧成弯钩形状,钉在卓云君颈脊部位,制住她的功力。以 卓云君的修为,真元也无法动用分毫,以为自己武功尽失。接着又刺激她的痛觉 神经,使她痛觉倍增。

落在小紫手里,只能说卓云君上辈子欠她太多了。

程宗扬道:「你把我的被褥都用了,让我怎么睡?」

小紫摸了摸程宗扬的脸颊,细嫩的手指像软玉一样光滑,娇声道:「主人可 以和小紫睡一张床嘛……」

程宗扬被她摸得心头一荡,好在灵台还留有一点清明,立即道:「免了。」

小紫满眼失望地收回手:「人家等主人好久了呢。」

程宗扬戒备地说:「你是等我死吧?」

小紫吐了吐舌头:「主人要死了,小紫给主人陪葬好不好?」

「你是整我有瘾吧?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程头儿,你好无聊哦,一点情趣都没有……」

房舍位于宅院东北,紧邻着花园,旁边便是院角的小楼。由于没有人住,房 舍只在搬来时清扫了一遍,没有重新粉刷。这时房舍门窗都用被褥遮盖着,无论 外面风和日丽还是月上柳梢,室内都一片黑暗。

卓云君以为时间已经过去数日,其实她被囚禁在这里仅仅两天半。小紫算好 时间,每六个时辰去一趟,让她误以为已经过去一天。卓云君真元被制,视力、 听觉以及忍耐力、自制力都大幅减退,抵抗力连常人都有所不如。小紫用厚粉敷 面,又故意把灯光调得极暗,再改变声音,卓云君面对面竟然没认出她是那个与 自己交过手的少女。

「别忘了,七天时间,你现在只剩下四天半了。」

小紫笑吟吟道:「她现在已经捱不住叫起痛来,再饿她一天,到第四天她就 会乖乖吃饭。到第六天,我能让她对我叫妈妈。」

程宗扬关切地说:「生这么大个女儿,可辛苦你了。」

小紫啐了一口,然后侧过耳朵:「那个姓萧的来了。」

程宗扬道:「你也出去见见他吧。他这几天没见你,我看他牵肠挂肚的,一 趟一趟往这儿跑,别落下什么病了。」

小紫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见他。哼,他和谢艺一样,一点都不安好心。」

「得了吧,这世上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你!还有脸说别人。」

萧遥逸一见面,还没开口就是一愣:「程兄你……」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萧遥逸指了指脸颊,程宗扬一摸,脸上竟然多了一个大黑痣。

程宗扬哭笑不得,那死丫头真够狡猾的,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她刚才摸 自己脸,多半就是故意把黑痣贴到自己脸上。

程宗扬揭下那颗假痣,笑道:「怎么样?够醒目吧。既然是入宫,当然要化 妆。」

「程兄心思细密。」

萧遥逸歉然道:「不过今晚是不行了,我特来向程兄道歉,孟大哥已经抵达, 我要去接他。」

程宗扬道:「孟老大来建康,不会是专门来见我的吧?」

「当然不是。」

萧遥逸道:「孟老大这趟半年前就定好的,本来说明天到,因为艺哥的事才 赶在今晚。」

程宗扬见萧遥逸神情又黯淡下去,便岔开话题:「孟老大来建康有什么事, 竟然半年前就定好了?」

萧遥逸抹了抹鼻子,勉强笑道:「云家的舰队回来了。明天云府大邀宾朋, 孟老大是座上宾,当然要来。」

「云家和你们星月湖还有关系?」

程宗扬觉得奇怪。云苍峰与谢艺素不相识,甚至连萧遥逸的身份也不清楚, 可云家请客却邀来孟非卿,难道他们早有关联?

萧遥逸一怔,「怎么会?」

接着他明白过来,笑道:「孟大哥是鹏翼商号的大东家,手里的车马行和船 行生意一直做到长安,云家请客,当然要给孟老板这个面子。」

程宗扬这才明白,岳帅死后,星月湖的人隐身市井,都换了其他身份。难为 他们保密这么好,连手眼通天的云苍峰也不知底细。

萧遥逸忽然笑道:「程兄可听说一桩趣事?前日云氏商会的马队返回建康, 不知道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胆,竟然在江上调戏云家大小姐。」

程宗扬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惜我那天还在清远,错过这场热闹。可 惜可惜。」

萧遥逸笑道:「云大小姐十五岁就跟着船队出海,这一趟还是她亲自带队, 她可是建康城里响当当的女中豪杰。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竟敢调戏,结果被云 大小姐痛打一顿,丢到江里。」

程宗扬干笑道:「那人可真是不长眼啊。哈哈。」

两人笑谈几句,萧遥逸道:「程兄和云家三爷关系不错,明天的帖子少不了 你一份。等散了宴,我带程兄去见孟大哥。」

程宗扬一听头就大了,云家的帖子自己早就收到,却不知道是因为云家船队 返航请客。这会儿一听,明天筵席上肯定少不了那位云大小姐,自己堂而皇之的 登门赴筵,如果在席中被云大小姐认出来,那脸可是在六朝都丢遍了。

这会儿当着萧遥逸的面,程宗扬连借口都找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堆起笑容: 「好说好说。」

云家在建康城南临近秦淮河的延属巷,略显古旧的宅院占据整条巷子,宅后 便是码头。那些泛海巨舰无法进入秦淮河,都泊在江口,早有舟楫从舰上卸下贵 重的货物,直接运进云家。

云苍峰亲自在大门前招呼客人。他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腰侧又悬了一块 翠绿的玉佩。至于是不是龙睛玉,程宗扬就看不出来了。

程宗扬刚入巷子,云苍峰便远远迎了过来:「程小哥,姗姗来迟啊。」

云宅门前宾客如云,巷内车马排出两里多路,见云苍峰对这个年轻人如此亲 切,那些客人都暗自奇怪,不知道这是哪位巨商的亲属。

程宗扬跳下马,笑道:「云老哥,恭喜发财。」

云苍峰挽住程宗扬的手,连声道:「托福托福,程小哥快请!」

程宗扬知道这是云苍峰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面子,能得到云三爷的认可,将来 自己的商号在建康便有了立足之地。

云苍峰拉着程宗扬,一边招呼道:「秦兄、吴兄,请!」

程宗扬对秦桧和吴三桂多少有些戒心,平常很少带他们出门办事。但这一趟 情况特殊,如果真被云丹琉认出来,在席间大打出手,自己身边多两个高手,逃 起来也安全些。

「云老哥好生保密,如果不是小侯爷说起,我还不知道是老哥家里的船队回 来了。」

云苍峰一边走一边向宾客们打招呼,一边低笑道:「这点小事,何必让你分 心呢。」

「不小了吧,十二艘大海船,这次云老哥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云苍峰笑着提高声音:「程小哥若是有意,不妨也凑了船只出海。就怕这几 条海船,小哥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人过来寒暄,「云三爷,恭喜恭喜。」

「王大掌柜客气。」

「云三爷发财,就是咱们建康人发财。我们这些小号都指着云家过活,云家 生意越大,咱们赚得越多。这本帐我老王可算得清楚。」

王掌柜说笑几句,然后道:「这位公子倒有些眼生……」

云苍峰拉起程宗扬的手:「这是程家的少主人。程家一向在南方做生意,虽 然在建康名头不响,身家却是不凡。」

云苍峰有意借这个机会替程宗扬在建康扬名,他一片好意,但怎知程宗扬心 里有鬼,这趟来只求越低调越好。眼看过来寒暄的宾客越来越多,程宗扬脸上堆 笑,暗中却扯了云苍峰的袖子。

云苍峰心下会意,谈笑几句便领着程宗扬进了大门。

云苍峰走进侧院,低声道:「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的病还没全好,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不如 先回去吧。」

「这怎么成?」

云苍峰道:「我专门给小哥安排座席,在内宅的海蜃楼。席间有琅琊王家的 驸马爷王处仲、陈郡谢家的谢万石、金谷石家的少主石超、舞都侯张侯爷,还有 颖川庾家、陈郡袁家、河家柳家、谯国桓家的贵客。至于你认识的小侯爷当然也 在座。这几家都是建康有数的世家,小哥若要做珠宝珍玩的生意,这可是个亲近 的机会。」

程宗扬听到这串名字更是头大如斗,正在找借口推托,忽然听到一声长笑: 「程兄!」

萧遥逸一身华服,头上戴着金冠,就和建康城那些执裤子弟一样让两个侍女 扶着,一脸赖皮地正朝自己招手。

程宗扬只好过去,苦笑道:「小侯爷,你倒来得早。」

云苍峰客气地向萧遥逸拱了拱手,自去招呼客人。程宗扬身后,吴三桂一双 鹰眼戒备地看着四周,秦桧则踏前一步含笑施礼:「小侯爷。」

「免了吧。」

萧遥逸道:「怎么来云家赴宴还带着护卫?你也太小心了。」

我防的不是别人,就是云家大小姐。可惜这话不好明说,程宗扬笑道:「我 带会之和长伯来见见世面。」

萧遥逸挤了挤眼,小声笑道:「你怎么不把那个俏婢带来呢?这些饭桶就喜 欢炫财斗富。刚才我还听说,石超那胖子用十斛明珠换了个美婢,得意之极。你 那个俏婢一来,把他们都给震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要觉得她出头露面合适,我是无所谓。」

萧遥逸颓然道:「当我没说好了。」

萧遥逸挥开侍女,与程宗扬并肩走到楼旁的花园中,看似从容地说道:「筵 后我和程兄一道走。」

「孟老大已经到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楼里都是世家子弟,孟大哥在外面参加筵席。」

正说着,一个华服男子带着仆役走入院中,远远看了萧遥逸一眼,便昂首阔 步踏入海蜃楼。接着又进来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子哥儿,他身后带着数名护卫,旁 边簇拥着十余名花枝招展的侍女,隔着十几丈,一股脂粉的浓香便扑面而来。

「刚才那个不就没带侍女?」

「废话。他是驸马,总不好带着侍女招摇过市吧。」

萧遥逸道:「王处仲,琅琊王家的。是个人才。」

「你那个七哥王韬和他是一家的?」

萧遥逸知道他对这些贵族世家谱系不甚清楚,解释道:「王谢虽然并称,但 王氏其实是两家。七哥是太原王家,门第比起琅琊王家差不了多少。」

说着萧遥逸指了指那个肥胖的年轻人,低笑道:「那个门第就差远了,金谷 石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没出过什么高官。他家的金谷园号称建康第一华园。碰上 王家这位驸马爷,有好戏看了。」

一个男子从楼上倾出半个身子,叫道:「萧哥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我正 跟你说,过两日我们去西山射猎怎么样?一起去试试你的海东青!」

程宗扬认出那是舞都侯张少煌,萧遥逸还没有开口,金谷石家的石超便鼓掌 笑道:「这可巧了,我新打了一枝弹弓,正愁没地方用呢。」

张少煌和他也熟不拘礼:「什么弹弓?」

那胖子一挥手,后面一名护卫急跑两步,打开随身的皮囊,取出一枝金灿灿 的弹弓,挟上弹丸递给少主人。

那弹弓用金丝拧成,通体金光耀目,用的弹丸更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贵重 无比。石超摆好架势,使力拉开弹弓,眯着眼朝着一个捧酒的小丫鬓打去。

萧遥逸不动声色,程宗扬眉头却挑了挑。石超力气并不大,打到头上顶多肿 一块,可他瞄的却是那小丫鬓的眼睛,这一弹要是打中,未免要留下残疾。

弹丸飞出,眼看那小丫鬓吓得花容失色,忽然人影一闪,吴三桂一把捞住用 作弹丸的明珠,屈指朝石超弹去。他这一指力道与那公子哥儿不啻云泥之别,明 珠带出的风声又劲又急,一旦击中,程宗扬敢保证能在石超额头上打个十足十的 透明窟窿。

石超身后的护卫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看着那颗明珠带着锐响破空而至。

程宗扬心叫:好嘛,这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毛病真是生到骨子里了。这一 弹把石家的少主人打死,大伙就可以收拾收拾离开建康继续逃命了。

电光火石间,秦桧长身而起,反手接住明珠,手掌略微一紧,化去珠上的力 道,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烟火气。他从容抬手,把明珠递到石超面前,微 笑道:「石公子好弹技。这颗明珠价值不菲,还请公子收好。」

石超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反怒道:「多事!」

萧遥逸怫然道:「石胖子,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吧!我在这儿站着,你就当着 我的面骂人?」

吴三桂脸颊抽动一下,程宗扬连忙道:「那家伙不是这个意思。长伯,别往 心里去。」

萧遥逸是建康城有名的风流侯爷,正人君子视之荒唐,这帮执裤子弟却一个 个与他臭味相投。无论斗犬走马还是吃喝嫖赌,萧遥逸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 年纪不大,在这帮人中威信却不小。这时横眉竖眼地一番教训,石超连嘴都不敢 还,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委屈地说:「我又没骂人……」

萧遥逸用折扇在石超头上拍了一记:「就你这破弹弓还有脸拿出来现眼!金 子是软的,拧成弹弓能用吗?还拿珠子当弹丸,你怎么不用鱼眼呢?」

石超对着萧遥逸一点脾气都没有,陪笑道:「萧哥别生气,这珠子就给他, 当我赔礼,成不成?」

「不敢。」

秦桧脸上笑容不改,「这样的珠子鄙主人车载斗量,不需石少主破费。」

说着手一翻,将那颗明珠丢进护卫的弹囊中,垂手恭敬地退到一旁。

石超没把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只缠着萧遥逸道:「萧哥、小侯爷!你们打猎 带我一块儿去吧,吃的喝的我全包了,打到的猎物我一只都不要!我再出一千银 铢当彩头,行不行?」

萧遥逸用折扇顶住下巴,俊目微转:「程兄,你看呢?」

宫里闹鬼,商号开门,星月湖的人要见面,家里还放着个卓美人儿,哪儿有 时间去打猎?

程宗扬敷衍道:「也好。」

石超大喜过望:「多谢多谢!这位是程兄?咱们初次见面,往后可要多亲近 亲近!」

第五章清谈

小紫对赴宴毫无兴趣。她自小在碧鲈湾长大,海中异宝见得多了。云家的远 洋舰队怎比得上捉弄卓云君有趣!

小紫涂上厚粉、贴上黑痣,然后用布帕包住秀发,打扮成妇人的样子,推门 进入内室。

室内光线全被遮住,空气中有股发霉的味道,眼前的黑暗让小紫想起鬼王峒 的日子……近得似乎就在昨天。小紫拿着油灯却没有点亮。以她的眼力,这样的 黑暗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道姑青色的丝袍已经褴褛不堪。小紫轻蔑地一笑,这个女人太不知好歹, 那个大笨瓜救了她,她反而狠狠咬那个大笨瓜一口。这么好的玩具,不好好调教 一番,可太对不起她了。

卓云君在暗室已经被囚禁两天多,在她的感觉里,也许是五天甚至更长时间。

几天来,小紫用戏谴的心情看着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陷入绝望,最初的矜持 被一点一点打碎。那模样像极了碧鲈湾那些耀武扬威的海蟹,一旦失去坚壳就软 弱不堪。

黑暗中,卓云君的姿势显得很奇怪,她身体俯卧,头颈却微微抬起,仿佛悬 在半空。

小紫目光一跳,拉起卓云君的肩膀。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两手软绵 绵垂在地上,本来缚在手腕的麻绳,此时却悬在颈中。

海蜃楼只有两层,楼面却极为宽阔。楼上堂内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张三尺宽、 一尺阔的漆几,几后是六寸高的紫檀木榻,上面铺着白色的藤席。

云家出面相陪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左侧第一席是驸马王处仲,在他对面是一 个年轻公子,往下是张少煌。萧遥逸坐在左侧第五席,程宗扬紧邻着他坐在第六 席,对面是那个胖子石超。

看得出席位的安排十分讲究,王处仲对面的多半就是谢家的人。张少煌虽然 是晋帝的小舅子,仍然只能坐在王谢两家的下首。而金谷石家虽然有钱,但在这 些贵族世家中依旧排不上号,只能忝陪末位和自己面对面,倒是自己白混了一个 席位。

席间几位宾客正在高声交谈。王处仲对面的年轻人拿着一柄奇特的毛扇,柄 部是白玉雕成,扇体则是毛茸茸的动物尾巴编成,底部平圆,前端狭长,顶端一 根长尾毫毛雪白而柔软。

他朗声说道:「才、性一同!品性高洁,才能自然非凡,才能出众,品性自 高。」

「非也!」

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世家子弟高声道:「才、性各异!有才未必有德,有德者 未必有才!」

拿着毛扇的年轻人把毛扇向前一挥,扇尖充满弹性的白毫一阵摇荡:「才能 由何而来?聪明天授,博学自成。《易经》云:'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才、 性名称虽异,无非顺应天道而已。无德之才,何以称才!」

「非也。」

另有人道:「才、性相合!人先天受气不一,秉赋天性各异,所以有贤愚善 恶之别。虽然有才未必有德,有德未必有才,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万石所谓君 子自强不息,正是君子修德,乃使才性相合。」

持扇的年轻人接口道:「人道即天道,逆天而行事,有才而无德,于世人无 善,其才不足以称才。是以才、性一同!二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萧遥逸,萧遥逸 朝他翻了个白眼:」谢饭桶又在大放厥辞了。「

「谢家的?」

「谢万石。」

萧遥逸气哼哼道:「艺哥的从弟。要不是看在艺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打扁他 的嘴了。」

「他拿什么东西?」

「玉柄尘尾。那是用大鹿的尾巴编成,本来是领兵作战用的。这帮饭桶说什 么——毫际起风流,清谈时也拿来乱用。」

萧遥逸不屑地说道:「这帮家伙清谈成性,不管什么场合都要清谈一番。瞧 着吧,后面还有的说呢。」

「才、性相离!」

又有人道:「才能虽自天授,不学不足以成才。品性虽自己天成,不琢不足 以成德。《诗》云,'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曾子每日三省其身,为友为学。

若才性一同,何云三省?故才、性相离!「

谢万石还要再辩,上首那个云家的中年人朗笑道:「诸君言辞犀利,新意迭 出,让人欲罢不能。今日小女自海外归来,带回几件有趣的东西,不如拿来给诸 君助兴。」

他起身拍了拍手,堂侧琴瑟乐声传来,接着几名仆役用漆盘抬上两株五尺多 高的珊瑚树。

绵延两千多公里的珊瑚礁程宗扬曾见过,自然不会把珊瑚当成了不起的宝贝。

可这两株珊瑚树颜色赤红,表面布满细小的金星,被阳光一照,通体宝光流 动,连程宗扬也不禁称奇。

秦桧悄悄递来一张纸,上面按席次写着各人的家世名姓。程宗扬暗赞这家伙 办事有一手,短短时间就打听清楚。

云家的席位写着云栖峰的名字,旁边注明是云家老五,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 在身的云家人。他这会儿正和众人一边观赏远洋异宝,一边满面春风地说笑。

众人交谈虽然被他打断,但云栖峰插话的时机恰到好处,众人都尽抒己见, 又没有谁落在下风,若有些许不尽兴,也因眼前的珊瑚宝树而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栖峰又特地送了谢万石一颗大珠,谢万石虽然没有在席间一逞辩才,也大 为高兴。

谈笑间婢女送来酒菜,几名舞姬在堂中轻歌曼舞,为客人助兴;仆役们川流 不息来到堂中,将船队带回的贵重宝物陈列席间,供客人观赏。

程宗扬对那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随便看了几眼就在琢磨如何趁云大小姐 还没来,赶快找借口离开。

云栖峰离开席位,举觞逐席劝酒。他交游广阔,又有官职在身,众人多多少 少都给他点面子,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王处仲也举觞略一沾唇。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纨裤居多,每人身边都围着一群侍女, 为他们递酒献肴。最夸张的还是石超,他身边的侍女足足有十六个之多,连酒都 要人喂,难怪会长成大胖子。

云栖峰向萧遥逸敬过酒,然后举觞道:「程兄,请。」

说着一笑,举觞一饮而尽。

程宗扬心头雪亮,自己与云苍峰交往甚密,但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至云家登 门拜访。想来是云家当家的六爷还没有对双方的关系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过自己 的身份在云家已经不是秘密。

「多谢五爷。」

程宗扬徐徐饮干,放下酒觞。

石超正在说曲水流觞的雅事,云栖峰过来也举觞与他对饮一杯。众人兴致渐 渐高涨,席间胱筹交错;萧遥逸来者不拒,喝得又痛快,让张少煌连连鼓掌。

萧遥逸倚在一个侍女身上,低声道:「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这酒比起当日的画舫,似乎淡了点。」

「哼哼,你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芝娘那里的花雕怎么比得了云家佳酿。」

萧遥逸道:「一会儿别人敬酒,你不想喝就不喝。但石超敬的,一定要喝。」

程宗扬笑道:「他面子那么大?」

萧遥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石超开始劝酒。他本来是客人,但众人你来我往,也不 分那么多。

谢万石已经喝得差不多,依他的身份,石超的敬酒他喝了是给石超面子,不 喝也无所谓。但石超晃着胖大的身体过来,一挥手,旁边一个美貌侍女捧酒举过 头顶,谢万石苦笑着拿起来喝完。

萧遥逸装作半醉的样子,歪在一个侍女膝上,衣袖垂在紫檀木榻上,靠近程 宗扬冷笑道:「好戏来了。」

石超敬过谢万石,又去给王处仲敬酒。王处仲面无表情,那侍女献上酒,他 连看都不看,冷冷道:「本侯酒已尽兴。免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举着酒觞低声道:「请驸马。」

一连三请,王处仲都不肯饮。石超手一摆,一名护卫上来,将那名侍女拖下 去,又换了一名侍女敬酒。

程宗扬看得纳闷:「这是做什么呢?」

萧遥逸冷笑道:「金谷石家的规矩,客人不饮,就杀劝酒的侍女。」

程宗扬一惊,抬眼朝堂上看去。另一名侍女二请之后,王处仲仍是丝毫不加 理睬。眼看又要换人,谢万石在对面看不过去,醉醺醺道:「王驸马,不如便饮 了吧。」

王处仲不动声色,淡淡道:「他杀自家人,干你何事?」

谢万石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石超更是下不了台,一挥手让护卫把那名劝酒的 侍女又拖了下去。石超眼睛转了转,指着一名侍女道:「你来。」

那侍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石超身边侍女中最美的一个,生得雪肤花貌, 惹人怜爱。被石超点中,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走到王处仲席前,跪下来捧起 酒觞,小声道:「请驸马……」

这杯酒再劝不下去,这个美丽的小侍女免不了又要身首异处。可王处仲仍然 铁石心肠,既不把石超放在眼里,更不把这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放在眼里。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这姓王的心肠够硬啊。」

萧遥逸低声道:「当日公主下嫁,把宫里规矩带到王家。这位驸马入厕时看 见漆盘里盛着干枣,不知道是塞鼻的,随手拿来吃了,还把洗手的清水也喝了, 引得公主的侍女在背后说笑——你猜他后来如何?」

萧遥逸冷笑道:「后来,王驸马去外地做太守,正遇上叛匪作乱,城池危在 旦夕。驸马爷一声令下,把公主的侍女尽数赏赐给军士,一个不留,又亲自登城 作战,大胜叛军。」

「这么做,晋帝会饶得了他?」

「打了胜仗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传到建康,朝中重臣都称他临危不乱,是 大将之才,还因功被封为汉安侯。」

萧遥逸鄙夷地说道:「石超这笨蛋,这回可要丢脸了。」

那名小侍女已经三请,王处仲仍然不理不睬。这会儿宴席已经冷落下来,众 人都看着王处仲和石超。王处仲神情泰然,只怕石超的十六名侍女杀完,他也未 必会动一动眉毛。

这会儿石超连个下台的台阶都没有。王处仲家世显赫,本身又是汉安侯兼驸 马,他不肯饮,谁都没办法。谢万石已经碰壁,其他宾客身份都不及谢家,更不 好劝说。云栖峰身为主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劝的说词,席间一时尴尬万分。

石超一跺脚,吩咐旁边的护卫:「把她拖下去!」

程宗扬朝秦吴二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向云栖峰施了一礼:「今日贵府盛 宴,在下冒昧赴会,有幸见到诸位名门高士,令在下大开眼界。」

这会儿席间气氛尴尬,有人出面,云栖峰求之不得。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离席挽住程宗扬的手,笑道:「这位是盘江程氏的少主,一 向在南方。我们云氏这点东西比起程家的珍藏可差得太远了。」

一个少年笑道:「可是与小侯爷夜饮秦淮的程公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的形象往后只怕就要和萧遥逸的荒唐 划上等号了。

萧遥逸甩开扇子,大刺刺道:「桓老三,程兄的酒品可比你强多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堆起笑脸:「难得今日群贤毕集,在下有件小东西,请诸 位一观。」

云栖峰在他手上按了按,回到席间。

秦桧走到席间,从袖中取出一根弯剑式样的物品捧在手上。那物品通体光滑 莹白,长及两尺,呈现细圆的锥形;锥身略带弧线,前狭后粗,只在末端装着一 个精巧的护手。

接着秦桧拿出一柄宽刃短剑,「叮」的击在锥上。那细锥绞丝未动,精铁制 成的剑刃却迸出一个缺口。然后他提起尖锥,朝短剑上一刺,看似无锋的锥尖却 锐利无比,轻易将短剑斩成两段。

王处仲眼角微微一跳:「龙牙锥?」

程宗扬微笑道:「侯爷果然识货。」

在南荒杀死的那条巨龙体格太过巨大,龙牙有一人多高,又结实得要命,程 宗扬用珊瑚匕首切了一个时辰,才在上面划了道细痕,不留心还看不出来。

这东西让他伤透脑筋,谁都不可能背着一人多高的龙牙当兵刃,最后云苍峰 要走两枝龙牙,准备装在舰首作为冲撞的武器。

好在巨龙靠近咽喉的部位还有一对新长不久的小齿,齿形细长,连打磨都不 用,装上护手便是一对天然的利锥。

谢万石那样的文人雅士倒也罢了,张之煌一看到这枝龙牙锥,眼都直了,衣 袖碰翻席上的酒觞,酒液淌了满袖也顾不上擦,叫道:「程兄!这枝龙牙锥我买 了!价钱你随便说!」

石超同样看得心动,但张侯爷已经先开口,只好咽了口唾沫。

桓家那个少年也性喜射猎,闻言道:「张侯爷,你不是看中我那匹绝羽马了 吗?这龙牙锥你让给我,绝羽我立刻送到府上!」

张之煌拂袖道:「绝羽你留着吧。这枝龙牙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

秦桧将斩断的短剑往空中一抛,单手作势,龙牙锥如刺软革,将两截断剑并 排穿在锥上。这一手亮出来,众人目光越发炽热,桓家少年叫道:「程兄,这龙 牙锥你开个……」

他还没说完,萧遥逸就叫道:「我出三千金铢!」

程宗扬心道,萧遥逸这边鼓敲得真不错,一口就把价钱抬到三千金铢这个吓 人的高价,既显得这件异宝奇珍难得,又是在座世家子弟能承担的范围内。

云栖峰也抚掌夸赞道:「程公子身边竟然带着这等至宝!云某这些小玩意与 这龙牙锥一比,直如砂砾弃瓦。」

张之煌叫道:「程兄尽管开出价钱!我绝不还价!别说三千,就是五千我也 要了!」

萧遥逸一拍案:「五千就五千。」

桓家少年道:「五千!再加一匹马!」

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管他们出多少,我都加一千金铢!」

张之煌怪叫道:「驸马爷,你又不打猎,跟我们抢什么啊!」

王处仲双眼望天,用鼻孔哼了一声。

程宗扬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笑道:「久闻汉安侯是我大晋不世出的名 将,今日一见,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初来建康,无以为敬,这件护身利器便请侯 爷收下。」

王处仲冷冷道:「索价几何?我明日让人送到府上。」

「分文不敢取。」

说着程宗扬从那小侍女手上拿起酒觞,捧到王处仲面前,一边拿过自己的酒 觞:「借石兄的酒,程某只请与侯爷对饮一杯。」

王处仲冷漠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觞与程宗扬一碰,一口喝干, 「谢了。」

程宗扬把酒觞放回侍女手中,那侍女感激地看他一眼,起身退到一边。程宗 扬拉住石超:「石少主,我敬你一杯。」

石超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连忙与他对饮一杯,小声道:「程兄,以后 你的事就是我石超的事!」

云栖峰见机道:「恭喜驸马爷得此至宝,在沙场必定如虎添翼,来,在下再 敬驸马爷一杯。」

两人一唱一和,把一场尴尬化为无形,席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程宗扬回到席上,萧遥逸低笑道:「程兄惜花怜香也是大手笔。啧啧,那龙 牙锥你可真舍得。」

程宗扬低声道:「龙牙锥是一对,还有一枝长一些的,一会儿送到你车上。

怎么样?够意思吧?有没有感动得想以身相许?「

萧遥逸扮出羞色:「原来你是看中人家的姿色,才跟人家亲近。」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可是喝了一肚子酒,你再说,我吐你一脸。」

「程兄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吧?」

萧遥逸嘿嘿笑道:「程兄可知道,自从梁山伯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就不再 喜欢她了。」

「只有你这种变态才编得出来吧!」

程宗扬推开萧遥逸,到张之煌席前递了杯酒。

张之煌一脸沮丧地长吁短叹:「程兄,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我打猎的鹰犬 不如小侯爷,马匹不如桓家老三,好不容易遇到件难得的利器,你连机会都不给 我。本侯这杯酒怎么喝得下去?」

「龙筋做成的弓怎么样?」

张之煌一口呛住,眼睛瞪得老大。

程宗扬歉然道:「可惜没有石少主弹弓那么华丽,也值不了几个钱……」

张之煌一口酒咳在胸前,侍女连忙用巾帕抹拭。张之煌理也不理,一把按住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可别让萧哥儿听到了。多少钱,我买了!」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本来这杯酒就够了,可侯爷咳出来一半……再罚一杯 吧。」

「那怎么行!」

张之煌一把推开他,怒道:「我把这一瓮都给喝了!剩一滴我就从楼上跳下 去!」

云栖峰远远朝程宗扬举觞,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喧宾夺主不悦。

这边石超又拉住他:「程兄,小弟敬你一杯。」

奉酒的侍女还是刚才那个,她把酒觞举到头顶,柔声道:「请公子满饮。」

程宗扬笑道:「我要不饮,你是不是也把她杀了?」

「那怎么会!」

石超脸上肥肉挤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说道:「程兄是不是看中雁儿了?程兄 喝完这杯,我就让她跟你走。这雁儿我可是连碰都没碰过她一根指头。程兄要不 信,一会儿散了宴,到车上给雁儿开苞验货,她要不落红,我赔你十个绝色!」

同样是直爽,萧遥逸直爽得可爱,这石超就直爽得粗鄙了。眼看雁儿羞得满 面通红,程宗扬拿起酒觞:「免了吧。活人又不是大白菜,这么送来送去的。」

石超挤着眼笑道:「程兄一个侍女都没带,莫非是……嘿嘿,要不小弟再送 程兄两个标致的娈童!」

程宗扬一阵恶寒:「你自己留着吧!」

刚才程宗扬出手不凡,用一枝龙牙锥替自己解了围,这分人情可不小。又见 他和萧遥逸、张侯爷、云家都关系菲浅,石超心里既感激又有意结纳,连忙道: 「雁儿,还不见过新主人?」

那侍女又羞又喜,俯身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看着那侍女的羞态,也有几分心动。小紫既然没指望,有个听话的小 丫鬓也不错……石胖子家大业大,一个侍女也不放在眼里,况且落在他手上还真 不如给了自己。于是不再客气,带了雁儿回到席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0 编辑 ] ----------                第六章闭月

与诸人又喝了几杯,程宗扬离席出来透透风。秦桧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吴 三桂正在门外,这时上前道:「已经和石家的护卫说了,让他们先不要动手。在 下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张名刺。」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杀人来敬酒,这些人也真做得出来。无论是石家还是王 处仲都一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样子。谢万石等人空自把德性说得嘴响,也没有 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才出面解围。

王处仲的事程宗扬听着耳熟,但想不起是谁。不过既然是领过兵的,对武器 兵刃总是留心的多,一试之下果然投其所好。他刚才让秦桧在席间献锥,已经先 一步让吴三桂去阻拦石超的护卫。这会儿自己帮了石超一个大忙,让他饶了那两 个敬酒的侍女,这点面子总会给的。

程宗扬左右张望,秦桧在旁立即道:「那边围着锦幛的就是溷厕。」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明白。」

秦桧垂手道:「这点察颜观色的本事,我们做手下的总要有几分。」

海蜃楼外靠近院墙的位置,一片紫色的锦幛重重叠叠围着,便是供宾客使用 的厕所。云家人细心,把入口设在远离海蜃楼的另一侧,免得冲撞客人。

程宗扬绕过锦幛,正在找厕所入口,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家、桓家、袁家,还有张侯爷和小侯爷。」

接着一个带着金玉般清音的女声冷冷道:「一群酒囊饭袋!」

刚才说话的婢妇道:「大小姐,五爷说,你只要去打个照面就成。再过一会 儿,那些人喝醉就不好来了。」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都变成冷汗流了出来。自己一路小心翼翼带着秦、吴二人, 偏偏上个厕所就撞上这位云家大小姐。虽然自己也是客人,但这位大小姐似乎对 这边的客人没什么好感。说不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狭路相逢,顺手给自 己来个手起刀落,那就冤枉了。

逃进厕所也许是个好主意,可这云家的厕所也太华丽了,只看到锦幛重重, 硬是找不到入口。程宗扬急中生智,那锦幛是软的,不好借力,干脆攀住院墙, 一个虎跃跳了过去。

「谁!」

不等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云丹琉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程宗扬低 着头,施出踏雪无痕的轻功,贴着院墙一溜疾跑,钻进一个月洞门里,再腾身跃 出丈许,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同时挥袖拂去足印。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俐落,如果让殇侯看到肯定赞他修为大有精进。但程宗扬 还嫌离得不够远,瞧着旁边一个院子大门紧锁,立即纵身越过院墙,一溜烟钻到 院中一幢小楼里,藏好身形。

程宗扬抹了把冷汗,心里怦怦直跳。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吓成这样,小紫知 道肯定笑死。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外面动静,程宗扬才松了口气。这里离海蜃楼已经隔了两 个院子,危险程度大大降低。云丹琉这会儿是去楼中会客,程宗扬打定主意就在 这里躲半个时辰,等她走了再回去。

刚才被吓了一跳,此时心神一松,尿意更显急迫。程宗扬进来时留心看过, 这个院子虽然干净,但大门紧锁像是没人住。楼前种着一池花草、几竿修竹,幽 静雅致。

程宗扬不敢离开小楼,索性就在楼门口拉开裤子,对着楼前的花池痛痛快快 地方便起来。

大概是那些酒都吓了出来,这泡尿分外长,程宗扬一边尿一边左右打量这座 小楼。

院中像是时常有人打扫,青砖铺成的地上片尘不染。门内两侧各摆着一只一 人多高的大花瓶,白瓷的瓶身上绘着踏雪寻梅。画中一个少女穿着大红的氅衣, 纤手攀着一枝红梅正在轻嗅。

在她旁边,一张雪白的面孔掩在毛茸茸的狐裘中,春水般的美眸怯生生看着 自己。

程宗扬一手提着裤子,正「哗哗」地尿得痛快。忽然间浑身打了个寒颤,猛 地回过头。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卓云君打了个冷颤,咳嗽着醒来。

那妇人站在她面前,虽然脸上涂着厚粉,仍能看出她脸色不善,阴沉得仿佛 要下起暴雨。

这几日卓云君在她手下吃了无数苦头,看到她的神情心下先自怯了,禁不住 身子微微发抖。

那妇人沙哑着喉咙道:「想死?」

说着她抬脚踩住卓云君的手指,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想死?」

那妇人穿着一双木屐,屐齿踩在卓云君修长的玉指上,用力一拧。

十指连心,卓云君身体一颤,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接着发出一声凄叫;叫 声透过门窗被外面厚厚的被褥吸收,在外面听来就和小猫的哀鸣差不多。手指的 骨骼仿佛寸寸碎裂,与血肉碎成一团,痛得卓云君浑身都渗出冷汗。

凄叫声中,妇人骂道:「不要脸的臭娼妇!这么便宜就想死?」

卓云君只觉手指在她屐齿下格格作响,正一根根在她脚下断裂。她本身是用 剑的高手,对手指分外关心;剧痛和恐惧潮水般涌上心头,卓云君不由失声道: 「求你不要踩了!不要踩了!」

「哟,道姑奶奶在讨饶呢。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那妇人嘲讽着,脚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用力一拧。卓云君手指仿佛尽数碎 裂,破碎的指骨刺进血肉。卓云君呼吸一窒,瞳孔放大,正痛得要昏迷过去,那 妇人木屐忽然一松,接着又再次用力。

卓云君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尖叫,身子像触电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妇人似乎摸准了她的感受,每次她接近昏厥的时候都略微放松,等她喘过 气,再加倍用力,使她始终处于能忍受的剧痛之中。

卓云君散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上。她用了不知多久时 间才终于挣开腕上的麻绳。卓云君本来想趁机逃走,可她脚上的麻绳打了两个死 结,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解开。

心灰意冷下,卓云君在麻绳系在桌子下面打了个结,采取自缢的方式来脱离 这种绝望的境地。可她伏在地上,身体并没有悬空,自缢的过程分外漫长,刚昏 迷过去就被人救起。

从死亡边缘回来的卓云君心防已破,剧痛下更是风度尽失。她双手被木屐踩 住,痛得凄声惨叫,一边哀求讨饶。

「浪蹄子!你不是想死吗?」

那妇人恶狠狠说着,拿起麻绳绕在卓云君昂起的颈上,用力一绞。

卓云君正尖声惨叫,被麻绳一勒,顿时呼吸断绝,惨叫声噎在喉中。粗糙的 麻绳在颈中磨擦着绞紧,仿佛将生命一点一点挤出体外。

卓云君双手仍被木屐踩住,玉颈昂起,强烈的窒息感使她眼睛充血,被勒得 凸起,肺部像要爆炸一样剧痛,身体每一丝肌肉都在痉挛。她神智变得恍惚,瞳 孔因为死亡的逼近,一点点扩大。

卓云君曾经尝试过自尽,但当死亡真来临的一刻,她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恐 惧。她拼命伸长颈子,竭尽全力呼吸着,此刻只要能吸进一丝空气,她愿意用自 己的一切来换,只要能够活下去、摆脱死亡的痛楚。

忽然,麻绳一松,空气涌入火辣辣的肺中。卓云君颤抖着,已经模糊的视野 渐渐变得清晰。

「死娼妇!还想不想死!」

那妇人一声厉喝,使卓云君打了个咚嗦。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脸上曾经的高 傲和英气荡然无存,就像一个陷入绝境的平常女人一样崩溃了。

那妇人骂道:「老娘好心好意养着你,竟然想死?己她一手挽着麻绳,一手 抓住卓云君的头发,把她面孔按在沾满饭粒的地上,吵哑着声音威胁道:」舔干 净!「

卓云君颤抖片刻,然后张开嘴,用苍白的唇舌含住那些已经泼出来一整天的 饭粒。

如果可能,她宁肯自绝心脉,也不愿在这地狱般的黑暗多活一刻,但自己甚 至连死亡的自由也没有。绞颈的痛楚摧毁了她的意志,既然连死亡都是无法企及 的奢望,骄傲如卓云君也不得不低下头颅。

卓云君屈辱地含住饭粒,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妇人木屐一紧,卓云君惨叫声中,脖颈又被麻绳勒住。刚才可怕的经历使 卓云君刻骨难忘,不等麻绳勒紧,她就拼命摇头,然后俯身一口一口把饭粒舔干 净。

「贱货!老娘好言好语你当成耳边风,非要挨打才听话!」

那妇人抄起门闩朝卓云君一通痛打,最后把麻绳往她脸上一丢:「你想死就 接着死!吊死了就拖出去喂狗!」

卓云君脸色灰白,双手一阵一阵痉挛,身体不住咚嗦。她散乱的目光掠过地 上的麻绳,就像看到一条毒蛇一样,露出无比的惧意。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花瓶旁一个裹着狐裘的小美人儿。现在正值八月,天 气刚刚开始转凉,她却穿着厚厚的狐裘,一张精致的小脸白得仿佛透明,眉毛弯 弯的,纤秀如画。难怪自己刚才把她当成瓶上画的美女。

程宗扬脱口道:「你是谁?」

那少女粉颊微红,细声道:「你……是谁?」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没人,又怕撞上云丹琉,才大模大样站在楼门口方便。谁 知道会被这个精致如画的小美人儿碰个正着。这会儿自己刚尿了一半,想收也收 不住,索性厚起脸皮,哗哗尿完再说。

少女晕生双颊,鼓足勇气道:「那是我的兰花……」

程宗扬厚着脸皮移了移位置,避开那些兰花。

那少女像是快哭了一样小声道:「那是我的竹子……」

「……施了肥才长得更旺啊。」

程宗扬开始有点佩服自己,脸皮竟然这么厚,在别人家门口随地小便,被女 主人撞上还能脸不红心不跳。

「咦?谁挖的小沟?还放着几个小泥人?」

「……那是竹林诸贤和曲水流觞。」

竹林诸贤是魏晋风流的开山人物,曲水流觞刚才程宗扬在席间听了不少。晋 国文人聚会时,常在溪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羽觞放在水中顺流而下。羽觞在 谁面前打转或者停下,谁就举觞畅饮、即兴赋诗,是一等一的风流雅事。

那几竿翠竹间被人细心地挖出一条小溪,溪旁坐着竹林诸贤的小泥人,溪里 还有一个小小的带耳羽觞。这会儿羽觞也浮了起来,但怎么浮起来的,就不必再 说了。

程宗扬狠狠打了个尿颤,一身畅快地提上裤子,这才转过身,脸不红气不喘 地说道:「在下姓萧,萧遥逸。萧某去也。」

程宗扬回身就跑,便听到云丹琉的声音:「门怎么锁了?还不打开!」

程宗扬立刻窜了回来,他也不敢开口,双手合十朝那少女拜了几拜,就一头 钻进楼里。

「大小姐,瑶小姐这些日子正发寒。老爷吩咐过不让人来打扰。连汤饭都是 递进去的。」

「我两年才回来一趟,就不能见见姑姑吗?」

仆妇道:「只需过了这几日,瑶小姐每日就能见半个时辰的客。院门的钥匙 在老爷手里,大小姐就是要进,我们也打不开。再说,瑶小姐的身子大小姐也知 道,每月发寒的几日,我们这些下人都提着心,只怕吹口气就化了的。」

程宗扬躲进楼内,才发现这座小楼窗户都是封死的,云丹琉不进来便罢,一 旦闯进来就是瓮中捉鳖,一逮一个准。

穿着狐裘的瑶小姐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外面的交谈。不知为何,程宗扬看着 她的背影,心头泛起一丝凄清的落寞感。

云丹琉终于还是没有硬闯,她在外面说道:「姑姑,丹琉给你带了些东西, 让她们给你递进去。过几日姑姑身体大好,丹琉再来看你。」

程宗扬松了口气,云丹琉明明要到前面见客,不知道怎么又绕到这里。被那 个丫头片子吓了两次,腿都有点不好使。程宗扬索性坐在扶手上滑下来,然后小 心翼翼绕开那位瑶小姐,陪笑道:「打扰了,萧某……」

瑶小姐慢慢抬起脸:「我才没有那么弱……刚才我就没有昏倒……」

她秀美的面孔半掩在雪白的狐毛间,眉眼间寂寞的神情让程宗扬心头一空, 升起一丝怜意。

瑶小姐低声道:「你帮我拿来,好不好?」

「唔?」

程宗扬扭过头,才发现院门一角有个活动的门板,一只细心打理过的包裹放 在门边。

「这是什么?」

程宗扬一泡尿毁了人家的竹林诸贤和曲水流觞,让萧遥逸背黑锅事小,就这 么拍拍屁股走人实在说不过去。索性好人做到底,把包裹取过来,帮那个瑶小姐 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看不出云丹琉还颇为细心,每件东西都用小木盒装着,淡黄的木盒是用上好 的檀香木制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里面装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贝壳、海星、小 珊瑚之类的物品。

「这是鹦鹉螺。」

程宗扬道:「装上杯耳能做成漂亮的小酒杯。」

「这个呢?是琥珀吗?」

程宗扬拿起那个透明的物体,有点不确定地说:「是海底的琥珀吧。」

「我看书上说,琥珀是虎睛沉到地下变成的。海里也有老虎吗?」

程宗扬笑道:「琥珀是滴下来的树脂变成的,有些里面还有小虫子。用力磨 擦,能闻到松脂的香气。」

那少女悠悠叹了口气:「那些小虫子好可怜……」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院里,也像极了囚在琥珀中的虫子。程宗扬打开一只狭长 的木盒,里面是一根白色的物体,看起来和他的龙牙锥有点像,不过更长一些, 质地轻而柔软。

「这是什么?」

程宗扬试着弯了弯,那根物体极富弹性,弯成圆形也能轻易弹直,手感有点 塑胶的感觉。自然界里像这样天然的弹性物体并不多见,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忽 然道:「鲸须!嘿,这条鲸须快有三尺了吧,他们居然猎了这么大一条鲸!」

「是海里大鱼的胡子吗?」

程宗扬费了半天工夫,给她讲了鲸的样子和习性。那少女听得悠然神往,轻 叹道:「不知我何时才能见到那样大的鲸。」

程宗扬越来越感受到她的寂寞,自己那会儿的举止不只是唐突,把人家精心 布置的曲水流觞毁了,简直粗鲁到令人发指,这个瑶小姐却没有生气,也许很久 都没有外人来过与她说话了,此时对着一个陌生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程宗扬说完鲸须,又打开另外一只木盒。那木盒四四方方,里面装着一块琥 珀色的不规则物体,体积约拳头大小,像一块脏兮兮的泥土,貌不惊人。

程宗扬把它拿起来惦了惦,大概有一斤多重,瞧不出是什么东西。看着瑶小 姐殷切的眼神,程宗扬遗憾地想:祁远这会儿要在,肯定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放下那块东西,随手摸了摸鼻子,忽然闻到手指上一股异香。程宗扬心里 一动,从衣下的背包中拿出火摺用力摇亮。

那东西燃点极低,火苗刚递过去,便腾起一层细微的蓝色火焰,一股浓郁的 异香随即飘散开来,将整座小楼都染得香气扑鼻。

「龙涎香!」

程宗扬终于敢断定,这就是来自海洋深处的龙涎香。

云丹琉对这个瑶小姐还真好,这么大一块龙涎香,大概要价值几倍重量的黄 金才能换到。

「真的好香……」

瑶小姐轻轻说了一句,然后软绵绵倒了下去。

程宗扬连忙扔下龙涎香,一把扶住她。瑶小姐脸色雪白,口鼻间只有一缕游 丝般微弱的气息。

程宗扬试了试她的额头,手掌仿佛摸在雪上一样,一片冰凉。

第七章调教

程宗扬回到住处,把马鞭丢给秦桧,风风火火闯进后院。

这会儿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小紫没有在房间待着。程宗扬找了半天,才在 假山后面找到她。

那丫头正在午睡,她倒会找地方,假山后的树荫下有一块青石,她便躺在上 面,一双木屐也放在石旁。

小紫身上盖着一片芭蕉叶,一条雪嫩的手臂伸出来,指上戴着紫色的水晶戒 指。翠绿的蕉叶和白玉般的肌肤交相辉映,让人怦然心动。

对谁心动都好说,对小紫心动那是找死。程宗扬粗着嗓子叫道:「死丫头!

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

小紫闭着眼睛,口齿间带着浓浓的睡意,软腻地说道:「程头儿,你好烦哦 ……」

小紫翻了个身,一条雪白的小腿从蕉叶下露出,微微蜷起。程宗扬抓住她的 光洁小腿,用力摸了两把——先占点便宜再说。

「死丫头,快起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人家要睡觉……」

「睡个屁啊。我还不知道你是属夜猫子的,一天睡一个时辰就够了。你知道 我去见……」

「不就是孟非卿吗?我才不愿意见他呢。」

「咦,你还真明白。他可是你老爸最铁杆的手下,一会儿见面,说不定会封 个大大红包给你。你难道不想要?」

小紫像是没有听见,她细声呻吟道:「程头儿,你摸得人家好舒服……人家 屁股也想让你摸摸呢……」

程宗扬收回手,冷笑道:「以为我傻啊!上次你让我摸,结果扎了我一手的 刺,这会儿又来玩这一手!」

「胆小鬼!」

小紫掀开蕉叶,露出雪嫩的圆臀朝他摇了摇,然后飞快地跳到一旁披好衣服。

程宗扬一阵眼晕,还没看清,那死丫头已经穿戴整齐,让他只剩扼腕的份。

小紫吐了吐舌头,笑道:「程头儿,我去玩那个道姑,你要不要看?」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吗?」

程宗扬板着脸道:「最后问你一遍,孟非卿你见不见!」

「不去!」

木屐声格格传来,每一声都仿佛踩在心头,带来火烙般的恐惧。

灯光一闪,映出地上那条未曾动过的麻绳。那妇人冷笑道:「怎么不死了?

这娼窠里出个烈女那该多光彩!「

卓云君努力想维持自己的尊严,但触到那妇人的目光,身体顿时一阵战栗。

那妇人把油灯放在一旁,拿起麻绳:「贱娼!你不死,老娘帮你死。」

卓云君仅剩的傲骨都化为惧意,连忙摇了摇头。

那妇人拎起麻绳,放在卓云君面前,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老娘这里不 养闲人,你要不愿意做活,还是早些死了干净!」

卓云君苍白地嘴唇紧紧抿着,良久才颤声道:「我可以卖艺。四个银铢,我 唱曲能挣……」

不等她说完,那妇人就把麻绳勒到她颈中。这次那妇人下手极狠,麻绳绞住 脖颈竭力收紧,分明是想生生勒死她。

卓云君伏在地上,脖颈被勒得伸长。她双手紧紧抓住麻绳拼命挣扎,那妇人 力气不过寻常,可自己却怎么也挣不开。

卓云君张开嘴,舌头吐出,却怎么也吸不进一丝空气。她虽然睁着眼睛,却 看不到任何物体,眼前一片片冒出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嘴唇发紫。

挣扎中,卓云君破碎的道袍松开,一团肥白的乳房裸露出来。她虽然吸不进 一丝空气,胸口却拼命起伏,那丰挺的雪乳在胸前一抖一抖,颤个不停。

忽然,卓云君身体一松,一股液体从身下涌出,淌得满腿都是。

那妇人松开麻绳,嘲笑道:「死娼妇!还硬挺吗?」

卓云君已经彻底崩溃,她伏在地上拼命摇着头,散乱的长发下,毫无血色的 面孔一片灰白,身体抖得仿佛风中的树叶。

这死丫头扮得可真像,那模样作派,活脱脱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老鸨。

程宗扬在帘后看着,心里嘀咕道:这才三天时间,卓云君就像换了个人,不 知情的会以为是娼窠里挨过打的妓女,哪里还有半分英姿勃发、绝世高人的风采?

不过,那奶子真够诱人的……

卓云君此时风度全无,刚才被那妇人勒得失禁,甚至也顾不上羞愧,就像一 个脆弱的女子一样伏在地上不住啼哭。

她一团美乳滑落出来,雪团般在地上微微颤抖。那妇人伸出脚,用屐齿踩住 她殷红的乳尖。卓云君如受电击,失声惨叫。

那妇人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得抬起头,然后拿起一只水瓢对着她华美的面 孔倾倒下去。

冰冷的井水溅在卓云君脸上,顺着她修长的玉颈流淌,溅得满身都是。那妇 人嘲讽道:「瞧你这身破烂衣服,身上又是土又是尿的,还不快洗洗!」

那妇人木屐松开,卓云君吃痛地抚住乳尖,接着臀上挨了一脚,只好撑起身 体,朝桌旁的水桶爬去。

那妇人傲慢地用门闩敲了敲木制的水桶。每次反抗都伴随的痛殴使卓云君意 志尽失,她跪在桶旁,颤抖着解开破烂不堪的道服,露出光洁的玉体。

小紫的手段自己在鬼王峒就曾经见过,只用了一根细针就把苏荔制得服服贴 贴,这时在卓云君身上故技重施,将这位太乙真宗的教御摆布得如同婴儿。

卓云君自己并不知道,但小紫动手时,程宗扬在旁边看得清楚。她这次用了 两根细针,加起来还没有当初钉在苏荔身上的一半大,分别刺在卓云君的颈后和 脊中,连针尾也一并按进肌肤,从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

卓云君年纪已经不轻,但修道者最重养生,看上去如同三十许人。她肩宽腿 长,腰身细圆,肌肤白腻丰腴,光滑胜雪,别有一番熟艳的风情。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笑道:「道姑,这身子腰是腰,腿是腿,就跟画儿似 的。」

说着她用门闩顶了顶卓云君的乳房,「奶过孩子没有?」

被门闩一触,卓云君就禁不住身子发颤。她忍气吞声地说道:「没有。」

小紫还要戏弄,程宗扬在外面低咳一声。她哼了一声,放下门闩,哑着嗓子 骂道:「臭娼妇!还不快把身子洗净!」

卓云君垂下头,撩起清水,在桶旁一点一点洗去身上的污渍。

小紫笑道:「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道姑,你既然不 想死,便好生做个娼妇。」

卓云君脸色苍白地抬起头,颤声道:「不,我不……」

那妇人沉下脸,拿起门闩重重打在卓云君腰间。卓云君惨叫一声,合身扑倒 在地。黑暗中,那具白腻的肉体痛楚地抽动着。

那妇人一连打了十几下,卓云君吃痛不住,连声哀叫道:「不要打!不要打 了!好痛……」

「死丫头,你还真有点手段。」

程宗扬一脸兴奋地说道:「还不赶快把她叫出来,大爷干完好去办事!」

「程头儿,你好急色哦。」

小紫带上房门,把卓云君的哭泣声关在房内。

「她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程宗扬道:「算你赢了。嘿嘿,这贱货上了床,一看是我不知道会不会羞死。」

小紫皱了皱鼻子:「她这会儿都吓破胆了,就是上了床也和死鱼一样,有什 么好玩的?我原来以为她能撑到第五天呢,谁知道她这么不顶用。」

今天程宗扬过得很郁闷。那个瑶小姐说着说着突然昏迷过去,让自己手忙脚 乱,好不容易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把她放在卧室的榻上,自己溜回去赴宴,连 和自己新得的那小侍女调情的心思都没有,匆匆散了席就和萧遥逸一道离开。

说起来之所以瑶小姐会昏迷是因为自己跟她说话的时间太久;之所以说话的 时间太久,是因为自己毁了人家的曲水流觞;之所以毁了人家的流水曲觞,是因 为自己撒了泡尿,之所以撒了泡尿,是因为在躲避云丹琉;之所以躲避云丹琉, 是因为自己在江口被云丹琉劈过一刀,都跳到水里还没能躲开;之所以没能躲开, 是因为自己受过伤;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卓云君拍了自己一掌,差点儿连命都让 她拍没了;之所以被她拍一掌,是因为她觊觎自己的九阳神功口诀!自己堂堂一 个大男人,被一个丫头片子逼得狼狈不堪,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贱人!

幸好老天有眼,让她落在自己……和小紫手上。如果不狠狠干她一回,把自 己吃的苦头加倍补偿回来,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太对不起老天了。

可那死丫头明明已经把卓贱人收拾得服服贴贴,还不肯让自己上,说还没有 调教好,玩起来不尽兴。

尽兴?只要能干到这个贱人,自己已经够尽兴了,难道还能干出感情来?

程宗扬恼道:「不让我干,你废什么话啊!难道就让我旁边干看着?」

小紫笑吟吟道:「好不好看?」

程宗扬明白过来:「死丫头,又来耍我!」

他咬牙道:「小心我看得火起,把你的小屁股干成两半!」

小紫羞答答道:「程头儿,你好粗鲁……」

说着她依过来,娇声道:「人家最喜欢这样粗鲁的男人了。来啊,谁不干谁 是雪雪。」

雪雪是萧遥逸送来的狮子狗,这几天小紫有了卓云君这样一个好玩具,没顾 上逗雪雪玩。

程宗扬板着脸喝斥道:「知不知道我很忙啊?谁和你一样,天天白吃饭!连 个臭女人都摆布不好!」

小紫呵气如兰地说:「一说到跟人家上床,你就跑,一点都不男人。」

我都男人一百多次了,结果连你这死丫头的屁股都没摸到。这事儿不能提, 一提就让人肝肠寸断。程宗扬重重哼了一声,端着架子转身离开。

临走时又想起来,回头板着脸道:「家里新来了几个侍女,这会儿会之正给 她们安排住处。你没事可别去欺负她们。」

一辆马车停在宅前,赶车的是个陌生汉子,没有看到萧府的人。

程宗扬上了车,萧遥逸埋怨道:「大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趁这会 儿工夫,把那个新收的侍女给用了吧?」

真上了那就好了,自己这一肚子火气也不至于没地方泄。石胖子人虽然不怎 么样,出手却大方,除了雁儿,把那两个奉酒的侍女也一并送来。左右是要杀的, 不如做个人情。这些姑娘落到他手里算是糟蹋,程宗扬也没客气,一并留了下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哪儿有闲工夫啊,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萧遥逸肃容道:「如此也好,等程兄回来就可以一箭三雕了。」

说着挤挤眼,「金谷园的侍女都是精心调教过的,保你明天腿都是软的。」

「少来。」

程宗扬道:「我正头痛呢。我让会之把那几个侍女都安排到中庭附近,外面 是跟我在一起的几名兄弟,大家进去出来相熟了,说不定还能凑成几对。可惜…

…「

程宗扬长叹一声,「狼多肉少啊。」

萧遥逸纳罕地摇着扇子:「程兄这念头够诡异的。平常人家对这种事都只怕 防得不严密,内宅和外院绝不来往,你倒好,还特意让他们毗邻而居,生怕他们 不勾搭成奸?」

程宗扬也觉得纳闷:「你这想法才奇怪,按你的意思,我应该把这那些侍女 都收了,自己左拥右抱,外面却放着十几个精壮的光棍?不怕他们啐你啊?」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然后拿扇子指着他叹道:「我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你把 那些下人都当成兄弟。若非我萧遥逸在星月湖混过才知道程兄这分心意,换成张 饭桶、石饭桶他们,还不把后槽牙笑掉。」

这些贵族世家主仆之间泾渭分明,不过站在程宗扬的角度,别说吴战威和小 魏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就是秦桧和吴三桂,自己也没把他们当成仆人看待。

萧遥逸啧啧叹道:「程兄果然够义气。不过你既然存了这分心,还有什么头 痛的?把这几个侍女一分不就完了。」

「开玩笑。」

程宗扬道:「你也得问问女方愿不愿意吧?」

萧遥逸愣了半晌,最后颓然道:「你赢了,你说我萧遥逸怎么就瞎了我这双 狗眼,没看出来程兄你是圣人呢?」

程宗扬苦笑起来。晋国世家大族奴仆成群,谁会去理会一个婢女的心思。但 对自己来说,男女平等、自由恋爱,这些不是那么容易就扔掉的。

萧遥逸揶揄道:「程圣人,往后小弟可不敢再叫你去喝花酒了,免得坏了你 的道行。」

「少罗嗦,这个还堵不住你的嘴?」

萧遥逸立刻闭嘴,双手接过程宗扬递来的龙牙锥。

「奶奶的,真家伙啊!」

萧遥逸叫道:「我还以为你蒙人呢!」

那枝龙牙锥比王处仲的长了少许,萧遥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兴奋地恨不 得往自己身上捅一下试试才过瘾。

「孟老大呢?」

萧遥逸恋恋不舍地收起龙牙锥,在车板上敲了敲。车夫扬起手腕,鞭子在空 中一抖,「啪」的一声脆响,两匹马立刻同时起步。

「鹏翼商号的车马行在建康有两家分号,」

萧遥逸道:「但孟大哥来建康,一直住在玄武湖。」

玄武湖在城北,湖水与宫城相邻,面积远比后世广阔,因在燕雀湖以北,又 称北湖。湖水来自钟山北麓,由于玄武湖是晋国训练水兵的地方,专门开凿青溪 与秦淮河相连,即使战船也可以从江上直接驶入湖中。

那车夫一言不发,娴熟地驾着马车赶到湖边,然后两人丝毫没有停留,随即 换乘小舟,朝湖中一处浅洲划去。

玄武湖有十几处泥沙淤积的沙洲,此时芦苇生得正盛,小舟悄无声息地划入 湖中,随即被茂密的芦苇遮蔽。

操舟的汉子与车夫相仿,一头寸许长的短发,筋骨结实如铁。六朝人认为身 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男女都蓄发。这舟子却把头发剪得短短的,仿佛受过髡刑 的犯人。

萧遥逸看似荒唐,心思却七巧玲珑,他一眼瞧出程宗扬疑惑,说道:「岳帅 军中都是短发,以长不盈指为准。这些兄弟都习惯了,蓄发反而觉得麻烦。」

程宗扬顿起知音之感,他对蓄发也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但连祁远、吴战威这 些粗汉都蓄发,怕自己显得太过另类,才不得不留起来。在南荒热的那几天,程 宗扬不时后悔,恨不得自己是天生的秃头才好。

「你们那位岳帅也是短发?」

「怎么会?」

萧遥逸道:「岳帅平时的享乐之一就是躺在榻上,让姬妾们给他洗头,剪短 了怎么过瘾。」

「啧啧,你们岳帅还真会享受。」

日色偏西,正照在眼睛上,程宗扬随手从背包中拿出那副烟茶水晶的墨镜, 戴在脸上。

萧遥逸看着他,嘻笑的目光变得深邃。良久他说道:「岳帅临行前,把这副 墨镜留给艺哥。」

程宗扬摘下墨镜递过去:「你要吗?」

萧遥逸摇摇头:「你戴上挺合适。」

「那就好。」

程宗扬道:「我只是客气一下。这么好的墨镜,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萧遥逸愤然道:「刚说你够义气,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反正你脸皮够厚。」

程宗扬摇着墨镜,压低声音,「我可警告你,以后少在小紫面前说我坏话。

小心我翻脸。「

萧遥逸叫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紫姑娘那么娇怯稚嫩的女孩子,我就怕 她吃了你的亏还不敢说。」

程宗扬抬起头,鼻孔抬得高高的,恨不得从后脑杓哼出一声,来表示自己的 轻蔑。娇怯稚嫩是在说谁呢?

萧遥逸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了,程圣人,真以为我信不过你?我就是 想和紫姑娘多说几句话。我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对她说:那家伙是个好人,你就 从了他吧。当然要骂几句才能显出我的关心不是?」

「彼此彼此,」

程宗扬低笑道:「我没事也在她面前骂你。对了,云家有位小姐,你知不知 道?」

「云丹琉嘛。怎么不知道。那丫头是庶出的,早些年在家里不太受宠,才远 远打发出海。没想到那丫头在海上却干得有声有色。昨天她来席间的时候,你正 好不在。」

程宗扬叹道:「这可太遗憾了。」

萧遥逸笑道:「错过一次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什么!」

程宗扬脱口而出,又怕萧遥逸起疑,连忙换了种口气,十二分真诚地说道: 「是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说她这次回来,可能要入宫。」

「就她?」

程宗扬叫了起来,「云家疯了?把她送到宫里当妃子?是不是觉得晋帝好欺 负啊?」

「谁说是当妃子?」

萧遥逸道:「那丫头在海上搞得风生水起,不知道宫里怎么听说她的名头, 指名要她入宫,掌管宫里的御前殿直。你没看过昨天云老五乐得眼都快睁不开了。

云家再有钱也是寒门,别说把女儿嫁到宫里,就是二三等的士族也未必愿意 和他们结亲。「

程宗扬在建康待了几天,已经对晋国的门阀深有感触。所谓高品无寒门,下 品无士族。像王谢这样长期把持朝政的世家是一等一的大族,再往后是庾氏和桓 氏,其余还有袁氏、柳氏、羊氏……这些贵族世家出身的子弟多半一生下来就带 着官职爵位,像谢万石,一介文士,却是朝中正经的镇东将军,而且还不是虚衔, 实打实的正三品高级将领,手下管着几万劲卒。至于谢大将军能不能开弓、会不 会骑马、知不知道军营的大门朝哪边开,那就是末事了。而寒门出身的文士武将, 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升到五品以上的职位。

公平吗?

不公平,但这也许是晋国最好的选择。

究其原因,晋国的教育远不及唐、宋两国普及,贵族世家不但垄断权力,占 据大量财富和土地,同时也垄断数量不多的教育资源。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贵族, 受过教育的平民数量微乎其微。晋国只有尽可能从贵族中选拔人才,来治理国家。

事实上这种模式在晋国相当成功。晋国推行权臣政治,丞相权力极大,即便 这些贵族世家出一百个废物,有一两个英才执政,也能保证权力的正常运行,以 至于世家大族名望之盛,连皇族司马氏也瞠乎其后。

也正是因此,云家才不遗余力地支持临川王,同时对云家的女儿能够入宫极 为重视,不惜暂时放下利润高昂的远洋生意,召回云丹琉。

但程宗扬想的是另外一个人:「我说的是云家另外一位小姐,嗯,名字好像 叫瑶的。」

萧遥逸想了一会儿:「没听说过云家还有一位叫瑶的小姐啊。」

程宗扬也在奇怪,云丹琉叫她姑姑,难道是云苍峰的妹妹?可瑶小姐看起来 比云丹琉还小,和云苍峰差四十岁都不止。如果真是云三爷的妹妹,云家这位老 娘太能生了。

轻舟在洒满夕阳余晖的湖面上穿行,水上浮光耀金,光影流动,优美得仿佛 一首诗。半个时辰后,小舟驶入一片芦苇荡。

「到了。」

萧遥逸提醒道。

小舟微微一顿,停在芦苇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青石码头前。

玄武湖有不少沙洲,由于春夏多雨,湖面水势往往暴涨,略小的沙洲都会被 水淹没,无法住人,大多都荒弃掉了,洲上荒草丛生,与芦苇连成一片。不过这 处沙洲却有人移来树木,在芦苇中显得一片葱笼。

树丛中有一处奇怪的建筑。说它奇怪,是因为这座建筑与程宗扬在六朝见到 的楼堂庭院都不相同。所有的房间都连在一起,形成一整幢结构紧密的建筑,屋 顶也没有飞檐斗拱,而是辟出一半,做成一个精致的花园。

这也是程宗扬第一次在六朝看到石材建筑。六朝人认为用岩石为材料的房屋 不利于人生存,因此房屋大多是木构建筑,石材只用来铺地。也因此发展出一整 套木构建筑的规范,例如六朝建筑用来承重的都是梁柱而非墙壁。像罗马和希腊 那样完全用岩石砌成的建筑,在六朝只有佛窟和坟墓才可以见到。

眼前这座建筑是用整齐的花岗岩建造而成,上下分为两层,门前有圆形的台 阶。如果自己没有眼花,这应该是一座现代别墅的仿作,毕竟那位岳鹏举不是建 筑师,最多只能画个图,让工匠照着样子去建造。

自从来到沙洲,自己还没有看到一个人,甚至也没有感觉到窥视的目光,但 程宗扬知道,肯定有人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请。」

萧遥逸潇洒地抬起手。

程宗扬也不客气,当先踏上石阶。厚木制成的大门将近三米高,天色刚刚暗 下来,室内已经灯火通明。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屋顶悬下的巨大吊灯,不禁张大嘴巴。

第八章八骥

别墅内是一间两层打通的客厅,厅侧一道环形台阶螺旋状延伸到楼上,房顶 用金色的缆绳悬着一座由百余枝腊烛组成的巨型吊灯。烛台都是用水晶雕成,一 个个晶莹剔透,映得人眼花缭乱。

厅内摆着一套环形沙发,中间是一张圆桌。染成红色的皮革色泽鲜亮,上面 放着白色的长绒靠垫,一共九个,最中间的一个是明快的亮绿色。

萧遥逸看着程宗扬怪异的眼神,一边轻摇折扇,一边笑道:「程兄莫非认得 这东西?」

程宗扬想也不想就说道:「沙发。」

萧遥逸怔了半晌,突然叫道:「孟老大!你还不快出来!」

说着他如临大敌一样盯着程宗扬,「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沙发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遥逸差点儿把扇子拍碎,叫道:「岳帅起的这个鬼名字简直没道理!你怎 么可能猜到!」

「谁说我是猜的?」

「是谢艺告诉你的?」

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一个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方,那人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像刀刻一样轮廓 分明,一双浓黑的眉毛犹如卧鸳,纠屈的胡须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耳下,眼神像一 头威武的雄狮,犀利之极。他胸膛又宽又厚,肩膀肌肉隆起,虽然穿着一身普普 通通的布衣,却仿佛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程宗扬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武穆王手下大将,星月湖八骏之首,铁骊孟非 卿。这种气势是绝对模仿不来的。

他稳住心神,「谢艺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孟非卿点头道:「老三嘴没那么碎。」

说着他虎目生威,沉声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段强以前对自己说过,穿越者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掩藏自己穿越的秘 密。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要掩藏,对王哲、对谢艺、对殇侯,他都没有刻意去掩 藏。不过他也不会逢人就说自己是穿越来的那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从此另眼相看。

程宗扬道:「在下以前在西方游历过。」

孟非卿思索片刻,然后微微颔首:「岳帅曾说过,这里的陈设都是仿照泰西 风俗。你既然在西方游历过,能认出来也不稀奇。」

孟非卿大步走下台阶,抬手道:「坐。」

程宗扬一坐下,不禁舒服地呼了口气。这些天,自己一大半日子都是席地而 坐,离开南荒之后才有正经的坐具。不过建康的坐具大都是竹榻,讲究屈膝跪坐, 连椅子都不多,上面虽然铺着茵席,但程宗扬总觉得太硬,感觉颇不习惯。

这沙发没有弹簧,里面是货真价实的海绵,柔中带硬,紧密而富有弹性。程 宗扬坐上去就不想起来,恨不得把这套沙发都搬回去自己用。

孟非卿在他对面坐下,萧遥逸在这里毫无架子,亲自挽起衣袖,跑去拿来茶 盏给两人斟茶。

孟非卿也不废话,径直问道:「谢艺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事情细述一遍,然后道:「那枝龙牙锥本来就是谢兄该得的。送给 萧兄,也算物归原主。」

孟非卿听得极为专注,不时询问其中的细节,尤其是谢艺为何会孤身一人独 闯南荒的缘由。最后他起身向程宗扬深深施了一礼:「程兄千里迢迢把我兄弟的 骨灰背回建康,这分情义,我们兄弟绝不敢忘。」

程宗扬连忙道:「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谢兄,我们早就死几趟了,怎么 能活着从南荒出来?」

孟非卿沉默片刻:「小狐狸。」

「在。」

萧遥逸这会儿把尾巴都夹起来,老老实实听老大说话。

「通知老四、老五,让他们去查那间生药铺。」

「是!」

萧遥逸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然后道:「如果真是黑魔海的人怎么处置?」

「杀。」

孟非卿森然道:「敢把手伸到我们头上,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告诉老四、老 五,这次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到幕后的主谋!谁敢动我 兄弟,我杀他全家!」

「是!」

孟非卿虎目忽然迸出泪花。他拿起微凉的茶水,一口喝完,神情随即平静下 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告诉兄弟们,咱们的龙骥死了。让他们摸着良心问问, 还记不记得谢老三骂咱们的话。问问老二和老四,他们闹到这步田地够不够!」

这事儿萧遥逸也有份,见老大发怒,他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孟非卿道:「岳帅即便不在了。咱们八兄弟在一起又怕过谁!偏生你们几个 分成两帮,一见面就吵个不休。逼得老三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好一走了之。若不 是他落了单被仇家盯上,只需老二、老四,甚至你这不成器的小子去一个,谢老 三又怎么会死?」

萧遥逸颓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给四哥磕头赔不是。」

「你赔不是有什么用?」

孟非卿放缓语调,「老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 不回来。除了军令,他还理睬过什么?」

说着孟非卿抬起眼:「承蒙程兄援手!我听说与程兄一同回来的,还有岳帅 的遗孤?」

孟非卿在说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程宗扬不好插口,这时间到小紫,才说道: 「紫姑娘现在鄙处居住。萧兄知道,那丫头有点怕生,这次没有一同来。」

「程兄。」

孟非卿道:「黑魔海既然盯上我们兄弟,紫姑娘在你那里只怕会引来麻烦。

程兄虽然不怕,但事情因我们兄弟而起,心里未免难安。「

程宗扬很想把小紫这个包袱丢给星月湖,能让自己喘口气。但那死丫头说什 么都不肯见他们,又不好对他们说明:那死丫头根本就不认岳帅这个父亲,只好 道:「紫姑娘一直在南荒居住,对生人多少有些害怕,不如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日 子,等熟悉了再说。」

程宗扬一边说,心里一边哀叹,什么麻烦能大得过那死丫头?可怜自己替她 圆谎,出了力还不落好。

孟非卿道:「不瞒程兄说,我们这些人都在军中生活惯了,真要照料岳帅的 千金,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既然如此,就有劳程兄了。」

「孟大哥太客气了。」

程宗扬笑容比他还苦,这个烫手的小香芋到底扔在自己手里了。

孟非卿微一示意,萧遥逸连忙点头:「都准备好了。」

孟非卿行事雷厉风行,当即起身道:「程兄,我要去临安先安葬了谢兄弟, 不能在此久留。就由遥逸替我招待程兄。」

说着他对萧遥逸道:「你就不用去了。在你三哥骨灰前磕了头,便留在建康 吧。」

萧遥逸小声道:「大哥,我也想去……」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你三哥就是为了紫姑娘才送了命,你若念着三哥的好 处,就在这里守护好紫姑娘。」

萧遥逸双脚一并,一手横在胸前,挺胸应道:「是!」

孟非卿朝程宗扬一抱拳,「告辞。」

程宗扬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拍了拍坐垫,「坐下吧。瞧你吓得汗都快出来了。」

「你不知道,」

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这辈子没挨过别人的打,连我老头都没打过我, 就我这大哥下手那是真狠。不打也就算了,一动手打肯定打得我鬼哭狼嚎。我都 落下习惯了,他眼一瞪,我就屁股痛。」

程宗扬大笑起来。那个孟非卿言语不多,交谈时间也不是很长,但能看出他 与谢艺等人之间的兄弟之情不是一般的深厚。不过他情绪控制一流,无论何时都 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人才不受情绪左右,对局势判断准确快速。可以想 像,他在岳帅麾下时必定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而谢艺更像是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

程宗扬笑道:「我刚才听他叫你小狐狸?」

萧遥逸道:「兄弟们都这么叫,谁让我姓萧呢?八骏里铁骊、天驷、龙骥、 幻驹、云骋、青雕、朱驿,其实我是玄骇。」

「怎么听着像小母马?」

「什么小母马!」

萧遥逸叫道:「玄是黑色,又有玄奇玄秘的意思,骇是青黑色的千里马,玄 骇就是神骏无比的青黑色的天神之马!」

「原来萧兄是一匹小黑马。」

程宗扬说笑几句,然后道:「孟老大准备把谢艺葬在临安?」

「是啊。」

萧遥逸懊恼地说:「这是我们兄弟六年来头一次聚会,到时大家都会在亭外 会合,偏偏我去不了。」

「什么亭外?」

「风波亭。」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们要把谢艺葬在风波亭外,与岳帅作伴。对谢艺来说, 这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萧遥逸把一只薄薄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到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文契,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显得十分正规。

「这是什么?」

「地契。这别墅连同沙洲都是岳帅的遗产,程兄收好。」

「这份礼可太大了吧?」

程宗扬知道星月湖肯定有礼物,但没想到会是一座沙洲。这处别墅自己还没 有仔细看过,但看规模就小不了,住上几百人也不嫌挤。

「你可别会错意了,这是给紫姑娘的。至于给程兄的报酬,」

萧遥逸挤了挤眼,「走,咱们先去找芝娘!程兄只要在建康,所有花酒都是 我的,包你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不行!」

程宗扬叫道:「这可太便宜你了!」

「这只是利息。」

萧遥逸扯着程宗扬,边走边道:「程兄帮我们兄弟送回三哥的骨灰,带回紫 姑娘,又送了枝龙牙锥。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我想来想去只能以身相报了。

咦?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胃里难受,想吐吗?「

孟非卿一走,萧遥逸就像开锁的活猴。几个起落跳到舟上,意气风发地说道: 「去青溪!」

程宗扬眼尖,看出舟子已经换了萧遥逸手下的随从。这小子看似荒唐,其实 心细如发,难怪建康人都把他当成声色犬马的执裤子弟,对他与星月湖的关系浑 然不觉。

月出东山,玄武湖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潋滥。清凉夜风拂过湖水,浅浅的沙 洲畔,青色的芦苇随风摇曳,苇尖洒满水银般的月色。

萧遥逸扔下玉带,解开袍服,大笑道:「如此月色,岂能无歌!」

他从舟中取出一张古琴,就那样坐在船头,把琴横在膝上,「综综」拨了几 下,接着一串流水般的琴声从他指下淌出。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

萧遥逸扬声唱道:「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萧遥逸的放浪形骸感染了程宗扬,他也解开外衣,一边挤开萧遥逸:「让我 来给你唱一个!」

萧遥逸怪叫道:「我这琴可是价值千金,你会弹吗?」

「一张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我是麦霸啊!」

「什么麦霸?」

「这你就别管了。」

萧遥逸也不在意,随手把那张价值不菲的古琴扔过来。程宗扬麦霸的水准仅 限于把歌词嚎出来,古琴这种「高科技」对他属于传说。他把琴往旁边一丢,坐 在船头想了片刻,然后拍着船板唱道:「道不尽红尘舍恋,诉不完人间恩怨……」

萧遥逸「哈」的大笑一声,「这是什么曲子?」

程宗扬也不理他,扯开嗓子迎风放声高歌,当他唱道:「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萧遥逸的嘻笑变成惊笑,等程宗扬接着嚎道:「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 情四海远名扬!」

萧遥逸也扯开嗓子,跟着嚎道:「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 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这小子聪明绝顶,对音律更是别有灵犀,虽然是头一次听到这首歌,但程宗 扬每句开个头,他就能跟着把曲调哼出来。等程宗扬唱第二遍,萧遥逸无论曲调 还是歌词都已经滚瓜烂熟,唱起来音准意昂,活像自己的老师。

一群野鸭被这两个打狼一样的歌声惊扰,嘎嘎叫着从芦苇丛中飞起,在月色 下渐渐变成黑色的小点。

歌声渐止,萧遥逸意犹未尽地哼着曲调,叹道:「下里巴人未必不能动听, 这曲子虽然俚俗,但别有风致。爱江山更爱美人,哈哈!程兄好胸怀!」

这么狂嚎可是桩费神费力的大活,以前自己嚎完总要喘几口气,喝点水润润 嗓子,但这会儿程宗扬只觉胸口气满满的,再嚎上两小时也不会累。他笑道: 「你的'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 也不错。就是没有美人儿。」

「美人儿有的是!」

萧遥逸长声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轻舟像贴在镜面上一样,滑过玄武湖宽广的水面。远处,晋宫台城的城墙隐 约在望,湖上连绵的芦苇一直延伸到城墙下。忽然,芦苇中荡出一条小舟。乌黑 的船篷前一盏纱灯并未点亮,但仍能看出是秦淮河花灯的式样。

发现这边的小舟,那条乌篷船犹豫了一下,想退回芦苇荡中。萧遥逸一眼看 见,笑道:「美人儿来了。」

说着他放开喉咙,喊道:「那边的花船!还躲个什么?过来吧!」

船后的舟子摇动舟楫,乌篷船慢慢靠近。两船并在一起,萧遥逸一足勾着船 栏,毫不客气地探过身体,一把掀开布帘。

帘后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孔,那女子嫣然一笑,柔声道:「公子。」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竟然是你的老相好 来了!」

第九章双娇

丽娘穿着一件薄薄的翠绿夏衫,一手扶着帘子,翠袖滑到肘下,露出雪藕般 的玉臂,一张姣美的面孔如花似玉,夜色中令人怦然心动。

程宗扬对这个绝色美妓印象极深,看着她白玉般的耳垂,笑道:「你又忘了 戴耳环了。」

丽娘羞赧地低下头:「奴家粗心,让公子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却是巧,正要去寻芝娘,却在这里撞上!我这位兄弟与美人 儿你春风一度,可是相思成病,今日湖上偶遇,果然有缘!」

丽娘朝舟后看了一眼,向程宗扬歉然道:「奴家要往河里去见客人,只怕今 晚服侍不了公子。」

程宗扬被小紫几次捉弄,宅里放着几个漂亮侍女却又无福消受。一看到丽娘, 顿时见猎心喜,笑道:「那边是客人,我也是客人。丽娘何必厚此薄彼呢?咦, 你后面是不是还有个姑娘?」

舱内传来衣衫的窸窸窣窣轻响。舟内狭窄,那女子跪在丽娘身后,夜色中看 不清面容,只有一朵火红的凤仙花颤微微簪在鬓角。她俯下身,低声道:「奴家 见过公子。」

声音又细又柔。

萧遥逸抚掌笑道:「正好!咱们一人一个!」

丽娘还待开口,萧遥逸道:「左右不过是银钱,上次你服侍这位程公子,花 资是五个银铢,算上芝娘的抽头,到手也不剩几个。今晚你们两个我都包了!萧 五,拿五十个银铢过去!」

五十个银铢不算小数,平常人一年也未必能赚下这个数额。两个美妇对视一 眼,然后俯身道:「多谢公子。」

萧五拿着银铢跃过船去,萧遥逸拉着两女扶她们过来,一边对萧五道:「你 就滚那边去,滚得越远越好。让我看到就打发你到山里砍一辈子柴!」

萧五叉手应道:「是!奴才知道了,滚得越远越好!」

说着他抬起眼,一脸为难地小声道:「爷,你还是少喝点儿吧。」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萧遥逸挥手道:「快滚快滚!」

两女来到舟上,程宗扬才发现那新来的妇人似乎比丽娘年纪还大些,风韵更 显成熟,眼角微现皱纹,不过皮肤白润,也是一等一的容貌。她脸容呈鹅蛋形, 姿容端丽,脸上涂着细腻的脂粉;肌肤白滑柔软,低垂着眼睛,似乎羞得不敢抬 头。

这美妓与丽娘容貌相异,但气质颇为相似,只不过神情间显得有几分紧张, 好像还不惯于这样卖笑的生涯。

萧遥逸把那妇人拥在怀中,随手从船舱中捞出一只酒瓮,拍开泥封,笑道: 「这是我从宋国得来方子,自己酿的酒,酒性极烈,遇火即燃。若非程兄量宏, 寻常酒水灌不倒你,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

能点燃的应该是高度酒了。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没有喝到烈酒,程宗扬也有 些心动。在舟上,萧遥逸没用酒樽、酒爵、酒觞之类的东西,直接拿出几个一文 钱一个的黑陶碗。

程宗扬拿过来,舀了一碗灌进喉中,只觉一条火线沿着食道一路烧下去,浑 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脸上顿时热了起来。

「好酒!」

程宗扬喝了声彩,长长呼了口气。

再看萧遥逸,那家伙还是喝淡酒的习惯,直接举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丝 丝吸着气,从肺里把酒气用力呼出,应道:「好酒!」

神采飞扬,快意非常。

丽娘来时的乌篷船划入芦苇荡,远远避开。湖上只剩下他们这条小舟,在水 上随意漂流。萧遥逸豪兴大发,一把将那美妇抱在膝头,把碗递到她唇边,让她 也尝了一口。那美妇咽了少许,顿时捂着樱唇连声咳嗽,引得萧遥逸放声大笑。

萧遥逸说的没错,那天与丽娘过了一夜,程宗扬就不时想起这个柔媚入骨的 美妇。今晚能在湖上偶遇更是心动。他坐在船尾,一手把丽娘拥在怀里,笑吟吟 道:「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

丽娘替他剥开一颗柑桔,笑道:「是芸娘。」

「看起来年纪似乎不轻呢。」

丽娘把柑桔送到程宗扬口中,柔声道:「比奴家略大了些。」

说着她掩口轻笑道:「不过在榻上最柔顺听话,客人们最喜欢她呢。」

程宗扬带着一丝微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不是做这个的——对吗?」

丽娘笑容一僵,有些慌乱地垂下头。

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入手的滑腻感使他心中不禁微微一荡。他注视着丽娘 美艳的面孔,微笑道:「你的耳环是送到当铺了吧?那家伙从小生活在绮罗堆里, 没有留意。但我正好贩过丝绸,像你这件衫子虽然旧了些,但一尺的布料就要两 个银铢。你接一个客也未必能挣下一尺。」

丽娘有些畏惧地避开眼睛,小声道:「奴家接客不久,哪里服侍不周,还请 公子见谅。」

程宗扬见她姿色非凡,容貌举止都不是寻常舟妓可比,才动了好奇心,听她 这样说不由更觉好奇,笑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说来听听吧。」

丽娘有些为难地咬住红唇,最后才慢慢道:「奴家家里本来薄有资财,可是 天时不好,奴家丈夫沉痂在身,每月吃药都要几吊钱,家里的资财这些年陆续都 用完了。奴家又没有子息,为了过活,才不得不……」

坐吃山空就是这个意思了。本来是好端端的大户人家,家里的顶梁柱一旦倒 塌,又没有子嗣可以依傍,只剩几个女眷,家里资财一点点变卖完,收入断绝, 只好趁夜里出来卖了。

「那个芸娘是你什么人?」

丽娘玉脸微微一红,小声道:「是奴家的婆婆。」

「哈,那小狐狸竟然找个能做他娘的。」

萧遥逸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就喜欢这调调,怎么了?年纪大点,有大点的 好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程兄没听说过?瞧瞧芸娘这模样,还标致着呢。芸 娘,把小衣解开,把奶子露出来……真乖!」

萧遥逸大声笑道:「程兄你瞧,芸娘这奶子不比你的美人儿差吧。」

芸娘侧身坐在萧遥逸膝上,萧遥逸一手搂着她的身子,一手抚弄着她裸露的 双乳。芸娘羞容满面,红着脸扭到一旁,两团雪白的乳肉圆圆耸起,软绵绵在他 手中滑动。

程宗扬笑骂道:「人家两个是婆媳,本来就够不好意思了,你多少给她们留 点面子吧。何必这么不厚道呢?」

萧遥逸嘻笑道:「婆媳有什么稀奇的?母女俩一起出来卖的我也见过呢。眼 见他人起高楼,眼见他人楼塌了,世态炎凉,原是常事。大户人家又如何?又未 必比别人多长个奶子;别人卖的,她们又为何不能卖?程圣人,她们既然出来做 这勾当,早就把体面放在一边,何必还装模作样?左右都是这些事罢了。」

萧遥逸放声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寻欢作乐还 来不及呢。」

这番话说得丽娘眉宇间忧色尽去,她美艳的面孔露出笑容,神情变得骚媚起 来,娇声道:「公子说的是。当日我和婆婆还一同让客人嫖过呢。」

萧遥逸挑起芸娘的下巴,嘻笑着逗道:「是吗?」

芸娘也放开羞涩,浅浅笑着柔顺地点了点头。

萧遥逸笑道:「这婆婆比儿媳还要害羞呢。」

说着他搂住芸娘的粉颈亲了一口,「芸娘这身子跟绵团似的,来,让本公子 看看你的妙物。」

说着萧遥逸抽去芸娘的衣带,解开她的小衣。芸娘半推半就,让他把自己的 亵裤褪到臀下。

这边丽娘也解开罗裳放在一旁,光洁的玉体只剩下一套薄纱仿制的情趣内衣, 像个玉人般坐在程宗扬怀中,笑吟吟任他遍体抚弄。

程宗扬暗赞这美妇果然是天生媚骨。丽娘容貌端庄美艳,仪态出众,看得出 败落前家境非富即贵。可无论自己怎么狎玩蝶戏,她眉眼间都看不出丝毫怨忧, 似乎对过往的富贵毫不介怀,心甘情愿做一个佐酒卖笑的舟妓。

丽娘粉臂搂着程宗扬的脖颈,光艳动人的玉体偎依在他怀中,在他耳边呵气 如兰地呢喃道:「当日服侍过公子,丽娘常念着公子的好,做梦都想让公子再嫖 一次呢……」

被这么个艳妇在耳边软语求欢,程宗扬不禁心神摇曳。丽娘长可委地的秀发 然在脑后,白玉般的颈子伏在自己肩头,一团雪腻的美乳从衣间滑出,像颗玉球 般贴在自己胸口微微摇晃,鼻中尽是她胴体诱人的香气,令人心醉神迷。

萧遥逸动作更快,三碗酒下肚已经把芸娘剥得光溜溜的,露出她熟艳的肉体。

芸娘通骼只剩下一双精致的木屐。鞋底是用白檀香木雕成,窄窄托在足下, 鞋尖弯翘,鞋面用红绫制成,上面嵌着一颗珍珠,足跟裸露,除此之外身上再无 寸缕,像只白羊蜷伏在萧遥逸膝上,任他上下厮摸。

萧遥逸酒意上脸,伸手握住芸娘的脚踝,将她一条白美的玉腿抬起来放在自 己颈后。芸娘一腿弯曲着抬起,另一条玉腿被他推开,下体的秘境立刻绽露出来。

月光下,犹如一朵娇嫩的鲜花吐露芬芳。

「好一个标致的妙物!」

萧遥逸忽然大笑起来。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芸娘玉腿大张,下体秘境敞露,她白软的阴阜上覆盖 着窄窄一片耻毛,阴户周围寸草不生,熟艳的性器光溜溜敞露在股间,像是整齐 地修剪过。

程宗扬拥着丽娘道:「你婆婆下面怎么只剃了一半?」

萧遥逸一手伸到芸娘股间,摸弄着道:「这哪里是剃的?滑腻如酥,连毛根 都没留,倒像是拔净的。」

芸娘实际年龄虽然比他大得多,此时却玉体横陈,像个婴儿般软绵绵躺在他 腿上,被这个风流的荒唐侯爷玩弄得浑身酥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丽娘笑道:「公子看得真准。那是奴家婆婆自己拔的,每被客人嫖过一次便 拔去一根耻毛,才稀疏了。」

「怎么还有这规矩?」

丽娘抿嘴笑道:「奴家婆婆常说前世受福太多,才落得今日,还说什么一饮 一啄,莫非前定。待拔净耻毛,便是定数尽了。」

萧遥逸笑着问芸娘:「是吗?」

芸娘含羞点头。萧遥逸笑道:「那你接过客人可不少。」

芸娘柔声道:「托公子的福……」

萧遥逸哈哈大笑:「我可没这等福气。」

失去操控的小舟在湖面上微微摇动,丽娘脱尽衣物,赤体坐在程宗扬腿上, 她两腿分开跪在程宗扬腰间,两团白腻的美乳耸起,一手扶着程宗扬的阳具,一 手拨开下体,将微润的穴口展露出来。

程宗扬靠在船尾,欣赏这名美妓妖艳的媚态。丽娘那对水汪汪的美目含笑望 着自己,纤美的腰肢充满韵律地扭动着,娇艳的蜜穴慢慢下沉,将龟头一点一点 纳入体内。

「公子……」

丽娘柔情似水地呢喃道,眉梢眼角满满是浓浓春意。这女子堪称尤物中的尤 物,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练习过千百次一样,一举一动都充满撩人的风情,将女性 的魅力和妖淫展现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不禁想起还囚在自己手中的卓云君,不知道那死丫头能不能把她也调 教成这种尤物。富贵人家的女眷可以当舟妓,英姿飒爽的卓教御也没有道理高人 一等。真不行就把卓云君送到画舫的芝娘那里,让她代为调教……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脱下的道服已经破碎不堪,但雪白的衣襟仍然白得耀眼,显示出名贵不凡的 质地。上面两行小字墨迹如新,诉说着它过往的主人卓然不群的身份。

不过此时,这件高雅的道服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角落里。它的主人已经换上新 衣,顺从地跪在地上,曾经高傲的面孔勉强挤出笑容,望着面前的妇人。

厚厚的脂粉掩住小紫绝美的容貌,内力被制的卓云君视力大幅减弱,心里又 先入为主把她当成娼窠的老鸨,几天相处都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昏暗的灯光下,那妇人坐在椅上,毫不端庄地翘起腿,脸上脂粉刷得发白, 像演戏一样堆起笑容,哑着嗓子道:「哎哟,道姑奶奶,你可算想明白了。早些 认命,何必吃那么多苦头呢?」

卓云君心头一片冰冷,笑容下的面孔像死人一样毫无血色。她披着一条蝉翼 般的轻纱,里面是一条又窄又紧,艳俗不堪的朱红内衣。衣物紧紧贴着她丰腴的 肉体,上面齐胸,露出一半乳房,下面勉强掩住臀部,勾勒出胴体优美的曲线。

那妇人冷笑着伸出脚上的木屐,屐齿踩住卓云君的手指用力一拧:「怎么?

又哑巴了?「

卓云君华美的面孔猛然抽动一下,发出一声惨叫。那妇人柳眉倒竖,破口骂 道:「浪婊子!老娘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新衣服穿!连个谢字都不会说!」

卓云君痛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发白的嘴唇道:「多谢……」

那妇人这才满意地松开木屐,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摆出和颜悦色的样子, 和声和气地说:「道姑啊,你在道观里修行久了,人间礼数都忘记了。难得遇上 我来指点你!」

卓云君看到那妇人脸色一沉,连忙道:「多谢指点……」

那妇人重又露出笑容,「真乖。」

她笑咪咪道:「道姑啊,你入了我门里,也就做不了道姑。如今我养了你几 日,不如认你当个干女儿吧。」

卓云君已经是笼中困鼠,只能低头道:「多谢妈妈……」

那妇人笑道:「旁人都叫我紫姨,你就叫我紫妈妈吧。」

卓云君六岁学艺,二十余岁便在太乙真宗独当一面,与掌教王哲同师兄妹相 称,教中辈分高过她的寥寥无几。此时他却垂下眼睛,低声下气地朝这个粗鄙的 妇人道:「紫妈妈。」

「哎,乖女儿。」

小紫笑着靠在椅上,摆出老鸨的样子,拿着一把蒲扇在手里摇着,狡黠地笑 道:「女儿啊,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云……君。」

「娘就叫你小云好了。」

小紫用脚尖挑起卓云君的下巴,逗弄道:「这模样还怪招人疼的……」

她体贴地用扇子给卓云君褊着风,问道:「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吗?怎么 想起做道姑了?」

「是。」

小紫拖长腔调,老气横秋地说:「怎么是个锯嘴的葫芦啊?」

卓云君忍气吞声地说道:「女儿从小做了道姑。后来……后来被人骗了……

卖给妈妈。「

「乖女儿,多大年纪了?」

「四……四十六。」

「哟,比娘还大着几岁呢,这娇滴滴的样子真看不出来。」

小紫拖长语调,满口建康俚语说得活灵活现,「这身子说二十都有人信呢。」

「妈妈夸奖。」

小紫笑吟吟道:「什么时候破的身?」

卓云君身子僵了一下,良久道:「十六……」

「谁给你破的?」

「一位师兄。」

「做了几次?」

「一次……」

「哟,这么标致的身子,他怎么不多做几次?」

卓云君唇角微微颤抖:「那次之后,他便死了……」

「难怪呢。我说你也是四十多的人,怎么被一个青头后生给骗了?告诉妈妈, 他是不是还骗了你的身子?」

卓云君咬了半天唇:「没有。」

小紫拍着扇子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这如狼似虎的年纪,也怨 不得让人勾动春心。女人做一次是做,做一万次也是做。你已经破了身子,何苦 还摆出三贞九烈的样子,白白挨了那些打?」

「是。」

卓云君凄然道:「女儿错了。」

「知道错就好。」

小紫冷笑道:「你这种女人就是贱胚!不打不成器!告诉妈妈,知道这里是 什么地方吗?己卓云君眼中的怒火只剩下灰烬,声音像从喉中呼出的微风,轻飘 飘地软弱无力:」是娼窠。「

「既然知道是娼窠,总该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吧?」

卓云君沉默不语。

小紫冷冰冰道:「怎么?做过就忘记了吗?」

卓云君脸颊慢慢胀红,又渐渐变得苍白。

那妇人见她犹豫,忽然抄起门闩朝她身上一阵乱打。

卓云君又惊又痛,双手掩住头,一且求道:「妈妈!饶了女儿吧……」

小紫扮出恼怒的口气,恶狠狠道:「又不是未开苞的处女!做什么还要妈妈 教吗?」

卓云君小腿挨了一记门闩,骨头都仿佛碎裂开来。她捣住小腿,痛不欲生地 说道:「女儿知道了!知道了……」

「一个卖肉的烂娼妇,摆什么仙子的架子!」

那妇人提着门闩喝骂道:「把腿张开!」

卓云君忍痛张开双腿,满眼惊恐地看着那根门闩。接着下体一紧,隔着衣物 被坚硬的门闩顶住。

「你既然入了娼窠,往后肚子下面这三寸贱肉就是你吃饭的营生。只要客人 点了你,不管他是老的少的,聋的盲的,你都要把这点贱肉拿出来,让客人嫖得 快活。」

小紫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明白了吗?」

卓云君心如死灰,应道:「是。女儿知道了。」

「瞧你要死不活的下贱模样!给老娘笑一个!」

卓云君被打得倒在地上,那条蔽体的纱衣翻开,雪白的双腿大张着,亵衣包 裹的下体敞露,被一根旧门闩硬邦邦顶得凹陷下去。

几乎从未被人碰触过的下体传来异样的压迫感,强烈的恐惧和羞耻交织在一 起,使她双颊火辣辣的发烫。

卓云君咬紧牙关,最后勉强露出一个笑脸。

小紫隔着衣物在她下体顶了几下,眼见这个骄傲的女子满面通红,身子却一 动也不敢动,不禁心里暗笑。即便是一只母老虎,被人拔光牙齿、打断脊骨,此 时也威风扫地了。

她收起门闩,笑嘻嘻道:「起来吧。」

卓云君见惯她的喜怒无常,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忙起身。

那妇人坐回椅中,笑吟吟道:「献茶。」

卓云君知道是这是认干娘的规矩,她并膝跪在那妇人面前,双手捧起茶盏举 过头顶,低声道:「妈妈,请用茶。」

「好女儿,真听话。」

小紫接过茶盏,一边道:「拜了我做妈妈,就是正经的娼妇了。过来拜过祖 师吧。」

卓云君这才认出案上供的画像,原来是青楼行的祖师管仲。四十年前,她曾 在龙池的元极殿拜过历代祖师,进入太乙真宗门内。四十年后,自己却在一间路 边的土娼窠里向一幅粗纸绘制的管仲像跪拜,做了一名靠卖身度日的娼妇。

卓云君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身上的痛楚是真实的。那剧痛 足以让精钢软化,坚冰融为春水。

卓云君在油灯上点了三灶香,供在祖师的画像前,然后对着画像和旁边的妇 人三跪九叩。

「乖女儿。」

那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卓云君像被毒蛇的汁液喷到一样浑身一抖,听着那妇 人说:「既然入了我门里,娘就要好好教你规矩……」

那妇人说着拿起门闩,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笑容,朝惊恐的新妓走来。

第十章暗杀

湖水像吹皱的丝绸一样,在月光下轻柔地起伏着,怀中艳妇白腻的肉体更是 温存如水。

丽娘两手扶着程宗扬的肩膀,双乳顶在他胸前,白滑的肉体浓香馥郁。她耸 着身,雪白的圆臀不停起落,用蜜穴竭力套弄着他的阳具。

「公子阳物好热……」

丽娘娇喘着道:「奴家穴里都烫得暖融融的。」

程宗扬用力一顶,干得丽娘花枝乱颤,然后搂着丽娘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船 板上。

萧遥逸叫道:「程兄!咱们来大战三百回合!」

程宗扬笑骂道:「谁跟你大战?」

萧遥逸笑道:「我不就说个意思嘛。谁把自己身下的美人儿先干得泄了身, 谁就赢!咱们两个谁输谁就连干五碗!她们两个先泄身的,给咱们唱个曲子来助 兴!怎么样?」

说着萧遥逸把芸娘抱过来,与丽娘头颈相偎。两女与他们交欢良久,此时脸 上都升起红晕,愈发娇艳。

芸娘身子白腻如脂,只是眼角微微有些细密的鱼尾纹。她刚才被萧遥逸压在 船头,挺臀承欢,白腻的乳肉被船板压出几道红色的细纹。萧遥逸身体一挺,她 低叫一声,两团滑软的乳房摇晃起来。

程宗扬好胜心起,托着丽娘一条玉腿放在肩头,一手抓住她另一只膝弯推到 一边,将她双腿分开。丽娘下体早已露湿春心,此时蜜穴被阳具撑得鼓起,红腻 的花瓣微微翻开,阴唇上方的小肉珠清晰可辨,月光下娇艳欲滴。

程宗扬挺身狠狠干进丽娘体内,一边压住她鼓胀的花蒂,朝腹部用力一揉。

丽娘尖叫一声,白软的双足勾紧,王体一阵颤抖。

芸娘两腿都架在萧遥逸肩上,那双精致的白檀香木屐悬在足尖,一荡一荡。

娇艳的蜜穴向上挺起,随着阳具的进出,柔腻的蜜肉一鼓一鼓,淫汁四溢, 被干得媚叫连声。

两女头颈挨在一起,鼻息相闻,两张如花似玉的面孔媚意横生。芸娘刚开始 还有几分羞赧,随着身体快感越来越强烈,也顾不上矜持,当着丽娘的面媚眼如 丝地娇呻起来。

丽娘红唇微分,「呀呀」地低叫着,端丽的五官满是诱人的春意。程宗扬采 用三浅一深的节奏,只是速度越来越快,那具艳丽的肉体在身下婉转起伏,迎合 着阳具的进出,让自己更加省力,而丽娘姣美的面孔更让自己情欲勃发。

女人的美貌果然是最好的春药,像凝羽、小香瓜,还有眼前的美妓,都让人 越干越起劲。卓云君那恶婆娘心肠虽然狠毒,容貌却也十分出色,干起来肯定过 瘾。至于小紫……这个得另外算。

两个熟艳欲滴的美人玉颊相依,耳鬓厮磨,直如一对并蒂娇花。忽然丽娘红 唇一张,吻在芸娘唇上。芸娘本能地避开,然后顺从地张开嘴巴,与面前的美人 儿唇齿相接。两个美妇不时吐出舌尖,彼此吸吮,红艳的唇瓣纠缠在一处,香津 交流。

萧遥逸赞道:「难怪客人会包下你们这对婆媳,果然是一对尤物。」

程宗扬一边挺动阳具,一边笑道:「我猜这两个美人儿不但玩过两女一男, 还玩过两男一女之类的花样。」

「这你都能看出来?」

「不信你看芸娘,她的后庭是不是被人用过?」

萧遥逸搂起身下的美妇,把她翻过来,分开她肥白的雪臀,然后「哈」的大 笑一声。

程宗扬拍了拍身下丽娘的肉体,笑道:「至少这美人儿玩过。」

丽娘媚声道:「公子看得真准。」

萧遥逸从后面干进芸娘体内,一边道:「我听芝娘说,有些下等的妓女为了 多赚钱,同时接两三个客人。没想到你们这样的美人儿也肯做。」

丽娘略带羞涩地说道:「奴家不能常在画舫,一个时辰若能挣两三倍的银钱, 自然是肯了。」

萧遥逸啧啧叹了几声,然后道:「程兄,你还没说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宗扬笑道:「说起来也简单,一般女人交合时候肯用嘴吸吮,多半就愿意 玩两男一女的花样。这两个美人儿动情时自己亲吻,肯定是习惯了一边交合,一 边给别的男人吹箫,甚至同时和三个男人一起也做过。」

丽娘娇媚地轻笑道:「头一次和三个男人一起做,险些把奴家吓死。那时奴 家后庭刚开过苞,正陪客人取乐,那客人有两个朋友来找。那客人不舍得让奴家 下来,便一边与奴家交欢,一边让朋友进来。那次他们玩得高兴,隔了几日又唤 芸娘来。将奴家婆媳身子都玩了个遍……」

程宗扬越看越觉得有趣。那个芸娘虽然柔顺,多少还有些羞涩,丽娘说起这 些却是全无羞态,倒像是芸娘的长辈。

眼看萧遥逸大为心动,程宗扬急忙道:「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可没心情跟 你穿一条裤子!」

萧遥逸失望地陋了陋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张饭桶、石胖子他们倒 是肯,我又看不上他们。」

程宗扬略去姓氏,笑道:「老大他们那边,你总看得上吧。」

萧遥逸打了个咚嗦。「别开玩笑,老大非踢死我不可!」

他琢磨了一会儿,嘀咕道:「四哥那边也许能行。只不过我四哥整天阴森森 的,我怕他干过的女人都变成冰窖了……」

程宗扬笑道:「我管你找谁呢。不过今晚可是我赢了!」

说着程宗扬拥着丽娘一轮疾攻,丽娘粉颊越来越红,媚叫声变得断断续续, 翘在程宗扬肩头的玉腿挺直,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上百下,将美妓湿腻的蜜穴干得一片火热。丽娘已经无力 迎合,只能敞着下体任他插送,眼神越来越迷离。

程宗扬笑道:「萧兄,小弟先拔了头筹!」

接着丽娘低叫一声,她玉体绷紧,下体淫液像泉水一样涌出,被阳具塞满的 蜜穴不停抽动。

萧遥逸怪叫道:「你使诈!我刚才一时分神,这不能算!」

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放屁!胜就是胜,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萧遥逸叫道:「你说了不算!丽娘,你不是演戏吧?可别和那小子合起来蒙 我啊!」

「奴家……真的泄了身子……」

丽娘娇喘吁吁地说着,一边挺起高潮迭起的下体,用白嫩的纤指分开湿腻的 蜜肉。美妓白美的股间,那光洁的玉户纤毫毕露,如水的月光下像一朵盛开的牡 丹微微抽动着,湿淋淋红腻无比。一股蛋清般的阴精从不住收缩的蜜穴间涌出, 水汪汪聚在翻开的阴中。

萧遥逸无奈地拿起酒碗,一口气灌了两碗,一边拍着身下的雪臀说道:「芸 大姐,你可坑死我了。」

那美妇呐呐地羞禁难言,忽然她眉峰皱紧,「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却是被 萧遥逸干进另一个肉洞。

「好一朵后庭花。」

萧遥逸摩掌着芸娘的香乳,一边笑道:「丽娘,该你唱个曲子了。」

丽娘眉目含春地在程宗扬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捧起扔在舱中的古琴。那美妓 略一端详,不禁讶道:「好琴!」

萧遥逸不服气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又想合起来蒙我啊?」

丽娘骚媚地飞了他一眼:「公子看看便知道了。」

那美妓用衣衫抹净手指,将古琴摆在船尾,然后双膝跪地,俯下身轻轻拨了 几下琴弦,曼声清歌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她身无寸缕,两手按在弦上,曼妙的玉体曲线玲珑,在月光下雪肤花貌,分 外香艳动人,用清丽的歌喉唱道:「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优美的琴声在她纤纤玉指上连串滑出,比起萧遥逸又多了几分旖旎的风情。

小舟在水上随风摇荡,此时夜色已深,浩渺的湖面空无一人,只有天际一轮 明月清辉万里。丽娘白生生的玉体伏在船尾,浑圆的臀部高高翘起,刚刚高潮过 的性器淫液横流,月光映入白滑的臀沟,像水一样浸在柔嫩的菊肛上。

她一边挑弄琴弦,一边媚声唱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公 子……」

丽娘回过头,媚声道:「奴家的后庭花美吗……」

刚才丽娘在自己耳边,说的就是一会儿她一边抚琴唱曲,一边献出后庭花让 自己享用。看着这个媚态十足的艳妇,程宗扬也不客气,阳具顶住丽娘柔软的后 庭,用力干了进去。

萧遥逸笑道:「这婆媳俩后庭娇花并蒂双开,也是妙事。丽娘,你刚才唱的 曲子是什么?」

「玉树后庭花。是客人为奴家写的词。」

丽娘耸着雪臀,媚眼如丝地说道:「公子的玉树好大,奴家的后庭花都让公 子干碎了。」

「竟然是为你写的?还有吗?」

「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丽娘娇喘着婉转唱道:「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

「好端端的,怎么又悲了起来?」

萧遥逸笑道:「我再给你续两句吧: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美 妓玉体横陈夜,自献娇花谢风尘。」

程宗扬笑道:「我在南荒听到那里的山歌:青松倒在玫瑰上,压的玫瑰颤微 微!不如改成:玉树干进后庭花,插得美人儿颤微微。」

说笑中,萧遥逸自罚五碗,然后两人一边听着丽娘的琴曲,一边干着两个美 妇的后庭,一边你一碗我一碗的畅饮。

萧遥逸带来的毕竟是烈酒,虽然两人酒量都不小,半瓮下肚也有些醺然。又 抽送了半个时辰,两人几乎同时在美妓后庭里一泄如注。

程宗扬浑身畅快,把丽娘抱在怀中,听她唱画舫花船间的淫词艳曲,忽然听 到一阵调笑声,却是萧遥逸让芸娘把鬓侧的凤仙花取下来,放在穴中戏弄。

芸娘虽然害羞,对客人却百依百顺。她躺在萧遥逸膝上,一边将那株凤仙花 放在湿滑的蜜穴中,含笑张开双腿任他狎弄。

这边丽娘嘻笑着伸出玉足,纤美的足尖伸进美妇股间,挑弄她的艳穴,修长 的玉趾不时挤进柔腻的穴口。

这会儿程宗扬再笨也看出来,丽娘虽然是媳妇,却比芸娘这个婆婆的地位要 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丽娘年轻貌美,更受客人欢迎,才会出现这种怪事。而芸 娘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用蜜穴迎合着丽娘,让她用玉趾将那朵凤仙花在自己 玉户间揉得粉碎,鲜红的花汁混着淫水将蜜穴染得殷红。

萧遥逸唇角挑起,笑道:「好一对恩爱的婆媳!」

说着他手臂一伸,从那堆衣物下拔出龙牙锥,回手便刺。

锋锐无比的龙牙锥犹如闪电在空中划过,从一名汉子颈中穿过,在他脖颈另 一侧露出尺许。龙牙锥没有沟槽,鲜血聚在伤口中,萧遥逸回手一拔,热血喷涌 而出,洒在两女赤裸的胴体上。

这时程宗扬也心生警兆,一把抓起身旁的古琴,贯满力道,斜挥出去。

另一名刺客刚从水中露出,就被琴身击中头颅。程宗扬手劲不小,萧遥逸一 脸肉痛地看着自己那张价值千金的古琴四分五裂,那刺客也随即一声不响地沉入 水底。

这时程宗扬才看到被萧遥逸刺穿脖颈的汉子拿着一柄模样古怪的尖刀,穿着 黑色的水靠,头脸都被遮住,只露出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船在湖中,视野毫无遮蔽,周围几里范围内都尽收眼底,自己也因此放松警 觉。真不知这两名刺客怎么潜到这里?难道他们也能够在水下呼吸?

丽娘和芸娘白美的肉体洒满血迹,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鲜血吓得呆住,片刻 后才同时惊叫起来。

萧遥逸出手如风,将两女点倒,然后微微摆头示意。

程宗扬仔细看去,只见湖面上多了一根细细的芦管。那刺客多半借助芦管呼 吸,才一直潜到舟侧。却不料萧遥逸如此精细,醉乐之余仍然看出破绽,一举将 刺客击杀。

程宗扬心中一凛,朝舟侧看去,果然还有两根芦管在波光涟涟的水上露出寸 许,正从肉眼无法察觉的角度朝小舟移近。

萧遥逸朝他打了个手势,然后赤身翻入水中,没有发出丝毫声息。他身体仿 佛紧贴在湖面下,显出一个白色的影子,箭矢般朝其中一根芦管移去。

程宗扬想起谢艺的泳技,两人泳姿如出一辙,几乎看不到任何动作,就像在 水中毫无滞碍的飞行。

就在萧遥逸接近那名刺客的瞬间,那个黑色的人影突然从水中跃起。他拿着 一个月牙状的弧形兵刃,手掌握住锋刃背面的横支,展臂朝着萧遥逸颈中抹去。

萧遥逸游鱼般在水中翻了个身,龙牙锥破水而出,朝刺客腕中刺去。那刺客 手腕一退,兵刃重重劈在龙牙锥上。

他那枝兵刃是用精铁打制,寻常兵器被锋刃劈中,至少也要迸出缺口,可龙 牙锥若无其事地被锋刃击中,连声音都没发出多少,反而递长尺许从那刺客肘间 刺过,顿时废了他一条手臂。

那刺客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萧遥逸也不出一声,倒像是两边都心虚,怕惊 动了湖上的其他人。刺客不出声,自己完全能够理解,可萧遥逸也把嘴巴闭这么 紧,倒出乎程宗扬的意料。

程宗扬这会儿才发现,一个光屁股的男人也是可以很潇洒的。萧遥逸那小子 水性奇佳,那枝龙牙锥落在他手里就像龙归大海虎入深山,显得霸气十足。

那刺客在水面略一使力,便腾出丈许,显然也是江湖中出色的好手。可在萧 遥逸的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不多时,小腿又被龙牙锥刺穿,身体一斜,半身沉 入水中。

程宗扬料想这趟出来不会运气那么好,会再遇见云丹琉,没有随身携带他的 双刀。这会儿看着另一枝芦管突然漂起,接着水面微起涟漪,不禁暗叫不好。这 名刺客肯定是发现异常,吐掉芦管,加速朝小舟移近。

这会儿自己手无寸铁,刚才的古琴已经砸在那名刺客头上,萧遥逸又在十几 丈外,等他赶回来,自己身上说不定已经被刺客扎了七、八个大洞。

情急中,程宗扬拿起船上的竹篙,对着涟漪来处一篙刺下。竹篙仿佛刺进一 团淤泥中,接着一股大力涌来,将竹篙从程宗扬手中夺走。

竹篙向下一沉,立在水中。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沿着湿洒洒的竹篙直攀上来, 接着抖手打出一枝袖箭。

程宗扬大叫不好,连忙侧身闪避,但那袖箭射速极快,紧贴他脖颈飞过,带 出一道血痕,只差少许就是脖颈洞穿的惨状。

那刺客离小舟只有丈许,随手再补一箭,程宗扬肯定自己躲不开。但那刺客 猿猴般攀上竹篙,对手无寸铁的他理都不理,又抖手打出两枝袖箭,朝远处的萧 遥逸射去。

程宗扬心头一喜一惊,喜的是刺客的目标并不是自己,惊的是萧遥逸怎么会 被人盯上,这些刺客非要除之而后快。

萧遥逸半身浸在水中,先弹出一缕水箭射向身边那名刺客的眼睛,接着龙牙 锥毒蛇般翻出,毫不留情地刺进那人喉下,从刺客颈后透出。接着空出的左掌向 后一挥,将两枝袖箭都收到掌中。

那刺客一击不中,随即脚尖在竹篙上一点,飞身跃起,身在半空便打出十余 枝暗器。只不过他跃的方位正与萧遥逸相反,显然是看出目标太过棘手,行刺任 务失败,准备加速逃离。

萧遥逸离那刺客还有十几丈远,他把龙牙锥横咬在口中,双臂张开,蛟龙般 往水中一扑,避开暗器,同时疾潜过来。

那刺客也水性不凡,黑色的水靠没入湖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遇到萧 遥逸实在是他运气不好,那家伙死不要脸地光着屁股,比穿什么水靠都更快。程 宗扬眼看着萧遥逸身影在湖上划过一道直线,迅速向那名刺客靠近。

就在接近芦苇荡的刹那,那名刺客忽然现出身形,匹练般的刀光一闪,朝萧 遥逸肋下划去。萧遥逸摘下龙牙锥,半身钻出水面,沾水的长发向后甩起,对刺 客劈来的刀光不理不睬,一锥刺穿他的胸口。

那刺客身体被龙牙锥挑起,弯刀摆动一下,落入湖中。萧遥逸幽灵般从芦苇 丛中升起,四下张望片刻,然后潜回小舟。

程宗扬还没有开口,萧遥逸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还有一个望风的。」

萧遥逸目光像寒星一样微微闪亮,低声道:「看到我出手的人,一个也不能 留。」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1 编辑 ] ----------                第十五集

内容简介:

曲水流觞、心算神速,程宗扬在云府巧遇的病弱少女云如瑶,原来只是庶出, 但对程宗扬几乎知无不言的云苍峰竟对他隐瞒了这个少女的存在,是因为云如瑶 的孱弱?身分?还是能力?让云苍峰讳莫如深。

与艺高人胆大的萧遥逸连手同闯晋宫,程宗扬本以为无惊不险……

第一章布计

深夜的玄武湖万籁俱寂,湖面薄雾渐起,远处气势森然的宫城墙烁仿佛掩藏 在轻纱后,一片朦胧。

那名杀手始终没有现身,不知道是因为萧遥逸判断失误,还是那杀手耐性奇 佳,看着四名同伴被杀仍然能沉得住气。

程宗扬道:「那家伙是不是逃了?」

萧遥逸一手攀着船舷,半身浸在水中。「我跟你赌一把!那人还没走,这会 儿就藏在附近。」

只看他懒散的表情,谁也想不到这个风流纨绔的小侯爷,会突然变成煞星, 顷刻间接连击杀三名刺客,表情却比杀三只鸡还轻松。

换作别人,一连目睹四起凶杀事件,自己还亲手干掉一个,很难保持冷静。

但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自己见过的死人大概可以填满两个万人坑,四个 人并不算多。

「那个人在哪儿?」

「这我就说不准了。」

萧遥逸叹道:「我是第一次被暗杀,没有经验啊。」

说着一副很惋惜的神情。

「那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人?」

「我是猜的。」

萧遥逸伏在船舷上低声道:「刚才那家伙没有全力逃走,而是故意把我往芦 苇荡里面引。我猜芦苇荡里肯定还伏着个人,而且水性不怎么高明。」

「你刚才已经到芦苇荡边上,怎么不进去看看呢?」

「我不是怕黑嘛……」

程宗扬哼了一声,这小子会怕黑?

萧遥逸用央求的口气道:「程兄?」

程宗扬道:「不行,芦苇荡太危险了,我没那个胆量进去。」

「你就帮兄弟一把吧。」

萧遥逸死拉硬扯,程宗扬只好道:「咱们说好,我只陪你进去,动手的事你 自己办。」

萧遥逸笑逐颜开,「那些粗事怎敢劳程兄大驾?娘的,敢来杀我!最好那刺 客是个女的,让我给她来个先奸后杀!」

「这事你都干?」

「我就是说说,过个嘴瘾还不行啊?」

两人用竹篙撑起小舟,朝芦苇荡划去。那些芦苇将近一人高,苇叶仿佛水墨 绘成,长长伸入月色,在月光中留下浓重的剪影。

忽然舟侧一片芦花猛地飞起,芦苇无声地断裂开来,一把斧轮在月光下旋转 着飞来,斧刃在月下闪动寒光。

萧遥逸握住龙牙锥,朝斧轮挑去。这时一个身影从芦苇中飞起,一掌拍向萧 遥逸胸口。

萧遥逸右肩微沉,将斧轮挑开,接着低喝一声,左掌递出,与那名刺客对了 一掌。

那刺客掌力极猛,颇有些武二的声势,程宗扬自问接不下他这一掌。萧遥逸 刚才显露的水准比自己高明不少,接下刺客这一掌并不算难。不过那小子奸诈得 很,自己在旁边看得清楚;萧遥逸刚才从衣物中摸了只戒指戴上,这时故意翻转 戒面,比拼掌力的同时将戒面拍在那人掌上。

果然,那大汉右掌一震,掌力刚吐出一半就如受雷哑,无名指生生折断,断 指淀出鲜血。

萧遥逸狠狠一笑,掌力疾吐,将那刺客震得跪倒在地,随后龙牙锥从肘后翻 出,从那人腕骨中间穿过,向右侧一拧,废了他一条手臂。

萧遥逸森然道:「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大汉额头涌出黄豆大的汗珠,然后猛地张开口。

萧遥逸出手如电,一把摘下那人下颔,防止他咬断舌头,接着抬指封住他的 气海穴,阻止他运功自绝心脉。

程宗扬松了口气,转头朝舟中看去,只见那两个美妓正惊恐地睁大美目。她 们两个只是穴道被封,刚才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身后一声听不出语调的低吼传来,却是萧遥逸用龙牙锥刺进刺客肩膀,将他 骨骼划得格格作响。

程宗扬知道这小子要审讯刺客。谢艺的审讯手段自己见过一次,感想就是这 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萧遥逸和他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让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看见,可太作孽了。

程宗扬向萧遥逸略一示意,指了指两女,然后撑舟避开。

萧遥逸急忙道:「大哥,别走远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我就在这片芦苇后边,保证你放个屁都能听到。」

两个美妇玉体横陈,雪滑身子上还沾着刺客血迹。程宗扬用湖水帮芸娘和丽 娘洗去血迹,一边微笑道:「刚才的事你们都看到,来了几个坏人,幸好被我们 打跑。」

两女身不能动,只能眨眼示意,脸上的惊惶却挥之不去。

程宗扬心里也在嘀咕。萧遥逸说看过他出手的人都不能留,摆明是要掩藏身 份。但芸娘和丽娘也都瞧见,总不能把这两个无辜的女子杀了吧?

「那位公子因为钱上的事,跟他们起了些纠纷,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程宗扬吩咐道:「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最好都忘掉,一个字也不要向外说。」

丽娘和芸娘急忙眨着眼睛,一副惶恐娇怯的美态。程宗扬也不客气,索性把 两具玉体都搂在怀里,一边一个摩拿笑道:「刚才是丽娘唱的曲子。下次我把你 们两个都包了,让芸娘唱一段来听听。」

程宗扬一边摩玩两女滑腻的胴体,一边调笑着淡化两女的惊惧,把她们安抚 下来。

芦苇另一侧,不知萧遥逸用了什么手段,出人意料地并没有传来多少惨叫。

过了半个时辰,萧遥逸从芦苇丛伸出头来,瞧见程宗扬先松了口气,然后朝 他招了招手。

程宗扬跳下船朝萧遥逸走去。那些芦苇多半生在栈滩中,下面全是稀软的淤 泥。如果不是踩着苇草,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

刺客已经不见踪影,多半是被沉到湖底毁尸灭迹。那小子还光着屁股,不过 这家伙有够没羞没躁的,看起来比穿着衣服还自在。奇怪的是他神情既不凝重也 不轻松,而是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似乎对他问出来的东西很不可思议。

「程兄知道他们是谁吗?」

「谁?」

「这些人有个名号,叫什么江东五虎,平常在江上讨生意。没想到凭空落下 一桩好事,掉到他们头上……」

萧遥逸揉了揉鼻子,「我还以为他们是追着孟老大来的,谁知道是有人出钱 让这帮小杂鱼来杀我。」

「小杂鱼怎么会到你头上动土?不要告诉我他们是正好路过,见财起意,准 备给你来个劫财劫色。」

萧遥逸叹道:「我纳闷的就是这个!他们真是来杀我的。这几个杂鱼已经在 青溪守了几天,今天运气好,在湖中碰到我。」

程宗扬顿时松口气:「幸好他们杀的是小侯爷,不是星月湖的玄骇。」

目标虽然是同一个,区别却大了。如果他们知道行刺的目标是星月湖的人, 派出的杀手肯定要高出两个等级,不会一个照面就被萧遥逸干掉。只有行刺目标 是小侯爷这种纨绔子弟,才会找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出手。

程宗扬猜测道:「是不是你诱奸了谁的姬妾,让他恼羞成怒,找人杀你泄愤 吧?」

「这事儿我虽然干过一点点,但和她们都没关系。」

萧遥逸道:「你怎么也猜不出,出钱让他们杀人的竟然是个官。」

「谁?」

「白下城的内史刘长之。」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没听说过啊。」

「我也没听说过。」

萧遥逸抓了抓脑袋,「不记得我干过哪个姓刘的老婆女儿小妾媳妇什么的。」

「既然有了名字,对着查就行了。」

萧遥逸摇了摇头。「这名字有八、九分是假冒的。刚才那家伙说,那人找到 他们,给了一百银铢的定金,约定事成之后再给四百。嘿嘿,五百个银铢就想要 我的命,还真便宜。那家伙说,姓刘的紫脸膛,留着大胡子,眼皮上还有个疤, 一个搞文书的内史怎么长这模样?」

程宗扬连忙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擦屁股,别找我。」

「程兄,你也太绝情了吧。」

萧遥逸委屈地说:「咱们俩可是有同舟共嫖之谊,说到天边也是一等一的交 情啊。」

「天知道你干过多少荒唐事,有多少仇家想要你的命。建康城能拿出五百银 铢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我要跟着你一个一个查,那得查到什么时候?要让 我说,出五百银铢要你命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你不理他也就完了。」

「话是这么说,可被人盯着总不是好事。」

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往后我想偷个香、窃个玉,还得防着后面有没有 尾巴,那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程宗扬笑道:「这我帮不了你。走吧,丽娘和芸娘还在舟上呢。」

萧遥逸一把扯住程宗扬,神情微动。

程宗扬压低声音:「你不会真想把她们两个灭口吧?」

「建康城的人只知道我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今晚的事要是传扬出去,落 到有心人耳朵里,麻烦就大了。」

「她们只是两个妓女,又只知道你是什么公子,不知道你的小侯爷身份。」

程宗扬低声道:「你要是不放心,干脆查查她们底细,派个人去她们家里吩 咐一声,她们还敢乱说乱动?真要不行,你索性把她们买来当姬妾养着,也比杀 了她们强吧?」

萧遥逸琢磨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圣人兄既然吩咐,小弟怎敢不从?就依 你好了。」

黎明时,程宗扬才返回玉鸡巷的住处。秦桧一直在门房守着,见他回来露出 一丝宽慰。「公子回来了。」

程宗扬顺手拿起一串葡萄,一个个吃着,一边道:「昨晚有什么事吗?」

「有两个商号的小厮来门前打听消息。」

秦桧轻飘飘道:「在下已经把他们打发了。」

昨天自己往云家赴宴,晚上就有人来打听消息,建康商家的反应有够快,不 过有秦桧在,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只能说那两个小厮运气不好。

「别的呢?」

「小紫姑娘吩咐在下送了一对蛤蚧尾、一些药酒和一段白檀香木过去。」

程宗扬道:「她要那些东西干嘛?」

秦桧微笑道:「紫姑娘行事,非在下所能知。」

那死丫头又在搞什么鬼?程宗扬打了个呵欠,嘟嚷道:「我要去睡一会儿, 天塌下来也别叫我。」

秦桧跟在后面低声道:「那三位侍女姑娘还在等着公子。」

程宗扬一拍脑袋,想起自己从石超手里得了三个侍女,只不过……

「她们等我做什么?」

秦桧肃容道:「属下也去劝过,但三位姑娘说,她们来时原主人吩咐过,要 等公子验过货,满意了才留下,所以不敢睡,在等公子回来,好给公子侍寝。」

程宗扬和丽娘一直缠绵到天色微亮,那两个美妓见过他们的手段,侍奉得更 是殷勤。后来芸娘也偎依过来,摇着屁股给他品箫卖弄风情,玩得不亦乐乎,这 会儿哪还有半分精神。

程宗扬叹了口气:「连你都开我玩笑。告诉她们,如果愿意就在这里安安心 心过日子,我也不拿她们当下人看待,什么时候想嫁人就找个人嫁了。侍寝这事 儿,以后别再提了。」

秦桧看了程宗扬半晌,然后笑着躬身应道:「是!」

自己榻上的被褥都让小紫拿去遮掩门窗,程宗扬只好睡在光板床上,闭上眼 休养精神。

今天吸收的五道死气,气息并不算很强。程宗扬现在对吸收这些死气已经轻 车熟路,早早将其中的杂气过滤一遍,趁着与丽娘交合的时候发泄出来。剩下不 多的气息被他收入丹田,慢慢转化成自身的真阳。

程宗扬不是段强那样的穿越迷,虽然穿越之前对经脉、真气、法术、咒语、 修真……这些词汇也耳熟能详,但在自己看来,这些内容有趣是有趣,神秘也很 神秘,就是不怎么真实。人终究是人,不可能摆脱生物属性的局限,成为神一样 的存在。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正如那一晚王哲传授他 九阳神功时告诉他的一样:人体的血肉之躯蕴藏无数潜能。

自己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是一个充斥科技与资讯的时代。正如一个生活在十八 世纪的人,无法想像人类会从岩层中开采煤炭和石油,将它们转变为能量,用来 照明、驱动机械、即时传输图像……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足两百年的时间内,一 个多世纪的技术积累就彻底改变人类的生存状态。

换个角度思考:这些发明仅仅是物质条件的改变。人类对自身的认识,似乎 并不比五千年前的人类更高明。比如经络的存在与否,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而 言仍然是个无法证实的难题。

这个充斥着真气和法术的世界也许和自己所在的世界有相似的历程。正如自 己所在的世界一切都来源于技术的发展,是人类对物质的运用。程宗扬可以想像, 在这个世界的变化源于人类对自身认识的突破。

这个世界的人们因为物质技术的局限,把可以载人的飞行器视为神话。相似 的,自己所在的世界囿于对人体自身的无知,将真气、法术视为神话。就像同一 颗种子进化出两株截然不同的植物。

正如电能一直存在人类生存的世界里,但仅仅在一百年前人类才知道如何使 用电能。同样,虽然每个人都蕴藏无穷潜能,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发这些 潜能。

程宗扬可以想像,这一切的不同都与王哲在自己丹田内筑下的气轮息息相关。

正如蒸汽机的发明和电能的发现,使一切改变人类生活的现代科技成为现实。 气轮的出现和相关人类潜能的发展,使凝炼真气、施展法术成为现实。

一个拥有正常智力的人接受指导后,用三到五年时间就可以在丹田内凝聚出 气轮,作为聚炼真气的根基,所以大多修行者都把它视为平常。

只有程宗扬知道,第一个凝聚出气轮并把它传下来的人有多了不起。这个意 义也许只有自己在这个世界无中生有地研制出核能才可比较。

王哲给自己打开一扇窗,而殇侯给自己打开一道门。那个老家伙去除自己身 体的隐患,并且根据推测,告诉自己应该如何借由生死根吸收的死气进行转化。

在此之前,程宗扬只是本能地吸收死气,转化为生机就随便挥霍出来。直到 接受殇侯的指点才开始将这些生机凝入丹田,转化为自身的真阳。

可惜的是殇侯和王哲一样,对生死根的了解都不多——毕竟这种体质只存在 于传说中。殇侯的修为也许与王哲在伯仲之间,但对鬼王峒的认识,这个世界没 有人比殇侯更清楚。

修行者将人体内运行却没有形质的物体划分为三类:真阳、真气与真元,大 致与九阳神功「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合神」中的精、气、神相类,分别对 应人体的活力、可以施展的力量和最根本的元命。

程宗扬在鬼王峒吸收的死气直接转为真气施展出来,给殇侯极大的启发。殇 侯虽然没有找到方法能够模拟鬼王峒的环境,让程宗扬把吸收的死气直接转化为 可以运用的真气,但他退而求其次,先让死气转化的生机经过经脉的运行,转化 真阳。

殇侯的方法虽然不能直接把死气转化为真元,但这一步等于跳过养形炼精, 直接把死气转为真阳,在体内稳固下来。自己吸收的死气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随得 随丢,然后在此基础上由精化气、由气化神,等于平白得到大量真阳,修行起来 事半功倍。

程宗扬舌尖微微顶住上颚,呼吸变得悠长。通过生死根吸收的死气转为勃勃 生机,再汇入丹田,随着气轮旋转带来暖融融的温热感,一点一点与本身的气血 融为一体。

气息在经络中流动,按照与凝羽相反的顺序分行六大阴经,最后在丹田凝聚 为一。真气在丹田气轮中旋转一圈,接着改变形态,分行六条阳经以及三处阳脉。

程宗扬呼吸越发悠长,真气先太一、后九阳,缕缕往来不绝,就像呼吸一样 自如。

「程小哥好睡。」

云苍峰在程宅熟不拘礼,迳直入了内室,见程宗扬在光溜溜的榻上睡着,不 由一声长笑。

程宗扬打着呵欠坐起来:「云老哥,这么早。」

「都该吃午饭了,哪里还早?」

云苍峰道:「听五弟说,你昨天在席间一枝龙牙锥惊艳四座,后来喝酒时, 张侯爷、石少主轮番相敬,连一向不怎么理人的王驸马也向你敬了一杯,这可着 实难得。」

程宗扬用力揉了揉眼睛,神智略微清醒。他跳起来,一边洗脸一边道:「云 五爷不会是让老哥来兴师问罪吧?我昨天在席间喝得太多,不得不溜出去逃酒, 后来才听说云府的大小姐也在席间露面了。」

云苍峰笑道:「可不是嘛。丹琉是我们云家长女,说来惭愧,我们六兄弟生 的儿子不少,女儿就这一个,从小当成男孩来养,结果没有半点淑女的样子。」

程宗扬取了青盐擦牙,口齿不清地嘟嚷道:「可惜我运气不好,无缘一睹大 小姐的风采。」

云苍峰笑道:「无妨,今日我特意带了丹琉前来拜访。」

程宗扬直接把口里的青盐吞下,用变了腔调的声音道:「什么!」

「我把那两枝龙牙送给丹琉,她一见顿时大喜过望,又听说是程小哥亲手杀 了那条巨龙,非要跟我来见见你。」

云苍峰笑道:「程小哥,不怪我唐突吧?」

程宗扬喉中又咸又涩,狠狠吞了两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哈哈,这是哪里 话呢!哈哈!」

云苍峰抚掌笑道:「今日我还带了商会的几名厨子,昨天程小哥在席间没有 吃好,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再摆一桌宴席,把昨日没去的战威和魏小哥都叫来,咱 们再聚一聚。」

好吧,脸丢在自己家里,总比丢得满世界都知道好些。伸头一刀,缩头也是 一刀,干脆豁出去吧。

「又教云老哥破费了。」

程宗扬把云苍峰送到门口,堆起笑脸道:「昨晚和小侯爷喝到半夜,一身都 是酒味,既然是大小姐来了,总该换换衣服。云老哥,你先到前面坐,我一会儿 就来。」

一边说,程宗扬一边对秦桧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叫小紫来。」

第二章巧装

「死丫头!快给我想个办法!」

程宗扬劈头说道:「给我装扮一下,让大家看着还是我,生人看着不是我!」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是不是脑壳里进水了?」

程宗扬咬牙道:「云丹琉来了!她若认出我就是在江上吹口哨的那人,以后 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不会啊。」

小紫一脸天真地说道:「程头儿,你脸皮那么厚,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干!」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你要不给我想个办法,我立即把你扔给萧遥逸!那 小子鬼灵精怪的,活活是头小狐狸!正好跟你这死丫头配一对!」

小紫眼眶立刻充满泪水,凄声道:「主人,不要赶小紫走……」

「哼哼,怕了吧!」

只见小紫一脸悲哀地扑过来,「砰」的一拳打在他的眼窝上。

程宗扬眼冒金星,身体晃了几下才站住,咆哮道:「死丫头,想造反啊!」

小紫眨了眨眼睛,充满眼眶的泪水奇迹般消失不见,笑盈盈道:「你不是要 让大家看着还是你,生人认不出来你吗?你瞧,眼窝都青了呢。」

程宗扬揉了揉肿痛的眼睛,拿过镜子一照,左眼果然青了一大块。有这个青 眼窝掩护,熟悉的人自然还认识,但云丹琉只是在江上匆匆见过一面,未必能认 出来。这易容术倒简单,只不过太痛了点。

「程头儿,」

小紫柔声道:「要不要人家再给你右眼补一拳?」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再让这死丫头打一拳,说不定连自己眼珠都被打 出来。

「不用了,这就挺好!」

小紫做了个鬼脸,轻笑道:「程头儿,我新收了个女儿,你要不要看?」

程宗扬失笑道:「你?」

这死丫头好像刚过十五岁的生日,才断奶几天就收了个女儿?突然程宗扬想 起一件事,精神顿时振奋起来:「那个八婆?我干!死丫头,你真有一套!」

小紫得意地翘起下巴。「那当然。」

程宗扬一脸兴奋地搓着手。「那个死八婆想要我的命,这么快就投降了?嘿 嘿,我要在床上一边干她,一边让她给我赔礼道歉!」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色狼。」

「什么大色狼?你见过我这么倒霉的色狼吗?你瞧我喉咙被她刺的这一下, 差点儿就没命了。」

卓云君逼问九阳神功下落时,险些把自己喉管切断,程宗扬想起来还心有余 悸加怒火中烧。「那个贱人!我救她一命却被她反咬一口,差点把命赔进去,一 加一减,她等于欠我两条命。只干她几次太便宜她了!」

小紫用诱惑口气地挑逗道:「程头儿,想不想看卓美人儿的光屁股?」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看完有奖励吗?」

「主人想要什么奖励?」

「看完让她给我爽一下!」

「程头儿,你好着急哦。」

小紫娇声道:「果子要长熟了才好吃。她现在只有七分熟,要再长几天,等 熟透了才好玩。」

看着卓云君那个骄傲的大美人儿被小紫调教,其实挺有趣。不过只能看不能 摸就很让人无语了。现在宅中里里外外也有几个女人,但卓云君不让碰,小紫不 能碰,那三个侍女自己又不愿意以大欺小地把她们幸了。到时真要看得上火,连 个泄火的对象都没有,只能干挺着,还不如不看。

程宗扬板着脸道:「等你调教好再说。还剩三天时间,到时候你再给我推三 阻四,哼哼哼哼……」

今日是家宴,用不上一人一席那么讲究。按照程宗扬的意思,大伙儿直接在 院中的大槐树下摆了一张大桌。除了在前面看守走不开的几个,吴战威、小魏、 秦桧、吴三桂,还有从南荒跟来的殇侯手下都围着桌子坐下。十几个人聚在一起, 显得热闹非凡。

右侧的主位还空着,云苍峰坐了上首主宾的位子,旁边是一个红衫少女。程 宗扬快步走过去,先向云苍峰打声招呼,然后笑道:「这位就是大小姐了吧?久 闻大名,如雷贯耳。」

程宗扬换了件刚洗过的外衣,腰间左右各挂把刀,显得神采飞扬,只不过左 眼一个大大的青眼窝,平添几分狼狈。

云苍峰指着程宗扬的青眼窝道:「程小哥,你这是?」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不小心碰了一下,见笑见笑。」

程宗扬留神看着云丹琉的举动,他挂了两把刀不是摆酷,完全是为了保命。

他已经计算好了,一旦她有拔刀的动作,自己立刻双刀出鞘,先用一招「虎 战八方」护住周身要害,等秦桧和吴三桂出手拦截,接着再一招「虎视鹰扬」迅 速脱离险境,然后撒腿就跑,能逃多远逃多远,回头再找小紫算帐。

云丹琉微微露出一丝讶色,似乎看出些什么又不好确定。犹豫片刻,她起身 抱拳道:「听伯父说,公子在南荒大展神威,力斩巨龙。丹琉最仰慕英雄人物,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丫头片子身材果然高,自己身高已经不算矮了,她比自己还要高出少许, 两条美腿又直又长,流露出勃勃英姿。今天云丹琉穿着一袭火红的衫子,眉峰挑 起,一双明亮的眸子英气逼人,衣内隐约能看到那件精致的银甲;胸部高高耸起, 胸甲间嵌着一块火红的宝石,里面仿佛有火焰隐隐流动。

发现云丹琉没有认出自己,程宗扬暗自庆幸躲过一劫,随口寒暄几句,侍女 已经送上酒菜。

程宗扬身边这些人打打杀杀算是顶尖,要论做菜的手艺,全加起来也就是童 子军野炊的水准,裹腹还行,待客就太寒掺了。还是云苍峰考虑周全,这次的厨 师、菜蔬,包括使用的炊具、木炭,都是他从云氏商会带来的,做出的菜肴一看 就是大家手笔。

吴战威早已喜上眉梢,盯着云苍峰带来的美酒口水直流。等两边寒暄完,他 立刻拿起碗先干了个见底,舒服得眯上眼,仿佛浑身八万四千个毛孔都一同张开, 同时喊出一个「爽」字。

从殇侯那里带来的几名护卫都不是外人,这些天下来大家已经混熟,也不讲 那么多礼数;程宗扬举碗说了声「干!」

云苍峰领头,众人都举碗饮尽。

小魏拿起吴战威的空碗低声笑道:「先前祁四哥说过让我盯着你,一天最多 半斤酒。吴哥,这一碗我给你满上,再有一碗可就够数了。」

小魏去拿酒瓮,旁边却伸来一双纤纤玉手捧着银制酒壶替他斟满。小魏愣了 一下,只见那侍女晕生双颊,轻声道:「公子慢用。」

然后退到一边。

石胖子送来的三个侍女分别叫雁儿、莺儿和鹳儿,这些金谷园的侍女不但容 貌出众,席间传酒布菜更是训练有素。吴战威这样刀头舔血的粗汉,平常三块石 头支个锅就是一顿好饭,什么时候见过吐根鱼刺就有人收的细致手艺?被莺儿姑 娘在后面伺候,顿时没了脾气,拎只鸡腿使绣花的功夫慢慢啃着。

程宗扬叫道:「再拿三张椅子来,你们几个也过来坐。吴大刀!一点眼力都 没有!往旁边挪点,让莺儿姑娘坐下!」

几名护卫同时搬起椅子往旁边挪去,「轰」的一声,二十四条椅子腿在地上 只发出一声响,动作像刀切一样整齐划一,一下空出半张桌子来。

云丹琉目光闪闪看着程宗扬。晋国男女除了至亲极少同席宴饮,像这样与下 人同坐一席更是闻所未闻。

看着云丹琉眼中的讶色,程宗扬干笑道:「这些都是粗人,粗人!」

说着他虎着脸呵斥道:「挪个椅子还砸那么响?一点礼貌都不懂。」

几个人低头闷声不响,只有秦桧悄悄朝程宗扬使了个眼色;程宗扬没有在意, 一边招呼旁边侍女。「你们三个就挨着云大小姐坐吧。」

三名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奴婢不敢。」

「这又不是金谷园,有什么敢不敢的?」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秦桧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他琢磨一下,然后拍了下 脑袋,恍然大悟地对云苍峰说道:「云老哥,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啊?」

云苍峰一直含笑不语,这时才大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三位姑娘一起 坐吧。」

三女是奴婢的身份,让她们和客人同席是大大的失礼,换了别人早已拂袖而 去。云丹琉微一错愕,等她意识到程宗扬并无恶意,不禁对这个多少有些狼狈的 年轻人多了一分讶异。

秦桧微笑道:「云大小姐请别见怪,我们程少主一向率性而为,不为礼法所 拘。若有失礼的地方,请大小姐多海涵。」

云丹琉爽朗地说道:「这有什么?我在海上的时候也是大家一同吃饭。有时 困在海上,几个人分一碗水喝也是有的。三位妹妹都过来坐吧。」

三名侍女迟疑半晌,这才小心地坐下。

云苍峰持了持胡须,笑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当日在南荒与龙神一战, 这些兄弟都有份。大伙生死交情不用多说,难得程小哥更是重义之人。」

提到南荒的往事,在座的除了四名女子,众人都亲历过屠龙一役,话题一下 热络起来。

说起吴三桂指挥护卫们参战,秦桧亲手施放大黄弩,击中龙神的眼眶。云丹 琉惊讶地说道:「大黄弩是汉军的绝密利器,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在下曾观摩过羽林天军在甘泉宫的车弩演练,依样仿制了几具。」

秦桧谦虚地说道:「较之原器,威力是远远不及了。」

程宗扬心下暗赞,这家伙真不愧是奸臣胚子,撒起谎来,表情全无破绽。

秦桧这么说无非是掩饰这些大黄弩的真实来历。但大黄弩将纯粹的机械力量 发挥到极限,制作技术是汉军绝密,看几眼就能仿制出来?以为汉军的工匠都是 白痴啊。

云丹琉更是惊疑:「竟然是你们仿制的?我们本来想在舱船上安装几具以增 强远程攻击,但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来。你们既然能够仿制,可否给我们制作几 具?」

好嘛,有客户上门订货,这下牛皮吹破了。程宗扬笑咪咪看着秦桧,看他怎 么收场。

秦桧不动声色,轻轻一脚把皮球踢给程宗扬:「大小姐若是有意,可以与鄙 少主商议。」

程宗扬也不含糊,接口道:「不过是几架大黄弩嘛,这点小事就交给会之去 办,保证大小姐满意。」

云丹琉唇角弯起,高兴地说道:「那就多谢了。」

秦桧捧了个烫手的热山芋,脸上却没露出半分为难,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 从容笑道:「听说云三爷的几枝龙牙都给了大小姐?」

「不错!」

云丹琉高兴地说:「这几枝龙牙帮了我们大忙。」

秦桧道:「难道是海上不太平吗?」

云丹琉看了云苍峰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说道:「这一趟出海,我们损失了 三条船,对外面说是遇到风暴,其实是被海盗劫走。」

「海盗?」

秦桧更觉惊讶:「哪里的海盗敢来拦截贵商会的船队?」

云丹琉道:「我们的海船虽然坚固,但船体太大,船速和灵活性都不及海盗 的轻帆,一旦落单,很难从海贼手中逃脱。」

程宗扬见过云氏商会的出海巨舰,十几条巨舰一字排开,一般小贼早就躲得 远远的,这些海盗竟然能从他们手里夺走三条船,称得上实力不凡。

旁边人也有相同的疑问,吴三桂问:「大小姐是在哪里遇上海盗?」

「海棠花环附近。」

秦桧倒抽一口凉气:「赤鲨?」

云丹琉有些意外地说道:「秦先生见闻如此广博?正是赤鲨。」

程宗扬对海上没多少了解,听得莫名其妙。秦桧解释道:「海棠花环是船队 通往南海的必经之路,由于礁石露出海面,酷似海棠花编织的花环,被人称为海 棠花环。」

「赤鲨呢?」

「赤鲨是南海最大的一支海盗集团,用赤红的鲨鱼做为旗号。赤鲨用的船只 通常不超过三丈,速度极快,听说里面一些海盗还有鲛人血统,寻常商船打不过 也逃不掉,见到赤鲨旗只能束手待毙。」

秦桧转头对云丹琉道:「我在南荒听说有一支船队在海上与赤鲨交手,领头 的女首领临阵斩杀赤鲨悍将屈无伏,想来就是大小姐了?」

云丹琉唇角好看地向上挑起,「侥幸而已。」

秦桧肃容道:「屈无伏在海上凶名赫赫,大小姐能斩杀此凶,真可谓女中豪 杰。赤鲨海寇即便抢了三条船也得不偿失。那些龙牙,想来大小姐是要用在船上 了?」

云丹琉道:「海战与陆战不同,以冲、射为主。远程以弓弩射击,近战则是 船首冲撞。那些龙牙锋利无比,装在舰首便是近战时的无敌利器。」

秦桧抚掌道:「大妙!那些龙牙原本冗赘难用,云大小姐装在船上立时变废 为宝!即便赤鲨群寇也难撼其锋。」

云丹琉说起海战立刻眉飞色舞,吴三桂长于骑射,对水战不在行,倒是秦桧 什么都懂一些,谈起海战也头头是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非几。另一边 吴战威和那些护卫也聊得投机,却冷落旁边几个少女。

雁儿几个头一次和一群男人同席吃饭,一个个都羞窘得抬不起头。程宗扬却 恍如未见,只一味劝酒。

虽然没有被云丹琉当场认出,但程宗扬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为此他连自己屠 龙的壮举都没有多说。

云苍峰倾身低声道:「几位姑娘连筷子都没动,这顿饭吃得委屈。」

程宗扬微笑道:「我是故意的。一回生二回熟,刚开始不习惯,以后天天这 样就好了。唉,我现在也越来越觉得让人伺候挺舒服,若再摆出主仆的架子,只 怕往后真会变成石胖子那种废物。」

云苍峰点了点头,良久道:「你有这分心思,真是难得。」

程宗扬笑道:「我不是那种生下来带着爵位的世家公子,自己有多少斤两我 自己心里有数,总不好刚过两天安稳日子就把自己当人上人了。对了,云老哥, 那件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云苍峰摆了摆手。在座的虽然都是心腹,但此事牵涉宫中,知道的人越少越 好。

云丹琉喝起酒也颇为豪爽,酒到杯干,不多时双颊微显酷红。席间说起众人 用南荒带回的龙筋制成弓弩,云丹琉美目顿时异彩连现,立刻拉着秦桧要去看看 那些弓。

云丹琉一走,程宗扬如蒙大赦,交待二吴招呼众人,便与云苍峰一同到书房 细谈。

「宫里禁军有八千多人,查起来颇费时日,眼下还没有线索。」

云苍峰道:「倒是帐目又清查出一些,其中有一笔兑换金铢的数额极大。」

云苍峰手指敲着书案,「更奇怪的是那笔金铢直接被人运走,没有再运回内 府。如果鄙商会所查无误,现在内府已经没有多少钱财可以动用,帝室再有大额 支出,只怕要借贷了。」

程宗扬失笑道:「皇帝还要借钱?晋国商税一年下来数额就不小,那些钱还 不够花吗?」

云苍峰笑道:「程小哥有所不知。商税、农赋都是国家收支,由尚书省的度 支曹管理,只能用于公事开支。皇帝自己花钱是靠内府收入。」

程宗扬不知道这个,原来皇帝也要公私分明,不是想花钱就能花的。

「那笔钱不会是飞了吧?」

「若是靠钱庄兑换,自然有迹可寻。那笔金铢足有五万枚,以两辆马车载运, 除非找到载运的人,否则很难查出下落。五弟现在正动用他的关系,看内府当时 是谁出面办理此事。过几日便会有线索。」

六朝通行的钱币有铜铢、银铢和金铢三种。三者规格体积相等,但重量和价 值相差极大。程宗扬估算过,一枚铜铢的重量在五克左右,银铢是六克,而同样 体积的金铢重量达到十一克。三者的兑换比值为一枚金铢兑二十银铢,兑两千铜 铢。

由于金铢价格高昂,日常交易中大多数人都习惯使用铜铢,并把一千枚串为 一贯。在建康这样的大城,银铢的使用量也相当可观,但使用金铢交易的仍是少 数。毕竟像张少煌、王处仲那样动辄上千金铢,相当于数百万钱的大手笔并不多 见。

因此金铢一般做为存储货币,比如建康与临安之间的大额交易,一笔生意可 能要牵涉到上千万钱,若全以铜铢交割,仅货币的重量就达五十吨。以金铢计价, 总数不过五千枚,重量不超过六十公斤,能起到定额支票的作用。

萧遥逸的身份一直是秘密,程宗扬也不好告诉云苍峰自己准备潜进宫里探查。

正琢磨间,云苍峰微笑道:「丹琉从小就好强争胜,以前经常和她几个哥哥 闹别扭,心性倒不坏。这些年在海上漂泊,比从前沉稳许多。」

心性好坏自己不知道,脾气可是够火爆的。程宗扬试探道:「大小姐是不是 还有个姑姑?」

云苍峰神情一凛,「绝无此事!」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觉纳闷。云苍峰一口否认,情况似乎不那么简 单。但云苍峰对自己一向知无不言,连临川王的事都没有瞒自己,何必在这件事 上撒谎呢?

程宗扬笑着转开话题。「昨天筵席上看了大小姐带回的珍宝,却没有见到特 别出彩的,是不是老哥藏私了?」

云苍峰也露出笑容:「果然瞒不过你。你既然要开珍宝行,老哥总不好和你 争。你们赴宴之前已经有一船货物先送往临川王府。」

程宗扬微笑道:「云老哥这一注下得有些大吧?」

云氏和临川王走这么近,显然在他身上投了重注。一旦出岔子,恐怕收手也 没那么容易。

云苍峰低声道:「刚才我提到还查到一些内府购置的货物,程小哥可知道是 什么?」

「什么东西?」

「药材。」

云苍峰冷冷道:「一大半都是春药的材料。看来我们这位陛下,一年来在宫 里是夜夜春风。」

程宗扬恍然大悟。晋帝精神不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云氏查出宫里暗中购置 大量春药,推断出晋帝在宫内毫无节制的大肆纵欲,很可能命不久矣。此时抢先 下注,将来的得利必然丰厚异常。

云苍峰毫不隐瞒地说道:「陛下至今没有子嗣,一旦龙归大海,按道理该兄 终弟及,临川王大位有望。」

虽然殇侯让自己专做晋国宫廷的生意以接近宫中权贵,但程宗扬对晋国政局 既不了解,也无兴趣,笑道:「那就先祝云老哥心想事成了。」

云苍峰苦笑道:「此事岂是易与?若让我自己选择,宁愿与丹琉一同出海、 游历天下,只是为了云氏家业不得不如此。唉,丹琉也是……」

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我听说大小姐要到宫里任职?」

云苍峰点头道:「这是陛下亲下的诏令。不知他从哪里听说丹琉力斩海贼的 事情,命她入宫担任侍卫。」

「大小姐一旦入宫,要打探消息就方便多了。」

云苍峰叹道:「眼下还不知道是否进入内宫。若是担任内宫侍卫就不用我们 整日在外面猜测。不过若非此事由五弟极力主张,否则我绝不会同意。」

程宗扬心里明白,想必云苍峰看到宫里购置的药物生出一丝警觉,看出此事 不那么简单。

第三章驯妇

黑沉沉的室内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人, 涂满脂粉的面孔被灯光映得惨白。妆扮庸俗不堪,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隐 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灵动异常,不时流露出与她妆扮不相衬的狡黠光芒。

她跷着脚,手里拿着一把蒲叶做的扇子,在她脚前的地上放着一根门闩。门 闩后站着一个美貌妇人。

那女子穿着一件艳俗的抹胸,抹胸是用最普通的绢纱制成,质地薄劣,贴在 身上又薄又软,葱绿色的绢丝上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牡丹内,一只黄腰黑尾的蜜蜂正在花心采蜜,周围飞舞着一群蝴蝶,暗示着 蝶戏牡丹、蜜采花心的隐喻。

抹胸形制窄短,给一个未发育的小女孩儿穿正合适,但穿着它的是一个成熟 美艳的妇人。比身材小了一号的抹胸只能勉强掩住身体正面,那女子两团高耸的 雪乳不仅将抹胸高高撑起,还在抹胸上缘和左右两侧露出雪乳圆润的弧线。

在她下身穿着一条同样质地的亵裤。由于亵裤太过短小,无法完全拉到臀上, 裤腰只能簸在雪臀上缘,雪滑的臀沟几乎露出半截。裤腿更是只及大腿的一半, 下面裸露着白生生的小腿和玉足。

程宗扬肚里暗笑。这又是小紫捉弄人的手段,故意拿小号的亵衣让这个熟艳 的大美人儿来穿。自己只能看到卓云君的背影,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想来不会 很好看。

云苍峰到前面继续宴饮,程宗扬却不想那么早去见云丹琉,趁着这点工夫不 如看看小紫怎么调教姓卓的贱人。

他半身钻在被褥下,眯着一只眼睛,透过窗框的缝隙向内窥视。由于光线都 被背后的被褥遮蔽,真气被制的卓云君没有发现异样,但小紫的目光几次瞟来, 已经发现自己在窗外。

卓云君第一次以身着贴身内衣的姿态示人,又小又紧的亵裤紧紧包裹着浑圆 丰满的雪臀,薄到近乎透明的丝绢贴在肌肤上,羞态毕露。身前的抹胸更暴露, 就像悬在丰挺的乳上,随时都会滑落。

卓云君双颊像火烧一样难堪,这种打扮就像一个艳俗的下等妓女卖弄风情, 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逼人风采。

她忍羞屈膝,跪在门闩上向面前的妇人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

接着她俯下身,双手平伸,额头贴在地面上。「妈妈万福。」

那条抹胸只用一条丝带系在颈中,一俯身便从身上滑落,美妇白滑的上体几 乎整个裸露出来。由于卓云君跪在门闩上,俯身时臀部比平常翘得更高,紧窄的 亵裤向下滑动,浑圆的美臀大半暴露出来,在黑暗中白花花的耀眼。

卓云君在地上伏了片刻,然后直起腰,双手收回放在膝上。接着再次俯身, 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向那女人叩头,重复道:「女儿见妈妈,妈妈万福。」

一连做了十余次,那妇人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沙哑着嗓子道:「乖女 儿,过来吧。」

卓云君双膝在门闩上跪得又僵又硬,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她吃力地挪动双膝, 膝行到那妇人身前,然后扬起脸露出笑容。

「我的心肝肉儿……」

那妇人肉麻地说着,一手揽住卓云君的颈子放在自己腿上,一脸慈爱地抚摸 着她的粉颊。

卓云君心里几乎滴出血来,脸上却不得不挂出讨好的笑容。

小紫手掌用黄连水染得发黄,又用鱼鳔胶做出皱纹和硬茧,就像常年劳动搬 的粗硬。这时在卓云君光洁的玉脸上揉弄,看她眉头不时皱起又强颜欢笑的样子, 不禁唇角翘起。

小紫手掌贴着卓云君的面孔一路向下,抚摸她白滑的玉颈,最后伸到她胸口, 粗着喉咙道:「乖女儿,让妈妈揉揉你的奶子。」

卓云君挺起胸,那只粗硬的手掌从她抹胸上缘伸入抓住她柔软的乳房,然后 把抹胸扯到乳下。

卓云君年纪虽然不轻,但修道之人身体保养极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二 十岁。她双乳被扯出,雪团般挤在抹胸上缘的空隙间高高耸起。那对乳房仍保持 丰挺姿态,只是乳肉更加丰腴柔软,白光光又滑又腻。

小紫抬眼一笑,捻住卓云君一只乳头用力拉长。

程宗扬暗骂一声:这死丫头!明知道自己在外面偷窥,还故意来挑逗自己。

小紫捻住卓云君一颗乳头,一边在指间揉扯,一边教训道:「你年纪大了, 只怕嫖你的客人不满意。到了榻上要骚浪一些,把你的奶子屁股让客人多玩玩, 客人玩得高兴说不定还能多给你几个钱。」

卓云君玉脸时红时白,强笑道:「女儿知道了……多谢妈妈。」

小紫等了片刻,然后挑起眉梢斥道:「死娼妇!比猪还蠢!白长了一对又骚 又浪的贱奶,连卖弄也不会?」

卓云君被她拧住乳头,痛得花容失色,只好说道:「妈妈万福……多谢妈妈 玩女儿的奶子……」

两颗柔软的乳头被那妇人揉扯得充血鼓胀,硬硬翘在雪团似的美乳上。小紫 捏她一只乳房,揉弄说道:「乖女儿,摇摇奶子。」

卓云君咬紧牙关,屈辱地挺动身体。她墨绿的胸衣被褪到乳上,裸露两团白 光光的乳房。一团高耸的雪乳被那妇人握在手里揉捏得不住变形,另一边乳房随 着她身体的挺动,一点一点摇晃起来。

微弱的灯光下,白滑的乳肉仿佛一团腻脂,带着丰腴的曲线沉甸甸上下抛甩, 充血的乳头挺在乳上,仿佛嵌在白玉上的红宝石。

小紫戏谵地朝程宗扬眨眨眼,然后喝道:「再甩高一些!」

在那妇人的喝令下,卓云君赤裸浑圆雪乳尽力甩动。乳房起落间发出「啪啪」

的肉响。

「下贱的娼妇!把奶子甩个圈!」

卓云君指尖死死谄进肉里,乳房来回摇甩,在胸前划着圈子。雪滑的乳肉颤 动着,乳根不时拉紧。

卓云君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低垂的目光却像冰雪一样寒冷。她本身是太乙真 宗有数的高手,修为精深,寻常克制功力的手段她迟早会看出破绽,找到破解的 手段。但那个年轻人不知用什么手法散去自己的功力,无论丹田还是经脉内都空 荡荡,找不到一丝真气存在。

卓云君用眼角余光察看周围的器物。这妇人一面粗鲁庸俗,另一面又凶狠狡 诈,每次离开都把房门牢牢反锁住。自己反覆试过,这间房屋的窗房都被封死, 无法打开。唯一逃脱的机会只能在这妇人出现的时候。

玩弄良久,小紫才松开她的乳头,抚着她的乳房笑道:「好乖的女儿,果然 是个天生的淫材儿,奶子甩起来又骚又浪,让妈妈都看得心头起火。」

那妇人放开她,转身调弄案上的两只罐子。

卓云君笑容僵在脸上,藏在身后的手掌微微发抖。她在等待一个机会,而这 个机会终于来了。

卓云君摸到脚下的门闩,几日来的愤怒、恨意、痛楚和屈辱都涌上心头。她 猛然挺身,举起门闩倾尽全力朝那妇人脑后打去。

程宗扬冷笑一声。这贱人修为被制,灵觉大幅衰退,竟然看不出小紫是故意 露出破绽,引她出手。

小紫朝程宗扬扮了个鬼脸,然后旋身劈手夺过门闩,顺势一扯,卓云君便横 飞出去。

「砰」的一声,卓云君跌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叫。她赤裸的双乳撞在地上, 传来一阵碎裂般的痛意。

小紫一把抓住卓云君的头发,门闩带着风声狠狠落在背上。卓云君「呃」的 低叫一声,内脏仿佛被这一记门闩打得翻滚错位。

门闩雨点般落下,每一记都让卓云君身体一阵颤抖,带来皮开肉绽的剧痛。

耳边充斥妇人的痛骂:「死娼妇!喂不熟的骚母狗!敢动手打老娘!看我不 打死你这个贱货!」

卓云君强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哭叫道:「妈妈,饶了女儿吧!不要打……

不要再打了……啊呀……「

程宗扬在窗外看着,勃起的阳具愈发胀硬。那美妇抹胸滑到一边,赤裸一双 白生生的乳房,被小紫打得满地乱滚,葱绿的亵裤几乎褪到臀下,露出白花花的 美臀。他看出小紫确实没有用力,但再轻微的痛楚在卓云君身上都放大数倍,使 她无法承受。

看着卓云君吃痛的惨态,程宗扬心里一个字:爽!明知道打不坏她,但那贱 人痛楚的样子一点都不掺假,不仅有足够的报复快感,而且让人欲念勃发。此时 此情,程宗扬突然发现腊烛和皮鞭也是很有内涵的道具……

他仿佛看到自己一手皮鞭、一手腊烛,脸上带着残忍而淫贱的狞笑,而卓云 君这贱人白花花的肉体被绳索捆绑着。丰腻乳房上滴满烛泪,光溜溜的大白屁股 上印着鞭痕,在自己面前不住挣扎惨叫……

程宗扬看得火起,忍不住从被褥下钻出来。卓贱人这会儿力气全无,就连一 个小女童也未必打得过,自己何必非要傻乎乎等到瓜熟蒂落?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会儿闯进去直接在地上干她,谅她也反抗不了。

「飕!」

一枝利箭抛物线飞来,紧贴他的脖颈扎在窗棂上,箭尾的雕翎不住抖动。

「当心!这龙雕弓力道极大,大小姐不要手滑了!」

「刚才那一箭射到哪儿了?不会伤到人吧?」

「看方位箭矢应该飞到后院,那边无人居住,应该不会伤到人。」

秦桧和云丹琉一边说一边奔进来。

程宗扬靠在窗户上,脸上毫无血色,脖颈上被箭锋划破的伤口,鲜血缓缓流 出。这算什么?报仇吗?你有种一箭射死我得了,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云丹琉停下脚步,惊讶地张大嘴巴。

秦桧吓了一跳,风一般疾掠过来,等看清程宗扬的伤势才松了口气,说道: 「公子恕罪,在下……」

程宗扬一摆手,打断他的话。

云丹琉讪讪道:「我刚才试……」

程宗扬急忙做了个手势,让她闭嘴,然后拔腿就走。

云丹琉和秦桧对视一眼,连忙跟了过去。

到了院外,云丹琉不好意思地说道:「程少主,刚才我试用贵府的龙雕弓, 不小心手滑……」

程宗扬抹去脖子上的血痕,没好气地说:「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云丹琉拱手道:「程少主大人大量。今日之事是丹琉莽撞了,得罪。」

得罪能怎么办?别说自己心虚,就是冲着云苍峰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程宗 扬只能打个哈哈。

秦桧为人七窍玲珑,天生的玻璃心肝、水晶肚肠,看程宗扬的举动,心里立 刻明白八九分,笑道:「区区小事,大小姐不必在意。我们到前面试弓。」

云丹琉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刚才的口哨是你吹的吗?」

程宗扬强笑道:「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云丹琉目光闪闪地打量程宗扬,最后落在他瘀肿的左眼上,唇角缓缓挑起, 然后转头离开。

秦桧朝程宗扬一拱手,微微笑道:「云执事和大小姐由在下招待,断不会误 事。」

这家伙不用点拨就心头雪亮,看出这院子有蹊跷。有这个得力的手下,自己 还能说什么?

等秦桧离开,小紫施施然出来:「程头儿,你又来偷看了。」

程宗扬道:「还说自己把她打服了呢,卓婊子这一记耳光打得真响。」

「程头儿,你抓过鱼吗?再小的鱼抓到岸上都要蹦几下呢。何况是在太乙真 宗的修道大美女呢?」

小紫笑着眨眨眼,「程头儿,卓婊子的奶子好玩吗?」

程宗扬臭着脸哼声:「普通。」

小紫略带讥讽地说道:「当然没有你的小香瓜好玩了。」

提起小香瓜,程宗扬就一阵窝心。自己几次想询问萧遥逸光明观堂的情况, 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知道小香瓜被潘姊儿带走后,现在如何?

程宗扬板着脸道:「你在她脖子上摸来摸去,有瘾啊?」

「大笨瓜。人家是探她的血脉运行,看她还有多少力气。」

难怪这死丫头每次都要摸摸她的脖颈。程宗扬转过话题,「喂,你不问问我 和孟非卿见面,说了些什么?」

「这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他们日子过得好端端的,突然多出一个累赘要他 们照料,觉得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死丫头就有这本领,不管什么好事,让她一说就赤裸裸只剩利益,没有半 点温情。

「这是孟非卿给你的见面礼。」

程宗扬拿出那张地契,诱惑道:「你肯定没见过那么好的房子。」

「不要!」

小紫理也不理,一甩帘子回到房内。

自己的院子就跟走马灯似的,云苍峰刚告辞,萧遥逸就带着随从来了。

那家伙惊讶地张大嘴巴:「程兄,你又化装了?」

程宗扬正在院子里用湿巾敷眼上的青眼圈,叹道:「这回是真的。眼珠差点 都被打出来。」

「谁打的?」

「哦,是撞的、撞的。」

萧遥逸看了看周围,「紫姑娘呢?」

「她在后面。你别担心,那死……那丫头好得很呢。这会儿离天黑还早呢, 有什么事?」

萧遥逸满脸春风立刻垮下,沉声道:「那两个粉头失踪了。」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丽娘和芸娘?」

萧遥逸最后还是听了程宗扬的劝说,没有杀那两个美妓灭口。天亮后,萧五 带着那条小船回来,两女乘船离开。萧遥逸吩咐萧五跟在后面,找到她们是哪家 的女眷,再根据情形看是出言警告,还是直接把她们收为姬妾。谁知道小船在芦 苇荡中三拐两拐,竟然失去踪迹。

程宗扬皱眉道:「芝娘总该知道吧?」

萧遥逸道:「我已经让人去找过。芝娘说那两个粉头是自己寻来的,讲的和 昨晚说的差不多,因为丈夫生病才夜间出来卖身。芝娘见她模样长得标致,又解 风情,才留下来,在画舫断断续续做了十几日,平常不在船上,有客时才出面。」

「她们即便不在船上也该有个地方吧?不然有了客人,芝娘怎么通知她们?」

「芝娘说,只要派了船,在溪口挂出画舫的花灯,她们就会出来接客。」

程宗扬立刻道:「那她们肯定住在溪口附近。」

说着他倒抽一口凉气,「我记得青溪附近就是乌衣巷,她们不会是王谢那些 世家大族的女眷吧?」

难怪萧遥逸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如果丽娘她们真是来自世家大族,略 微透出口风,他的真实身份就泄漏无遗了。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萧遥逸埋怨道:「早知道就不该放她们走。唉,如果我不听你的鬼话,一刀 一个,这会儿也不用伤脑筋了。」

「明摆着你自己也舍不得动手杀人,这会儿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太不够意 思了吧?」

萧遥逸委屈地说道:「你让我找个理由推卸一下责任都不行?」

「你准备怎么办?」

萧遥逸振作精神:「溪口右岸是那些世家大族的聚集地。我让人继续去查, 看哪家的主人这么没用,让老婆出来做粉头。」

「左岸呢?」

「左岸是宫城,用不着去查,倒省点力气。」

萧遥逸道:「至于画舫那边,程兄,今晚咱们一同去,让芝娘派船挂出花灯, 看她们两个来不来。」

程宗扬道:「今晚恐怕你要自己去了。我和云三爷约好一会儿要去云家拜访, 只怕晚间赶不回来。」

萧遥逸欲言又止。

程宗扬讶道:「小狐狸,你还有事情瞒我?」

萧遥逸道:「其实我在她们两个身上留了一点特殊香料,本来不会把人追丢, 但只跟了一顿饭时间,香味就消失无痕。」

「也许她们是洗了呢?」

「能洗掉还叫特殊?那种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要十二个时辰才会消失。」

萧遥逸拧起眉头,用折扇敲着掌心说道:「能把我的寻迹香去掉,那个人手 段不简单。」

程宗扬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事情听到这里越来越像个圈套。「刺杀你 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

萧遥逸道:「那个内史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主管文书,身长五尺九寸, 面白无须。」

「江东五虎不是说他紫脸膛、大胡子,眼上带疤?」

这会儿两人都心头雪亮,指使江东五虎行刺的人必定是冒用身份。线索到了 这里已经全部中断,往后只能看运气。

萧遥逸道:「我来是想提醒一下程兄,你也要当心。那些人这次失手,后面 肯定还有动作。我这边还好,进出都有人跟随。你自己要多小心,尤其是紫姑娘 那边多劳程兄费心了。还有,你别用湿巾,把手掌放在离眼睛半寸处,隔空揉上 一刻钟,保你的瘀伤尽复。」

第四章若瑶

仍然是云府的海蜃楼,不过此时楼内没有昨日的歌妓舞女,偌大的堂上只摆 了三张坐榻,周围的屏风全部撒除,只垂了一道纱幕,四面一览无余。这倒是防 止窃听的好方法,无论是谁靠近海蜃楼都不可能不被发现。而且楼内光线较暗, 有层轻纱遮挡,里面尽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未必能看到楼内的情形,反而比一般 的密室更安全。

云栖峰已经在座,开门见山地说道:「三哥从南荒回来屡屡说起程公子。我 们云氏是商贾之家,凡事以利益为先,公子莫怪!公子所言的器物,一年有多少 收利?」

程宗扬已经反覆算过,胸有成竹地说道:「第一年销量不会太多,但五年内 必能行销天下。一斤铜可以制作二十尺的链牙,每尺以一个银铢计价,可得二十 银铢,所费铜料不过一百铜铢,利润在二十倍以上。」

云栖峰摇了摇头,「一斤铜料价值为一百三十铜铢。」

程宗扬讶然笑道:「一斤铜制成铜铢也不过一百枚,如果值一百三十铜铢, 那不等于铜比钱贵?作一百枚就要赔三十枚?」

云苍峰在旁插口道:「程兄有所不知。纯铜色泽发赤,铸钱容易磨损,因此 铜铢铸造时一般掺入铅、锡,以铜六铅三锡一的比例铸成。在我们云氏铸造坊, 一斤赤铜可以铸造一百六十六枚左右的铜铢。」

程宗扬恍然大悟,这是青铜铸造的比例。与一般人以为的不同,青铜器刚铸 造出炉的时候呈现出漂亮的金属白色,年代过久才出现青绿的铜锈。后世常见的 黄铜则是在铜料中加入少量的锌。一般情况下,青铜比纯铜硬度更高,并且随着 含锡量而提高硬度,用来制作武器也更锋利。

「那链齿也不必全用纯铜,用铸钱的比例就可以,」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这样换算还是一样的价格。」

「公子认为这器物可以用在何处?」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靴、衣物、包裹,只要需要扣紧的地方都可以使 用。拉链比系带和钮扣的密封性更好,而且更加方便。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和工匠, 我可以保证两年之内让建康人都用上拉链。建康城二十八万户,人口超过一百万, 每人一尺就是一百万尺,收利一百万银铢。」

程宗扬兴致勃勃还要再说,云氏兄弟齐声道:「不可!」

程宗扬一头雾水,只听云栖峰道:「公子拉链构思虽然巧妙,但不难仿制, 一旦流入民间,不出旬月必然有人制造出来。到时数百个商家与我们争夺销量和 原料,利润必然大降,甚至还会拉高铜价。因此我与三哥和六弟商议,销路仅限 于军中,优先保证利润。」

程宗扬哑口无言,云老五虽然拒绝市场营销,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里提 知识产权无异于痴人说梦。拉链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随便一个工匠就能仿制。

话说回来,这东西也就是不需太高的技术,自己才有可能仿制。高科技的东 西自己带的也有,草原里还埋着两支手机呢,怎有可能纯手工打造晶片。

云氏把拉链推向市场,好不容易打开的销售网可能几个月就被人抢得干干净 净!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如果算上对铜价可能产生的影响,云氏就要为这件小东 西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

晋国一半以上的铜铢都由云氏铸造,虽然目前有利可图,但铜价一旦上涨, 铸钱必然出现亏损。云氏每年铸钱都有定额,到时赔本铸钱才是得不偿失。

如果把原料换成其他材料,铁容易生锈,重量也更大;铅更容易磨损。如果 是纯锡,遇到寒冷天气可能变成粉末,铝就不用想了,要到十九世纪才被人发现。

在这个时代,金属以外可以选择的材料更少。

程宗扬心里叹道,许多技术的失传可能出于这种原始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

但站在云氏的角度考虑,维持小范围、高利润的制作销售,也许是他们唯一 的选择。程宗扬虽然不甘心也没有办按,谁教自己不能白手起家,创造出一套完 整的化工产业呢?

程宗扬想了半晌,最后无奈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云苍峰道:「其一,我云氏商会出铸铜作坊一处,工匠三十人,每年供应铜 料五千斤,制作拉链十万尺,将来如果不够,还可按需求追加。制作之事由程氏 全盘管理,云氏不再插手,如何?」

这等于是云氏提供工厂、技术人员和原料,由自己全权生产,条件不可谓不 优厚。程宗扬当即道:「可以。」

「其二,作坊所有的产品由云氏统一收购,以每尺十枚铜铢计价。程公子, 你看怎么样?」

这一下是狮子大开口,以每尺一枚银铢的价钱算,等于云氏拿走百分之九十 的收入,只给自己留百分之十。

程宗扬抗议道:「这也太少了吧?我不说五五分成,至少也要四六分成。」

云苍峰道:「我们云氏出作坊、工匠和原料,等同承担所有的成本,让程公 子坐收渔人之利。三者相加,成本至少占五成,所得利润不过五十铜铢,程公子 平空拿走两成已经不少了。」

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深厚,程宗扬相信自己向他要个上万银铢,他眼都不眨地 就拿出来,白送也没什么关系。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一谈到生意,云苍 峰就露出商人本色,锱珠必较。这会儿自己如果太大度就是将交情和生意混为一 谈。

程宗扬笑道:「云执事算得也太精了吧?五千斤铜制作十万尺拉链,相当于 十万银铢。原料占一成,三十名工匠,每人每月二十枚银铢工钱,不过七千二, 作坊我便是租用,每月也不超过二百枚银铢,三者相加,成本最多只占两成。八 成利润我拿四成,等于三十二枚铜铢。再去两枚算交情,一口价,每尺三十枚铜 铢。」

云苍峰笑咪咪道:「铸铜作坊哪里是随便能租来的?不瞒程公子说,那处作 坊便是铸造铜器,每年还有一万银铢的收益。仅此折入成本就有一成,何况还有 运输、损耗的费用,云某说成本占五成,并不算多。」

程宗扬打起精神,与云苍峰、云栖峰反覆争辩,甚至声称自己建造作坊、招 募工匠、采购原料、销售货物,算下来也能把成本控制在四成以内,还能净拿六 成利润。

云苍峰则道,白手起家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不要说作坊不是一时半刻可 以建成的,单是熟练的铸铜工匠就不易寻找。

双方你来我往,一边争论,一边互相让步,最后把收购价定在二十枚铜铢一 尺,超出五千斤的产量则是三十枚铜铢一尺,并且由云氏承担作坊及工匠的所有 开支。

敲定细节后,云苍峰亲自拟定契约,云栖峰则唤来仆从款待程宗扬。三人谈 论时都是并膝正襟危坐的架式,云家人还好说,程宗扬头一次跪坐这么久,这会 儿松懈下来只觉两腿发麻,爬起来道:「云五爷,我在院子里走走不妨事吧?」

云栖峰笑道:「不妨,程兄便当这里自己家,尽管随意走动。」

程宗扬也不客气,到了楼下看周围无人,立刻逾墙而过,按着上次的路径, 熟门熟路找到那处院子。

院门仍然紧锁,墙角的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程宗扬抬指在门口 的花瓶上一敲,指下发出一声清响,然后拾阶而上。

那个披着狐裘的少女坐在楼梯尽头,水一样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然后露出一 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你来了。」

程宗扬笑道:「你知道是我?」

「每月望日前后,这个院子是不能进人的。」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小心道:「我来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

程宗扬挨着少女脚边坐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瑶。」

程宗扬夸张地拍了下手掌,「真是好名字!喂,你别笑,这名字真的好听。

我要有个女儿就叫她程如瑶。「

「你不是姓萧吗?」

「哦,我是说顺口了,让女儿跟母亲的姓。」

少女哦了一声。「原来萧公子已经有妻子了。」

「妻子倒谈不上……喂,说说你自己吧,为什么别人不能进来?还有,穿这 么厚的狐裘难道不热吗?」

少女慢慢道:「我幼年时得过一场大病。每到望日前后就通体发寒,时常听 到有人走动就会昏厥。」

「竟然还有这种病?」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好一些了?」

云如瑶摇了摇头。

「那你这会儿为什么没有昏倒?」

「我也不知道……」

云如瑶轻声道:「有时说话就会睡过去。」

「昨天你没事吧?」

「睡一时就好了。有一次我昏了四天,五哥把棺材都准备好了。还是三哥请 来一位高僧把我救转过来。」

「你三哥是云苍峰?」

「你认得他?」

程宗扬讪讪道:「难怪云丹琉叫你姑姑呢,没想到云老哥还有个这么小的妹 妹。」

云如瑶低声道:「我是庶出的。」

嫡出是正妻所生,其他姬妾生的都是庶出,两者虽然同出一父,但在家族和 社会上地位相差极大。程宗扬对这些毫不在意,大伙儿都是爹生妈养,能有什么 区别?

「你身上好香,是不是用了龙涎香?」

云如瑶从袖中取出一个寒冬时节才用的手炉,铜炉的气孔内正散发出奇异的 芳香,怀中满满的都是馨馥香气。

昨天见过一面,不知为何这个少女寂寞的容颜总留在自己脑海中。一想到心 里就软软的,禁不住想去呵护。自己明知道这事是云家的忌讳,仍忍不住过来与 她说几句话。

「你病那么重,身上倒没有药味。」

「我不吃药的。」

程宗扬玩笑道:「难道云家请不起医生?」

「三哥说,凡药都有毒性。我秉性原本就弱,再服药会伤了身子,平常只是 吃些补品。」

也不知道云家有什么难言之隐,生怕被人知道有个妹妹身染重病,连对自己 也隐瞒不说。恐怕云如瑶生下来就没离开这处院子。

云如瑶抬起眼:「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程宗扬道:「我是你三哥的朋友,陪人来谈生意,想起昨天的事,专门来看 看你。」

「谈什么生意?」

「算是铜器吧。」

程宗扬随口说了几句,云如瑶静静听完,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程宗扬把背包递过去,少女拉了几下,想了想道:「你算错了。」

「什么?」

「铜器坊的链牙做不了这么小,每颗链牙做下来大概宽三库、长八压,一斤 铜料分量约为三合,制成链牙约长七尺四寸。如果链牙做得更大,长度会更短一 些。」

云如瑶轻轻道:「你应该按重量计价才公平的。」

合是六朝使用的容积单位,约等于五十分之一升。自己只是大概估计一斤铜 料能做二十尺,五千斤等于十万尺,一年能拿两百万铜铢。云如瑶却对铜料的容 积、铜器坊的制作水准如数家珍,按照她计算的结果,自己的收入锐减三分之二, 一年能拿到三百多金铢的收入就不错了。

「云三哥竟然玩这一手来阴我?」

云如瑶小声道:「三哥哥并没有算计你。链牙都是以浇铸法铸成,大小虽然 不同,但制作所费时间相差不大。萧公子原本计算一年耗铜五千斤,制十万尺。

仍以十万尺计,耗铜就不是五千斤,而是一万三千六百斤。前五千斤可制三 万七千尺,收入七十四万铜铢;后面八千六百斤可制六万三千尺,以每尺三十铜 铢计价得一百八十九万银铢,合计为二百六十三万,算下来每年还多拿三成有余。 我想,五千斤之后另外计价这一条是三哥哥添上的吧?「

程宗扬惊讶地看着她,这一串计算中牵涉到铜料密度、体积的换算,从链牙 的体积推算出尺寸,再根据铜器坊的生产能力得出产量,最后分别计价,算出最 终收入,让自己来算,就是拿着计算机、列好公式,至少也要十分钟。没想到这 个病恹恹的少女却有着电子计算机的心算能力,上百万的数字随口道来,没有半 点迟滞。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说得没错。那一条是云三哥主动说的。哈,你是不是 学过速算的方法?能算这么快。」

「没有。」

云如瑶小声道:「我只是无聊时拿书来看,那些仆妇不识字,有时拿来的是 帐本,我也只好一条一条读下去,慢慢就会算了。」

原来是这样……这也够天才了。让自己看帐本大概只会睡着。

云如瑶眼睛一亮:「你好像读过很多书?」

「……读过一点。」

「能给我讲讲吗?」

「嗯……」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有三个人,一个白脸的,一个红脸的,一个黑脸的, 三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成为兄弟……」

「是桃园三结义吗?」

「你看过?哦,后面是三兄弟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保护唐僧西天取经。」

云如瑶绽出一个笑容:「不对,那是西游。」

程宗扬笑道:「你都看过,我还讲什么?」

「说个我没看过的好吗?」

一时半刻从哪儿给她找故事?扬脸想了半晌,程宗扬发现只有自己来到这个 世界之前看的一部小说记得还挺清楚,内容也挺长。至于合不合适……讲个简版 的好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从前有一个人,叫约翰法雷尔……」……他一刀把自己 的好朋友干掉,然后流泪转过身。「

云如瑶骇然笑道:「他是个坏人啊。」

「不能说很坏吧,就是有一点点好色……哦无耻。」

「后来呢?」

「他杀了那个叫巴比的朋友,然后去向公主谢罪……哎呀!时间不早了,云 三哥还等着我去签文契。」

程宗扬急忙站起来跳下楼梯。一回头,只见云如瑶洁白如雪的面孔掩在狐裘 间,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你还会来看我吗?」

程宗扬只是想看她昨天昏厥后恢复得怎么样,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自己 不好没事就溜过来看她。不过程宗扬这会儿不假思索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当然!只要你不觉得我讨厌就行!」

「谢谢你,萧公子。」

好吧,黑锅就让那小子背到底吧。程宗扬摇了摇手,飞也似的离开小楼。

第五章销金

「啪!」

双掌相击。

程宗扬与云苍峰签下文契,然后击掌为约。旁边的云栖峰笑容满面,叫道: 「取酒来!今日大家一醉方休!」

云苍峰笑着挽起程宗扬:「我在南荒便与程小哥约好,要请他到建康的销金 窟一游。改日等六弟回来再请程小哥来赴家宴。」

云栖峰笑道:「也好!三哥多费心了。」

吴三桂在前院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牵马过来。接到萧遥逸的警告,程宗 扬出门也小心起来,出门时秦吴二人总有一个跟在身旁。程宗扬向吴三桂打了手 势让他跟着,然后和云苍峰一同上了马车。

「小哥方才走到哪里去了?」

云苍峰道:「我和老五让人找了几趟,也未找到。」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看到院后的假山挺有趣,一时忘了回来。对了,云 老哥,五原城那边可有消息?」

在白龙江口与祁远分手,程宗扬越想越放心不下,委托云苍峰派人到五原城 打听消息。万一苏姐己那妖妇翻脸无情,无论如何也要把祁远救出来。

「小哥不用心急,今日是八月十三,再有四五日就有消息了。不过我听说那 位苏掌柜生意越做越大,前些天有人接洽一笔生意,说五原城白湖商馆的苏掌柜 有意在秦淮河畔购置楼宇,把她的醉月楼开到建康来。」

程宗扬摸了摸颈后的烙印。「云老哥,不瞒你说,我跟那妖妇有点过节。她 既然敢来,能不能设个圈套让那妖妇赔上一大笔钱,血本无归?」

以云家的势力,要设个圈套轻而易举,云苍峰却摇了摇头。「我们云氏以义 利为本,这种事既做不得,更不能打着云氏的旗号去做。」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咦,云老哥,咱们是去哪儿?」

云苍峰笑道:「当然是建康城最大的销金窟,金钱豹!」

程宗扬一口水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面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虽然仅有三层,高度却超过六丈,后面更有一 座飞檐斗拱的楼堂高出其上,两座楼相隔十几丈,在空中以飞架的复道相连,紧 临着秦淮河,气势恢宏。

门前一块巨石用一人多高的字体雕刻着「金钱豹」三个字,字中填着朱砂。

暮色刚临,石旁一串硕大的灯笼点得通明,石上字迹被灯笼照映,便是在河 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两名小厮奔出来先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等云苍峰踩着他们背脊下车,才 爬起来笑道:「云三爷!有段日子没来了!」

程宗扬不习惯把人当成下马石,直接跳了下来,另一个小厮赞道:「公子爷 好身手!连军中的将爷也被公子爷比下去了。」

云苍峰随手掏出一把铜铢丢给他们:「章老板呢?」

两个小厮捡起铢钱,眉开眼笑地说道:「章老板不知道是三爷来,不然早出 来迎接了。两位爷,里边请!」

楼内立着一道金漆屏风,上面用翠玉、玛瑙、珍珠镶嵌成花鸟图案,两角各 悬着一串莲花灯,灯盏都用白玉雕成,灯光一映,整座屏风金碧辉煌。屏风后是 一条走廊,十几名花枝招展的美妓林立两旁,娇声道:「两位爷,请进。」

楼内是一座大厅,六十四根巨柱撑起的空间宽敞无比。大厅四周摆着数十张 桌子,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上放着一张黑漆棋喉,上面用金丝嵌有迷宫一样的纹 路,中部镶着四颗圆形的翠玉,构成一个正方形。

程宗扬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棋盘两边放着六红六白十二枚棋子,其中各有一 枚棋子较大。棋盘一侧是六根细竹管,竹管一剖为二,一边平整,一边呈弧面, 外涂黑漆,凹槽内灌了银汁。

一名文士拿起竹管在手中摇着。对面的大汉紧盯他的手势,旁边围观众人高 声叫道:「贵彩!贵彩!」

片刻后,文士一把撒下,六支竹管在案上转了几下,最后停下来时全部是银 槽朝上。围观众人神情越发激动,齐声叫道:「杀枭!杀枭!」

文士志满意得,慢悠悠拿起棋子,一连走了六步,最后一步将那名汉子的大 子逼入死角。众人欢呼声中,那汉子冷哼一声,将一堆银铢推到文士面前。

云苍峰笑道:「这是六博之戏。大子称枭,小子称散,竹管称箸。每一掷都 有贵彩与杂彩之分,双方以箸数行子,先杀枭者为胜。这汉子不过输了二十余枚 银铢,不算多。」

原来这里还兼营赌场。程宗扬环顾四周,周围数十张桌子各有不同赌局。棋 枰绘着关、坑、堑标记,用五木投掷、六马行棋的樗蒲;棋枰呈长方形,绘着门 梁,双方共有三十枚棋子,掷骰行棋的双陆;略似象棋,掷骰行马的打马;以六 枚骰子同掷,同色辨输赢的投琼;用铜铢四门押宝的摊戏;拿铜铢投掷赌戏的关 扑,甚至还有自己见过的牌九,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这会儿天色还未全黑,大 半赌桌都聚满人,一个个吆五喝六,气氛热烈。

程宗扬笑道:「赌博还有这么多花样。」

「赌博之戏向来禁而不绝。如先主武帝就酷好搏蒲之戏。」

云苍峰指点道:「这里都是博戏,楼外院中还有一处,是各种斗戏:斗鸡、 斗鸭、斗犬、斗蟋蟀……不一而足。」

程宗扬回头道:「长伯,你不是喜欢斗鹌鹑吗?不去瞧瞧?」

吴三桂搓了搓手,尴尬地一笑。程宗扬大笑着掏出钱袋:「这些银铢你拿去 吧。先说好,这是你预支的工钱,往后两个月你就没钱可拿了。」

吴三桂却道:「会之今日没来,属下要守护公子,改日再来斗戏。」

「有云老哥在,还能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只要别输光就行。」

云苍峰知道两人不是寻常随从,也笑着劝说,但吴三桂执意不肯,程宗扬只 好作罢。

一个胖子像球一样从楼梯上滚下来,远远抱拳拱手嚷道:「云三爷!多日不 见,又发福了!」

那人面孔、耳朵、身材、肩膀、手指无处不肥,一笑五官便挤成一团,几乎 看不见眼睛,胖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稀奇。石超与他一比都是个俊俏的后生。

「章老板。」

云苍峰抱拳行礼,接着挽起程宗扬笑道:「我是陪程公子来散心,程公子初 次来建康,今日可要见识见识你这销金窟。」

章瑜翘起肥嘟嘟的拇指。「能让云三爷亲自作陪,程公子这面子大了!只怕 小店简陋,入不了程公子的法眼。」

章老板谄笑着压低声音,「今日小店新来几个绝色女子,程公子要不嫌弃, 便请楼上坐。」

几人谈笑风声地上楼,一名小厮过来低语几句,章老板脸上肥肉颤了几颤, 为难地对云苍峰说道:「云三爷,外面又来了几名客人,小的去寒暄几句,一会 儿过来给三爷陪罪。」

「章老板不用客气。」

章老板匆忙离开,云苍峰低声笑道:「这胖子叫章瑜,绰号八爪章鱼。金钱 豹是章家家传的生意,到他已经是第三代,在他手里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 秦淮河当仁不让的龙头。尤其是他开的金枝会馆,寻常达客贵人也难得一进,往 来的都是六朝的王侯巨富。」

二楼厅内正在表演歌舞,云苍峰毫不停留,领着程宗扬直上三楼,然后跨过 连接两楼的复道,飞桥帷幕垂下,顿时将前楼的喧嚣隔在身后。

那座飞桥位于两楼之间,宛如一道飞虹悬空架起。桥廊遍饰彩绘,雕着龙飞 凤舞的图案。凭栏而立,右侧的秦淮河与左侧的建康城尽收眼底,对岸的长堤是 百姓聚居的地方,房舍鳞次栉比、人烟稠密。河面上挂着花灯的画舫往来如蚁, 一派繁华景象。

「这座销金窟日进斗金毫不夸张。一般客人来此一趟至少要花费二十个银铢。

多的上千银铢也能一夜挥霍干净。「

一千银铢就是十万钱,相当于平常人家两三年的收入。这销金窟可谓名副其 实。

「我看着那边楼上有个金字,是不是就是金枝会馆?」

「金枝会馆不在此处。那边管得更严,要入得会馆的人必须有人推荐,每年 缴纳数千银铢的会费方可入内。」

程宗扬大出意料。竟然还搞会员制,看不出八爪肥章鱼这么有头脑。

说话间,一阵喧哗声从身后传来。

「爷这张弓怎么样!桓老三眼都翻到天上去了,爷一箭射出去,那小子眼珠 子差点掉出来!哈哈,三层犀甲,一箭射个对穿!谁见过这么强的弓耶!这不是 程兄吗?程兄!程兄!」

程宗扬转过身,笑道:「张侯爷。」

张少煌甩开众人,大步过来,只朝云苍峰打个招呼,便一把拉住程宗扬的手, 笑得嘴都合不拢。

程宗扬忍不住道:「张侯爷今天也有心情来这里逛逛?」

张少煌得了那张龙雕弓,立刻拉着城中的世家子弟去比试。龙筋制成的弓弦 果然不同凡响,张少煌知道自己的力气顶多能射三十来步,不敢离靶太远,谁知 这一箭射出不但射倒靶子,还射透三层犀甲。

张少煌这一手一兄出来顿时技惊四座,让他赢了一个大大的彩头,脸上这分 光彩更不用说。

张少煌喘了口气,拉着程宗扬道:「程兄,什么都不说了!今晚的花销都是 我的!去把章胖子叫来,让他给我们兄弟安排几个新鲜的绝色!」

云苍峰笑道:「怎好教张侯爷破费?今日老夫作东,张侯爷若是有意,不如 改日吧。」

云苍峰这个面子,张少煌不能不卖,但他也不客气,扯着程宗扬道:「今晚 我是跟定程兄了。云执事,你干脆连我一同请了吧,改日我再回请。」

云苍峰大笑道:「张侯爷何等身份!平常想请也请不来,老夫今日是沾了程 小哥的光。」

张少煌贴在程宗扬耳边道:「程兄,那东西你先替我瞒着。等过几日我赢了 小侯爷那小子,好好让他吃个瘪。」

程宗扬一口应诺。「好说!说起来小侯爷似乎不怎么来这些地方?」

张少煌笑嘻嘻道:「那可不。他老子是谁?少陵侯萧侯爷,小侯爷是怕撞见 熟人,回去挨他老子教训。」

程宗扬却知道萧遥逸从来没挨过打,说萧侯爷管教得严多半是父子俩对外的 饰辞。至于他不来这些地方还是因为掩藏身份的关系。当日萧遥逸说起芝娘的好 处,先提到的就是嘴严。

一进楼内,程宗扬便吃了一惊。这里明明是几丈高的楼上,眼前却有一池清 水,旁边柱上盘着几条鎏金的飞龙,龙口中喷出清泉注入池中。

张少煌笑道:「章胖子挖空心思才把水引到这里。一会儿在池中表演美人儿 出浴,程兄定可大饱眼福。」

这边客人比前面少了许多,但在座的一看大有来头。其中一席坐着三名客人, 身后几名大汉一字排开,目光凶狠,望之不似善类。

云苍峰低声笑道:「章胖子胆量不小,三道九流都敢接纳。」

「你说他们?」

「中间那个是游雍,既是太湖盟的大盟主,又是翻江会的大龙头,号称双龙 头。」

云苍峰指点道:「左边的是太湖盟副盟主谭英,右边那位是翻江会二龙头马 雄。他们这些年大小案子做了几百起,是六朝联名缉拿的要犯。」

几个黑道汉子大模大样坐着,马雄用随身带的尖刀在炙熟的牛腿上剔下一大 块,旁若无人地伏案大嚼。

「他们跑到建康来逛窑子,难道不怕官府?」

张少煌道:「大伙井水不犯河水,左右抢不到我家,谁去管他?程兄!这一 觥我先干了!云执事,你也干!」

张少煌倒没多少王侯架子,三人同坐一席,不多时便推杯换盏起来。席间说 起近日的趣事,张少煌笑道:「那还用说?首推小侯爷和程兄当日在秦淮河的壮 举。好嘛,整条秦淮河都惊动了,争相围观,就差没给两位扔钱。」

程宗扬道:「我是被那小子阴了,谁知他这么能喝。」

「小侯爷的酒量谁不知道?三五斤花雕下肚,只有别人不敢听的,没有他不 敢说的。我们几个常说萧哥儿幸好是生在萧侯爷府里,要是生在寒门,铁定是个 亡命江湖的游侠。」

「哈哈,那家伙脖子上的刺青已经说得明白。」

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有种朝这儿砍!那家伙真是有种!石胖子眼红的 不得了,也想在脖子上刺一句。他涎着脸去求小侯爷,小侯爷也不废话,拔刀对 着他的脖子一刀下去,石胖子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让大伙儿好一通笑话。」

程宗扬笑道:「那小子说他是岳帅的弟子?」

「可不是嘛!小侯爷整天吹他跟岳帅的交情,不过岳帅死的时候,他还是个 吃屎的孩子,只不过吹吹牛用嘴巴过过瘾。偏偏那小子还自己当了真,最听不得 有人说岳帅的坏话。那天程兄也在,那小子,」

张少煌笑骂道:「我若把他的话给萧侯学一遍,保他屁股开花。」

程宗扬举觥与张少煌一碰,笑道:「张侯爷度量够大。」

张少煌叹道:「我也不是度量大,你不知道那小子难缠得很。你让他吃点亏, 他非要机会补回来不可。还说呢,今天刚出了件事——也不知昨天谢万石言语间 怎么得罪他。谢小子下午回家,一开书房就看到一对铜铃大小的牛眼瞪得血红, 书房里一塌糊涂,架也倒了、书也破了,满墙满地都是牛粪,让谢老二差点没昏 死过去。」

张少煌抚掌笑道:「不用问,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小侯爷,建康城里找不出 第二个!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谢老二刚醒过来紧接着乘了车,让人扶着去找萧侯 讨个说法。」

萧遥逸是什么样人,别人可能只看到他荒唐,自己却心知肚明。那小子肯定 不会无聊到去做这种闲事。但为什么他找到谢万石头上,只有问过他才知道。

金槌击在玉制的磬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接着十余名美妓鱼贯而入, 花枝招展地倚着客人坐下。张少煌随便搂了一个,心思却全没在那美妓身上,笑 道:「且看今天出场的是哪个。」

张少煌身份尊贵,本来应该坐在中间的主位,但他一坐下就占了旁边的客席, 反而把程宗扬挤到中间。吴三桂负手立在程宗扬身后,鹰隼般的目光不停在堂内 扫视,虽然有点煞风景,但让自己安心不少。

云苍峰刚谈成生意,原想带程宗扬来散心,偏偏遇上这位张侯爷全不把自己 当外人,弄得他啼笑皆非。

几行灯笼沿着柱子垂下,将清池映得通明。一只玉白的纤手从水中优美地伸 出,惊鸿一瞥间又没入水中。

琴声响起,弹的却是古曲。水中那个曼妙身影伴着琴声翩然游曳,忽然腰身 一折,身子犹如圆弧,从手指到足尖从水面飞速掠过,不待众人看清又消失不见。

优雅的琴声间,一具美妙的女体仿佛一枝玉白的兰花从水中升起。她丝绸般 的发丝披在肩上,身上只披了一幅轻纱;被水一浸,轻纱变得透明,那具雪玉般 的胴体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添了几分妩媚。

水中升起的还有一朵荷花。舞姬立在一片花瓣上,两手在头顶合紧,身子轻 柔地扭动起来。那具光洁躯体像水一样柔润,胸前两团丰乳轻颤着,洒下晶莹的 水滴。

清歌起,那女子柔媚地舒展肢体,曼声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 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 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舞姬在池中轻歌曼舞,白美玉体变幻出种种柔美的姿势。一曲唱完,余音袅 袅,仿佛还在梁间回绕不绝。

座中客人都被歌声吸引,程宗扬也心神俱醉,连旁边的美妓都忘在脑后。正 出神间,忽然一道刀光闪过钉在那舞姬脚边,吓得她一声尖叫。

轰然一声,各家的随从上前护住主人,连吴三桂也踏前一步,鹰眼警觉地看 着四周。

只见黑道双龙头游雍旁那叫马雄的汉子跳起来,拍着油乎乎的手掌叫道: 「唱得好!太好啦!再唱十遍!」

张少煌方才吃了一惊,这会儿一口酒顿时喷出,云苍峰也禁不住莞尔。

那位双龙头游雍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喝道:「气质,注意你的气质!我他 妈说过多少遍,都给我斯文一点!」

程宗扬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这些黑道人物匪气十足,坐在这儿听曲也难为他 们了。

章瑜章胖子刚会过客,这会儿像个肉球一样滚过来,满脸堆欢地说道:「游 爷莫恼,来来来,喝杯酒消消气。马爷说的是,让她再唱一遍,再唱一遍!」

那舞姬余悸未消,听了老板的吩咐只得怯生生重新歌舞。章瑜打揖陪笑,安 抚游雍一席,然后过来笑道:「张侯爷,没惊着你吧?」

张少煌笑呵呵道:「章胖子,你这里上有龙飞凤舞,下有鱼游虾戏,端的是 热闹非凡啊。」

章老板满脸堆欢,眼睛眯成一条缝,「侯爷见笑了,只要能伺候得诸位爷高 兴,就是小的福气。」

说着他朝程宗扬看了一眼,瞧不出这个年轻人怎么能让张侯和云家三爷都在 旁边作陪。这样的身份难道是哪位王爷?

章瑜加倍小心,堆笑道:「小号这些庸脂俗粉,不知程公子是否还能看得过 眼呢?」

花花轿子人抬人,与人客气也是给自己方便。程宗扬笑道:「章老板这销金 窟令人大开眼界。」

章瑜连忙道:「公子谬赞了。」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问道:「听说章老板还有个金枝会馆?」

章瑜眼中透出一丝掩饰极好的得意,一边谦虚地说:「那边往来的都是朋友, 比这里清静一些,」

他朝旁边那席悄悄扬了扬下巴,小声道:「像那些粗人,会馆里是不接待的。」

程宗扬转着茶杯,笑道:「改日定要拜访一下。」

章瑜露出一丝为难。张少煌道:「这有什么难的?你那里不是三个人作保就 行吗?我一个,云执事一个,再加小侯爷,够了吧?」

章瑜陪笑道:「小侯爷那边,小的请不动。」

张少煌拍了拍脑袋,「我倒忘了,小侯爷只喜欢画舫。王驸马行吧?」

章瑜眼睛顿时一亮:「程公子与汉安侯认识?」

张少煌酸溜溜道:「可不是嘛,五千金铢的交情呢,驸马爷这点面子总是要 给的。他要真不给就去找石胖子。程兄,石超把新买的侍姬都送你了,作保这种 小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少煌说的几个都是建康城响当当的人物,和这些人都有交情,这个年轻人 的身家不问可知。章瑜急忙道:「侯爷这是哪里话,有侯爷和云三爷一句话,在 下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张少煌笑道:「就这么说定了。章胖子,开馆时知会我们兄弟一声。」

章瑜脸上肥肉都放出光来,「一定一定!」

说着他压低声音,「程爷,这珠姬是小号刚买的,还没接过客人。公子若不 嫌弃,让她今晚给公子侍寝如何?」

张少煌笑着用折扇在章瑜头上打了一记:「好你个章胖子,看人下菜碟。怎 么不叫来陪我呢?」

章瑜笑嘻嘻道:「侯爷是小号的常客,程爷是初次来,胖子当然要用心巴结。」

程宗扬正要答话,眼角忽然一动,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口路过。

程宗扬霍地站起身,不顾张少煌和章瑜惊讶的眼神,说道:「在下酒沉了, 改日再来。章老板、张侯,我有事先走一步。云老哥,你替我多劝侯爷几杯。」

说着朝云苍峰施个眼色,拔腿就走。

云苍峰虽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他是老江湖,当即拉住张少煌笑道:「张 侯爷,今天是老夫请客,你可不能逃席啊。」

吴三桂影子般跟在身后,程宗扬道:「盯着他!」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1 编辑 ] ----------                第六章暗寻

前面一个身影正朝长桥走去,刚才虽然只瞥了一眼,但那人的紫红脸膛、颔 下一把大胡子,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看到他眼上是否有疤。

程宗扬也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毕竟建康城百万人口,紫脸膛、 大胡子的汉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未必这么巧让自己撞见正主。

不过程宗扬觉得昨晚的刺杀不会那么简单,有人用假身份找来几个小毛贼刺 杀萧遥逸,本身就够古怪的,而丽娘和芸娘的失踪更是给自己敲响警钟。

联想到宫中怪事,纸醉金迷下的建康城其实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 本钱赔得干干净净。

紫脸汉子不急着离开,在大厅赌了两把,输了六、七枚银铢才一脸懊恼地收 手出门。

程宗扬起身要追,却被吴三桂一把拉住他。

「公子,盯人不是这样盯的。」

吴三桂道:「那汉子刚才关扑时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身后。这会儿追出去肯 定让他看个正着。」

「那怎么办?」

「不用急。」

吴三桂道:「他跑不掉。」

楼外是临江的大道,此时正值酉初时分,街头华灯初上、人流涌动。紫脸汉 子一出门便混杂在来往的人群中。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迈步出门,眼前人群熙 熙攘攘,哪里还能看到紫脸汉子的踪迹。

吴三桂胸有成竹,鹰集般的目光在大道上一扫而过。「这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不是蒙的吧?这路上脚印有好几万个,你一眼就能 认出来?」

「方才在楼上的复道内,不知少主是否留意那汉子脚步。」

吴三桂道:「那厮脚步沉重,身上分明带的有重物。属下仔细打量过,他腰 间鼓出一圈,多半带着成贯的铢钱。」

「这地方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多了,带着十贯八贯也不算多吧?」

吴三桂狰狞地一笑:「那汉子腰间的铢钱不超过两贯。但从他脚步声推断, 属下肯定他带的是金铢。」

两千枚金铢重量超过四十斤,价值更是相当于四百万铜铢,即使在金钱豹这 样的销金窟也足以令人瞠目。程宗扬心头疑云丛生,紫脸汉子带着一大笔钱,究 竟是什么来头?

微弱的灯光下,吴三桂指着路上一个浅栈的足印道:「这个就是他的!带着 四十多斤的重物,即便他多方掩饰也免不了留下痕迹。」

程宗扬道:「走,咱们看看这个大富翁往哪里去。」

足迹一路向西朝朱雀门走去,接着进了城门,走上御道。两人没有贸然追踪, 而是在路旁一处茶摊坐下慢慢喝茶。

一碗茶役有喝完,吴三桂用肘轻轻推了程宗扬一下。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一 个戴着斗笠的行人从旁边经过。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衣,步履轻松,看不出什 么异样。

「这人身上没带钱吧?」

吴三桂低声道:「他换了外衣,用斗笠遮住大半面孔,身上的金铢也换了地 方。不过有一样东西没换,公子留意他的鞋子。」

程宗扬拍了拍脑后。在一般人思维中,鞋子最容易被疏忽,无论追踪者还是 被追踪者都很少在鞋子这个细节下功夫。那汉子这么一点疏漏就被吴三桂的鹰眼 盯个正着。

程宗扬笑道:「长伯看起来粗豪,心思却细,能看出这么多道道来。」

「这都是侯爷的教诲。论起追踪的本领,属下比会之差远了。」

程宗扬暗想:殇侯把这两个得力手下交给自己可谓帮了大忙。只是想到这两 个人的「历史」纪录,仍不免有些戒心。

吴三桂道:「公子是要追那笔金铢,还是要追人?」

「当然是人!」

萧遥逸来不及系上衣服,披在肩上匆匆闯进书房:「程兄找我?」

程宗扬衣服湿漉漉沾满露水,头发上还沾黏几根压断的青草。这会儿他歪在 坐榻上拿着一只宝石红的花瓶把玩,一边打着呵欠道:「这瓶子很值钱吧?」

「三千银铢罢了,你想要就拿走吧。」

萧遥逸扯了个蒲团,盘膝在他对面坐下,「你一大早来不是跟我谈花瓶的吧?

看你的模样,昨晚一宿没睡?不是跟哪个姑娘风流一晚吧?「

「风流个屁。」

程宗扬放下花瓶,精疲力尽地说:「这几天把我整惨了。先是熬夜陪云老哥 办事,然后被你拽出去荒唐一晚上,还遇上一群蠢贼行刺。好不容易昨天去散散 心,结果又在野地里趴了四、五个时辰,为你干了一夜的活儿。这下大清早我就 讨赏来了。」

萧遥逸眼睛一亮:「什么事能劳程兄大驾?」

「我昨天遇见一个人。」

随从萧五递来井水浸过的面巾,程宗扬接来抹了抹疲惫的面孔,振作精神。

「那人西时初从金钱豹离开,进朱雀门,在御道停了一刻钟左右。酉时三刻 出来往南经过浮桥,一路南行,到山里已经是戌时四刻。然后那人进了一座寺庙, 我和长伯在山里等到寅时,没有见他露面才回来。」

萧遥逸两眼闪闪发亮:「谁?」

「紫脸膛,大胡子。」

程宗扬道:「过浮桥的时候,长伯装作无意挤过去看了一眼,瞧见那人眼上 有个疤。」

萧遥逸动容道:「好小子,竟然让你逮上了!」

程宗扬继续道:「那座寺庙看起来挺新,而且还有桩怪事……」

萧遥逸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是不是庙里那些和尚看起来都很能打的样 子?」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建康城往南过朱雀桥,走路一个时辰左右,那地方叫天阙山。山里正好有 一座寺庙去年刚建成,叫佛窟寺。」

萧遥逸冷冷道:「修寺的不是别人,乃是朝中大司空徐度。他任司空之前是 镇东将军,节制六州军事。」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记得谢万石也是镇东将军?」

「没错,谢二是接他的军职。」

萧遥逸鄙夷地说道:「那饭桶屁用没有,刚上任的时候,他大哥指点他笼络 诸将,谢二就把诸军将领都叫来摆开筵席。席间诸将都等主将发话,结果这位平 常口若悬河的谈玄名士一句都说不出来。憋到最后,谢二拿铁如意朝众将一指, 说:' 诸位都是劲卒!' 那些将领都是尸山血海里搏出来的功名,这会儿被他说 成小卒,脸上哪里挂得住,差点儿当场掀了桌子。后来还是他大哥到营中逐一拜 访才勉强安抚下来。」

程宗扬笑道:「看来那些劲卒不怎么听这位将军的?」

萧遥逸挤了挤眼,嘻笑道:「所以我才弄了头牛。如果真是谢二干的,他开 门看到的就该是老虎了。还想让丫头扶着来告状?门儿都没有!」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去找谢万石的麻烦。说吧,谢家这 位公子爷和行刺你的人有什么关系?」

萧遥逸无辜地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气啊。嘿嘿,其实我是做给他大 哥看的。」

萧遥逸收起嘻笑,正容道:「谢二虽然是个饭桶,谢家老大却是个人物。昨 天我先闹了一场,只要谢安石不犯痰气,谢家就不会来蹚这滩浑水。」

「你查出来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到一点风声。如今程兄找到这个人,更坐实这个消息。」

萧遥逸摊开折扇,轻轻摇着:「不瞒程兄说,想要我命的人来自军中。晋国 军队分为三支,最强的一支是北府兵,现在由临川王节制。他是近亲宗室,亲王 掌军免不了受人擎肘。另一支是家父掌管的禁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兵甲之精过 于北府兵。还有就是诸州的州府兵。

「昨天萧五查到消息,州府兵有人在打听我的行踪。我遇刺的事除了那两个 粉头,只有你知我知。剩下的知情人,除非就是凶手。昨天我找谢万石麻烦的消 息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我又在淘气,而凶手那时联系不上江东五虎,再听说此 事就明白行刺失败。我这一记打草惊蛇,那些人未必能沉住气。这不,那个人就 露面去了佛窟寺。」

「你是说,那寺庙里的和尚其实是州府兵的军士?」

程宗扬道:「难怪昨晚我们等了两三个时辰都没找到机会潜到庙里。」

「程兄,你这次又帮了我大忙。有了佛窟寺这条线索,这一下就水落石出了。

嘿嘿,佛窟寺离建康近在咫尺,又在山中,五百名精壮和尚不显山不露水地 就藏下了。「

萧遥逸用扇子拍着掌心,冷冰冰笑道:「徐度这老东西当年杀人如麻,我原 以为他建座寺庙是为了消业,却是别有用心。」

「我怎么觉得你有恃无恐呢?上次他们没杀死你,下回说不定就是五百张劲 弩。真是个好消息,以后我要离你远一点,免得跟着你倒霉。」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喃喃道:「这个我还没算到,五百张劲弩……这下 好玩了。」

「那汉子从金钱豹出来,不会和八爪章鱼有什么关系吧?」

「章胖子一向规规矩矩作生意,这种事谅他也没这分胆量。」

「你准备怎么办?」

萧遥逸眉峰一挑,像碰见什么开心事一样,得意地笑道:「这个我已经想过 了。让我来选,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次遇刺时,我老老实实让他们干掉。我是独子, 我老爹老来丧子肯定无心掌管禁军。到时候徐老贼一手握着州府兵,一手握着禁 军,里面再放着个木偶皇上就有热闹看了。」

程宗扬吸了口气。「我这会儿才听明白,你是巴不得有人谋反,弄得天下大 乱吧?」

萧遥逸探过身,挤眉弄眼地笑道:「有意思吧?要不咱们两个做场戏,在秦 淮河争风吃醋,先对骂半个时辰,等看热闹的人多了,你突然一刀把我干掉,给 大家一个惊喜。程兄别怕,我在建康城是有名的人嫌狗憎,你杀了我,说不定建 康城的人联名送你一块大匾,上写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程宗扬没听他胡扯,脑中想着另一件事。一边宫中闹鬼,一边朝臣谋逆,临 川王掌管北府兵、大司空背后操纵州府兵,再加上掌管禁军的萧侯爷,三方势力 角逐,晋国这场戏还真热闹。

自己本来是到建康开商号,结果与临川王和萧侯分别拉上关系,一个不小心 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子日:「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自己还是收拾收拾跑路比 较合适。但云苍峰和萧遥逸这边的忙又不能不帮……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一起到宫里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形,今晚不见不散。」

萧遥逸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昨晚自己突然离开,一大早云苍峰就遣人过来问安。程宗扬随便搪塞几句, 打发了云家的仆人,萧遥逸后脚又送来礼物,除了平常的吃穿用具,还有那只宝 石红的花瓶。

好不容易打发完,程宗扬往榻上一躺。刚闭上眼,耳朵就被人扯住。程宗扬 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你要来陪大爷睡觉就赶快乖乖爬上来!」

小紫娇喘吁吁地说:「人家等你好几个晚上了呢……」

耳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脱衣声,接着一股脂粉香气扑鼻而来。程宗扬听准 方位,一把搂住那具光洁的肉体用力压在身下。

少女被压得嘤咛一声,两团柔嫩的玉乳顶在胸前传来一阵暖意,程宗扬欲火 中烧,咬牙道:「死丫头,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紫「咯咯」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程宗扬一怔,连忙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 张娇靥含羞带喜。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眼盈盈如画,鲜嫩无比,依稀有几 分眼熟。

程宗扬怔了片刻,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雁儿?」

少女脱得只剩下贴身小衣,这会儿被他搂得紧紧的压在身下,不禁羞得面红 耳赤,小声道:「是……雁儿来给公子侍寝……」

程宗扬跳起来,把衣服放在雁儿身上冷着脸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这里没 有什么下人,更没有金谷园那些狗屁规矩。你们愿意留在这儿,就安安心心留下。

以后想嫁人就嫁,如果是我这里的兄弟,嫁妆我给你们出。至于我就算了, 一时半刻我还没打算娶妻。「

说着程宗扬板起脸对小紫喝道:「死丫头!又是你捣的鬼!」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你命里带的桃花越来越旺了呢。」

程宗扬咬牙道:「你等着!一会儿我找你算帐!」

小紫眨了眨眼睛,「雁儿都快哭了。」

雁儿被他说得脸上时红时白,眼中泫然欲泣。

程宗扬心里一软,放缓声音道:「你们要想明白了,我那些兄弟看起来粗鲁 了点,但都是热心肠的好人,而且都是有身家的。比如吴大刀还是个不大不小的 富翁,嫁给他也不算亏了。跟着我又没有什么名分,黑不黑白不白,妾不妾婢不 婢的,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雁儿咬着唇,抱着衣服慢慢抬起眼。「奴婢知道,主人是个君子。」

小紫翻了翻眼睛:「傻瓜!你见过一边看着你的漂亮大腿,一边流口水的君 子吗?程头儿,我好佩服你哦,口水都流到地上还说那么嘴响。」

程宗扬尴尬地抹了抹嘴巴,对雁儿温言道:「乖乖回去,好好想明白了。你 现在不是什么下人,将来要好好过日子的。六朝把女人贞洁看得比天都大,这种 傻事女人干一次都太多了。」

小紫好奇地盯着程宗扬左瞧右瞧,程宗扬沉着脸道:「怎么?不认识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道:「你不会要放过那个道姑吧?」

「别傻了!」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教训道:「她是我的敌人,敌人在我这里是没有人权的!」

「有场戏你看不看?」

「不看!」

小紫失望地说:「那人家只好找秦桧了。」

「你找他干吗?」

「他长得又高,模样又帅,」

小紫扳着手指道:「武功也好,还博学多识,温文有礼,谈吐风趣……」

「你想嫁给他?那太好了!」

程宗扬欣喜地说道,接着长叹一声,「虽然有点对不起会之,也顾不得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用力一踩。

「啊!」

程宗扬抱着脚,趁机往雁儿身上倒去,还没占到便宜就被小紫扯住。

秦桧匆忙赶来,听到小紫的要求不禁为难地皱起眉头:「嫖客?」

小紫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又奸又坏那种。」

「又奸又坏……」

秦桧沉吟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行吗?」

小紫翻了翻眼睛。

秦桧道:「扮成奸人倒没什么。只是在下怕扮得不像,露出马脚,反而误了 公子的大事。」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容道:「会之兄,放心吧,我对你信心十足!」

昏暗的斗室内,一具白腻的肉体伏在地上。她身上的衣物又小又短,亵裤半 褪,露出白馥馥的美臀;葱绿的抹胸掀开,两团雪滑的乳房悬在胸前,齐根没入 一个长方形的物体中。那是一口狭长的木槽,槽内盛满褐色的汁掖,散发出淡淡 的腥味。

卓云君还记得在龙阙山的时光,身为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自己曾经倍受 尊荣。在崇信道家的唐宋两国,太乙真宗的教御每每受到国师般的礼遇。即便佛 寺林立、崇佛礼僧的晋国也不敢有所轻慢。

然而此时,卓云君心底已经不仅仅是绝望了。自己就像蛛网上的蚊虫,每一 丝挣扎都只让蛛丝缠得更紧,带来更多痛苦。那妇人简直是恶魔的化身,她甚至 没有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一处肉眼可见的伤痕。但卓云君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千 疮百孔,支离破碎。

当房门的响声传来,卓云君像被蜂垫住一样,浑身侈嗦了一下。

那妇人走到身前,双手叉腰,发出一声尖笑。

卓云君从幻想中惊醒过来,短暂恐惧之后,随即露出媚笑:「女儿见过妈妈, 妈妈万福……」

「起来吧。」

卓云君勉强撑起身体,两团湿淋淋的雪乳「啵」的一声,带着汁液从槽中脱 出。

那条抹胸随即垂落下来掩住双乳。

那妇人用蒲扇拨开抹胸,只见卓云君乳房上下被木槽压出两道红印,此时正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褪。

如果不是卓云君身陷绝境,仅从身体的恢复速度就可以猜到自己并没有被废 去修为,真气仍然在体内流动。小紫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拿起蒲扇在卓云君 身前扇着,一边笑道:「乖女儿,这一夜睡得可好?」

抹胸飘起,气流拂在乳上。一阵凉意袭来,冰水一样的寒意仿佛透过肌肤浸 入乳房深处。卓云君扯着僵硬的笑容说道:「睡得好,多谢妈妈……」

卓云君湿淋淋的双乳在气流吹拂下变得饱满而坚挺,犹如一对光滑的玉球高 高耸起。那条薄薄抹胸滑入乳沟,贴在乳间。两团湿透的乳肉愈发白腻,肌肤绷 紧,红嫩乳头在乳晕上一点点翘起,色泽愈发鲜亮。

褐色的汁液迅速变淡,最后变成透明水痕沿着雪乳饱满的曲线淌下,在乳头 凝成一滴,微微摇了片刻,然后滴落。

小紫一出现,卓云君心就缩成一团,仿佛被恐惧攫夺。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身 体的变化,露出错愕眼神。

小紫用蒲扇在她身上打了一记:「把脚抬起来。」

卓云君顾不上多想,连忙一手扶着桌案,吃力地抬起小腿,发出一阵铁链的 轻响。她真气虽然被制,常年修行的肢体柔韧性依然如初,将白美的玉腿挺成一 条直线,平平抬起。

小紫拿出钥匙打开她脚上的铁镣,一边眉花眼笑地说道:「小浪蹄子,年纪 不轻了,脚还和未出阁的姑娘一样嫩呢。」

小紫托起卓云君的玉足,摸了摸她白美的纤足。卓云君一阵毛骨悚然,忽然 那妇人拧住她的小趾,「格」的一声脆响拧断她的趾骨。

卓云君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惨叫声还没逸出喉咙就痛得昏厥过去。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卓云君咳嗽着醒来。折断的右脚小趾传来刺骨痛意,使 她禁不住浑身发颤。

那妇人「匡」的扔下盆子,若无其事地说道:「乖女儿,跟妈妈来吧。」

第七章整倩

脚趾触到地面,一阵剧痛袭来,卓云君痛得几乎昏倒。她颤抖片刻才扶着墙, 一步步跟在那妇人身后。

被囚禁不知多少时日,自己终于走出这间黑暗的斗室。卓云君心里没有半点 喜悦,有的只是痛楚和对未来的无尽惶恐。她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间破陋的房 舍,就在这里,曾经的荣耀、骄傲和尊严都像敝履一样被随意丢弃。

她不知道门外黑沉沉的世界里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付出一只脚趾的代价之 后,她宁可放弃尊严委屈求全,也不愿去招惹这个粗鄙而恶毒的妇人。

油灯微弱的光芒映出一条走廊,这处房间在走廊尽头,两侧还有几个相同的 房间。所有房间中,只有这一处有门,其他都悬着陈旧的布帘,或粉或黄,暧昧 的灯光从帘中透出,隐约还能听到有人笑语。

那妇人领着她走进隔壁的房间,说道:「乖女儿,这间屋子往后就是你的住 处了。」

卓云君低下头。「多谢妈妈……」

眼前的房间又窄又狭,一张发黄的竹榻几乎占据所有的空间。榻上放着一个 竹枕、一条薄薄的布被。榻尾放着一口净桶,一张木盆,盆上搭着一块布巾。这 点可怜的家俱就是她仅有的物品。在角落里还放着一张奇怪的凳子。

那凳子长四尺,窄一尺,长凳一端打着一枝两尺高木架,看起来像是凳子的 靠背,但木架两旁分布四对高低不等的横枝,不知是做什么用途。整张凳子是用 梨木做成,显得笨重之极。

「这是春凳,又叫合欢椅。别看它模样简单,能玩几十种花样呢。」

卓云君喉咙动了一下,脸色雪白地说道:「女儿知道了。」

「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几日先不用接客了。」

已经到崩溃边缘的卓云君心底蓦然涌出一阵感激,「多谢妈妈。」

小紫笑吟吟拿起门闩:「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做了娼妇,每日早晚要挨一次 杀威棒,每次十记。第一记叫打贱骨,第二记叫认贱命,第三记叫用心,第四记 叫戒骄……天下都是一样的规矩,错不得。乖女儿,趴到凳上去。」

卓云君对那根门闩畏若蛇蝎,她白着脸趴到凳上,接着门闩落在臀上,打得 她痛叫一声,玉体剧颤。

「啪!啪!」

门闩在臀上发出清脆肉响,卓云君咬牙竭力支撑。等到第十下打完,卓云君 几乎去了半条命,她一口气松开,浑身瘫软般伏在春凳上,肌肤微微抽动。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奸笑,卓云君听过无数人声,从来没有听过这样阴恻恻、 充满奸恶的声音,就像一条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响尾蛇。

「紫大娘,又在教训女儿了?」

那妇人扬声道:「秦大爷,奴家刚花钱买了个婊子,又白又浪,嫖一次才十 个铜铢,要不要尝尝鲜?」

卓云君本来痛得起不了身,听到这话,身体立刻一阵咚嗦。

那汉子奸笑道:「大爷这会儿正乐着呢。来,再亲一个!」

说着隔壁传来一阵淫猥的亲嘴声,卓云君听在耳中,面孔不禁发红,接着又 变得雪白。

程宗扬一脸好笑地扭过头,看着秦桧把手放在嘴边,对着虎口亲得山响。雁 儿坐在一边掩唇偷笑。

程宗扬弯下腰,在雁儿耳边小声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装像点 叫两声。」

雁儿忍了片刻,然后叫道:「大爷,轻一点……」

「叫得真好听……只不过你这么小声,她怎么能听到?」

「大爷,轻一些!」

秦桧知机地狞声道:「小娼妇,把腿张开!让大爷爽一下!」

说着他低声道:「公子,合适吗?」

「合适,太合适了!」

程宗扬小声笑道:「会之兄,表情够淫荡啊。」

隔壁传来的淫声让卓云君脸色时红时白,那妇人冷着脸道:「听到了吗?隔 壁的姊儿岁数还不及你一半,看人家多卖力气——一天能挣上百个铜铢。你这没 用的东西!」

那妇人斥骂几句,然后又换上笑容,假模假样地说道:「乖女儿啊,只要你 肯用心,接的客人不会比她少。过来,让妈妈瞧瞧。」

卓云君撑起身体,拖着剧痛的脚趾走到那妇人身前。

「来坐妈妈怀里。」

卓云君咬了咬牙,依言坐在那妇人膝上。那妇人身材娇小,卓云君比她高了 一个头,看起来倒像她长辈,此时只能像个小女孩,顺从地坐在那妇人怀里。

小紫搂住她的腰肢,教道:「乖女儿,客人到这里是买乐子的,别人做的, 你怎么做不了?左右是哄客人开心。我瞧你模样还算标致,见着客人先亲个嘴, 让客人尝尝你唇舌是不是又香又甜。知道了吗?」

卓云君勉强道:「多谢妈妈指点。」

那妇人一边搂住她的腰,一边伸出手指。卓云君明白过来,只好张开红唇含 住手指,在唇间舔舐。那妇人手指又苦又腥,卓云君不知道是她手上的黄连和鱼 膘,禁不住一阵反胃。

小紫也怕露出破绽,指尖在卓云君唇上一抹,笑道:「好甜的小嘴……跟客 人亲过嘴,接下来就把抹胸摘了,拿你的骚奶让客人耍弄。」

隔壁传来男人喘息的声音,秦桧虚张双手,叫道:「快活!快活!」

程宗扬盘腿坐在榻上,透过墙上钉孔看着隔壁动静,一边小声笑道:「秦兄 是不是做过青楼恶客?」

卓云君耳力大不如前,只要压低声音,不虞被她听见。秦桧道:「公子刚回 来那天,属下和紫姑娘去了趟城外的娼窠。」

程宗扬纳闷地说:「娼窠?死丫头去那儿干嘛?」

「紫姑娘让属下在外望风,自己擒下娼窠的老鸽,拷问了一个时辰。」

程宗扬恍然道:「我说这死丫头扮那么像呢,还真下功夫啊……」

说着程宗扬眼睛一亮,看见卓云君两手伸到颈后解开抹胸的系带。

卓云君的年纪连小紫的娘都做得,此时这样一个熟艳的妇人却像婴儿一样, 香躯半裸地乖乖坐在那丫头腿上。单是这颠倒怪异的一幕就足以让程宗扬心怀大 慰。

再看到卓云君神情间又是恐惧又是难堪,还要竭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向小紫献 媚的样子,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得意。

什么荣宠尊贵的教御,说到底也是个女人,为了少挨些打,还不是老老实实 做了婊子?这贱人心肠狠毒,模样倒不坏,那对奶子浑圆耸翘,乳肉白光光仿佛 浸满汁液,而且……好像比以前更肥更滑。

卓云君解下抹胸,赤着上身坐在小紫腿上,按照她的吩咐耸起双乳来回抖动。

两团白美的乳肉在身前颤动不已,让人感觉那两团乳肉像灌满水的雪球般, 沉甸甸分量十足。

卓云君愕然发现身体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室内空间由于空气无法流通, 显得又闷又热,待上片刻,肌肤便汗津津沾满汗水。然而乳房被汁液浸过的部位 却仿佛裸露在寒风中,传来冰冷的感觉,肌肤对气流每一丝轻微浮动都敏感无比。

忽然乳尖如热水烫到般一热,却是被那妇人捻住乳头。

「呃……」

卓云君低叫一声。乳尖触感像电流一样,带着一股滚热和酥麻的感觉,透过 皮肤战栗着传入乳肉深处。

接着手指一扯,乳头带着那股电流的触感,仿佛同时被人从乳肉深处扯出, 汇聚在妇人指尖。

卓云君尖叫一声,两乳被扯得耸起,战栗的身体仿佛化成一滩软泥,几乎从 那妇人腿上跌落。

「你……你……」

卓云君恐惧地瞪大眼睛,望着那个恶魔般的妇人,吃力地叫道:「你对我做 了什么?」

那妇人露出狡黠笑意,轻声道:「乖女儿,这叫天女酥。任你仙女下凡,被 它浸上一夜也要浑身酥软。」

卓云君尖叫着推开小紫:「放开我!快放开我!啊……」

小紫捻住她两颗乳头用力一扯。卓云君双手按在小紫肩上,浑身的力气随即 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一软倒在小紫怀中。白光光的上身赤裸着,在她怀里不住 抖动。

那妇人手掌磨擦着乳肉,卓云君只觉两乳像被火烧一样滚热。她玉体横陈, 像玩具一样躺在那妇人腿上,两团浑圆乳房在她掌中不住变形。

卓云君竭力想抬起手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敞露一双雪乳任她玩弄。

隔壁男女交欢的声音不住传来,以往卓云君不屑一顾的淫声,此时却仿佛有 莫大威力。伴随着那妇人火一样的双手,每一声落入耳内都仿佛引起自己心底深 藏的欲望。

忽然,那妇人用一只手把她两颗乳头捏在一起,来回揉搓,另一只手顺着她 丰腻的胸乳向下,掠过白滑小腹探进她短小的亵裤内。

卓云君玉颊猛然间胀得通红,她脖颈向下仰去,红唇张开,两条白美的大腿 咚嗦着并在一起,夹住妇人的手指。

两颗充血的乳头被捏在一起,乳晕凸起,雪白乳肉间透出一抹妩媚的红晕。

那只手掌在亵裤内鼓起一团,手指像弹琴一样来回拨弄。

卓云君脸色越来越红,忽然隔壁传来一声怪笑,「小浪蹄子,下面都湿透了 ……」

卓云君像触电一样猛地昂起头,玉体弓起,小腹急剧收缩,双腿绷紧。接着 她亵裤底部泛出一片水痕,在股间迅速扩大。

小紫笑吟吟拔出手指放在美妇面前,让指尖湿黏的液体滴在她姣美的面孔上。

卓云君玉体轻颤,脸上混杂着无数表情,屈辱、痛楚、难堪、恐惧、妩媚、 羞耻……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仿佛一口气就能将自己融化。

那妇人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隔壁传来一声放肆的大吼,夹杂女子不堪重负的低叫。

卓云君红唇咚嗦片刻,最后勉强挑起唇角,轻声道:「多谢妈妈……」

「卡」的一声,铁镣锁住,房间陷入黑暗。

小紫笑嘻嘻来到隔壁房间,只见雁儿一脸羞赧地待在床角,秦桧远远待在另 一边。虽然隔着好几尺的距离,他表情却做得十足,一脸狰狞又下流的淫笑,活 像一个刚舔了蜜的淫棍,还在呼呼的喘气。

「那个大笨瓜呢?」

秦桧这才收起入戏的淫笑,尴尬地看了雁儿一眼,说道:「公子看了片刻, 方才出去了。」

「哗!」

程宗扬光着膀子站在井栏旁,两手举起木桶将新汲的井水兜头泼下,一边用 力甩着头发。

雁儿从门窗都被遮掩的房舍出来,连招呼都没有打,玉脸飞红地低头匆忙离 开。

秦桧这会儿已经恢复从容,颔下长须收拾得一丝不乱,斯斯文文地朝程宗扬 抱拳一揖到底,说道:「公子。」

程宗扬扔下木桶,笑道:「会之辛苦了。」

秦桧正容道:「为公子办事是属下职分所在,怎敢言苦?」

程宗扬大笑道:「得了吧,刚才你那德性活像刚偷了鸡的黄鼠狼。这会儿一 脸正经的,还不如刚才看起来可亲呢。」

秦桧也露出笑容,说道:「若非公子洞见,属下还不知道自己颇有些当坏蛋 的天分呢。」

程宗扬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引得秦桧莫名其妙。

程宗扬浑身是水走来,拍了拍秦桧的肩膀,感叹道:「会之兄,你这话说得 太有历史感了。咳咳,没什么事了,你歇着去吧。」

小紫靠在门边,撇了撇柔艳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扬悻悻然拧干衣服。家里放着五个女人,只要一个手势至少有三个肯乖 乖陪自己上床,这样优厚的条件,自己还要靠冲冷水澡来泄火,被她说句大笨瓜 一点都不冤枉,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小紫看他气恼的样子,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笑意,又说了句:「大笨瓜!」

程宗扬气道:「死丫头,你有完没完?再罗嗦,当心我拿你泄火!」

小紫勾了勾手指。「来啊。」

程宗扬冷哼一声,摆出主人的架子板起脸道:「你给她奶子上用的是什么东 西?不会是焚情膏吧?」

「焚情膏好难制呢。这是天女酥,用蛤蚣尾培炼再加一点药酒。她浸了一夜, 药效至少持续三天。只要摸摸奶子她就浑身酥软,像妓女一样又骚又媚,还会浪 出来呢。大笨瓜。」

「我智商一百二!」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你见过智商一百二的笨蛋吗?你再敢污辱我的智力水 准,小心我跟你翻脸。」

「智商?」

小紫好奇地说:「是你买的吗?」

「测的!傻瓜。」

程宗扬指了指脑袋,「我智力超过平均线,天下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比我聪 明!」

「测的吗?小紫有多少?」

程宗扬面颊抽动一下,这死丫头的智商打个七折可能还比自己高出那么一点 点。

「少罗嗦。」

小紫撇了撇嘴,「大笨瓜,这样冲凉小心精火逆行,阳亢易虚。」

程宗扬稀奇地说道:「我没听错吧?你是在关心我?不可能啊,你这死丫头 巴不得我倒霉呢,没错!你肚子里肯定憋着什么坏主意。」

小紫白了他一眼:「那贱人已经服软了,你就是用了她,她也不会反抗。想 好了,要不要来?」

这是个圈套,慎重慎重。程宗扬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冷哼一声,「无知!本 主人今晚有事要办,洗个澡好养精蓄锐,你懂什么!」

小紫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可怜的大笨瓜……小紫只好自己先用了。」

「等等!」

这死丫头不会把卓贱人用成渣吧?「你要怎么用?」

小紫瞬了瞬眼睛:「当然是教她怎么接客了。」

「干!这你也能教?」

程宗扬嘲笑道:「死丫头,看不出你接客的经验也很丰富啊。」

说着程宗扬连忙抬脚后退,躲开她踢来的木屐。可惜仓促之间忘了身后的井 栏,一个后仰栽了进去。

「程兄的易容术果然高明!」

萧遥逸惊叹道:「额头这块血肿,怎么看都像真的!」

程宗扬悻悻道:「死狐狸,你想笑就笑吧。我就是撞的!怎么了!」

「哈哈!」

萧遥逸禁不住一阵大笑。

「当心。」

程宗扬扶住船帮,「这么窄一条舢板,别弄翻了!小狐狸,你也不穷啊,怎 么连条像样的船都没有?」

「山人自有妙用。」

萧遥逸笑嘻嘻。他换了一身粗布衣物,戴顶斗笠,一板眼用竹篙撑着船,就 像江上随处可见的夜归渔人,只有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才骤然加速。

舢板从一条河岔进入青溪,远远能看到岸旁的宫城。宫城两面临水,北面是 玄武湖,东侧是青溪,青砖叠成的墙体气势森然。墙脚下浩浩荡荡生满芦苇,苇 上开满白色芦花。

萧遥逸竹篙一点,舢板敏捷地钻入芦苇荡。芦苇下都是半浸半没的浅洲,水 道断断续续比迷宫还复杂。这小子似乎已经来踩过点,对路径熟稔之极。

这时程宗扬才发现舢板的妙用。只有一尺多宽的舢板在芦苇丛中七绕八拐, 比走路还要灵巧。遇到浅洲无法通行,萧遥逸干脆用竹篙一撑,连人带船从浅洲 掠过,而且舢板船体轻小,在芦苇丛中几乎看不到踪迹。即使有人在城墙上观望, 也只能看到满川随风摇曳的苇叶。

萧遥逸撑船又快又稳,不需要自己操一点心,程宗扬索性抱着观光的心态浏 览芦苇荡的风光。

青绿芦苇有一人多高,中空的芦杆上生着长长的芦花,远远望去宛如一片青 底白花的茵毯,覆盖在波光娥裁的水面上。夜风拂来,满川芦苇随风摇曳,用长 长的苇叶拨弄着月色的银辉。舢板在湖光水色、芦荡明月中穿行,犹如一场梦幻。

程宗扬心中一动。「今天是八月几日?」

「八月十五。」

「中秋节啊。」

程宗扬道:「怎么没见人吃月饼呢?」

萧遥逸道:「中秋?那是宋国的风俗吧。」

程宗扬奇怪地说道:「你们不过中秋?」

「建康最要紧的节日是三月初三的上巳、五月初五的端午和九月初九的重阳。

宋国节日最多,正月十五的元宵、七月初七的七夕、八月十五的中秋都有。 所以岳帅最喜欢待在宋国,每月都要过一两个节。「

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几点芦花随风而起,接着越来越多,最后只见白茫茫的 芦花漫天飞舞,仿佛无数雪花在风中飘舞着,在天际的明月下织成一片银绒。

萧遥逸叫道:「天助我也!」

他把舢板停在一处苇荡中,然后解开外衣露出贴身的黑色水靠,一边小声笑 道:「芜葭苍苍,白露为霜。今晚芜葭花舞,不知程兄有没有艳福遇上一位伊人?」

「真淫荡。遇到就遇到吧,还遇上?遇到就要上吗?」

「程圣人,你这话着实有辱圣名啊。」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城墙掠去。

程宗扬心情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轻松,宫里的情形究竟如何,自己心里没 有半点把握,只希望这只小狐狸没有吹牛,能顺顺利利进到宫里。

第八章夜探

「整个北城墙有六处水门。」

萧遥逸道:「按规定,城墙以外五十丈内所有的芦苇都要刈除干净,以防备 奸人藏身。不过那位陛下年初说喜欢芦苇丛生的景致,不许人刈除湖中的芦苇, 咱们才有机会潜到这里。这六处水门有一道是供宫中出行用的,可以通行船泊, 有四班禁军轮流看守,另外五处都放置三重铁栅。」

程宗扬望着眼前黝黑的铁栅栏,怀疑地说道:「你不会是从你老爹手里骗来 钥匙了吧?我怎么没见钥匙孔呢?」

「钥匙有个屁用。你不知道我老爹有多狠,那些铁栅栏是和砖一起烧出来, 直接砌在墙里的。」

萧遥逸弹了弹铁栅栏,「你瞧,这些铁栏每根都有手臂粗,埋在砖里的部分 长逾一尺,够结实吧?」

程宗扬道:「你既然进不去,带我到这儿干嘛?」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咱们面对的困难……程兄息怒!」

萧遥逸连忙道:「其实有路可行。」

「在哪儿?」

「水下。」

萧遥逸蹲下身拨开芦苇,低声道:「我看过营造式样的图纸,栅栏没在水下 的部位都装有尺许长的倒钩,因此栅栏的宽距比水面以上的略大,只要拗断倒钩 就有一个尺半宽窄的入口,可以钻进去。」

程宗扬二话不说潜到水底,片刻后又钻出来,「小子,你不会来过了吧?」

萧遥逸打了个哈哈。「我年轻时来过一次……好吧好吧,是我十三岁那年— —你知道,岳帅就是那时候出事,我回到建康,心情一直不痛快。后来有次宫里 摆筵,席间的蜜饯特好吃。我忍不住夜里溜过来揣了一包。」

萧遥逸道:「我怕黑的毛病也是那时候得的,咳,我揣了蜜饯不敢回去吃, 就躲在一座桥底下。正吃得开心,突然钻出来一个红发红眼的妖怪……」

萧遥逸懊恼地说:「那妖怪飘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爪子比冰还凉,当时把我 吓得尿了裤子。等那妖怪走掉,我看到地上扔着一颗带血的牙齿。后来我才想到 那家伙八成是个装神弄鬼的盗贼,半夜戴着面具出来吓人,正好让我撞上了。不 过想归这么想,从那以后我夜里怎么也不敢一个人出门。」

「你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丰富啊。」

程宗扬笑道:「走吧,识途的老驴,前面领路。」

栅栏上两支拇指粗的倒钩被拧到一边,露出一个窄窄的空隙。萧遥逸脚前头 后,游鱼般钻过空隙。栅栏水面以下的部分有两尺多深,即便知道有空隙,要找 到也得费一番工夫。萧遥逸熟门熟路,毫不费力地找到第二道栅栏的缺口,一样 是脚前头后,倒着钻了过去。

在最后一道栅栏前,两人露出水面换气,程宗扬低声道:「小子行啊,还会 倒着飞呢。」

「这是我五哥教的。五哥是盗贼出身,家传的功夫。他们老卢家的规矩别说 钻洞,就是爬墙也是头下脚上的倒着爬,名号叫蝎子倒爬墙。」

「你五哥家里不会都是倒着长的吧?」

「这是有讲究的,盗贼的勾当最怕被人偷袭,倒着过去一旦情形不对,脚上 挨上一刀一镖,总比头上挨一下要好吧。」

「当个贼还有这么多讲究。」

「可不是嘛,里面学问大了。如今四哥、五哥联手,响当当的……咳咳……」

萧遥逸狼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咪咪道:「看你说得挺得意,我正听得过瘾呢。」

萧遥逸讪笑道:「这事儿程兄听了没什么好处。我们这些兄弟在外面都各有 各的身份,程兄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有机会我再给程兄引见吧。」

「不就是杀手嘛。」

程宗扬一哂,「谢艺早就说过,你们星月湖有车马行、船行、鞠社,还有六 朝最好的杀手,要不要把我灭口?」

萧遥逸嘻笑道:「老大没有发话。他要发了话,说不定我真把程兄给灭口了。」

说着他往水里一潜,接着从栅栏内钻出来,回身朝程宗扬招招手。

宫城内是一座园林,一座湖泊弯弯曲曲绕过山岗,从水门与玄武湖相连。进 了宫城,两人都收起嘻笑。

萧遥逸从水靠内拿出面罩,给程宗扬丢了一张,自己套在脸上,然后轻烟般 升起落在一根松枝上。

「那边是太初宫,那边是昭明宫。」

萧遥逸低声道:「程兄看咱们去哪边碰碰运气?」

程宗扬想起自己用灵飞镜时看到西侧宫殿的灯火。「太初宫吧。」

「好主意。」

萧遥逸指着宫殿重重叠叠的屋檐道:「最高那座就是太初宫神龙殿。趁着有 风,咱们先潜过去。」

萧遥逸对宫中的防卫了如指掌,领着程宗扬忽走忽停,越过重重宫禁。有他 帮忙,最难的一关如履平地,一路没有撞上半个人影。

太初宫属于内宫,没有禁军防卫,一旦越过宫墙只剩下宫女太监,两人行动 更加轻松。

穿着黑色水靠的萧遥逸靠在殿后听了片刻,然后斜身飞起,左脚在廊柱上一 点弹到另一侧,接着右脚伸出在殿后微一借力,又升起数尺,之字形在廊柱和殿 墙上来回两次纵跃,瞬时便掠上三丈高的屋檐,身体一蜷躲在斗拱后面。

程宗扬知道这小子身手不俗,没想到会这么好。自己近在咫尺都没听到丝毫 风声,如果有哪个太监出来撒尿正好看到,多半眼睛一花就找不到人影了。

程宗扬瞧瞧涂过朱漆的廊柱,这么光滑的柱身,自己要像萧遥逸那么轻松只 怕还要多练两年。不过程宗扬也有办法,他从衣内拿出一根丈许长的绳索,往柱 后一绕,两手握住绳端,然后向上挥起斜着一拉。

绳索上沾了水比平常更易拉紧。程宗扬双臂用力,两脚蹬住柱身,借势向上 跨了两步。等身体与绳索平行,抖手向上一挥攀住柱身高处,再次借力。虽然没 有萧遥逸那么挥洒自如,也轻松上到檐下。

「程兄这一手不错啊。」

「在南荒摘椰子时候学的。」

程宗扬贴在殿角听了片刻,然后又朝殿内瞄了一眼。

「没人?」

「有灯光,只不过被帷幕遮住,暗了些。」

萧遥逸悄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檐角该有个风口。」

萧遥逸身体紧贴在檐下,像壁虎一样游到檐角,仔细查看片刻,然后朝程宗 扬打了个手势。

「有人,而且很多。」

萧遥逸轻声说道,口气中透出一丝紧张。

殿内张挂着诽红纱帷,程宗扬运足目力才勉强看到殿上的蟠龙椅中,隐约坐 着一个人影,应该就是晋帝了。

萧遥逸悄悄一指,程宗扬眯起眼睛,只见帷幕下方透出许多错落的阴影,似 乎是一群人席地而坐。程宗扬心头升起一丝寒意,两人在檐下伏了将近一刻钟, 满殿的人不仅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悄悄坐着,仿佛 一堆人形木偶。

两人又等了片刻,殿内始终一片死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吧!」

萧遥逸活动一下手脚,然后身形一闪,柳絮般悄无声音地落在地上,接着抬 手推开殿门。

殿内诽红帷慕一直垂到地面,里面透出微弱的光芒。两人对视一眼,萧遥逸 伸手慢慢拉开帷幕。

一片耀眼光辉从内射出,大殿内铺着猩红色的长绒地毯,四周点着十余根手 臂粗的羊脂腊烛。帷幕内坐着一群女子,她们盘着云髻,穿着华丽的舞衣,怀里 抱着琵琶、*篌、排箫、琴、筝诸般乐器,似乎是宫里的乐工。只不过她们这时 都闭着眼睛,身子歪到一边,有些手指还按在弦上,似乎刚演奏到一半就睡着了。

殿内睡卧着十余名舞姬,她们彩袖长锯,曼妙的身姿或俯或仰都保持舞蹈的 姿态,姿容娇美。而在这些舞姬之间,一条长长的七彩丝带飘飞成一个完美的圆 形,彩带中间一袭鲜艳的羽衣飘然若飞,羽衣内覆盖的却是一具白森森的枯骨。

那具枯骨呈现出仰卧的姿势,双臂张开,裙锯翻到腰间,露出已经化成白骨 的腰腿。颅骨两侧各垂着一颗宝石坠子,白骨上的长发已经委颓,仍保持着繁复 的云髻形状。

那女子的骨殖似乎很久没有人动过,白骨上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只是她的 发丝仍然漆黑乌亮,看得出生前精心保养的痕迹。

程宗扬心头坪坪直跳,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自己说出去都没人相信。那个化 为枯骨的女子周围,年轻貌美的舞姬犹如海棠春睡,脸上还带着淡淡笑容。自己 怎么也无按想像她们如何围着这具枯骨跳舞,跳累了就直接睡在殿中。

萧遥逸眼中寒光闪动,他只朝地上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殿上穿着皇袍的男子。

晋帝仰身靠在蟠龙椅上,头上的七宝冕族歪到一边,旅珠垂在他消瘦异常的 面孔上。烛影摇红,他脸色却灰白得如同死人;深陷的眼眶内,眼皮微微睁开一 线,微露的眼珠灰蒙蒙神采全无,看不出是睡是醒。

他胡须许久没有梳理过,乱糟糟堆在颔下。唇角似是无法合拢的分开,一股 唾液从他唇角淌出,一直垂到胸口,在胸前明黄色的锦缎上来成一滩。枯瘦的手 掌垂在一边,指甲生得极长,对两个陌生人的突然闯入没有丝毫反应。

萧遥逸从席地而卧的乐工中间穿过,走过殿中睡倒的舞姬,一直走到晋帝面 前,看了看他的面孔,然后拔起他面前一根已经烧残的腊烛。

程宗扬绕过那具枯骨,看着那舞姬翻起的裙锯下两条白森森的腿骨,心底禁 不住一阵恶寒。

「我干……」

程宗扬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次点烛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

萧遥逸隔着面罩嗅了嗅,「薰炉烧的是上好的沉香,没有混入其他东西。」

萧遥逸说着放下腊烛,并指朝晋帝腕上按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阴沉冷厉的声音:「何方贼子,敢来惊扰帝驾!」

接着烛光一暗,一股凌厉的威压从天而降,狂飘卷起。

萧遥逸双掌一翻,迎向头顶袭来的手掌。程宗扬精神绷得紧紧的,闻声立即 闪电般跃出一步,双手按住刀柄,展臂拔出双刀,接着旋身,左刀斜提护住胸腹, 右刀雷霆般劈出。

萧遥逸故技重施,又亮出指上的戒指,那人眼光却比江东五虎高明得多,手 掌一错避开锋锐的戒面,拍在萧遥逸掌心,接着屈指抵住刀锋,待程宗扬刀势出 尽才一指弹出。

程宗扬掌心一热,钢刀几乎脱手。他退开一步,双刀交错挡在身前。

一个干瘦的人影从空中飘下,他穿着一身蓝黑衣袍,戴着一顶小帽,腰间扎 着一条长带,脸上布满皱纹,下巴却又光又滑,没有半根胡须,腰背微微佝楼, 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内廷宦官。

「好贼子,竟然能接老身一掌,」

那太监腰背一挺,尖声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宫禁,不怕灭族之祸吗?」

他一指弹开自己的钢刀,虽然是取巧,这分修为也不可小观。不过萧遥逸随 手接了他一掌,没有半分吃力,看来这小子的真实修为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高出一 截。

程宗扬怪笑一声:「死人妖!你干了这些好事,难道就不怕灭族吗?就算你 身体残疾,没有老婆孩子,爹妈总该有吧?你犯下弑君之罪,小心王法无情,灭 你九族!」

那宦官阴声道:「陛下只是倦极而眠……」

萧遥逸抢道:「我等是赤诚忠臣!今日来乃是勤王义举!」

他粗着喉咙道:「老奸贼!我谢万石今日必取你狗命!」

那老宦官袍袖一卷,旁边一杆长及丈许的烛台长枪般横刺过来,一边撮唇发 出一声厉啸。

两人原以为是这老宦官捣的鬼,谅他也不敢出声惊动禁军,有心联手擒下他 审问清楚,谁知这老东西还有同伙。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彼此会意,接着同时攻出。程宗扬用的双刀,萧 遥逸却是一双空掌,相同的是两人刀掌都凶猛之极,一招攻出犹如孤注一掷,丝 毫不留后手。

那宦官与萧遥逸对了一掌,也不敢托大,双脚微微分开,然后张开枯瘦的双 掌分挡二人。谁知两名刺客招术施到一半同时撒招,以比出招时更坚决的速度朝 殿门掠去。

两人肩头一碰,萧遥逸低声道:「原路走!别管我!」

程宗扬道:「你不是怕黑吗?」

薰遥逸一咧嘴:「所以我才要道老家伙陪着。」

说着他身形微凝,颐也不回地挺肘擎出,喝道:「老阉狗!来与谢爷大战三 千回合!」

萧遥逸功夫比自己高明,对宫中路径又熟,他来断后是最好的选择。程宗扬 不再废话,闪身出了殿门。只不惜还是晚了一步,黑沉沉的宫禁亮起灯火,几条 身影飞速掠来。

那几人身上套着青色袍服,衣摆似乎过于宽大,显得松垮。他们身材短矮, 脸小小的,在月光下颇为白净,却是几个十来岁的小太监。

程宗扬握紧双刀,挺身朝最前面一个小太监劈去。那小太监似乎有些慌乱, 竟然举腕朝刀锋迎去。

那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看起来连毛都没有长齐。若在以前跟这种小孩子 动手,自己脸早就丢到太平洋里,不过现在程宗扬收起这点妇人之仁。

对敌人纵容就是对自己残忍。他眼中透出寒芒,力道陡然加了一倍。

「铛」的一声震响,钢刀反弹回来。程宗扬一怔之下,才意识到那死太监袖 内还戴了铁护腕。

只差这一线,程宗扬已经来不及撤招,只见那太监尖瘦手爪趁势抓向自己胸 口。

忽然身侧风声一紧,萧遥逸抢身上来,一拳轰向那太监面门。

那小太监修为比老宦官差了一大截,拳掌相交,护体真气顿时被萧遥逸刀锋 般的劲气攻破,经脉重创,踉跄退了几步,一跤坐倒,「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另一名太监欺身上来,他年纪看起来比刚才的小太监还小,拳头还不及程宗 扬一半大。殿中一幕使程宗扬心神早绷得紧紧的,这时毫不留情,对着这小孩直 接下了狠手,刷刷两刀劈在他肩上。

那太监袍袖尽碎,手臂却只露出两道青痕,连皮都没破。

程宗扬面容扭曲,以为自己见鬼了。

「铁布衫?」

萧遥逸怪声道:「没卵的小患子,修为不错啊!」

原来是铁布衫这样的外家功夫,不是刀枪不入的鬼怪。程宗扬心头微松,接 着长吸一口气,双刀再次攻出。他按照谢艺所传授的,将刀势集中在一处,重重 劈在那太监掌背上。

那太监毕竟年纪幼小,铁布衫的修为虽然不俗也挡不住程宗扬凶猛一刀,指 骨顿时断裂,惨叫着向后跌去。

面前还剩下最后一名拦路的小太监,忽然身后一声惨啸传来,接着眼前陡然 一暗,周围灯火仿佛被黑雾遮没,连天际明月也黯淡下来。

程宗扬心神微震,只觉一团阴森黑雾从脚下升起,雾中有无数毒蛇扭动着张 开毒牙。

「铮」的一声清响,只见萧遥逸身体横卧,浮在空中,双手一屈一伸,仿佛 抱着一具凤首箜篌,手指在无形的琴弦上一拨,黑雾潮水般退去,黯淡的视野瞬 时恢复原状。

那老宦官从黑雾中现出身形,他面沉似水,双掌平举身前,然后向前推出。

程宗扬只觉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无形气墙,强大威压使自己呼吸都为之断绝。

悬在半空的萧遥逸屈身一弹,手指在空中绘出一个奇异的文字,然后一掌拍 出,喝道:「疾!」

那个奇异符文迎上气墙,凌厉劲气像烈日下的积雪一样迅速化去。

老宦官怪叫一声,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抓,闪亮的符文仿佛被一只巨掌捏 住,发出细碎的破裂声,片刻间就被捏得粉碎。

萧遥逸闪身向前,从袖中拔出一根黑黝黝的弯椎,凶狞地笑了一下,然后朝 那老宦官掌心挑去。程宗扬暗赞这小子狡猾,竟然把龙牙锥涂上黑漆,此刻一亮 出来,那老宦官碎不及防,向前一抓,掌心顿时被龙牙锥刺出一个对穿的血洞。

「竖子敢尔!」

老宦官尖叫声中,飞溅的鲜血同时转为乌黑,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萧遥逸沉腰坐马,右臂微屈,将龙牙锥收到肘后,左手中指伸出在空中疾划 数下,飞舞的血雨立刻凝成冰珠坠到地上。

程宗扬双刀宛如狂龙出水,将最后一名拦路的小太监逼开,接着刀光一展, 从他腋下刺进内脏,捅穿他的肺叶。

第九章宫险

远处宫墙的灯火汇成一片,迅速朝内宫逼来。接着传来一声娇叱:「我是昭 明宫侍卫长!立刻开门!」

程宗扬一听到这声音,本能地就想拔脚开溜。

云丹琉!这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快就入宫!

但云丹琉更快。只见一朵红云从墙头升起,云丹琉足尖在墙头一点,丹鹤般 越过宫墙闯入太初宫,朝神龙殿飞来。

萧遥逸与那老宦官斗得正紧,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挺身挡住云丹琉的去路, 举刀怪叫道:「死八婆!吃云某一刀!」

云丹琉果然微微一愕,不知哪里又钻出个姓云的本家。程宗扬趁机出手,双 刀犹如咆哮的虎牙,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知道自己中计,脸上微显怒色,手掌一翻,背后的长刀锵然跃出,格 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

「铛」的一声,程宗扬钢刀几乎折断。那丫头手中单刀长及四尺,刀身又宽 又厚,刀柄中空,刀身镂刻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口怒张,追逐着刀口一弯偃 月,装上柄就是一杆所向披靡的大刀。

程宗扬手臂微微发麻,暗骂道:这丫头竟然把大刀摘下来当单刀用,也不怕 累死。不过这丫头身材比自己还高一些,两条长腿犹如鹤立,一只雪白的手提着 这样一柄威风凛凛的大刀,那气势不是盖的。刀光一展就把自己笼罩在凌厉的刀 风下。

武二郎的刀法以凶猛为主,但遇到更猛的,程宗扬只好改走轻灵路线,双刀 盘旋进击。左刀被挡,右刀立刻攻出,劈向云丹琉的脖颈。只要能把她逼退一步, 等萧遥逸腾出手就让他头痛好了。

谁知云丹琉毫不退让,龙刀斜摆压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左手一张,用雪白 的柔芙迎向程宗扬的刀锋。程宗扬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莽撞,竟然敢空手夺刀,急 忙收力。

但云丹琉来势极快,空手抓住钢刀,接着一扭,一股刚猛强硬的力道涌来, 精钢打制的刀锋像在锻炉上一样被拧得变形。

程宗扬心头大震,这丫头练的竟然也是外家硬功,不知道这一手是金钟罩还 是铁布衫,反正比刚才那小太监高出一大截。

眼见她血红斗篷飞开,银甲包裹的双峰像山一样朝自己压来,程宗扬只好丢 开拧弯的右手刀,左刀从云丹琉的龙刀下撒出,双手握住刀柄,用力一封。

「篷!」

云丹琉粉拳砸在刀上,刀身发出沉重的声音。

程宗扬心下骇然。这丫头修为比自己至少要高出两个级数,再打下去,自己 也讨不了半点好。

「又一个没卵子的家伙!拿命来!」

萧遥逸怪叫一声,飞掠过来。

程宗扬松了口气,急忙后退,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别伤她!」

那老宦官抓住左肘,鲜血顺着衣袖直淌下来,显然在萧遥逸手里吃了大亏。

冲过来的三个小太监都受了伤,禁军还在门外,一时无法进入,这会儿不走, 等会儿就不用走了。程宗扬不再停留,飞身朝太初宫后掠去。

云丹琉被萧遥逸缠住,无法脱身追杀,那老宦官立在一旁,却对程宗扬不理 不睬,幽灵般的双眼只紧紧盯着萧遥逸。

离宫墙还有十余丈便看到墙外两道摇曳的火光从两侧合拢。程宗扬毫不迟疑 地转身就走,绕着宫墙寻找空隙。墙外火光越来越多,虽然还没有人像云丹琉一 样硬闯进来,但整个太初宫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自己逾墙而出,立刻就会 陷入禁军围攻之中。

突然间,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条出路。他将双刀收到腋下,紧贴双 肘,伏身朝殿后奔去。

殿后用太湖石堆着一座假山,高仅两丈,还不及神龙殿的高度,但山问峰峦 迭蟑、怪石磷绚,不过十余丈范围却有着空山幽谷的山林景象。

假山上建着一座凉亭,摇曳的火光从墙外射来,在凉亭上映出奔走的人影, 能看到禁军手持的长戟和已经上好弦、随时都可以击发的弩机。

程宗扬俯下身,凭着灵飞镜中见过的印象,朝记忆中的方位摸去,不多时手 指碰到一块光溜溜的岩石。

山脚的假山石大多覆满青苔,这一块却像时常被人攀扶。程宗扬心里一动, 试着晃了几下。

那块岩石向右侧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穴。程宗扬俯耳听了一下, 然后学着萧遥逸的样子,先脚后头地钻了进去。

假山石滑回原位,外面的声息被隔在身后。

程宗扬并不担心萧遥逸,凭那只小狐狸的手段,无论云丹琉还是那个老宦官 都留不住他。真正有麻烦的还是自己,天知道这洞穴里藏着什么妖怪。

等眼睛适应洞穴黑暗,程宗扬小心朝洞内走去。洞穴入口处颇为狭窄,要侧 着身子才能进,里面渐渐变得空旷,可供两人并行,只不过洞穴弯弯曲曲,不时 要绕过拦路的巨石。只走出十几步,自己就失去方位。

程宗扬索性也不理会,暗暗数着步子,走到二百步时,眼前出现两条岔道, 其中一条隐约透出一丝光线。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另外一条。这会儿脱身要紧,真有什么诡异之处,以 后回来再看不迟。

又走了差不多四百步,脚下忽然一湿,踩到一片水洼。程宗扬停下来,听了 听周围的动静,然后从水靠内摸出防水的火褶。

眼前波光微闪,竟是一条藏在地下的水道,水上还泊着一条乌篷船。这样的 乌篷船在建康城随处可见,但在皇宫的暗道里出现不免奇怪。

既然有船就有出口,程宗扬收起火褶,俯身潜入水中,朝水道尽头游去。

「噗!」

程宗扬钻出水面,吃力地吐了口水。

周围蒙葭苍苍,自己置身芦苇荡中,宫城森严的城墙已经被抛在身后。

这趟晋宫之行,预料中的鬼怪一无所见,怪事却碰上一箩筐。神龙殿昏睡的 帝王、不起眼的老宦官、悍不畏死的小太监、直通禁宫的水下暗道……

萧遥逸呢?

程宗扬抬头四望,城墙上火光不住摇动,宫内的搜捕还在继续,萧遥逸那小 子却不见踪影。

程宗扬一拍脑袋,冒着被禁军发觉的风险,返身朝水门摸去。

「咕咕……」

程宗扬学了两声鸟叫。

水面微微一响,冒出一个人影。萧遥逸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吐了口气,「吓 死我了……」

说着埋怨道:「程兄,你怎么才来?」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才想到你是不是怕黑,不敢走夜路。」

程宗扬笑道:「原来还真是啊。」

「可不是嘛。」

萧遥逸委屈地说道:「我在这儿都躲了快一个时辰,你再不来,我只好硬挺 到天亮。」

萧遥逸从水里爬出来,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程兄是怎么出来的?」

「你猜。」

萧遥逸吸了吸鼻子:「青苔?程兄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干!你鼻子比狗还灵!」

程宗扬说了自己从暗道出来的经过,萧遥逸大惊失色。「内廷竟然有暗道?

是新修的吗?「

程宗扬想了想:「我瞧大概建这座太初宫的时候就有了。」

萧遥逸脸色阴晴不定,「看来是晋帝秘用的暗道,竟然连我都不知晓。」

说着他挑起眉毛,用手肘顶了顶程宗扬:「喂,那丫头是谁啊?下手真够狠 辣的,要不是小弟我躲得快,差点儿就被她卸掉一条膀子。」

程宗扬撇了撇嘴。「云家大小姐。」

「云丹琉?」

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手掌轻轻一击,眉飞色舞地说道:「好一朵高挑热辣 的火玫瑰,我喜欢!」

「少废话。」

程宗扬低声道:「看出异样了吗?」

「有,宫里好几处都设了咒符,专门克制从外面窥视的法术。」

萧遥逸与他并肩潜行,「我猜,那个老东西九成是幽冥宗的传人。」

「怎么又跳出个幽冥宗?」

「六朝大小宗派几十支,大的像太乙真宗、云池宗都有上万弟子。幽冥宗只 是小宗,专门做些驱尸驭鬼的勾当。」

「这个幽冥宗是不是和你们星月湖有仇啊?」

萧遥逸疑惑地说道:「不会吧?」

他琢磨了一会儿,「不过也难说,当年岳帅踩了不少人,说他仇家遍地一点 都不冤枉。要不四哥生意哪这么好?」

「仇家再多也多不到这个地步吧?」

程宗扬埋怨道:「我这一路没见着你们岳帅的朋友,净撞上他的仇家!说起 来,连云氏都被他踩过。」

「那当然。」

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岳帅以布衣之身执掌宋国权柄,威震天下,有人 风光就有人倒霉,对吧?岳帅也一样,这一路过来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倒霉的垫 脚石。区区一个幽冥宗,踩了也就踩了。」

程宗扬哂道:「我刚跟吴战威学了句话,那是怎么说的——吃灯草,放的轻 巧屁。我问你,你们那位陛下是怎么了?」

「撞邪了吧。」

萧遥逸轻松地说:「谁知道呢。」

「小狐狸,你是恨不得晋帝倒霉吧?」

萧遥逸悠然道:「外有奸臣谋逆,内有妖宦作祟,晋国大乱就在眼前,有趣 有趣!萧某不才,没有力挽狂澜、匡扶正义的手段,不过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有 的,哈哈……」

「少得意吧。」

程宗扬道:「我看建康人生活得挺太平,你这么想让天下大乱?」

「又来了。圣人兄,你放心吧。」

萧遥逸收起嘻笑,傲然道:「如果把建康闹得大乱,那是萧某无能!晋国权 贵大洗牌,街市上风平浪静、太平依旧,才见我萧遥逸的本事!」

萧遥逸转过身,面朝上轻松地游着水,笑道:「那条老阎狗八成是徐度埋在 宫里的钉子。我们这位徐大司空、大将军处心积虑把内宫握在手里,外面又有州 府兵呼应,一旦他掌管禁军,只要假借晋帝的名义,一道诏书就能让临川王自杀, 到时军权在握,说不定就能皇袍加身了。」

「这样篡位也太容易了吧?那些大臣贵族会答应?王、谢两家会袖手旁观?」

萧遥逸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问题,我也奇怪徐度怎么有信心摆平那些士 族豪门。别的不说,王家那位驸马爷,汉安侯王处仲才是正经经营过州府的,那 些州府兵一大半都是他的手下。徐度那厮连我都想杀,总不可能放过他吧?」

「你是说王处仲会遇险?」

「有可能。」

萧遥逸沉吟道:「看来我要想个办法去见见这位徐度徐大人了。」

说着萧遥逸抬起头,微笑道:「三日后,我会和张侯爷、桓老三、石胖子去 东山会猎,程兄可有兴趣?」

「我的商号还在选址,未必抽得出时间。况且……」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去勾引那五百个大和尚,关我屁事啊。」

萧遥逸游过来,亲热地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程 兄这话就太见外了。今日咱们闹这一场,内廷那些人如果心里没鬼,肯定要召禁 军和谢万石过去问话。闹大了,丞相王茂弘也跑不了。到时候咱们坐山观虎斗, 何乐而不为呢?」

程宗扬嗤之以鼻:「你那点嫁祸之计,他们会上当吗?」

「会不会上当和肯不肯上当是两回事。」

萧遥逸笑道:「我给他们理由,让他们有机会去打压谢家,这个当他们不肯 上才是笨蛋呢。」

这小狐狸算得还真精。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把圈套都布好了,看来这条贼 船我非上不可。三日后就三日后吧。」

云氏铜器坊的几位工匠拿着那只背包传看半晌,尤其是锁扣部位看得尤为认 真。几人交谈片刻,最后领头的一位白须老者捧起背包,恭恭敬敬放在程宗扬面 前。

「公子爷这件器物要做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这分巧思。」

白须老者道:「老朽做了一辈子的铜器,各种锁具也做过许多,像这样巧妙、 使用方便的,也是头一回见。」

程宗扬并不在意那个拉链,他把背包放在一边,微笑拿起茶盏:「诸位请喝 茶。」

等众人都喝过茶,程宗扬道:「你们做过火药没有?」

众人面面相观,程宗扬试着解释道:「就是一种烧起来特别厉害,会爆炸的 东西。好像是用炭、硝石,还有什么混在一起。」

白须工匠沉思良久。「公子爷说的火药,老朽没有听说过。不过葛仙人药方 里有一则雄黄法,以雄黄、玄胴肠、松脂、硝石合炼。葛仙人说炼出的仙药色白 如冰,但老朽试炼过几次,得出的药物色泽发黑,老朽也不敢服用。公子说烧起 来特别厉害,与这个有些接近,用来引火倒还方便。」

难道是黑火药?这配方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呢?「玄胴肠是什么?」

几名工匠都笑了起来,「便是猪大肠。」

程宗扬大失所望。没听说过火药用猪大肠的。这些工匠都是铜器师传,搞火 药不是人家专业,可能找几个炼丹的道士还实际点。

「那就按这个做吧。记得把做链牙的和做锁扣的分开。」

几名工匠同时道:「公子爷放心,小的们会想出办法,不让别人学了去。」

程宗扬一怔,然后连忙摆手,「跟这个没关系。拉链这东西就是一张纸,捅 破了谁都会做。我说分开是为了提高效率——哦,就是做快一点。既然不能技术 垄断,就从效率上压过对手吧。」

几名工匠相顾愕然,最后为首的白须老者先明白过来,他起身向程宗扬施了 一礼:「惭愧老朽痴长了几十岁,还不及公子爷这分见识。」

程宗扬笑道:「老丈太客气了,诸位吃过的体比我吃过的饭都多,这点见识 算什么?几位多辛苦,等这些拉链做好,我还有几件小东西要请大家帮忙。」

几名工匠离开,秦桧进来道:「公子,那块地有着落了。」

「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在朱雀桥以西,秦淮河南岸,位于横塘。大小有三十亩。」

程宗扬讶道:「秦淮河畔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空地?」

秦桧道:「秦淮两岸原本都住满人家。谁知昨晚一场大火,前后烧了百余户。

那些住户家当都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白地,如今正贱价出售。在下去看 过,一条巷子烧得干干净净,少说也有三十亩。「

这么巧?自己想买地就碰上火灾?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要多少钱?」

「每户人家索价八十贯。算下来有八千贯,合四千金铢就够了。一一四千金 铢换三十亩地,这价钱确实不贵。沉吟间,秦桧道:」公子,三十亩地是不是大 了些?「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三十亩正好,不能再小了。」

秦桧劝道:「公子,我们是珠宝生意,商号有一亩地就够了。」

程宗扬喝了口茶,「会之的想法,咱们就是开一家店铺、摆上货物,等客人 上门是吧?这主意也不差,不过珠宝生意和别的不同。珠宝这东西不是它值多少 钱,而是买的人觉得它应该值多少钱。」

程宗扬站起身,「我开的珠宝商号不仅仅是卖珠宝,更要紧的是卖服务。」

秦桧听得一头雾水,程宗扬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会之,经商你不擅长, 换了祁老四肯定一点就透。还是建好商号,等老四来打理吧。」

秦桧道:「另一件事,长伯依公子的吩咐派人在佛窟寺盯梢。昨晚四更时分 看到那个紫脸汉子离开寺庙,往东府城去了。」

东府城原来是王府,后来改为丞相的府署,也和宫城一样修建城墙,称为东 府城。那个紫脸汉子没有去司空府,而是去了丞相府,倒令自己意外。

丞相王茂弘出身琅琊王氏,说起来还是王处仲的弟弟,难道真让萧遥逸说中, 那些人准备对王处仲下手?

「继续派人盯着他。」

萧遥逸既然定下三天后东山射猎,这几天不会给他们行刺的机会。能趁这个 机会找出徐度的马脚最好不过。

「公子准备去哪里?」

「叫上云老爷子,一起看看那块地。咦?死丫头,你在干嘛?」

小紫一手抱着那只雪白的狮子狗,一手拿着程宗扬常用的翠玉茶盏。盏里盛 满鲜红的液体,雪雪伸着小舌头正舔得起劲。

程宗扬猛地回过头,「会之,这是不是……」

秦桧沉着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属下依照公子吩咐,花重金购来的葡萄 酒。」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死丫头!葡萄酒我还没喝呢,你就拿来喂狗?这 是什么狗啊?葡萄酒还喝这么起劲。」

「小气鬼!」

小紫把茶盏一丢。「呶,还剩一点,给你好了。来,雪雪,我们出去玩。」

小紫把雪雪放在地上,那条小狮子狗浑身兴奋,像颗鱼雷一样直闯出去, 「砰」的一声撞在桌腿上。

程宗扬连忙伸手把那只价值三千银铢的花瓶抱在怀里,看到那条狮子狗四条 小短腿一同打转,像喝醉似的晃了两圈,然后四腿一张软趴在门槛处,有如小枕 头一样呼呼地睡着。

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觎,最后秦桧道:「这狗喝多了,那个……睡一会儿就 好。公子,咱们走吧。」

小紫道:「我也要去!」

「去个屁!在家好好待着。」

程宗扬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再警告你一次,少去欺负那几个姑娘!」

第十章绽浓

横塘遭受火灾的人家不止百余户,沿河一条里许长的街巷被大火烧得干干净 净,两侧还有几百户人家也被波及。沿着秦淮河南岸,一连串房舍被烧成一片废 墟。

数千名无家可归的悻存者聚在堤上,抱着从火中抢出的物品嚎啕痛哭。还有 人在青烟袅袅的废墟间游荡,寻找自己死去的亲人和残存的物品。

大火惊动了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街巷的里正在旁边一脸烟垢地禀告灾情。

「昨晚三更时分,更夫刚打过更,火势突然起来。小的无能,到现在也不知 道是哪家先着的火,小的听到锣响,出了门就看到巷子前后都大火冲天……」

这些人家都是河边的百姓,原本守着秦淮河,救火并不难,但昨晚火势来得 凶猛,根本来不及救援。众人家中的积蓄大都被大火吞噬,此时一无所有,有的 更失去家人亲属,一时间堤上哭声震天,让程宗扬也不忍多看。

「每户八十贯,合每亩二百六十余贯,」

云苍峰道:「这个价钱着实不贵。若不是这些人家遭了灾,价格起码要翻上 四倍。」

程宗扬叹道:「我怎么觉得有点趁人之危似的?」

小紫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放的火。」

程宗扬板起脸道:「少罗嗦!让你出来就不错了!以后爷儿们说话,娘儿们 少插嘴!」

小紫踢了他一脚,幸好那死丫头没穿木屐,自己还能忍住。

「云老哥,我想把这些地都买了。」

「受灾的人家至少有四百余户,算下来要三万余贯,合一万五千金铢。」

程宗扬颓然靠在座背上。商号还没有开张,珍宝虽然有些,但除了白送的几 件,其他还在库房里放着。若不是云苍峰帮忙,自己连房子都买不起。一万五千 金铢说起来似乎不多,但折合三千万铜铢岂是容易拿出来的?

马车走着,人群间传来一阵喧哗。程宗扬掀开车帘,「怎么了?」

秦桧过去问了几句,回来道:「有人在拿现钱买地。」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竟然有人比自己动作还快,刚着了火就拿钱来买 地?

「他们出多少?」

「每户三十贯。」

秦桧道:「只要中间的地,两旁遭了灾的即便想卖,人家也不肯买。」

看来这人跟自己一样都看中了中间三十亩成片的土地,对沿河的零碎土地不 感兴趣。

程宗扬跳下车,只见人群间摆着一张漆案,上面白灿灿放满三百枚一串的银 铢。几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立在周围,中间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姑娘面前放着拟好的 文书,只要有人指明位置、按上手印,立刻就能拿到银铢。

建康城物价不低,三百枚银铢只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不少灾民都在这里 住了几代,但此时遭受回禄之灾,两手空空,家宅已经烧成白地,为了生计不得 不贱售土地。

有几户已经在文契上按了手印,捧着换来的铢钱痛哭流涕,惨状令人不忍目 睹。

忽然一个声音高叫道:「这不是欺负人嘛!每户一百贯!有一个算一个,我 全都买了!」

人群「轰」的一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立在无数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舌头 咬掉。四百多户、四万多贯,合两万多金铢——自己的商号即使开张,一年也不 知道能不能挣到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云苍峰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从腰间解下一枚崭新的玉佩,递给跟车来的吴战 威:「去云氏商会交代一声,让他们立刻送四千贯铜铢、二十万银铢和八千金铢 过来。」

一辆辆黑漆马车不断驶过朱雀桥。铜铢价值最小,分量却最重,四千贯整整 装满了四十口大箱,用了五辆马车运送。二十万银铢用了两辆马车,最后一辆装 的是金铢。马车上虽然没有旗号,但厢板上都印着云氏的徽记,分明是刚从云氏 钱庄驶来。

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如释重负。这些人家遭了火灾,如果没有生活来源迟早 会变成流民,成为官府的大患。刚才那户商家以三十贯收地,虽然于法无禁,但 三十贯远不足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正焦头烂额间突然有人愿意拿出一百贯来买地, 犹如久旱甘霖。

一般人家拿五十贯维生,另外五十贯做个小本生意也能支撑度日,虽然清苦, 总好过流离失所。

那位官员整了整衣物,过来道:「不知云氏哪位管家在此?」

云苍峰笑呵呵掀开车帘。「草民云苍峰,见过大人。」

那位官员立刻改容相向,拱手道:「原来是云执事!云执事雪中送炭,解了 众人的燃眉之急。」

云苍峰笑道:「这样大手笔不是草民做的,我们云氏也佩服得紧。」

钱庄的汉子从马车上卸下钱铢,在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指点下一箱箱堆 放整齐。接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大汉扛着一杆旗过来,奋力往地上一扎。长方 形的旗面垂下,朱底黑字绣着一个「程」字。

那位官员早听说过建康城的传闻,讶道:「居然是盘江的程少主?」

随车带来的五张书案一字排开,那位文士文不加点,顷刻写成告示,拿着墨 迹淋漓的文书朗声道:「惊闻横塘罹遇回禄,盘江程氏不胜唏嘘。夫财为民脂, 得之于民施之于民,程氏不才,愿以铢钱百贯购地,遇回禄者由街巷里正、耆老 作保,每户以地契易铜铢十贯、银铢五百枚、金铢二十枚。愿售者三日内来此取 款。」

说完,文士将那张素纸贴在一堵残壁上,用朱砂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程字。

灾民蜂拥而至,由里正作保验明身份,在文契上按下手印,然后拿取铢钱。

一百贯相当于十万铜铢,这些人家平常也极少一次拿到这样的巨款,一些刚 刚拿到钱的灾民甚至喜极而泣,与刚才凄惨的一幕不啻于天壤之别。

以铜铢计,将近四千万的真金白银堆积如山,不仅周围观者如堵,连江上往 来的船只也停下来争相顾盼。

旁边收地那家顿时冷清下来,中间戴着面纱的小姑娘远远看着,当吴战威出 来打出旗号,那姑娘娇躯突然一颤,和周围的女子低声说了几句,立刻收拾银铢 乘车离开。

发放铢钱的都是云氏钱庄的老朝奉,虽然巨款在前、人群涌动,却安排得有 条有理,秩序井然。那官员见一场大灾化为无形,不禁满面欢然,客客气气与程 宗扬谈笑几句,说了些「程少主大名如雷贯耳」、「当日与小侯爷一跳,惊世骇 俗」、「名士风流,自然不拘于礼,哈哈哈」之类的闲话,才告辞离开。

程宗扬收回目光,一脸苦笑地说:「云老哥,我又孟浪了。」

云苍峰道:「幸好你没有喊二百贯。不然我们云氏钱庄连仓库的砖缝都被你 扫空了。」

程宗扬笑道:「这笔巨款搬出来,云老哥有的肉痛了。」

云苍峰嘿然笑道:「我有什么肉痛的?云氏钱庄质贷一向是三分利息。这两 万金铢,程小哥每年要付我们云氏六千的利息,我看这生意还做得过。」

「三分息?」

程宗扬叫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抢钱哪有放债来得快?我们云氏一向公平,程小哥若有意,不妨到金钱豹 借贷。那里利息也是三分,只不过是月息。」

云苍峰神情自得地说道:「程少主若是对利息不满,老夫也不勉强,这会儿 就让人收拾离开,如何?」

「奸商啊。」

程宗扬懊恼地躺在座椅上。

「那个小姑娘在看你呢。」

小紫说。

程宗扬弹起身。「谁?」

「那边发钱的啊。」

小紫笑吟吟道:「她眼神好奇怪。」

「这么大一笔生意被我抢了,心里当然不爽。」

程宗扬也不在意:「咦,给吴大刀递水是咱们家的吧?那个莺儿?哈,吴大 刀行啊,这么快可勾搭上了!」

「大笨瓜!是小魏让她递的水!」

程宗扬长叹一声。「原来是小魏,长得帅还是吃香啊。」

云苍峰下车去看朝奉们发钱。程宗扬依过来涎着脸道:「喂,你看我长得帅 不帅?」

小紫笑咪咪说:「别傻了。」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气馁,张开手臂道:「过来抱抱。」

小紫笑盈盈看着他,然后过来让他抱了一下。

「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程宗扬大感意外,只后悔刚才没有抱紧一点。

「大笨瓜!」

小紫嘲笑道:「好几天没有碰女人了吧?真可怜。」

程宗扬恼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吃饱没事干?算算我都熬几个通宵 了?晚上干完活,白天还得出来,吸血鬼都没我惨!」

「大笨瓜,」

小紫眨了眨眼,「我给你一个玩具要不要?」

程宗扬躺在座上嘟嚷道:「把你给我得了,让我赶紧收了你的一魂一魄,免 得整天枕个炸药桶,睡觉都提心吊胆。」

小紫扯住他的耳朵朝两边拉长,「什么炸药桶?」

「少管那么多。」

程宗扬一摇脑袋,跳起来道:「把纸墨给我拿来!」

「做什么?」

「给那个不要脸的死老头写信!」

「写信干嘛?」

「要做的多了。第一件事要钱!告诉他建康物价比南荒高一百多倍,咱们早 就揭不开锅了,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再过两天就该上街讨饭了。还有,我得问 问凝羽怎么样了。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过和尚日子。他送我什么狗屁婢女?一点都 不听话!摸摸手还推三阻四的!退货!换凝羽来陪我!」

小紫白了他一眼。

「哼哼,死丫头,你少给我拿乔。就你这身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连凝羽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小紫皱了皱鼻子,忽然拉住衣襟一分、娇躯一挺,两团雪腻的圆乳跃然而出, 显露出傲人的曲线。

没等自己看清,那死丫头已经掩上衣襟,朝自己扮了个鬼脸,跃到车外。

镜中映出一张艳丽的面孔。那女子弯眉画得极长,眉心点着一颗鲜艳的梅花 痣,眼上还绘着桃红的眼影,耳上戴着一对玉石耳坠,柔软的唇瓣涂着浓艳的胭 脂,色泽殷红。

她皮肤不再像少女一样青涩,身体每道曲线都丰腴而柔美,白滑的肌肤像上 等的精美白瓷一样光润。

她抚了抚面孔,纤美指尖涂着鲜红丹壳。那些脂粉都是平常用物,白的极白, 红的极红,涂在脸上有种尘世间俗艳的华丽。

即使最亲近的人,此时恐怕也认不出镜中这个女子吧。

卓云君有些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艳妇,想找回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很快就放弃 了。那个孤标傲世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厚厚的脂粉下。在这里,自己只是一个叫云 云的下等妓女。

妓女这个词像火一样在心头烫了一下,但自己的感觉几乎已经麻木。

刚失去真气的那一刻,自己宁可去死。直到她看到死亡的阴影,绳索在颈中 绞紧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没有尽头的折磨。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惧怕死亡, 比丧失尊严更惧怕。

那时她以为自己成了废人,以为自己连一天都熬不过去。可自己不但出乎意 料地敖一了过来,甚至还习惯这种生活。她想起传说中那些被收去法力的仙子, 如何沦为芸芸众生中一个卑微的凡人。

连仙子都能承受,何况自己呢?毕竟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卑微地活着。

自己做过最傻的一件事莫过于想要逃出去。她竟然忘了自己已经修为尽失。

外面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等待把自己一口吞下。她不知道 那些人会怎样对付自己,但她知道会比身在这里更可怕百倍。

那个男子废去自己武功,以四百个铜铢的价格把自己卖到这里,也许他没有 想到反而给自己一个躲避的港湾。

无法再运用真气的身体脆弱不堪,甚至连一个小童都能轻易杀死自己。

处在这样的绝境中,自己反而不必睡梦中仍握着剑柄,不用再对力量汲汲以 求,更不用为自己每一个决断负责,担心自己的选择会给同门和追随自己的弟子 带来灾难。

自己要做的如此简单,只需要讨好主人,她就会给自己带来吃的、用的,为 自己遮风挡雨。自己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点尊严!——只要没有人知道自己过去 的身份,这点尊严又算什么呢?毕竟世上有无数人在做比自己还要羞耻百倍的事, 而在隔壁就有许多自己的同类。

她们也在生存,甚至自己还听过到她们的笑声。她们不会知道那笑声给自己 带来多少憧憬,她们的生活也许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可怕。

身体轻轻一动,乳尖传来一阵酥麻。那是乳头磨擦在抹胸上的触感。卓云君 情不自禁地并紧双腿,腹下一阵温热。她想起那只手在自己腹下抚摸的感觉,肉 体仿佛一朵鲜花,在她指下颤抖着盛开,感觉如此陌生而奇异……

她们是因为同样的感觉而欢笑吗?

卓云君想着,一边尝试露出想像中她们的笑容。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乖女儿,在想什么呢?」

卓云君浑身一颤,玉颊顿时红了起来。那妇人不知何时走到身后,自己竟然 没有听到丝毫声息。

她双手放在身前,俯下身柔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妈万福。」

这种娇柔的声音是那妇人教的,气息从喉中吐出,经过舌尖发出声来,有种 娇滴滴的柔媚韵味。

那妇人粗糙手掌托起自己的下巴,嗤笑道:「面孔这么红,是不是想妈妈了?」

卓云君柔声道:「是。妈妈。」

放弃尊严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困难,自己甚至能做得更好。

那妇人满意地笑道:「今晚是你的好日子。看妈妈给你带的礼物,喜不喜欢?」

那妇人把一只木匣放在榻上。

她扬脸朝妇人娇媚一笑,然后捧起木匣,小心地打开匣盖,一股檀香扑面而 来。

匣内放着一根长长物体,那根物体长近七寸,直径超过一寸,粗圆的棒身一 手只能勉强握住。棒身是用上等白檀木制成,顶端鼓起,呈现出粗大的圆锥形状。

那妇人一边笑嘻嘻看着她的表情,一边摇着蒲扇道:「乖女儿,知道这是什 么东西吗?」

在那人的注视下,自己每一丝微小的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尽力笑着, 娇声道:「回妈妈,这是男人的阳物。」

那妇人越发高兴:「乖女儿,知道今晚的日子吗?」

当然知道,就像刻在心头一样清晰。她扬起脸,含笑说:「妈妈怕女儿不懂 事,今晚特意扮作客人来嫖女儿。」

她听到自己用讨好和献媚的口气说:「多谢妈妈教诲,妈妈辛苦。」

那妇人果然高兴地笑了起来。「好乖的女儿,小嘴真是又乖又甜。」

她心里泛起一阵微微喜悦,要讨好这个妇人并不难,只要自己乖一点,让她 高兴就能很快得到相应的回肴。

果然,那妇人没有再动那根门闩。她摇着蒲扇和颜悦色地说道:「乖女儿, 把衣裳除了吧。」

她顺从地解下抹胸,露出赤裸的玉体,然后挺身耸起雪嫩的双乳,娇声道: 「请妈妈指点。」

那妇人笑咪咪伸出手,抓住自己柔腻的雪乳,在胸前揉捏。乳肉被她手指一 碰,迅速变得火热。乳头在她手掌中硬硬翘起,来回磨擦,一波一波的酥麻感从 乳尖一直传递到身体每个细小的部位,身子禁不住战栗。

「小娼妇,」

那妇人笑骂道:「奶头鼓这么高,是不是又浪了?」

「妈妈教训的是,女儿奶子本来就淫浪。被妈妈一碰,禁不住发抖……」

那妇人忽然捏住她的乳房,往前一推。卓云君仰面倒在榻上,她立刻明白过 来,连忙抬起雪臀,含笑将那条窄小的亵裤褪到臀下,然后提起脚尖,把褪下的 亵裤放在一旁。

在绽露出自己最后的秘境前,她本能地迟疑了一下,但紧接着那点仅存的羞 耻消失无踪,她也随之放弃自己最后的尊严。

镜中那个美艳妇人张开双腿,将自己鲜美的秘处绽露在烛光下,娇媚地说道: 「这是女儿的浪穴,请妈妈指点。」

这是值得庆幸的一刻,直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激怒这个易变的妇人,引来她的 痛打。

美妇熟艳的胴体又白又滑,映出迷人的肤光。在她白玉般的腿间显露出紧凑 的阴户,阴阜上弯长的耻毛又黑又亮,柔顺地朝两边分开。

耻毛下的肌肤像凝脂一样白腻,饱满而滑嫩的阴唇合在一起,白美的微微鼓 起;中间一条细细的肉缝在灯光下发出柔艳的红腻光泽,宛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精美绝伦。

一让她失望的是,那妇人虽然面带喜色却没有动容,对自己从未示人的美穴 并没有流露出惊艳的表情,似乎自己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寻常女人,可现在的自 己不正是一个寻常女人?

因此当那妇人伸出手时,她讨好地把双腿张得更开,把秘处整个绽露出来。

那妇人手指伸入滑腻的肉缝,带来一阵熟悉的战栗感。她能感觉到自己下身 早已变得湿润,那只粗糙的指尖带着微湿的水痕在肉缝间滑动,然后手指朝两边 一张,将自己密闭的阴唇翻开。

羞耻中,她看到那妇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己娇艳的 阴户第一次毫无遮掩地敞露出来,翻开的阴唇间,娇嫩蜜肉红腻欲滴,在烛光下 艳光四射。

从那妇人的目光中,卓云君第一次知道自己女性的肉体有多么诱人,就像一 件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奇珍。

「啊……」

娇艳的美穴在妇人抚弄下很快被淫水湿透,在玉股间颤微微抖动着。

卓云君心神全部被滑动的指尖所占据,肉体像鲜花一样绽开,每一个细小的 触感都让自己战栗不已。

那妇人拔出手指,将淫液戏谴地甩在她火热的面孔上,「乖女儿,起来吧。

莫忘了妈妈教你的。「

镜中的艳女撑起身体在榻旁躺下,然后从木匣中取出那枝木制淫具。白檀木 棒底端还连着一块皮革,黑色的皮面又光又亮,朝两侧延伸开来,形成一条长长 的腰带。

她圆润雪臀依在竹榻旁,两条白美的玉腿朝两边张开,含笑拿起木棒,将木 制的龟头顶在湿淋淋的秘处,然后拉住皮革两端在腿间张开,娇声道:「请妈妈 移步。」

小紫笑盈盈走上前去,看着美艳的妇人赤条条依在榻上,一边将木制淫具放 在秘处,一边将嵌着木棒的皮革放到自己腹下,两手绕到自己腰后,把皮革系带 一一系紧。

她把假阳具夹在穴中再来绑系,动作不仅吃力,而且皮革的动作不可避免地 传递到棒身上,随着她手指的动作,白檀木棒在上柔艳的蜜穴中一动一动,使得 她身子不住轻颤。

这边小紫还不时故意挺动小腹在她湿腻的艳穴中戳弄。卓云君玉脸飞红,动 作也变得断断续续,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花了一盏茶时间才勉强绑好。

卓云君玉腿大张,蜜穴中塞着一根粗大的白色木棒,下体早已被逗弄得淫水 淋漓。

那妇人晃了晃淫具,嘲笑道:「浪蹄子,忘了怎么说吗?」

她唇角的笑容略显僵硬,用微颤的声音道:「能让女儿来伺候妈妈,是女儿 的福气。女儿是第一次接客,有不对的地方,请妈妈指点……」

「把屁股再抬起来些。」

她臀部刚一抬起,那妇人身体一挺,木棒又粗又硬的顶端挤进穴口,一阵撕 裂般的痛意传来,顿时令她花容失色。

那妇人奚落道:「又不是未开封的黄花闺女,你这年纪连孩子都生得了,还 装什么模样?」

说着小紫身体用力一挺,粗大的木棒捅进湿淋淋的蜜穴,将红腻的穴口挤得 鼓起。

卓云君发红的面孔一瞬间血色全无,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牙齿猛地咬紧,接 着双腿触电般一抖向中间合拢,一手情不自禁地伸到腹下,试图抓住那枝凶狠的 淫具。

小紫按住她的膝盖,迫使她双腿张开,挺起淫具挤进卓云君体内。

白檀木的棒身挤在蜜穴,在红腻的蜜肉中越进越深,艳若桃李的美穴被顶得 凹陷,柔滑的蜜肉不住抽动。

片刻后,一股殷红血迹忽然从蜜肉溢出,沾染在粗大的木棒上。

小紫身体微退,拔出淫具。白檀木棒没在穴中的部分已被鲜血染红。她挑起 眉梢:「这是什么?」

卓云君额头渗出冷汗,艳红唇角抽动片刻,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只是颤声道: 「回……妈妈……女儿……女儿落红了。」

话声方落,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人或是什么硬物重重碰磕到 墙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2 编辑 ] ----------                第十六集

内容简介:

一个景气差遇上裁员的不得志小子程宗扬,与一天到晚想要穿越时空的好朋 友段强,一起坐上了往上海的班机。

两人正在机上开着穿越的玩笑,忽然机身微微一抖,像是遇到气流。倏地一 道强烈的紫色雷电闪过,正看到段强惊讶的目光,接着那电光像细针一样刺在程 宗扬的太阳穴上。于是,两人凭空从飞机上消失了。

当两人清醒后,遇到了荒诞离奇的事,明明是秦朝的军队背景,却正攻打着 半兽人。而段强也在这一次半兽人的袭击死于非命。后来程宗扬也更了解原来, 岳飞的口令是: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第一章花红

晋都,建康。玉鸡巷。

一声沉闷的雷鸣响过,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屋檐,垂下成行的细流,园 中的花树在暴雨冲刷下不住摇曳,无数红黄粉白的花瓣零落坠入沟渠。

一根铜簪伸出,细细的簪尾在油灯中拨了几下,灯光跳动着变得明亮起来。

闪烁的灯光下,一个女子赤条条躺在发黄的竹榻上,她化着浓妆的面孔姿容 秾艳,但厚厚的脂粉仍遮不住她苍白的脸色。

乌亮的长发被冷汗打湿,一缕缕披散开来,细致眉峰因为痛楚而蹙在一起, 艳红唇角微微抖动着,神情凄痛。

「回……回妈妈……女儿……女儿落红了……」

那女子臀部依在榻旁,双腿低垂,白腻的肉体毫不设防地敞露。一个涂着厚 粉的妇人立在她敞开的腿间,腰下伸出一根白檀木制成的木棒,像交媾一样直挺 挺插在那女子两腿之间,白色的棒身被鲜血染红。

那女子紧紧咬住红唇,双手抓住竹榻边缘,下体柔艳的蜜穴被淫具侵入,软 腻阴唇夹住棒身微微抽动着,穴中溢出一缕殷红血痕。

「乖女儿,」

那妇人讥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榻上熟艳的女子美目迸出泪花,强忍痛楚道:「回妈妈……女儿……女儿落 红……」

「失过身的贱货,还充什么黄花闺女?」

妇人拿起油灯,冷笑道:「把身子张开,让娘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女子羞痛地按住小腹,接着双腿被那妇人拉开,受创的蜜穴绽露出来。

妇人刚把油灯递来,一只手突然攀上她肩头,毫不客气地把她拽到一边。

那根白檀木制成的淫具「叽」的一声从蜜穴脱出,带出几滴鲜红的血迹。

程宗扬不知何时闯进来,张大嘴巴盯着榻上落红的女子。

那妇人气恼地抬起头,声音变得清脆动听,「大笨瓜!你做什么!」

程宗扬怪叫道:「死丫头,玩得太过了吧?没看到她是处女啊!」

「处女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会儿她就不是了。」

「少罗嗦,她的处女是我的。」

「才不要!说好是我先做!」

卓云君看着争吵的男女,眼神一片茫然,片刻后,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是 你!是你!」

「废话!」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当然是我!死丫头,别胡闹。卓教御这么漂亮的身子, 年纪都够当你娘了,竟然还是处女,你这么给人家破处,太残忍了吧?」

小紫皱起鼻子:「你用肉棒就不残忍了?虚伪!」

卓云君挣扎着抱住身体,一边发出羞惧交加的尖叫。

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程宗扬没有理她,和小紫商量道,「大不了我给 你十个铜铢。」

小紫考虑了一下,「二十个。处女翻倍!」

「最多十五个!」

程宗扬叫道:「她处女都被你干了一半,起码打个五折吧?」

小紫翘起鼻尖哼了一声。「便宜你了。」

卓云君看着那个年轻人一五一十数了十五枚铜铢,递给化过装的少女。她再 傻,这时也知道受到戏弄,不禁羞愧欲死。

拿到钱,小紫立刻放手。程宗扬扭头笑道:「卓教御,我钱都掏了,你还不 乖乖摆好姿势让我来嫖?」

卓云君尖叫道:「你们这对恶棍!」

「鬼叫个屁啊!」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喝斥一声,说道:「你自己答应当婊子的, 我记得你连 祖师爷都拜过吧?这会儿想反悔已经晚了!管事的,还不管管你手下的婊子!」

那个粗鄙妇人露出少女般娇俏的笑容,一手拿起门闩。

卓云君已经吃过无数苦头,脸色一下变得雪白。

程宗扬抓住她白光光的双腿,两臂一张,朝两边拉开。美妇发出一声痛楚的 尖叫,被鲜血染红的玉户像红梅般,在雪白股间绽开。

小紫微微抬起门闩,卓云君身子触电般一抖,失声道:「不要打!」

小紫摇着门闩呵哄道:「那你可要乖乖听话哦。」

「好了,只要听话就不打你。」

程宗扬摆弄她的身体,像垂涎欲滴的大色狼一样淫笑道:「大美人儿,快点!

我已经很兴奋了!「

卓云君急促地吸了几口气,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颤声道:「不要……不要辱 我……」

卓云君两腿被他抓在手中,仿佛被铁箍焊死,用尽力气也无法挣动。

望着他野兽般充满肉欲的眼神,卓云君最后一丝勇气也消失无踪。她两手掩 在腹下,眼角滚出泪珠,摇头泣道:「放过我……求你放过我吧……」

程宗扬大吃一惊,「死丫头,我是不是听错了?卓教御在求我?妈的,我还 以为卓教御会一脸冷笑地让我干完,然后啐我一脸,说句:' 老娘就当疯狗咬了 一口' 之类的狠话呢。」

小紫探过身,抚摸美妇满是泪珠的玉颊,嘻笑道:「人家的乖女儿才不会呢。

是不是?「

卓云君哽咽着摇了摇头。

「就在几天前,这位卓教御还拿把剑放在我脖子上,恶狠狠要把我的喉咙切 开。那模样又威风又杀气,我现在想起来还吓得尿裤子……天地良心,我那会时 救过她啊!」

程宗扬抬起脖子,冷冰冰笑道:「卓教御,这件事你还有印象吧?」

卓云君哭泣道:「我错了……求你们放过我吧……」

程宗扬放开手,卓云君一双玉腿猛地合拢,牵动到下体的伤痛,不禁痛叫一 声。

程宗扬收起冷笑,一脸温和地说道:「别傻了。我放了你,你敢出去吗?你 们太乙真宗可比我狠多了。」

卓云君抱住身体,浑身战栗了一下。

程宗扬道:「卓教御,其实你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有勇气。这么一个小丫头就 让你服服贴贴,如果落到你那些同门手里……这会儿让你吃屎你都肯。你信不信?」

小紫认真道:「吃屎一点都不好玩。我要是你师兄,就把你扒光衣服关到笼 子里,让你的弟子都来看。」

卓云君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太乙真宗六位教御,蔺采泉、商乐轩与自己向来不合,如今双方索性连最后 一层面纱也撕破,彼此视为仇雠,再没有转圜的余地。齐放鹤已死,他的门人也 视自己为仇敌。林之澜门下良莠不齐,未必能帮得到自己;夙未央远走塞外。

自己门下弟子稀少,无力与他们对抗。如果落到他们手中,以自己的姿色和 双方仇怨,必定是生不如死。

程宗扬看着她恐惧的表情,露出同情的眼神,温言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好 不好?只要你能赚够一百金铢,不,一百枚银铢!我就放你离开,到时你想去哪 里就去哪里。怎么样……哎哟!死丫头,干么踢我!」

「傻瓜!」

小紫又踢了他一脚,「滥好人的大傻瓜!整天说要报仇,这会儿又装起好人 来了。」

程宗扬气道:「你说怎么办?让我也像太乙真宗那个家伙,把她来个先奸后 杀,大卸八块?」

「笨死你了!她武功已经被废,只要挑断她的脚筋、穿了她的琵琶骨,她就 变成一个废人,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玩腻了就割掉她的舌头,把她卖到娼窠里 去。嘻嘻,小紫认识一个老鸨,像她这样的老女人,也能卖五个银铢呢。」

程宗扬张大嘴巴,过了会儿道:「丫头,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你救过她一次,她还要杀你,等于欠了你两条 命呢。只让她拿身体抵债,太便宜她了,只有你这种大笨瓜才会干!你要不想挑 她的筋、穿她的骨,我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小紫嘻笑道:「有一种情人蛊,给这个贱人下到身上,她就每天乖乖被你干, 不然浑身都被蛊虫咬噬,痛不欲生。好玩吧?」

卓云君惊惧交加,望着恶毒的小女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俯过身,在小紫耳边小声道:「很好!继续。」

说完他头一扬,凛然道:「休要多说!我程宗扬岂是那种灭绝人性的恶徒!

卓教御,一百枚银铢答不答应,你一言可决!「

小紫眨了眨眼,朝他扮个鬼脸。

卓云君垂头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接客。」

小紫挑起眉梢,凶巴巴道:「死娼妇!不接客你去哪里挣一百银铢!」

程宗扬过来打圆场,「这样吧,卓教御也是有身分的人,整天被人肏来肏去 也不好看。咱们给卓教御留个面子,就接我这一个客人好了。嫖一次给你十个铜 铢,如果逗得我高兴,还会翻倍打赏。运气好的话,一年多你就可以自由了。这 个条件够优厚吧?」

房舍门窗都用被褥遮住,雨声被隔在外面。忽然一声惊雷,震得屋瓦为之摇 动。

美妇白滑胴体哆嗦了一下,她低着头,按在股间的玉指下血迹宛然,神情又 是痛悔又是羞惭。良久,她唇角抽动着,露出一个凄婉笑容。

「好啊,她答应了。」

小紫拍手笑道:「她既然在这里当妓女,以后就叫她云婊子好了。」

「我倒觉得美人儿更好听。」

程宗扬大度地挥手,「无所谓啦,反正都是叫她没错。是不是,卓美人儿?」

卓云君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是,公子。」

小紫道:「你是奴隶,要叫主人。」

「叫主子吧。」

程宗扬对卓云君说道:「你在这里混饭吃,一半是奴婢,一半是妓女,叫主 子免得和别人混了。」

卓云君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是,主子。」

程宗扬往榻上一坐,拍了拍腿:「卓大美人儿,过来。」

美妓起身,赤条条坐在程宗扬怀中,让他搂住自己光洁的玉体。

看到这个孤傲女子终于主动光着身子坐在自己怀里,说不得意那是假的。程 宗扬仰天大笑三声,换来小紫一个大大的白眼。「大笨瓜!」

「喂,这种事你还要旁观?好奇心也太强了吧?」

程宗扬板着脸道:「小心我一激动射错靶,就有你笑的了。」

「小气鬼!」

小紫一甩帘子离开。

「死丫头,一点都不听话。」

程宗扬搂住卓云君柔软腰肢,「放松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程宗扬一边说笑,一边抚摸美妓的肉体。「卓教御皮肤真好,又白又细……

嘿嘿,在玄真观的时候,你只怕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主动光着屁股坐在我 怀里吧?「

「呀……」

卓云君低叫一声,那双白滑的玉腿被程宗扬分开。

「卓美人儿,你下边也很美啊。」

程宗扬把美妓推到榻上,把她的双腿用力拉开。白光光的大腿间,性器丰满 又滑腻,像馒头一样圆圆隆起。中间一条细软肉缝在刚才的淫戏中被干得微微张 开,几缕殷红血迹从蜜穴溢出,沾在白美的玉户间,凄艳夺目。

自己好心救人,却被这个风姿如画的贱人反咬一口,差点连命都丢了。这口 恶气已经憋了许久,现在终于等到这一天,让这贱人敞开秘处任自己观赏,心里 不禁得意非凡。

程宗扬戏谑地扯了扯她下体柔顺的耻毛,美妓羞人的玉户软软张开,里面羞 媚的蜜肉绽露出来,沾满处子的元红。

程宗扬把一条白绫放在她手里,然后挑了挑眉毛。卓云君明白过来,忍羞拿 起白绫,将秘处的血迹一点点抹拭干净。

「卓大美人儿,刚才你干娘是不是已经把你的处女苞给开了?」

「紫妈妈只干一半,里面……哦……」

美妓低叫一声,咬住朱唇,眉头蹙起。

一个硬邦邦的物体顶在股间,那只又硬又大的龟头挤进软腻肉缝中,传来火 热气息,受创的蜜穴像被烫到似的一阵悸动。

「卓美人儿,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如果你乖乖的,说不定我也是你最后一个 男人呢。」

程宗扬站在榻旁,嘻笑着按住卓云君的膝弯,阳具挺起,顶住她柔腻蜜穴慢 慢用力。

美腰肢弓起,小腹白皙的肌肤紧绷,丰腴的胴体又白又滑,散发出白瓷般的 光泽。

忽然她身体一颤,发出一声痛叫。

程宗扬奋力一挺,阳具长驱直入,深深干进美妓体内。火热的阳具铁棒般挤 进充满弹性的腻穴中,不留丝毫缝隙,将她已经受创的处女膜彻底撞碎。

卓云君对痛楚的感觉比正常人要强烈数倍,下体撕裂的剧痛使她几乎昏厥, 瞳孔瞬间失去光彩。

「好痛……呃……」

忽然胸前传来触电般酥麻的感觉,丰挺美乳被年轻的主人抓在手中,揉捏得 不住变形。程宗扬十指拿开,一手一个拿住她浑圆的乳球,像滚皮球一样来回揉 动。美妓弹性十足的乳肉被压得扁扁的,温度迅速升高。

卓云君只觉双乳像要胀破一样,皮肤传来热辣辣的感觉,只有被他拿住把玩 时,鼓胀的乳肉才略显轻松,灵活而有力的手指带来一波波酥爽的快感。

下体的痛意似乎不再那么强烈。美妓咬住红唇,白玉般的鼻翼微微鼓张着, 双颊渐渐泛起桃红。

美人开苞,最诱人的就是这种羞痛媚态,尤其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熟艳的美 妓脸上,更让人心花怒放。

程宗扬为的是出一口鸟气,又不是开善堂,当然用不着跟她客气,阳具奋力 前顶,整个干进美妓穴内,叫道:「好爽!」

卓云君白滑双腿张开,伸在程宗扬腰侧,雪白双乳被他抓在手中捏得变形, 丰隆玉户被他压得扁扁的,与阳具肌肤相接。剧痛和羞耻使美妓迸出泪花,齿间 发出吃痛的低叫。

阳具在狭紧的蜜腔中挺动,用力顶住她颤抖的花心。卓云君浑身一颤,被玉 齿咬紧的红唇痛得收紧。

「你的处女穴很紧啊。」

程宗扬在她体内用力挺动几下,一边笑道:「卓美人儿,被主子的肉棒开苞 很爽吧?」

卓云君勉强点了点头,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能给卓教御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儿开苞,感觉真的很过瘾。」

程宗扬把那幅染血的白绫扔在卓云君身上。「放在屁股下面,给你的处女血 留个纪念。」

插在体内的阳具使卓云君无力反抗,只能含羞忍痛地抬起雪臀,把那条白绫 放在臀下,对着溢血的秘处摊开。

「啊……啊……」

美妓躺在程宗扬身下,被他干得痛叫连声。怒胀的阳具毫不怜悯地在美妓处 女嫩穴中进出,每次拔出,都带出一串鲜红的血迹。

「卓婊子!想不到吧!我当时救你一命,你却反过来咬我,结果这会儿乖乖 张开腿,让我给你的处女开苞。」

卓云君颤声叫道:「是我错了……求你轻一点……好痛……」

报复的感觉真的很爽!程宗扬意气风发地叫道:「贱奴!向我道歉!」

「啊!」

卓云君痛叫一声,忍不住哭出声来,「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呜呜…

…「

「傻瓜!」

程宗扬道:「你干下那样的坏事,应该求主子责罚!」

卓云君美目含泪,痛叫出声:「当日奴婢对主子恩将仇报……啊……请主子 责罚……」

程宗扬抓住她双乳,一边用力戳弄她的蜜穴,一边叫道:「所以呢,我这会 儿很爽,你这会儿很痛——这就对了!」

程宗扬不经意的一句却让卓云君浑身一震,她眼中透出异样神情,说不出是 后悔还是羞痛。

「哎,怎么了?」

程宗扬停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会真的很痛吧?」

卓云君嘴角牵动,露出一丝苍白笑容。「奴婢知道错了,请主子责罚。」

说着她一手分开秘处,「请用力……」

接下来,熟艳的美妓不再抗拒阳具的进入,她一边敞露秘处,让他肆意肏弄; 一边顺从地向他道歉,温顺得让自己都觉得诧异。

阳具停在穴口,美妓柔声道:「请用力……」

程宗扬用力贯入。「叽咛」一声,肉棒捅进蜜穴深处,蜜腔内柔腻的嫩肉痛 楚地收紧,一股鲜血从穴中溢出,将美妓娇美的艳穴染得殷红。

龟头重重撞上花心,卓云君白美雪臀被干得抬起。她颦紧眉头,忍住下体痛 楚,吃力地说道:「请原谅……」

竹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程宗扬每一次抽送,身下的美妓都敞开元红 流溢的下体,迎合他的进出,一边婉转道歉。那种柔顺屈辱的样子,让程宗扬欲 火愈发高涨。

程宗扬一手按住卓云君的小腹,一手揉捏着她一只雪乳。卓云君玉体横陈, 如雪的肌肤上散发出浓浓的脂粉香气,媚艳动人。那支阳具在蜜穴中不停进出, 用力硏磨着穴内的腻肉。火热的肉棒被肉穴紧箍着,随着她双乳的颤动,腻穴渐 渐渗出蜜汁,变得湿滑柔润。

不知干了多久,程宗扬手一紧,抓住美妓的乳房道:「卓美人儿,主子要射 了!」

卓云君长发散乱,那具白生生的肉体痛得遍体冷汗,她挺起蜜穴,忍痛咬住 唇瓣,望着程宗扬,直到他把久蓄的精液尽数喷射在自己体内。

程宗扬笑道:「卓美人人美穴也美,这十五个铜铢很值啊。」

说着他身体往后一退,阳具带着鲜艳的落红,从蜜穴中滑出。

卓云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柔声道:「主子嫖得满意吗?」

第二章因果

看起来孤高冷傲的卓云君竟然说出这种妓女的言词,程宗扬不由一怔,旋即 笑道:「卓大美人儿好乖,主子很满意。」

卓云君咬了咬唇:「多谢主子给奴婢开苞。」

程宗扬心里倒有些嘀咕,他摸了摸卓云君的额头。「你不会被干傻了吧?」

卓云君唇角抽动片刻,「奴婢想明白了,这都是奴婢应得的报应。」

「报应?」

程宗扬道:「你们道家怎么讲起佛门的话来?」

卓云君低声道,「太上有言: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

卓云君念诵的是道家《太上感应篇》的首句,她垂下眼睛。「我对你恩将仇 报,落到这番田地不过是咎由自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今日 失身于你,冥冥中报应不爽。如果当初我一剑杀死你,说不定此时已经落到蔺贼 手中,求死不能。」

程宗扬有些明白过来。「所以你就认命了?」

「命数如此,」

卓云君静静说道:「一百银铢的欠债,我少不得要一一偿还给你。」

宗教果然是鸦片,幸好他不信。不过既然她都想明白,他还客气什么?

程宗扬放开按在卓云君小腹上的手掌,说道:「那好,卓美人儿,笑一个给 主子看看!风骚一点哦。」

卓云君咬了咬唇,然后柔媚地一笑,接着露出痛意。那只手掌离开,她才知 道这个年轻人怕自己剧痛昏厥,一直给自己镇痛。她忍痛露出一个柔媚而艳丽的 笑容,一边像个听话的娼妓一样分开双腿,露出自己被蹂躏过的美穴。

美妓圆润隆起的玉户绽开一道缝隙,里面红腻的蜜肉丹红淋漓,软腻的穴口 圆圆张开,一股浊白的浓精混着处子鲜血缓缓淌落出来。

如果是一个二八少女倒也罢了,可卓云君已经是个成熟妇人,这时才被人开 苞,那种熟艳而娇羞的风情分外动人。

程宗扬一边把玩她的肉体,一边纳闷地问道:「既然你还是处女,为什么当 初要告诉小紫你失过身呢?」

卓云君脸色微微一变。

程宗扬低下头看着她的神情,「喂,你都被我干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 会是这个年纪还是童女,觉得不好意思吧?」

卓云君低下头,目光不停闪烁。

程宗扬咳了一声:「我听说你有一位师兄?」

良久,卓云君轻启朱唇:「其实……是我一位师叔。」

程宗扬怔了一下,笑道:「不伦恋啊?你们太乙真宗可真够……」

「不。不是的。」

卓云君道:「他虽然是我师叔,年纪只比我大了两岁,自小一起练剑。十六 岁那年,我和他在龙池后山私下约定终身……」

卓云君眼神黯淡,「当天他就奉命离山,去对付一个人。」

程宗扬笑道:「这也太不巧了。」

「那次我们去了六位同门,」

卓云君语调凄楚地说道:「但岳鹏举岂是好对付的……」

又是他!这家伙在六朝是不是横着走的,见人就踩?以前自己觉得他死得可 惜,现在看他仇家这么多,死一次感觉都嫌少。

程宗扬道:「他被岳帅杀了?」

「那时候岳鹏举还是个刚出江湖的年轻人,我太乙真宗原本无意与他结怨, 可三言两语便动起手来,结果去的六人一死五伤。」

良久,卓云君道:「死的就是小师叔。我太乙真宗因此与姓岳的结怨,直到 王师兄担任掌教,仍与他不相往来。」

卓云君咬住唇,几乎将红唇咬出血来。半晌才一字字说道:「直到前些日子, 我才知道,杀他的不是岳鹏举……」

程宗扬心头微惊,只听卓云君恨声道:「而是我一位师兄。」

程宗扬脑中一晃,「蔺采泉!」

卓云君红唇留下深深齿痕,「蔺贼是我们这一代最年长的,小师叔比蔺贼年 轻二十岁,却是师叔的辈分,有他在,掌教的位子迟早会落在他身上。蔺贼那时 就觊觎掌教之位,寻机对小师叔下毒手。因为是大战之余,众人竟没有发觉。」

「等等,王真人呢?他不是你们的大师兄吗?」

「王师兄入门最早,但论年纪比蔺贼还小一些。他在教中时常不说话,直到 练成九阳神功,才为人所知。」

「这么说,你刺杀蔺采泉是真的?」

「当日蔺贼以九阳神功相诱,邀我过去说话。」

卓云君美目透出无尽恨意,「我进门时,他正坐在窗前吹一枝骨笛。那狗贼 告诉我,这是小师叔的胫骨,他取来作成骨笛,数十年来,时时带在身旁……」

程宗扬心头发寒。蔺采泉也太狠了,难怪卓云君会忍不住出手。

卓云君忽然仰起脸:「只要你杀掉蔺贼,我卓云君起誓,今生今世都做你的 妓女!永不背叛!」

程宗扬怦然心动。有这么个丰神韵致的大美人儿当自己的专属妓女,肯定很 过瘾。不过蔺采泉如果容易死,早就该死了。

「还是从长计议吧。」

程宗扬笑道:「还是先算那一百银铢好了。」

卓云君凄婉地笑了笑。小师叔死后,自己便心如心灰,数十年来守身如玉, 一心修行。结果得知小师叔竟是枉死在蔺贼手中,数十年的养气功夫没有起半点 作用,心神大乱。

蔺采泉邀她前往,早有预谋设下圈套,自己愤然出手,立刻中计,只得孤身 逃脱。

如今自己武功尽失,如果没有人帮助,今生今世也无力报仇雪恨。

卓云君不再乞求,她从臀下抽出沾满落红的白绫,像不愿松开般紧紧握着, 柔肠百转千回,最后凄然道:「没想到,我的元红竟是给了你。」

外面雨势正大,雨水随风鼓荡,仿佛将整座建康城都笼罩在无边雨幕中。

程宗扬在卓云君身上痛痛快快爽了一把,好不容易出了口恶气,得意万分。

可惜小紫那死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找不到人吹嘘,不免有点意犹未尽。

瞧了瞧雨势,程宗扬随手摘下一条褥子,披在头上飞身朝卧房掠去。

整个大宅前后五进,众人都住在前三进,后面两进十几间房屋,只有自己和 小紫两个人。在建康住了半月有余,自己在家里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后宅整天 都像没人一样冷冷清清。

穿过月洞门,远远看到窗口透出一点灯光,程宗扬心头不禁一暖:死丫头原 来在自己房里。

奔到檐下,程宗扬抖开褥子,一边推开门:「死丫头,躲我房里干嘛?」

话音未落,程宗扬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雪水,身体凉了半截,打心底往外冒 着凉气。

灯下坐着一个艳丽女子,她双臂挽着一幅红绡,身上一袭红底银花的绸衣紧 贴身子,勾勒出胴体柔润的曲线,腰间围着一条毛茸茸的狐皮。灯下肌肤白滑如 雪,柳叶眉一点樱唇,桃花眼,水蛇细腰,一张狐媚的瓜子脸千娇百媚。

她捧着那只朱红花瓶,饶有兴致地欣赏,一边抬起眼。那双水汪汪的美目落 在自己身上,眼神似笑非笑,让自己一阵阵地打冷颤。

「怎么?不认得了吗?」

她口齿滑软,声音柔媚入骨。但落在耳中,自己连汗毛都竖起。怎么可能不 认得?白湖商馆掌柜,玉面妖姬苏妲己。这妖妇怎么一反常态,不在五原城待着, 竟然到了建康?

程宗扬心里砰砰直跳。云氏商会去五原城打听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祁远音 讯全无,却被这妖妇寻到此处,看来有麻烦了。

「哈哈……」

程宗扬干笑两声,「原来是夫人。小的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公子好生多礼,妾身如何敢当?」

苏妲己将花瓶放在榻上,一双妙目笑盈盈上 下打量程宗扬,语带讥诮地说 道:「看不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打扮起来,也有几分公子哥的模样,难怪能 骗到那么多人。」

吴三桂去盯那个紫脸汉子,还剩秦桧一个好手。程宗扬有心叫人,不过秦桧 隔着两重院子,妖妇却近在咫尺,只怕自己一张口就被她干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程宗扬横下心来,笑嘻嘻道:「这都是托夫人的 福。对了,那些霓龙丝,老四已经带回去了吧?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心意?」

「霓龙丝倒也罢了,」

苏妲己冷冷道:「只不过我派出去的奴才,竟然带了我的手下自立门户。你 这贱奴好大的胆子!」

我干!这词自己刚用在卓云君身上,这会儿又被用了回来,真是冥冥之中, 报应不爽。

程宗扬干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老吴和小魏都是夫人雇佣的护卫, 并非商馆的奴隶,改投别家也没什么大了不起吧?算起来你还少给他们几个月的 工钱呢。」

苏妲己冷笑道:「你可是我商馆里签过书契的奴隶。即便告上官府,也得判 你个逃奴欺主!程公子,摸摸你颈后的烙印还在不在?」

程宗扬恼道:「苏夫人,不能欺人太甚吧?我给你找到霓龙丝,还给商馆在 南荒新开一条商路,够对得起你了。」

那妖妇美目生寒,厉声道:「今日你抢我横塘土地又如何说!」

程宗扬张大嘴巴。在横塘收购土地的那户商家竟然是苏妲己的人?

是了,那个戴着面纱的小姑娘是她的贴身婢女香蔻儿。几个月不见,那丫头 长高了,自己竟然没认出来。不过这时机也太巧了吧,难道是……

程宗扬心里一阵发毛:「昨天的大火,不会是夫人干的吧?」

苏妲己冷哼一声。「那些愚夫愚妇,守着土地不肯卖。我费尽心思才清出来 的空地,却被你一手拿走。莫非以为攀上云氏,就不用把我放在眼中吗!」

这妖妇心肠有够歹毒,为了那片土地,竟然放火烧了几百户人家!程宗扬忍 住怒气:「在下不知道横塘之事竟是夫人的手笔。不过每户三十贯的价格,未免 太少了?」

苏妲己柳眉挑起,寒声道:「主子作事,哪里有你这奴才插口的分!」

程宗扬偷偷看了看,自己双刀还挂在壁上,要绕过苏妲己才能拿到。这会儿 转身逃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这妖妇谨愼得很,暗处多半有她的女护卫守 着。

犹豫间,苏妲己冷冰冰道:「你既然是我的奴隶,身家性命都属我所有。哼 哼,两万金铢,好阔的手面。你入我商馆为奴时,身无分文,这些钱财是哪里来 的?」

程宗扬连忙道:「别误会啊,这是我借来的。」

「借来两万金铢?程公子好大的面子。」

硬拼不是她的对手,还是想办法赶紧把这个妖妇送走,再来寻找对策。程宗 扬装出一脸颓然的样子:「既然落在夫人手里,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好了。

只不过那片土地是云家出的钱,只是用了小的名头,地契都在云氏的钱庄。 夫人要想把土地拿回来,两万金铢是少不了的。「

「该死的奴才!」

苏妲己余怒未消,一掌击在几上,将乌亮的漆几拍出一个寸许深的掌印。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钱已经分到灾民手里,要也要不回来,实在是没办法 了。」

「你不是舌灿莲花,将云氏骗得服服帖帖吗?云氏连我下的冰蛊都敢解开, 这点小事有何为难?」

「别开玩笑了,」

程宗扬苦笑道:「两万金铢呢。你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不过建康土地 甚多,夫人何必非要那块呢?」

苏妲己哼了一声:「建康最大的销金窟莫过于金钱豹,他在横塘尾,我的醉 月楼自然要开在横塘头。」

「恭喜夫人,」

程宗扬大拍马屁,「生意越做越大,竟然开到了建康!」

苏妲己发了半天脾气,这时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媚态横生地瞥了他一眼,笑 吟吟道:「你那两件内衣为醉月楼拉了不少生意。商馆刚卖下一座织坊,连日用 南荒带回 的霓龙丝赶制衣物。待建康的醉月楼开张,所有的粉头都要换上新制 的霓龙丝衣来招揽客人。」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程宗扬满口好话地说道:「夫人好眼光!秦淮风 月,天下闻名。一旦醉月楼建康分号开张,要不了几日,霓龙丝衣的名声就流传 天下了。」

苏妲己道:「祁远说,你们杀了条龙才得到这些霓龙丝?敢进龙窟,你们胆 子不小呢。」

程宗扬在心里暗暗给祁远竖起大拇指,这谎话不仅编得天衣无缝,还预先留 下后手,高明!老四把杆都竖好了,自己不爬未免不够义气。

「可不是嘛!」

程宗扬慨然道:「小的这一路出生入死,老虎也打过,龙也屠过,几次生死 关头都是想起夫人的恩德未报,再想起夫人如花似玉的容貌,顿时一股热流直窜 丹田,平添无数力气,精神大振,气力大涨,才一路支撑下来。能够为夫人办事, 独闯龙窟也算不了什么。」

「那好。」

苏妲己站起身,笑盈盈吩咐道:「明天你找香蔻儿把财物交割清楚,再想几 套出色的衣物出来,然后去南荒接着屠龙吧。」

程宗扬张大嘴巴。她以为龙是他养的,想杀就捞出来一条杀?自己牛皮是不 是吹得有点大了?

那妖妇若无其事地说道:「祁远还在我手里,你想逃尽管去逃。明日我便斩 了他的首级,悬在朱雀门上。告诉云氏那个什么盘江程少主,不过我手下一个逃 奴,明白了吗?」

程宗扬叉手道:「小的明白!」

「这才像个样子。」

苏妲己从容走到门口,吩咐道:「那只花瓶不错,明日一并送来。」

阴影中,一名女护卫悄然现身,张开一柄纸伞,为苏妲己遮住风雨。那妖妇 臂上 红绡飘扬卷起,足不沾水地穿过庭院,不多时消失在雨幕间。

呆了五分钟,程宗扬才大叫一声:「我干!秦会之!你这个猪头,看的什么 门!给我滚过来!还有你!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一边看热闹,都给我 滚过来!」

「怎么办!」

程宗扬一脸严肃地敲着案几。

秦桧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免了 !那妖妇都爬到我床上来了,说这个有屁用,赶紧给我想辙!」

程宗扬瞪着小紫。那死丫头抱着狮子狗,只顾逗雪雪玩,但自己除了干瞪眼, 也拿她没办法。

秦桧想了片刻,皱眉道:「苏妲己……听公子说的模样,莫非是当日的九尾 妖狐?」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骚狐狸你认识?」

「属下只是听闻。」

秦桧谨愼地说道:「据说九尾妖狐有姊妹三人,擅长诸般鬼魅伎俩,后来九 尾妖狐和琵琶花精分别败在王真人和武穆王手下,多年来销声匿迹,没想到九尾 狐却是躲在五原城,嫁为人妇。」

当初在五原城,苏妲己听说王哲兵败身死,喜动于色,自己就猜测她和王哲 关系不简单。看来自己猜得不错,现在王哲已死,这妖妇立即离开五原城兴风作 浪。

程宗扬想起苏妲己腰间那条从不离体的狐皮,狐皮下多半藏着什么秘密,连 自己干她屁眼儿时都未除下。嗯,妖妇圆滚滚又肥又嫩的大白屁股,摇起来可真 够骚的……

程宗扬口水险些淌出来,连忙收起嘴脸,正容道:「九尾妖狐、玉石琵琶精 ……哦,琵琶花精,还有一个是九头雉鸡精吧?她在什么地方?」

秦桧摇了摇头,「九面魔姬在下没有消息,不知是被仇家杀死,还是慑于王 真人和武穆王的威名,一直没有现身。」

看来三姊妹现在只有妲己一个。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问道:「会之,如果你 对上她,有几分把握?」

「公子呢?」

「一分吧。主要是她没打算杀我,如果她想杀我,这一分也没有。」

自己没有见过那妖妇出手,不过武二都在她手里吃瘪,自己也讨不了好去。

说起来,不知道武二躲到哪个洞里练九阳神功,现在进境又是如何?

秦桧沉吟半晌,「若在下与长伯联手,胜负在五五之数。」

小紫逗着雪雪,头也不抬地说道:「傻瓜,先找到祁大傻子再说吧。」

「不错!」

一语点醒梦中人,程宗扬一拍几案,「咱们这会儿是投鼠忌器。如果硬拼, 有会之和长伯,再从云氏请几名好手,未必会输给那妖妇。」

说着他眼一瞪,「你个死丫头,看谁都是傻子是不是?」

「你本来就很傻嘛。」

小紫把那只雪白的狮子狗举过头顶,那条小贱狗也够烂,居然张开四条小短 腿,摆出一副我要飞的架式。

「好啊!你不是够聪明吗?」

程宗扬抛出个难题,「限你明天把祁远给我找出来!」

「还用找吗?」

小紫毫不在意地说:「就在横塘旁边的盛银织坊。」

「你怎么知道?」

「你今天过朱雀桥,沿横塘南往西,一路上路过林家酒肆、祥云纱行、合记 布庄、 赵家彩锦铺、流香百花行、徽州纸坊、丰记谷市、南塘缎行……」

小紫依次说了几十商号,然后道:「最西边那家是盛银织坊。」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这死丫头只走了一趟,就对两旁几十间商号如数家 珍,也太跩了吧?

程宗扬哼声:「没错,是有一间,怎么了?」

小紫扮了个鬼脸。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又给我装神弄鬼?」

秦桧咳了一声。「属下似乎有些印象。那处织坊临近秦淮河,昨晚大火将它 前面 几户人家烧得干干净净……是了!」

他一拍手,「那家织坊紧邻火场,却没有烧到丝毫,连绣坊门前的布幌都好 端端的。」

程宗扬一点印象都没有。除了这两个变态,谁会在意远离火场的一间织坊?

不过他嘴巴一点都不软,耻笑道:「因为它没着火,你就知道祁老四在里面? 这逻辑也太强大了吧?哈哈哈哈!」

小紫在雪雪身上挠了几下,那条小贼狗张开嘴,身体一抖一抖,好像笑声是 它发出来的。

「过了半个时辰,有个小女孩进了盛银织坊。她虽然没戴面纱,也没有跟那 几个女人一起,不过走路样子和买地的小丫头很像呢。」

程宗扬笑声戛然而止。

秦桧眼睛一亮:「你看得清楚?」

「有眼睛就能看得到。大笨瓜。」

程宗扬对小紫的嘲讽毫不理会,拍案道:「好妖妇!原来她买的织坊就是那 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竟然把家门口都烧个干净!有够歹毒!如果不是我 明察秋毫,看破端倪,就让那妖妇瞒过去了!」

说着喝斥一声,「死丫头,你少给我翻白眼。」

秦桧道:「既然盛银织坊是被那妖妇买下的,祁兄很可能就在里面。」

「好!这件重任交给你了。那妖妇起居都讲排场,肯定不会住在织坊。会之, 你带两个兄弟,天亮前把老四接出来,找个地方躲几天。」

秦桧抱拳应诺,立即出去安排人手。

程宗扬盯着小紫,这死丫头眼也太毒了。几件不相干的事连在一起,竟然让 她蒙个八九不离十。他冷笑道:「死丫头,你不是很屌吗?想个办法对付那个妖 妇。」

「你想让那个骚狐狸死呢?还是想让她离开建康?」

「废话!当然是干掉她!」

「这个好办啊。有一种血蚕蛊,只要沾到皮肤上,她就死得不能再死。」

程宗扬精神大振,「这么歹毒的蛊怎么能乱用?我警告你,就这一次,以后 绝对不允许!喂,怎么用?」

小紫笑吟吟道:「你救出祁远,她肯定还要来找你麻烦。只要把蛊下到你身 上,让她接触到就好了。」

「这么简单?」

程宗扬松了口气,笑道:「不会有事吧?」

「不会啊。到时候只要把你的尸体烧掉,就不会有事了。」

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紫失望地说:「你若不想死就没办法了。」

「好端端的跟她同归于尽?我有病啊!」

程宗扬气恼地说:「好了,让她滚出建康就行。有没有办法?」

「有啊,」

小紫道:「她来建康,身边肯定带了不少钱。只要把她的钱都拿过来,她只 能离开建康了。」

「这个办法好!我正缺钱呢!」

程宗扬说着脸色一板,正容道:「不过我是做正当生意的,你若乱来坏了我 的名头,那可不行。」

小紫眼珠一转,笑道:「我有个办法,让她明知道受骗,还得乖乖把钱拿出 来。程头儿,你要不要听?」

看着小紫玫瑰般娇美的笑脸,程宗扬有种预感,苏妲己要倒楣了。

听了小紫的主意,他用力一拍几案,「你行啊!死丫头!」

第三章策谋

暴雨如注,龙首渠渠水翻腾,滚滚波涛如怒。

几个身影立在雨中,挺拔身形如同一排标枪。身后长长的石阶两侧,气势森 然的城阙巍然耸立。电闪雷鸣中,映出城阙间一块丈许高的匾额,上面用墨黑字 迹写着:皇图天策。

一个魁伟的身影静静立在雨中。他年约五旬,颔下长须墨染般黑亮,没有丝 毫杂 色,神情淡淡的,却给人一种坚毅如钢的感觉。

他腰间悬着一柄暗青色的佩剑,雨水落在他黑色皮甲上,纷然溅起,形成一 片朦 胧的水雾。

在他身后立着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二十三、四岁年纪,眉目清雅,虽然被 大雨 浇得浑身湿透,却显露出一番潇洒出尘的气质。

一骑快马冒雨而至,离城阙还有百余步,马上骑手飞身跃下,大步奔来,双 手捧上一卷帛书。

中年人伸手拿起帛书,慢慢看了片刻,然后合起来。「幼度。」

后面的年轻人走过来。「卫公。」

「你在府中已经十年了吧?」

「十年零两个月。」

「已经这么久了。」

中年人喟叹一声:「府中所藏你已尽知。可以离开了。」

年轻人无喜无忧,平静地应道:「是。」

卫公收起帛书,一手轻抚手臂背的软甲,淡淡道:「建康传讯。有些人已经 等不及了。」

年轻人目光如同寒星,在雨中微微闪动,「幼度此行,必不堕我皇图天策威 名。」

卫公解下腰侧佩剑,提声道:「晋国谢幼度,接剑!」

谢幼度屈下一膝,昂首双手平举。

剑长三尺,鞘身包裹青黑色的鲨皮,剑首朱红色的缨穗,在雨中仿佛跳动的 火焰。年轻人周身的血液仿佛被点燃,目光越发明亮。

「皇图天策,灵羽飞华。」

卫公握剑道:「此剑名为开阳,幼度可知道其中的缘故吗?」

谢幼度沉声道:「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长剑落入手中,双手微微一沉。

卫公淡淡道:「携剑南行,不用北返了。」

谢幼度提剑而起,向卫公深施一礼,转身踏入雨幕。

良久,龙首渠外传来一声长啸,仿佛悠长龙吟直入云霄。

晋都,建康。秦淮河畔横塘。

程宗扬一大早就赶到横塘边刚买的土地上,名为察看收购进度,其实是观察 旁边的盛银织坊。为了安全,还拉上云苍峰。

大多灾民昨天已经签下书契,拿到银钱,还剩一小部分,这会儿继续发放。

一百贯的价格虽然比平常低了许多,但大火之余,房舍都被烧成一片白地, 能拿到十万钱的补偿,许多人都对程氏的义举感恩戴德。

几个官府差吏在废墟中翻检查看,云苍峰过去攀谈几句,然后向程宗扬介绍 道:「这位是建康主管刑案的褚衡褚从事。」

那位褚从事年约四十,方脸大耳,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十分精干。

双方客套几句,程宗扬问道:「这些是褚从事手下的捕手?」

褚衡点了点头。「昨天听里正说的情形,上方怀疑有人纵火,命在下前来查 看。」

程宗扬很想当场举报盛银织坊的老板就是纵火犯,最后还是压下这个不智念 头。「竟然是纵火?褚从事找到线索了吗?」

褚衡苦笑道:「昨晚一场大雨,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只不过奉命例行查看 一番罢了。」

说着又道:「程少主慷慨解囊,千余人赖此而活,功德无量。」

「我哪里有什么功德?」

程宗扬笑道:「以后这里会馆建成,还要褚从事多多照顾。」

褚衡逊谢几句,告辞离开。

云苍峰道:「小哥要建会馆?」

程宗扬指着临河那片烧焦的土地道:「我准备在这里起一座楼宇。每层高两 丈,一共九层,面积一亩左右。下面两层是大厅,三、四层设置成包厢,供客人 宴饮游乐;笫六层设为观景台,四面透光,全用大柱支撑,可以举办大型宴会; 第五层和第七层是客房,供远来的王侯富商居住,第八层是珍宝阁,上等宝物都 放在这里。」

云苍峰道:「十八丈的高楼不是随便建的,建康周围的巨木已经砍伐得差不 多了,用来作梁柱的大木都是从昭南运来,一般楼宇建到十丈已经不易。像这样 的高楼若是建成,一木之费不下千金。况且十几丈的高楼偶尔一登,还可以寄情 娱目。平常看件珍宝都要登上十六丈高的珍宝阁,只怕乘轿也不肯来。」

「这个我想过了,」

程宗扬道:「不用木头。」

「用石料?」

云苍峰皱起眉头,「若用石料,开采更不容易。一则石料过长易折,只能建 成一间间的小室;再则石材只用于陵庙。建成宴饮的楼宇,只怕有失法度。」

「我也不用石料。」

程宗扬道:「云老哥,你们云氏有石灰坊吧?」

云苍峰看了程宗扬半晌,然后笑着摇头,叹道:「程小哥的手段,老夫怎么 也琢磨不透。石灰坊我名下倒有一座,就供你使用吧。」

程宗扬笑道:「多谢老哥。另外我还要些毛竹,也有劳老哥了。」

「好说。」

云苍峰一口应诺,「待高楼建成,老哥定要来一开眼界,看看不用木石,只 用毛竹石灰的楼宇是什么样子。」

程宗扬笑道:「老哥放心,七层的客房有一间是老哥的。等我从泰西买来白 玻璃,到时老哥坐在房中临江观景,看小弟的楼宇建得结不结实。」

望着秦淮河青石叠砌的河堤,程宗扬心神远远飞开,回到几个月前的一刻。

「水泥:将石灰和黏土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百分之四十,入窑烧干, 磨碎即可。」

段强指着书页说:「简单吧。白痴都能学会。」

段强,我要造水泥了。

这个时代没有钢筋,但有茂密的竹林。我知道,生长期超过四年的毛竹,抗 拉强度远远超过钢筋;我要用石灰、黏土、沙子和毛竹建造一座超越这个时代的 建筑,实现你的梦想。

程宗扬指着滔滔河水道:「楼里将有一座活动扶梯,我要在江畔造一架巨型 水车,用水流的力量拉动扶梯上升,同时把水送到高处。到时候楼顶会建成一座 空中花园,种满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

云苍峰笑道:「小哥如此雄心,算过要花费多少钱吗?」

「虽然比砖木便宜一点,似也不少。」

程宗扬笑嘻嘻道:「不过也好办,楼顶放一尊大大的鎏金佛像,让往来的船 只十几里外都能看到。」

云苍峰讶道:「我还不知小哥是佛门信徒,向佛之心如此虔诚。」

程宗扬大笑道:「哪里哪里。我是见建康信佛的人不少,只建康城周围就有 大小佛寺几十处,庙里的和尚比当官的都富。我建这么高的临江大佛,向他们化 点缘,不为过吧?」

云苍峰抚掌大笑,「程小哥好算计!不过你想找佛门信徒筹钱,还得请几个 高僧帮忙鼓吹鼓吹。」

程宗扬笑道:「请高僧还要花一笔钱,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云老哥有没有 兴趣——那尊大佛的面目如果以临川王的模样来造,让临川王出个两千金铢,算 不算多?」

云苍峰愕然之余神情微动,晋国佛教昌行,临川王也一向礼僧崇佛。晋国佛 像并没有一定之规,程宗扬妙想天开,把大佛塑成临川王的相貌,临江大佛又正 应了临川王的封号,王爷如何不肯?

云苍峰盘算片刻,立刻道:「两丈高,通体鎏金。我们云氏替王爷出五千金 铢。佛像所用七宝不用小哥费心,由我云氏一力承担。」

程宗扬大笑鼓掌道:「老哥看怎么样?愿者上钩,我挂了个空饵,第一竿就 先钓到老哥了。」

云苍峰摇头笑道:「我一直以为六弟已经够精明了,谁知小哥的手段,石头 里还要挤出油来。」

「石头里挤油不算本事,重要的是大家都能得利,做起生意来心情愉快。」

程宗扬微笑道:「我与云老哥合作,借了云氏这棵大树的光,但云氏得到的 回报也足够丰厚——前天晚上横塘大火,我抽空去宫里逛了一趟,云老哥已经得 到消息了吧?」

云苍峰面色凝重起来。「昨晚才得到消息。原来是小哥的手笔。」

程宗扬略去萧遥逸不提:「有人私闯宫禁,却没有全城大搜索,至今也不见 找丞相和禁军问责,反而封锁消息,云老哥觉得为何会如此反常?」

「又来考较老哥。」

云苍峰说着收起笑容,肃容道:「其一,陛下已经不能理事;其次,控制陛 下的人还未能掌控宫禁,至少无法调动禁军;其三,他们是在图谋大事的关头, 不肯惊动外廷,因小失大。」

程宗扬连连点头道:「云老哥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情形了。」

宫里有奸贼是肯定的,不过除了那个老太监,只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 实力平常得很,不知他们到底用什么方法控制住内宫。

萧遥逸在宫里闹得天翻地覆,内宫宫门始终未开。没有得到命令,禁军只能 在外面叫嚷,只有那位大小姐贸然闯进宫里。如果那些奸贼要封闭消息,云丹琉 就危险了……

程宗扬道:「请大小姐多当心,没事尽量少往内宫去。」

云苍峰闻言沉吟不语。

「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见秦桧正抱拳长揖施礼。虽然昨晚冒着大雨出去办事,这会 儿他却衣物整洁,神态从容。

「老四呢?」

秦桧微笑道:「幸不辱命。」

「好样的!」

程宗扬大喜过望。只要祁远没事,就是跟苏妲己硬拼,自己也不怕。

云苍峰也听了出来,「祁远有了下落?」

程宗扬忧心尽去,笑道:「老哥派去的人多半扑空了。老四跟着白湖商馆的 东家到了建康,这会儿已经让会之接过来了。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见他!」

秦桧领着两人来到一处僻院,祁远换了一身新衣,精神还不错,见着程宗扬 进来,翻身干净俐落地打了个千,「程爷!」

说着那张青黄面孔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还跟我玩这一套!」

程宗扬搂住祁远的肩头,用力摇了摇,「行啊,看样子没吃什么苦头。」

「大苦头没吃,皮鞭棍棒挨了几下。」

祁远笑嘻嘻道:「幸好夫人还想要老四走南荒贩运霓龙丝,没打断老四的腿。」

两人在这里相见,心情都大为欢畅。说笑几句,程宗扬指着祁远的小腿道: 「这是什么?」

祁远小腿有处伤口,虽然包扎过,仍在渗血,见程宗扬询问,便道:「出来 时撞到人,不小心挨了一刀。」

秦桧道:「那妖妇昨晚不在织坊,只有几名护卫,出来时动了手,幸好没有 吃大亏。」

「我说你伤口上包扎的,是什么东西?」

「袜子。织坊刚做出来的。」

祁远取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几条崭新的长筒丝袜,「程头儿,这是照你那两 件衣物做出来的。」

半透明的丝物又轻又软,闪闪发亮,薄如蝉翼,轻如云丝。这样轻薄透亮的 织物,众人都是头一次见到。云苍峰拿起一条,「真是用那些藻丝做成的?」

「织坊的工匠开始还不肯织,说这样细的丝物他们也织过,但太不结实,用 力稍 大就会撕破,做出来也卖不出去。后来我拿根细丝,挂了把刀让他们看。

那根丝拉长一半还没有断,他们才信。「

晋国织坊的工艺并不落后,只是材料限制,织不出现代的织物。现在有了这 些柔韧异常的细丝,织成丝袜易如反掌。

程宗扬拿起丝袜,笑道:「这会儿那妖妇该知道老四已经溜了。老四,你在 这儿安心待几天,我先吊吊她胃口再说。」

云苍峰笑道:「这里不方便,不妨到舍下住几日。」

「太好了!」

程宗扬笑道。有云家罩着,祁远算是万无一失。

祁远道:「云老哥,老四要打扰你了。」

云苍峰大笑道:「请都请不来,还有什么可说的。」

「会之,」

程宗扬对秦桧道:「给苏夫人写封信,说我去东山打猎,要两、三天 才能 回来。夫人若是不着急,就等我回来再专程叙旧。」

云苍峰已经知道苏妲己来了,在旁道:「要不要帮手?」

「不用,我看建康迟早要出事。」

程宗扬道:「只怕一个月之内就有大变发生。云老哥的人手都先留着。」

在场的都是程宗扬心腹,云苍峰也不忌讳,说道:「清浦已经去了数日,临 川王的部下这些天也该抵达建康。一旦贼子作乱,便打出义旗,出兵平定。」

程宗扬笑道:「这种大事就别找我了。做生意发财才是正经。」

程宗扬虽然明里暗里帮了云氏不少忙,但与临川王合作这件事却始终没有松 口答应,云苍峰也只好笑着摇头。

秦桧写好书信,交给程宗扬过目。

「会之这字可真不错。」

习惯了标准印刷体,程宗扬最头痛看手札,尤其是草书,简直不是人看的。

可秦桧的字横平竖直,字迹疏朗,毫无花巧,和自己以前见的细明体字有八 九分相似,看起来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秦桧解释道:「天下字体繁多,往往因为书写误事。秦某有意以这种字体为 规范,校正文字,也算兴利除弊之一举。」

程宗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干!细明体字不会就是你搞出来的吧?

「写得好。给她送过去吧。」

秦桧略显迟疑:「苏夫人接到书信,多半立即会来兴师问罪。要不要属下设 个计谋……把她擒住?」

秦桧这话比小紫拿自己当毒饵还可靠,程宗扬大为心动,但思索半天,最后 还是作罢。

「先不用。等我回来再说,免得打草惊蛇。」

「公子真要出门?」

「当然是真的,要是有人找,就说我和小侯爷约好打猎,今天早上天没亮就 走了。」

程宗扬笑道:「这叫制造不在场证据。记住,不管她说什么都别和她动手, 那妖妇非要找我,就让她来东山!」

第四章布局

建康东郊,少陵侯府。

凉亭内,萧遥逸一手摇着折扇,一手轻轻敲着棋子,紧盯眼前的棋盘,拧眉 沉吟许久,最后大喝一声:「全押!」

说着将面前的棋子一把推了过去。

程宗扬讶道:「这么烂的牌你还敢全押?」

萧遥逸笑嘻嘻道:「再烂的牌,只要比对手大一点,就是绝妙的好牌。圣人 兄,还剩最后一张,要不要加?」

「当然要加!」

程宗扬啪地甩出手里的对子,「想吓跑我?没门!」

萧遥逸呆看半晌,然后一拍棋盘,厉声道:「大乱将至,我们还在这里醉生 梦死,简直可耻!萧五!把牌拿走,我要和程兄纵论天下大事!」

「少来!这一局我至少赢了五十金铢,先把钱拿来!」

萧遥逸一脸委屈地叫道:「五十个金铢还叫钱?」

萧五躬身道:「小侯爷,加上前两局,一共是欠了程少爷一百二十个金铢。

老爷以前交待过,我们萧家是有身分的体面人家,愿赌服输,欠债还钱,不 能坏了侯府的名头。「

「死奴才,你起来越来越嚼舌!」

「不敢,」

萧五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说道:「程少爷说了,他赢的钱有小的一成,让小 的发牌时留点心。十二个金铢,够小的半年月钱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小狐狸,你输得一点都不冤。」

萧遥逸笑骂道:「萧五你个杀千万的奴才,合起来蒙我!我说我怎么输那么 惨呢。快滚!给程爷拿钱去。」

萧五离开凉亭,萧遥逸剥了颗桔子,揶揄道:「没想到程圣人对吃喝嫖赌也 这么精通。」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玩这个吧?」

程宗扬不露声色地说道:「还是在南荒,谢艺教我的。」

萧遥逸微笑不语,慢慢吃着桔子,良久道:「程兄不用瞒我。当日在湖中别 墅,我就看出来了。」

这小狐狸敏感得很,想蒙他可不容易,程宗扬只好干笑一声。

萧遥逸叹道:「萧某再蠢,也看得出程兄与岳帅大有源渊。此中详情,程兄 不愿说,萧某也不会多问。程兄只需知道,我星月湖始终是岳帅亲卫,无论岳帅 生前还是故后,都以岳帅马首是瞻。」

萧遥逸丢开桔皮,潇洒地拍了拍手,望着程宗扬的眼睛道:「只要与岳帅有 关的人,都能得到星月湖毫无保留的支持。」

程宗扬心里一动,「你们孟老大发话了?」

萧遥逸用力点了一下头,「程兄敏捷!孟老大安葬过艺哥,在临安与兄弟们 商议,决定与程兄合作。星月湖的产业都是岳帅留下的,我们兄弟不过是代为保 管。既然找到岳帅的后裔,理当物归原主。孟老大说,从现在起,星月湖所有资 源,都对程兄和小紫姑娘开放。」

他笑了笑,「程兄有什么要小弟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也不客气:「那好,有件事要你帮忙。」

萧遥逸正容道:「杀身成仁,在所不惜!」

程宗扬笑道:「没那么严重,只需要萧兄派个人去说一句话,就帮了我大忙 了。事成之后,拿的钱分你一半,至少有六、七千金吧。」

萧遥逸讶道,「我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死丫头诡计多端,这次不怕那妖妇不上钩。程总佯笑道:「萧兄到时候便知 道了。」

萧遥逸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程兄从南荒跋涉千里来到建康,必然有 所图谋。无论是否与岳帅有关,我星月湖都将不遗余力襄助程兄。」

程宗扬一怔,连忙摇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其实我真没有什么大事, 什么争霸天下、一统江湖……这些听起来就够累的,我没兴趣。」

萧遥逸不动声色。「那程兄准备做些什么?」

程宗扬咳了一声:「其实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想在建康开间商号,轻轻松松 挣点钱,当个富家翁,娶几个美女……」

萧遥逸打量他,忽然一笑,挤了挤眼:「看程兄的神情莫非是瞧中哪家姑娘 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让你说中了,我这会儿真的想着一个。」

萧遥逸连忙道:「先说啊,王谢两家就免了,他们架子大得很,别说寒门, 就与皇家联姻都觉得委屈。程兄祖上没有三五代高官,就不用提了。」

程宗扬摸了摸脸颊,「光明观堂——萧兄熟悉吗?」

萧遥逸脸色微变,「谁?」

程宗扬脸上微微一红,「一个小丫头,叫乐明珠。」

「我以为你看中她们观主了呢。」

萧遥逸冷笑道:「这个好办,一会儿我给四哥、 五哥传讯——他们接到讯 息,到光明观堂大概四天时间,从光明观堂到建康六天——给我十天时间,十天 之内,把人给你绑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硬抢啊!」

「别人也就罢了。」

萧遥逸气势汹汹地叫道:「光明观堂还欠我们星月湖人呢,抢了也白抢丨」

「别乱来啊!」

程宗扬连忙道:「那丫头是我的心肝宝贝!」

萧遥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喂,你们和光明观堂到底怎么回事?」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怎么一提起光明观堂都这副德性?」

不问还好,一问萧遥逸顿时怒发冲冠,拍案叫道:「要不是岳帅吩咐过,我 早就灭了这个娼窠!」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话谢艺也说过——不过我看光明观堂教得挺好啊,济 世救人,匡正除邪,还是蛮认真的。光明观堂到底是什么门派、做了什么,让你 们这么火大?」

「光明观堂原本是医家一脉,」

萧遥逸「啪」的打开折扇,一边「哗哗」地摇着,一边冷冰冰说道:「擅长 医家六术:砭、针、灸、药、按跷与导引。」

萧遥逸解释几句,程宗扬明白过来。医家六术其实就是刮痧、针刺、艾灸、 汤药、按摩、运动六种自古相传的医疗方法。

「听起来就是一般的医术啊,」

程宗扬玩笑道:「光明观堂不会都是些女医生、女护士吧?」

萧遥逸看着他,唇角慢慢挑起:「女护士?岳帅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不 是年岁对不上,我真要怀疑程兄是岳帅转世了。」

「我跟岳帅真没什么关系……」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还是接着说吧。」

萧遥逸用扇子支住下巴,「光明观堂只收女子,程兄知道吧?」

程宗扬点头说道:「原来不懂,现在知道了。」

在六朝,单收女徒或单收男徒的门派并不少见,一般都是因为门规所限,或 门内的武学只适于女子或男子修习。

萧遥逸点头道:「光明观堂的祛毒、除病、养生之术都有独得之秘,武学上 的修为也颇有所长。」

「她们不是搞医术的吗?怎么也习武?」

萧遥逸道:「医武同源,医家六术都与人体经络气血相关。岳帅横空出世以 前,光明观堂一直是黑魔海的劲敌。能和黑魔海这样强悍的宗派抗衡数百年,光 明观堂武学上的修为,也在天下宗派中赫赫有名。其中最显赫的,莫过于光明观 堂的第一神功,凤凰宝典。」

就是小香瓜练的功夫了,不过横竖都不像很厉害的样子。程宗扬道:「萧兄 能不能仔细说说?我对这门功夫有些好奇。」

「凤凰宝典一向与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十方丛林的释佛逻耶神功,又称无 相神功,还有黑魔海的太一经并称。」

萧遥逸道:「据说凤凰宝典是光明观堂第三代观主所创。此前光明观堂只是 个行医济世的小门派,后来在太平湖一战,光明观堂以凤凰宝典的神功连斩黑魔 海两位长老,横绝一时,从此成为黑魔海的大敌。」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很厉害啊。」

萧遥逸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其实凤凰宝典只是徒有虚名。光明观堂还编 出只能由纯阴之体修练的鬼话,每代只挑选数人传授。光明观堂曾经与黑魔海立 下契约,每二十年双方各出门人一较高下。结果接连数代,光明观堂都无人练成 凤凰宝典。四十年前一战,光明观堂派出的弟子落败身死,光明观堂数次派人抢 夺尸体,都被黑魔海打得一败涂地,不仅颜面无存,而且折损了许多门徒。」

程宗扬道:「神功这东西本来就不容易练。我记得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也 有很多年没有人练到第九级了。」

「九阳神功我服气,」

萧遥逸坦然道:「虽然极少有人练到第九级,似第七级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紫阳真人第八级巅峰的实力,就是岳帅当年也颇有不及。似光明观堂的凤凰 宝典,一连数代最多都只练到第七重。比起传说中第九重的威力,判若云泥。「

程宗扬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听说凤凰宝典练成之前,一旦失身就会香 消玉殒,是不是真的?」

萧遥逸愤然道:「真要死倒好了!十八……十九年前!又值光明观堂与黑魔 海较量,那时我还没到岳帅身边,听艺哥说,光明观堂重创之余,弟子凋零。黑 魔海已经放话要彻底剿灭光明观堂,把堂内仅剩的六名光明贞女收为妓奴——后 来的事程兄都知道了吧?」

「听谢艺说过一些。好像有个女人来找岳帅?」

萧遥逸一字字说道:「燕姣然!那贱人与岳帅结识后便眉来眼去,惹得岳帅 心动,费尽心思才把她弄到手。结果那贱人却说自己练的是凤凰宝典,只有第六 重的修为,一旦破体,轻则经脉重创,重则殡命。」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买了票才发现这车没轮胎发不动,我要是岳帅肯定很火 大。

萧遥逸冷着脸道:「岳帅本来已经收手,那贱人却故意撩拨岳帅,岳帅一时 兴起,上了那个贱人。结果那贱人真气逆行,命若游丝,在榻上哀求岳帅出手对 付黑魔海。岳帅被她美色所惑,不但一口答应,还大耗真元为那贱人调息续命。」

这小子站在岳帅一边,言语中带了太多情绪,听起来不怎么客观。程宗扬道: 「我觉得,什么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什么太出格的。」

萧遥逸神情不悦地说道:「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艺哥?如果只是这些,岳 帅吃亏我们也认了。岳帅出事前曾经让艺哥和四哥邀那贱人到临安一叙,意思想 让霜小姐拜到光明观堂门下,托她照料。那贱人不仅拒绝岳帅的心意,还反咬一 口,致书宋主,称岳帅私募军士,要求遣散星月湖大营。艺哥那样好脾气的人, 当时也被激得大怒,最后还是岳帅吩咐,不让我们去找光明观堂的麻烦。」

程宗扬宽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开点吧。」

「我干!」

萧遥逸七情上脸,大声叫道:「要不是这贱人,岳帅死后也不会背上私募军 伍、图谋不轨的罪名!我们星月湖上千名兄弟也不用隐名埋姓,藏身江湖。我干 亲娘亲爹亲姥姥的!说起来我就火大!」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颈中暴跳的刺青,像个老兵痞一样破口大骂,污言秽 语滚滚而出,足足骂了一顿饭工夫还不罢休。

原来双方在这里结仇,星月湖等于毁在光明观堂手里,难怪谢艺和小狐狸都 对光明观堂切齿痛恨。趁萧遥逸喘气的时候,程宗扬苦笑道:「行了,给我留点 面子吧。你这么上下一通乱骂,连我也给骂进去了。」

萧遥逸悻悻道:「光明观堂那些贱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养生有术,看起来 够骚,当婊子还行……」

程宗扬打断他:「别乱说啊,我可是准备拿来当老婆的。」

「当老婆?你傻啊!」

萧遥逸又跳了起来,叫道:「随便玩玩就行了,你还认真了!我说圣人兄, 这你可别学岳帅!」

「少废话!我也不用你四哥他们帮忙了,这边的事忙完,我自己去找她。」

「别想抛下我!」

萧遥逸嚷道:「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你放心,我答应过岳帅不找光明观 堂的麻烦,不过光明观堂请岳帅对付黑魔海时,答应给岳帅寻找几个良质美材, 将来送给岳帅当姬妾。程兄跟岳帅渊源不浅,咱们一起去要帐总可以吧?喂!这 点面子都不给,你也太把我当外人了吧?」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行了,大少爷,一起去还不行吗?」

萧遥逸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这才是好兄弟呢。程兄,今晚有没有兴趣一 起出去走走?」

程宗扬警觉地问道:「去哪儿?」

萧遥逸笑嘻嘻道:「今晚就不喝花酒了,咱们去司空府逛逛。」

「徐度?建佛窟寺那个?」

萧遥逸道:「不瞒程兄,前日的事我已经给孟老大传讯过去。老大听了之后 十分上心,但因为王大将军身死的事分不开身,交代我打探明白,究竟是谁在晋 宫捣鬼。我想来想去,咱们两个跟嫡亲兄弟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肯定 不舍得让我自己摸黑去司空府,对吧?」

程宗扬却皱起眉:「王大将军身死的事是怎么回事?」

「王大将军决战前,曾经传讯回来,称在敌军中发现拜火教的踪迹。孟大哥 说,王大将军之死有些蹊跷,他查到的线索,说大战前两个月,有人故意切断左 武军的粮道,还将左武军的行迹泄漏出去。事情很棘手,孟老大和二哥一起去了 洛邑。」

程宗扬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心里也一直怀疑,为什么王哲对敌军的出现 一无所知,而罗马军团却会突然出现,在大草原上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左武军形 成合围。

能做到这一点,除非他们对左武军的行动路线十分清楚。如果真有人故意勾 结外敌,把王哲和他的左武军置于死地……

「程兄?」

程宗扬苦笑道:「我还不知道文泽最后一次传讯是传给你们的。」

他呼了口气,「好吧,师帅遇难时,我正好在他身边……」

萧五已经回到凉亭,不出声地立在一旁,萧遥逸仔细听着。等程宗扬说完,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萧五,你都听到了?」

萧五微微躬身,「听到了。」

萧遥逸命令道:「去给老大传讯。」

「是。」

萧五将金铢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萧遥逸道:「萧五是我心腹,以前同在星月湖大营,是岳帅的亲卫。」

说着他叹了口气,「程兄又帮了我大忙。人情越欠越大,这可怎么办呢?」

「只要你不因为欠债太多,把债主干掉,我就很承情了。」

萧遥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倒也是。好吧,我也想通了,一笔是欠,两 笔也是欠——程兄,今晚的事咱们就说定了。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不耽误咱们 去东山打猎。」

「去这么早?不怕露了行迹?」

萧遥逸笑得像小狐狸一样。「很奇怪吗?徐大司空是朝中八公之一,位高权 重,当然要堂堂正正登门拜访了。」

晋国品秩最高的官职,分别为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 马、大将军,合称八公。八公没有实际权力,而是做为荣衔加授。

如徐度官职的全称是:都督湘、沅、武、巴、桂、安六州诸军事、使持节、 散骑常侍、湘州刺史、加司空衔、开府仪同三司、广德侯。这些职位中,真正的 实权在于都督六州军事、湘州刺史这一军一政两个职位。

晋国一共二十五个州,都督六州军事,相当于控制晋国四分之一领土的军力。

临川王的亲王身分也仅与徐度相当。萧遥逸说的位高权重,绝不仅仅是句空 话。

晋国大臣的府舍大都集中在御道两侧,向北进入宣阳门,就是宫城内的百官 衙署。萧遥逸带着随从驰过青溪中桥,来到徐司空府上。门口一个年轻公子迎上 来道:「小侯爷,家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遥逸跳下马,笑道:「怎敢让司空大人等候?」

姓徐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家父在朝中最看重萧侯,听说小侯爷过来拜访, 想必是萧侯的意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徐司空出身军伍,一向倜傥不群,怎么到了徐兄这里变 得这么文诌诌了 ?」

两人虽是谈笑,言语间却不怎么客气。进了司空府,远远便看到一个身材魁 伟的老人立在阶前。他鬓发已经斑白,眼中神采依然锋利,虽然身着华服,却有 着与建康城那些世家贵族迥然相异的威武气质。

萧遥逸收起嘻笑,恭恭敬敬上前施礼,「小侄见过司空大人,代家父向大人 问安。」

「罢了。」

老者声音中气十足,「进来吧。」

徐度虽然是司空之尊,堂内陈设却简单异常,什么古董、宝物一应俱无,短 榻上铺的不是茵席,而是一张张铁灰色的狼皮,墙上挂着刀剑弓矢。

晋国士族多刻意虚文浮饰,这位司空大人却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武夫出身, 把客堂装点和武库一样。

徐度摆了摆手,「坐。」

萧遥逸使了个眼色,程宗扬立刻上前,双手捧上一只沉甸甸的木盒。

「这是家父当日猎到的一头猛虎,虽然不稀奇,但剥下的虎皮从头至尾长及 两丈四尺,又是从虎眼一箭射入,没有弄伤虎皮,也算难得。」

萧遥逸道:「大人来都多日,家父未亲来拜访,特命小侄献上此物,请大人 恕罪。」

徐度浓眉一挑:「是萧侯当日在先帝驾前射杀的碧睛虎?」

萧遥逸微笑道:「正是。请大人笑纳。」

「好,好,好。」

徐度也不客气,当即命人收下虎皮,一边道:「萧侯的咳疾还没有好吗?」

萧遥逸摇头道:「不大好。入秋后又犯了几次,现在朝中的事务也只能五日 一理。」

程宗扬换了仆从的衣物,冒充萧遥逸的随从,献上虎皮后便退到一旁。晋国 士族的奴仆大多是些俊俏小厮,徐府却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大汉,虽然穿着下人的 服色,仍掩盖不了赳赳武夫的本色。

堂上两人寒暄几句,徐度径直道:「萧侯既然让你来拜访,总是有话要对老 夫讲,直管说吧。」

萧遥逸露出玩世不恭的嘻笑,摇着扇子道:「听说大人建的佛窟寺已经落成, 不知道何时行开光大典?」

「开光就免了。」

徐度哼了一声,「老夫一生杀贼,并无冤愆要消,建造此寺不过是祭奠手下 送命的儿郎,何必便宜那些秃驴?」

「大人真够光明磊落的。原来是祭奠手下的士卒……」

萧遥逸笑嘻嘻道:「难怪湘沅六州的精锐都到寺中剃发为僧了。」

徐度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既然看出来,也不必瞒你。老夫到了建康才知道 我大晋风雨飘摇,时刻有倾颓之忧。这五百僧兵连同府里的仆从,不过是老夫自 保之术。」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萧遥逸却不露声色,反而问道:「大人何以辞去镇东 将军之职呢?」

徐度毫不避讳地说道:「想必是老夫碍了许多人的眼吧。」

萧遥逸拱手道:「小侄明白了,多谢司空大人指点。」

徐度脸色稍霁,「老夫在湘州常听说你生性浮浪,喜好声色犬马,这些年倒 长进了。」

萧遥逸笑道:「大人莫怪,明日小侄还要射猎东山呢。不知道敖大哥有没有 兴趣?」

徐敖还没有答话,徐度便说道:「他明日要回湘州省亲,不用管他。」

离开司空府,萧遥逸与程宗扬并辔而行。萧遥逸扭头道:「程兄有什么感觉?」

「司空府里没有歌伎舞乐,里外戒备森严,倒像座军营。」

程宗扬顿了一下,「小狐狸,你是不是猜错了?如果是他干的,不会说的那 么干脆吧?」

「可能徐老头中了别人借刀杀人的计策吧。」

萧遥逸嘟囔道:「我说徐老头的手段,怎么会找几个毛贼呢。」

程宗扬道:「也许我们找错人了。不过那个紫脸汉子行踪诡秘,肯定有蹊跷 之处。」

萧遥逸想了半晌,喃喃道:「究竟是谁呢?」

「你明天不是要拿自己当饵吗?等吞饵的出来,不就知道是哪条鱼了?」

萧遥逸苦着脸道:「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万一钓上的是条鳄鱼呢?唉,徐 老头是指望不上了。」

徐度不愿让儿子与他走得太近,显然看出建康局势险恶,打定主意要明哲保 身。一行人踏上青溪中桥,一骑突然从后追来。「小侯爷稍等!」

萧遥逸勒住马匹,那人奔过来,俐落地滚鞍下马,「小侯爷!」

萧遥逸打量他一眼:「是司空大人的手下吧?刚才在堂中见过。」

「小侯爷好眼力。小人徐寄,是少爷的心腹。少爷明日并不回湘州,只是当 着司空大人的面不好答应。少爷命小的来知会小侯爷,明日藉口踏秋,先一步离 府前往东山;如果小侯爷不弃,午后在鹰愁峪等候,一同射猎。」

萧遥逸喜上眉梢。「如此最好,明日午后,不见不散!」

徐寄施过礼,匆匆离去。

程宗扬揶揄道:「好啊,又多拖了个人下水。」

萧遥逸笑道:「希望那只鳄鱼不要太弱,多吃几个才好呢。」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你说的,争权夺利是你们的事,别闹得天下大乱, 伤及无辜。」

萧遥逸笑嘻嘻道:「放心吧圣人兄,我们这群鸟人没一个无辜的。建康人巴 不得我们全死了才好呢。走吧,程兄,明日就知道谁是鱼,谁是饵。」

第五章驰猎

天色微亮,一行人便从少陵府后门驰出。萧遥逸一马当先,他穿了一身银白 色的 锦袍,头戴金冠,胯下那匹白水驹紫辔雕鞍,雪白的长鬃在风中猎猎飞舞, 神骏无比。 一人一马占尽风流,惹得路上行人人人回首。

程宗扬比萧遥逸落后半个马身,自己的黑珍珠不及白水驹神骏,脚力却差不 了多少。在他身后跟着吴三桂、吴战威和小魏。吴三桂听说程宗扬要到山中打猎, 无论如 何也要跟来。程宗扬怕苏妲己找不到自己,把怒气撒到吴战威和小魏身 上,索性把他们两个也带来。

萧遥逸的排场就大多了,马后足足跟了三十名随从,其中六人各牵了一头大 犬,两人架鹰,六人各多带了一匹马,其余人挟弓背矢,操刀弄棒,萧五也在其 中,马鞍下挂了两柄快刀。

程宗扬知道这行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算上萧五,这些随从中有七名出 自星月湖,马上驮的看似干粮,其实都是箭矢。晋人把每匣二十枝箭称为一房, 七人每人 都带了二十匣,合计两千八百枝。晋国所有箭枝都是手工制作,价格 不菲,单是这些箭枝的价值就超过五十贯铜铢,比普通一头老虎还值钱。

众人约好在城东燕雀湖会合,萧遥逸赶到时,已经有谢家、庾家、袁家、柳 家几位世家子弟在湖边等候,当先的便是桓家老三桓歆。

众人多的带了几十名随从,少的也有七八名,加起来浩浩荡荡一百余人,声 势赫赫,过往的行人见到这帮横行城中的恶少,都小心翼翼地绕开。

萧遥逸和众人倚马说笑,谈起谁家的名犬、某楼的美妓,一个个眉飞色舞。

也有不少人听说盘江程少主的名头,好奇地向他打听南荒风土人情。

正说着,一队人马疾驰过来。最前面一个锦服玉带,背着一张雕弓,正是舞 都侯张少煌。

「萧哥儿、桓老三!你们都来了。哈,程兄!你也来了!」

张少煌策马过来,拉住程宗扬道:「今天可要见识见识程兄的箭法!」

程宗扬笑道:「怎么能跟张侯爷相比。」

说着他像没见过一样惊讶地挑起眉头,赞道:「张侯这弓真不错。」

「那当然!」

张少煌朝程宗扬挤了挤眼,故意道:「小侯爷,要不要跟哥哥比试一下?」

桓歆已经吃过亏,这会儿在旁撺掇道:「比就比!小侯爷还怕了你不成?」

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这话。张侯爷,你说怎么比吧。」

张少煌拍了拍背上的龙雕弓。「先说啊,这是我刚用重金买来的宝弓,输了 可别说我欺负你。」

萧遥逸嗤然道:「省省吧。就侯爷那力气,射只兔子还差不多,力气不够, 再好的弓落你手里也瞎了。」

张少煌露出被激的怒色,「萧哥儿,要不要赌一把?你要赢了,我立刻把这 弓劈了当柴烧,再送你十匹上好的骏马!」

萧遥逸一口答应,「行啊。」

「别急,你要输了,就当着兄弟们的面大叫三声' 我服了' !然后恭恭敬敬 把你的风虎送给我,怎么样?」

萧遥逸叫道:「十匹马就想换我的风虎?再添两个美婢还差不多!」

程宗扬在旁笑咪咪看着,周围那些世家子弟起哄道:「别让张侯爷添彩头啊, 小侯爷也把你的美婢拿出来赌一把。」

「张侯那两个美婢小弟见过,绝色啊。小侯爷这回占了大便宜了。」

「就是,反正小侯爷赢定了,还怕什么?」

萧遥逸爽快地说:「加就加!」

张少煌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萧遥逸啪的一击:「谁不认帐咱们就硬抢!」

众人见萧遥逸上套,都轰然叫好,气氛热闹。萧遥逸根本没把张少煌的赌约 放在心上,问道:「石胖子呢?」

「来了,来了!」

有随从指着说道。

石超像座肉山一样骑在马上,旁边两名小厮左右扶着才在鞍上坐稳。他阵仗 最大,五十名随从,六十匹马,四辆马车,还有七八个美婢,一群人张伞举盖, 浩浩荡荡而来。

萧遥逸笑骂道:「石胖子,你不如骑骆驼算了。还带着马车?你是出来游山 玩水的吧?」

石超一头大汗。「这不是放猎物的吗?万一逮着活物,装在车上方便。张侯 爷、桓兄,哎哟,程兄!」

石超脸上肥肉笑得一颤一颤。这些世家子弟不大看得起他们金谷石家,程宗 扬不是世家出身,为人又够仗义,两人无形中亲近许多。

程宗扬笑道:「我们南荒有人乘象出行,那象有一丈多高,坐在上面威风得 很,改日送石兄一头玩玩。」

如果是别人,这话只是揶揄石超太胖,但从程宗扬口中说出来不一样,他说 送一头象,就真能送一头来。晋国不产大象,只在宫中有两头贡象。石超大喜过 望,没口子地向程宗扬道谢。

萧遥逸在他脑后拍了一掌。

「行了,石胖子,就你最慢,赶紧走吧。」

东山离建康六十余里,快马半个时辰就能驰到。但众人车马杂陈,不时哪个 美婢 钗脱簪落,又要回去寻找,一路行行停停,用了两个时辰才到。二百来人 的队伍拉出来五里多地,最前面的萧遥逸已经进山,后面的石超还在林外。

几人驰入一片空地,张少煌道:「石胖子还得半个时辰,不如咱们几个先射 一场!」

桓歆道:「我和兄弟们做个见证,张侯和小侯爷就在这儿比一场!」

萧遥逸懒洋洋摘下弓:「只看我自己射有什么意思?大伙都射吧,想作弊就 送张侯一只,免得张侯空手而归,脸上不好看。」

张少煌笑骂道:「黄口竖子,就你饶舌。是龙是虎,咱们箭上见分晓!」

「老规矩!」

萧遥逸叫道:「我东你西,谁射得猎物多,这一局算谁赢!」

张少煌和萧遥逸手下各出了六名随从,披上带角的鹿皮潜进林中。两人相距 十余步,各自策马而立。萧遥逸神态从容,张少煌也不着急。随从递上湿巾,张 少煌擦了擦手脸,然后拿起弓。

程宗扬一直纳闷这些平常涂脂敷粉的纨裤怎么射猎,这会儿才开了眼界。

张少煌马旁围着六个随从,两个在前面持盾张网,两个在旁边递箭,后面两 个捧着手巾香炉,张伞举盖,给主人遮挡光线,免得看不清猎物。

不多时林中传来几声鹿鸣,接着枝叶晃动,被惊动的猎物纷纷从林中涌出。

萧遥逸举起弓,从萧五手中接过一枝利箭,搭在弦上,然后瞄着最前面一只 梅花鹿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却偏了少许,紧贴着鹿角飞入山林,这二十枚铜铢就打了水漂。忽 然旁 边响起一片喝彩声,「好箭法!」

萧遥逸回过头,只见张少煌已经得手,箭枝射中一只黄獐。

「萧五!」

萧遥逸叫道:「你给我盯着点,看是谁帮了张侯爷!」

张少煌叫道:「小子傻了吧,让你见识哥哥的无敌神箭术!」

张少煌举起弓,右手拇指套着玉制的扳指扣住弓弦,中指和食指挟住箭尾。

只见弓弦一动,大楠竹削成的弓臂弯曲过来,轻易张成满月。箭枝的长度一 般是 两尺五寸,以拉满后箭头露出弓臂半寸为准。平常的箭头都是锻造,易于 大量生产,箭头呈扁平四棱的形状。

张少煌用的箭头却是铸造的,箭头呈三翼六棱,翼尖后钩。这种箭头比平常 箭头 造价贵出一倍,也更加惨毒,杀伤力比平常的四棱箭高出两倍。

张少煌瞄准一头从林中跪出的雄鹿,手指一松,箭头撕开空气,呼啸而出。

那头正在逃奔的雄鹿向上一跳,跃起三尺,然后重重跌在地上。鹿颈已经被 三翼箭头刺穿,鲜血顺着六道血槽飞快地涌出。

众人轰然叫好,萧遥逸几乎看傻了。从箭枝飞出的速度判断,弓上至少有三 石的力道,可张少煌的力气连两石的弓也未必能拉开,别说能把三石弓拉满。

张少煌得意非凡。这张弓是程宗扬从龙雕弓中挑的最轻的一张,以他的力气 正能拉满,虽然射程比起动辄上百步的强弓还差得远,但五十步之内力道堪比劲 弩,足以让这些世家子瞪目结舌了。

「小子!服不服气!」

「侥幸而已!」

萧遥逸叫着甩开外袍,举弓杀了一只野鸡。他运气不好,除了起初一头梅花 鹿,林中赶出来的只剩下一些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兽。张少煌却接连射了三头大 鹿,只这一项就赢定了。

萧遥逸叫道:「不公啊!张侯爷,咱们换换!」

张少煌正大出风头,叫道:「换就换!你那边逃过来的,只要越线,侯爷照 杀不误!」

两人打马交换位置,还没立稳,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啸。这是前方的驱猎者 在示警,警告众人有野兽出现。

张少煌马前两名随从正从网上捕获活物,听到示警声,急忙抛下兽网,拿起 重盾。但盾上的铁叶与兽网勾在一起,一时无法挣开。惶急间,一个黑影从林中 冲出,一棵 小树被它生生撞断,树干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野猪,野猪!」

惊呼声中,机灵的随从们纷纷拉住主人的马匹后退,其中两个第一次来打猎 的公子过于惊恐,还从马上跌下,被随从慌忙背起。

慌乱中,石超也坐着马车赶到,两边一进一退,人马乱成一团。

程宗扬生死场面见得多了,一边摘下鞍下的刀,一边小声笑道:「一只野猪 就把人吓成这样?」

吴三桂道:「野猪皮厚肉沉,发起性子横冲直撞,连老虎也未必斗得过。这 些废物多半吃过亏,没吓得尿裤子就算好的。」

吴战威一乐,「午间有野猪肉吃了。」

说着他盯紧那头野猪,朝掌心唾了一口,抄起厚背大刀。

他的刀被祁远当人情送掉,一直没找回来;这把刀还是到建康新打的,一直 没沾过血。另一边小魏也取下弩 机,俐落地上好弩矢,持弩待发。

那头野猪已经带着枝叶从林中蹰出,它身高体长,看重量有四、五百斤,乌 黑的皮毛上鬃毛钢刺般尖耸,上面沾着泥土和剥落的树皮。

那颗巨大的头颅几乎占了身体的一半,皮厚肉糙,左侧獠牙断了一半,牙根 沾满浓绿的树汁,另一枝弯长犹如尖刀。奔跑中,一只獐子被它撞到,顿时飞了 出去,胸腹被獠牙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内脏滚落一地。

张少煌首当其冲,虽然有随从舍命相护,脸色仍微微发白。不过他胆气比那 些纨裤壮了许多,竟然还有力气张开弓,瞄向野猪的头颅。

萧遥逸和桓歆分别射了一箭,桓歆的箭虽然射中野猪的头颅,却被它的厚皮 弹开;萧遥逸稍好一些,箭锋射入寸许,在野猪颊上划出一道血槽。萧遥逸懊恼 地收起弓,却悄悄朝程宗扬挤了挤眼。

程宗扬知道他把这个人情的机会让给自己,当下也不客气,放下刀,从鞍旁 摘下弓。

「公子,用我的。」

吴三桂递来自己的弓。程宗扬对冷兵器战争一向有兴趣,路 上又跟秦桧和 吴三桂学了不少,一看就知道吴三桂这张才是正经骑射用的角弓。弓臂 用筋角 混合制成,形制短小,看上去黑沉沉的不起眼,但入手的分量可不轻。

程宗扬的射术跟吴三桂学了些时日,已经有模似样。秦、吴二人的射箭手法 如出一辙,都是左手握弓,食指平伸,抵住弓腹,扣弦的右手不动,以左手推动 弓臂,将弓弦拉满。这样推射的力量更强,只不过放箭后弓臂容易脱手,所以在 角弓一端还系 了条腕绳,拴在腕上。

程宗扬一箭射出,正中野猪鼻梁。野猪尖嚎一声,冲势被箭枝射得一顿,然 后发狂一样直冲张少煌而去。

马匹嘶鸣声中,一名随从被野猪撞开,张少煌的坐骑人立而起。野猪弯长的 獠牙 破入马腹,接着马匹溅血倒卧,与野猪压在一起。

张少煌从马上跌下,面无人色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地上指着野猪狂笑起 来。

随从搬开马尸,只见那头野猪右眼被一枝利箭射穿,两尺多长的箭枝射入大 半,露出的白色箭羽被兽血染得通红。

张少煌一边大笑,一边抱着龙雕弓狠亲几口。危急关头他一箭射出,没想到 龙雕 弓如此强劲,直接射入野猪颅内,让这只四五百斤的野猪毙命当场。

众人惊魂甫定,良久才围过来,对张少煌的弓箭射术称赞不已。石超抖着脸 上的 肥肉惊叹道,^「佛祖爷爷!张侯爷这箭法是箭神下凡啊……」

桓歆也满眼艳羡,「张侯爷,你这弓卖不卖?」

张少煌喘着气道:「开什么玩笑!拿命我都不换!」

说着一把拉住程宗扬,「程兄!哥哥这命是你救的,往后就是生死兄弟一样!」

众人以为他是为程宗扬射的一箭道谢,桓歆叫道:「张侯,这可过了吧?要 说帮忙,我也射了一箭呢。张侯,我也不说让你感恩戴德了,这弓让我射两箭过 过瘾总行吧?」

张少煌抱着弓道:「一边去!桓老三,你那破弓连猪皮都射不开,哈哈!」

说着他又想了起来,「萧哥儿!服了吗!」

萧遥逸哼了两声:「急什么?等打完猎再算!」

张少煌笑道:「我这儿已经射了三头大鹿,一头四五百斤的野猪!就是放着 让你 射,你也赢不了!」

「少来夸口 !」

萧遥逸扬鞭叫道:「我们到鹰愁峪再射一场!」

这场射猎有惊无险,众人虚惊之余,兴致益发高涨,车马滚滚赶到鹰愁峪。

路上说起徐司空的公子徐敖也来射猎,张少煌还不舍得放开龙雕弓,抱在怀 里笑道:「好!让徐小子也见识见识本侯的神弓!」

程宗扬落在后面,与石超闲聊。石超的坐骑走到一半就累得满身大汗,他自 己也 颠得难受,厚着脸皮换了马车,周围几个美婢服侍着,给他打扇抹汗。

「程哥,那几个美婢怎么样?」

石超眉花眼笑地说:「若不够用,我那里还有几个,回头给哥哥送去。」

程宗扬只记得那几个婢女叫雁儿、莺儿和鹳儿,连她们的手都没碰,只能含 糊应道:「还好还好。」

石超笑道:「这趟回去,哥哥一定要来我们金谷园作客。对了,前天我去金 钱豹,章瑜还问起哥哥。我对章瑜说,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什么事,直管 找到我们金谷石家!」

程宗扬笑道:「那可多谢了。我是听云三爷说起金枝会馆,又正好张侯爷在 旁边,才和他多说了几句。」

石超来了精神:「哥哥想去金枝会馆看看?这个好办!」

「金枝会馆是个什么地方?还搞会员制,听起来很高级啊。」

石超道:「那是八爪章鱼的产业,在雀燕湖边上,依山傍水,章瑜花了大钱 砸出来的。」

他色迷迷地说道:「每月开馆一次,都是外面见不到的新鲜货色,手段也新 鲜。上次我和张侯爷去过,演了什么五天二记,几个少见的粉头打扮得娘娘似的, 被一群军汉吊起来乱搞。这边演着,有个唐国的富商当场拿两千金铢买了个粉头 回去。」

程宗扬越来越佩服八爪章鱼的手段,竟然搞起情景剧,思想够超前的。

吴三桂忽然挽住程宗扬坐骑的缰绳,勒住马匹。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2 编辑 ] ----------                第六章入瓮

「怎么了?」

吴三桂看着四周,「情形有异。」

程宗扬连忙抬头张望,却没有看到什么动静,「你是说有埋伏?」

「咱们这么多人过来,林中鸟不飞、枝不动,不大寻常。」

石超从车里伸出头来,「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歇着吧。」

程宗扬想了想,吩咐道:「吴大刀,叫住小侯爷!」

吴战威打马奔过去,只见萧遥逸在马上和他笑谈几句,然后朝程宗扬招了招 手,一边马不停蹄地朝峪口赶去。

程宗扬追上来,低声道:「小子,你找死啊!」

萧遥逸笑嘻嘻道:「你忘了咱们是做饵的吗?程兄这么大惊小怪,鱼儿怎么 上钩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前面的山谷:「这就是鹰愁峪?」

前方是一道狭长的山谷,两侧岩壁如同刀削,入口仅有一丈多宽,只够一辆 马车通行。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五百弩手封住谷口,乱箭飞射的景象。

「另一端有出口?」

「哪里有出口!」

萧遥逸笑道:「这山谷前狭后宽,周围都是绝壁,里面倒有一大片森林,有 一两里宽,只要守住出口,再大的野兽也逃不出去,正适合围猎。」

程宗扬道:「你是想让咱们都进去,让人来个瓮中捉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遥逸道:「放心吧。徐老头话既然说了,就不会乱来,何况还有他的宝贝 儿子。那些大和尚州府兵不动,想吃掉咱们这一、二百人马,也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略微安心了些,徐度既然说要明哲保身,那些州府劲卒的威胁可以放 到一边。建康城剩下唯一的军事力量只有萧侯爷掌控的禁军。只要不是动用军队 围攻,这些世家子弟近二百名护卫,一般的武林豪客也不敢轻易动手。

不过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吩咐道:「长伯,你留在外面,有什么动静不用 理我们,直接去城中带军队来。」

吴三桂道:「我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吧。要指挥这些乌合之众,公子未必及得 上我!」

程宗扬笑骂道,「就你争强好胜!算了,小魏,你在外边吧。」

说着他放低声音,「不管出了什么事,保命要紧!」

小魏点了点头,不言声地离开队伍。

车马络绎行进山谷,程宗扬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左右张望着问道:「徐府的 人呢?」

接着前面人喝道:「谁!」

一匹健马从林中驰出,正是昨天见过的徐寄。他远远叫道:「小侯爷!程公 子!我们少爷刚撵出一头白鹿,正在围捕,让小的来迎各位!」

「白鹿?」

张少煌眼睛一亮,「这可是祥瑞啊」。

「不就是一头鹿吗?有什么祥瑞不祥瑞的?」

「程兄有所不知,我大晋政通人和,祥瑞不断。当日有黄龙游过江口,先帝 特意起神龙殿,改元黄龙。后来建造新殿时,又有赤乌数百群聚殿上。先帝亲眼 所见,当即定殿名为赤乌殿,改元赤乌。」

张少煌滔滔不绝地说道:「这次有白鹿出现,正可见陛下盛德。这么大的功 劳,别被徐家那个小子抢走了。」

说着他朝程宗扬马后抽了一鞭,叫道:「程兄,咱们也去开开眼!」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跟着进了山谷。

其他世家子弟也怀着一样的心思。说起来张家和徐家虽然祖上有过四五品的 官员,但在这些世家子弟眼中仍然是下等寒门。不过张少煌的姊姊是晋帝宠妃, 徐家立过战功,大家又气味相投,平常留些面子。这会儿听说祥瑞出现,心里都 是一个念头:这样大的功劳,不能被别人抢去了。

程宗扬面露苦笑,这些人一听说祥瑞都跟疯了一样,自己的坐骑被裹在中间, 想退也退不出来,只能一同奔进谷里。

徐寄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回头招呼众人跟上。等车马都进入峪口,他突然 一扯缰绳,马匹斜着窜入林中。

程宗扬对祥瑞没什么兴趣,一直紧盯着徐寄,见状顿时一惊,急忙转向,叫 道:「徐寄!往哪里去!」

徐寄充耳不闻,速度越奔越快。萧遥逸一摆手,几名护卫立即跟着追来。徐 寄极力打马,眼看就要逃出视野,程宗扬一咬牙,摘下弓箭。

黑珍珠突然嘶鸣一声,轻捷地一个跨步,马身横侧过来。旁边几名随从勒马 不及,马匹突然矮下半截,嘶鸣声中,一匹匹马失前蹄,跌入陷阱。

「绷」的一声弓响,远处的徐寄应声而倒,从马上倒栽下来。吴三桂收起角 弓,跳下坐骑,飞身追了过去。

萧遥逸面沉似水,追逐中有五匹马跌入陷阱,折断了前腿;那几名护卫身手 不错,都及时跃离马匹,只有一人受了轻伤。

后面的队伍已经乱成一片,大多数人都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叫道:「怎 么了?」

「哪个废物跌下马了 ?」

「快让开,别误了本公子捕获祥瑞!」

萧遥逸挥了挥手,几名护卫拔出短刀,将哀鸣的坐骑喉咙一一割断,免得它 们受苦。

吴三桂提着受伤的徐寄回来,往程宗扬马前一丢。那汉子双腕已经被吴三桂 拧断,软垂下来,背后中了一箭,肺部受创,口中不断涌鲜血,脸上笑容却极为 欢畅。

萧遥逸一脚踹在他脸上:「干你娘!死人还笑个屁啊!」

徐寄唾了口血沫,「小侯爷就是杀了我,今日也难生离鹰愁峪!我这样一个 蝼蚁一样的小人物,能得小侯爷陪葬,实在是三生有幸。」

萧遥逸啐道:「你也配!就你这样的小崽子,给徐老头陪葬还差不多。嘿, 徐老头敢阴我,真是寿星喝砒霜,嫌他狗命活得太长了。」

徐寄冷笑道:「徐司空今日把你们一网打尽,明日就夺了禁军的兵权!让你 们家家户户死无遗类!」

萧遥逸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盯了半晌,忽然一笑。「小崽子,你要咬死牙 关一个字不说,我还疑神疑鬼,话这么多就露出马脚了。你是背着徐度出来的吧?」

徐寄脸色微变。

萧遥逸寒声道:「说!指使你的是不是徐敖那个兔崽子!」

徐寄忽然张口,朝舌上咬去。萧遥逸眼明手快,马鞭啪的抽在他脸上,把他 下巴打脱,然后一脚把他踹倒。

「萧五!别脏了爷的靴子。」

萧五不作声地过来,把徐寄提到林中。张少煌和桓歆已经赶过来,石超也掀 着车帘朝这边张望,叠声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峪口传来几声惨叫。接着一片密集而强劲的风声响起,弩箭 雨点般飞来,将后面几名护卫连人带马射杀。

程宗扬高声道:「快!都退到树林里!」

马嘶声、惨叫声、怒吼声响成一片,乱了半晌,众人才退到林中。这会儿工 夫已经死了六名护卫,还有十几人带伤。其中一个世家少年被弩箭射中肩膀,发 出杀猪般的嚎叫。萧遥逸听得不耐烦,一脚把他踢晕过去才落得清静。

七、八名世家子弟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张少煌抱着弓惨叫道:「萧哥儿!

这是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笑:「张侯爷,咱们都被徐敖那小子算计了!他老头想篡位,要把 咱们一网打尽。」

「不会吧!」

桓歆叫道:「外面是州府兵?」

「桓老三,徐老头是冲着你来的,谁不知道你爹也是都督六州军事,跟徐老 头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桓歆脸都白了。旁边的石超更是快哭出来,谁知道打个猎会闹出人命来。

程宗扬听着那小子信口雌黄,心里越来越不安。他和萧遥逸都猜测对手会采 用偷袭,没想到却是明刀明枪的正面硬撼。

敢和他们几百人的队伍对阵,这条鱼小不了。希望小魏能及时逃出去,别让 这条大鱼真把自己这些饵都给呑了。

伏击者用弩箭封住峪口,一时没有动作。萧遥逸叫道:「兄弟们,咱们这会 儿都在一条船上,齐心合力拼出去找徐老头算帐!」

那些世家公子噤若寒蝉,倒是他们的护卫纷纷叫好:「咱们有二百多人,外 面那些草包,一个人就能打他们十个!小侯爷说的没错,咱们闯出去,找姓徐的 算帐!」

说着就有人拿起盾牌,朝外冲去。刚出树林,几枝弩箭便同时飞来,那汉子 举盾一挡,竟然被弩箭射得倒退一步,接着脚掌被弩箭穿透,跌倒在地。吴战威 大吼一声,拔刀劈断弩箭,一手扯着那人的肩膀,把他拖了回来。

程宗扬与萧遥逸面面相觑,然后叫道:「娘的!我说是军弩吧!八成还是蹶 张弩」。

蹶张弩是用两足踏住弩背上弦,力道比一般的弩机更强,射程也更远,只有 军中才配备,严禁民间持有。

众人心头都蒙上一层阴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五从树后出来,「少爷。」

萧遥逸道:「说了吗?」

萧五道:「那厮嘴硬得很。」

萧遥逸跳下马,与程宗扬一起来到大树后面,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徐寄双腿 中间,把他踹得像虾米一样弓起身,不住咳血。

萧遥逸也不废话,直接道:「说」。

徐寄下巴已经合上,咬紧牙关,眼中透出一丝疯狂神情。

「硬汉啊!」

萧遥逸摆了摆手,「萧五,弄根火把来,要细点的,用小火慢慢把这崽子的 蛋烤熟,喂他吃下去!」

徐寄狂叫道:「有种杀了我」。

「杀你?你不是嘴硬吗?有种你给我活着!」

萧遥逸踩住他的脸,用靴底一拧,「别以为你能咬舌自尽,看你的牙快还是 爷的脚快」。

萧五找来一根蜡烛粗细的树枝,包上油布,点上火,然后扒徐寄的裤子。

徐寄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忽然叫道:「我说!我说!」

萧遥逸踹了他一脚,「蛋还没烤呢!急什么!是谁!」

徐寄喘了半天气,然后伸长脖颈,叫道:「王爷——小的先走一步!」

说着脖颈一侧,重重撞在萧遥逸靴后的马刺上。萧遥逸马靴后装着齿轮状的 马刺,精铁磨制的边缘比刀锋还要锐利,一下就把徐寄颈上的大动脉划开,切断 的血管鲜血扇面一样喷出,身体痉挛片刻,然后不再动作。

两人盯着尸体,最后程宗扬摊开手,「好吧。咱们晋国有几位王爷?」

萧遥逸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样:「十几个。妈的,司马家这些废物里还有人能 瞒过徐老头,指挥他手下的州府兵?」

程宗扬心头缩了一下。据他所知,晋室唯一一个掌有兵权的王爷就是临川王, 难道是他想抢先动手除掉萧氏,抢夺禁军?可云苍峰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

号角声起,峪口传来整齐的甲片撞击声。接着五名执盾的甲士出现在峪口, 他们戴着重盔,手上的盾牌又宽又厚,几乎将身体整个遮住,只露出眼睛部位。

重装的甲士以微小步幅缓缓踏来,在他们身后是五名弩士,再接着是五名刀 手和五名矛手。

程宗扬想起在鬼王峒时易彪与谢艺的争论,这就是他说的小型战阵吧。

那些平常气焰嚣张的护卫,这时都露出畏惧的神色,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的家 主。

这些人欺男霸女、寻衅滋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面对正规的晋军精锐,心 下先怯了三分。

「长伯!」

程宗扬叫来吴三桂,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吴三桂点了点头,举起角弓,「绷、绷」弓弦声接连响起。

阵列前,一名甲士举起盾牌,挡住箭矢,却不料射来的是连珠箭,第一枝射 在盾牌边缘,后面一枝紧接着飞来射在他头盔的缨络上。那名甲士身体向后一震, 头盔滑脱一半,露出挽紧的头发。

程宗扬道:「不是佛窟寺的和尚。」

萧遥逸冷着脸道:「是石头城的军士。」

建康毗邻大江,江侧的石头城是晋军水师大营所在,有战船上千艘,甲士数 万,也是建康周围除禁军外最强的一支军队。

二十人一组的战阵推进到二百步的距离,然后向旁让开,后面一个相同的战 阵补上留出的空档,组成十人一排。距离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又补上一个,组成十 五人一排。最后战阵在一百步外停下,战阵也变成一排二十人。

一个年轻人跃马来到阵后,说道:「小侯爷,今日会猎东山,收获不浅。」

「原来是你?难怪能使得动州府兵。」

萧遥逸叫道:「徐敖!你背着徐司空兴兵作乱,不怕族诛吗?」

徐敖淡淡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篡位的何止我一家?如今晋室帝祚已 绝,该换换姓氏了。」

程宗扬低声道:「不对啊。徐寄说是某个王爷,这小子又说换换姓氏,难道 晋国有哪位是异姓王?」

萧遥逸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一名甲士忽然跃起,「夺」的一声,一枝利箭射进盾牌,箭羽微微抖动。

徐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张侯爷,好箭法。你放心,不会伤你。」

那些世家子弟中,张少煌胆子算大的。刚才趁他说话,出箭偷袭,可惜隔了 一百步,力道不足,被一名小兵轻易挡住,不禁为之气夺。

徐敖厉声道:「我今日只取萧遥逸一人性命!其他人下马就缚,我徐敖留你 们一条性命!」

看到军阵出来,那些世家子弟早就失了锐气;听了徐敖的话,一个个你看我 我看你,都有些心动,只是碍着萧遥逸骄横多年的名头,谁也不敢开口。

「鬼扯!」

一个声音大声道:「你背着徐司空蒙骗他手下的军士,害他们附逆作乱。徐 敖!我问你!你擅调军士,有没有徐司空的军令!」

对面的军士虽然沉默不语,但眼中都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些世家子弟重新鼓起勇气,桓歆叫道:「程兄说得对!徐敖,原来你是背 着司空大人干的好事!这些军士都是州府的良家子,又不是你的私兵,岂能跟着 你作乱」。

众人都鼓噪起来。

徐敖冷笑道:「家父早已卸去军职,哪里还需要他的军令?」

说着他扬起手肘,高声道:「这是镇东将军的虎符!有权调动州府军士!谁 人不服!」

萧遥逸怪叫道:「谢万石!你个饭桶!连虎符都丢了!」

有世家子弟叫道:「妈的,原来是谢家作乱」。

「放屁!」

一个谢家子弟怒道:「谢二什么时候有这胆子了?」

徐敖沉声道:「众军士!听我号令!拿下这些匪类!有敢抗命者,杀无赦!

击杀萧遥逸者,赏五千银铢!「

「诺!」

那些军士也不知道到底谁是逆贼,不过徐敖手握虎符,听他的总没错,当即 向前逼来。

几名世家子弟急忙叫喊自己的手下御敌,那些护卫身手虽然不错,但和这些 正规军士一比就是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勉强支撑片刻便一败涂地,争相逃入林 中。那些世家公子跑得更快,马车上石超更是吓得几乎口吐白沫,躲在侍姬中间, 浑身发抖。

吴三桂抓了抓头。「公子,还是你来吧。」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吴大将军,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能指挥这些乌合之 众,这会儿怎么又软了?」

吴三桂一摊手,「他们又不认识我是谁。」

程宗扬拿马鞭朝他头上敲了一下:「眼下要命的时候才想起来?心思周密这 一条,会之可比你强多了!」

吴三桂嘿嘿一笑,揉了揉脑袋。

军士源源不绝地从峪口涌入,弩矢横空,有一大半朝萧遥逸招呼。那小子锦 衣金冠,看上去十分拉风,何况一颗脑袋就值五千银铢,挨了一半的箭倒也不冤。

萧遥逸分身乏术,那些世家公子更不用提,无论张少煌、桓歆,还是谢家、 庾家、袁家、柳家这些平常横行城中的恶少,这会儿都争相逃奔。这样下去,要 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面倒的屠杀。

吴战威也嚷道:「程头儿!还是你来吧!在南荒咱们就是听你的,才一路拼 过来的!」

这会儿不是客气的时候,程宗扬靠着一棵大树跳上马背,运足气力大叫道: 「我是盘江程少主!兄弟们!这样自乱阵脚,谁都活不下去!听我号令!萧五, 别管你家小侯爷,那小子死不了!你带着萧家的护卫守住这边!给我守够一盏茶 的时间!」

萧遥逸一边朝他招手,一边朝萧五示意。萧五拎着两把带钩的长刀,呼啸一 声,带领萧府的护卫过来守住几棵大树,让众人尽快后撤。

有树木掩护,弩箭的威胁小了许多。众人一窝蜂般往后逃去,程宗扬打马追 上石家的马车,一把扯下车帘。

「石胖子!别抖了!从现在起,你的人都归我指挥!」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就叫道:「金谷石家的都给我听好!徐敖矫命作乱,禁 军要不了多久就会赶来平叛!弟兄们!富贵险中求!石少主已经说了!只要今天 能拼过去,大伙论功行赏!对面都是叛匪,斩首一级,赏银铢五百!」

那些护卫都是险中求财的亡命徒,听到这样的重赏,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 摩拳擦掌,嗷嗷直叫。

前来打猎的护卫以石家、萧家、张家最多,加起来便有一百余人,占了泰半。

程宗扬召齐石家护卫在林中设下防线,接应退回来的萧府护卫,再叫来张少 煌的随从在旁策应,终于借助密林的防护,暂时稳住阵脚。

「长伯,怎么样?」

「死路。后面就是山崖。」

吴三桂察看过周围地形,「西面有处山丘,只要守好,能支撑几个时辰。」

程宗扬抬头看了一眼,「小侯爷呢?」

吴三桂一乐:「他往东边去了。那小子真是块好料,一大半追兵都让他引走 了。姓徐的这会儿正急着约束人马呢。」

怪不得这边压力大减,能让自己从容布置。程宗扬道:「就去那处山丘!萧 五!别歇了,跟着长伯!」

萧五两口刀都沾满血迹,笑道:「成!扎营布寨就交给我们兄弟了 !」

程宗扬看了石家的马车一眼,那些侍姬一个个花容失色,石超软得像烂泥一 样,一个劲儿地求神念佛。

程宗扬又气又笑,叫来吴战威:「吴大刀,你带着石少主也撤过去,免得在 这儿碍事!」

第七章对敌

密集的林木使州府兵无法保持阵型,他们转为五人一组的小队,一边清剿试 图逃脱的护卫,一边逐步逼近。

金谷石家有的是钱,雇佣来的护卫也颇为不弱。起初的颓败是因为没有人组 织,各自单打独斗,这会儿稳住阵脚,十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攀上大树,居高临 下攻击逼来的州府兵。

这些人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弓有弩,还有各式各样的暗器。那些重装的军 士虽然防备严密,但稍有破绽就被护卫们偷袭得手,进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程宗扬意识到自己和萧遥逸都犯了个错误,徐度固然摆明车马两不相帮,徐 敖却与叛匪沆瀣一气,今天的事只怕连他老爹都瞒过了。

要调动军队必须使用虎符,虎符由两片契合而成,一半在指挥官手里,另一 半则在晋帝手中。徐敖能将虎符合二为一,不用问,肯定与宫里那个老宦官脱不 了关系。只是徐寄所称的「王爷」仍是个难解之谜。难道幕后的指使者,不是晋 国的王侯?

「程兄,可多亏你了。」

张少煌脸色发白地说。

程宗扬知道他是心怯,笑道:「张侯爷,来试试你的弓!那边那个拿旗的军 士!射他一箭!」

张少煌怔了一下,颇感陌生地看着神情自若的程宗扬,然后摇了摇头,叹道: 「今日才知程兄风采!」

他鼓起勇气,举弓欲射,才发现背箭的随从早不知跑到何处。程宗扬随手从 鞍侧抽枝雕翎箭,两手捧上,笑道:「侯爷请!」

张少煌惊惶之态稍去,哈哈一笑,接过箭枝搭在弦上,引满一箭射出。

六十步外,那个拿旗的军士晃了一下,胸甲被箭枝穿透,溅出血迹。

「好样的!」

桓歆也被激起血性,举弓叫道:「张侯爷,咱们来比一场!」

张少煌脸上透出亢奋的血色,嚷道:「桓老三,你输定了!」

程宗扬笑道:「行了!张侯爷这一箭够他们乱一阵的,咱们还是赶快后撤, 要比试有的是机会!」

徐敖毕竟是将门之后,短暂混乱之后,大声喝斥着重新整顿军士,又调来十 几架蹶张弩,攻击树上的护卫。

程宗扬将自己能够唤动的护卫分成三列,每隔五十步设一道防线,全以弓弩 远射,阻滞州府兵的追击。等州府兵稳住阵势,最前面金谷石家的护卫开始出现 伤亡,程宗扬立即下令撤退,由后面张家的护卫接着掩护。

州府兵击溃第一道防线,前进五十步又被弓弩射住,不得不重新列阵。就这 样,程宗扬带着护卫连战边退,不过二百余步的距离,硬是拖延州府兵大半个时 辰;由于避免近战,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伤亡十几人。

徐敖越来越急躁,一边喝骂,一边命令军士强攻。正面对敌,那些护卫还是 不及长期操练的军士,很快就溃败下来。但徐敖没有高兴太久,军士刚越过最后 一道防线,就看到前面的营垒。

鹰愁峪四周环山,中间是一片密林。西边有一处两三丈高的山丘,这时林中 被清出一片百余步宽的空地,数百棵刚被砍下的树木被拖拽到山丘下,堆成半人 高的木垒。木垒呈偃月形,两翼前出,高度升至一人多高,中间略低。如果强攻 两翼,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木垒中段以雨道木墙前后相隔的形式留出一个隐密 的缺口,前面木墙稍低,后面高及六尺,中间的通道可供马匹冲锋。

那些护卫躲在木垒后,只露出一排寒光凛冽的箭头。州府兵如果进攻,必须 经过面前的空地,没有树木遮挡的军士将成为绝佳的射击目标。

徐敖心头升起一丝寒意。这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在半个时辰内设置出如此严 密的营垒?

吴三桂啧啧称奇:「小侯爷这些手下不简单!伐起树来又快又狠,设置的营 垒比老吴还高明!」

里面好几个都是星月湖出来的老兵痞,又都是准备好来钓鱼的,建个营垒还 不轻松?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下面就看你的了,别给我丢脸!」

「公子放心!」

吴三桂大剌剌走上前去,从一名不认识的护卫手里夺过一杆长矛,然后跨上 木垒,叫道:「对面州府兵的娘儿们!是汉子的!来跟吴爷比一场!」

「我干!还单挑?吴三桂!你这会儿充什么英雄?」

吴三桂嘿嘿一乐:「挫挫他们的锐气,他们不敢打,咱们就赢了这场;要敢 打,咱们就赢大了。」

那些护卫都是好勇斗狠的汉子,当即鼓噪起来。「吴三爷,好样的!」

「当兵的!来打一场!」

「死丘八!装什么孙子!」

徐敖沉着脸,与旁边的指挥官商议几句,然后一名披甲的军士翻身上马,提 着一杆长槊,冲出阵列。

张少煌伸长脖子,看着吴三桂从垒上跃下,徒步奔去。离敌骑还有丈许,他 两足一点,长矛蛟龙般刺出。

那骑士槊锋一摆,与吴三桂的长矛硬拼一记,长槊顿时弯曲着荡开,槊锋刺 进泥土。骑士反应极快,立刻甩开槊把,摘下鞍侧的马刀。刚握到刀柄,胸口突 然一凉,接着身体横飞出去。

吴三桂一矛将敌骑刺落马下,随即夺了马匹,在场中奔驰示威。那名骑士扑 倒在地,背后鲜血狂涌。

张少煌叫道:「好壮士!」

垒后的护卫也高声鼓噪叫好。

程宗扬板着脸道:「吴三桂!风头出够了吧?还不滚回来!妈的!没看到他 们正上蹶张弩吗?」

随着徐敖的喝令,州府兵的弩手两足踏着弩臂,双手拉住弩弦,用腰力扳上 机括,接着举起弩机。

「放!」

随着指挥官一声号令,「绷」的一声齐响,数十枝弩箭同时朝吴三桂飞去。

吴三桂正盘马示威,空地上就他一个目标,躲都没地方躲。眼看就要被射成 刺猬,他身体一侧,突然消失不见。

十几枝弩矢破空飞出,其他的都射在战马身上。那匹战马来不及嘶鸣便当场 毙命,弩矢强大的冲击力使马匹被重木撞倒一样,翻滚过来。

鞍旁人影一闪,却是吴三桂。他以高明的骑术一脚踏着马镫,身体整个躲到 马匹后面,不仅毫发未伤,还趁机一扭身,掷矛射杀一名弩手,然后趁着弩手上 弦的机会狂奔回来。

山丘上下欢声雷动,纷纷叫道:「吴三爷!好汉子!」

吴战威刚扶着石超的马车攀上山丘,这会儿咧开大嘴,拍着胸膛嚷道:「我 这兄弟怎么样!够不够屌!」

石超和周围的侍姬本来都吓傻了,这会儿听他说得口响,一名侍姬「嗤」的 笑出来,倒把吴大刀弄了个大红脸,赶紧撒腿就跑。

吴三桂跃回木垒,双手抱拳,中气十足地喝道:「少主!」

程宗扬上下打量吴三桂几眼,嘟囔道:「怪不得说你勇冠三军呢……算你斩 首两级,回头找石胖子拿钱!」

说着朝对面盯了几眼,「妈的,人不少啊。」

吴三桂道:「从旗号判断,进来的军士有六百左右,一半去追小侯爷,这里 有三百来人,峪口还有二百多,加起来有八、九百。」

「咱们有多少人?」

萧五叉手道:「咱们来的共是九家。石家最多,除去死伤,还有四十五人; 张家二十八人;萧家三十人;桓家二十四人;其他几家加起来还剩三十九人。一 共是一百六十三人,受伤的十二个和几位公子都在山上。还有石少主带的九名侍 姬。情形就是这样,请公子示下。」

「得了吧。你们两个都是打过仗的,还来问我?」

程宗扬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去瞧瞧那些饭桶。」

吴三桂道:「公子,咱们要撑多久?」

「这个很重要吗?」

「打两个时辰跟打十个时辰差别可大了。」

程宗扬翻了翻眼睛:「小狐狸若能活着回来,你们问他好了。那家伙跑哪儿 去了?」

萧五毕恭毕敬说道:「我们小侯爷还在兜圈子,马疲了就回来。多谢公子爷 费心。」

「我才不费心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长伯不是问要撑多久吗?等小狐狸回来,你把他脑袋 砍了,往徐敖那儿一扔,咱们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张少煌口沫横飞,正在谈论自己射杀叛军旗手的壮举。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 听得目瞪口呆,连躲在车里的石超也情不自禁伸长耳朵。

程宗扬爬上山丘,张少煌立刻过来拉住他的手,大笑道:「今日见程兄临危 不惧,指挥若定,张某才知道什么叫大将之风!」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别对着吹捧了,商量怎么办才是正经。」

张少煌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以程兄马首是瞻!」

桓歆也道:「没错!刚才要不是程兄,我们早就被打散了,还能逃到这里?

我们都听程兄的!「

这会儿什么世家也不好使了,张少煌和桓歆先开了口,众人纷纷附和。

「那好,我也不客气了。」

程宗扬道:「第一件,各位的护卫我先借用,奖惩的章程我也说了,求各位 给我个面子,事后该赏该罚的,都由各位处置。」

众人轰然道:「这个好说!」

「第二件,咱们这会儿陷身死地,要活都活,要死都死,谁也不能抛下大伙 自己逃生。顺便说一下,峪口还有二百多州府兵。」

到了这步田地,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众人都把胸脯拍得山响,「谁逃谁是 孙子!」

「第三件,」

程宗扬放缓语调,「今天的事大家也看到了,与徐司空无关,都是徐敖这小 子自己捣鬼……」

桓歆脖子一梗:「说别的我还信!就徐小子,凭什么能拿到虎符?」

谢家的谢无奕也道:「徐敖敢造反,少不了族诛!徐度教子无方,也少不了 开刀问斩!」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

程宗扬的目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一心煽风点火,闹得越乱越好,自己不忍波 及无辜,趁他不在,先过来灭火。

「各位都是贵族世家,对朝廷政局比我这个外来人通晓得多。徐敖能拿到虎 符,调动石头城的州府兵,背景肯定不简单。如果轻举妄动,只怕更为不妙。」

几个人对视片刻,张少煌道:「程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程宗扬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幕后的人物还没有露面,如果能侥幸逃生, 大家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把罪名推到徐敖身上,静等水落石出。没找到背后 的主谋之前,都不要追究此事。」

张少煌看了看众人,「除了太原王家和琅琊王家,陈郡的谢家、袁家、颖川 庾家、河东柳家、太原阮家、谯国桓家、金谷石家,还有我们张家,小侯爷的兰 陵萧家,咱们九家都在这里。」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等于除了王氏两支,晋国数得上的世家大族都有人来 围猎。太原王家酷好书法,对射猎兴趣不大。琅琊王家有王处仲,大伙都不愿去 自讨没趣,因此没有请这两家。

叛乱者既然不在这些世家之中,又有这样大的权力,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帝 室……

这浑水可不是一般的浑。

桓歆道:「就依程兄的意思,所有的事都推到徐敖一个人身上!别的咱们既 不知道,也不理会。」

众人参差应了几声,显然还处于震惊中。

「妈的!」

张少煌骂道:「大家都是七尺高的汉子!这点小事就把你们吓住了?桓老三!

把你的匕首给我!石胖子!你不是带着酒吗?把觞给我!「

张少煌拿起酒觞,倒了酒,然后伸出手,匕首在腕上一划,把血滴到酒里。

「大夥儿喝了血酒!今天的事都烂到肚子里!依程兄说的,找到主谋之前, 谁也不许轻举妄动,等水落石出,咱们九家联手,就是天王老子也扳倒了丨有个 世家子弟嗫嚅道:」万一……会不会……陛下……「

「放屁!」

张少煌横着眼道:「他天天睡我姊,会杀我这个小舅子吗?」

众人一听都放下一半的心事,只要站在晋帝一边,就占据了大义的名分,别 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也逃不过叛逆两个字。九家的势力占了晋国政权七成,什么 叛逆也踩平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立下讨逆的大功,公侯之位唾手可得。

众人当即一一滴血入酒,连石超也哭丧着脸,让人在腕上划了一刀,掉着泪 雪雪呼痛。

「程兄!」

张少煌把酒觞递过来。

程宗扬对喝血酒一向有点心结,哪知道谁有传染病啊?正拿着血酒犯愁,忽 然背后一声长笑,「喝血酒怎么能少了我?」

萧遥逸笑嘻嘻从树后步来,一手牵着他的白水驹。那匹骏马腿上溅满泥土, 马毛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光滑发亮。

「行啊,几百人把你追得跟狗一样,居然连根毛都没伤?」

「那可不是!」

萧遥逸手指一挑,佩剑跳出寸许,然后伸出拇指在剑锋上一搪,随手把鲜血 甩到酒觞里。程宗扬也只好给自己放了血,凑够份数。

萧遥逸举起酒觞,正容道:「今日兰陵萧氏、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 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柳氏、金谷石氏、盘江程氏,总此十 家,歃血为盟!自今尔后,同进退,共福祸!从者有吉,违者不祥!」

说完,萧遥逸长饮一口,然后递给张少煌,接着是谢无奕、桓歆、袁成子…

…几个人一一喝完,最后传到程宗扬手里。程宗扬举觞笑道:「那我就干了 吧丨程宗扬一口气喝完,把酒觞一丢。

张少煌抚掌道:「痛快!」

众人纷纷叫好。这些子弟平常就气味相投,这会儿喝了血酒,感觉更是不同。

萧遥逸那句「同进退,共福祸」说到众人心眼里,如今彼此都在一条船上, 同舟同济,愈发亲密起来。连平常看不上眼的石超,也显得多了几分亲近。

萧遥逸拉起程宗扬:「走!咱们到下面去!」

桓歆叫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有吴长伯那样的悍将,何必犯险?」

萧遥逸笑道:「射猎哪里有射人痛快?刚才输给张侯爷,我还得赢过来!免 得要赔张侯一个美婢!」

萧遥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宗扬无奈地耸了耸肩:「行啦,水都够浑了, 你还搅啊?」

「我是向你道谢。」

萧遥逸敛起笑容,「程兄此举比萧某能做的更好。有这九家,晋国的政局一 多半都落在我们手里了。」

程宗扬瞧瞧左右无人,蹲下来小声道:「小狐狸,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遥逸拔了根草在嘴里咬着:「很简单。我要一个地方能承认星月湖,我要 给兄弟们一个能堂堂正正亮出身分的地方,我要给岳帅正名!」

他声音很低,却像压抑不住的烈火,「晋国朝局已经烂透了,何妨再烂!有 我萧遥逸在,有岳帅的星月湖在,只要十年,就能让晋国焕然一新!」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他一直没有习惯蓄须,平常下巴都刮得干干净净,不过 近来胡须有越长越快的趋势。

「小狐狸,你不会是自己想称帝吧?」

「当然不。我只要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就够了。坦白地说,原来我想把这些 世家都拖下水,让他们疑神疑鬼,自相残杀。现在程兄给了我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程兄,多谢你了。」

萧遥逸郑重地向他一揖,然后挤了挤眼,「等我当上大司马,封你当太子怎 么样?」

「去死!」

号角远远传来,两人同时长身而起,望向远处的军阵。

去追杀萧遥逸的军士此时都撤了回去,与正面的州府兵合军一处,声势更加 惊人。

萧遥逸眯起眼:「石头城的精锐还有两下子,竟然没被我拖垮。」

程宗扬嘀咕道:「一百多架蹶张弩,姓徐的还真下本钱。」

「不用担心。」

萧遥逸指着山下的空地道:「萧五把木垒前一百步内的树木全部伐尽,那些 弩手如果在林中发弩,只是白费弩矢。如果出来,就暴露在弓箭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有些怀疑:「蹶张弩射不到的地方,弓能射到?」

「弩以平射为主,」

萧遥逸解释道:「弩矢一般长六七寸,用机括发力,速度比 弓箭快十倍, 力量也强劲十倍。不过弩机射程有定数,一旦超出射程就威力锐减。程兄听说过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吧?换了弓箭就没人这么说。」

萧遥逸拿起一张弓:「箭的长度可达弩矢的三四倍,分量更是弩矢的五倍以 上。远射时一般朝天曲射,仅靠箭枝落下的重量就能穿透盔甲。」

说着萧遥逸出搭上箭枝,朝天射出,箭枝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轻易飞出一 百二十步的距离,将州府兵一面战旗射落。

「好小子,箭法这么好!刚才和张侯爷比箭果然是藏私了。」

「那是。」

萧遥逸嘻笑道:「要让他们看出我的底子,不吓死他们。」

州府兵的惊呼与山下的欢叫响成一片,却没有知道是谁射的箭。萧遥逸从容 放下弯弓,接着道:「弩机五十步内堪称无敌,蹶张弩力量再强一倍,也只有一 百步的威力。嘿嘿,幸好不是秦军的强弩,秦弩拉力强达十二石,这些州府兵用 的不过是八石弩。徐敖如果明白点,就别让那些弩手白送命。」

「你输了。」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徐小子要跟你玩对射呢。」

第八章近战

重新编伍的州府兵终于开始行动,放了两枝弩箭测试距离之后,盾手首先从 林中出来,接着是弩手。他们手持上好弯矢的蹶张弩,在盾手保护下缓慢地朝木 垒逼近。

木垒后,萧府两名护卫从马背上拖下两个草袋,挥刀割开,「哗啦」一声, 里面装满的箭枝散落出来。那些护卫本来是陪主子打猎散心,又不是拼命来的, 带两匣箭就足够了。刚才对射已经耗去不少,剩下的每人不过四五枝。眼看突然 间多了两、三千枝利箭,不禁欢声雷动。

吴战威一刀砍到土中,凶巴巴道:「别乱抢!大伙自己掂掂分量,够数的过 来每人拿十枝!射艺不精的趁早一边去!」

众护卫认得他是程少主两名贴身护卫之一,那把刀看起来也很能打的样子, 谁也不敢逞强。四十多名射箭的好手过来拿了箭,萧五带着二十余人分别守在木 垒两翼,剩下的沿着木垒散开。

吴三桂没有用自己的角弓,而是拿了张白桦弓,叫道:「使弓的爷儿们!别 让那些玩弩的孙子靠近!听我号令!弦!」

众人挽弓,将箭枝扣在弦上。

「望!」

来自各家的护卫同时举弓,瞄向对面的州府兵,弓弦拉成满月。

吴三桂紧盯着州府兵脚步的移动,忽然大喝一声,「灭!」

二十余枝羽箭呼啸而出,州府兵停下脚步,用盾牌护住身体。两军对射时, 精度还在其次,主要靠箭枝的密集度覆盖敌军,造成杀伤。这二十余枝羽箭在偌 大的战场中,显得毫不起眼。

但区别在于,这些护卫都是善射的江湖好手。他们与州府兵的差别,好比健 将级射击运动员与警察的差别。除了被盾牌挡住的几枝,二十余枝羽箭倒有一半 准确射中目标。而吴三桂的一箭,直接将弩手的指挥官送入地府。

失去指挥的弩手混乱了一下,随即匆忙放出弩箭。弩矢呼啸着飞来,将木垒 射得木屑纷飞,却没有命中任何有价值的目标。在没有指挥官命令的情形下,弩 手纷纷放下弩机,用脚踏住弩臂匆忙上弦。

萧遥逸刚才少说了一点,弩机装填时间比弓箭更长。即使一个训练有素的弩 手,在战场上发射两弩的时间也足够对手放出三箭。那些弩手刚装到一半,第二 轮羽箭便从木垒后飞出。

州府兵的将领大声下令,命令后面的盾手迅速向,保护缺乏防护的弩手。这 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很快这些士卒就为此付出代价。

萧五布置的木垒是是偃月形,两翼前出,州府兵的弩手一踏进空地就处于三 面受敌的境地。刚才他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侧后方的盾手前移,使弩手侧面暴露出来。木垒两翼同时伸出十余张弯弓, 以近乎百分百的准确率射倒近二十名弩手。

弩手抛下装填一半的蹶张弩,拼命逃入林中,随即又遭到第三轮羽箭的袭击。

这一次伤亡率更高,一百多名弩手在三轮射击中丢下近二十具尸体,付出了 半数受伤的代价。

徐敖摸摸肘下的虎符,手心里满是汗水。主人给他下的命令只是擒杀萧遥逸, 好尽快消除禁军的威胁。谁知道这竖子如此奸滑,竟然把几个世家都拉进来。如 果失手,自己一死还是小事,破坏主人的大计就百死莫赎了。

州府兵重新整顿后,再次发动攻势。他们换上两排盾手,与近战军士一同排 列成密集队型,朝木垒靠近。为了保持阵型的严密,士卒们走得极慢,这使他们 穿过空地的时间变得更长。

失去弩手的威胁,那些被金钱鼓动的护卫汉子索性半身露出木垒,一个个弯 弓搭箭,朝盾牌的空隙射击。不时有甲士中箭倒下,阻碍阵列的移动,导致州府 兵行动更加缓慢。不过这支将近三百人战阵还是顶住箭雨,越过五十步的距离, 离木垒越来越近。

吴三桂扔下弯弓,取矛跃上马背,叫道:「儿郎们!踏碎这些孬货的龟壳!

冲啊!「

护卫们聂然叫好,五十多名汉子提刀上马,随着吴三桂从木垒的缺口闯出。

五十步的距离,坐骑一个冲刺就到跟前;州府兵的矛手匆忙从盾牌后挺起长 矛,抵挡骑手冲锋。

吴三桂一马当先,举矛将一面盾牌击得粉碎,盾手的军士重重向后倒去,口 中鲜血狂喷。后面五十多骑奔腾而至,跟随领头的吴三桂,将州府兵严密的阵列 硬生生撞碎一角。

军士和护卫双方狂呼接战,鲜血横飞,护卫的坐骑一匹匹被长矛戳倒,州府 兵的士卒也被利矛长刀接连斩杀。

短短一刻钟的交锋,双方都伤亡惨重。一半护卫的坐骑都被刺死,十余人带 伤,州府兵的伤亡更加惨重。但先退却的还是那些护卫,金钱虽然诱人,总要有 命去花。看到州府兵主阵依然坚守,剩下的护卫纷纷驰回。若不是吴三桂两次回 马踏阵,阻挡州府兵的追击,这些溃散的护卫只怕多半都回不到木垒。

吴三桂浑身是血地驰回木垒,程宗扬接过他的长矛,说道:「有必要吗?脸 色这么难看?」

吴三桂一脸不服气,狠狠啐了一口道:「要是我练的兵,刚才那一冲就能把 州府兵的乌龟阵从中间冲开。别看他们有三百多人,遇上我的骑兵全是白搭!不 留下他们一百多条人命,我吴字倒着写!这帮孬种——我呸!」

程宗扬道:「行了,都知道是乌合之众,能打成这样就不错。」

虽然击退护卫骑手的进攻,州府兵也无力再战,带着死伤军士缓缓向后退却。

萧遥逸倚马笑道:「吴三爷,以前也在军中混过?」

程宗扬抢先道:「那当然,十几年前我派长伯和会之出去学过军事,要不怎 么能在南荒立足?」

「十几年前?」

萧遥逸调侃道:「圣人兄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眼光,果然是圣质天成啊。我 看吴三爷的布阵,莫非是在皇图天策府学的?」

吴三桂老老实实道:「小的没这福气,只不过在边军待过几年。」

萧遥逸眼睛一亮,「西边还是北边的?」

「徐小子又动手了!」

程宗扬打断他们的交谈,「这回是骑兵。喂,水师还有骑兵?」

萧遥逸眯眼观察对面的军士,一边道:「石头城大营几万人,几百骑总能凑 得出来。」

他按住佩剑,「能不能顶得住,就看这一次了!」

州府兵一百余骑在林中列阵,然后同时冲出,步卒紧跟其后。那些骑手乘的 都是军中健马,坐骑身高腿长,几个呼吸就掠过战场;木垒后的弓手只放出一两 箭,骑兵便杀到面前。

「兄弟们!拼啊!」

护卫们吼叫着起身,依靠木垒的防护伸出长矛,不过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仓 促中多半都是刺向马匹。最前面几名骑兵同时一拉缰绳,马匹跃起,包着蹄铁的 马蹄跨过半人高的木垒,冲进阵后。

吴三桂立在垒上,长矛左挥右舞,将马上的骑兵刺下马来,一连吼道:「往 前看!握紧矛!杀!」

萧遥逸叫道:「五千银铢在这儿呢!来啊!」

那几名骑兵杀散护卫,径直朝萧遥逸奔来。程宗扬回头看着萧遥逸,咬牙道: 「死狐狸!你躲我后面干嘛!」

萧遥逸拉住程宗扬的衣袖,惨叫道:「程兄救命啊……」

「我干!你把人叫来,让我上去拼命!」

萧遥逸挤了挤眼,「这可是程兄立威的好机会。」

说着一把将程宗扬推了过去。

立足未稳,一骑就冲到面前,尺许长的槊锋寒光凛冽,朝自己胸口刺来。

程宗扬展臂拔刀,双刀交叉,「卡」的架住槊锋。那槊有一丈多长,槊杆是 用一整根枣木制成,前细后粗,骑手握的槊把足有铁罐可乐粗细,打磨得滑不溜 手。

程宗扬双臂一震,知道自己挡不住骑手连人带马的冲势。他左刀拼力抵住长 槊,旋身将槊杆挡在背后,向前一步跨出,右刀旋风般挥起,将骑手握槊的手臂 齐齐斩下。萧遥逸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叫道:「程- 兄- 好- 刀- 法!」

叫声让程宗扬背后汗毛直竖,一刀将骑手劈下马背,吼道:「死狐狸!再叫 我先砍死你!」

又一名骑兵冲来,程宗扬眯起眼睛,太阳穴上的伤痕不停跳动,丹田气轮疾 转,在骑兵举槊的刹那,挥刀斜劈。

「铛」的一声,槊锋被钢刀劈得歪斜。程宗扬一招饿虎吞羊,双刀齐出,将 骑手砍翻在地。

萧遥逸果然没有再叫。

这小狐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程宗扬回头看时,只见萧遥逸两手伸 出,齐齐挑出大拇指,然后又夸张地朝山丘上的世家子弟招手,用口型叫道: 「太——好——啦……」

两骑同时奔来,程宗扬二话不说,提刀就走。但萧遥逸比他逃得更快,手脚 并用窜到山丘上。

张少煌叫道:「程兄!我来助你!」

萧遥逸大声嚷道:「弟兄们,一起帮程哥哥一把!」

几个带弓的子弟纷纷举弓,朝程宗扬身后的追骑射去,连石胖子也拍着车窗 大叫:「程哥!杀了他们!」

人家都这么帮忙了,自己脸皮再厚也不好撒腿逃上去。程宗扬只好转过身, 提刀横在胸前,一边在心里狂骂那只小狐狸。

两骑越奔越近,丈许的长槊并排举起,槊锋直逼胸口。程宗扬深吸一口气, 一招虎战八方,双刀瞬息间在身体前后左右劈出八刀,将两杆长槊同时荡开。

一声惨叫响起,左边骑手肩头中箭。张少煌终于找到自己的箭,三翼六棱的 箭头撕开皮甲,仿佛苍狼利齿咬在骑手肩上,凶猛地吸食鲜血。

程宗扬翻过手腕,左手刀背压住一杆长槊,右刀手起刀落,将一握粗的槊杆 劈成两截。马背上的骑手身手不凡,长槊断落的同时已经拔刀在手,马刀斜劈下 来,在程宗扬刀锋上溅出一缕火花。

那骑手藉着马匹的冲势,力量极大,程宗扬手臂发麻,接连退了几步才找到 一个破绽,刀锋劈开骑手的战甲,在他胸口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

背后忽然一痛,却是那个中箭的骑兵单手握槊,槊锋刺进自己肩头。程宗扬 反手握住槊锋,被推得栽倒在地。眼看冰冷的槊锋就要透肩而过。一个身影鬼魅 般闪出,带钩的长刀钩住骑兵手臂,将他手臂的血肉、筋腱一并撕开。

洒落的血雨中,萧五横过身,一脚将骑兵蹬下马背,然后扶起程宗扬爬上山 丘。

「嘶……」

程宗扬咬紧牙关,从齿缝中吸着凉气。

「程兄!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帮世家子弟一蜂窝围过来,争相询问。

「石胖子!还不滚下来!」

桓歆把石超拽下马车。

接着自己被送到一张香喷喷的锦垫上。肩后的衣物被人割开,温热的血液顺 肩流淌。

众人伤药都带了许多,这会儿毫不吝啬地往程宗扬肩背的伤口猛倒。周围嘈 杂的声响乱轰轰闹成一片,张少煌暴跳道:「把那厮脑袋割下来!爷要灭他满门!」

石超道:「阿弥陀佛!陀佛!陀佛佛……」

忽然有个声音带着哭腔道:「程兄!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程宗扬顿时怒火中烧,吼道:「死狐狸!你给我滚!」

萧五道:「诸位爷,让程少主歇歇。」

石超连忙道:「对!对!你们几个小心伺候!程哥掉根毛,我就把你们脑袋 都砍了!」

身边终于安静下来,额角的炙痛仍不断传来。程宗扬慢慢调匀呼吸,这次伤 口比以前的都要严重,槊锋直刺进去,幸好自己握住槊锋才没有被刺穿肩胛,但 伤口深及寸许,血肉模糊,看上去也足够骇人。

几双柔滑的手掌伸来帮他解开衣物。程宗扬一怔,才意识到这是石超的马车, 里面都是他的侍姬,连忙道:「这就不用了吧?」

萧五木着脸道:「程少主,衣裳都破了,你得换换。有金谷园的女人伺候, 少主只管歇着。」

说着吩咐道:「少主受的是金创,你们几个小心帮少主揉摩活血。」

程宗扬趴在锦垫上,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痛得龇牙咧嘴。「萧五!你少煽风 点火!」

萧五咧了咧嘴,「温柔乡是英雄家。少主尽管歇着。」

他在程宗扬肩上推拿几下,止住血,一边俐落地敷好药,指点那些侍姬将伤 口包扎起来,一边道:「那些州府兵被吴三爷打退,锐气已折,下面的事就不用 程爷操心了。」

山丘下的木垒虽然是草草堆建,但在没有重兵器的州府兵面前,足以成为他 们无法逾越的天堑。攻垒时,州府兵无法再保持阵型,那些护卫的好武艺正派上 用场,尤其是萧府护卫几乎顶住州府兵一半的攻势。在损失近三十人后,州府兵 终于丧失锐气,开始退却。

徐敖神情越来越严峻,从峪口打到这里,州府兵已经伤亡一百余人,一般军 队伤亡率在十分之一以下就开始军心动摇,极少有军队能够承担三分之一伤亡。

这些军士虽然是石头城大营的精锐,在付出六分之一的伤亡之后也无可避免 的士气大挫。尤其是那道木垒,在找不到破解的方法之前,再勇敢的战士也不肯 去白白送死。

吴三桂已经使断两根长矛,这会儿提着吴战威的大刀守在木垒中间。吴战威 腿还没有康复,刚才抵挡骑兵冲锋时砍倒两名骑兵,自己也被马蹄狠狠踢了个跟 头,不得不退到丘后。

近二百名护卫这时战死二十余人,伤重无法战斗的也有数十人。不过接连打 退州府兵两次进攻,这些汉子都士气大振,兵士们来不及抢回的尸体都被他们砍 了首级,等着领赏。

吴三桂目光不逊于萧五,同样看出州府兵锐气已折,短时间内无力再战。如 果这时乘一匹快马从丘上绕过战场,吴三桂有五成把握能闯出峪口,到建康城报 信。

「程爷受了伤。」

萧五一句话没说完,吴三桂就跳了起来。

「不妨。」

萧五拉住他,「程爷中槊的时候握住槊锋,没有伤及筋脉,只要养几天便好 了。」

吴三桂还不放心,朝丘上叫道:「大哥!怎么样?」

吴战威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安心,吴三桂这才松了口气。

萧五拨了拨地上的浮土,画出木垒和州府兵的位置,说道:「此处州府兵还 剩四百多,峪口有二百。刚才咱们打退他们两次,这些残军已经失了锐气。」

吴三桂接口道:「刚下过雨,林子还湿着,不怕他们火攻。」

「没错。」

萧五一乐,「但待在这儿挨打,吴爷能忍得住?」

吴三桂点点头,「咱们马多,冲一把是个好主意。就是这些护卫太孬种,恐 怕没这个胆量。」

「人不用太多。」

萧五道:「挑十几个好手,从侧面绕到他们背后,远远放几箭,只要他们一 乱,吴爷就从正面攻过来。两边夹击,说不定还能胜一场。」

吴三桂指着峪口的位置道:「连这里一起打!你守垒,我带人去!有机会就 往外闯!」

两人都是打过仗的,细节一提就透,彼此越说越投机,也不用废话。萧五拍 了拍手:「程少主手下竟然有吴爷这样的人才!好!我来守垒!」

忽然对面传来一声低吼。萧五和吴三桂同时起身,只见一个身影从对面林中 缓缓走出。

那汉子没有披甲,只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他身材虽然强壮,但腰背微微 佝偻,在猛士如林的州府兵精锐中并不起眼。

那汉子走出密林,然后一挺身,身形铁塔般挺直,仿佛换了个人般,刹那间 变得 高大威猛,霸气毕露。他戴着一顶兜帽,野兽般的下颔生满钢丝般浓密的 络腮胡子,浑身肌肉像岩石一块块隆起。

「峪口的生力军?」

萧五道。

「没有看到旗号移动……妈的!」

吴三桂叫道:「他要自己冲垒?」

那大汉大吼一声,然后挺起身,一步便跨出丈许,以疾逾奔马的速度朝木垒 冲来,身形越来越快。

吴三桂弯弓搭箭,箭矢流星般射出。那大汉身体一纵,箭矢落在砍伐过的木 桩上,箭羽不住颤动。护卫们纷纷放箭,却没有一枝射中。

吴三桂提刀跃上木垒,叫道:「兀那汉子!留下姓名!」

那大汉恍若未闻,几个纵跃已经掠到垒前。

吴三桂暴喝一声,长刀挥出。

那汉子抬起头,兜帽下血红的双眼瞳孔微微收缩,露出恶毒的神情,然后从 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死!」

第九章伏流

大汉双手一抖,一柄西瓜大的流星鎚从腰后飞出。

「篷」的一声巨响,将两层 树干并起的木垒击出一个六尺宽的缺口,垒后 一名护卫来不及闪避,被折断的树木击中,顿时胸骨尽碎,像断线风筝一样飞了 出去。

木屑纷飞中,吴三桂腾身而起,人刀合一,大吼着朝大汉头顶劈去。

「呼」的一声锐响,流星鎚呼啸着从大汉肘后翻起,重重砸在刀上。再锋利 的刀也经不起这样的重鎚猛砸,吴三桂手腕微翻,避开锋刃,长刀仍像被击碎一 样发出震耳的响声。

「死!」

那大汉嘶声吼道。

流星鎚猛地横击,将一名护卫连人带盾砸到树上,破碎的骨骼和血肉同时飞 溅。

萧五揉身上前,带钩的双刀蝴蝶般飞起。他身手稳胜吴战威一筹,在护卫中 是数得上的好手,但那大汉流星鎚盘旋飞舞,不时破开刀网,将旁边的护卫接连 轰杀。

萧五额头大汗淋漓,忽然叫道:「你是谁!你是谁!」

大汉狞然一笑。

流星鎚呼啸而出,砸中萧五的钩刀;萧五双刀同时折断,断裂刀身被流星鎚 撞到胸口,身体横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几个锦衣丽服的美姬跪在旁边,肌肤间浓香四溢,柔滑如玉的手掌在身上游 走揉摩,身体仿佛飘在云端,几乎忘了痛楚。

程宗扬舒服地闭上眼。忽然山丘下传来一声巨响,他顿时惊醒过来,连忙抬 起身攀住车窗,朝外看去。

张少煌等人都张大嘴巴,脸色呆滞,望着下面的木垒。

抵御数百军士猛攻的木垒此时像纸扎一样被砸出六、七处缺口,十余名护卫 尸横就地。萧五背依一棵大树,面如金纸,不断呕出鲜血,六名出身星月湖的好 手两死一伤,剩下三人都守在丘下。只有吴三桂还在拼死搏杀。

那大汉流星鎚沾满血肉,眼神犹如噬血的饿狼,旁边那些平常如狼似虎的护 卫这时都露出恐惧的神情,被他眼神一扫,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萧遥逸双眼紧盯着那名大汉,一手缓缓伸到袖内。程宗扬知道他袖里藏着龙 牙锥,事到如今,这小狐狸也顾不上暴露身分,要被迫出手了。

「叮」的一声,吴三桂长刀脱手而出。

那大汉流星鎚如影随形,朝他背后袭来。吴三桂一个筋斗,避开流星鎚,双 脚落在地上,接着沉腰坐马,长吸一口气,左臂挥出,迎向那大汉的流星鎚. 「死狐狸!」

程宗扬大叫一声。

萧遥逸身体一动,然后又停下来,脸上露出古怪表情。

吴三桂手臂击在流星鎚上,发出金铁般的声音。大汉瞳孔微微一缩,然后手 掌张开,抓住飞射回来的流星鎚. 萧遥逸眼角抽动了一下:「大力金刚臂……贵 属可真好功夫。」

大汉瞳孔缩紧,似乎要看穿面前的对手,嘶哑着喉咙道:「大力金刚臂?你、 是、谁?」

吴三桂道:「盘江程氏护卫!吴长伯丨」那大汉想了一会儿,「不、认、识。」

说着他大手一推,掷出流星鎚. 吴三桂双臂开合,硬砸硬挡,将流星鎚的攻 势尽数接下。

「好身手。」

萧遥逸赞道:「程兄这名护卫,至少是五级的修为!做个寨主绰绰有余。」

程宗扬趴在车窗上道:「大力金刚臂很厉害吗?」

「能把血肉练得坚逾金石,程兄觉得呢?」

「不是吧?我看他是套了铁护臂。」

程宗扬看了片刻,「喂,小狐狸,长伯能赢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长伯血战两场,最多还能撑一盏茶的工夫。」

程宗扬咬牙压低声音,「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萧遥逸苦笑道,「没想到徐小子手里还有这样的高手……」

萧遥逸一直掩藏自己出身星月湖的真实身分。他少年便回到建康,整日以纨 裤子弟的面目示人,即使那些世家子弟也只知道他喜好声色犬马,至于身手在公 子哥里算挑头的,仅此而已。

如果此时当着众人的面显露出真实功夫,立刻就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情形已 经不容他再留手,一旦吴三桂落败,州府兵士气大振,己方立刻要一败涂地。

萧遥逸挽住袖中的龙牙锥,正待出手,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惨叫。

「峪口!」

萧遥逸大叫道。

鹰愁峪口,近百名州府兵溃散过来,接着一群穿着黑色甲衣的军士从峪口涌 入。

他们有条不紊地举弩放箭,将奔逃的州府兵一一射杀。

「禁军!是禁军!」

看到军士的衣甲,丘上的世家子弟们顿时狂叫起来。绝处逢 生,有些甚至 喜极而泣。

萧遥逸喜悦的神情一闪而逝,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不对!不是禁军!」

是不是禁军,这小子最清楚不过,周围人欢叫雀跃,程宗扬却与萧遥逸相顾 骇然,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又是何方神圣?

徐敖身边的州府兵开始混乱起来,徐敖大叫道:「乌狼!先杀散后面的!」

那大汉与吴三桂交手稳居上风,流星鎚一摆,向后退去。吴三桂无力追击, 一屁 股坐在地上,衣袖渗出斑斑血迹。

「戒备!」

萧遥逸叫道:「休要放他们过来!」

萧五和吴三桂受伤难起,众护卫被乌狼一番冲杀,死伤枕藉,剩下都逃到一 边。

萧遥逸情急之下,正要奔下去约束护卫,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萧遥逸回过头,只见程宗扬一手指着远处,似乎认出某个人。

「小魏?」

萧遥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认出那个年轻人。

程宗扬看的却是旁边那个钢铁般的汉子。

易彪!

徐敖脸上毫无血色,颤抖着手拔出佩剑放在颈下。那大汉站在他身旁,神情 冷漠,没有丝毫劝阻或帮忙的意思。

徐敖带来的两营州府兵已经彻底溃败,那些禁军丝毫不留活口,像狼群一样 将溃散的州府兵尽数斩杀。

徐敖手抖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自尽,最后手一松,佩剑掉落下来。

他如梦初醒般说道:「走!我们快走!有你我还能冲出去!」

那大汉冷笑一声,收起流星鎚,一把将徐敖挟到腋下,飞身攀上山崖。

「飕!」

一枝利箭飞出,乌狼凭空滑出尺许,避开要害,仍被箭枝射中肩背。乌狼身 体微微一沉,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攀上山崖。

萧遥逸放下弓。这一箭虽然没能取他性命,但三翼六棱的箭头也够他受的。

吴战威一瘸一拐地奔过来,与易彪抱在一起,两人咧开大嘴,握起拳头,朝 彼此胸口打着,大笑不已。

一个文士缓步过来,斯斯文文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公子。」

程宗扬笑道:「林兄,好久不见!」

「一去数日,如别经年。」

林清浦微笑道:「公子连日来声名鹊起,在下于他乡亦有耳闻。」

程宗扬苦笑道:「多半不是什么好名声。小侯爷,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是影月宗高徒,林清浦。」

萧遥逸微笑道:「你们是北府兵吧?怎么想起来要扮成禁军?」

林清浦一惊,程宗扬道:「别担心,都是自己人。」

林清浦镇定下来,从容道:「敢问小侯爷,我们哪里露出破绽?」

「破绽倒没有,只不过面生得紧。」

萧遥逸笑嘻嘻道:「八千禁军,我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来。」

程宗扬道:「你就听他吹吧。」

说着他扭头说道:「石胖子,你都听到了,烂到肚子里好吧?」

石超过来想寒喧几句,却听到临川王手下的北府兵伪装禁军——边军不奉诏 入京,等同谋反。刚逃过一劫,又撞上一场更危险的漩涡中,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听程宗扬这么说,急忙点头。

萧遥逸似笑非笑地望着林清浦,说道:「王爷对建康朝局也有兴趣?」

林清浦轻飘飘道:「这是陛下家事。」

萧遥逸笑道:「连王家都敢说' 王与马,共天下' ,司马家没这么大吧?」

程宗扬叹了口气,「两位先别针锋相对,万事都可以商量。林兄,先说说你 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清浦也不隐瞒:「在下回临川面见王爷,禀告程兄所见。王爷心系陛下安 危,不顾非议,命易将军率北府兵精锐星夜赶赴建康,准备一旦有变,立即树帜 勤王。」

萧遥逸点头道:「好主意,扮做禁军正好混进宫内,先趁乱弑君,然后临川 王继位平叛,清除异己就名正言顺了。」

林清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王爷不过但尽人事,造化如何, 各凭天命而已。」

程宗扬拦住萧遥逸,「小魏出去遇到你们?」

「正是。听说公子遇险,易将军立刻拔营,为了避免惊动峪口的州府兵,走 得慢了些,所幸没有来得太晚。」

程宗扬对萧遥逸道:「这是我在南荒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你别把脸拉那么长 好不好?」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多了这个变数,我也很为难。」

林清浦道:「陛下已不能理政,论亲论贵,除临川王外,又有何人?」

「你想拉拢我?」

萧遥逸笑嘻嘻道:「这主意不坏。没有我们这些世家支持,你们那位临川王 也未必能坐安稳。程兄说得好,万事都有商量。吴越世仇,同舟尚且共济,何况 临川王除了故作精明以外,没有其他大毛病,这事咱们再商量吧。」

萧遥逸这番似正似谐,又捧又贬,林清浦招架不住,只好苦笑道:「小侯爷 明辩过人,令在下刮目相看。」

萧遥逸懒洋洋道:「你还是别刮目了。今天这事我先替你们遮掩了吧。张侯 爷!」

他笑着高声道:「来见见这位禁军的林参军!」

鹰愁峪一战,来袭的州府兵无一幸存,八百余人尽数被斩杀灭口。看着眼前 幽静的山林变成屠场,程宗扬一手抚着额角,微微皱起眉头。

萧遥逸提着马鞭道:「自古以来,叛乱都是杀得人头滚滚。这些人能葬身山 谷,不用诛连九族,已经是运气了。若这一场赢的是他们,就该我们这些人引颈 就戮。胜 负既分,圣人兄何必兴此妇人之仁?」

「行了,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

桓歆纵马驰回丘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公子亲手射杀六名逆贼!比张侯 爷还多了一个!」

那些世家子弟只知道来援的是禁军,对易彪等人的身分没有丝毫怀疑。州府 兵溃败后,这些人也一扫刚才的惧色,带着随从兴致勃勃地打起落水狗。

萧遥逸嘻笑道:「桓老三,别太得意了。徐敖那小子逃了。」

桓歆重重哼了一声,「姓徐的敢造反,真是活腻了。这事我跟他没完!」

桓、谢等人捡回性命,又露出眼高于顶的傲态,一个个自重身分,对赶来救 援的「禁军」爱理不理,倒省了自己解释的力气。

程宗扬与易彪低声谈了片刻,又叫过吴三桂吩咐几句,便与众人一同返回建 康。

赶到建康已是深夜,除程宗扬和石超,众人都住在世家贵族聚居的乌衣巷和 东郊两处。今日一同出生入死,感情分外不同,分手时都有些依依不舍。尤其程 宗扬在山 丘下受伤,诸人多少都有些歉意。张少煌、桓歆等人一一过来话别, 约好改日探望,这才离开。

最后只剩石超哭丧着脸,拉着程宗扬不肯松手。他手下伤亡最惨重,五十名 护卫一半埋骨鹰愁峪,剩下的人人带伤,路上再撞到什么意外,连自保的力量都 没有。

程宗扬知道他是今天受惊过甚,心中胆怯,但自己受了伤,不可能把他送到 金谷园,吴三桂又派去办事,只好吩咐吴战威,「老吴,你把石少主送回去。」

说着拍了拍石超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这是我的贴身兄弟,吴长伯还 得叫他哥,有他在,保你没事。」

吴战威只是被马蹄踏伤,休养一路已经能走动。他与易彪交情深厚,今日遇 见本来不舍得分手,但这个粗人也知道事情紧要。吴三桂奉了程宗扬的命令,与 易彪率领的州府兵一同离开,他便与小魏护送程宗扬回来。听到吩咐,他答应一 声,打马过去,粗声大气地说道:「石少主,走吧!」

听说吴战威与吴三桂武功差不多,石超放下心事。他在车里伸出头来,感激 不尽 地说道:「程哥,等你伤势大好了,我派人来接你到金谷园住几日。」

「行!」

程宗扬一口答应。

程宗扬要了石超一辆马车,由小魏驾车回到玉鸡巷。

秦桧看过他的伤势:「还好,没伤到筋骨。」

程宗扬晃了晃肩膀,「我觉得都好得差不多了。」

「哪里这么快。」

秦桧把他伤口重新清洗过,敷上伤药,说道:「公子气血旺盛,有两三日就 能行动自如了。」

程宗扬恼记着苏妲己的事,问道:「那妖妇呢?来了吗?」

「苏夫人派了个小婢来,说知会公子一声,明日午时她亲来拜访,若公子再 避而 不见就准备搬家好了。」

「告诉她!我最不怕搬家!」

程宗扬发了句火,又觉得不妥,问道:「祁老四没 事吧?」

秦桧笑道:「那妖妇对祁兄的事只字不提,看来还没弄清缘由。」

秦桧道:「紫姑娘在后宅。」

程宗扬想起后宅的卓美人,心头不禁一热。今天自己吸收一堆死气,丹田充 溢,在车上又被石胖子的美姬揉摩一路,身上炽热如火,只是碍着面子不好上下 其手。这会儿回到家里,只想找那个自己专用的婊子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

「我先睡一觉,」

程宗扬板着脸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小紫背着手靠在门边:」我还以为你 真要睡觉呢。「

「当然要睡,但睡觉之前娱乐一下不行啊?」

程宗扬停下来,「喂,你准备得怎么样?」

「什么呀?」

「别装傻!姓苏那边的事!」

小紫撇了撇鲜红的小嘴,「又不杀人。好无聊。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保她看 不出来。」

「别误了我的事。」

程宗扬侧身挤进去,一边随口道:「怎么不抱你那条小贱狗呢?」

「雪雪在搞你的女人哦。」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吧!」

「傻瓜!」

小紫摊开白嫩的小手,「拿来。」

程宗扬掏出十个铜铢,没好气地递给她。「这种黑心钱你也挣,不怕哪天雷 劈了你?喂,刚才我进来,看到雁儿头发少了一绺,是你干的吧?」

「她要做娃娃,我帮她剪下来,给她的娃娃做头发。」

家里多了几个女人是不一样,原本一群爷儿们哪想过这个。

程宗扬笑道:「还挺会玩呢。什么娃娃?」

「用稻草编的小人。」

小紫笑吟吟道:「然后贴个小标签,写上姓名和生辰八字, 拿红绳绑紧, 一边绑一边念咒,再用针扎娃娃肚子……」

程宗扬愣了半晌,听起来很耳熟,好像自己以前也玩过,「你是跟谁学的这 种娃娃?」

「僧耆洲传来的。」

小紫皱了皱鼻子,「那些人好黑,像鬼一样。」

僧耆洲?听起来像是非洲。程宗扬道:「是不是头发还是卷的?」

「是啊,你见过?」

非洲传过来的娃娃……

程宗扬吼道:「死丫头!巫毒娃娃你们都乱玩?」

小紫委屈地说道:「她自己要玩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好吧。」

小紫无奈地说道:「雁儿问我怎么才能讨主人喜欢,我想起这种娃娃,然后 她就自己做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抓狂地叫道:「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想整死我!」

只要跟这死丫头沾边就没好事,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扎了个小人,生怕自己死 得不够快]妈的的!今天受伤肯定就是她干的!

「不会啦,」

小紫安慰道:「她问我主人的生辰八字,小紫也不知道,就随便把秦桧的给 她了。」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小紫,「干得好。回头我请你吃饭。」

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生辰八字,他对这东西完全免疫啊。

第十章陷阱

房内像没有尽头的洞窟一样幽暗。精致的菱花镜中,轻粉如雪的花棒拂过玉 颊,留下脂粉细腻的香痕。镜中的面孔渐渐变得艳丽,美妓挑起小指,沾了些胭 脂涂在唇上,柔美唇瓣顿时鲜亮起来。

程宗扬侧身靠在榻上,看着眼前优雅的丽人描眉敷粉,一点一点描绘出妓女 般浓艳的妆扮。

淡妆有淡妆的好,浓妆有浓妆的好,而且灯下看来,浓妆更显妖媚,将女性 的艳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美妓合上妆匣,起身回首嫣然一笑,美艳脸庞犹如一株丰秾的花枝,脂香粉 浓,光彩照人。

两日不见,眼前的丽人眉眼间似乎有着妙微的变化。神情间原来无法排遣的 凄然与疏冷消淡许多,眉梢眼角平添几分柔柔的媚意。这个守身如玉的女子仿佛 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媚艳的妇人。

竹榻「吱哑」一声弹起,程宗扬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秾妆艳抹的美妓走 过来,她通体赤裸,只在脚下穿了一双木屐,雪滑玉体在黑暗中勾勒出莹白的轮 廓,丰腻动人。只不过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两条圆润的美腿像无法合拢一样 微微张开,走得别扭。

「怎么这么别扭呢?」

程宗扬道:「木屐不合脚?」

小紫抱着雪雪逗弄,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把人家开了苞就不管了。卓婊子 还是处女呢,被你嫖得两天都走不动路,下面都被干肿了。卓婊子,是不是?」

卓云君颦起眉头,羞赧地小声道:「是。奴婢被主子嫖过,里面受创未愈…

…「

她看了小紫一眼,小声道:「妈妈万福。」

「真乖。」

小紫一手抱着小狗,嘻笑着一手摸了摸卓云君的下巴。

程宗扬板起脸,「喂,你钱都拿了,怎么还不走?」

「小气鬼。」

小紫一脸不情愿地离开,然后回过头,「喂,大傻瓜,你是不是跟那个骚狐 狸也有一腿?」

程宗扬干笑两声,然后道:「别说一腿,就是有十腿八腿,你管得着吗?」

死丫头终于离开,卓云君无声地吐了口气,神情变得妩媚起来。

卓美人儿吃错药,自己找个理由心甘情愿做婊子来赎罪,再跟她客套就太虚 伪了。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搂住卓美人光滑的腰肢,把她抱在膝上,笑咪咪地说道: 「原来是干得太狠了,痛不痛啊?」

卓云君身体羞窘地微微发颤,不好意思地垂下玉颈。

程宗扬确定小紫不在,外面也没有人偷听,于是凑过去涎着脸道:「喂,卓 美人儿,我的阳物大不大?」

美妓玉颊飞红,然后娇羞地微微点头。

程宗扬流着口水,一脸淫笑地说道:「是不是很厉害?」

说着一手伸到她白滑的腿间。

卓云君本能地微微退开,躲避他的手指。

程宗扬抬起手,朝她张了张:「呶,刚洗过,很干净的。大美人儿,乖乖把 腿张开。」

卓云君顺从地张开腿,把柔腻的玉户放在他手上。她下体肥滑柔腻,阴阜圆 耸,比自己以前经历的女人都要饱满。自己张开手,那团又软又腻的美肉在手心 满满握着,丰盈肥硕,像腻脂般微微滑动。她肌肤微凉,中间那条款肉缝滑腻无 比,手指探入肉缝,里面软软的一片暖热。

卓云君吃痛地微微蹙眉,熟艳面孔上混合着娇怯、羞媚、痛楚的神情,诱人 之极。

那具白滑肉体浓香扑鼻,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吐露芬芳。

程宗扬早把肩上伤势抛到脑后,心头一团火热。他抱起这个光溜溜的大美人 儿往榻上一推,然后丢出两团黑色的丝物,笑道:「把这个穿上。」

卓云君拿起丝物,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那团丝物又滑又软,轻盈得仿佛没 有重量,展开却是两条带子一样的轻纱。

「是袜子。」

程宗扬道:「穿在腿上的。」

祁远被救出时,从织坊抓了几条刚做成的样品。盛银织坊的织匠工艺不凡, 织出来的丝袜全以手工制成,比起两件样品毫不逊色。而且,那些「霓龙丝」握 在手中有种海水般滑凉的触感,难怪苏妲己没有起疑。

卓云君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何要穿上袜子,还是听话地抬起一只白软的 纤足,将丝袜套在脚上。

那条丝袜柔滑异常,本来是一条薄薄的黑色轻丝,此时套在腿上,薄丝被大 腿白 生生的肌肤撑开,变得轻薄透亮。薄如蝉翼的丝物充满弹性,像第二层皮 肤一样紧紧贴着肌肤。

卓云君穿上后才发现,这两条丝袜不仅没有起到遮羞的效果,反而更令人羞 赧。

薄亮黑丝勾勒出腿部光滑的曲线,白美肌肤在丝袜下若隐若现,添了几分诱 人的风情。

更诱人的,则是丝袜上缘那两截白光光的大腿,在黑色丝袜的衬托下,愈发 圆润白嫩,丰腴的雪肉熟艳欲滴。

盛银织坊做出来的丝袜比自己想像得更完美,无论质地款式,都不逊于自己 带的情趣内衣。唯一的遗憾是织坊还没有做出蕾丝花边,少了一些有趣的点缀。

至于穿上黑丝的卓云君,带给自己的冲击力远比一个没有见过丝袜的人要强 烈。

这位修道多年的教御桃腮杏眼,是一个典型的古典美妇,此时她穿着新款丝 袜,赤条条躺在榻上,那种羞媚的样子让自己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回到来时的 世界,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盘着云髻的古装美妇,在自己的命令下,赤裸着香艳肉 体,穿上现代丝袜向自己展露风情。

程宗扬脱去衣物,亮出结实腹肌和胯下怒胀的阳具,然后抓住美妓一只纤足, 提起她的小腿,隔着薄丝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

手掌沿着美妓腿部柔美的曲线,从脚趾到小腿,再到她浑圆的大腿。那根晃 动的阳具让卓云君露出一丝羞媚怯意,随着手掌的下移,她粉颊越来越红。

那只手掌越过丝袜边缘,落在大腿赤裸的肌肤上,带来一片火热的触感。卓 云君 禁不住一阵战栗。

看着这个熟艳的美人儿在自己身下顺从地展开肢体,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邪 恶的冲动。一个妓女,又不是自己老婆,粗暴一点没关系吧?

「哎呀!」

卓云君一声惊呼,那条穿着丝袜的美腿被横推上去,两条腿一字分开,大腿 中间美妙的秘境尽数绽露出来。美妇腿间白腻的肌肤被拉紧,肥美阴户被迫分开, 馒头般肥耸圆润的美肉朝两边滑开,露出内部鲜花般翻绽的蜜肉。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卓美人儿,你可以向我道歉了。」

卓云君雪白肉体侧身躺在榻上,一条腿斜翘起来,把股间羞耻的部位暴露在 坏笑的年轻人面前,不禁羞愧万端,嗫嚅难言。

「好吧,我再等一会儿。」

程宗扬道:「大美人儿!主人要进来了!」

「啊呀!」

痛叫声中,阳具顶进柔腻的肉缝,挤进狭紧的肉孔。

卓云君受创的下体还没有完全愈合,阳具破体而入,顿时带来一阵剧痛。她 咬住艳红唇瓣,眉头皱起,鼻尖渗出冷汗,身子吃痛地绷紧。

程宗扬抓住她的膝弯,将她两腿拉开,挺起下腹,在她穴口顶弄几下,等她 蜜穴微微湿润,然后用力直贯到底。美妓下体未愈的伤处顿时绽裂,又一次破体 的痛楚使她玉容失色,眼睛上翻,几乎昏厥。

程宗扬按住她高翘的美腿,肌肉分明的腹部用力撞在她大腿根部,阳具深深 陷入她丰隆白腻的玉户间,用力挤进她下体的美穴。

充满弹性的薄丝紧紧贴在腿上,黑丝包裹下的美腿像瓷器一样又光又滑,大 腿裸露的肌肤香滑白嫩,像饱含汁液一样丰满白润。

肥光光的阴户被阳具挤开一道肉缝,里面红腻的蜜肉在灯光中微微颤动,不 多时,一丝殷红的血迹缓缓溢出,在肉棒上染出一点红痕。

美妓洁白的身体横陈榻上,伴随着竹榻有节奏的响声,胸前浑圆雪乳前后摇 晃,仿佛两团充满弹性的雪球。

卓云君表情渐渐变得凄痛,那条弯曲的玉腿在空中被压得一翘一翘,下体肥 隆的玉户被强壮的小腹撞击着,发出「啪啪」的肉响。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直干得美妓下体溅出星星点点的落红,还不肯减 慢速度。卓云君勉强支撑多时,终于被这一轮暴奸干得忍不住颦起眉峰,婉转哀 求道:「主……子……求你轻一些……好痛……」

「大美人儿,叫这么响,是不是被我干翻了?」

卓云君咬住唇,眼中溢出泪光。

「感觉是不是很像被主子第二次开苞?」

程宗扬抓住她一边摇晃的乳房,用力抓紧,「卓美人儿,你这会儿已经当婊 子,还这么矜持?叫得浪一点,奉承奉承主人,我就当你给我道过歉了。」

卓云君像醒悟一样浑身一震,片刻后,她吃力地露出一丝媚笑,柔声说道: 「主子尽管用力,这些疼痛都是奴婢应得的。奴婢被主子开了两次苞……流了…

…好多……啊呀!「

卓云君两手扶住程宗扬的腰,痛得声泪俱下,「主子,你干到奴婢最里面了 ……顶得奴婢好痛……」

龟头挤进蜜穴深处,顶住尽头一团软肉。程宗扬一边用龟头挤弄美妇娇柔的 花心,一边笑道:「是痛吗?你再仔细感觉感觉。」

卓云君弯眉颦紧,白滑躯体像触电一样颤抖,一边婉转叫道:「好酸……麻 麻的……哎呀……好疼!要被挤碎了……」

程宗扬把挤进花心的阳具略微退回一些,调笑道:「卓美人儿,你的花心这 么浅。」

卓云君满面羞痛,小声道:「是主子的阳具太大了。」

这么听话?不会有什么诡计吧?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拔出阳具,然后叫道: 「卓美人儿!把屁股抬起来!」

竹榻摇晃的「吱哑」声越来越响,房间里回荡着美妓的乞求痛叫。

卓云君两条穿着霓龙丝袜的美腿高高举起,被程宗扬拉得笔直。火热的阳具 在紧狭的蜜穴中进出,每一下都直捣花心。

卓云君白腻的玉户被干得敞开,蜜穴内鲜血狼籍。她痛楚地叫道:「主子…

…你阳具好大……奴婢下面……都裂开了……「

程宗扬阳具毫不留情地捣弄着她的美穴,带出星星点点的鲜血。

「奴婢小穴都被……主子干穿了……啊呀!」

卓云君忍不住哭泣道:「好主子,奴婢乖乖让你肏……求你轻一点……」

程宗扬把玩着她浑圆的美乳,笑道:「卓美人儿,好好记住今天,往后做人 不要那么嚣张。」

卓云君珠泪滚滚地泣道:「奴婢知道错了……请主子责罚……」

程宗扬心里越发嘀咕。不会是那死丫头又捣什么鬼了吧?卓美人儿怎么说也 是堂堂教御,怎么会像个弱质女流一样,被自己干得要死不活?

算了,不管她捣什么鬼,他先爽了再说!

「卓美人儿,来个平伸的一字马,自己把你漂亮的小妹妹翻开……真乖!」

「啊……」

美妓张成一字的美腿猛地一颤,肥嫩的性器被干得凹陷下去,一串鲜血飞溅 出来。

程宗扬整个身体都压在那具白嫩的胴体上,阳具插在美妓蜜穴深处,被柔腻 的蜜肉紧紧包裹着,龟头顶住她软嫩的花心。鼻尖顶着卓美人儿的鼻尖,眼对着 眼,然后阳具跳动着在她身体里射起精来。

卓云君又羞又痛,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在程宗扬的注视下,她羞涩地 敞开身体,让他在自己体内尽情喷射,用子宫承接主人狂涌的精液。

「你被人射到体内的样子真美,」

程宗扬小声笑道:「既像个云雨过的美人儿,又骚又媚;还像个刚开苞的小 处女,又乖又甜——」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抿紧的唇角。

「是不是那死丫头教你的?」

卓云君浑身震颤,美目猛然睁大,露出一丝羞缩的惧意。

包扎过的伤口不知何时绽开,温热鲜血顺着肩背流淌下来,打湿衣服。程宗 扬心下暗道:死丫头真有手段,把这个大美人玩得像婴儿一样。

程宗扬伏在卓云君身上,射过精的阳具还留在她体内,享受她肉体丰腴动人 的触感,一边道:「你在这里待了差不多十天,太乙真宗的人也该来了。」

卓云君愕然道:「只有十天吗?」

「你以为呢?」

卓云君脸色变得苍白,「我以为有一个月,甚至更久……」。她惊愕地说不 出话来。

程宗扬用力挺动一下,把阳具从她体内拨出,一脸坏笑地说道,「卓教御, 你可比我想像的好上手多了。」

卓云君一手按着下体,明玉般白嫩的指尖被鲜血染红,然后露出一个惨淡的 笑容。

苏妲己这次是乘车直入庭院,直到厅前才停下。程宗扬早在阶下等候,规规 矩矩施礼道:「小的见过夫人!」

车内冷哼一声,随行的女侍卫掀开车帘,放下踏脚的木杌。先出来的并非苏 妲己,而是一个娇俏的小婢。香蔻儿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垂下头,接着一个纤 美的身影踏杌而下。

苏妲己披了一袭雪白的丝袍,狐媚的瓜子脸犹如白玉,水汪汪的美目顾盼间 媚态横生,体态风流。程宗扬虽然如临大敌,也不禁精神一振。

这妖妇敢大摇大摆地登门问罪,显然是有恃无恐。这会儿身边的好手只有秦 桧一个,真动手未必能讨得了好。不过程宗扬早有定计,神态歉卑地躬身说道: 「夫人,请。」

苏妲己昂起螓首,一手提起长裙,风姿绰约地踏上台阶,款款进入厅内。

雁儿奉上一盏清茶,柔声道:「夫人请用茶。」

苏妲己瞟了她一眼,「好个俏丽的小粉头,花多少钱买的?」

程宗扬堆起笑脸:「回夫人,这是金谷石家的婢女,小的只是借来使使。」

「难怪还是处子。」

程宗扬假笑道:「夫人明鉴。」

苏妲己又看了雁儿几眼,对那盏茶碰也不碰。小婢香蔻儿取出茶盏,从包好 的铜壶内沏上茶,奉给主人。

苏妲己浅浅饮了口茶。「我今日来是查帐的。帐目呢?准备好了,便与香蔻 儿交割吧。」

这妖妇还真不客气,迳把自己当成奴才。程宗扬一脸苦相地说道:「回夫人, 小的没有什么帐目可以交割,倒是外面欠了不少帐。云氏商会的两万金铢、金谷 石家八千,这宅子欠了一万多贯没有付清,还有雇的几个下人,也欠了一个多月 的银钱没有发放,小的前两天说是打猎,其实是躲债去了。」

程宗扬大倒苦水,算下来一文钱没挣到,还欠了三万金铢的帐。苏妲己面沉 如水,等他说完,冷笑一声,「你倒好本事,能欠了这么多帐。」

苏妲己原本也不相信他一个饿得要死的乞丐能短短几个月内挣下如此身家, 听说都是施手段借来撑门面的,倒信了七、八分。

程宗扬倒完苦水,恭恭敬敬道:「这些欠帐夫人若有兴趣,不妨记到白湖商 馆帐上。小的不敢让夫人吃亏,既然是小的欠帐,就从小的工钱里逐月扣除好了。」

三万金铢,凭他的工钱一百年也还不清。苏妲己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死奴 才!你的债让我来给你还吗?」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小的不敢。」

苏妲己拿起茶盏,美艳的桃花眼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冷冷道:「凝羽为何留 在南荒?」

程宗扬露出尴尬的表情。

苏妲己艳红的唇角微微挑起:「祁远呑呑吐吐还不肯说,果然是中了你的奸 计,明白回话!」

程宗扬早知道她要询问凝羽的下落,这会儿又是干咳,又是皱眉,半晌才一 脸为难地说道:「回夫人,凝侍卫长是自己留在南荒的。」

苏妲己厉斥道:「胡说!」

看着程宗扬噤若寒蝉的样子,苏妲己忽然一笑,媚声道:「死奴才,你是不 是施手段把她卖到南荒山里了?」

程宗扬急忙否认,苏妲己却笑吟吟道:「让那个穹羽族的贱人在山里被山民 们糟践,倒是好事一桩,过了冬再让祁远赎她回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没想到苏妲己竟然这么痛恨她的侍卫长,自己编好的一肚 子词,一句都没用上。

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吵嚷,苏妲己颦起蛾眉。程宗扬连忙出来道:「怎么了?

外面吵什么吵!「

秦桧趋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程宗扬朝厅内看了一眼,然后朝秦桧施个眼色,小声道:「收好。别漏了马 脚。」

忽然手腕一紧,半边身体都为之酸麻;程宗扬惨叫一声,险些跪倒。

一名女侍卫扣着程宗扬的脉门,香蔻儿从厅内出来,娇声道:「夫人吩咐, 让外面的把东西送进来。」

程宗扬脉门被制,额头渗出冷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桧连忙摆手,「误会!误会!外面是几个要帐的!在下就去把他们打发走!」

香蔻儿俏脸一板:「这点伎俩也想瞒过夫人?你们八千金铢买的什么东西?

立刻拿进来!「

秦桧还在犹豫,程宗扬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佩玉的轻响,一个少女跟在秦桧身后,沿着院侧的游 廊缓缓走来。她穿着一条浅紫色长裙,怯生生垂着头,脸颊白嫩如雪,怀里抱着 一个长长的锦囊。

随着她轻柔的脚步,绘着绯红碎花的裙摆微微飘动,那曼妙姿态使每个人心 里都生出一种念头,似乎她每一步踏出,脚下都绽开一朵雪白的莲花,又随着她 脚步的移动而湮灭。虽然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没有人怀疑眼前的少女拥有绝 世容貌。

那少女走进厅内,慢慢抬起脸。

苏妲己美目一僵,连她这样丽色倾城的绝色,也望着眼前那张宝石般精致的 面孔,感到一瞬间的失神。

小紫带着美妙共鸣的声音轻柔地响起,「程公子,琴在此。」

娇怯的音韵在少女皓齿间轻轻吐出,像清音鸣响的琴弦般动人。

苏妲己望着这个精致绝伦的小美人儿,片刻后才问道:「是什么?」

「是张瑶琴。」

秦桧万分珍重地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然后解开囊口的缨络。

锦囊内露出一张七弦古琴,琴身色泽朱红,因为年代久远,漆面出现一层流 水般细密的纹路,漆面剥落处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灰胎。

「此琴宽六寸,厚二寸,长三尺六寸五分,合周天之数。」

秦桧指着狭长的琴身道:「上圆为天,下平为地,此琴琴身形如飞凤,头、 颈、肩、腰、尾、足俱备。中间五弦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 角、征、羽五音。上弦为文王所加,称文弦,下弦为武王所加,称武弦,合称文 武七弦琴。」

秦桧举止温文尔雅,外形本来就讨好,而且又口齿伶俐,博闻多识,一番话 抑扬顿挫,讲得头头是道,连苏妲己也听了进去。

「琴首架弦的硬木称临岳,琴底二槽,为龙池、凤沼。临岳旁硬木名承露, 两侧为凤眼、护轸。琴尾刻槽之木为龙龈,旁饰为冠角、焦尾。其下为雁足,以 七弦齐聚,为北斗之象。」

秦桧小心翻过琴身,轻轻叩了两下,「琴腹之内,上有舌穴、音池,下有韵 沼。与龙池相对的纳音处,有天、地二柱。发声之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 余响绕梁不绝。」

香蔑儿本来傻傻看着小紫,这时也被秦桧的讲述吸引,一双眼睛不住瞟向案 上的古琴。

秦桧轻轻一拨琴弦,琴声响起,曼声吟道:「若云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 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吟罢,琴声仍悠然轻响,在人心头耳际萦绕不去。

半晌,苏妲己冷笑一声:「一张破琴而已,连漆下的灰胎都露了出来,还当 成宝贝。」

秦桧微微一笑,从容道:「夫人明鉴,这灰胎为八宝灰,以金银珠玉珊瑚八 宝碾碎,混入鹿角灰制成,以此制琴,可放千年而不坏。」

苏妲己玉颊微红。秦桧好看的一笑,手掌抚过细纹密布的漆面,从容说道: 「琴过百年,漆上自然出现诸色断纹,有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纹断、流 水断、龙鳞断……有断纹之琴,琴音愈发清越透澈,韵味悠长。」

秦桧指点着琴身道:「此琴断纹为流水断,夫人请看,是不是形如流水?」

苏妲己看了片刻,「这是什么琴?」

秦桧道:「昔日伯牙遇钟子期,弹高山流水,引为知音。此琴便是伯牙当日 亲手所弹的伯牙琴。」

苏妲己挑起眉梢。「听来倒是张好琴,为何落在你们手中?」

秦桧刚要说,又似乎想到什么,悄悄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张开嘴,还没 来得及说话,就被苏妲己阻住。

苏妲己纤指轻轻点了秦桧一下,吩咐道:「你来说。」

秦桧无奈之下,呑呑吐吐说道:「此琴本来是洛阳一位王侯的收藏,后来那 位王爷坏了事,才流传出来。」

苏妲己冷冷道:「这番话便不尽不实,想瞒过我吗?」

说着她吩咐旁边的侍卫,「再敢胡言,立即斩下那死奴才一只手!」

程宗扬急忙叫道:「会之!你就说了吧!」

秦桧面露愧色,「实不相瞒,这张伯牙琴出自淮南王的宫中。淮南王因罪自 尽,王宫被封,有个宫里下人偷了这张琴出来到建康变卖,正好遇上公子,以八 千金铢买下此琴……」

「八千金铢?」

苏妲己叱道:「莫不是疯了 !」

秦桧恭恭敬敬地说道:「数月前金枝会馆卖出大圣遗音与春雷二琴,一张作 价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张为两万五千金铢。伯牙琴为稀世奇珍,八千金铢已经是 捡了大便宜。」

苏妲己美目生寒:「八千金铢只买了这张琴吗?这个女孩子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道:「回夫人……」

「住口!」

苏妲己喝斥一声,对秦桧道:「你说!」

秦桧咽了口唾沫,「实不相瞒,这是淮南王幼女,随琴一同买来的。」

「原来如此。」

苏妲己看了看那张伯牙琴,又看了看那个娇怯的绝色少女,然后一笑,吩咐 道:「香蔻儿,拿上琴,带上这个姑娘,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夫人,万万不可!这是我从金谷石家借了八千金铢买来的, 已经送给几家看过,有人已出到两万金铢的高价,不日就要出手。」

「少罗嗦!」

苏妲己挑起眉梢,「你这死奴才,自己欠的帐自己去还!这琴是你欠我的, 至于利息,我下月再来收取!」

秦桧在旁苦苦哀求,但苏妲己不为所动,带着两婢,捧着琴上了马车,然后 挑起车帘冷冷说道:「姓程的奴才,莫以为我会放过你。」

小紫怯生生低着头,上车时却悄悄朝程宗扬扮了个鬼脸,用口型说道:「大 笨瓜!」

秦桧还在哀求,最后被旁边的女侍卫抬脚踢了个跟头,顿时像葫芦一样滚到 一边。

马车辘辘而去。秦桧这才拍打着身上的灰土爬起来。

程宗扬一改刚才的戚容,笑道:「秦兄,你演得太入戏了吧?」

「惭愧惭愧,怎及紫姑娘,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伸手用力击了一掌。

程宗扬意气风发地叫道:「跟我斗!奶奶的,不把骚狐狸的钱挤干净,我就 不姓程!」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3 编辑 ] ----------                第十七集

内容简介:

北府兵暗中入京,建康风云将起,但萧遥逸却不看好临川王,而星月湖与黑 魔海更有不解之仇,程宗扬又该如何使用三寸不烂之舌,安抚「有种朝这儿砍」 的小侯爷与自己身边的各方势力和平共处?

程宗扬布下连环计诈骗了苏妲己带入建康的所有家当,本只是想出口恶气, 没想到却惹上夺命杀机,并牵累了从南荒带出来的兄弟,程宗扬这才惊觉,这刀 光剑影的世界与过去完全不同,金钱权力不只是数字头衔,而是恶生生的杀伐!

第一章雪耻

阳光透过菩提树心形的叶片,洒落窗前。卧房内,一名垂着双鬟的侍女拿着 一枝紫竹箫,坐在榻脚轻轻吹奏。

穿着白罗衫的歌伎曼声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 我罗裳开… … 」歌声未绝,旁边的红衫歌伎展开歌喉:「阿那曜姿舞,逶迤 唱新歌。翠衣发华洛,回情一见过。 」两女歌声参差起伏,婉转缠绵,有着说 不尽的柔情蜜意。

一曲唱罢,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怎么样?还听得入耳吧?」

从鹰愁峪回来后,众人念着程宗扬的伤势,先是遣人过来探望,送上礼物问 候。

听说他伤势好转,张少煌等人接着便登门拜访,还从怡情院带了两个最出色 的歌伎,在程宗扬榻前献唱。

这份心意却之不恭,程宗扬只好装作无法起身的样子,趴在榻上听她们唱建 康最流行的子夜四时歌。对自己来说歌词有点儿太不时街,但两女的歌喉无可挑 剔,伴着竹箫的幽幽清响,令人心坟冲陷。

恒歆摇着扇子笑道:「石胖子,你们金谷园的歌妓名动一方,怎么不带来让 程兄开开眼界。」

石超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她们唱的曲子都是清啊、玄啊的, 咦咦呀呀没一点味道,连我都不爱听。」

桓歆合起扇子,在石超肩上敲了一记,揶揄道:「石少主品味不俗啊,连你 们石家的曲子都听不入耳。石少主喜欢哪支曲子?说来听听。 」石超来了精神。

「上次在金枝会馆听的两支曲子不错。」

说着摇头晃脑哼了几声,大伙也没听出滋味来,只一笑置之。

程宗扬道:「徐家有没有动静?」

萧遥逸腰间悬着一只紫罗珠囊,意态闲适。他摆了摆手上让歌伎退下,然后 笑道:「徐家没什么动静,倒是谢二急了。那饭桶丢了虎符,还少了几百军士找 不到下落,昨天已经上表请罪,辞官不干了。」

「辞官就行了?这么轻巧?」

「要不怎么?还能把谢二拉出来杀头不成?」

桓歆接口道:「谢二表递上去,宫里已经准了。军不可一日无将,我们原想 会是庾家接任镇东将军,谁知诏书却指定王驸马。」

张少煌在旁笑道:「诏书一下,王丞相就在宫城的大司马门前跪辞,拼死不 敢奉诏。 」程宗扬趴在榻上道:「我听着怎么这乱呢?」

「一点都不乱。」

萧遥逸道:「驸马王处仲是丞相王茂弘的族兄,都出自琅砑王家。镇东将军 这个位置,谢万石之前是徐老头,徐老头之前就是王处仲。当日王处仲组建州府 兵讨贼平叛,大获全胜,结果有人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王茂弘为人谨慎, 亲自出面请王处仲辞了镇东将军,交出兵权,以此避祸。王处仲赋闲多年,现在 重新领兵,王茂弘能放心吗?」

石超坐在一旁汗出如浆。临川王手下北府兵已经到了建康的事,众人都蒙在 鼓里,他身为仅有的几个知情者,这会儿如坐针毡,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见张少煌与桓歆相视诡秘地一笑,问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呢?」

桓歆道:「就这么放过姓徐的,太便宜他了。」

「什么意思?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

张少煌笑道:「程兄不用理会,过些日子便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程兄伤势未愈,咱们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吧。 」几人 纷纷起身,向程宗扬告辞。

萧遥逸落后一步,小声道:「紫姑娘呢?」

程宗扬笑道:「这就要你帮忙了。萧五怎么样?能走得动吗?」

「他受了点内伤,起码两个月不能跟人动手,装装样子还成。 」说着萧遥 逸又问道:「紫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约略说了几句,萧遥逸陡然色变:「怎么能让紫姑娘去犯险?」

「危险倒称不上。 」程宗扬笑道:「你就放心吧,那丫头机灵着呢。萧五 能装样子就行,一会儿我让会之过去见他。事成之后,我分你一半。 」萧遥逸 道:「不要萧五出面,我去见她!」

「用不着吧。」

程宗扬道:「有萧五就行了。」

萧遥逸肃容道:「紫姑娘若出了岔子,我死一万次都不够!这事还是我来出 面,放心,坏不了你的事。 」程宗扬只好答应。萧遥逸临出门时,又折回来低 声道:「那位临川王好谋无断,难成大事,程兄留心。 」程宗扬苦笑道:「你 不怪我就好。」

萧遥逸叹了口气,「程兄是重义之人,小弟怎敢怪罪?但愿你别重义得把自 己填进去就行。」

众人走后,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一点都不想蹚浑水,却身不由己地 陷了进去。

易彪带来的北府精锐六百多人,本来在东山隐蔽,但鹰愁峪之战露了行迹, 无法再留在东山。这六百多人不是少数,徐度的手下还能藉佛寺藏身,易彪露了 行踪,想再躲藏就难了。

于情于理,此事都不容自己坐视不管。程宗扬当时唤来吴三桂吩咐几句,这 会儿易彪、林清浦和那些北府兵都在玄武湖,岳帅留下的那处别墅中。

玄武湖紧邻宫城,对他们行事更为方便,但这事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那只 小狐狸。只怕易彪等人还没进入玄武湖,他便知道了。这番话是提醒自己,星月 湖对临川王并不看好,劝自己不要把宝押在临川王身上。

程宗扬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肩胛处传来一阵痛意,毕竟是贯入伤,没那么 容易痊愈。他叫来秦桧:「事情怎么样了?」

秦桧道:「都安排妤了。云老爷子亲自选的人,据说是建康城口齿最刻薄的 琴师。」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后道:「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收网!」

建康。长千里。

房内传来女性淫媚的叫声,那声音又媚又腻,令人心荡神动。

一个男子急促地喘着气,淫声道:「我的心尖尖儿,你这身子可真——」

「噗」的一声闷响,男子的淫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个佣懒的媚声道:「香蔻儿。 」香寇儿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 闻声连忙进去,垂首道:「夫人。」

苏妲己卧在软榻上,罗衫半褪,白腻皮肤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水。一个男子 赤身倒在地上,他头骨破裂,眼睛、口鼻、耳朵都淌出血来,脸上仍带着淫猥和 惊惧混合的表情。

苏妲己拍了拍手,两名女侍卫拖走尸体,将榻前染血的绒毯换了一块。

苏妲己拉起衣衫,掩住裸露的双乳,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丫头呢?」

「在和兰姑学曲子。 」香蔻儿道:「兰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嗓子,再 难的音也能唱出来,比兰姑自己唱得还好。 」苏妲己露出一丝笑意,「不必急, 让她慢慢学。等建康的醉月楼开张,再让她出去接客。」

「是。 」苏妲己神色转冷,「掳走祁远的人有消息了吗?」

香蔻儿道:「还没有。」

苏妲己冷笑道:「一家家给我找!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织坊这样大的胆子!竟 然敢掳我的人!」香蔻儿小声应了一声。祁远被掳的事让夫人恼怒之极,那几人 身手极高,趁着大雨轻易掳走人,还抢走几件织品,并且留下话,让外人滚出建 康的织坊生意。

程宗扬如果知道真相应该额手称庆,秦桧这一招浑水摸鱼把苏妲己骗得死死 的,到现在还没有想到是他做的手脚,以为是建康的织坊商会掳人抢物。

苏妲己寒声道:「吩咐下去,两件事:一件是看好剩下的霓龙丝,做成的织 品一件也不许外流!另一件,盯紧市面,看是谁在仿制霓龙丝衣! 」苏妲己咬 紧银牙,「敢叫我的盛银织坊滚出建康,好大胆子!」

待苏妲己怒气渐平,香蔻儿才道:「回夫人,找的琴师已经到了。」

苏妲己弯眉挑起,露出一丝喜色。「取伯牙琴来。把那个丫头也叫过来。 」

说着又吩咐道:「小心些,莫碰坏了。 」香蔻儿领命取琴。苏妲己重新梳 洗过,换了衣物,娉娉袅袅来到书房。

书房内,从建康最大的琴行鸿宝阁找来的琴师已经等得大不耐烦。那琴师六 十多岁年纪,留着两络长须,看上去像个干瘦的糟老头子。他神情傲慢,见苏妲 己出来也不施礼,只扬着脸道:「琴呢?老夫还有他事,莫耽误老夫工夫!」

苏妲己扶了扶鬓角的花簪,嫣然笑道:「先生莫急。香蔻儿!」

香蔻儿捧来锦袋包裹的伯牙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那个叫小紫的姑娘被兰姑带着进来,俏生生立在一旁;看着案上伯牙琴露出 古色斑烂的一角,弯长睫毛眨了眨,美目蒙上一层水雾,神情凄婉。

苏妲己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笃定。那个死奴才竟敢带了自己的人逃走,依自 己原来的意思,抓到这个该死的逃奴定要打断他双腿,把他囚在奴窟里,留他一 条性命给自己的织坊描绘图样,已经是格外施恩。

没想到到了建康才发现这个逃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空手骗得几万金铢的身 家。

横塘的地契在云氏手中倒也罢了,居然一掷八千金铢买了张琴,还奉送一个 大有身分的绝色。

琴价高低苏妲己拿不准,但这个美婢在五原城也卖得几百金铢,换作建康, 不啻千金之数。把这一琴一人拿到手,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如果真和那个秦管 家说的一样,能卖到两万金铢,即便丢了横塘的土地也不算要紧。

苏妲己娇声迈:「先生请看,这张琴价值几何?」

那琴师眼角瞟都不瞟,高高扬着脸,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傲态十足地 说道:「索价几何?千金以下的琴,老夫从来不看!」

苏妲己恨不得掐死这个糟老头,只不过听说这糟老头在建康大是有名,一般 的古琴经他品评立即身价倍增,这会儿也不好得罪,按捺性子媚声轻笑道:「这 张琴,是奴家用八千金铢买来的。」

听到八干金铢,琴师才略微转了转眼珠。看了看琴尾的龙龈、冠角,然后拨 了拨雁足的琴弦;琴声铮然响起,十分好听。

琴师皱起眉,用枯瘦手指挑开锦囊,一寸寸摩挲着古琴。他翻检虽然细致, 动作却极快,手指犹如蜻蜓点水,在琴身的焦尾、承露、龙池、凤沼上一一抚过, 还用小指挑起一片漆灰,然后弹开。

每看一处,琴师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他把那张伯牙琴一丢,不层地拍了拍 手,大笑道:「什么八千金铢!哈哈!」

苏妲己悚然一惊。「这张琴不妥吗?」

「何止不妥!」

老琴师一脸讥讽地哂道:「此琴用的桐材不过是三年的新桐,在粪坑埋了几 日沤旧,冒充陈年桐木。偏生还有人捧着当宝,哈哈!」

苏妲己脸上时红时白,半晌才道:「这琴身的流水纹和八宝灰呢?」

「八宝灰?」

琴师挖苦道:「八宝灰是用金银珠玉珊瑚八宝调成,这琴用的不过是破絮败 革,竟然也敢叫八宝灰?这流水断更是可笑,纹路散乱不堪,一看便是庸手所为!」

苏妲己仍不死心,忍怒道:「先生会不会看错了?这伯牙琴相传是伯牙亲手 所弹,也许是年代久远犹未可知。 」琴师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良久才从鼻孔 里发出一声冷笑,「伯牙琴?伯牙一曲高山流水,千载知名;钟子期故后,伯牙 以世间再无知音,破琴绝弦——此事三岁童子便知,哪里有什么琴流传下来?荒 唐!」

琴师越说越怒,口气也越发不客气,「伯牙乃世间琴仙!何物竖子,敢唐突 仙人!夫人虽然貌比芝兰,却如此浅薄,附庸风雅不成,乃以八千金购一粪坑秽 木,奉若珍宝,可笑可笑!」

琴师用巾帕擦了擦抚过琴的手指,连巾帕也不要,嫌恶地丢在一旁,就那么 扬长而去。

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听着苏妲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剧烈。

忽然「砰」的一声,那张伯牙琴被重重扔在地上摔得粉碎。苏妲己气恼得肩 头微微战栗,片刻才恨声道:「该死的狗奴才!」

她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像泄愤般骂道:「下贱的小蹄子!什么淮南王的幼 女!立刻让这小贱人去接客!」

兰姑面露难色,低声说道:「夫人莫非忘了,这丫头是个石女,只能唱唱曲 子。 」「什么!」

兰姑看到苏妲己的脸色,连忙跪下来。 「想是这小贱人撒谎。」

苏妲己冷着脸走到小紫身前,一手伸进她裙内。小紫怯生生道:「人家下面 … …真的没有呢。」

苏妲己心下恨极,拔出手,一个耳光朝小紫脸上挥去。

小紫「呀」的一声跌倒在地,她一手捂着脸,耳垂的坠子在玉颊上擦出一条 细细血痕。

「都给我滚!」

苏妲己余怒未消,一名女侍卫进来,「夫人,有客人来访。」

苏妲己恨声道:「谁!哪个该死的奴才?」

「是那位姓秦的管家,还有一位公子。 」苏妲己想也不想便甩帘出来。

她最忌惮的王哲已死,只剩最后一丝顾忌。为了解决这个伴随自己多年的隐 患,苏妲己一个月前便从五原城动身。在竞州遇到祁远后,随即带着他贩回的霓 龙丝一同赶赴建康,算起来只比程宗扬晚了几曰。这一路她行踪极为隐密,若不 是因为那个欺主的恶奴,未必肯现身出面。没想到他竟能找到自己的住处,居然 还有胆量登门。

苏妲己咬牙一笑,踏进客厅。

那位秦管家温文尔雅坐在一旁,见苏妲己出来,立刻跳起来,恭敬地施了一 礼,「小的见过夫人。」

说着扬起脸,满脸春风地微笑道:「那张伯牙琴不知夫人可满意吗?」

苏妲己笑咪眯道:「那样的稀世名琴,自然是满意了。告诉你家公子,难得 他办事得力,今晚过来,妾身要好好赏赐他。」

秦桧露出懊恼神情,为难地说道:「夫人取琴时,小的曾说过,那张琴已经 有人看过了,是吧?」

苏妲己含笑拿起茶盏:「怎么?有人看中了吗?」

秦桧先长叹一声,然后才道:「夫人莫怒,小的实言相告——那张琴其实已 经有人买了。公子只是不愿拂了夫人心意,才送来让夫人赏玩几日。 」苏妲己 咬牙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傻瓜!」

说着她想起一事,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桧顺从地垂着手,「夫人分文未取就拿了琴来,这会儿买琴的正主已经到 了,那张琴——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怔了片刻,猛地回过头,像看怪物一 样看着旁边那个年轻公子。

那年轻人相貌俊雅、衣饰华贵,腰侧一只紫罗珠囊,隐约能看到「兰陵」二 字——兰陵萧氏是晋国有名的世家之一,苏妲己岂能不知。

年轻人傲然道:「那个傻瓜就是我。 」说着他嫌热似的扯开衣领,露出颈 中一行刺青:有种朝这儿砍。

秦桧吓了一跳,扑通跪倒,哀求道:「小侯爷息怒!小的该死!谁不知道小 侯爷轻易不露刺青,一露就要杀人!爷万金之躯,莫和小的一般见识!」

萧遥逸瞪着苏妲己,奋力一拍桌子,喝道:「琴呢?」

苏妲己脸色数变,最后勉强笑道:「原来是小侯爷。」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萧氏在建康堪称猛龙,跺一脚地面都要动三道 的人物。只要自己人在建康,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萧遥逸露出恶少的嘴脸,蛮横地说道:「识相的赶快把琴给我拿出来!不然 我就拆了你这座破院子!」

苏妲己压下心底的滔天怒意,含笑道:「小侯爷,你上当啦。那琴其实分文 不直:没等她说完,萧遥逸就叫道:」你算什么东西!爷用了两万金铢买的琴, 你竟敢说分文不值!「

苏妲己失声道:「两万金铢!」

秦桧把头垂得更低,恭顺地说道:「那钱我们公子已经用了,说好今日把琴 送到小侯爷府上。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明白过来。自己掉进那个死奴才精 心编织的陷阱里,那张伯牙琴已经被自己摔碎,即使拿出残骸,一脸斯文的无耻 刁奴也可矢口否认。要拿琴——自己着实是拿不出来。

萧遥逸颈中青筋暴跳,怒虎般拍案叫道:「还有人敢跟爷抢琴!没听说过建 康十虎的名声吗?」

苏妲己迅速权衡利弊,神情一冷,「小侯爷,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小侯爷虽 然付了钱,但这张琴是妾身先拿到手,自然该归妾身所有。小侯爷名震建康,不 会是蛮不讲理之人吧?」

萧遥逸摸着颈中的刺青,恶狠狠龇牙一笑,「少跟爷废话!今天不拿钱来, 爷跟你没完! 」然后吩咐随从道:「叫建康城差人过来!再调一营禁军,拿琴 不给钱,还有王法没有!」

秦桧连忙劝道:「小侯爷息怒,苏夫人一向明白事理,这琴是小侯爷花两万 金铢买的,夫人既然有意留琴,便原款奉还如何?」

苏妲己怒极反笑,「你让我出两万金铢?」

「放屁!」

萧遥逸毫不客气地啐了秦桧一脸,「狗奴才!爷两万金铢买的,再两万金铢 卖出去?这笔钱爷搬进搬出好玩吗?她想要琴,至少给我拿四万金铢出来! 」

几名萧府的恶仆冲进厅内,鼓噪道:「谁敢抢我们小侯爷的东西!把这贼人 送官!

打她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看着秦桧充好人在中间苦苦劝说,苏妲己眼前阵阵发黑。贼咬一口,入骨三 分。

姓程的死奴才真是卑鄙到骨子里了!

秦桧好说歹说,萧遥逸终于气咻咻把价钱降到三万金铢。建康城的差吏早在 外面等候,这会儿提枷带锁地进来,向小侯爷磕头问安,眼看一语不合,就要拿 自己入狱。

苏妲己这会儿是以白湖商馆掌柜的身分出现,再强也不敢当着官府差人的面 公然动手。此时进退无路,只好放软身段,楚楚可怜地说道:「小侯爷,借一步 说话如何?」

身边差吏、打手齐全,萧遥逸也不怕她玩什么手段,哼了一声,跟着苏妲己 来到侧室。

苏妲己亲手奉了盏茶递给萧遥逸,忽然屈膝跪下,珠泪滚滚地泣声道:「小 侯爷,请你高抬贵手,妾身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眼见这妖妇走投无路,一张狐媚玉脸哭得梨花带雨,萧遥逸暗想:这一幕要 议程小子看到,不知道该有多快意。

萧遥逸把眼睛翻到额头上,冷哼道:「夫人家大业大,难道连三万金铢都拿 不出来?」

苏妲己来建康原本是准备营建醉月楼,自然不好得罪这些世家权贵,但三万 金铢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能力,闻言只能摇头哀求。

来讨帐前,程宗扬已经做过估算:苏妲己带来的现钱不会超过两万金铢,在 建康又置地购业,最多还剩下一万五千金铢。

萧遥逸一口咬定三万金铢,任苏妲己苦苦哀求,最后要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 款,盛银织坊和苏妲己住的宅院一并作价五千金铢,还差了一万金铢。苏妲己咬 了咬牙:「妾身还有十二个歌舞美姬,以此抵价如何?」

萧遥逸嗤之以鼻。「你手里那些粉头,一万金铢我能买一百个!」

建康物价高昂,又禁止公开人口交易,一个上等美妓在五原城以五十个金铢 就能买到,在建康城至少翻上十倍。这十二个歌舞妓都是苏妲己精挑细选的,最 后给了一个公道的价格,算六千金铢。还剩四千,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

萧遥逸道:「刚才奉茶那个小婢呢?算她一百金铢。别的还有七、八个女人, 加起来算一千金铢好了。 」香蔻儿是苏妲己的贴身小婢,至于萧遥逸说的其他 女子都是苏妲己身边的女侍卫,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卖。

苏妲己眼前忽然一亮,「妾身还有一个女奴,是穹羽族的女子,卖琴的程公 子也认识。一等一的容貌,作价一千金铢给小侯爷如何?」

要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不动声色。「哪里值一千金铢?最多五百!」

苏妲己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还有一个小婢,堪称千金难买的绝色。小侯爷 不若买回去侍候床铺。 」萧遥逸半推半就地说道:「莫非是那个捧琴的小婢? 一千金铢未免贵了些……」他淫笑着摸了摸苏妲己尖尖的下巴,「不若你再陪本 侯爷一晚,大家便两清了。」

苏妲己险些咬碎银牙,自己此行的财物已经被敲搾得干干净净,他却不肯放 过自苏妲己勉强笑道:「小侯爷说笑了。」萧遥逸哼了一声,冷起脸道:「这房 子已经姓萧了,你还不快滚!」

第二章灭门

秦桧出来笑道:「公子,小侯爷有请。 」程宗扬已在外面等候良久,眼看 苏妲己带着几个女子离开,不禁心花怒放,仰天大笑几声,这才下了车,施施然 登堂入室。

萧遥逸坐在椅上,色眯眯看着堂中十二名美貌的歌舞姬,一边笑道:「程兄 好手段,刚才兰姑说这些都是没接过客的清倌。那妖妇本来想一举打响醉月楼名 头,没想到便宜程兄。」

「兰姑?」

程宗扬扭头看去。

那中年美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跪下,「原来是程爷,奴婢见过主子!

主子吉祥!「

自己在五原城曾去过一趟醉月楼,见过这个妇人,讶道:「你不是在五原城 的醉月楼吗?怎么到了这里?」

兰姑陪笑道:「夫人要在建康新开醉月楼,让奴婢挑粉头前来打理。 」程 宗扬笑道:「楼里两个姑娘,叫清儿、梅儿的,还好吗?」

「劳烦主子挂念,都好。」

「西门大官人呢?」

兰姑笑道:「大官人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了。离开之前来过楼里,因为没有 子息,还一番长吁短叹。」

西门庆比自己大不少,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可是件大事,难怪他要叹气。不 过话说回来,整天逛窑子,还有多少种子往家里播,实在很可疑。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这些美姬可都是你的了,今晚… … …」

小紫抢道:「都给你好了。程头儿才不喜欢呢。 」程宗扬心里叫道:喜欢!

怎么不喜欢!

没等他开口,萧遥逸已经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死丫头!小狐狸!你们太过分了!我宁死也不能便宜你这只小狐狸!

程宗扬咳了一声,正容道:「这些姑娘都是好人家女儿,因为家里穷或是受 人所骗,才到了此地。但凡有点良心,怎么能忍心看着她们身陷火坑!这种卑劣 之事,我程宗扬做不出来,也不允许旁人去做!」

程宗扬得意地看了萧遥逸一眼,说道:「这样吧,你们家里还有人,愿意回 去的,每人给二十贯,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小紫笑逐颜开,萧遥逸呆若木鸡, 良久才伸出大拇指,「圣人兄,你狠!」

程宗扬道:「织坊和这院子归我,金铢给你一万,怎么样?」

「金铢就免了吧。」

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就算我给紫姑娘的嫁妆。」

程宗扬脸上笑容不改,小声道:「你赶紧找个人让她嫁了才是正经。 」兰 姑有些侷促地看着自己。程宗扬道:「你若家里没人,想留在这里,尽管留下来 吧。」

兰姑松了口气,俯身道:「多谢主子。 」那些歌舞姬喜极而泣,愿意回去 的拿了铢钱,由秦桧联系车马行送她们返乡。还剩两个因为无家可归,也和兰姑 一道留下。

等程宗扬安排完,萧遥逸道:「我回去看看萧五。你放心,我派人盯着那妖 妇,等她离开建康再说。」

萧遥逸离开后,秦桧捧着一盘银铢过来。程宗扬道:「这是做什么?」

秦桧笑道:「这是那位琴师还有差吏们的赏钱。辛苦他们一趟,多少要表示 些心意 。 」程宗扬想起来,「那位褚从事来了吗?」

「褚从事半路被人叫走,传话向小侯爷告罪。」

程宗扬道:「我去织坊看看。 」秦桧笑道:「小侯爷怕那妖妇取走财物, 已经先让人封了织坊。 」「好小子,算计这么周到。」

秦桧道:「长伯还没有回来,我和公子一起去。 」「不用了。 」苏妲己 一走,程宗扬心头少了块大石,顿时一阵轻松,「你把这边打理一下。喂,死丫 头,你还在这儿待着干嘛?」

程宗扬与小紫一同上了马车,想起苏妲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带着香蔻儿和 那几名女侍卫空手离开,不禁心头狂笑,忍不住抱着小紫狠狠亲了一口,「死丫 头,真有你的!」

小紫脸上微微一红,嗔道:「讨厌!不要碰人家! 」程宗扬怪叫道:「殇 侯可是说过让你给我暖床的。只亲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吵。 」小紫摘下耳垂上的坠子。

程宗扬看了看她精致的脸颊,不由一惊,「你受伤了?」

「没有啦。 」小紫举起坠子,「是她的血。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坠子上 有一根细若蚊须的短针。苏妲己打小紫耳光时,手掌边缘被细针刺中,淌出血来, 但感觉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异状。

「喂,你把她的血弄来做什么?」

小紫笑嘻嘻道:「可以做很多事啊。比如我把它封在施过术的琥珀里,她在 周围一里出现,就能感应到。」

「看你和那头小狐狸笑得一模一样,不止吧?」

「我才不要和他一样。 」小紫道:「还可以放在娃娃身上… … 」程宗 扬点点头,「够毒!」

「只是让她每天晚上做恶梦啦。 」小紫拿出一块澄黄琥珀,把坠子上些微 的血迹点在上面。那滴细小血迹随即渗入琥珀,像一颗血红的星辰被封在琥珀内 部。

程宗扬拿过来,只觉琥珀微微发热,想来是苏妲己还没有走远的缘故。程宗 扬啧啧两声:「死丫头,你在殇侯哪儿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小紫腻声道:「人家还学了好多床上功夫,程头儿,想试试吗?」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你等着!」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将琥珀揣进口袋,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这时马车已经行至秦淮河边,程宗扬拉起车帘,隔着淡绿玻璃看到不远处的 宅院前围着一群闲汉,几名差吏在院内进进出出,里面一个似乎是建康主管刑案 的从事褚衡。

穿着皂衣的差吏驱赶开周围的闲人,一面将院门刷上白灰。程宗扬知道这是 建康的习俗,出了凶杀案的宅院都要刷白灰破煞——难道这里又出了什么命案?

程宗扬跳下马车。「褚从事。 」褚衡回头见是程宗扬,客气地拱拱手, 「程少主。 」程宗扬笑着握住褚衡的手腕,顺势把一串银铢塞到他袖中,拉着 他的手摇了摇:「今日之事有劳褚从事了。」

褚衡是从六品,每年俸禄五百石,折算下来月俸合三、四十个银铢,这时袖 中一沉便估出数量不低于自己的月俸,虽然他不见得在意这些钱,但程宗扬出手 大方,不禁心生好感,说道:「程少主太客气了。在下无功受禄,惭愧。 」程 宗扬朝院中看了看:「出了什么案子吗?」

褚衡苦笑道:「一桩大案,全家十几口被人杀得干干净净。若破不了案,小 的只怕职位不保。」

「灭门?这是谁家?」

褚衡压低声音道:「徐司空的公子。」

程宗扬心头格登一声。「徐敖?他没有和司空大人一起住?」

「徐公子到建康就搬出来。」

褚衡摇了摇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说道: 「我和徐公子有一面之交,能进去看看吗?」

晋国差吏办案不怎么严谨,至少褚衡没放在心上。他答应一声,便领着程宗 扬进了院子。

一进门便看到几条恶狗死在院中,狗颈插着弩箭,看来是被人近距离用弩射 杀。

褚衡道:「下手的不只一人,单是脚印就看到十几个。时间大概是昨晚子时 前后,宅里七名仆人死在房内,都是睡梦中被人一箭毙命。」

「徐敖呢?」

「没有见到徐公子的遗骸,清点尸首时还发现少了几名护卫。 」褚衡道: 「派去司空府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那些护卫是随徐公子出门在外,还是恶 仆勾结外贼,里应外合。」

程宗扬心知肚明,失踪的几个护卫多半是徐敖的心腹,随主人一同去了鹰愁 峪,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回来。

褚衡领着程宗扬到了内院,一手掩着鼻子,指了指正中的卧房,低声说道: 「死人最多的就是这里了。」

房屋已经被差吏检查过,门前洒着白灰,卷起的竹帘被放了下来,房内散发 出浓浓的血腥气。

「这是徐府少夫人的卧房。」

褚衡低声道:「徐公子的一妻两妾,还有几名婢女都死在房内。」

褚衡面露不忍,「不知那些贼人与徐少爷有何深仇大恨,三具尸体没有一具 完整的,尤其是徐家的少夫人… …」

说着他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头狂震,已经隐约猜到是谁动的手。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反应这么迅 速,又这么暴烈,竟然把徐敖一家灭门。

褚衡叹道:「这周围住户不多,竟没人听到动静,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人发现, 往官府报案。」

褚衡掀起竹帘:「程少主要不要进来看看?」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空气中的血腥气虽浓,死亡的气息却淡不可辨,显然 屋内的人已经气绝多时。他回绝道:「不进去了。」

褚衡放下竹帘点了点头。「死者已殁,程少主不要多伤感了。说不定贵友徐 少主吉人天相,能逃过此劫。 」忽然,竹帘一动,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乌黑的捕快服色,但与建康普通差吏的服色不同,她衣角镶 着朱红色边沿,腰带系着一块铜牌。为了便于行动,衣服下摆很短,敞开的衣摆 间露出两条穿着白绸长裤的修长美腿。她戴着一顶精巧的斗笠,耳下一幅淡青色 的面纱遮住面孔,笠下美眸玲冰冰没有丝毫表情。

程宗扬还没见过穿着官差服色的女子,看到她面纱一角绣的黑色小剑,不禁 一愕。褚衡却神态恭敬,抱拳道:「泉捕头。」

「仵作呢?」

那女子语调略显生硬,吐字时舌尖卷起,有种奇特的韵味。

「仵作已经看过了。 」褚衡不敢怠慢,回覆道:「房内共有尸七具,俱为 女子。

现已经查明,四具为婢女,其中三婢喉中有伤深一寸七分,系割喉至死;另 一小婢衣衫零乱,喉间有青黑色指痕,下体有精流出,系被人奸淫时扼喉至死。

另外三具为徐府少夫人及两妾,皆身无寸缕。两妾卧于榻上,四肢、颈、腹、 阴门俱有伤。少夫人被缚在梁间,身体悬空,遍体鳞伤,系被人轮番奸淫后吊起 虐杀,辰时前后方才气绝。「」子时到辰时近五个时辰,为何周围无人察觉?「

褚衡道:「可能是此地离河甚近,周围人家稀少。 」那女子摊开手,白红 掌心放着一枚黑黝黝的钉子。

那些钉子看起来很原始,通体呈四稜的锥形,作工粗糙。程宗扬心里嘀咕: 几枚钉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褚衡却神情一震,「这是哪里来的?」

「榻侧落了一枚。 」那女子冷冷道:「建康的刑案差吏怎如此粗疏?」

褚衡汗颜道:「泉捕头教训的是。在下立刻让人清查周围的马蹄印迹和铁器 坊。」

那女子间道:「被吊起的女尸是怎么死的?」

褚衡振作精神。「少夫人周身有伤四十余处,在下推测,也许是贼人拷掠寻 求财物所致。致命伤应在两乳的刀伤。 」那女子一双妙目停在褚衡身上,良久 道:「建康的差吏太令我失望了。那女子脐下微有血出,分明是生前被人用锐物 从阴门刺入致死。那锐物长三尺四寸,略呈弧形。

立刻去查找类似的器具。「说罢那女子按下斗笠,闪身离开内院,从头至尾 都没看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女的是谁?」

褚衡老脸发红,苦笑道:「泉玉姬。长安六扇门的两名女捕头之一。 」褚 衡身为从六品从事,属于办理刑案的高官,这时被那女子一番抨击却没敢还半句 口。程宗扬不解地问追:「我还没贝女人当官,她们怎么也能当捕伙?还有,长 安不是在唐国吗?怎么能管到你们晋国来?」

「长安六扇门是六朝捕快的总部,泉捕头是长安六扇门刻意栽培的高手,年 纪轻轻就破了几桩大案,当上捕头。 」褚衡道:「她这还算客气的,换作别的 几位捕头大爷,骂得狗血淋头我们也只有听训。说到底还是小的无能,丢了晋国 差吏的脸面。」

「既然是总部,怎么不设在洛阳?」

褚衡知道他来自荒僻之地,也不以为意,笑道:「洛阳是天子治下,在尚书 台设了二千石曹主管天下刑狱就够了。六朝只有唐国和宋国设有刑部,像办案这 种不入流的细务,当然是我们这些小的来干了。」

褚衡叹道:「若不是泉捕头慧眼,差点漏过这条线索。那些贼人把徐府的妻 妾从各房掳来,又钉死门窗,然后下手,明显是有备而来,目的绝不是勒索财物。」

「程少主,」

褚衡歉然道:「小的要到房内看看,就不陪少主了。 」回到车上,程宗扬 神情立刻冷峻下来。

灭门的凶手是恒歆那帮恶少无疑,连刺死徐府少夫人的凶器自己也能猜到八 九分——萧遥逸手里的龙牙锥!

这些恶少报复起来有够狠毒,知道徐敖避祸在外,竟然把他一家杀绝,不留 丝毫退路。

「大笨瓜,」

小紫嘲笑道:「你又叹气了。」

「唉… … 」程宗扬长叹一声,「这帮人也太狠了。有仇报仇就是了,何 必连无辜人也杀。 」小紫撇了撇嘴:「如果姓徐的赢了,才不会跟你客气。雁 儿、莺儿她们肯定要被斩首,说不定连我也要被他们杀头。 」「杀你?你在说 梦话吧?姓萧的小狐狸都没你坏心眼儿多。这世上谁要能杀了你,我立刻给他磕 头叫师傅!」

小紫踢了他一脚。程宗扬揉腿琢磨片刻,然后道:「不行,我要找那只小狐 狸。

他用龙牙锥是什么意思?想害我也不用这么早下手吧?「」安啦。「

小紫道:「谁都知道你把龙牙锥送给王处仲。他这么做,是看琅琊王家置身 事外不顺眼,想把他们也扯进来。王处仲本来就因为镇东将军的位子和徐老头有 芥蒂,现在又成了徐老头的杀子凶嫌,最好是他自己拒诏,辞了镇东将军,让小 狐狸他们的人坐上。」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死丫头,门儿清啊,你是不是跟小狐狸聊过?」

「没有啊。 」小紫眨了眨眼,「人家只是看萧哥哥脖子上的刺青好好玩, 也想刺一个。」

「太好了!你就差在脸上刺个字,说明」我是奸的「,免得整天拿这张脸骗 人。」

小紫依到程宗扬怀中,腻声道:「程头儿,人家的脸好不好看?」

程宗扬拧起眉,俯在小紫耳边压低声音道:「别用这种腔调说话!一听见这 声音我就阴囊发紧,也太腻了,骡子听见都得撒尿… …」

「哎哟!你个死丫头!」

程宗扬一声惨叫,被小紫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三章嫁祸

「你猜得没错。」

「刷」的一声,萧遥逸潇洒地甩开折扇,从容笑道:「我就是想朝王家头上 泼污水。 」萧遥逸道:「程兄还不知道吧?现在建康城已经传开了,说太原王 家的驸马爷杀了徐司空儿子一家,证据嘛… …世间哪儿还有第二枝龙牙锥?」

程宗扬皱起眉,「他跟你有仇?」

「仇是没有的。不过……琅琊王家也就王处仲是个人物。那厮城府极深,连 我都摸不透。先烧把火让他焦头烂额也不错。」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埋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谁说我下的手?」

萧遥逸叫屈道:「我只是出了主意,把龙牙锥借他们用用。

下手的是桓老三和张侯爷。说实话,他们做这么绝,我也很佩服。 「程宗 扬触摸到这些世家子弟的另一面,他们出身显赫,一生下来就是贵族,视普通人 的性命如同草芥。石胖子是这样,桓歆、张少煌是这样,连萧遥逸也一样。他们 眼都不眨地灭掉徐敖满门,只为出一口气。想说服他们把别人的性命看得和他们 自己一样,比登天还难。

「圣人兄?」。

程宗扬苦笑一声。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愿别因为我害死人就好。 」

「圣人兄多虑了。 」萧遥逸安慰道:「徐敖敢谋逆,灭族是迟早的事,这 些人只不过早死几曰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程宗扬心里却不舒服。他站起身:「主管刑狱的办案人在现 场找到一枚钉子,你们小心一点,别露出马脚被人抓到。 」萧遥逸神情一紧。

「什么钉子?」

程宗扬回忆道:「四稜锥形,长不到两寸。 」萧遥逸脸色难看下来。「这 群饭桶!」

程宗扬道:「钉子遍地都是,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萧遥逸道:「钉子用处并不多。除了造船用的长钉,就是钉马掌的钉子了。

他们既然找到这枚钉子,查出造钉的作坊并不难… …妈的,谁这么精细? 「

萧遥逸一说,程宗扬才想起来,晋国确实很少使用钉子。大到楼宇,小到家 具都是卯榫结构,难怪他们一看就知道是马掌钉。

「是长安来的一个女捕头。」

萧遥逸神情顿时松懈下来,笑嘻嘻道:「是泉玉姬泉捕头吧?你放心,她来 建康是追其他案子,不会在本地刑案上费多少工夫。 」程宗扬转身要走,又被 萧遥逸拉住,「程兄别急啊,还有桩大事要和程兄商量。」

程宗扬冷着脸道:「灭门的事就别找我了。」

萧遥逸重新换过茶。「现在多半可以断定,找人刺杀我的是徐敖那小子。程 兄猜猜,那小子会躲到哪里?」

「他既然手里有虎符,宫中肯定有他的内应。我敢赌一万金铢,那小子藏在 宫里。 」萧遥逸抚掌道:「英雄所见略同!程兄——」

「我干!一看你笑的淫贱样子就没好事!」

萧遥逸哈哈大笑。「知我者,程兄也!我也不废话了,今晚到宫中一游,程 兄可有兴趣?」

「没有!」

萧遥逸一脸坏笑地低声道:「都说张侯爷的姊姊张贵妃千娇百媚、美艳绝伦, 让陛下爱如珍宝,程兄不想瞧瞧?」

程宗扬皱眉道:「你是到宫里查找真相?还是准备去偷香窃玉呢?」

萧遥逸讶道:「这两件事有必要分开吗?查找真相也不耽误咱们兄弟偷香窃 玉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少来」咱们兄弟「!是你!」

说着他想起一件事,「丽娘和芸娘有消息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头微紧,这对美妓数日来音讯皆无,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灭了口。

「今晚不行,石胖子车马都备好了,要请我到金谷园散心。」

说着程宗扬晃了晃手臂,「都是你害我中了一槊,再怎么也要两、三天时间 才能下水。 」「程兄伤势好得很快啊。那好。 」萧遥逸从善如流地说道: 「我就再等两三天吧。 」程宗扬知道推动云氏与临川王联手的是云家五爷云栖 峰,这会儿双方正在玄武湖密谈。自己极不愿参与此事,有心避开,因此石超开 口邀请便痛快地答应。

石府的管家谷安是个竹竿一样的瘦子,与石超胖大的体型相映成趣。他在玉 鸡巷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程宗扬一回来,当即带着车马,载了程宗扬、吴战威二 人一路向南过了朱雀桥,然后西行。

过了人烟稠密的横塘,马车驶出建康,远远看到一片大湖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谷安在车旁指点道:「程爷第一次来建康,可能不晓得,那是莫愁湖。以前 秦淮河是从莫愁湖入江,后来淤塞改道,这里就成了个大湖,方圆比玄武湖也小 不了多少。 」莫愁湖是六朝名湖,自己以前也听说过。远远望去,湖上烟波浩 渺,比玄武湖更多了几分静谧的美感。

程宗扬笑道:「你既然是石府的管家,怎么还用原来的姓?」

谷安笑道:「程爷明鉴,石家的规矩,下人们不能用主子的姓氏,免得有猾 奴冒充主家、侵夺财产。我们金谷石家的下人都是用金、谷两个姓。 」程宗扬 点了点头。莫愁湖极大,虽然只从一角穿过,也用了近半个时辰。谷安道:「那 边是四望山,山下便是金谷园了。传说四望山是仙人所居,老爷把园子建在山下, 也是想沾点仙气。 」吴战威在车里坐得不耐烦,跨上匹马和石府的护卫前后奔 驰,马踏秋风,兴高采烈。管家谷安甚是健谈,一路说笑也不觉烦闷。

到了园门前,石超已经乘辇在门前等候。他吃力地翻下座辇,满面春风地迎 过来道:「程哥!程哥!可把你等来了!」

程宗扬下了马车,笑道:「依山傍湖,你们石家选的好风水。 」石超一张 胖脸笑得眼睛都看不到,;这地方太静,一点都不及城里热闹。依我的意思,还 不及在金钱豹请哥哥快活呢。「程宗扬哈哈大笑。来前萧遥逸已经提醒自己,石 超虽然是少主,但他老爹两年前就中风不能说话,现在只剩一口气吊着,整个人 已经死了一大半,石家的事都由石超做主。当下也不多问,和石超并肩进了园门。

一向只听说金谷石家富可敌国,进了园子,自己才知道石家有多富。

山脚下,清一色的白墙灰瓦连绵不绝,将半个四望山都围在园内,方圆足有 几十里。园内依山势起伏,高处筑有楼台亭阁,低处凿池开湖。一条两丈宽的河 流从山间流下,玉带般穿园而过。园内种着大片大片的桃林、柳林,无数花树穿 插其中,风起时万花飞舞,流莺四起,风光旖旎,如同人间仙境。

园内还有一道围墙,谷安等人到了门前便止步不前,另有仆妇过来迎接。程 宗扬知道这是内宅,一般人家都是外宅待客,从不带人进入内宅。石超这是不把 自己当外人了。

石超道:「程哥,咱们去象牙亭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你自己家还来问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吩咐道:「那便去象牙亭。 」内院来来往往的净是女 子,外面成群的仆人、护卫,这里一个都看不见。路旁的房舍、园落越来越精致, 许多都镶着珍珠、琥珀、玛瑙,看起来比宫里还要豪奢。路旁的女子打扮也越来 越华贵,一个个锦带丝履、头戴珠翠,模样更是一个比一个标致。

程宗扬还好点,把这当成选美大赛的现场也能接受。吴战威眼睛都不知道该 往哪儿放,只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主子。

因为程宗扬不愿乘辇,石超也只好走路陪着,虽然有侍姬扶携,还是走得气 喘吁吁、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园子,几个侍姬迎上来一同扶住石超。

亭内已经设了锦茵,石超像滩泥一样倒在席上,一边让侍姬抹汗打扇,一边 喘着气道:「哥哥… …坐… … 」程宗扬和吴战威谁都没坐,两人都扬起头, 张大嘴巴看着那亭子。

金谷园的象牙亭依水而建,整座亭盖用一整块碧玉雕成,最薄的地方厚不盈 寸;透过亭盖能看天际云卷云舒。阳光浸过碧玉变成翠绿的颜色,宛如一池碧水 浸在身上,令人凉意四起。支撑亭盖的柱子是六根长及丈许的象牙,上面包着金 箔,精心雕刻花卉禽鸟,柱底用黄金铸成台基。

石超道:二号子倒也罢了,就是这六根象牙一般长短,着实难得。程哥要是 喜欢,我立刻让人拆了送到程哥府上。 「」免了。 「程宗扬道:这亭子要放 我家里,我觉都睡不着,整天得抱着它睡才安心!」石超哈哈大笑,侍姬送上瓜 果,又捧来冰盆。程宗扬见盆里冰块也雕成假山形状,不禁暗自摇头。以前听说 过把蜡雕成百兽当柴烧的豪奢,没想到让自己亲眼目睹一回。

程宗扬坐下来,吃了颗冰湃过的李子,说道:「不是说你们石家的歌姬最出 色吗?」

石超吩咐几句,一名侍姬捧着琴过来。那琴古色古香,一看就是真品,比自 己的假货高明得多。

那侍姬拨了几下琴弦,指下流水般淌出一串清越的声音。

程宗扬没来由地想起凤尾森森这个词,只觉一股幽凉寒意涌上心头,纷乱的 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一个穿着朱红罗裙的丽人盈盈走来,倚着象牙柱,婉声唱道:「繁华事散逐 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

歌声袅袅飘入云瑞,余韵久久末绝。

程宗扬依稀听过歌词,尤其是落花犹似坠楼人一句尤为耳熟,这会儿品味词 中意蕴,一时有些发呆。

石超以为他听得不高兴,连忙道:「该死的奴婢!好端端的唱这些!换个艳 致的。 」那丽人应了一声,然后含笑重启歌喉,柔声唱道:「玉炉冰簟鸳鸯锦, 粉融香汗流山枕。窗外辘鲈声,敛眉含笑惊… …柳荫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 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石超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娘儿们学的都是以前 的曲子,没滋没味的。改日到金枝会馆,我请哥哥听那里的山歌,才好听呢。」

程宗扬出了片刻神,举盏道:「唱的很好,真的很好。我敬你一杯。 」那 歌姬俯身道:「多谢程少主。 」石超脸上有光,不禁笑逐颜开:「再唱一首!

再唱一首!「

和石超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心。一边与石超推杯换盏,一边听着丽 人美妙的歌声,程宗扬渐渐觉得满腹的烦心事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知不觉已是红曰西沉,石超早巳喝得肉山倾颓,烂泥般趴在席间。程宗扬 也觉得酒意上涌,脑中一阵阵发昏,勉强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两名侍姬过来扶他离席,程宗扬扭头却没有见到吴战威。

石家的厕所也极为精致,净桶内盖着一层沉香层,气息香馥得如同闺房,好 在没有看到塞鼻的干枣。两名侍姬要替他更衣,程宗扬正要答应,忽然心头一阵 悸动,颈后仿佛掠过一股寒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公子… …」

侍姬在旁轻声唤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程宗扬吸口气稳住心神,然后摒开两女。坐在檀香 木制成的马桶上歇了片刻,起身用凉水洗把脸,多少清醒一些。想起刚才的心悸, 他不禁莫名其妙。

程宗扬推门出来,那两名侍姬已经芳踪杳然,周围帷幕低垂,辨不出哪里是 来时的路径。

好在园子并不大,左右能找到那座象牙亭。程宗扬随便拣了个方向,一路只 见珠玉满目,真不知石家这座园子花费多少钱财。

忽然帷幕后传来女子柔媚的低叫,听起来像是一男一女正在交欢。程宗扬本 能地想要避开,紧接着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停下脚步——内院除了石超就自 己这个客人,怎么还有其他男人?

程宗扬顿时酒醒一半,压着嗓子寒声道:「吴大刀!」

里面的声音一停,接着传来穿衣的声音。片刻后,吴战威衣衫不整,脸色通 红地拉开帷幕,尴尬地说道:「程头儿… … 」程宗扬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女 子蜷缩在一条薄薄的锦衾内,容貌姝丽,依稀是刚才那个歌姬。

程宗扬又气又恼,低声道:「我干!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咱们是来做客的, 你跑来勾搭石胖子的侍姬,让他撞见还要不要脸面?」

吴战威老脸胀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那歌姬忽然掀开锦衾,从榻上下来,赤裸着白生生的身子跪在程宗扬面前。

「是我勾引他的,程爷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程宗扬牙痛似地抽口 凉 气。

「你傻啊!你们石少主杀个侍姬比杀鸡还容易,要让他知道,你就不怕死吗?」

「死了也比这里干净。 」那丽人咬了咬唇,扬起脸,「我们以前是老爷的 侍姬,老爷中风后,少主就把我们都用了。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或是打死,或 是卖人。我不怕丑,今日见着程爷和吴爷,我就铁了心要跟两位爷。程爷是主子, 心地又正,奴婢高攀不上。」

她视线落在吴战威身上,眉梢眼角毫不掩饰地洋溢出喜悦,低声道:「奴婢 虽然只见过吴爷一次,但能看出吴爷是铁铮铮的男儿。比起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 … …吴爷才是男人。 」吴战威红着脸也要跪,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什么意 思?你让我也跪着跟你说话才舒服?滚起来吧。」

吴战威讪然起身,拿起锦衾帮那丽人掩住身体。

程宗扬松了口气,对那丽人说:「喂,大姐,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吴爷是个 粗人——不骗你,真是个粗胚!脚还奇臭!你刚才唱的曲子我也听了,你这么个 雅致美人,跟咱们吴爷,实在是… …」

程宗扬皱起眉头想半天,无奈地说:「不搭调啊。」

那丽人轻声道:「少主是奴的知音… …」

程宗扬连忙摇手,「这话可别乱说!」

丽人一笑,柔声道:「雁儿她们前些日子传了话来。奴婢们知道她们日子过 得开心,都替她们高兴,盼只盼能遇上程爷这样的好主子。 」「我好个屁啊。

有便宜我也占。「

程宗扬越想越恼,「那个雁儿也怪了,论长相,那些兄弟一半比我长得帅; 论身家,吴爷也不比我穷多少;论功夫,我上比不了秦会之,下比不了看门的几 个,她怎么就盯上我呢?」

丽人道:「因为程爷是主子。」

「主子有什么用啊?我都说过了,一不娶妻、二不纳妾,跟了我什么好处都 没有。

嫁给吴爷他们当娘子多好,怎这么死心眼儿呢?「丽人沉默片刻,抬起头,」

园子里也有女儿嫁给下人的。虽然担着娘子的名头,但不仅主子们想睡就睡, 便是管家吩咐了,也须去陪床。跟着主子纵然没有名分,也不必受这些屈辱。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揪着吴战威的耳朵把他扯到外面,低声道:」我 说吴爷,你老人家什么意思?「

吴战威吭哧几声,扭扭捏捏道:「我能有啥意思… …」

「你也想清楚了,你们两个差别不是一般的大——好比焦大跟林妹妹睡一床, 能合适吗?」

吴战威茫然道:「焦大?哪门派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我没说。吴爷,你可想好了。如果是逢场作戏,我这 就回绝她;如果想娶人家——想想你的小寡妇,这个是娇生惯养的芙蓉花,你觉 得自己的德性配不配得上?」

吴战威臊眉搭眼地说:「在床上还不都一样… …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 竖起拇指,「吴爷,你行!」

说着他转过身,堆起笑脸,「这位大姐,只要你不后悔,这会儿就收拾收拾 东西跟我们走吧。」

那丽人泪水一下子滚落出来,哽咽道:「多谢主子。」

「别叫主子,往后我还得叫你嫂子呢。」

程宗扬笑嘻嘻说着,忽然又是一阵心悸。

回到象牙亭,石超仍伏案不起。他酒量不及程宗扬,早就喝得烂醉如泥,不 省人事。程宗扬只好对那些侍姬道:「等石少主醒了,跟他说一声,这位… …」

那 丽人低声道:「翠烟。 」「翠烟姑娘我买了。 」程宗扬摸了摸身上, 也没有什么可以当信物的,索性把吴战威的刀押到席间。「赎身要多少钱,让石 少主只管开价,明天把翠烟姑娘的身契送来。听清楚了吗?」

「是。 」众侍姬参差不齐地应道,看着翠烟的眼神都充满羡慕。

这会儿暮色已浓,赶回城中差不多已是深夜。石府的管家谷安竭力挽留,但 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让人坐卧不宁。

况且吴战威一会儿工夫就弄上个大美人,在这里住一晚说不定还要出什么妖 蛾子。程宗扬藉口肩上有伤,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建康。

谷安无奈,又没办法请示石超,只好多安排些人手送程宗扬回去。

程宗扬自己乘了一辆车,把吴战威撵到后面,让他跟翠烟同乘,好在车上继 续卿卿我我。但吴战威样子粗豪,脸皮却薄,这种抛开兄弟跟女人在车上厮混的 事怎么也做不出来,只肯骑了匹马跟在程宗扬车旁。

看着吴大刀脸上时不时露出的傻笑,程宗扬也禁不住笑起来。跟自己来的几 位兄弟里,小魏年轻,长得又帅,在南荒时倍受欢迎。有他这朵鲜花一衬,吴战 威和祁远只能做绿叶了。这几日小魏和莺儿打得火热,现在吴大刀又弄了个美人 回来,说不定回去后能给两个兄弟一起摆喜酒。

马车在土路上一摇一晃,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慼渐渐散去,接着倦意涌来,闭 上眼蒙龙入睡。

半梦半醒间,胸口忽然一阵炙热。程宗扬惊醒过来,急忙掏出怀中的琥珀。

那滴细小血滴在淡黄琥珀中像火苗一样跳动,散发出烫手的热量。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水都变成冷汗淌出来,叫道:「小心!」

大叫声中,便看到黑暗中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亮起,最前面一名石府护卫身体 一歪,半边头颅被刀光斩下。

程宗扬擎出双刀,丢了一柄给吴战威,叫道:「别管我!你护好后面!」

随行的有二十多名石家护卫,听到程宗扬的叫声都心生警觉,纷纷叫嚷着拔 出兵刃。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数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幽灵般现身,她们身上披着黑 色斗篷,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手中弯刀刀光亮起,那些护卫才惊觉死亡近 在咫尺。

队伍顿时大乱,不时有人坠马发出濒死惨叫。这些苏妲己身边的女护卫擅长 隐踪匿迹,一直潜到车队旁边才出手。

事起仓促,又是夜间,石府的护卫大多各自为战,匆忙中根本无法组织,交 手不过短短一刻已倒了六七人,余下的更见混乱。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败局已定。自己早该想到那妖妇不会善罢干休,只 不过设计硬吃了她一道,得意忘形,才忽略身边的危险。

虽然没见过苏妲己出手,但看她处置那些男人的手段就知道这妖妇睚皆必报, 毒辣成性。既有琥珀示警,如果不是自己,大意也不至于让那妖妇来到身边才发 觉。

程宗扬顾不得懊恼,一脚踹碎车厢跃到车外。那些女护卫藉着夜色隐匿身形, 幽灵般在人群间出没,别说组织反击,就连来了多少人都看不清。

自己遇险完全是自找的,如果后面车上的翠烟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都对不 起吴大刀。程宗扬一横心,翻身跃上一匹空马,叫道:「兄弟们!逃啊! 」说 着朝车队行进的方向直闯过去。

吴战威在白湖商馆待过,对那些女护卫的手段颇为熟悉,挡住她们突如其来 的一轮袭击,已经稳住阵脚。眼见程宗扬独自朝前直闯,他先是一愣,接着明白 过来:他这是倣傚萧遥逸的故技,用自己来引开刺客。

吴战威回头看后面的马车一眼,然后纵马赶过去,叫道:「程头儿! 」程 宗扬横刀与一名女护卫拼了一记,肩胛伤处隐隐作痛,立刻刀交左手,暴喝一声, 将那名女护卫的弯刀劈到一边,然后狠狠一夹马腹,坐骑嘶鸣着狂奔过去。

程宗扬怕那些狠辣的女人用暗器招呼,身体俯在鞍上紧贴马背,打马疾驰, 只希望把她们引得越远越好。

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坐骑已经奔出数十步。程宗扬回过头,只见那些女子一 边与吴战威缠斗,一边将石府的护卫逐开,却没有人来追自己。

程宗扬心里一阵发寒。她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自己,此时不来追击,理由只 有一个——前面有人在等着自己。

刚想到这点,马匹像撞到一堵无形气墙,速度猛然一缓,踉跄止步。程宗扬 像被人重重撞了一记,心头狂震,难过得几乎吐血。

黑暗中,穿着华服的妖妇施施然从林中现身,妖媚的瓜子脸微微抬起,犀利 眼神中带着一丝残忍笑意。

第四章逼命

程宗扬稳住翻腾的气血,一手握紧刀柄,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原来是苏夫 人!

一日未见,夫人美貌犹胜往昔… …哈哈哈哈。「苏妲己似笑非笑地说道:」 死奴才,还不下马吗?「

程宗扬道:「小的倒是想下马,就是这两条腿不听使唤。 」苏妲己雪白的 玉手放到腰间,指尖挑起一条朱红色丝带,接着素手一扬,丈许长的丝带笔直飞 起,朝马匹挥去。那条丝带宽不过盈寸,苏妲己妖力贯入,丝带边缘犹如剑锋, 坐骑两条前腿齐齐折断,嘶鸣着跌倒在地。

程宗扬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下,两脚踏在地上立即摆出虎步。

苏妲己笑吟吟挑起唇角。「死奴才,你不是腿软了吗?」

程宗扬心知今日之事难以善终,咬牙笑道:「等小的骑在夫人身上,自然会 腿软,不信夫人可以试试。」

苏妲己啐道:「好个不知死的奴才。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妲己袖上 一大片未干的血迹。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死亡气息,虽然极淡,给自己的感 觉却熟悉之极。

苏妲己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冷笑道:「你这死奴才竟躲到这里,让本夫人白 跑一赵,自然不会对你手下客气。 」程宗扬发根都仿佛竖起来,大叫道:「谁?」

苏妲己哂笑:「谁记得那些死奴才。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秦桧高声道: 「公子小心!那妖妇刚杀我两名兄弟,朝这边来了! 」声音远在数里之外。

程宗扬心头涌起滔天恨意。殇侯交给自己一共十个人,除了秦、吴二人,还 有八名精干护卫,没想到会死在这妖妇手下。

程宗扬吼道:「干你娘的死妖妇!不必废话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来巴!「

苏妲己朱红色的丝带在空中一荡,卷起几个血红圆圈,朝自己颈中袭来。凌 厉风声如同刀割,压迫程宗扬呼吸不畅。

程宗扬凝神盯住袭来的丝带,然后双肩一沉,两手握住刀柄,硬生生与苏妲 己拼了一记。

丝带应刀飘开,苏妲己玉脸生寒,美目一瞬间精光大盛,飘飞的丝带犹如利 剑,猛的弹起撞在刀锋上,溅起一串火花,震得程宗扬手臂发麻。

程宗扬单刀急退,化去丝带劲力,然后腰身一拧,大吼着奋力劈出。

苏妲己杏眼生寒,恨声道:「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武二那厮还真看得起 你!」

苏妲己虽是离开建康,其实伺机报复。她在玉鸡巷没找到程宗扬,索性杀人 泄愤,又逼问出程宗扬的去向,一路追来。

被一个逃奴用连环计骗走两万金铢实是苏妲己生平奇耻大辱, 心里早巳恨 极。不过苏妲己并非寻常女子,盛怒之余,先想到的仍是如何挽回损失,杀掉这 个死奴才倒在其次,因此下手仍留有余地。不料这个当日被戈龙手到擒来的死奴 才竟然学到武二郎的刀法,让自己两次出手都无功而返。

苏妲己收起轻视之心,素手一翻,丝带蛇信般缠在程宗扬腕上。程宗扬腕上 如受刀割,鲜血进涌而出。

程宗扬心里明镜一样,无论招术还是修为,自己和这妖妇都没得比。如果见 招拆招、有攻有守的打法,只会死得更快。他索性对苏妲己手中飞舞的丝带理也 不理,将浑身气力聚在一处,钢刀带出的风声犹如虎啸,紧盯着她脖颈要害,一 刀挥出。

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程宗扬已不是第一次用。不是自己不在乎生死,实在 是实力相差太远,只有攻其必救才有一线生机。

刀势攻至半途,浑身气力仿佛突然间被抽得干干净净。程宗扬骇然望去,只 见苏妲己樱唇微张,舌尖沾住他一滴飞溅的鲜血,唇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耳边仿佛传来妖狐充满诱惑力的呢哝声,在飘渺的夜风中如歌如泣,令人心 潮澎湃,程宗扬浑身血液都不由自主地随之鼓荡。

程宗扬极力抗拒那股莫名的力道,握刀的手掌微微发颤,双眼仿佛被无形力 量压迫着,视线变得模糊,只有苏妲己那张妖艳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苏妲己胜券在握,娇笑着伸出纤纤玉手,朝程宗扬颈中探来。

突然额角一跳,太阳穴上的伤痕传来一股灼痛,混乱的神智短暂地恢复一丝 清明。

程宗扬不敢怠慢,抓住这一丝机会,横刀疾挑,刀锋劈在苏妲己沾血的衣袖 上,接着腾身朝后跃去。

苏妲己玉颊血色一闪而没,她有些惊愕地看着程宗扬,不明白这个乞丐怎能 从自己术中逃脱。

程宗扬余悸未消,脸上却露出狞笑,狞声道:「别忘了,我是南荒巫术的大 行家!

看我的蛊虫!「程宗扬左手一挥,几道细碎的风声响起。苏妲己丝带飘飞, 将那几粒小小的东西卷住,才知道是几粒细砂。

「死奴才!死到临头还耍花样! 」程宗扬大喝道:「看我的蛊虫!」

苏妲己冷笑一声,曲指弹去,指尖一痛,却是一根牛毛细针。

「骚狐狸!着了我的道吧!」

程宗扬叫道:「那针上喂有南荒剧毒,只要一针就能让你丢掉半条命!」

苏妲己冷着脸抬起纤指,一枚细针剠在她白玉般的指尖上,血迹殷红。她抬 手拔下细针抛到一边,指上除了一点细小的血迹,没有半点异样。

「我干!」

程宗扬惨叫道:「死丫头!该喂毒的你偏不喂!想整死我啊!」

秦桧啸声越来越近,苏妲己不再施展妖术,丝带平平伸出,前段猛然昂起, 妖蛇般与程宗扬的钢刀硬拼一记,然后丝带转轮般攻出。

这种功力比拼毫无花巧可言,程宗扬每接丝带一记重击便浑身一震,不得不 退开一步,化去力道。他且战且退,从大路一直退到植满绿柳的湖岸,没有找到 丝毫反击的机会。

远处树影微摇,秦桧在枝梢奔驰如飞,吴战威也闯过狙击的女护卫朝这边冲 来。

两人一前一后喝道:「妖妇!敢杀我兄弟!」

、「死婆娘!还不住手!」

苏妲己杏眼光芒闪动,那条轻飘飘的丝带在她手中仿佛重逾千钧,每一击都 令自己气血翻腾;强大劲力沉重如山,狠狠撞人丹田,每次与劲气相撞,丹田中 旋转的气轮都会为之一滞,似乎随时都会溃散。

程宗扬心里叫苦,这妖妇分明不想取自己性命,不然她这会儿稳占上风,只 要用丝带缠住自己的单刀,随手一掌就把自己拍的死得不能再死。

她使出这种怪异手法,用心更是歹毒,一点一点消耗自己的功力,再撑下去, 一旦自己丹田受创,纵使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功力尽废。

那些女护卫一轮袭击杀死不少石府的随从,周围充盈着死亡气息。但这里不 是鬼王峒,没有将死气直接转化为真气的环境,殇侯化死气为真阳的心法更需要 时间慢慢吸收沉淀,仓促间无法使用。

额角伤痕不住灼痛,将四处飞散的死亡气息吸人体内,紧接着又在苏妲己的 重击下散入经络,无法凝聚。看着苏妲己猫戏老鼠般戏谵而恶毒的眼神,程宗扬 禁不住头皮发麻。

如果落在这妖妇手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自己。虽然知道大势不妙, 但实力相差悬殊,这会儿是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自己只有乖乖挨揍的分儿。

丝带又一次挥来,程宗扬勉力挡住。苏妲己诡异的劲力透体而入,丹田猛然 一阵剧痛,旋转的气轮完全停止,无数细微气息组成的气轮摇摇欲坠,似乎已经 到了崩溃边缘。

苏妲己唇角挑起,露出一丝残忍笑意,美目闪闪发亮,接着朱红色的丝带再 次挥出,拂中程宗扬毫不设防的小腹。

程宗扬「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他丹田气轮停滞,浑身力气 仿佛搾取一空,连抬手都力所不及,即使丝带再慢十倍也无力闪避。

秦桧和吴战威还在数丈之外,苏妲己冷笑道:「死奴才!我看你还有什么手 段可使!」

程宗扬脸色苍白,额头冒出豆大汗珠,丹田如同刀割。苏妲己重又一击正中 小腹,丹田内停滞的气轮被劲气一震,化成无数细小的星芒,正在飞快消散。这 会儿程宗扬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运气真不好,要变成鬼去找凝羽了。

一只纤美玉足伸来,苏妲己绣花的珠履踏在程宗扬胸口,接着纤足一沉,脚 下发出一阵骨骼碎裂般的脆响。

程宗扬脸色由白转青,又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猛然胀得血红。

苏妲己一足踏在程宗扬胸口,俏生生抬眼娇笑道:「你们再近一步,信不信 我踏碎这死奴才的狗骨头!」

秦桧一手拦住吴战威,紧盯着苏妲己,寒声道:「苏夫人!公子若有不测, 秦某立誓,今生今世必与夫人周旋到底!」

苏妲己啐道:「一个奴才的奴才,我很怕你吗?想让我放开他,好说,先把 你的右手砍了!」

秦桧脚尖一挑,将程宗扬掉落的单刀挑起,抄住刀柄,一边伸出右手。

吴战威叫道:「老秦!别信这婆娘的!」

苏妲己柳眉倒竖,嗔骂道:「吴战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突然间,一股寒意掠来,苏妲己目光一转,顿时大骇。死奴才胸口鲜血淋漓, 神情却坚毅无比。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形怪状的匕首,弯曲柄部形如珊瑚, 刀锋虽然不长却寒光四射,宛如冰雪,正朝自己小腿划来。

苏妲己手中软垂的丝带与刀锋一触,像被风吹开一样悄然断裂。苏妲己立刻 意识到这死奴才手中是一柄锋锐之极的神兵,如果被它斩中,肯定小腿不保。

秦桧应变极快,异变突起。他手中的钢刀立刻转变方向,幻化出一道光影, 闪电般朝苏妲己纤腰劈来。

苏妲己纤足一点,轻烟般飞开,堪堪避开匕首的锋刀,一边用丝带格开秦桧 的钢刀。她脚下故意使力,藉机将劲气送入程宗扬体内,想震伤他的心脉,不料 那死奴才胸口一团真气火热如球,不但将她的劲气化尽还趁势反击,烈火般侵入 自己经脉。

苏妲己像被烫到般娇躯一颤,尖叫道:「九阳神功!」

程宗扬腾身跃起,用力唾了口血沫,一手把匕首横到胸前,咬牙道:「死妖 妇!

敢杀我兄弟!我跟你没完!「苏妲己一脚踏在自己胸口,程宗扬丹田内的气 轮已濒临破碎。正当自己心灰意冷时,却奇迹般从苏妲己身上得到一丝微妙助力。

那股气息非常细微,但融人丹田却仿佛唤醒体内充沛的真阳,并且与额角的 生死根相互呼应。潜藏在经脉内远超自己修为等级的真阳潮水般怒涨,迅速将消 散的气轮重新凝聚起来。

就在苏妲己与秦桧交谈时,程宗扬体内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知感和灵 觉大幅延伸,体内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清晰无比,细致入微地感受到每一丝真气 的流动和运转。受到那股微弱气息吸引的真气汇聚一处,沿任脉逆行,在胸口的 膻中穴凝成一团光球。

这完全与自己无关,是真气的运行摆脱自己的意念,在那股微弱气息的吸引 下自发运转,行走的经脉正是九条阳脉。

吐出第二口血时,程宗扬经脉已经畅通无阻,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体内真 气充盈,犹胜往昔。气息的虚实变化、运行强弱,无不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该 如何确认,但程宗扬清楚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更进一步,踏入第四级入微的境地。

苏妲己素手一摆,那条朱红色的丝带灵蛇般退回,绕在臂上,一双妖媚美目 紧盯着程宗扬。良久,她红唇轻动,吐出几个字:「太乙真宗!」

口气虽淡,却充满刻骨仇恨。

程宗扬持刀叫道:「死妖妇!我的九阳神功是王真人亲传!有种就来吧!」

这妖妇与王哲仇深似海,看她的神情,多半在王哲的九阳神功下吃过大亏, 才在五原城蛰伏多年。这会儿身边虽然多了秦桧和吴战威,但远处的石府护卫已 经被杀散,那些女护卫隐匿在黑暗中,随时都可能出现,算起来仍是敌众我寡。

眼下唯一机会就看九阳神功能不能克制住苏妲己的妖术了。

秦桧抛下钢刀,接着抢先动手;此时性命交关,他不再留手,一出手便是自 己的得意招术「惊魔指」他大袖飘飞,食指、中指轮番攻出,犹如铁笔,一指一 指点在苏妲己妖幻无状的丝带上,不时发出劲气交击的细微爆响。

苏妲己一条丝带将秦桧的惊魔指尽数挡下,一边紧盯着程宗扬,似乎对他显 露的九阳神功忌惮万分。

程宗扬好不容易摆脱败局,见状当即加入战团。匕首蕴含着九阳真气的珊瑚 铁光芒大作,雪亮刀光狂飘般朝苏妲己攻去。

苏妲己飘飞的丝带与匕首一触,顿时像被烈火烧到般变色,边缘卷起。那妖 妇杏眼含怒,忽然素袖一翻、玉掌伸出,与秦桧的惊魔指硬拼一记,右手的丝带 从腰侧飞起,利刀般直刺程宗扬小腹。

程宗扬用匕首挑向丝带,正待用力划断,那条丝带忽然一滑,水一般绕过匕 首的锋刀,避开九阳真气正中自己腹侧。

程宗扬大叫一声,他右手的匕首被苏妲己的虚招引开,只能用左手紧紧抓住 丝带,腹侧被丝带刺入寸许,鲜血飞溅。

「死奴才,」

苏妲己厉叱一声,丝带笔直递出,要从程宗扬腹侧对穿而过。

程宗扬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去,接着脚下突然一空,已经退到湖岸边缘。他试 着抓了一把,没能抓住湖岸,身体像岩石般从湖岸堕下,片刻后「篷」的溅起1 片水花。

如果刚开始苏妲己还有意留程宗扬一条性命,这时已经是杀意毕现。她挡住 秦桧的缠击,接着飞身而下,衔尾追去。

吴战威扑到岸边,黑沉沉的水面已经看不到人影。他解衣要往下跳,秦桧比 他更快,足尖毫不停留地在岸边一点,流星般跃入湖中。

夜色下,湖水漆黑如墨,几个涟漪远远扩散过来,周围听不到丝毫声息。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片眩目的白光突然亮起,方圆百余步一片湖水被白光照 得通明。耀目白光中,苏妲己妖艳身形飞向天际,她华丽的罗裳半幅破碎,裸露 的雪白肉体在白光中仿佛透明。

接着一条身影蛟龙般从湖中跃出,人未至,一枝莹白的弧锥已经划破天穹, 四射的光芒令群星都为之黯然。

吴战威张大嘴巴,看着萧遥逸突如其来的一击刺中苏妲己飘飞的丝带。苏妲 己仿佛被狂风卷住,破碎衣裙同时飞舞起来,那条朱红色丝带螺旋状向后激射。

紧接着一个身影鬼眯般闪出,秦桧食指微勾,一指点在丝带中段。

苏妲己发出一声凄厉尖啸,被龙牙锥扫到的玉臂进出一片血花。她身形微闪, 逸出白光的范围,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萧遥逸与秦桧同时追了上去。两人姿势大不相同,萧遥逸将龙牙锥横咬在口 中,半身浸在水里,在湖上划出一道水线。秦桧则是使出登萍渡水的轻功,在湖 面疾掠如飞。看起来秦桧的身法更高明,但两人速度相差无几。

白光渐渐黯淡下来,程宗扬无力地躺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柔软 的手臂托在他颈后,使他不至于溺水。

小紫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头儿,你好惨哦。 」程宗扬吐了口水, 喘着气道:「死丫头,看我倒楣你是不是很爽啊?」

「哪儿有啊,人家是关心你嘛。 」小紫一边说一边扶住程宗扬的手腕,将 伤口包扎起来。

第五章掌誓

劫后余生,程宗扬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苏妲己紧跟着跃入湖中, 与自己只相差一线。眼看她的丝带就要划断自己的喉咙,身后突然多了一双温软 小手,拉着自己以惊人的高速脱离苏妲己的攻击范围。然后藏在水下的萧遥逸出 手截击,将那妖妇逼退。

「死丫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人家才不想呢。都是那个萧傻瓜,说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非要拉我 来。」

程宗扬笑了一声,「那家伙是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不好意思告诉你就 是了。 」小紫撇了撇嘴,「真没用。 」「可不是嘛… …」

程宗扬动了动身体。丝带没有穿透腹腔,只是在腹侧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伤 口,另外几处也都是皮外伤。经过殇侯的指点,自己把死气尽力转化为真元,以 前那种真阳外溢的情形已经很少出现。但生死根把死气转化为生机的机能仍在, 虽然没有以前夸张,但伤势愈合速度也比常人快了许多。

这几个月来受伤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让程宗扬积累丰富的经验。根据经验判 断,这些伤势都不要紧,最重的一处仍是在鹰愁峪被长槊刺中的一处。毕竟槊锋 刺入两寸,这种贯入伤比起体表半尺长的伤口更难愈合。

程宗扬闭上眼睛,感受着伤口隐隐跳动着传来的灼痛感。小紫细软的手指在 伤处抚过,带来酥软触感,让痛楚减轻许多。

「死丫头。」

「嗯?」

程宗扬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后悔了… …」

小紫出奇地没有作声。

隔了一会儿,程宗扬讶道:「死丫头,你转性了?怎么不嘲笑我?讽刺我?

挖苦我?污辱我呢?「

小紫撇了撇嘴。「你让我怎么嘲笑你?」

「你可以说——我早说过杀死她,可你这个大笨瓜偏偏不肯,这下好了,被 人家反过来咬了一口吧?活该! 」「真讨厌! 」小紫把程宗扬的脑袋浸到水 里,「不要学我说话,」

「程宗扬钻出来,抹了把水道:」谁学你说话了?我只是把嗓子捏细一点。

「笑闹几句,程宗扬心头郁结的闷气消淡一些。他揉了揉面孔,低声叹道:」 我真的是后悔了。在建康城咱们完全有机会干掉她,就是杀不死她也能留下她半 条命,结果我一时心软,害死两名兄弟。 「」大笨瓜,谁让你放过她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说到底,我跟她并没什么深仇大恨,虽然被她烙了个 奴隶印记,但现在也看不大出来了。我设计对付她顶多是想出口气。「

「傻瓜!」

小紫给了他一个简短的评语。

程宗扬没想到苏妲己的报复会如此凌厉,这次死了两名兄弟,下次再遇上她, 也许损失会更大。

刚才萧遥逸的一击,自己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但能看出苏妲己在那只 小狐狸手下伤得不轻。小狐狸和秦大奸贼两个人一起追杀,无论能不能得手,总 归安全无虞,不用自己担心。倒是小紫,刚才从苏妲己手下拉了自己一把,似乎 受到劲力的冲击,这会儿游水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许多。

「死丫头。 」「嗯?」

「你刚才游那么快,是不是变身了?」

「我才不告诉你。」

程宗扬忌妒地说:「不许让别人看你变成鱼尾的样子。」

「才不会让别人看到呢。」

程宗扬突发奇想。「你变成鱼尾,裤子怎么办?」

「讨厌!」

「哈哈… …哎哟!」

「活该。让你笑,肚子痛了吧。别动!」

程宗扬倒抽着凉气道:「死丫头,你小心点… … 」小紫一手按住他小腹 的伤口。程宗扬躺在小紫臂间,身体随着莫愁湖水起起伏伏,被她带着朝湖岸游 去。

一轮残月穿过云层洒下淡淡光辉,水天宛如一色。程宗扬禁不住想就这样睡 去,直到长夜过尽,阳光来临。

萧遥逸抹干身上的水迹,把巾帕丢在舱中,然后一撩新换的袍服,坐在程宗 扬对面的藤席上。

「我派去的人刚跟出建康,就被那妖妇甩掉了。 」萧遥逸道:「接到消息 我便赶到玉鸡巷,幸好紫姑娘无恙。 」程宗扬也换了干衣,腹侧伤口被重新包 扎过,半倚着藤席,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算得倒准,正好赶到。 」「侥幸而 已。 」萧遥逸道:「萧某对建康比秦兄熟悉得多,从湖上赶来终究快了一步。

那妖妇被我和秦兄联手击伤,至少有一、两个月难以复原。吃过这次亏,她 即便养好伤也未必敢再来找程兄的麻烦。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然。那妖妇发现 自己身怀九阳神功,必然把自己当成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秦桧道:「今日之事多谢小侯爷援手。在下一向自负武功,见到小侯爷的身 手,方信人外有人。」

「秦兄太歉了。 」萧遥逸开心地大笑道:「要论起武功,萧某怎么敢和秦 兄源白黑魔海的绝技相提并论呢?」

秦桧泄了底子,露出真功夫,听到萧遥逸口气中流露出的浓浓敌意,眉峰顿 时一扬。

程宗扬苦笑一声。「小狐狸,你早看出来了吧?」

「谈不上早。 」萧遥逸收起笑容,冷冰冰道:「贵属吴长伯当日在鹰愁峪 使出大力金刚臂,萧某才知道程兄这池水不是一般的深啊。」

秦桧刚要开口,却被程宗扬拦住。「行了,小狐狸,别板着你的臭脸。大家 既然是朋友,也不用藏着掖着。没错,会之和长伯都与黑魔海大有渊源,简单地 说,他们是黑魔海毒宗一支,和现在黑魔海的当家人不是一回事——这样说行了 吧?」

萧遥逸露出古怪表情。「黑魔海毒宗?鸩羽殇侯?干!你既然从南荒来,我 早就该想到的!」

程宗扬小心问道:「你们那位岳帅跟殇侯没什么仇吧?」

萧遥逸脖子一梗。「怎么没有!」

「我就知道!」

程宗扬指着萧遥逸叫道:「你们那位岳帅满世界都是仇人!妈的!把他的仇 人都叫来,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萧遥逸讪笑道:「也不能这么说…

…其实岳帅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嗯,红颜知己,红颜知己。你别急啊,其 实岳帅和殇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深仇,说起来,我们岳帅还吃了点亏。「

「岳鹏举还有吃瘪的时候?这个我喜欢,说来听听!」

萧遥逸摸了摸鼻子,又看向秦桧,为难地说道:「其实就是岳帅遇到一个女 人,没想到和殇侯有关系,结果… … 」萧遥逸吞吞吐吐道:岳帅帅虽然占了 点便宜,但足足有两个月近不了女人… …「程宗扬嘿嘿笑道:」那女人不会姓 叶吧?「

「原来程兄知道?」

「我知道个屁啊。岳帅占了人家的便宜,但岳帅的女人也被殇侯上过——会 之,你别揪胡子,我就不信放着碧姬那样的荡妇,殇侯会不去试试,大家都是男 人,有什么好装的?」

程宗扬道:「这件事大家就算扯平好了。至于岳帅当年清剿黑魔海,和殇侯 没有再结仇吧?」

萧遥逸道:「岳帅倒是想报仇,但没找到人。岳帅在风波亭出事后,我们才 听说殇侯在南荒隐居。」

「过去的事就算了。 」程宗扬道:「黑魔海巫毒二宗早就分道扬镖,我敢 打赌,如果有机会往对方背后插一刀,两边都不会手软。既然这样,大家为什么 不能合作呢?」

萧遥逸一把拉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拍着桌案道:又合作?殇侯名 声很好吗?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黑魔海的妖人!「程宗扬抹了把脸,苦笑道:」 小侯爷,你也太直接了吧?当着面就骂上了,话说这狠,咱们后面还怎么谈?「

萧遥逸叫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谈的?又不是做生意! 」程宗扬提醒道: 「别忘了,我可是生意人。世上有什么事不能谈的?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 们和殇侯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一听黑魔海就摆出打打杀杀的架式来呢?」

萧遥逸哼了几声,然后道:「这事我要知会孟大哥。 」「孟老大那边我去 说。老实告诉你,小紫那丫头在南荒一直都是殇侯照顾的。有这分交情在,你们 星月湖好意思和殇侯喊打喊杀吗?」

「是吗?」

「你以为她怎么活下来的?」

萧遥逸终于被程宗扬说动。又口不合作不是萧某能决定的。但在建康… …

「萧遥逸抬起手掌,」

不与殇侯为敌,萧某还能做到。 「秦桧出掌与他轻轻一击,双方算是立下 互不侵犯的契约。

萧遥逸恢复从容,笑道:「你下午不在城里,不知道宫里发了诏书把王丞相 痛骂一顿。 」「哦,王处仲得了镇东将军的职位?」

「没有。连自家人都不支持,王处仲只好上表推辞了。 」说着萧遥逸大笑 两声,似乎松了口气。

程宗扬奇道:「王处仲到底是个什么人?让你这么忌惮?」

萧遥逸推开舷窗,船只已经从莫愁湖进入大江,再往前便是秦淮河。

「琅琊王家在晋国根深蒂固,王永一相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 徒故吏满朝都是。不过王茂弘生性疏淡,不喜生事,倒也罢了。王家其他人我也 不放在眼里,唯有王处仲… … 」萧遥逸道:「那家伙生性坚忍,野心勃勃, 他若执掌兵权必成大患。」

秦桧欲言又止,程宗扬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看在殇侯的面子上,小侯 爷也不会和你计较。」

秦桧道:「既然王驸马力辞,小侯爷何不自己来做这个镇东将军呢?」

萧遥逸眼睛精芒一闪,旋即摇头道:「不可。我们兰陵萧家已经有了禁军的 兵权,六镇的州府兵绝不可能再落入我手中。 」「那么谢家呢?」

萧遥逸用折扇轻拍掌心,良久道:「谢幼度已经离开长安了。」

程宗扬道:「谢幼度?谁啊?」

「谢无奕的嫡子,谢万石的姪儿。 」萧遥逸道:「那小子比我还年轻几岁, 十年前去了长安的皇图天策府。这白说,琅琊王家我忌惮王处仲,谢家我最忌惮 的就是谢幼度。北府兵是谢家一手组建,谢幼度生下来就带着军职,那小子若直 接去军中赴任,连诏书也不必下。 」程宗扬心里一紧:「你是说北府兵会听谢 家的?」

萧遥逸没有回答,反而道:「身在乱世,哪里有比兵权更要紧的?谢家、王 家、庾家、桓家都各有兵权在手,真正没有兵权的反而是司马家。」

程宗扬暗想:难怪晋国朝局是臣强主弱,莫说晋国帝王大多庸碌无能,即便 有一两个英主,面对这种局面也只能束手无策。历史上,东汉之后,魏、晋、宋、 齐、梁、陈四百年间接连权臣篡政,直到唐代推行府兵制才结束权臣拥兵自重的 历史,随即又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再到宋代推行文官制度才从制度上解决兵权 问题,付出的代价却是军事力量的虚弱。

萧遥逸有些心神不宁地坐了片刻,然后道:「紫姑娘呢?」

「累了,睡觉呢。」

萧遥逸抛开心事,用折扇敲着掌心,啧啧赞叹道:「紫姑娘的水性真好,一 听说那妖妇找你麻烦就急着赶来。为了赶到那妖妇前面,我们从湖上过来,紫姑 娘入水就像游鱼一样,我差点就赶不上她。 」程宗扬装傻道:「海边的野丫头, 在水里游惯了。 」萧遥逸叹道:「这些年紫姑娘吃了不少苦,我们兄弟想起来 心里有愧。」

「你慢慢惭愧去吧。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可要睡了。 」「呼…

… 「程宗扬压在那张白滑的雪臀上,长长吐了口气。

那具丰腻胴体赤条条伏在榻上,妆扮艳丽的卓大美人像娼妓一样顺从地举着 雪臀,用蜜穴抚慰着主人的阳具。

小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伹今天吸收不少死亡气息,程宗扬急需将冗杂的 余气发泄出来,因此不顾夜色已深,一回到玉鸡巷便找上卓云君。

卓云君还是第一次使用背人体位,当她解下小衣,把又圆又滑的大白屁股举 到自己面前,程宗扬顿时勃起如铁。他抱住卓云君的腰肢,从后面干进她软腻的 美穴,直到阳具尽数进入她体内,才俯在她光滑的躯体上,伸手把她双乳握在手 中。

卓云君双乳肥滑圆耸,揉捏时,两团白生生的乳肉软腻如脂,充满诱人触感。

她用双膝承受程宗扬身体的重量,臀部敞露的蜜穴被主人火热的阳县晕不客 气地占据,胀得微微作痛。

她双乳被小紫调制的天女酥浸过,乳肉敏感之极,此时被主人手掌抓住,浑 身的肌肤都立刻轻颤着收紧。

主人结实的腹肌压在臀肉上,充满雄性的强壮气息,那根粗壮肉棒撑开蜜穴, 压迫在自己体内最柔腻的蜜肉上。自己只能顺从地举起臀,将自己最隐密的部位 裎现出来,供他享用。那种屈辱而羞耻的感觉使卓云君闭上眼睛。

主人低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卓美人儿,你的屁股好美,白光光又圆又 大,干起来好舒服。」卓云君玉颊顿时胀红。这样污辱性的话语她已经听过许多, 但每次听到都引起她心底强烈的羞耻感。卓云君反覆告诉自己要忍受,只需要一 千次这样的羞辱,还清欠他的债,自己就可以解脱了。

声音再次传来,口气充满诚恳意味。「我是说真的。你皮肤真好,又白又滑, 一丝皱纹都没有,像精瓷一样白净,还香喷喷的。 」似乎怕她不信,程宗扬又 发誓般加了一句,「骗你是小狗!」

身下的美妇僵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卓云君垂着头,紧绷的身体软 化下来。

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称赞,不是拿自己笑谵,卓云君潜意识中的抗拒终于瓦 解。

火热的阳具仍留在体内,却不再感受到屈辱,而是一种微微胀痛的紧密感。

卓云君柔顺地挺动雪臀,迎合阳具的进出。如果说以前她像一个含耻忍痛奉 迎主人的女奴,现在的她更像一个刚刚知晓性爱滋味的熟艳妇人,羞涩中带着柔 媚的喜悦。

没有什么能比肌肤交接这样亲密地接触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程宗扬有些 惊诧地看着身下的美妇褪去生涩,像一朵华美的牡丹般冉冉盛开,流露出蜜汁般 甜美的风情。

每个人都会对真心赞美产生喜悦,即使沦落为娼妓也不例外。早知道赞美有 这种效果,自己应该多说几句好听的。

最后的心结被打开,身下的美妇像换了个人,变得秾艳生姿。她伏在榻上, 让程宗扬从后面抽送几百下,然后又翻过身子,双腿张开,让他从正面进入。

火热的阳具在蜜穴中进出,卓云君下体春潮涌动,阳具每一次抽送都传来湿 媚的腻响。她丰美双乳耸翘着,乳头硬硬翘起,芙蓉般脸庞升起醉人的红晕。

那两条雪白的美腿大张,娇艳阴户被一双大手剥开,乌亮阴毛间绽露出穴内 红腻的蜜肉,柔嫩穴口被一根结实的阳具撑满,随着阳具的进出来回滑动,不时 溢出清亮淫水。

程宗扬腰身用力一挺,身下的美妇低叫一声,然后咬住唇办。看着美妇羞媚 的神情,程宗扬坏笑道:「是不是又顶到了?」

美妇蹙起眉,含羞道:「你又顶到人家花心了…… 」程宗扬笑道:「这是 第几次了?」

卓云君羞窘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我数不过来了… …」

程宗扬撩起她的发丝,笑道:「你刚才怎么说的?」

卓云君红着脸道:「奴婢说… …主子骑在奴婢屁股上,每次都干到奴婢的 花心。

主子的阳物好硬,奴婢的花心太嫩,承受不住… …求主子换个姿势… …

「程宗扬咧开嘴,坏笑道:」已经换过了,怎么办呢?「

那美妇眯起眼睛,目光湿湿地望着他,脸上露出讨饶的表情。忽然她眉毛动 了一下,想起来道:「让奴婢在上面,好不好?」

程宗扬讶道:「倒浇蜡烛你也会?」

卓云君不好意思地说:「紫——妈妈教过奴婢,说主子累的时候,让奴婢在 上面伺候… … 」干了这么久,腹侧正隐隐作痛,听到她这么说,程宗扬不客 气地坐到榻上,一把抱起卓美人儿放在自己膝上。

卓云君两腿发软,湿腻玉股与他身体一触,顿时雪臀一颤,险些从他膝上滑 下。

那美妇钗子溜到一旁,长发散开,裸着白滑身子骑在程宗扬身上,张开手扶 在榻上,微微娇喘,那对丰满的雪乳不住起伏。卓云君勉强撑起身体,一手摘下 钗子,目光落在程宗扬腹侧染血的绷带上,不由一闪。

她丹田虽然没有半丝真气,多年苦修的见识仍在。只一眼就看出程宗扬腹侧 伤口的位置正在要害。如果用钗尖刺进他的伤口,只要刺进寸许就足以使他重伤。

这时夜色已深,周围寂无人声,自己完全有机会在他恢复行动之前逃出这处 暗室… …

卓云君目光闪烁,握着钗子的手指捏得发白。良久,她朝程宗扬一笑,把钗 子丢开,然后一手扶着他的阳具,抬起雪臀,对着他的阳具缓缓坐下。

程宗扬浑然不知自己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他靠在竹枕上,目光停在卓云 君下腹,一边拿起旁边的灯盏。

卓美人儿出奇地乖巧,她一手扶着自己的阳具,一手分开下体,将蜜穴与阳 具结合的部位暴露在灯光下,毫不避讳自己好色的目光,甚至主动挺起下体,让 自己观赏她用性器套弄阳具的淫姿艳态。

「卓美人儿,你下边生得真美。」

程宗扬赞叹道:「两片小嘴红红嫩嫩,又漂亮又干净。 」卓云君轻柔地耸 动雪臀,小心避开他腹侧的伤口。丰腻的雪臀在腹下和大腿上磨擦,传来诱人触 感。

「你的东西好硬… … 」卓云君脸上飞起红霞,媚眼如丝地呢哝道。

程宗扬见过最牛的汉子要数武二郎,主要是那家伙臭不要脸,逮着机会就跟 苏荔胡搞,让自己看了几次活春宫。

和武二爷航母级的家伙比起来,自己的尺寸只能说正常。不过男人不是只讲 尺寸,形状、硬度和温度也很重要。据画舫的芝娘说,自己的阳具属于鹅蛋型, 顶部粗圆、根部略细,是最易让女子高潮的一种。此时阳具进入这美妇体内,让 她的性器结合得紧密异常,硬度更是足以自傲。

看着这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赤条条骑在自己身上套弄,胸前两团浑圆的乳球 沉甸甸来回摇摆,程宗扬禁不住伸出双手,一手一个,抓了个结实。

卓云君双颊更显娇红,她敏感的双乳被程宗扬拿在手中把玩,挺翘的乳头愈 发鼓涨。

程宗扬笑道:「卓美人儿,你的奶子好像胀大了呢。 」卓云君肌肤传来一 阵轻微战栗,她双乳被捏得变形,体表温度迅速升高,雪滑乳肉更加丰满滑腻, 充满迷人的弹性。

程宗扬好奇心起,张开手掌围住她的乳房量了一下。卓云君的乳房比自己两 手张开还要略大,从乳根到乳尖的高度超过一掌,介于D罩杯和E罩杯之间,呈 现完美的半球形,分量更是沉甸甸的压手。

卓云君乳房下方尤其敏感,当程宗扬一手托住她的乳根揉捏时,身体顿时无 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程宗扬一整天没有刮脸,下巴露出青色的胡根,他捧起卓云 君的雪乳用下巴胡根磨擦,逗得那美妇娇呼连连,套在阳具上的美穴不住收紧, 穴中淫液四溢。

忽然美妇乳侧雪腻的皮肤上升起一片梅花般的红晕,接着又是一片。程宗扬 记得有些女子在交合时因为兴奋导致乳房充血而出现情斑,没想到会在卓云君身 上见到。

他大为兴奋,翻身把动情战栗的美妇压在身下,用力挺弄起来。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3 编辑 ] ----------                第六章借将

「哎哟! 」程宗扬惨叫着睁开眼睛,「死丫头!要杀人啊!」

小紫一脸愧疚地收回手。「对不起,人家以为你的伤已经好了呢。」

「你傻啊!哪儿有这么快的!我干!你再用力点就又流血了。 」程宗扬气 恨地捣住小腹。「没看到我伤这么重吗!」

小紫哂道:「那你还有力气搞人家卓婊子?」

程宗扬一时语塞,阴着脸道:「我不搞她难道搞你?」

小紫哼了一声,抱起旁边的狮子狗雪雪。

程宗扬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过了片刻讪讪道:「你手段不错啊,卓美人儿现 在乖得很,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小紫露出一丝小狐狸般的笑容,柔声道:「程头儿,人家才不吃这一套呢。

夸人家两句就想人家给你浇蜡烛,只有傻瓜才干呢。 「原来都被这死丫头 听到了。程宗扬厚着脸皮干笑两声:」你用的那个什么天女酥很厉害啊。卓美人 儿奶子本来就不小,干到后来比开始还大,我一只手根本抓不住二小紫若无其事 地说道:「卓婊子的奶子每个围长一尺三寸,重一斤四两,动情时胀大到一尺六 寸有七,重一斤九两——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不知道。」程宗扬奇道:「还有这种 事?」

「她还没奶过孩子,当然会了。 」小紫抬起雪雪两只前爪,笑吟吟道: 「程头儿,想不想看雪雪跟你的大美人搞?」

程宗扬冷笑道:「少来唬我!我已经看过了!这是条母狗!」

「这是条阉狗啦。 」小紫眨了眨眼睛,「知道它什么时候被阉的吗?」

程宗扬脸色有点发僵。「不会是你干的吧?」

小紫偷笑道:「你猜它的小弟弟去哪儿了?」

程宗扬克制住心底的怯意,干笑道:「哈哈,不会是你把它煲汤了吧?」

「才不是呢。人家把它炮制成干物,装在雁儿的娃娃身上… 」程宗扬暗中 抹了把汗,只要不是拿来对付自己就好。难怪这死丫头整天抱着雪雪,原来把那 个小畜牲要命的东西给抢走了。

「然后人家往上面滴了一滴血。 」程宗扬冷汗顿时淌了下来,用变调的声 音道:「谁的血?」

小紫同情地说道:「好可怜,程头儿,你都快吓死了。」

「妈的!」

程宗扬叫道:「你再给我玩什么巫术,我跟你没完!」

「是苏妲己的血啦。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怎么不早说!把话说清楚, 别再跟我要花样!干!迟早要被你弄出心脏病来!」

「我如果告诉你,血祭的结果是那个女人还是处女,你信不信?」

程宗扬下弯的唇角慢慢抬起,最后变成夸张大笑,他笑得直打跌,用力拍了 几下桌子,指着小紫笑道:「什么狗屁法术!哈哈哈哈!」

小紫撇了撇嘴。「信不信由你啦。」

「信!我当然信!那妖妇干过的男人能从我坐的地方排到云老哥家门口,还 得是两人一排!处女,哈哈哈哈!」

小紫嘟起嘴,「你真和她有一腿?」

程宗扬止住笑声,疑惑地说:「有关系吗?」

「哪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处女?」

「你傻啊!是不是处女非要干过才知道?你见过那么风骚的处女?」

小紫忽然拿出一只木偶,木偶雕工很粗糙,外形像一个女人,又像一只踞伏 的动物,在木偶额头的位置有一滴细小血迹。

「哼哼!我就知道你骗我!本来就是条母狗,还说阉了的。 」程宗扬拿起 木偶,「这是什么?」

小紫拿出一根细针剠在木偶额头的血迹上,然后抱起雪雪。那条小狮子狗打 呵欠一样张大嘴巴,浑身雪白绒毛膨胀起来,像一个可爱的雪球。忽然刹那间雪 雪雪白绒毛转为漆黑的颜色,原本可爱的模样也变得阴森恐怖。

小紫抬起狗爪按在针尾,让变成黑色的雪雪淌出一滴血,与木偶上的血迹融 合。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那条妖狗又恢复原状,变成雪绒绒的模样,闭着眼在 小紫怀里打呼。

「这……这是怎么回事?」

「雪雪 是条黑狮犬呀,传说是妖精的一种呢。 」小紫把雪团般的小狗抱 到脸侧,「可惜牠太小了。」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狂叫道:「你们在搞什么鬼?怎么把妖精都弄进来 了!」

小紫做了个鄙视的表情,对他的惊诧表示不屑。「程头儿,你真是土狗。妖 精有什么大不了的?雪雪最聪明了,知道混在一般的狗狗里让人认不出来。 」

「怪不得你整天抱着牠,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程宗扬叫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妈的,这狗崽子要不是妖怪,你早把牠 掐死了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抬起下巴,「瞧!」

黑狮犬的血液顺着针尾淌下,与木偶上的血滴一触,随即被逼开。程宗扬看 着那滴黑狗血在木偶表面荡起涟漪般的细纹,一圈圈散开,最后消失不见。半晌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脸:「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克制其他巫术的法宝,」

小紫道:「或者是禁咒。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与苏妲己交手的紧 要关头,是她身上一丝奇异力量帮助自己突破到入微的境界。当时自己无暇理会, 这会儿回忆起来,那股力量的气息熟悉异常,倒有些像是… …九阳神功!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苏妲己隐身五原城与王哲脱不了关系,可能是被王哲 击伤,或者被设下某种禁制才不得不收敛。

程宗扬想起苏妲己身边众男环绕的一幕,当时只觉得她荒唐淫浪,现在想起 来,那么多男人却只是摸摸她的手脚而已,再想到自己与她交欢时的情形,那妖 妇分明欲求不满,似乎很多年没有和人欢好过。否则以她的淫荡,身边男人无数, 怎么会一见到那根情趣按摩棒就禁不住试用?

程宗扬越想越有道理,他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小紫,最后道:「她身上的禁咒 肯定来自太乙真宗。哼哼,看来我要去龙池一趟,找个太乙真宗的人仔细打听一 番了。」

小紫惊讶地看着他。「程头儿,你是不是糊涂了?」

程宗扬不高兴地说:「找太乙真宗的人怎么了?我以前见过的蔺老头就很上 道。 」他盘算道:「小狐狸说那妖妇受了伤,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找个机会 我要去龙池拜访一下太乙真宗的总坛……喂,死丫头,你翻什么白眼啊?」

小紫翻了翻眼睛。「我还以为你在装傻,原来是真傻。 」她踮起脚尖,扯 住程宗扬的耳朵:「大笨瓜!刚搞过人家就忘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卓美人儿!我这就去问她!」

「没时间啦。」

小紫道:「云老爷子已经等了你半个时辰。」

「干!怎么不早说!」

云苍峰没在书房等候,而是坐在院内的树荫下。旁边易彪和吴战威一人蹲在 一块石头上,正聊得口沫横飞。

「多亏程头儿给的药,老易这回算是捡了条命!」

易彪道:「我回营的时候,营里的医官还说我这条手臂算是废了,没想到半 个月时间就长得结结实实。医官看到下巴险些掉下来,整天围着我问用的是什么 药。后来我被问烦了,正好听说程爷的名头,就说这是盘江程家的药,一斤黄金 才换一丸,哈哈!」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这回哥哥可抢先了一步… … 」「什么事啊?」

易彪看着他的表情,忽然一拍大腿,「那个小寡妇?」

吴战威汕汕道:「不是那个… …一会儿别提啊。」

说着他扯开喉咙,「河翠!阿翠!过来见见我的生死兄弟!」翠烟掀帘出来, 屈膝朝众人福了几福。她仍是昨日来时的打扮,遍体珠翠,容貌艳丽,举止优雅, 不仅易彪眼都看直了,连云苍峰也为之动容。

「这是易兄弟!跟我比亲兄弟还亲!这是云老爷子,云家三爷,我一直当老 哥哥来敬。 」吴战威大咧咧道:「往后叫叔叔、伯伯就成!」

翠烟嫣然一笑:「易叔叔,云伯伯。」

易彪和云苍峰连忙回礼。

吴战威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吹嘘道:「这也是在建康,换作我们家那边, 小叔见嫂子可是要磕头的。算了老易,今天就饶你一次。 」云苍峰笑道:「易 兄弟的规矩免了,我这大伯的规矩不能免。 」他从袖中取出一小串黄澄澄的铢 钱和一只白玉指环递过去,「来得仓促,没有什么东西,这算是见面礼吧。 」

吴战威叫道:「云老爷子,你这是唱的哪齣啊?怎么好让你破费?」

那些铢钱不过一小串,但都是金铢,折成平常的铢钱足有几十贯,已经算得 上重礼,再加上那枚指环通体莹白,没有丝毫杂色,更是价值不菲。

两口子逊让一番,云苍峰却坚持要给,最后翠烟不得不接过来,说道:「多 谢云伯伯。」

吴战威道:「你去忙吧。晌午好生做几样好菜,我要请兄弟们喝酒!」

「知道。 」翠烟含笑离开。

吴战威攀住易彪的肩,挤眉弄眼地说道:「怎么样?屁股够大吧?我告诉你 啊,屁股大了好生养!生七、八个都不在话下。老易,别当你的大头兵了,和哥 哥一块儿跟着程头儿混吧!」

易彪道:「成!这次的事办完,我就辞了军职!」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易彪!可不许反悔啊!」

「程头儿!」

程宗扬走过来,「这是你说的,事情办完,过来给我干活!」

易彪哈哈一笑:「只要程头儿不嫌弃就行!」

程宗扬坐下来,「那地方还能住吧?」

云苍峰道:「我世居建康,竟然不知道还有那样一处所在。」

这次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是吗?」

云苍峰道:「玄武湖的滩岛大多是水师练兵的营地,外人极少在湖中置业。

他们在那里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 」程宗扬看了看左右,「长伯呢?」

「在前面跟秦兄说话。 」易彪赧然道:「在下本来不该过来打扰,只是记 挂吴大哥,才央云老爷子一同过来。 」云苍峰关切地说道:「听说程小哥昨晚 遇袭?」

程宗扬苦笑道:「是白湖商馆的正主找上门来,还杀了我两名兄弟。」

云苍峰眼中寒光一闪。

程宗扬道:「那妖妇也受了伤,有些日子不会出来了。 」云苍峰见他无恙, 也放下心来,点头道:「昨日祁远过来见我,已经接了石灰坊加紧烧制,又按你 的吩咐僱人挖掘黏土,不知道小哥又有什么手笔?」

在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程宗扬对段强那句话印象极深,相信自己不会记错。

但仅仅一句话是否能造出水泥,自己心里也没有太多把握。程宗扬只好道: 「云老哥不用急,有一、二十天就知道分晓了。」

说着间道:「云老哥今天找我不会是谈生意的巴?」

「怎么不是?而且是一桩大生意。」

易彪与吴战威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起身到前面去研讨刀法。

云苍峰拂去衣上的落叶,良久道:「影月宗的人已经到了,三日内临川王会 遣使入宫问安,如果再不能面见陛下,便会联络朝中大臣到宫城要求面驾。 」

自己亲眼见过左日帝虽然还剩一口气,但人已经死了大半。临川王只要不是 白痴,这一着逼宫之后,紧接着便是举事。

但程宗扬对临川王的成功实在不看好——有萧遥逸那个握着禁军的小狐狸在 暗处虎视眈眈,临川王有十成把握也未必能得偿夙愿。何况他还没有十成把握。

「目前尚书省差五兵曹上奏,称建康近郊湖泽多有流民,疑相聚为寇,请调 禁军剿灭。」

云苍峰虽然没有明言,程宗扬也猜出这是云栖峰的主意,藉机把禁军调离建 康,方便他们行事。程宗扬见云苍峰神情古怪,笑道:「怎么?朝廷没有答应吗?」

「书上丞相府,因为王丞相带子弟跪辞镇东将军,耽搁几曰,昨日原件退回。

五兵曹早知王丞相不欲生事,准备满篇道理诚请丞相调遣禁军。 「云苍峰 苦笑道:」谁知王丞相答覆说——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五兵曹准备的满 篇道理竟然一字都用不上。「

程宗扬笑道:「这位王丞相还真宽容。」

云苍峰拈须长叹道:「我们都小看这位王丞相。王茂弘早年誉满天下,岂是 庸才。 」程宗扬忍不住道:「既然这样,王爷何必心急呢?再等些日子有何不 可?」

云苍峰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只怕迟则生变。 」刚才说到「王爷」

两个字,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徐寄临死前的喊叫。

「在鹰愁峪伏袭我们的州府兵似乎与一位王爷有关,云老哥觉得会是哪位王 爷?」

云苍峰已经参详良久,始终不得要领,摇头道:「朝中王侯虽多,能使动州 府兵的却少之又少。除了临川王,再想不起第二位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连云苍峰都猜不出来,自己也不用想了,除非徐寄活过来 才有答案。这条线索看来就此中断了。

云苍峰忽然站起身,朝程宗扬郑重地施一礼。

程宗扬连忙避开,「云老哥,这是做什么?」

「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小哥援手。」

程宗扬暗叫糟糕,硬着头皮道:「云老哥有什么事尽管直说,能帮上忙的, 小弟绝不推辞。 」「老五纠集亡命徒逾千,可惜尽是鸟合之众。程小哥在南荒 已经崭露头角,鹰愁峪一役更是联合诸府家丁大败水师精锐,临阵不乱,指挥若 定,擅长统筹乌合之众有目共睹。老哥知道你不愿瞠此浑水,只是此事关系我云 家乃至大晋兴衰荣辱,不得不赧颜向小哥求援。」

程宗扬品味半晌才明白过来:「你让我去指挥云五爷召集的亡命徒?干!你 不如一刀次死我算了!」

「若非小哥熟悉宫中路径,老哥也厚不下脸皮来求你。」

程宗扬叫道:「云老哥,你这不是厚脸皮,纯粹是硬起心肠让我去送死!让 一个小商人带一帮不认识的人闯进宫里造反,这么天才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

云苍峰摊开手。「但凡有半点主意,老哥绝不会来麻烦你。可惜老五手下悍 匪不计其数,将才却难得一见。 」「将才还不好找?易彪算一个吧?要论打仗, 我给他当徒孙都不够!」

云苍峰苦涩地说道:「易彪分身无术。若易虎还在……唉… …若程小哥执 意不肯援手,老哥只有… … 」说着云苍峰一撂长袍,作势欲跪。

程宗扬连忙扶住,陪笑道:「易彪分不开身,还有别人。秦会之你知道吧?

还有吴长伯,这两个一文一武,都是一等一的! 「云苍峰摇头道:」这两 人虽是英才,怎及小哥威望昭着?「

「我有什么威望啊。老哥放心,会之和长伯绝不比易彪差! 身手更是比我 高明百倍!让他们两个去,比我强多了! 」程宗扬舌灿莲花,几乎把秦桧和基 二桂吹嘘成天神下凡,好不容易打动云苍峰。

云苍峰犹豫半晌,终于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忽 然张大嘴巴,一手指着云苍峰,半晌才叫道:「云老哥!

你就这么算计我啊!「云苍峰一改戚容,大笑道:」老哥怎么舍得让你孤身 犯险?「

程宗扬终于回过味来。云苍峰起初打的就是秦桧和吴三桂的主意,却口口声 声请自己帮忙,自己果然上当,不但把秦吴二人双手拱让,还觉得自己辜负别人 的心意。

程宗扬啼笑皆非:「奸商啊奸商,连我这么老实的人你都不放过。」

云苍峰抚掌笑道:「从南荒我就打你手下人的主意,没想到到了建康,还是 要走这条老路。 」程宗扬冷静下来,问道:「听说云家主事的是六爷,自从小 弟来建康一直无缘得见。难道这等紧要关头,还要靠云老哥自己奔走?」

云苍峰道:「我们云家这一代兄分七人,老哥排行第三。几位兄长和兄弟陆 续故去,现在还能做事的只有老哥我,老五和老六三人而已。不瞒小哥说,六弟 一直在洛暘、长安、咸汤、临安等吔奔走,晋国一旦政局生变,能否得到天子认 可,至为重要。」

这确实是件大事。如果无法得到天子认可,即使临川王政变成功也难以坐上 帝位。

云苍峰得了两个力助,心怀大慰,笑道:「鄙宅清云荷舫夜景颇有一观,小 哥若有闲暇,不妨带上会之和长伯来园中消暑。」

程宗扬知道他是邀两人到宅中详谈,说到底自己对政治仍不怎么感兴趣,本 来想拒绝,但随即想起一事二心头微动,当即一口应诺。

第七章若愚

清云荷舫在云宅西南角,设计者将园中原有的池塘加以开凿,形成一个数亩 方圆的池沼,池内偏植荷花。岸旁用巨石雕成舟舫,三面环水,坐在舫上如同月 夜行舟。

此时荷花早巳凋零,翠绿如盖的荷叶上林立着无数高高矮矮的莲蓬,莲房饱 满,别有一番殷实的风景。

云家的菜肴风味佳妙,尤其是用新鲜荷叶裹着米粉、鸡肉蒸出的鸡块,口慼 嫩滑、滋味清香,令人赞不绝口。

秦桧和吴三桂已经知道这趟来的目的,两人都是好事之人,正觉格局太小, 听到这等大事不禁心怀大动,见程宗扬发了话,当即应承下来。

这会儿在席间与云栖峰谈起行事细节,两人一个胆大,一个心细;一个恃强 凶悍,一个狡诈多端,双方越说越投机,几乎让程宗扬插不上口,倒也乐得在一 旁清闲。

别的不提,造反叛乱搞阴谋,这两个家伙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云家找到他 们实在是走狗屎运了。

见双方谈得热闹,程宗扬摸了摸怀中的书卷,随便找个藉口,独自溜了出来。

云宅这一带程宗扬已经热门熟路,轻轻松松就找到那处小楼。云氏以玻璃坊 起家,窗上都嵌着玻璃,楼上卧房隐隐透出灯光。程宗扬知道云如瑶体弱,敲了 敲门,不等应声就推门进去。

楼内寂无声息,程宗扬上了楼,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只见室内放着一张宽 大的书案,案上放着一页素纸,旁边是一本翻开的书帖,纸上墨迹宛然,似乎是 临帖临到一半。

洁白墙壁上插着一束孔雀翎,每根孔雀翎下都用一根细丝悬着纸条,上面写 着娟秀字迹,似乎是给孔雀翎毛起的名字。程宗扬开始觉得好笑,接着又心生慼 然。要怎样的寂寞才会给每一根孔雀翎起名呢?

里面的内室用一道珠帘隔开,壁角放着一枝四尺多高的烛台,上面一枝白烛 已经烧残,灯芯结成一朵灯花,在烛焰中时明时暗。

程宗扬撩开珠帘,只见淡青色纱帐内,一双滢润的美目正望着自己。

程宗扬讪讪道:「这么早就睡了啊?」

云如瑶拥着狐裘卧在帐内,乌亮青丝软软垂在枕上,洁白脸庞肌肤吹弹可破。

她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扭过脸好吗?我没穿衣服。 」程宗扬连忙背 过身,听着帐内窸窸窣窣的声音,鼻端仿佛飘来一缕处子幽香,不觉心头微荡。

过了一会儿,云如瑶的声音传来,「好了。」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她已经披上狐裘,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 娇美的面孔。

程宗扬笨拙地解释道:「我和云老哥谈生意,谈得晚了,想着来看看你,还 以为你没休息。」

云如瑶低声道:「谢谢你来看我。 」她像叹息一样轻轻道:「好久没有人 来看我了。 」见她伤感,程宗扬连忙道:「我给你带了水果。」

他从袖中取出两颗黑色果实,说道:「这是南荒的果子,当地人叫龙鳞果, 外面看着不起眼,剥开里面又软又滑,像果冻一样,特别甜。 」程宗扬剥开一 个递过去,「你尝尝。 」云如瑶接过来好奇地看着。「果冻是什么?有些像荔 枝呢。」

说着她尝了一口,「好甜。 」程宗扬道:「本来他们连枝送来十几棵,结 果路上都坏了,只剩五、六颗还能吃的,连云老哥我都没舍得给。」

云如瑶胃口平常,一般水果连半个也未必吃得下,这时吃了一颗只觉口齿生 津,胃口似乎也没有平常那么凉了。

见云如瑶吃得香甜,程宗扬也不禁露出笑意。这龙鳞果是下午才送来的,随 行的是殇侯几名手下。听殇侯派来的人说,龙鳞果是南荒部族送到殇侯处,再移 送建康。

运来的除了一批珍宝,还有凝羽的口信,说在叶媪调理下,身体正在康复, 也许用不了一年就可以离开南荒,让他不用牵挂。

程宗扬一拍脑袋。「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书来。」

云如瑶眼睛一亮,接过程宗扬带来的书籍翻了几页,讶道:「这些是谶纬之 学?」

「有趣吧。 」程宗扬道:「这可是禁书,你看,这是说晋国的。」

云如瑶看了一会儿。「咦,这里说晋废帝……说晋国这位陛下被权臣废去帝 位,原因是他有痿疾,三个孩子都是妃子跟别人生的。」

程宗扬一怔。「有吗?」

「诏书写的是: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 声遐布。今废为东海王……」

云如瑶奇怪地问道:「你没看过吗?」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太忙,没时间读书。 」其实那些大段大段的古文读 起来太吃力,自己都跳过去了。

云如瑶翻看道:「好像都不准呢。 」程宗扬道:「不准就对了。你就当闲 书看吧。 」「好啊。 」程宗扬环顾四周,「你喜欢看书,房间里怎么只有字 帖呢?」

云如瑶道:「哥哥说读书太耗神,对病情不好,不让我多看。」

程宗扬道:「也是,过两曰我再给你带些散心的笔记小说来,看着不用费力 气。」

云如瑶露出笑脸,「谢谢你。 」程宗扬不敢多留,站起来道:「你慢慢看 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这里是小姐的闺房,虽然自己不在乎,但肯定有人在 乎,万一让人撞上,少说也要打折两条腿。

云如瑶露出依恋的目光,最后点了点头。

程宗扬下了楼,推开门看了看,一溜烟溜回清云荷舫。

整个建康有大大小小七八座城池,其中的东府城位于建康东南,本来是丞相 府署,后来修建为城池。城虽然不大却坚固异常,是建康城仅次于禁宫台城的坚 城。

不过比起宫中的戒备森严,东府城的戒备如同儿戏,城上根本看不到兵丁, 沿街叫卖的小贩能一直走到丞相官署门前。

「王茂弘行的是黄老之术,以无为而治天下。 」萧遥逸道:「如果是承平 时节也未尝不可,但国有大患而不去理会,只能说是尸位素餐。 」程宗扬打着 呵欠道:「你要见王茂弘,干嘛非把我拉上?」

萧遥逸嘻笑道:「让你见见晋国第一等人物嘛——到了。」

萧遥逸跳下马车,程宗扬只好跟着进了官署。

绕过影壁便听到板子打在地上的「帕帕」声,似乎里面正在动刑。两人一看, 不禁失笑。

一个犯错的官吏被剥官袍,按在阶前挨打。掌刑的高高举起板子,在空中绕 了一圈,然后「啪」的打在地上,离那官吏应该挨板子的屁股隔了差不多一两尺, 只不过比个样子而已,偏他还一板一眼打得认认真真。

萧遥逸忍笑通名,丞相府的属官进去禀报,片刻后出来请两人人内。

萧遥逸收起折扇,快步走上台阶,来到内堂,远远便朗声笑道:「丞相大人 安好?」

王茂弘身材不高,颔下一丛胡须收拾得整齐雅致,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特色, 目光锋芒不露,看不出多少誉满天下的样子。

「坐吧。」

王茂弘慢吞吞道:「看茶。」

萧遥逸拂衣坐下,洒然笑道:「适才从阶下过,见到贵属受杖。那板子举得 上拂云根、下击地足,令人大开眼界。 」萧遥逸揶揄他施刑徒具其表,王茂弘 却像是没听出来,他摩挲扶手,半晌才犹犹豫豫说追:「只怕还是重了些吧?」

看着萧遥逸哑口无言的样子,程宗扬暗自偷笑。碰上这个不知真糊涂还是装 糊涂的老家伙,难怪这小狐狸吃瘪。

王茂弘像刚想起来似的道:「世姪还兼着羽林郎,今日莫非是来谈公事?」

萧遥逸收起嘻笑,老老实实道:「正是。 」王茂弘摆了摆手,又了曰休沐, 公事就免了吧。「然后自顾自道:」刚才太原王家的老五子猷来,我问他现居何 职,子猷寻思良久,说时常见有人牵马来,自己似乎是个马曹。我间他有几匹马, 他说子日不问马,怎么知道有几匹?我问他死了几匹,他说未知生,焉知死。就 这么夹七杂八说了半晌,等他告辞离开,我才想起来他两年前就做了禁军的骑兵 参军——你说他糊涂不糊涂?

「程宗扬听得好笑,竟有人当了两年官,连自己是干什么都不知道。

萧遥逸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顺着他的话道:「这样糊涂也少见。 」王 茂弘却道:「子猷这人傲达放诞,视官位如敞履,唯以声色为念,是个聪明人啊。」 禁军由萧遥逸老爹亲自掌管,王子猷这个骑兵参军当成这样,大家真是其乐融融。 萧遥逸听得明白,也只能装糊涂,陪着王茂弘东拉西扯,又听他吟了几首诗,不 咸不淡地足足谈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机会起身告辞。

王茂弘一直送到阶前,拉着萧遥逸的手呵呵笑道:「我年纪大了,外面人都 说我昏愦,想来也有些道理,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萧遥逸唯唯诺诺,好 不容易躬身告辞。

一上车程宗扬大笑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坐立不安的样子。王茂弘有一 手啊。

收拾你这头小狐狸就跟玩一样。 「萧遥逸惨笑道:」何止有一手。再聊下 去,我的底子就被他摸透了。「

「有这么厉害吗?」

萧遥逸靠在厢板上,呼了口气,喃喃道:「真是小看他了。 」王茂弘负手 立在阶前,望着远去的车马,背脊不堪重负似的微微佝偻。

属吏过来道:二一十板已经打完了,请大人示下。「」唔,「

王茂弘点了点头,良久摆手道:「让他回去歇两天吧。 」属吏忍不住道: 「大人,那厮私移内府财物,已经犯了重罪,何以处罚得如此之轻?」

王茂弘道:「你也想说我昏愦吧?」

属吏躬身道:「小的不敢。」

王茂弘叹了口气。「让他回去吧,过两曰再来复职。」

属吏只好领命退下。

秋风拂过,阶前空无一人。王茂弘负手低叹道:「人道我昏愤,后人当思我 这分昏愦… … 」接下来两日,程宗扬以养伤的名义在宅内杜门不出。现在自 己手里已经有了铜器坊、盛银织坊和石灰坊这三家作坊,分别生产拉炼、丝袜和 水泥,手下几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好在祁远已经来了,程宗扬索性把这些作坊都 交给祁远打理,让吴战威和小魏协助。

秦桧和吴三桂不愧是殇侯精心挑选的人物,对阴谋造反兴趣不是一般的大。

两人一面在宅中守护,一面轮流与云家、影月宗和易彪的北府兵周旋,程宗 扬看着都替他们累,那两个家伙却乐在其中。倒是自己落得清闲,在宅中好好歇 息两日。

中间石超来过一趟,先是打躬作揖、赔罪不迭,然后藉着送翠烟出阁,给自 己遇袭压惊的名头,狠狠送了份厚礼。张少煌、桓歆等人也一同前来探望,还送 来几个美婢。但程宗扬赶在小紫见到之前,抢先回绝了。

宅里的女人已经不少,除了雁儿几个,还有兰姑和两个歌妓;虽然自己一个 都没碰过,但那死丫头脸色越来越难看。程宗扬心头志忑,就怕哪天自己一觉醒 来,满院的女人都香消玉殒,被那死丫头杀个干干净净。

唯一能让自己消遣的只有后院囚禁的那个大美人儿。按着自己的意思,卓美 人儿内力被制,又在太乙真宗的内斗中败北,不怕她飞上天去,小紫却执意不肯 解除她的脚镣,更不肯让程宗扬带她回自己卧室伴寝。

自己只好每天作贼般溜过来,掏钱让小紫解开她的脚镖,干完看她戴上脚镣 再离开。本来一桩风流美事被那死丫头搞得不尴不尬,自己心里的郁闷就别提了。

好在卓云君没有半分不情愿,小紫当日的痛打早巳打掉她的傲气,如今每天 在?上婉转承欢,那具熟艳肉体在自己的辛苦耕耘下被迅速开发。程宗扬每次压 在那具丰美肉体上,都能感觉到她的性诱惑力越来越强烈。

尤其是她裸着白美雪臀赤条条坐在自己膝上,让自己探乳抚阴、遍体摩玩时 羞媚的淫艳姿态,更让程宗扬深醉其中。

但遗憾的是,从卓云君口中没有得到多少自己想要的线索。卓云君说,太乙 真宗法术以五行分类,数目不下百余种,没见到禁咒之前根本无法猜测。

程宗扬本来想找条捷径对付那妖妇,听卓云君这么说,只好放弃。后来想起 王哲临终的一幕,又问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这是什么意思?」

卓云君讶然看了他一眼。「这是道家的六甲秘祝,临危念咒,无所不辟。」

程宗扬道:「我看六甲秘祝似乎很厉害啊。 」程宗扬把当日的一幕讲述一 遍,卓云君想到掌教身死,教中已不知乱到何等地步,自己竟是宁留此处为妓也 不肯返回龙池,不禁神情黯然。

程宗扬见她眼神凄婉,岔开话题道:「我跟你学太乙真宗的法术怎么样?」

卓云君默然片刻,「不。 」程宗扬用力挺了一下,干得她皱起眉头,故意 怒道:「这会儿还嘴硬!」

卓云君颦起眉峰,紧紧咬住牙关。

程宗扬看着她坚决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不教就不教吧,用得着摆出烈 女的样子吗?嘿嘿!」

程宗扬笑着在她耳边道:「不过你这副贞烈的样子还真诱人。你瞧,我是不 是比刚才更硬了?」

卓云君被他无赖的样子逗得禁不住一笑。

休养两天时间,程宗扬肩胛和腹侧的伤势已经痊愈,体内更是真阳鼓荡,无 论体力还是精力都充沛之极,有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也难不住自己。程宗扬一把将 卓云君抱起来,低笑道:「卓美人儿,换个花样,咱们来试试这张美人椅… …」 美妇香滑的肉体软绵绵伏在怀中,柔若无骨。她面带羞色,顺从地倚在春凳上, 然后分开双腿。

「呀……」

一缕低婉的媚叫从窗棂间飘出。

第八章易容

残月初升,宫城外,黑沉沉湖面上忽然冒出一个黑点。

「噗!」

程宗扬吐了口水,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小狐狸,用得着潜这么远吗?」

「没办法啊。 」萧遥逸藉着芦苇丛藏好身形,只露出一颗脑袋。「自从上 次宫里闹鬼,禁军就加派人手,昼夜盯着湖面。若和上次那样划船来,不等咱们 靠近就被射成刺娟了。」

「闹鬼?」

「可不是嘛。」

萧遥逸幽怨地说道:「你说我这相貌堂堂的,怎么就被当成鬼呢?

有我这么风流潇洒、英俊无比的鬼吗?「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他 们还真会编理由啊。「

「要不怎么好掩入耳目呢?」

萧遥逸左顾右盼,「喂,你说的暗道出口在哪儿?」

程宗扬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看。「我记得离城墙挺远,在一处湖礁中间。 」

萧遥逸眯起眼睛。「我知道了!」

他潜身钻入水中,片刻后露出头来,朝程宗扬招了招手。

「宫城西北有一片大礁,方圆差不多有两里,上面寸草不生、怪石嶙峋,旁 边还有个大水涡,不少船只在那里出事,不是迷路就是被水涡吸入。周围的渔民 都相戒不敢靠近。」

萧遥逸低笑道:「他们倒会挑地方。 」不多时两人潜近礁石的位置,程宗 扬凭着印象在礁群中寻找多时,终于找到那个隐密的洞穴。

洞内曲折之极,两人不敢举火照明,只能运足目力沿着洞窟潜游。花费半个 多时辰才看到那条停泊的小船。

「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攀到岸上,抖去水靠上的水珠。

萧遥逸啧啧称奇。「这是司马家哪个废物干的?有一手啊,连我老爹都能瞒 过。」

程宗扬正要开口,额角伤疤突然轻轻一跳。

萧遥逸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具有趣。 」他轻声说着,手腕微抬,袖中 的龙牙锥悄然滑出半尺,在黑暗中散发莹白光芒。

龙牙锥锋芒所指的虚空中浮动着一团浓黑的气息,里面几点血迹般暗红的光 点时隐时现。

「这是什么鬼东西?」

萧遥逸微笑道:「幽冥宗的禁咒。一旦有人侵入,施咒者立生感应。怎么?

程兄上次来没有遇到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也许是上次两人惊动宫禁才在此新设禁咒。

「怎么破?」

萧遥逸盯了禁咒半晌。「破不得。如果破开禁咒,等于告诉那老人妖,咱们 兄弟又大驾光临了。」

「那你还愣着干么?赶紧想辙!」

萧遥逸苦笑道:「我这不正在想吗?」

他抬头看了看洞顶,忽然拔出龙牙锥划出一个六角星芒,然后抬掌一推。莹 白的六角星芒猛然扩大,旋转着框住黑色的气团,将禁咒禁锢起来。

萧遥逸一把拉住程宗扬。「最多只能撑两个呼吸时间,快走!」

两人刚掠过禁咒的区域,那六角星芒就断裂开来,随即化为无形。

到了洞口附近,两人停下脚步。程宗扬指点道:「出去就是太初宫,入口在 神龙殿后面的假山下。 」「不对!」

「又怎么了?」

萧遥逸神情微动。「有血腥气。 」程宗扬疑惑地抽了抽鼻子:「我怎么没 闻到?」

「外面。」

萧遥逸伏在洞口,闭目倾听片刻,接着身形一晃掠过数丈距离,悄然没入一 丛繁茂的花树中;他身体宛如游蛇,一闪钻入树丛,没有沾到半点枝叶。

程宗扬没有他这分本领,只能老老实实从洞里钻出来,藉着假山石的阴影隐 蔽身形。

那小狐狸鼻子够灵,就在他落足的位置扔着一具尸体。那人穿着禁军的服色, 脸颊生满浓密的络腮胡,面容颇为威武,身体却被绳索捆得像大虾一样,喉咙被 利刀切开,看样子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他神情颇为奇怪,分明是割喉致死,脸上却没有惊恐、恨怒的神色,而是一 片呆滞,像在睡梦中睁着眼被人杀掉。

程宗扬钻进树丛,看到萧遥逸用指肚擦了擦尸体的面孔,抬起手,眯起眼睛。

他指上多了一层油性的物体,微微闪光。程宗扬低声问:「什么东西?」

「蜜蜡。」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一个死人,脸上涂一层蜡做什么?」

萧遥逸道:「我也奇怪呢。」

程宗扬望了望四周,「这个禁军怎么跑到内宫来了?」

「他不是禁军。 」萧遥逸盯着尸体的面孔,缓缓道:「这厮的面孔我从来 没有见过。」

小狐狸说他认识禁军一半的人,虽然有点夸大,但连他都不认识,这个禁军 的身分就很可疑了。程宗扬心头微紧,「他是外面闯进来的?」

「难说。 」萧遥逸望着不远处的神龙殿,喃喃道:「感觉很不妙啊。 」

程宗扬深有同感。也许是上次不愉快的经历,眼前巍峨华丽的宫殿在黑暗中 透出阴森诡异的气息,令人心生寒意。

「不会又碰到什么邪门的事吧?」

程宗扬道:「上次进来碰到骷髅,这次一来就碰到死尸,再进去只怕要见鬼 了。 」「喂……」

「怎么了?」

程宗扬回头,见到萧遥逸脸色不对,甚至说得上有些发白,微微一怔,跟着 才想起这位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于是提议道:「要不我们换个地 方?」

两人来时已经商量好,先到神龙殿查看,再遍查周围的宫室,无论如何把那 个老太监的狐狸尾巴找出来。但这会儿神龙殿灯火全无,去了也是白去。两人游 目四顾,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地一亮。

宫殿一侧有一排宫室,西侧尽头一间隐约透出灯光。两人对视一眼,萧遥逸 在前,程宗扬在后,相隔丈许朝宫室掠去。两人都穿着黑色的皮制水靠,不用担 心衣袂带出的风声。

上次是八月十五,月色极亮,这次只有一弯弦月半掩云中,黑沉沉的夜色给 两人带来许多额外方便。

内宫连禁军也不许入内,让两人格外轻松,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潜近宫室。两 人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这时候还亮着灯,里面住的多半是当日交过手的小太监。

那几个死孩子修为平平,根本不用程宗扬出手,萧遥逸一只手打他们还有得 剩,唯一的担心就是他们喊叫,惊动他人。

房门虚掩,灯光远远从内室透出。两人悄然靠近,在墙外听了片刻,然后闪 身入内。萧遥逸脚尖一点,幻影般闪过两丈距离,落在内室的门侧,身体紧贴着 墙壁。

程宗扬没有跟过去,而是闪身躲在房门后。自己已经打了不少架,这点经验 还是有的,守在后面既免得有人突然闯入,万一里面情形不妙,也好有条退路。

萧遥逸赞赏地朝他挑了挑拇指,回过头握紧袖中的龙牙锥,一手悄悄挑开内 室的门帘。

入目的情形使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一名军士立在房中,正好抬脸与萧遥逸打了个照面。他一手提着腰带,一手 拿着禁军的甲衣,似乎正在更换衣物。

看清那人的面孔,萧遥逸顿时浑身打了个寒颤。程宗扬清楚看到那小狐狸肌 肉一瞬间绷紧,颈后毛发都耸立起来,显然处于极大的惊骇之中。

眼前那人面容威严,连鬓的胡须又密又浓,赫然是刚才那个死去的禁军军士!

望着这个复活的死人,两人一时间方寸大乱。程宗扬不料自己刚才的话一语 成谶,居然当真见了鬼;萧遥逸更是脸如土色。那军士微一错愕,沉声喝道: 「贵样?

何者!「萧遥逸毛发倒竖,握着龙牙锥的手掌筋腱微颤,冷汗一滴滴淌落下 来。

想来也是。萧遥逸自曝小时被鬼吓过,连夜路都不敢走。突然看到刚才摸过 的尸体复活,再听到他鬼叫般的口音,没当场吓得尿裤子已经够勇敢了。

但程宗扬知道对面的家伙不仅是人,而且还是个倭人!

「假扮的! 」程宗扬低喝道:「动手!」萧遥逸一震,回过神来。他刚握 紧龙牙锥,对面的军士立即抛下甲衣,手臂还未抬起就甩出一道鸟光。

那道鸟光划过一条弧线,回旋飞来。萧遥逸展臂一拿,却是一枚三菱形的飞 镖。

他惊魂甫定,顾不得细看,立即挥手打出。没想到那枚飞镖却是回飞式的, 从空中划了一道曲线又飞回来。

闪避间,对面的军士已经拿出武器,却是一根两尺来长的竹杖,两端包着半 圆的铜头。

萧遥逸怕他再施出什么古怪暗器,立即欺身向前,在斗室中贴身近战。那军 士招术怪异,十招有九招都看不出来历,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招法狠辣 而且阴毒。

萧遥逸施出近身缠斗的功夫,两手忽掌忽指,臂、肘、膝、腿变化万千,他 修为稳胜对手一筹,只不过惊悸之下,几次错过良机。而那军士的身手也真不俗, 攻守进退具有独到之处,若不是倒楣碰到萧遥逸,程宗扬穿越后所见的大多数人 都远不及他。

那军士在萧遥逸连绵不绝的攻势下渐渐慌乱,一步步向后退去,最后背脊一 顿,靠在墙壁上。他目露怯意,竭力避开萧遥逸一记腿法,竹杖再次攻来。

萧遥逸侧臂挡住,竹杖顶端的铜头突然一跳,中空的竹杖内弹出一条铁炼, 怪蟒般缠在萧遥逸臂上。

萧遥逸痛哼一声,手臂血痕突现,被炼端的尖钩划破。那军士奋力一拉,萧 遥逸仿佛被他扯得飞起般,身体横飞空中,接着屈肘一退,龙牙锥破袖而出,直 刺那军士胸前。

那军士避无可避,怪叫声中腾起一团黑雾,身形倏忽消失。

龙牙锥闪电般破入黑雾却击了个空。黑雾散开,那军士的甲衣兀自扔在地上, 身体却踪影全无,蒸发般在他眼前凭空消失。

萧遥逸冷汗直淌下来。这斗室不过丈许见方,根本没有藏身之处。难道刚才 和自己交手的真是鬼?

程宗扬掠来左右看了一眼,忽然手起一刀,砍在墙角一根不起眼的木桩上, 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飞溅中,那军士露出身形。

「梭那八格那!」

那军士脖颈被刀锋砍中,嘶嘶吐着血沫,似是难以置信有这等蠢事。他怨毒 的眼神死死盯着程宗扬,挣扎几下便即气绝。

程宗扬啐了一口。「变身还不用心,宫里有这么破的烂木桩吗?」

萧遥逸脸色由青转白。他抹了把汗,惊魂未定地说道:「这……这是什么鬼 东西?」

「东瀛来的忍者。」

程宗扬多少有点讶异,之前听段强说书说得多了,知道穿越小说大多有个东 瀛,总会碰上日本人,想不到此地也无法例外,还是他乡遇故知,碰到日本忍者。

「幸好以前看片子,多多少少学了两句东瀛文… … 」程宗扬暗自庆幸, 蹲下来在军士脸上摸了摸,然后剥下一层薄薄的面具。面具上须眉俱全,里面有 还残留的蜜蜡,果然是仿照被杀禁军军士面容制成的。

萧遥逸衷心道:「程兄见闻广博,连这些海外异术也精透得紧。」

「有个幽冥宗的老太监,又来个东瀛忍者… …晋宫还真热闹啊。喂,你干 什么?」

萧遥逸撕开忍者的衣物。「当然是找线索了。 」那家伙身上的东西不少, 短刀、绳索、飞爪、吹管、毒针……还有几个一寸多长的小卷轴和一堆药瓶。忽 然两人眼睛同时一亮,抢出一个竹筒。那竹筒一端的封泥已经打开,隐约能看出 上面一个「魔」字,另一端则印着「黑」 。

雨人异口同声道:「果然是黑魔海!」

萧遥逸取出筒里的信笺,上面的字迹已经显过形,在灯下清晰可辨。

萧遥逸一目十行地看完。「这厮原来叫飞鸟熊藏啊。 」书信以汉字书写, 程宗扬毫无障碍地读完。那信是一封请柬,上面说久闻飞鸟熊藏兄弟是乱波上忍, 因为两人在东瀛犯事,无法存身,黑魔海义字当头,诚请两人加盟,位列教中供 奉。信中说,如果弟弟要修练忍术,哥哥熊藏可以先赴建康,由供奉古冥隐接迎。

「古冥隐是那个老太监吧?」

程宗扬不解地说道:「他为什么一来就扮作禁军呢?」

「这是个什么东西?」

萧遥逸从飞鸟熊藏尸体上翻出一个油布包,里面包着一截光秃秃的剑柄。剑 柄看起来又古又旧,上面贴着一张火红的符印,透出一丝诡秘的气息。

程宗扬也看不出来,随便揣在身上,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道:「飞鸟大爷,古供奉让小的来问问,大爷准备好了 吗?」

一个小太监嘻笑道:「他不通华语,你说的他听不懂。计好,你不是会倭语 吗?」

另一个小太监吭哧几声,然后弯着舌头叽哩咕噜说了几句。

程宗扬和萧遥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紧张。这斗室只有一桌一椅,两人 更没有忍者的匿形术,两个大活人一具尸体,想藏都没有地方藏。

外面三名小太监等了片刻,其中一个高个儿小声嘀咕道:「不会出了什么事 吧?

怎么没声音呢?「」计好,是不是你说的他也听不懂啊?「

那个叫计好的小太监委屈地说道:「相龙大哥,倭语我只会几句,加上手势 他才好明白… …」

高个儿太监相龙在计好头上拍了一把:「你怎么这么笨呢?去催催他!」

计好推门欲进,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叽哩咕噜的话语,语速极快,声音又高又 尖,似乎在不满地大声喝斥。

「那个鸟在说什么?」

计好为难地说道:「我也没听懂… … 」他皱着眉道:「味道好像和下午 不太一样……喂!相笼哥!」

锵的一声低响,那个叫相龙的小太监拔出短刀,低声道:「供奉说过,让咱 们留点心。上次两个逆贼闯进宫里险些撞破供奉的好事,说不定还有人能闯进来。

计好,咱们进去看一眼!朱灵宝,你回去禀告供奉!「

相龙轻轻一推门。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八格!混帐野鹿伊玛丝!」

计好连忙拉住相龙,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调儿!下午这位爷就 是这样说话的!」

萧遥逸紧贴在墙角,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

程宗扬飞快地戴上面具,把地上的禁军衣物披在身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一古脑塞到怀中。

萧遥逸做了个小心的手势,程宗扬点点头,掀帘出来。

房门拉开,伪装成禁军面孔的程宗扬挺胸踏出。只见外面站着三个十几岁的 小太监,一个个头高点,一个圆滚滚的,还有一个矮小机灵,这会儿三个人都张 大嘴巴,然后惊叫道:「真像!」

「这个鸟大爷好厉害啊!」

「太像了!古供奉也想不到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道:「你们懂什么?这叫忍者。幽长老好不容易从 东瀛请来的!不能喊大爷,要叫上忍!」

说着他一睑谄媚笑道:「飞鸟上忍,小的计好——不是!」

小太监想起来他不通华语,连忙卷起舌头叽哩咕噜说了几句。

程宗扬故意板起脸,做出听不懂的样子。

小太监连忙指着自己。「计好!计好!」

程宗扬露出释然的神色:「哟西,计好,哟西。 」旁边两个小太监也挤过 来,指着自己道:「小的相龙。」

「小的朱灵宝。」

「哟西!哟西!」

程宗扬欢然拍了拍他们的脑袋,一边寻思自己是不是该直接下重手,把这几 个小崽子的脑壳拍碎。

计好比着手势,半是中文半是倭语结结巴巴地说道:「飞鸟上忍万安,古供 奉请上忍到殿里见面。就是那个——那个大房子。古供奉听说上忍愿意出手,喜 欢得很,要好好招待大爷。 」那个叫朱灵宝的小太监谄笑这:「飞鸟大爷,这 边请。 」「哟——西。 」程宗扬故意拉长声音,听着背后的动静,一边道: 「哟西!开路伊玛丝!」

相龙道:「哟,他还会说华语呢?」

计好背着脸撇了撇嘴,小声道:「就几个词,路上现学的。咱们说什么他听 不懂。」

三个小太监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地向客人施礼,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程宗 扬迈步跟在后面,装作四处打量的样子,一边竖起耳朵。

如果能选择,自己这会儿巴不得调头就走,剩下的烂摊子扔给萧遥逸收拾。

不过想想外面的八千禁军,程宗扬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几个小太监最大的相龙也不过十四、五岁,看起来满脸童稚气,只是这些小 太监似乎在宫里待久了,沾染上太监的阴微,目光闪烁,不时露出与他们年龄不 符的暴戾阴毒神情。

这会儿三个人以为他听不懂,一边走一边毫无顾忌地交谈。朱灵宝道:「古 供奉很看得起他啊。」

相龙道:「他是幽长老请来的,古供奉当然要给他面子了。 」计好挤了挤 眼,小声道:「听说他好色得很,在东瀛犯奸无数才逃出来。这一路都躲在船舱 里不敢露面。」

相龙嘻笑道:「难怪刚才火气那么旺呢。」

朱灵宝道:「相龙哥,听说那个奸细是你抓到的,真是云家的人?来跟那个 长腿美妞见面的吗?」

相龙得意地说道:「可不是嘛。我盯了侍卫长十几天才盯到。还是死士呢, 在古供奉手下什么都招了。要不是忌 惮那长腿美妞的身手,古供奉早就把她叫 到宫里来。

好在现在有了鸟大爷,啧啧,这易容术,连我都看不出来!「计好羡慕地说:」 相龙哥立下这样的大功,古供奉一高兴,说不定会把太初宫赏给你看管。「

「太初宫没意思。昭明宫还差不多。 」相龙嘿嘿笑道:「最好能抓到活的, 让古供奉把那个长腿美妞赏给我玩几天。 」几个小太监嘻笑着朝神龙殿走去, 程宗扬听得惊心动魄。他们口里的长腿美妞九成可能是云丹琉,这几个死孩子在 背后盯着云丹琉,撞到云家的死士扮成禁军潜到宫中与她见面,于是擒下那个死 士。正好赶上飞鸟熊藏到建康,让这个忍者扮成死士,设计对付云丹琉。如果不 是自己运气够好,云丹琉想不上当都难。

刚踏上台阶,眼前黑沉沉的神龙殿一瞬间灯光通明,高逾丈许的殿门一扇扇 打开,殿内传来悠扬的乐曲声,灯光下一片花团锦簇。

一个青衣小帽的老太监立在殿前,尖着嗓子道:「飞鸟上忍,鄙人古冥隐, 忝居黑魔海供奉。」

小太监计好连忙叽哩咕噜翻译,程宗扬点了点头,装作听懂的样子,怪腔怪 调地说道:「古供奉?」

古冥隐满脸喜色。「正是鄙人!上忍这番易容术可谓是出神入化!佩服!佩 服! 」程宗扬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哈吉玛系代有楼希库!」

计好眼睛一亮,忙道:「这个我知道,他说初次见面,请多歹关照!」

古冥隐大喜,亲自携起程宗扬的手,尖声笑道:「关照不敢当,上忍是幽长 老亲自邀请,难得来建康。万余里舟车劳顿,今晚定要好生快活一番!快请!」

程宗扬被他拉住,不禁汗毛直竖。那死太监手掌又凉又滑,就和死鱼一样, 令人毛骨悚然。但一入大殿,程宗扬立即眼花缭乱,把身边死太监忘到脑后。

第九章反间

殿内满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这些宫中精挑细选的歌舞乐伎一个个明眸皓 齿,娇美可人,此刻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堂上吹箫鼓瑟,轻歌曼舞。

程宗扬不用装就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望着殿中飘舞的倩影,眼睛都直 了,进殿时险些被门槛绊到。

古冥隐挽着他,对殿内的如云美女看也不看,满脸堆欢道:「上忍一路风尘 仆仆,辛苦辛苦。 」计好结结巴巴地翻译几句,到底说的是不是倭语只有天知 道了。

程宗扬连连点头,把自己仅知的几句往外乱扔。「喔嗨呦,哟西!哟西!」

计好乖巧地说道:「他在向供奉间好。说供奉是教内了不起的人物,祝供奉 心想事成,多立功勋!」

古冥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多谢多谢!上忍,这边请!」

上次在殿内惊鸿一瞥,没看到多少东西,这时程宗扬才见识到神龙殿的富丽 堂皇。整座大殿高及三丈,殿内三十六根两人合抱的巨柱撑起殿宇。柱上包着金 箔,描绘精致的龙凤图案,猛然看去如出一手,仔细看时每根柱上的图案又各不 相同。大殿两侧摆放十余枝丈高的银制灯台,上面繁灯点点,犹如火树银花。殿 顶的藻井镶嵌着无数明珠玛瑙,在灯火照耀下宝光四射。

数十名身着盛装的乐伎坐在殿下,各自拿着钟、磬、琴、瑟、击琴、琵琶、 箜篌、筑、筝、笙、笛、箫、篪、坟诸般乐器演奏,殿内十余名身材窈窕的舞姬 彩衣飘飞,歌舞翩躂,令人目不暇给。

殿上风光又是不同,十余名垂鬟少女簇拥着数名锦衣绣服的贵妇,灯光下一 个个娇靥如花。那些贵妇盘着云髻,头戴凤钗,容貌姣丽,衣饰华美,显露出尊 贵而显赫的身分。

群芳环绕间陈列着两张飞龙描凤的坐榻,每一张都有六尺宽窄,足以当床榻 睡卧,上面铺的卧席洁白如玉,仔细看时,竟然是用象牙削成细篾编织而成。

两张坐榻后面是晋帝的御座。晋帝脸色青暗,彊尸般靠在御座上,凹陷的眼 眶内,两眼微微睁开一线,眸子全无神采,只不过头上的冕旒被人扶正,看上去 略微有些样子。

古冥隐仿佛没有看到晋帝,拉着程宗扬坐在榻上,笑道:「闻说上忍光临, 宫内的妃子也盼着能一睹上忍风采,今晚本座把她们一并召来,在席间为上忍接 风洗尘。」

那几名小太监都机灵过人,不等吩咐,相龙就和朱灵宝走过去屏开宫女,扶 起一名贵妇,笑嘻嘻扶到两入座前。

老太监像主人一样靠在榻上,声音又尖又细地说道:「这是田贵妃。」

那妃子在太监搀扶下俯身盈盈拜倒,娇声道:「奴婢田氏,拜见上忍。」

刚才还在血腥的斗室拼命,突然间置身于灯火辉煌的宫殿,身边群芳环侍, 歌舞升平,程宗扬如坠梦中,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有失态。

眼前的情形,宫外谁也想像不到。这个叫古冥隐的老家伙看起来在晋宫的职 分并不高,他的服色在太监里也是个洒扫庭院的下等仆役,此时却像是这禁宫深 夜的君主。

程宗扬注意到,上殿时他对御座上的晋帝视若无睹,那个在晋国至高无上的 帝王,在这个老太监眼中连傀儡也算不上。内宫荣宠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在他面前 更是跪称奴婢,真不知谁是主,谁是奴。

面前这位田贵妃正值青春,不过双十年华,她容貌娇艳,眉眼满含春色,施 过礼,抬脸嫣然一笑,艳态横生,让程宗扬一阵眼晕。那美妇胸前两团硕乳在茎 丽的宫装下高高耸起,随着身体起伏,在身前颤微微抖动。程宗扬目光不由自主 地落在她胸前,禁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

古冥隐一直观察他的反应,见状抚掌尖声笑道:「上忍好眼力!田氏产子未 久,乳汁充盈,与其他妇人大是不同。 」他这番话几近狎弄,丝毫没有给这位 妃子留体面,田贵妃却毫无愠色,反而面露欢容,好像被这个老太监称赞一句就 喜不自胜。那两个小太监也对她没有半点尊重,两人互相挤了挤眼,嘻嘻哈哈扯 开田贵妃的宫装,一边剥,一边笑道:「请娘娘宽衣。」

美妇华服松开,露出颈下一抹雪白的肌肤。朱灵宝嘻笑道:「上忍是远道来 的贵客,田娘娘可要小心伺候。 」相龙小声道:「别说我没提醒娘娘,田娘娘 这对奶子要是引得客人高兴,可是娘娘的福气。 」田贵妃露出喜悦的眼神,娇 声道:「奴婢知道了。 」两名小太监一边哄弄,一边手脚不停,当着程宗扬的 面将田贵妃的宫装从肩头一直剥到腰间。美妇笑吟吟由着他们戏弄,这时她屈膝 跪在榻前,整个上身被剥得一丝不挂,白生生裸露出来。

她两团雪乳丰美异常,饱满的乳球又圆又大,宛如两颗圆滚滚的雪球耸在胸 前。

乳肉白腻细嫩,像充满汁液般鼓胀起来;乳头色泽微深,乳晕圆圆鼓起。灯 光下,白腻的乳肉香滑如脂,微微一抖便摇晃出动人的肉光。

两名小太监扶着田贵妃的手臂,让她挺起胸,双乳高高耸翘,然后扳住她肩 头左右推动。那两团雪乳沉甸甸随之摇晃,显露出诱人的分量。

计好在旁边叽哩咕噜说着倭语,一边指点着美妇那对肉感十足的美乳。

那小太监的日文水准和自己只有比烂,双方纯粹是鸡同鸭讲。程宗扬煞有其 事地点着头,眼珠随着乳球的摇摆左右晃动,装出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就算他 说了什么要紧的事,也好糊弄过去。

相龙点头哈腰地说道:「上忍大爷,田娘娘说大爷第一次来,愿意在殿上给 大爷和古供奉献乳。」

旁边的小太监拿来两只银碗,相龙和朱灵宝一人一个抓住美妇鼓胀的双乳, 笑嘻嘻从乳根开始挤弄。

妃子那双沁乳的奶子乳晕鼓胀,丰满的乳肉被捏得凹陷下去,红嫩乳头随之 翘起,接着一股白花花的乳汁从乳头喷出,淌在碗内。

两个小太监习过武,年纪虽然不大,手上的力道却不小。那妃子不时痛得拧 起眉头,脸上露出痛楚表情,却强忍着笑容不改。两个小太监更是没有半点怜惜, 嘻笑着挤弄她雪团般的双乳。在两人大力挤弄下,田贵妃那对丰腻的雪乳被捏得 不住变形,乳汁汩汩淌出。

程宗扬冷眼旁观。田氏身为贵妃,后面还坐着晋帝,但这殿内身分最高的却 是那个老太监。老太监以下是五、六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太监本来是身有残疾的 下人,但满殿妃嫔宫女却对几个奴才俯首贴耳。

那两个小太监一边挤弄田贵妃的乳汁,一边肆意调笑。田贵妃裸着雪嫩身子 被他们调笑取乐,脸上却毫无怒态。那种温驯的样子让程宗扬百思不解。

如果这老太监用的是胁迫手段,这么多人总有一、两个露出不同的神情,可 无论殿上的妃嫔还是殿下的歌舞伎,没有一个露出丝毫愕然羞怒的表情,都在含 笑观望,仿佛一个身分高贵的妃子,在殿上裸着双乳被几个小太监挤弄奶汁是理 所当然的事。

田贵妃乳汁果然充盈,不多时便挤出两碗。小太监巴结地双手捧来,古冥隐 亲手递给程宗扬一碗,然后碗沿一碰,说道:「飞鸟上忍,请!」

程宗扬捧着碗,看着碗里白花花的乳汁,头皮一阵发麻。如果这是小香瓜的 乳汁,自己早凑过去喝个够。但想到这是从一个陌生女人身体里挤出来的,免不 了有些心结。

况且这个妃子可能是药物迷了本性,谁知道她乳汁内有没有药物残留。

程宗扬硬起头皮没喝下去,干脆把乳汁递到田贵妃面前,说道:「你滴!米 西米西!」

计好眨了眨眼,然后翻译道:「上忍让你喝。」

田贵妃明白过来,乖乖捧起自己的乳汁,亲口喝了下去。

计好小声对古冥隐解释道:「他们忍者饮食清淡得很,平常连肉都不吃。说 是免得身上有味道。」

古冥隐恍然道:「既然如此,就不勉强了。」

程宗扬暗道这死孩子知道的倒不少。他暗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又言语不 通,说不定真能瞒天过海。

殿上歌舞渐入佳境,丝竹声不绝于耳。程宗扬留心查看,除了古冥隐和几个 小太监,殿内就是妃嫔宫女,连其他太监也一个不见。

这会儿殿门都已经关闭,不知道小狐狸在外面是什么情形,但程宗扬可以肯 定,打死那小狐狸他都想不到,自己会被人奉若上宾,在殿内享受着连帝王也未 必能及的待遇。

挤过乳的田贵妃被宫女搀扶着退到一旁,她仍旧裸着上身,乳尖奶汁流淌, 接着就被另一个小太监接过去,一边摩弄她的双乳,一边解去她下身的衣裙。

相龙和朱灵宝接连引着殿上的贵妇过来拜见,眼前华贵的美妇鱼贯而入,桃 腮粉面,雪貌花貌,看得程宗扬眼花缭乱。

第一次见到晋帝,自己还以为他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听萧遥逸说他年纪不 过二十来岁,大大吃了一惊。这时看到殿上的妃嫔,程宗扬才知道萧遥逸说的不 假。

那些妃嫔最大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个人比花娇,又各具美态,有 的端庄,有的妖娆,有的甜美,有的艳丽,其中最美的一个是孟贵妃。

那些小太监都机灵得很,只要程宗扬略有注目,立刻让拜见的妃子解衣露体, 让他尽情观赏。而那些妃子也毫无羞色,当着众人的面便在殿上宽衣解带,让他 饱览春色。

那个孟贵妃腰身微粗,程宗扬多留意了两眼,两个小太监便嘻笑着解开她的 宫装,把她剥得赤条条的。果然,美貌的妃子小腹隆起,已经有了数月身孕。

相龙抚着孟贵妃的肚子笑道:「孟娘娘生得美,神仙也喜欢。刚生过一胎便 又怀上了。 」孟贵妃掩口笑道:「奴婢的姿色怎么能和张贵妃相比。 」程宗 扬心里一动,想起张少煌的亲姊是晋帝最宠爱的妃子,据说国色天香,艳冠六宫, 为何还没有引见?

计好咽了口唾沫,没有把这句话翻译过来。相龙也没有提及张贵妃,笑嘻嘻 摸着妃子雪白的腹球道:「里面都是谁的种呢?」

孟贵妃袒腹笑道:「上一胎是相龙公公的神种,这一胎奴婢也不知道了。 」

朱灵宝道:「是我的吧?」

另一个小太监抢道:「是我的!」

程宗扬暗道:他妈的你们这些死太监,还能生崽不成?他朝殿下望去,这会 儿还剩下最后一个身分贵重的美妇没有过来拜见,她发髻上的金凤尤其茎丽,不 知道是不是那个张贵妃。

忽然背上一寒,感应到老太监阴沉的目光。程宗扬连忙收回目光,若不是有 面具遮掩,自己脸上微妙的表情早就被他识破。

老太监低声道:「计好,让他取了面具,大家好说话。 」计好看了程宗扬 一眼,为难地小声道:「回供奉,他们忍者有规矩,从来都不露出真面目。」

古冥隐哼了一声。「这位上忍倒沉得住气。去,试探他几句,我怎么觉得他 和传说中不太一样啊?东瀛人说话该是这样的吗?」

程宗扬心头微凛,知道这老家伙已经动了疑心,但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哪里 出了错,心中忐忑。计好叽哩咕噜说了一番,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程宗扬干脆 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是这小太监发音不准,惹得自己生气。

老太监不悦地瞪了计好一眼。计好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费力地比划道:「你 滴,看到了吗?」

程宗扬左思右想,想不出端倪,索性豁了出去,露出一副色眯眯的表情,翘 起拇指道:「花姑娘! 大大滴好!卡哇伊!哟西哟西!」

几句乱七八糟的日文出口,程宗扬自己都觉得别扭,哪知道老太监眼露兴奋 之色,还频频点头,连声说着不错不错,便知道自己这条路没走错,心里连声大 骂这票太监是什么素质!

打铁趁热,既然摸对路就是对症下药。程宗扬用拇指比向自己:「哇搭希哇, 太君的斯。 」伸指指向老太监,「支那! 支那!东亚病夫的斯! 」这些话 如果在本来的世界说可能已经被人围起来打,还会被逼吃整块区额,但老太监听 了居然如释重负,对几个小太监点头:「没错,我之前听说东瀛人讲话,都是这 个调调。」

程宗扬心中再次骂起敌人的素质,还有不良小说影视的毒害。真实世界哪有 这样说话的日本人?偏偏在三流小说里还一抓一大把,这些太监也不知道受了谁 的误导,难道… …这个世界的本身有问题吧?

想归想,程宗扬表面上完全顺应如流,一口一个「花姑娘」、「支那」、 「太君」说得不亦乐乎,眼神更猛往另一边的裸女飘。

计好好不容易才和他沟通上,谄笑道:「幽长老说,东瀛人都好色得很。这 个飞鸟大爷更是色中强人。一身的好忍术都用在这上面。」

说着学着程宗扬的样子翘拇指:「手段大大的有!」。

古冥隐细声细气地说道:「今晚可要见识见识了。 」说着摆了摆手,「让 上忍……

不,太君不必拘束,只管作乐。「程宗扬满口太君,说得都快掉下泪来,索 性撇着舌头,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哪个滴,堵尤塞他?「

古冥隐回头看了一眼,朝计好问道:「堵什么?」

「上忍问,那个人是谁?」

古冥隐明白过来,尖声笑道:「那个是大晋的陛下。」

程宗扬黔驴技穷,胡乱说了几句。这下可难住当翻译的小太监计好,他眨巴 眼,硬着头皮道:「上忍问,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古冥隐目光一闪,冷笑着低声道:「也是幽长老问的吧?这句不必译了。告 诉上忍,本座依据教主的吩咐,给晋帝服了秘制的傀儡汤。所用分量、服药时辰 分毫不差。

谁知晋帝服后便阳亢精奋,三昼夜间交欢不下百次,最后精流不止、奄奄气 绝,本座倾尽全力才护住他一丝气息。 「计好劈里啪啦说了一番,程宗扬早听 得清楚,心里大是奇怪,干脆道:」傀——儡——汤?什么滴干活?「

古冥隐这句听明白了,不等计好翻译便苦笑道:「上忍该知道的。」

他压低声音,「是教主亲手颁赐的药方。每一剂药物本座都仔细量过,绝无 差错。 」他叹了口气。「上忍既然知道我教情形,这样说,明白了吧?」

明白个屁啊。好不容易等那个死孩子嗑嗑巴巴啰嗦完,程宗扬撇着舌头道: 「方子滴你滴有滴?那尼教主大人伊马哈… … 」然后是一大串乱凑的发音。

小太监都快哭出来了,战战兢兢道:「上忍说,供奉的方子,为什么不拿给 教主大人?」

古冥隐脸色大变,脱口叫道:「万万不可!」

他声音又尖又厉,把计好吓得哆嗦。老太监意识到自己失态,稳住神情,正 容道:「上忍入教未久,不知道教主的性情。教主不仅武功卓越,法术超群,而 且精通药理,身兼巫毒二宗之长,是我圣教不世出的天才!我等为圣教奔走各处, 教主往往亲自赐药,每一剂神效无比!」

他抚膝摇头晃脑地赞叹道:「神效无比!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碰到老太监 哪点痛处,让他反应这么激烈,再问又怕露出马脚,只好一边听,一边煞有其事 地用力点头,嘴里连声道:「搜嘎!搜嘎!」

老太监挤出一丝笑容,和颜悦色地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田氏和孟氏一个 新近产子,一个怀着身孕,上忍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中意的。去,传周氏过来。」

相龙和朱灵宝笑嘻嘻走进人群,周围的宫女纷纷散开,露出人群间一个华服 女子。那女子戴着一顶凤冠,髻上凤钗两翼张开,凤口衔着一副光彩夺目的珠串, 成串明珠从额头一直垂到鼻尖,遍体珠光宝气,将她圆润的下巴映得又白又腻, 鲜艳的红唇犹如丹涂。

两名小太监扶住她的手臂,笑道:「太后娘娘,该你上殿了。 」那美妇珠 串轻摇,宛如娇柔的花枝般被人扶到殿上。她双臂张开,纤美手指白滑如玉,在 两人扶携下微微翘起。腕上戴着一对碧玉镯子,衣裙都是最昂贵的绫罗,一针一 线都精致无比,仿佛从画中走出般艳丽。

她屈膝跪下,娇声道:「奴婢周氏,拜见上忍。」

声音又软又绵,似乎在哪里听过。

「哟西!」

程宗扬点了点头,尽力不露出惊艳的表情。

相龙讨好道:「上忍大爷,这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年纪虽然大了些,身子还 水嫩着呢。」

等计好翻译完,程宗扬装出无知的样子,问道:「太后什么滴干活?」

计好正要开口,古冥隐竖起手掌拦住他,阴恻恻说道:「这贱人是晋帝的生 母,今年四十一岁,小字妙芸。」

程宗扬回头看了看半死不活的晋帝,再看看眼前风韵华美的太后二心里暗自 摇头。生出这么个儿子来,也真够可怜的。

古冥隐阴声笑道:「上忍不信这贱人能生出这么大的废物儿子吗?」

不等他吩咐,相龙便抢道:「太后娘娘,这位上忍是神使的贵客,他不信是 你生了陛下,可怎么办呢?」

太后柔声道:「愿听公公吩咐。 」相龙一脸嘻笑地逗弄道:「太后把下面 亮出来上让上忍大爷当场验看,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朱灵宝便道:「小的替太后娘娘宽衣。」

说着两名小太监把太后扶起来,一个托着她的手臂,一个蹲下来从后面抱住 太后的腰肢,把她衣带解开。

几名小太监都围过来,有的抱腰有的抬腿,嘻嘻哈哈地给她脱履除袜。殿内 歌舞不绝,妃嫔宫女们在一旁含笑睇视,有几个还露出羡慕的眼神。计好当翻译, 不好上去插手,只能在旁边咽着唾沫。只有古冥隐若无其事,对太后的情形视若 无睹。

太后袜脱钗斜,她被那些小太监凌空抬起,珠履掉在地上,露出两只白嫩的 纤足,接着被抽去衣带,解下长裙。几名小太监一起伸手嘻笑着扯下她贴身的小 衣。衣饰华美的太后被众人剥得一丝不挂,裸露出白生生的肉体。

程宗扬已经见识过这些死太监的荒淫,但看到几名小太监抱起太后雪白的双 腿,朝两边拉开,将她隐密的下体绽露出来,仍然忍不住一阵悸动。

太后下体又白又腻,光溜溜没有一根毛发,绽放的美穴红白分明,在那些小 太监的拨弄下,柔腻蜜穴像在呼吸一样微微开合,红嫩蜜肉在灯光下娇艳欲滴, 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忍住心头的悸动,视线从蜜穴栘到股间,然后越过光润的阴阜,朝太 后面上看去,入目的情形使他顿时脱口叫了一声。

「啊——呀,哟西哟西哟西!」

老太监细声道:;这贱人还入上忍的法眼吧?「程宗扬只觉面具下湿漉漉都 是冷汗。眼前的太后凤钗溜到一旁,珠串歪斜,露出的玉靥端庄艳丽,弯眉樱口, 看上去极为眼熟——如果没认错的话,这位太后自己不仅见过,还曾经上过!

第十章毒计

「奴家家里本来薄有资财,可是天时不好,奴家丈夫沉病在身,每月吃药都 要几吊钱,家里的资财这半年陆续都用完了。为了过活,才不得不……」

舟上那对美妓婆媳的话语从心头滚过。难怪小狐狸有通天手段也查不出两妓 的下落,谁能想到湖中偶逢的舟妓竟有如此显赫的身分。

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眼前的太后赫然便是当日的芸娘!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震惊,竖起拇指道:「卡哇伊——玛丝塔!」

然后又是叽哩咕噜一串。

计好头上冒出汗来,结结巴巴说了几句,都没有靠在谱上。这也着实难为他 了,连程宗扬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何况他呢?同情地瞥了他一眼,程宗扬 卷着舌头道:「她滴太后滴,那尼古供奉滴金锈狗?」

计好抹着汗道:「上忍说,她既然是太后,怎么把供奉当主人?」

老太监干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托教主洪福,本座制住晋帝,便召 来宫中后妃,颁赐圣药。我们这些鄙陋之人怎知教主圣药神妙?原以为这些贱人 一服之下便气绝身死,谁知圣药灵异通神,原本的毒药竟生奇效。 」计好在旁 一句句翻译,程宗扬竖起耳朵,仔纽听那老太监的话语。

古冥隐大赞了一番教主圣药的神妙,然后道:「宫内一向信奉灵修道,后妃 宫人无不对授藤、引仙、接神之法趋之若骛,本座小施手段,便使这些妃嫔虔信 不疑,尤其是服过教主圣药之后更是如痴如迷。」

他抬臂划了一圈,尖笑道:「今日殿上,诸人只知接神,何曾有半点疑心!」

程宗扬暗叫不然。这老家伙多半还有其他手段,只是不会告诉自己。他口口 声声说教主圣药神妙无比,不过失神的迷药变成要命的春药,毒药变成迷药,这 随机性好像有点太强了… …

相龙巴结地指着殿内那具白森森的骸骨道:「那贱人因为不肯接神,被百鬼 附体,在殿上狂舞数日才气绝而死。剩下的见供奉如此神通,都视供奉如神,没 有半点违拗。 」另一个小太监道:「供奉为了测度她们的心智,让太后和…

…唔… …「

话没说完,就被相龙按住嘴巴。

不过程宗扬已经听到。「哟西… … 」古冥隐静默片刻,缓缓道:「这些 贱人久居深宫,受万民奉养,出去舍身接客也是天理循环。不瞒上忍。这贱人在 外面还遇到一桩奇事——让她自己说吧。」

相龙捏了捏太后雪白的屁股:「那天接客的情形,仔细说来。 」周太后被 摸得娇喘连连,「奴婢是八月十三,在湖上遇到那两位公子… … 」她娇声道: 「那晚奴婢正和丽娘一起,两位公子唤奴婢过去伺候,得了五十银铢的嫖资。」

一丝寒意爬上背脊,程宗扬握紧拳头,手心满是冷汗。

相龙道:「那两人是什么身分?」

太后道:「奴婢不知。丽娘此前在画舫接过其中一位客人,也没有听说他们 的身分。」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想起当日在画舫上,芝娘起初称小侯爷,丽娘一来就 改口称公子。这样谨慎,难怪萧遥逸喜欢她。

「不过丽奴说,其中一位公子带的琴不同凡品,那琴并非桐木,而是杉木所 制,漆面纹如蛇腹,琴声清越,如击金石。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相龙嘻笑道: 「说什么琴呢?来,将你那日接客的情形演示一番… … 」太后笑道:「那位 公子将奴婢抱在膝上,让奴婢露出奶子摸弄。又脱下奴婢的亵衣,玩弄奴婢的淫 处… …啊… …」

相龙一手伸到她下体,淫笑道:「是这样吗?」

太后娇喘道:「正是… …那位公王谟与奴婢躺在他膝上,张开双腿,露出 淫处,然后把手指放在奴婢穴内… …」

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笑嘻嘻解开裤子,露出一条白嫩的小肉棒,竟 是没有净过身的童子。

那位被唤作芸娘的太后身子悬在半空,股间光洁无毛的美穴绽露出来,她一 边让相龙用手指淫玩,一边去抚弄旁边小太监的阳具。等那根小肉棒挺起来,小 太监嘻笑着躺在地毯上,几个小太监架起太后双腿,让她模仿着当晚的情形,挺 起下体,一手扶着硬硬的小肉棒,一手分开湿淋淋的蜜穴,妖媚地扭腰摆臀,对 着小肉棒缓缓坐下。

几个小太监扳着太后的屁股,帮她耸动雪臀;太后一边套弄那根小肉棒,一 边道:「奴婢套弄几下,那位公子又翻过来干了奴婢几百下。另一位公子正和丽 娘交欢,这位公子见状说要赌赛,把奴婢和丽娘抱在一处,同时嫖淫。 」那小 太监压在太后身上,用小肉棒用力戳着她的蜜穴。

太后玉颊飞红,娇喘吁吁地说道:「那位公子想一起嫖丽娘,另一位公子却 不肯答应。那位公子说:」张饭桶、石胖子他们倒是肯,我又看不上他们。「另 一位公子说:」老大他们那边,你总看得上吧。「那位公子说:」别开玩笑,老 大非踢死我不可。「然后又说:」四哥那边也许能行,只不过我四哥整天阴森森 的,我怕他干过的女人都变成冰窖。「… …」

老太监道:「这贱婢天赋远不及丽奴,丽奴强识敏记,过目不忘。这番话语 还是她说起来的。」

他枯瘦手指敲着榻上的象牙席,阴恻恻道:「冷冰冰的老四,除了斯明信还 有何人?星月湖八骏终于露出马脚!」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响,良久才听到太后说:「另一位公子阳具虽然不如主人 粗壮,却极是热烫,奴婢被他抽插不到千次就泄了身子。他们让丽娘一边抚琴唱 曲,一边用后庭服侍… …另一位公子说:」我在南荒听到那里的山歌,有一句 青松倒在玫瑰上,压得玫瑰颤微微… …「」古冥隐笑道:「好好好!」

程宗扬心头狠狠跳了几下。

古冥隐道:「上忍初来可能有所不知。八月初九晚,小侯爷萧遥逸和盘江程 氏的少主在青溪醉闹,此事建康城尽人皆知。 」不对!程宗扬猛然想起,在心 里叫道:除了太后的芸娘,还有那个丽娘。当日在画舫与张少煌的座船相遇时, 丽娘正瑟缩在自己怀中,吓得脸都白了。张少煌那个大嘴巴口口声声叫小侯爷, 丽娘怎会那时才知道萧遥逸的身分?如果说丽娘有意隐瞒,原因究竟是… …

干!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那个国色天香的丽娘,就是晋帝最宠爱的贵妃!

张少煌的亲姊!难怪她见到张少煌会吓得面无人色,更绝口不提自己接客时 险些撞见亲弟。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计好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只管翻译。这时殿内淫声 四起,不绝于耳,那位太后又换了姿势,被人撮弄着伏在地上,高高翘起肥白雪 臀,让那小太监挺起小肉棒从后面插弄。

古冥隐道:「既然上忍已经知晓,也不必隐瞒。圣教在六朝的死敌莫过于当 日的星月湖。这些年来,星月湖虽然退隐幕后,却没少给圣教找麻烦,尤其是星 月湖八骏,一向是圣教心腹大患。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骏铁骊孟非卿, 如今是临安城的大商家;第二骏天驷侯玄,化名藏身军伍;第三骏龙骥谢艺,以 读书士人独走天涯;第四骏幻驹斯明信,第五骏云骖卢景,两个行踪诡秘;第六 骏青骓崔茂,以卖画为生;第七骏朱骅王韬,隐居荒村,作个教书匠。只有第八 骏玄骐,只知其人,不知其名。」

古冥隐道:二个多月前,圣教剑玉姬设计将排名第三的龙骥引至南荒,结果 了他的性命。只有这个第八骏玄骐始终打探不出,每每念及此事,我等都如芒刺 在背。「老太监尖声笑道:」谁能想到,武穆王座下的第八骏玄骥竟然出身兰陵 萧氏,乃是少陵侯的世子!本座十余天来忍隐不发,只待剑玉姬赶到,便以这两 个娼妇为饵,布局杀了他!「

夜枭般的笑声让程宗扬心旌摇拽,背后冷汗直流。

程宗扬一直以为自己和小狐狸的身分足够隐密,没想到早巳漏出马脚,人家 已经布置陷阱等着自己来钻。如果不是今晚走了狗屎运,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 么死的。

殿内衣钗散乱,粉褪脂残,看到殿上的淫戏,旁边的小太监也按捺不住,纷 纷脱去衣裤,就在殿内与那些妃嫔宫女交相淫乱。一时间眼前到处是白光光的肉 体,男女纵情媒戏,淫声不绝。

程宗扬装出入迷的样子,心里暗暗发急。那头死狐狸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这会儿还不来踢场子,难道让自己充忍者充到天亮?

这时便看出那些小太监都是假货,阳物虽然不大,但下面没挨那要命的一刀。

多半是成年男子不好在宫内藏身,才找这些童子来鱼目混珠——毕竟不是谁 都有勇气在那里挨上一刀。这些小太监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十二、三岁,虽然 年纪不大,但在黑魔海浸淫下,一个个都露出狡狠的面目。那些死孩子就像一群 不知道节制的猴子,挺着小肉棒与妃嫔态意交媾。

那些宫中美妇如痴如醉,对这些小太监奉若神明,没有半点疑心。田贵妃被 一名小太监压在地上,肥嫩双乳被捏得奶汁淋漓,仍娇笑着挺动身体;孟贵妃被 几名宫女扶着,分开双腿,一手掩着圆滚滚的小腹,下体向前挺出。一名小太监 站在她面前用力奸淫她的美穴。另一名妃子被剥得一丝不挂,在小太监的哄弄下, 一边舔舐他的阳物,一边摇摆着白生生的雪臀。

那些妃子雪肤花貌,姿容娇美,旁边的侍女也窈窕婀娜,秀美可人。殿上灯 火通明,一具具又白又滑的肉体在灯光下纤毫毕露,妖淫而又艳丽。

看着一张张如花笑靥,程宗扬却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意。那些妃嫔的笑容仿佛 黏在脸上,宛如演戏用的傀儡,只有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相龙扶起太后,「娘娘一片虔心,上仙才派了神使来。」

太后粉颈被汗水濡湿,笑道:「多谢上仙恩典。 」「神仙还要看娘娘的心 够不够诚,」

相龙亲热地说道:「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 …难得神使光临,娘娘要伺候 得神使高兴,自然福报绵长。」

太后看了程宗扬一眼,有些迟疑地轻声道:「是外廷的禁军吗?」

相龙哄弄道:「神使相貌变化万端,这次特意变成禁军的样子。嘿嘿,娘娘 被小侯爷和那个盘江的程少主嫖过,想必快活得很了。 」太后眉花眼笑地吃吃 笑道:「那两个没用的登徒子,怎比得了小公公?被小公公一碰,哀家身子就热 热的好一阵酥麻… … 」相龙朝计好使了个眼色,两人在一起咬了会儿耳朵, 接着计好贴在太后耳边说几句,又在她乳上捏了一把。

周太后眉花眼笑地点头答应,摇晃着白光光的双乳爬到程宗扬面前,扬起脸 媚声道:「希拿亚依拿路玛丝库。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好像是用 曰文说「尊敬的主人」「上忍看此婢如何?」

古冥隐尖细的声音响起。

程宗扬回过神来,等小太监翻译完,应道:「搜嘎!搜嘎!」

古冥隐笑道:「久闻上忍身怀东瀛淫术绝技,可查让本座一开眼界?」

自己敢断定这个老家伙是真太监,声音非男非女;如果不是下面挨过一刀, 怎么会这么变态?东瀛淫技?龟甲缚之类的绳技肯定能投这变态死太监所好,问 题是这功夫自己没练过啊。至于其他的… …程宗扬一边胡乱点头,一边飞快地 思索着。

太后笑容慢慢变得不安,忽然那禁军打扮的异族男子打个响指,指着两个小 太监道:「你们滴搬起来滴!」

相龙和计好明白过来,两人一手抱着太后的腰身,一手托着她的膝弯,将她 抬起来。

程宗扬暗道:「云娘,算你运气好,又碰到我这个没用的登徒子。」

他抬起右手,煞有其事地伸出一根中指,放在太后面前,让她看清,然后以 极慢的动作朝她股间探去。

太后受这些太监蛊惑,把这个异族禁军当成神使,在心理暗示下早已对他敬 重万分。程宗扬又故意放慢动作,当手指触到太后下体,她湿滑的穴口仿佛被火 烫到一样猛然一颤,口中叫出来声来。

程宗扬动作突然加快,手指笔直捅进太后穴内,接着往上一勾,指肚压住蜜 穴上方的肉壁,不等她惊叫出声便用力揉弄起来。

太后浑身抖颤,柔腻蜜穴内湿滑无比,随着指尖揉弄,腻脂般的蜜肉有寸许 大小一片渐渐绷紧,变得柔韧而富有弹性。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她属于拥有G点的体质就好。他指尖的力度和揠 弄的范围渐渐加大。太后雪白双腿像撒尿一样被小太监抱在怀里,无法抑制地颤 抖着,足尖不时挑起、绷紧,扭捏出万般媚态。

旁边的小 太监都好奇地聚拢 过来,那些妃子也被拉来。她们赤裸千娇百 媚的雪滑胴体,被那些小太监搂腰抚臀,玉枝般立在座榻前,看着太后被两个小 太监拾起,露出阴部让神使亵玩。

太后脸色越来越红,小巧的鼻翼抽动着,眉梢微微悸颤,胸前雪乳摇晃着; 两颗红艳的乳头硬硬翘起,乳晕色泽越来越鲜明。她双腿弯曲着悬在半空,雪白 的大腿内侧肌肤不住绷紧,柔美阴户因为充血像玫瑰一样绽开,露出里面湿淋淋 的蜜肉,阴蒂膨胀从花唇间挑出。红腻穴口紧紧夹着一根男人的手指,不时吐出 一股清亮液体,再战栗着收紧。

「啊… …」

太后颤抖着发出一声低叫,两眼变得朦胧。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已经动情十 二分,肉体的快感不住攀升。而这一切仅仅来自于一根手指。

程宗扬中指似乎嵌在太后体内,外表看不出任何动作,但在鲜美的蜜穴内, 他正用指尖不住刺激太后的G点,甚至还悄悄运用九阳神功的真气,让指尖涌出 烫炙热度,用一股若有若无的真气拨弄她最敏感的部位。

不到一刻钟,太后已经攀上快感的巅峰,她双腿像触电一样痉挛着,蜜穴在 股间时翻时收,频率越来越快;忽然她尖叫一声,身子猛然挺起。

程宗扬飞快拔出手指,接着托住她臀部,向上一托。太后仰着脸,臀部被举 到高处,光洁无毛的玉阜被抬起。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敞露的蜜穴一阵阵剧 烈地收缩,接着喷出一股液体。

太后喷出的体液又多又急,她尖叫着,玉体不住痉挛,蜜穴喷出液体划过一 条长长的弧线,在灯火照耀下越过座?,一直喷到晋帝的御座上。

太后发出不成字句的淫叫,两腿拼命合拢,但双腿被小太监紧紧抓住,只能 敞着羞处在众人眼前淫态毕露。

古冥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喜色,再看向程宗扬的眼神显得客气多了。那些 小太监屏住呼吸,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淫态,再看向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至 于旁边的妃嫔一个个并紧双腿,股间都微微湿润。

程宗扬放下手指,旁边一名小太监连忙将怀中的妃子推过来;那名妃子张开 口,媚眼如丝地舔舐着他沾满淫液的手指,乌亮眼睛露出浓浓的媚意。

古冥隐咳了一声,拱手道:「上忍奸手段!古某佩服!」

程宗扬笑道:「雕……」

他本来想说雕虫小技,旋即想到自己正在冒充不谙华言的忍者,连忙改口道: 「雕… …阿诺! 哟西哟西!」

然后指着太后道:「花姑娘滴,大大滴好!」

古冥隐放声尖笑,针一般的笑声在殿内久久不绝,良久他笑道:「上忍既然 喜欢,就让这奴婢来伺候上忍。 」他指了指座榻,太后顺从地爬过来,娇喘着 赤条条偎依在程宗扬脚边。她浑身发软,雪滑屁股不住哆嗦,在地毯上淋淋漓漓 滴着水,望着程宗扬的眼睛充满崇拜和媚态。

太后高潮过后的姿容宛如雨后杏花,愈发娇媚。程宗扬色心大动,在她体内 打上一炮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不得不拼尽全力才压下这个念头。

一名舞姬被带到殿上,卸去舞衣,赤裸着光洁胴体坐在古冥隐怀中,一边做 出种种妖淫的舞姿,一边被他遍体抚摩。

古冥隐细声道:「上忍今日方到,本该休息一日。只是事情紧迫,不得不有 劳上忍。」

计好眼睛在周围光洁的女体上打转,同伴这时都各自拥美寻欢,只有他一个 还要当两人的传声筒,快意不得。他擦了擦口水,胡乱译了几句。

程宗扬也胡乱点了点头。「对付滴什么人滴?」

古冥隐阴恻恻道:「是宫中新晋的一位女侍卫长。 」他手指一紧,捏得舞 姬痛叫一声。「那贱人不知在何处修习一身霸道武学,又出身建康巨商云氏,在 晋国后辈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哼哼,数月前,她在海棠花环击杀圣教供奉屈 无伏,教内已经下令定要血债血偿。 」程宗扬这才知道宫内突然召云丹琉入宫 当侍卫,不是因为她声名雀起,而是双方早在南海就结下仇怨。被云丹琉临阵斩 杀的赤鲨悍将,竟然也是黑魔海中人。

「本座以招贤为名,命那贱人入宫侍卫。谁知那贱人却小心得紧,自从数日 前闹鬼后,绝不孤身踏入内宫半步。」

古冥隐冷笑道:「却因此让本座撞破云氏一桩大秘密。嘿嘿,这班逐利之辈 竟然也敢觊觎帝位,阴谋作乱!」

程宗扬咂了咂嘴。「搜嘎… …」

古冥隐却没有再往下说,转口说道:「久闻上忍擅长匿形易容之术,今日一 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个云家的死奴才甫一入宫就被小的察觉,如今已被本座击脑 而死。本座暗自计较,若由上忍扮成云家的死士,引那贱人见面,那贱人必无疑 心。」「哟西!哪里滴干活?」

「昭明宫东侧有一处治宫,如今已废置多年。本座已勒逼那死士传讯,约云 侍卫长三更时分在该处碰面。 」古冥隐递给他一只瓶子,尖细声音仿佛一条吐 着蛇信的毒蛇,「上忍只需在宫内先置下此物,那贱人必定束手就擒。」

那瓶子长不过两寸,用一整块古玉制成,浓黑瓶身带着无数暗红的斑点,仿 佛浓稠鲜血正从瓶内渗出。瓶塞是一块深紫色的水晶,上面镌刻着一个古怪的符 记。

程宗扬握住瓶身,心头顿时一阵悸动,太阳穴上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手指 仿佛触摸到一个被禁锢的灵魂,正在没有尽头的地狱中承受煎熬,既没有开始, 也永远没有终点。发自心底的强烈震颤使程宗扬本能地想把玉瓶扔开。

古冥隐目光露出一丝讶然,用他非男非女的阴柔声音道:「上忍可是见过这 只玉铃?」

程宗扬极力稳住心神。这明明是个瓶子,怎么会是玉铃?

计好很干脆地说道:「回供奉,上忍说他没见过。」

古冥隐露出一丝笑容,细声道:「这只玉铃名曰都卢难旦,又称刀山地狱, 乃本宗代代相传的至宝。被玉铃所引必堕刀山狱中。请上忍小心收好。 」说着 他直起腰,「相龙,你去为上忍施术。」

相龙躬身道:「小的明白。」

古冥隐朝程宗扬笑道:「铃中所拘的幽冥阴魂是本座亲手炼制,太君尽管放 心。」

这老东西也太信得过自己了吧?也许是他借刀杀人,随便塞个瓶子就让自己 跟那个丫头片子玩命… …程宗扬试探道:「古供奉滴… … 」后面不知道该 怎么说了。

古冥隐却听出他的意思。「太君是东瀛上忍,此番出马,必定手到擒来。至 于本座… …」

他阴声笑道:「宫内有客来访,本座总要去会会客人。哼哼,这位公子好身 手,不知道是临川王聘来的高手,还是小侯爷亲自大驾光临。 」程宗扬心里一 沉。不知道萧遥逸触到什么禁咒,这老太监已经察觉到他在外面的行动。

古冥隐看了看远处的铜壶滴漏,载着铜箭的木舟已经升到壶口边缘,「三更 已近。

上忍不若先去擒下那贱人,再回来尽兴欢宴。 「他尖声笑道:」云侍卫长 不但姿色出众,还是未嫁云英。待上忍携美归来,本座与上忍在此拷掠那贱人; 若是她元红未破,便以她处子的元红下酒,哈哈哈哈!「

老太监的笑声像刀刮在玻璃上一样刺耳,程宗扬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握着那 只小小的玉瓶,心里暗道:云丫头,你可欠了我一分大大的人情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4 编辑 ] ----------                第十八集

内容简介:

程宗扬冒充东瀛忍者骗过了晋宫太监,没想到反被云丹琉追杀,不得已,只 好使出老太监送的都卢难旦妖铃制服云丹琉;妖铃果然很妖,附在云丹琉身上脱 云丹琉的衣、摸云丹琉的奶,让云丹琉大跳艳舞?

程宗扬在一旁看得很高兴,却也怕云丹琉秋后算帐,令他尸骨无存!

计计相逼、环环相套,控制晋宫的幕后黑手终于现身,玄武湖上,石头城水 师大营的正军舰队与荆州奇兵正面交锋,晋国权柄将落谁家?

第一章计斗

夜色如墨,宫墙间曲折幽深的小径积满落叶,两侧成排的古槐树影幢幢,一 盏淡黄的灯笼摇曳着,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投下朦胧的光辉。古槐枝叶交迭, 树冠宛如乌云。夜风袭来,树冠在风中微微晃动,细小的槐叶簌簌而下。

时近九月,夜风拂在身上略带凉意,让程宗扬浑身的燥热略微清爽了些。

「飞鸟大爷,这边请。」

前面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一脸谄媚地说道。

计好在旁边小声纠正道:「是上忍啦,叫太君也行。」

相龙嘀咕道:「叫大爷他也没生气嘛。我看古供奉叫他太君,飞鸟大爷还有 点不高兴呢。」

程宗扬心头微凛。这死孩子眼睛够贼的,自己脸上戴着面具还能被他瞧出心 情,看来要赶紧找个机会拍死他。

程宗扬杀机一起,两个小太监似乎感觉到什么,连忙闭上嘴。

两个小太监并没有对这位「东瀛上忍」的身分起疑,只是对他们来说,察颜 观色是必备的生存技能。别说他戴着面具,就算把墨镜也戴上,脸都包住,照样 能以鼻子嗅出他的喜怒好恶。

太初与昭明两宫由一道高墙隔开,远远看去,昭明宫赤乌殿高挑的飞檐犹如 鸟喙,比起神龙殿的巍峨雄浑多了几分纤巧秀美。

萧遥逸一直没有露面,不知是否察觉到行踪已露,抢先躲了起来。那小狐狸 狡诈得很,程宗扬并不担心他,要紧的是自己。如何干掉这两个死孩子,在古冥 隐发觉之前救下云丹琉逃出宫去,才是自己最该头痛。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老太监在宫里势力并不强,他所倚仗的只有那些小太监 ——至少自己没有看到还存在其他同党。论修为,小狐狸应当稳胜他一筹,只不 过他手里握着晋帝这枚棋子,让人投鼠忌器。

两名小太监领着程宗扬绕过昭明宫的重重宫禁,朝角落里一处荒僻的宫殿走 去。

计好对倭语彻底糊涂了,这位飞鸟上忍说的正宗倭语自己半懂不懂,可自己 说的夹生倭语,他居然都能听懂,这样神奇的效果,让计好又是奇怪又是得意, 大概自己真有点语言天分吧。

计好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上忍太君,这是东面的冷宫,平常没有人来。

古供奉怕那花姑娘起疑,才选了这里。「

「捜嘎!」

程宗扬握着禁军的佩刀,寻思如何出奇不意地突施杀手,给这两个死太监来 个一刀两段。

那宫院不知多久没有人来过,庭中荒草丛生,殿宇上精心描绘的图案漆料早 已脱落,色彩斑驳不堪,充斥着凄冷的气氛。

相龙从怀中摸出炭条,在门边画了个符记,低笑道:「这是云家死士约定的 标记。我已经给那美妞传讯,约定三更之后在宫里见面,云侍卫长看见标记就会 进来。」

计好道:「上忍太君大爷,那个瓶子,」

他比划道:「瓶子……」

程宗扬想起古冥隐交给自己的玉瓶,伸手从腰间摸了出来。那只被称为「都 卢难旦钤」的玉瓶是用一整块墨玉雕成,瓶身血迹斑斑,用来作瓶塞的深紫色水 晶在夜色下微微闪亮。

「哟西!」

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头,拿着瓶子晃了晃,然后作势欲摔。

两名小太监急忙拦住,「上忍太君!不是这么用的!」

计好对相龙小声道:「你来。」

「上忍大爷。」

相龙朝程宗扬谄媚地笑着,小心地接过瓶子,恭恭敬敬将它放在壁角隐蔽处, 合掌默念几句,然后取下瓶口的紫水晶。

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一缕轻烟般影子从瓶口溢出,袅袅升起,幻化成一个曼 妙的身影。那影子只有三寸来长,她微微低着头,双目紧闭,纤细双眉精巧如画, 竟是个出色的美女;她空灵的身体像水晶一样透明,纤美手臂上披着长长的舞带, 仿佛一个空幻的精灵盈盈立在瓶口。

相龙合掌念诵道:「天地成,日月俱……」

随着他尖细的声音,瓶口透明的倩影眼睛慢慢张开,透出迷茫眼神。

「出九幽,入冥冥……」

在咒语召唤下,倩影抬起脸,小巧嘴巴张开,似乎在呼应冥冥中传来的召唤。

相龙双掌一分,戟指尖声喝道:「视我者,盲!」

倩影像听到世间最可怕的声音一样,空洞的眼中涌下血泪。

「听我者,聋!」

倩影双手掩在耳侧,在瓶口上方痛苦地挣扎着。

「逆我者,受其殃!」

倩影乞求般抬起手臂,发出无声的哭号。

小太监缓缓合起双掌,阴恻恻地尖声道:「幽幽冥狱,唯吾是从……」

最后一声咒语落下,倩影浑身一震,仿佛被利针刺中的蝴蝶一样升起,在瓶 口寸许的高度盘旋而起。

相龙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朝程宗扬讨好地笑道:「这是古供奉秘炼的幽冥阴 魂,魂魄一旦被圣铃拘入其中,如同置身炼狱,永世不得翻身。」

说着他用指尖戳了戳那个影子,正在曼舞的倩影哀鸣一声,然后像上了发条 的玩具,在瓶上摇乳摆臀,舞姿妖冶而淫荡。

相龙道:「上忍大爷,只要把圣铃放在这儿,等那个长腿的花姑娘进来,上 忍大爷念个' 附' 字,阴魂就会附在她身上。待制住她,再念个' 退' 字,就能 收回阴魂。」

程宗扬听小太监不着四六的翻译,装成煞有其事的样子,眼睛紧盯那只难旦 妖铃频频点头;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相龙,一面悄悄按紧刀柄。等相龙口沫横飞 地说完,突然侧身一挥,刀光匹练般飞出。

相龙怪叫一声,扑地闪开,叫道:「大爷!上忍!飞鸟太君!」

程宗扬心里大骂。自己满心切了这死太监,可忽略这柄禁军佩刀比自己常用 的窄了一半,出刀时差了少许,被他躲开。

程宗扬挺起肚子,粗声喝道:「你滴,武功滴,大大滴不行!喔塞罗!」

这名东瀛忍者突然发难,计好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上忍说你武功不 行,让你赶紧滚。」

相龙脸上回过颜色,点头哈腰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这就滚!」

相龙连滚带爬出宫门,小声道:「我的娘啊,这倭贼真不是人啊……」

程宗扬摸了摸计好的脑袋:「你滴,大大滴好!」

计好险些尿裤子,陪着笑脸眼巴巴看着这名东瀛上忍,巴不得也和相龙一块 儿滚出去。

那位上忍却突然虎起脸:「你滴,钻进去!忍术滴,看到死啦死啦滴!」

宫殿是三间相连,眼见东瀛上忍指着侧殿壁角的一座破橱,计好陪笑道: 「上忍大爷,小的不敢看,连耳朵都塞起来滴。」

一边说一边钻到橱内,拿出一条帕子撕成两半,紧紧塞住耳朵。

真乖。程宗扬心里暗道。他本来想关上橱门,一刀把小太监连人带橱劈成四 截,这会儿倒不必急着下手。

程宗扬拿起灯笼挂在门侧,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破败的座榻上,心里盘算怎 么解决云丹琉这桩麻烦。

老太监设计骗云丹琉入宫,又请来东瀛忍者化装成死士下手,本来安排得挺 好,却被自己赶上。程宗扬准备等她进来就主动揭穿身分,告诉她云家和临川王 的事已经被老太监知道,让她立刻想办法离开禁宫去通知云苍峰。至于后面的事, 就看云老哥和会之他们准备得如何。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如果云丫头不信呢?

大不了一拍两散,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管他小侯爷还是大小姐,大伙儿都自 求多福吧。说起来如此长夜,其实抱着卓美人儿睡一觉才是正事,这种偷鸡摸狗 的勾当做多了也很乏味呢……

子时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程宗扬已经等得不耐烦,云丹琉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听外面还没有动静便晃到偏殿,突然一把拉开橱 门。

里面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脑袋「砰」的撞在橱板上,手指还紧紧塞着耳朵。

程宗扬笑味咪拍了拍他的脑袋,「哟西!」

关上橱门,程宗扬直起腰,心头忽然一凛,飞快地转过身体,一手握紧袖中 的珊瑚匕首。

身后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穿着斗篷,一顶软布兜帽遮住她大半面孔,两 只明亮眼睛在帽沿的阴影下熠熠生辉。

程宗扬呼了口气,干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吓我一跳……」

云丹琉目光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移到一旁,在殿内边走边看。那丫头身高腿 长,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极大,很少有女人能像她一样,迈着大步还走得好看。

她黑色的斗篷长及脚踝,遮住身上那件尽人皆知的银鳞细甲。这会儿嫌热似 的翻下兜帽,乌亮秀发黑瀑般流淌下来,露出肩侧弯曲的刀柄。

第一次见到云丹琉是在江口的船上。那次见面离得太远,后来再见面,程宗 扬躲都来不及。这会儿近看才发现她长发用一个玳瑁壳束在脑后,发梢像波浪一 样鬈曲。雪白面孔上,一双杏眼显示出地道的建康血统,瞳孔却在深黑中隐隐透 出一抹蓝色,与乌黑浓密的鬈发流露出浓郁的海洋气息。

云丹琉盯了一眼橱柜,然后收回目光,昂然走入荒芜的正殿。程宗扬回过神 来,连忙跟过去,感觉自己就像这位大小姐屁股后面的跟班,人家连眼角都不瞄 自己的。心里嘀咕道:这位大小姐看起来很难伺候啊。

云丹琉回头望向穿着禁军服色的程宗扬,脸上毫无表情地淡淡说道:「找我 有什么事?」

程宗扬咳了一声道:「其实是出了一桩大事……」

云丹琉冷冰冰截断他:「你的声音怎么了?」

这丫头还真精细,自己一开口就让她听出异样。程宗扬哈哈一笑,伸手摘下 面具:「大小姐机敏过人,在下实在是很佩服,哈哈……」

「是你?」

云丹琉森冷的口气,让程宗扬笑到一半就激零零打了个冷颤。

「别误会啊!」

程宗扬叫声未落,一片耀目青光便从云丹琉斗篷间挥出。他想也不想便朝后 闪去,手中刚摘下的面具被凌厉刀风卷起,还未落地就被绞得粉碎。

云丹琉擎出那柄气势逼人的偃月长刀,盯着程宗扬,美目中透出滔天怒意, 「竟然是你这小人!」

程宗扬忙叫道:「弄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云丹琉森然道:「这面具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提防她手中的长刀,小心道:「我说是捡的,你信不信?」

云丹琉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这丫头个子比自己还高,此时斗篷分开露出 里面的银鳞细甲,丰挺双乳高高耸起,带给自己强烈的压力。非常强烈。

趁口水还没有流出来,程宗扬连忙举起手,一口气说道:「好吧!其实是云 老哥让我混到宫里来给你报信的!」

「撒谎!」

云丹琉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程宗扬病急乱投医:「外面的符记你看到了吧?如果是外人,怎么会知道你 们云家的秘密符记?」

「若非我云家的死士自知必死,怎会用上九死绝命符!」

云丹琉踏前一步,深邃而微蓝的眸子透出怒火,「干你娘!该死的小人!纳 命来!」

程宗扬吃惊地张大嘴巴。云家那个死士临死还摆了老太监一道,没想到自己 歹命给撞上了。更意外的是,这丫头竟然对着自己大爆粗口!小紫那么流氓的死 丫头都比她含蓄。这位大小姐在海上待久了,好像没学什么好东西……

程宗扬叫道:「大小姐,你听我解释!」

云丹琉却懒得听他解释——这厮在深宫以自家死士的面容出现,把自己引来 此地,难道还有好事不成?

「狗贼!我今日要把你心肝摘下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面前的偃月刀散发出漫天杀气,潮水般狂涌而来。那柄禁军佩刀再不顺手, 程宗扬这会儿也顾不得了,急忙横刀一挡。

叮的一声,佩刀应刃而断,折断的刀刃险些砍在自己腿上。程宗扬竭力掷出 半截刀柄,趁云丹琉侧身闪避,急忙转身拼命朝大门闯去。

这丫头已经不可理喻,啥也别说了,赶紧逃命要紧。自己难得冒充忍者,好 不容易撑到现在,连黑魔海妖人那一关都过了,如果被她砍死实在太冤!

「想走!纳命来!」

云丹琉低叱一声,偃月刀如影随行紧贴程宗扬的背脊,狂猛刀气只差一线便 透体而过。

眼前的局面自己做梦都没想过,只能说这丫头太狂暴了。同样是云家的人, 云如瑶斯文柔弱,这丫头平常是凶了点,这会儿露出真面目却是野气十足,活脱 脱是个女匪首。程宗扬心里禁不住怀疑,云家的舰队在海上都干什么勾当?黑魔 海那个倒楣的屈供奉不会是被这丫头黑吃黑了吧?

程宗扬迅速估量一下,云丹琉的修为比凝羽只高不低,说第四级都有点谦虚。

如果自己有双刀在手,一套五虎断门刀耍下来还能虎头蛇尾地抵挡几下;这 会儿赤手空拳,活生生就是砧板上一块肉,她想怎么砍就怎么砍!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相龙躲在外边,先看到这名「东瀛上忍」

突然飙出满口华言,接着云侍卫长大爆粗口,吓得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朝 外狂奔。

程宗扬想死的心都有。这一下弄巧成拙,没设计到古冥隐,自己反而和云丹 琉火拼起来。如果让那死太监知道,非笑掉他的大牙不可。

背后劲风袭来,程宗扬拼命往地上一扑,躲开偃月刀的凶猛一击,接着肩后 被重重蹬了一脚,刚愈合的伤口仿佛被重锤击中,几乎重新绽裂。

这会儿自己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外面就是满庭荒草;但他有九成把握,自 己顶多把一腔热血洒到上面。程宗扬狂吸一口气,在滚到门边的刹那,突然双脚 一蹬,贴着地面反向朝殿内窜去。

程宗扬与云丹琉错身而过,云丹琉一脚踏在他肩后,毫不停顿地飞身跃起, 直接掠上院门。程宗扬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被踢了两次,肩后剧痛,只能看着云 丹琉飞身越过整个庭院。

云丹琉足尖在院门檐上一点,弹起丈许。她身材高挑,修长的美腿凌空舒展, 像一只飞驰的神鹿,动作洒脱矫健,只迈了两步就跨过平常人十余步的距离,直 追到相龙身后。

相龙听到身后的风声不禁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从靴中拔出一柄短刀,竭 力朝云丹琉刺去,一边身体左斜,准备趁云丹琉拆招的时候,躐进旁边的槐林躲 藏。

云丹琉来势极快,风一样掠到相龙身后,偃月刀划过一道弧线,高高举起, 身前空门大露,竟似没有看到相龙手中的短刀。

相龙抓住机会,短刀狠狠扎在云丹琉腹侧。相龙也是小心,见她上身的银甲 不似凡物,才选择没有银甲保护的小腹;谁知刀尖刺的部位如中金石,连衣服都 没有刺穿就被反震回来。

相龙右手齐腕而断,口中鲜血狂喷,紧接着脖颈一顿,没等他明白过来就被 偃月长刀斩下首级。

云丹琉一脚把小太监的尸首踢倒,然后提起长刀,鲜血随着刀锋淌到刀尖, 迅速流到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

程宗扬离她有十几丈远,隔着一整座院子却没有一点安全的感觉。那丫头犀 利的目光让自己想起一种生物——龙!而且是霸王龙!

云丹琉斗篷飞起,两个起落,踏在阶上,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登徒子!」

程宗扬一阵光火。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被两个人称作登徒子,自己有那么好 色加猥琐吗?

「大小姐明鉴!」

程宗扬厉声道:「我与云老哥是生死弟兄,今次完全是误会!」

「三叔怎会看中你这种小人?」

云丹琉踏进殿内,冷冷道:「当日在江口已经饶你一命,谁知你却与阉贼勾 结,暗算我们云氏!这会儿想求饶?晚了!」

危险!危险!程宗扬心头警声狂响。刀风及体的刹那,他拼命往旁边一滚, 躲开偃月刀的凶猛一击。

云丹琉身材比程宗扬还高了少许,加上五尺长的偃月刀,占尽优势。她洁白 的手掌擎起长刀,毫不犹豫地朝程宗扬胸口劈去。

当初在苏妲己手下自己还有一拼之力,毕竟那妖妇起初不想要自己性命;没 想到这丫头下手比那妖妇还狠,丝毫不给自己活命的机会。程宗扬来不及起身, 半跪在地彳上拔出匕首,挡住云丹琉要命的一刀。

凌厉刀风呼啸而至,重重劈在匕首上。程宗扬手腕剧痛,臂上的禁军皮甲被 劲气劈开,脱落的甲片四散疾飞。

云丹琉美目乍现,偃月刀微微一退,接着以更快的速度袭来。

程宗扬交手一招就知道大势非常不妙。云丫头刀法走的是刚猛一路,宁折不 弯,一旦出手就像怒浪翻腾,攻势越来越猛烈。自己如果还想和斗苏妲己那样赌 命,只有死得更快。

程宗扬一手伸到怀中,不管是什么东西便一把抓出来,却是几个寸许长的小 卷轴,原来是传说中的忍者卷轴。程宗扬几乎流下眼泪,传说中可都没说卷轴怎 么用,附个说明书有这么难吗?

程宗扬抓住一支卷轴,用力朝云丹琉扔去,口中大喝一声咒语:「我干!」

第二章影附

卷轴落在地上,迸出一团浓烟,接着无数细小的声音响起,不知从哪里来的 细针从烟雾中激射出来。

云丹琉一手卸下斗篷,程宗扬眼前一亮,看着她身上银白的鳞甲下,胴体美 妙的曲线。

没想到这丫头里面穿得这么清凉,像是随时准备下海游水。云丹琉上身只有 一件薄薄的银甲,腰间是一条碧蓝的斜边裙,裙角用一只扇贝繁住。一条白生生 的修长美腿从裙角裸露出来,雪白大腿浑圆而又光滑,笔直小腿裹着银鳞胫甲。

那双鞋子不知是用哪种深海物品制成,为了便于排水和清除海砂,鞋尖是敞 开式的,露出秀美的脚趾。鞋沿两条莹白软带从脚踝绕过小腿,一直缠到膝间, 将鞋子和胫甲连为一体。鞋跟是朱红色的珊瑚,使她身材更显高挑。半透明的鞋 身微微泛起光泽,给她腿部肌肤涂上一层珍珠般的莹白光辉。

不过这会儿实在不是欣赏的好时候。云丹琉斗篷一卷,将卷轴放出的浓烟和 细针一并卷起,然后挑起眉峰,「原来是个倭贼!难怪好色成性,卑鄙下流!」

说着长刀再次劈来。

程宗扬不知道让真正的飞鸟熊藏对上这丫头还有什么忍术能用,不过他知道 自己该倒霉了。

刀风在殿内激荡,那张坐榻被长刀扫中,碎木像子弹一样飞溅开来,有几块 飞出数丈,撞在计好藏身的橱柜上。

一阵「哒哒」作响,柜门被震得打开一线,露出里面的小太监。计好两手堵 着耳朵惊恐地看着这边,接着橱门又弹了回去。

程宗扬一手伸在怀中,摸到那把光秃秃的剑柄,他心里一动正要拿出来,忽 然「叮」的一声,角落传来一声清越铃声。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墙角那只血色斑斓的玉瓶被碎木击中,微微摇晃,瓶 口飞舞的暗影震荡着,似乎随时都会散开。

程宗扬拼了老命一声大叫:「附!」

一股森冷气息从脚下升起,身边破败的宫殿微微一晃,仿佛被无形力量扯得 扭曲。

镂刻着飞龙偃月的长刀在离胸口寸许的位置停住,青森森的光芒在刀锋微微 晃动,令程宗扬肝胆欲裂。被这东西砍中,自己一腔五公升的热血等于一口气全 捐献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云丹琉玉容沉静如水,鬈曲的发梢微微震颤;她牙关 紧咬,双手紧紧握住长刀,似乎正处于极大的痛楚中。片刻后,她长刀一退,闪 电般朝旁边砍去。

在云丹琉身旁多了一个朦胧的幻影,依稀是刚才那个在难旦妖铃上曼舞的倩 影,不过这时已经长到数尺,颜色也更淡。

冥冥中仿佛传来一丝轻快笑声。在刀锋劈中的刹那,幻影像被风吹起一样飘 飞起来,一边张开柔美双臂,温柔地朝云丹琉颈中拥去。

云丹琉神情冷峻,偃月刀在身侧怒龙般翻滚挥舞,不时用肘、膝甚至秀发攻 击,试图摆脱身边的幻影。那个影子却仿佛黏在她身上,无论她攻势再凌厉,总 能无孔不一入地欺近她的身体。每次幻影空灵的纤手拂中她裸露的肌肤,云丹琉 都像被火烫到般的浑身震颤。

这完全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没有形体的幻影像幽灵一样在云丹琉身侧轻盈 地飞舞,无论她刀法再凌厉都无法对幻影造成伤害。渐渐的,那个美妙幻影攀住 云丹琉的手臂,一部分与她的身体融合。

程宗扬心有余悸地退到门侧,把匕首横在胸口。情急之下,他召唤出幽冥宗 世传秘宝都卢难旦妖铃中的阴魂。施术的相龙已经被云丹琉干掉,天知道这阴魂 附在她身上有什么后果。

一炷香时间后,飘渺的阴魂已经有一半融入云丹琉体内。云丹琉眼神虽然坚 毅,刀法却无可避免地开始散乱;虽然每出一刀都用尽全身力气,但想把阴魂逼 出来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程宗扬这时终于放下心事,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眼前这位云家大小姐奋力与 侵入体内的阴魂挣扎,她修长的美腿蹒跚着,似乎被一股无形力量操控,动作越 来越乱。忽然那个空幻的倩影一荡,整个融入云丹琉体内。云丹琉露出惊骇欲绝 的眼神,手掌一松,偃月刀锵然落地。

程宗扬讶异地瞪着被阴魂附体的云丹琉,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眼前的长腿美女侧过脸,两手捏住白玉般的耳垂,手指一翘一翘,仿佛在给 自己戴上一只无形的耳环。她表情似乎也被阴魂控制,露出少女的娇羞,与刚才 的狂暴相映成趣,只是眼中的怒火越来越强烈。

云丹琉愤恨地瞪着程宗扬,两手却不由自主地比拟动作,先一边一个戴好耳 环,轻轻抚了抚,然后洁白手掌沿着颈子高过圆耸胸乳,再往下抚过细长腰身, 接着从腰后抚过圆翘美臀,仿佛一个艳丽的舞姬向主人展示自己胴体的轮廓。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看到云丹琉恚怒的眼神才赶紧收敛一些,呵 呵笑道:「大小姐,你真的误会了,其实我真是来救你的……」

云丹琉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地扭动肢体。她心里羞愤欲绝,那个 卑鄙小人不知用了什么诡计,在她出刀的刹那仿佛有个冰凉的影子倏然附上身体。

一番挣扎之后,不仅没有挣脱,还被它成功侵入体内。

那股阴森寒意不仅控制她的手脚,还控制了她的面部表情、呼吸,甚至舌头。

在她不由自主转动身体的同时,那股阴森的凉意还在体内,不住往心脉和脑 际侵蚀。

云丹琉可以想像,一旦被这股妖异气息侵入脑际,连神智也被占据,自己就 会变成一具傀儡,任人摆布。

云丹琉死死咬住牙关,竭力抵抗寒意的侵蚀。忽然她喉头一甜,唇角涌出一 股鲜血。

程宗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本来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正在得意,看到血迹才惊 醒过来,连忙擦了把口水,安慰道:「别怕别怕!我这就给你解开——先说好, 你不能再拿刀砍我啊!好了,听我命令——」

话到嘴边,程宗扬突然呆住了。施放咒语的「附」字,自己记得挺清楚,解 除咒语那个字好像是……

程宗扬翻眼想了半天,云丹琉又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苍白。

程宗扬心里发急。自己是来救人的,真把她搞死,自己只好剖腹谢罪了。

亲娘啊,解除的咒语到底是哪个?

解除,解除……程宗扬朝云丹琉一指,「解!」

云丹琉身体一震,手指抬起,勾住银甲的环扣。她身上那副银甲甲片材质奇 异,鱼鳞状的甲片又薄又韧,既泛着金属的光泽,还有金属所没有的弹性。张开 的胸甲宛如龙爪攀在她丰挺雪乳上,与胴体的曲线紧密地贴在一起。这时环扣一 松,胸甲随之弹开,露出甲内雪团般的美乳。

「错了!错了!」

程宗扬叠声叫道。谁知道「解」是解衣服的意思?完全是误会!

面前的少女仍没有停住动作,她逐个解开银甲的环扣,胸甲越来越松弛,几 乎能看到那团浑圆雪肉顶端的诱人红嫩。

程宗扬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傻呼呼张大嘴巴,看着云大小姐在自己眼前解甲 露体。银甲还剩最后两个环扣未开,将从云丹琉胸前滑落。

只见云丹琉一手勾住环扣,另一只手却奋力握成拳头,重重打在自己解甲的 手腕上。

程宗扬几乎能听到腕骨碎裂的声音。云丹琉奋然一击打伤自己左腕,那件胸 甲终于没有全部解开;云丹琉吐出两口血,重新控制住右手。这丫头真够烈性的, 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

「别急!别急!」

程宗扬一边大叫,一边飞快地思索着,不是解除,那会是什么?

从头开始想,自己把阴魂弄到云丫头身上,这会儿又想让阴魂从她身上脱离 ……程宗扬脑中一亮,大声叫道:「脱!」

云丹琉玉手绷起青筋,眼底透出一丝绝望。她身体猛然一挺,拖着受伤的手 腕伸到裙内。

为了便于在船上行动,她的裙子是一条简易的三角巾,一侧垂到膝间,另一 侧被扇贝系住收到大腿处。她受伤的手掌在扇贝另一侧,这时伸到裙内,腿边碧 蓝丝绸被拉起,两条白玉般的美腿笔直伸出,在珍珠般的莹光下熠熠生辉。

那两条美腿的比例甚佳,又长又直。雪滑圆润的大腿紧紧并在一起,能看到 大腿根部那条窄小亵裤。而这丫头当着自己的面,用受伤的手掌勉强勾住亵裤边 缘,准备把它脱下来。

程宗扬双手抱头,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心里一个声音大叫:快制止她!另一 个声音则用更大的声音叫道:让她脱!

云丹琉只剩下右手受自己的意识支配,她右手紧紧拉住亵裤右侧,受伤的左 手拉住亵裤另外一边,双手角力的结果是那条丝织亵裤被扯得倾斜,一侧拉到腰 上,一侧则几乎褪到臀下,几丝乌亮而纤软的毛发从亵裤边缘翘出。

云丹琉美目透出骇人的恨意,她红唇颤抖着,被阴魂控制的舌尖却吐不出一 个字。

亵裤几乎被扯成一条斜线,勉强掩在腹下。在云丹琉无法支撑的一刻,程宗 扬一把抱住她,两手抓住她亵裤边缘。云丹琉眼中恨意被恐惧代替,但她的软弱 只有一刹那,接着瞳孔深处露出骇人的愤恨。

程宗扬咬紧牙,用尽全部毅力,使劲向上一提,帮她提上亵裤。心里暗道: 这么凶的美女也怕强奸啊。

「大小姐,你现在相信了吧?」

程宗扬在云丹琉耳边道:「我真的是来救你的。」

说着他忍不住抱怨道:「你长这么高干嘛?害得我还要踮着脚跟你说话。」

这会儿两人肌肤相接,程宗扬抱着云丹琉的腰,丰满乳房正顶在自己胸前。

程宗扬凭经验判断,她乳房在C罩杯与D罩杯之间。和小香瓜比起来尺寸稍 逊,但那种光润坚挺、饱满耸翘的形状却别有一番美态。

程宗扬狠狠咽了口口水,接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怪叫一声,拼命放开 云丹琉,紧接着她裹着银白胫甲的膝盖贴着自己的阴囊掠过,剧烈的风声令程宗 扬阴囊收紧,胯下传来一阵强烈疼痛。只差那么一点,自己就可以尊敬地称古冥 隐前辈。

云丹琉被阴魂控制的脚步踉跄一下,忽然一足点地,轻捷地转了个圈子,接 着右腿抬起,纤软腰肢朝后弯折。她双腿修长而又浑圆,程宗扬估测她不穿鞋子, 身高就有一米八六,仅腿长就超过一米一。

这时一条雪白美腿用一个漂亮的舞蹈动作抬高,白光光的大腿直直竖起,碧 蓝如水的短裙荷叶般翻起,两条白玉般的大腿交错分开;腿缝间,窄小的亵裤紧 紧裹在下体,腹下那片隆起部位在薄丝下呼之欲出。

残破而荒凉的宫室内,一个美貌少女半裸着玉体旋转起舞。她上身松开的银 甲在胸前摇摇欲坠,两条雪白而修长的美腿时开时合,做出种种令人血脉贲张的 动作。

她身高腿长,舞姿别有一番风情,此时足尖绷紧,像张开的玉扇抬到头顶, 笔直挺起,将光润如玉的美腿整个暴露出来,轻盈地旋转曼舞。修长美腿仿佛两 条光洁的玉柱,在灯笼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白花花的肌肤耀目生辉。

程宗扬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目睹到如此须丽性感的大腿舞,一边两手本能地护 着裆部,一边眼都看直了。

眼前的美少女与自己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腰侧的扇贝、脚底的珊湖、微蓝 的瞳孔、鬈曲的发梢,无不洋溢着浓郁的海洋风情,知者能认出这是云家大小姐, 不知者还以为是哪个野性十足的女海贼在表演热辣的艳舞……

云丹琉扭动腰肢,碧蓝短裙飞舞起来,露出大腿尽头那张雪滑美臀;她两手 抚住雪臀,一边弯下腰去,忽然唇角又涌出一股鲜血。

云丹琉拼尽全力,在阴魂侵蚀下挣得一丝空隙,然后俯下身,额头用力朝地 上长刀撞去。

程宗扬扑过去一脚踢飞长刀,顺势滚到墙角,抓住紫玉塞子,一把盖住瓶口。

云丹琉像被抽去丝线的木偶一样跌倒在地。程宗扬松了口气,身上不知道是 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湿漉漉都是冷汗,拿着那只妖铃的手都在发颤。

程宗扬把妖铃塞到怀里,先把偃月刀抢到手里,才小心地靠近云丹琉。

云丹琉失去血色的面孔一片苍白。程宗扬盖住妖铃的同时,附在她身上的阴 魂随即离体,她身体像被突然抽空一样,失去所有力气,但呼吸渐渐平复,看来 没有大碍。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程宗扬愕然抬首,只见一个禁军大汉杀气腾腾地闯进 庭院,笔直朝自己冲来,然后在离自己还有四、五步的地方突然扑倒,露出背后 一把淌血尖刀,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程宗扬嘴巴还没合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随即飘了进来。古冥隐看到地上的 云丹琉,眼中顿时露出喜色,他朝尸首瞟了一眼,接着出指如风,点中云丹琉腰 背几处大穴。

「古供奉!古供奉!」

计好从橱中钻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古冥隐脚边,连声道:「这位上忍太君 真了不起!小的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上忍大爷先骗住云侍卫长,然后扔出一个 卷轴,噗的一声就把她的衣服扒干净了!」

古冥隐怔了怔,低声道:「这是什么手段?」

计好陪笑道:「上忍的手法小的也没看清楚——后来,这丫头就倒下了。」

古冥隐目光闪闪,打量着程宗扬,眼中犹疑不定。程宗扬汗流浃背,这才想 起来自己面具已经被云丹琉毁掉了,直接露出原形。

计好贴在古冥隐耳边道:「上忍这张脸也是假的,江湖险恶,他们忍者一次 要戴三五层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古冥隐微微颔首:「相龙呢?」

计好谄笑道:「上忍太君嫌他武功太低,把他打发走了。是小的在旁边给上 忍大爷帮的忙。」

相龙的尸体被云丹琉踢到槐林里,古冥隐没有看到;他抬起眼,尖声道: 「上忍好手段!古某佩服!」

计好磕磕巴巴说了几句,程宗扬点头,也用一串鬼话对付过去。计好扭头, 眼也不眨地朝古冥隐流利地说道:「上忍太君说,抓到这个女人很不容易。如果 不是小的在旁边帮忙,说不定就让他跑了。」

古冥隐笑道:「自然要给你记上一功。」

计好低头道:「小的不敢。」

说着又小声嘻笑道:「这位飞鸟上忍好色得很,刚才就抱着云侍卫长扒她下 面的小衣呢。」

古冥隐尖声大笑。

程宗扬心里竖起大拇指,这死太监有前途啊。仗着两边语言不通,在中间大 肆扯谎,给自己表功。其实他一直堵着耳朵躲在橱中,直到柜门撞开才偷偷看到 外面的情形。等古冥隐进来,怕主子指责他贪生怕死,连蒙带诳编出一套来。

自己的小命一时半会算是保住,可让云丹琉这么一搅,本来救人的倒成了两 边联手,把她生擒活捉。他同情地看了云丹琉一眼,那丫头紧闭双目,胸口不住 起伏,不知道她这时对眼前复杂的情形猜到几分。

程宗扬指着那具专门奔过来死给自己看的尸首:「这个滴,什么滴干活?」

古冥隐阴恻恻道:「这厮冒充禁军潜入宫中,死有余辜。」

他将尸首踢得翻转过来,只见那人手中抓着一张硝制过的羊皮,上面涂抹的 银盐显出纵横纹路。

古冥隐哂道:「影月宗贼心不死,三番五次遣人入宫。怎知本座在宫内所置 禁咒正是为克制他们的影月之术而设。灵力越是敏锐,所受反噬越是凌厉。即便 影月宗宗主亲至也难逃罗网!哈哈!」

程宗扬心知肚明。肯定是小狐狸不小心撞上禁咒,正好碰上影月宗的人也来 窥视,于是扯来顶缸。至于古冥隐未必不知道里面的差别,只不过在自己面前不 会漏出底细。

古冥隐俯身抓取云丹琉,却被程宗扬挡住。

程宗扬大摇其头,「这个,我滴!」

说着抱起云丹琉半裸的香躯。

古冥隐仰天笑道:「这贱人是上忍亲手所擒,自然是上忍收为女奴。」

程宗扬色迷迷在云丹琉屁股捏了一把,嘴唇不动地嘀咕道:「云丫头,听见 了吧?配合一点,咱们想办法溜出去。」

几乘坐辇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行来。几名小太监跟在辇后,前面挽着 红绸牵辇的却是几名半裸宫女。

最前面一乘坐着古冥隐,中间一乘是半死不活的晋帝。程宗扬抱着云丹琉坐 在最后一辆辇舆上,在他脚前卧着一个光溜溜的艳妇,此时正耸翘肥白雪臀,被 他摸得浑身乱颤。

这是古冥隐的主意,他摆开阵仗邀程宗扬乘辇去昭明后宫处置云丹琉。自己 用脚后跟就能猜到,这死太监如此招摇无非想引萧遥逸出手。这一招对别人也许 行,对小狐狸……反正程宗扬是不抱半点信心。

从古冥隐的举动看得出黑魔海确实对星月湖八骏忌惮万分。老太监已经知道 玄骐的存在,更肯定他潜在宫中,却迟迟不敢与他正面硬撼,出动人手围杀这只 小狐狸。

这串举动除了对星月湖八骏的身手深具戒心,还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古冥 隐在宫内人手不足。除了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太监,并没有什么得力的手下,否 则不用千方百计地集中力量来应付近在咫尺的萧遥逸。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程宗扬心头大定,甚至有些盼着小狐狸现身,赶紧让自 己从这个已经变得不好玩的局里解脱出来。

不过老太监的举动却在无意中将程宗扬狠狠吓了一跳。他刚把穴道受制的云 丹琉抱到辇上,那个小名芸娘的周太后便被小太监带着出来。见到他的面孔,太 后像见到鬼一样险些当场叫出声来。

程宗扬当机立断,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狠狠吻住她的小嘴,像色中饿狼当着 众人的面把她拖到辇上,扒掉她刚穿上的衣服,在她光滑肉体上大肆揉弄。

看到程宗扬急色的样子,那些小太监都背过脸偷笑。古冥隐瞪了手下一眼, 让他们免得激怒贵客,然后吩咐起辇。

晋国很少有轿子,至少在建康城,人们使用的交通工具大多是牛拉的车。宫 里的坐辇与石胖子完全由人力抬行的步辇不同,辇下装有轮毂,前面系着绸制的 挽索,由人力牵引。

车轮在鹅卵石上颠簸,掩盖辇中的声音。程宗扬用装神弄鬼的口气在太后耳 边阴声道:「我是上天仙使……能有千般变化……化……化……」

那美妇畏惧地收拢身体,刚认出他时的惊愕被深入心底的信任化解。程宗扬 松了口气,又担心她说出什么,漏了自己的马脚,索性让她头前臀后地趴在自己 脚边,手指放在她臀间反覆刺激她的O点,让她顾不得起疑。

美妇早已神智沉迷,这时翘着屁股像个淫娃一样扭臀乱叫,已经浑忘了他就 是自己在舟中接过的客人。

不过自己的下流举动一点不差地全都落到云丹琉眼中。那丫头目光中的鄙夷、 憎恨、厌恶、愤怒……足够把自己埋了,再立个碑。

「妈的!要不是为了你这丫头片子,我用得着这么做吗!」

程宗扬在云丹琉耳边道:「大小姐,我求你了,你就信我一次……」

云丹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程宗扬连忙凑过去:「什么?」

云丹琉银牙一紧,毫不客气地咬住他的耳垂,几乎把他耳朵咬下来。

程宗扬目眢欲裂,硬生生把惨叫声吞到肚里,手指紧紧抓住丹琉的大腿,痛 得热泪盈眶。

「松口……」

程宗扬竭力装出好色如命的表情,一手抱着云丹琉,一边摸着美妇白花花的 屁股,脸上淫笑满面,口气却几乎声泪俱下。

云丹琉死死咬住他的耳朵,毫不松口。程宗扬拔出手指,嘶声恐吓道:「摸 你脸!」

指上温热的液体几乎滴到云丹琉脸上,那该死的丫头才松开牙齿。

「我干!」

程宗扬在心里痛骂一声,急忙摸了摸耳朵,上面两排牙印痛得钻心,幸好还 是完整的。

古冥隐尖笑声遥遥传来,「那贱人烈性得紧,上忍莫急,一会儿到了宫中再 慢慢炮制她!」

计好刚凑过来准备翻译,被心情极端恶劣的程宗扬挥手赶开:「八格!」

计好咽了口唾沫,乖乖滚到一边。

程宗扬瞪着云丹琉喷火的眼睛,然后抱住她的粉颈,毫不客气地反咬过去。

妈的,我都吃了几次亏。再这么忍了,太便宜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海盗!

云丹琉发丝间有股淡淡香气,让人想起阳光下的碧蓝海面。她白嫩耳垂软软 的,像玉坠一样又滑又凉,上面扎了一个小小的耳孔。因为还是未出阁的少女, 依照六朝的规矩只镶了一个小小的玉石耳钉。这会儿含在口中,在舌尖滑来滑去, 没几下把自己心里那点火气给滑没了。本来想咬一口泄恨,渐渐舍不得松口。

云丹琉穴道被制,无法挣扎。好不容易程宗扬吐出她被吸红的耳垂,才看到 那丫头几乎喷火的目光。

程宗扬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刚想开口,光着身子的美妇 依偎过来媚声道:「仙使太君,奴婢给你品箫好不好?」

让晋国太后给自己品箫,感觉肯定不坏,但当着云丹琉的面,自己宁愿表演 切腹,多少还壮烈一点。

程宗扬淫笑一声,装成把她抱在怀里,指尖却在她耳后凤池穴用力一按,让 她昏睡过去。

「我真是来救你的,只不过被这些人误认为忍者。大小姐,都这时候了,你 总该相信了吧?」

程宗扬嘴唇不动,悄声道:「一会儿我解开你的穴道,咱们见机行事。这些 人里就那老太监一个硬手,其他都好打发。你逃出去别回家,直接去玄武湖。那 里有人等着……」

云丹琉身体紧绷,眼神却不住变化。程宗扬松了口气,只要这丫头不倒打一 钯,自己脱身的把握就多了几成。

第三章夜战

昭明宫东北有一处独立宫殿,虽然属于后宫的一部分,却紧邻华林园,相当 于独占三分之一的后宫。庭前陈设雅致而珍贵,玉马金鞍、珠帘翠幕,显示出宫 中妃嫔非同一般的荣宠。

坐辇进入宫门,太阳穴的伤痕传来一阵轻微跳动。自己的生死根除了能转化 死气,对灵力、法力之类的波动也异常敏感,只不过感应能力与修为深浅密切相 关,同样的波动换在半个月之前,也许就忽略过去。至于这处宫殿本身可能另外 设有一重防止外人窥视的禁咒。

但很快,程宗扬就发现自己错了。越过宫门的同时,耳边便转来一阵哀嚎。

「张少煌!你这个畜牲!我的儿子啊!」

那人哭嚎着破口大骂,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声音凄厉而哀痛。

程宗扬心里一沉,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

进入宫内,古冥隐神情明显松弛许多。整个晋宫都死气沉沉,唯独这里不仅 有人看守,而且还是劲装大汉。那些人穿着黑色布衣,背弓挟矢,占据宫内最险 要的几处位置。

无论把守哪个位置,他们都是两人一组,或是对面,或是背靠背,不留任何 死角。这些汉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明显的军人气质,目光虽然落在那些宫女半裸 的胴体上,却仿佛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鹰隼般的目光只在她们手足处停留, 审视她们是否有异常举动。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在外面已经留心,可角楼上明明空无一人,谁知一进 来就看到这些人在楼上游弋。看来这里的禁咒不仅针对影月宗,还兼有匿声藏形 的功效。自己这下算是真正踩到老虎牙齿上。

古冥隐仿佛没听到宫室里传来的哀嚎,一直来到宫后小院才停下坐辇。他先 让人把晋帝送到旁边一间小室守护起来,接着芸娘也被赤身裸体地送进去。

身为晋国的君主和太后,这两个人是极具分量的筹码。晋帝的分量不用说, 一旦晋帝驾崩,无论挑选继承人或听政,都需要太后的下令才名正言顺。

庭中与外面的宫殿只隔了一道院墙,哭嚎声不断传来,像发疯一样拼命咒骂 张少煌和恒歆,哭叫自己屈死的儿子。

看见程宗扬不自在的表情,古冥隐道:「太君不必理会。那人家里的妻妾儿 子都被人杀了,痛极攻心。」

徐敖果然在这里,而且还知道是张少煌在外面干的事。但程宗扬担心是另一 件事——这帮死太监没见过自己,徐敖和自己可不陌生,如果被他撞见……

那老太监手法奇异,程宗扬一路好不容易才解开云丹琉两处穴道,这会儿动 手无异于痴人说梦,只好硬着头皮抱起云丹琉进入室内。

那间宫室外面看来普普通通,里面却阴森之极。房门是用厚重楠木制成,比 一般房门厚了一倍;四壁挂满刑具,中间一口火炉放着烧红的烙铁。地上溅满未 洗干净的血迹,不知道是不是云家那位死士的血。

室内正中放了两张圆凳,古冥隐与程宗扬分别坐下,计好在旁等着翻译,另 一个小太监朱灵宝闩上房门,笑嘻嘻看看程宗扬,又看看她怀中的云丹琉。

古冥隐扬起脖颈,对计好道:「上忍太君对云家这位大小姐爱不释手,一路 抱着,连放下也不舍得。」

说着他尖声道:「这几句不用译了。告诉上忍,他喜欢便尽管抱着。」

计好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程宗扬顺势抱得更紧,手掌贴在云丹琉背后,帮她 打通穴道。

古冥隐阴恻恻道:「云侍卫长,你们云氏商贾世家,因为捐资有功才破例允 许一人出仕。晋国商贾数万,唯独你们一家得此殊荣,却不思报效,反而与临川 王勾结,阴谋作乱——灵宝!解了她的甲!」

朱灵宝狞笑着刚要举步,忽然愕然回首。

一股诡异气氛在室内弥漫,古冥隐的狞笑也仿佛僵在脸上,直直瞪着那扇木 门。

突然间,厚重木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一脚踹开,力量之大,像是要硬生生拍进 墙里。站在门后的小太监连屁都没放,直接在众人眼前凭空消失,「砰」的夹在 门板和墙面之间。过了片刻才有一股可疑的血肉混合物从门下淌出。

不光程宗扬,连古冥隐都看傻了。萧遥逸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脸温柔 地进来,轻声细语地说道:「哟,原来是古公公啊。」

古冥隐愣了片刻,接着脸上变色,袖中蓦地飞出一柄飞刀。

小狐狸斯文得像是前来赴宴,鬼知道他是怎么溜进来的。眼看飞刀要刺中心 口,萧遥逸露出一丝狞笑,「呸」地一口唾沫,把飞刀唾到一边,然后一手拽开 衣领,拍着脖子口沫横飞地叫道:「看到了吗?有种朝这儿砍!死太监!踉我斗!

我玩死你!「

程宗扬险些笑出声来。那小子架式实在是拉风坏了,气势更是嚣张到极点, 一眨眼从一个贵公子变成老兵痞,硬是把老太监给镇了。

古冥隐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舍易取难,直到此时才出手。自从一年前古冥隐 利用晋帝长年沉溺酒色,将内宫牢牢控制在手中,原以为能为所欲为,直到那时 他才真正领教晋国世家大族的强悍地位。

那些世家大族不仅声望显赫、手握实权,而且都是该死的政客。最古怪的一 次莫过于他搭上徐敖这条线,准备借助徐度手下的州府兵。到现在古冥隐还不明 白,一连串自己亲手颁布诏命之后,徐度如何莫名其妙丢了兵权,接任的成了他 做梦都没想到的谢万石,眼睁睁看着州府兵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一点痕迹都没 有。

萧遥逸的突然现身,带给古冥隐的惊怖远比程宗扬见到的更强烈。他目光不 住变换,旁边的计好更是傻盯着木门,两腿直打哆嗦,连裤子湿了一片也没发觉。

萧遥逸凶狼一样扭过脖颈,指着程宗扬叫骂道:「倭贼!滚回你的洗脚盆里 去!」

程宗扬腾地起身,梗着脖子叫道:「八格!」

气势比起萧遥逸毫不逊色。

古冥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尖声叫道:「上忍拦住他!我去叫人!」

说着身形一晃,撞碎后窗落荒而逃。

计好打了个尿颤,顾不上给程宗扬翻译,紧跟着钻窗而出。

室内腾起一团诡异烟雾,接着兵刃撞击声不住传来。

程宗扬朝后窗抛了一个卷轴:「死狐狸,你怎么来的?」

「容易!跟着老太监的坐辇就进来了。」

萧遥逸嘿嘿笑了两声,「程兄好艳福啊……」

「少罗嗦!」

程宗扬道:「能不能解开?」

萧遥逸搭住云丹琉的脉门,「能!」

「还不快解!」

「给我半个时辰。」

「我干!」

萧遥逸叫道:「幽冥宗的手法本来就不正道。这几处穴道还是最难的,你在 建康城打听打听,半个时辰能解开,我是独一份!」

程宗扬把刀丢给萧遥逸,「使劲敲!用力一点!」

说着解开外面皮甲,反过来把云丹琉的身子裹住。

萧遥逸一脸纳闷,「你这是干嘛?」

「免得你的脏手乱摸!」

萧遥逸叫起屈来:「哪儿脏了!再说了,凭什么许你摸就不许我摸?」

「少废话!」

程宗扬把云丹琉丢给他,简单说道:「死太监把宫里都控制住了,不用管, 没救了。这里他们人多,你先走。我身分还没泄漏,一会儿混出去。」

萧遥逸搓着手,跃跃欲试:「急什么?不如杀了那老狗。」

这也是一个选择,只不过多了一个不能动的云丹琉,这个选择就太冒险了。

「保命要紧,反正他的底细咱们也摸透了。先救人,回头再来收拾他们。」

程宗扬又问道:「外面的人怎么回事?」

「没听到过风声。不过都是荆州口音,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招募的。」

萧遥逸道:「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这会儿走太早了吧?」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小狐狸,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萧遥逸胸有成竹地说道:「只要咱们撑到天亮就赢定了。」

「不会吧?」

萧遥逸神秘地一笑:「怎么样?一起玩玩吧?」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不好。我现在还能满他们一会儿——古冥隐背后到底 是哪位王爷,还没弄清楚。」

萧遥逸道:「好吧。那倭贼的尸体我帮你处理了,只要别正面撞上徐敖,你 留这儿过夜都没事。」

程宗扬警告道:「别胡来,照看好云大小姐。掉根毛我都跟你没完!」

萧遥逸朝他翻了个白眼,口气却激昂慷慨:「程兄放心!小弟就是这条性命 不要,也要保住大小姐周全!」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把衣服撕烂几道,然后沉腰坐马,摆好姿势:「把 我踢出去。轻点!」

「好咧!」

萧遥逸把云丹琉扛在肩上,然后侧身一个旋踢,程宗扬像炮弹一样从破碎的 窗洞疾飞出去。

「干你妹啊!」

程宗扬心里惨叫道。

外面人听着房内的恶斗声,看到连古冥隐也铩羽而出,不禁对这位东瀛忍者 佩服到极点。这会儿飞鸟上忍突然衣衫破碎地从窗口飞出,几名小太监连忙道: 「上忍小心!」

说着抢过去扶住他,没想到他身上的力道极大,顿时被撞得跌倒一片。

古冥隐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化去他身上的力道。那死狐狸力道真不小,程宗 扬险些吐血,捂着胸透不过气来。

一声龙吟般的清啸响起,萧遥逸一掌破开房顶,扛着云丹琉飞身而出,接着 足尖一点,立在檐角,飘摇的身姿潇洒出尘。

四面角楼的汉子挽起弓弩,古冥隐脸色阴沉,紧盯着萧遥逸。

「玄骐!」

萧遥逸大模大样地捋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一身痞气地叫道:「我 怎么不记得有你这只鸟呢?新来的吧?牵条倭狗就想跟小爷死磕?老阉贼,你还 嫩了点!」

古冥隐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只见萧遥逸扯开喉咙朝远处大叫道:「失火啦 ……」

众人这才发现,室内的浓烟不仅没有散开,反而越来越浓,不时有火苗从浓 烟中腾出。

死狐狸这一手真够辣的,如果不是声音和光线被禁咒阻隔,外面的禁军见到 火光,立刻就会闯入宫禁救火。不过这会儿萧遥逸放的火只能给古冥隐添点小麻 烦。

古冥隐冷着脸尖声道:「放箭!」

弓弦声接连响起,檐上顿时箭矢横空。萧遥逸正在得意,突然一声惨叫,被 一枝利箭射中小腹,身体晃了几晃,然后头下脚上地倒跌下来。

那些汉子显示出与寻常武士截然不同的配合能力,十余名箭法精强的汉子两 两守住角楼,剩下的迅速分成五人一组在宫内搜索。

这处宫殿紧邻华林园,宫墙完全比照城墙的规格建造,角楼、城堞俱全。此 时宫门紧闭,萧遥逸除非敢硬闯,绝没有任何漏洞可以溜出去。

一组军士迅速接近萧遥逸失足的位置,片刻后一片刺眼雪光蓦然亮起,当先 两名汉子当场毙命,后面三人来不及撤出就被萧遥逸左冲右突斩杀殆尽。

古冥隐两手拢入袖中,青衣透出一团黑气。程宗扬暗叫可惜,自己如果有刀 在手,肯定能杀这个老太监一个措手不及。他吸了口气,然后闷哼一声,吐出一 口鲜血,坐倒在地。

古冥隐阴声道:「扶上忍去休息。立即传讯,玄骐已经出世!」

一名小太监奔出去传讯,计好扶起受伤的东瀛上忍,送他到旁边休养。

萧遥逸咬住滴血的长刀,狞然一笑,闪身掠入滚滚浓烟中。

程宗扬咬破的舌尖火辣辣直痛,装作虚弱的样子跟着计好走入大殿。

哀嚎声从殿内断断续续传来。

这时已经是寅初时分,精巧的宫室内,一盏九层灯塔光焰摇曳。徐敖侧身对 着殿门骑在一个美妇臀上,一边挺动身体一边嚎啕大哭,不时抬起手掌,用力抽 打美妇雪白的屁股。

那美妇长发委地,乌亮发丝光可监人,更衬得胴体白滑如玉。她低着头,竭 力迎合阳具的进出,让徐敖发疯一样在她体内发泄自己的痛恨和悲愤。

徐敖没有理会进来的两人,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抓住美妇的秀发,把她扯得 扬起脸来,唾骂道:「该死的贱人!你们张家人都是畜牲!」

他嚎啕道:「死贱人!我念着你的好,在鹰愁峪对张少煌手下留情——你弟 弟那狗才!竟然杀了我全家,我的儿子啊!」

他哭嚎着,一边泄忿地抓住美妇的雪臀,用力乱拧。

张少煌的亲姊,晋帝最宠爱的妃子,曾与自己有过两番云雨的张贵妃,赤裸 着白美肉体伏在地上,痛得花容失色。

她软语哀求道:「徐爷节哀,奴婢弟弟不晓事,做出这种事来……王爷已经 吩咐了,是张家害了徐爷家人,奴婢给徐爷当妻作妾,待肚子大了,再给徐爷生 一个听话的儿子……」

「贱人!」

徐敖哭叫道:「我干死你这个贱人!干死你!」

「飞鸟大爷,你在这里休息。」

计好压低声音笑道:「徐爷快得很,一会儿就完事。」

说完他才想起来,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怎么忘了?那个……飞鸟大 爷,阿呷……」

计好叽哩咕噜说着,徐敖听到声音,像饿狼一样扭过头,瞪着血红眼睛叫道: 「计好!什么事?」

计好连忙叉手道:「回徐爷,有人闯进来了,听说是星月湖的人。」

徐敖哼了一声,显然对星月湖的来路不怎么清楚。

「听人说,那人是什么小侯爷……」

徐敖猛地挺起身,身下美妇被他一顶,撞在地上,绽开的雪臀间淌出一股液 体。

徐敖披衣抓起佩剑,疯了似的朝外闯去。

计好看看程宗扬,又看看徐敖的背影,急忙追过去:「徐爷!徐爷!供奉吩 咐过,你不能露面……」

第四章船阵

殿内只剩下程宗扬和远处赤裸的妇人。程宗扬原想诈伤接近徐敖,逼问出这 位王爷的底细。谁知徐敖一听小侯爷三个字就像苍蝇见了血,拦都拦不住。

那位张贵妃玉体横陈,无力地伏在地上。她丰美白滑的肉体被打得发红,肩 后的雪肌像被咬过一样,渗出血迹却依然艳色倾城。难怪在美女如云的宫中仍能 深得晋帝宠爱。

一件衣服落在身上,虽然有些破烂、沾满汗味,而且质地粗糙,但上面暖热 的体温却让赤裸的美妇情不自禁地拥紧那件敝衣。她抬起眼,目光顿时一闪。

程宗扬抢先道:「我是上天派来的仙使!」

张贵妃看着他,「我认得你。你是舟上嫖过我的客人。」

说着她想了起来,恍然道:「你是从盘江来的程少主。」

程宗扬阵脚大乱,没想到没胡弄过去,反而弄巧成拙,被她揭了底。

「别乱说啊。」

程宗扬慌忙道:「我们没见过的。」

丽娘挽着那件衣服,忽然一笑,媚态横生:「奴家怎么会忘记呢?公子阳物 又暖又热,那次奴婢前后两个浪穴都被公子用过,干得奴婢身子都要化了呢。」

她在衣服上嗅了嗅,「就是这样的味道,阳光一样热热的……」

说着她抬起眼,似水眼波落在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哑口无言,既然露了底也不用装了,赶紧有多远逃多远吧。他认真说 道:「你如果相信我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能躲过明天,一切就都过去了。

知道了吗?「

丽娘目光不住变换,眼中媚意渐渐褪去,变得凄惶无助。

程宗扬看着她的眼神,突然醒悟过来,低声道:「你没有服药,是吗?」

丽娘畏惧地抱住衣服,半晌道:「服了。但和她们不一样……我怕……」

她拉住程宗扬的裤脚,低泣道:「带我走好吗?好多人都被他们打死了……」

带上她只会死得更快。程宗扬道:「别怕。你只要找个隐密的地方躲起来, 他们这会儿顾不上找,过了明天就好了。」

程宗扬不知道萧遥逸是不是能说到做到,但只能这样安慰她。

丽娘果然是个聪明女子,点了点头,松开手指。

程宗扬正要离开,突然停下来:「古太监背后是哪位王爷,你知道吗?」

丽娘身体抖了一下,畏惧地摇了摇头。

程宗扬伏在殿宇最高处的檐角下,盯着宫门的方向。最好的机会出现在黎明 前一刻钟,萧遥逸接连击杀两组武士,以身中两箭的代价硬生生踢开大门。但程 宗扬偷袭一名武士时被缠住,错过这个机会。

程宗扬换了一身抢来的劲装,一个多时辰的搏杀中,萧遥逸成功地将内宫搅 得鸡犬不宁,程宗扬则在暗处伏击。他两次抓到活口,但都没有逼问出到底是哪 位王爷。连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荆州口音的汉子个个都是死士。

萧遥逸在这片十余亩的宫禁中神出鬼没,有时带着云丹琉,又几次把她藏起 来,孤身犯险。直到黎明前萧遥逸最后一次出手,已经解开穴道的云丹琉突然现 身,以偃月刀连斩数人,两人合力,才在老太监眼皮底下硬闯出去。

阳光给远处的宫阙涂上第一抹金黄的光辉。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杀戮却刚 刚开始。

踏着初升的阳光,萧遥逸重新驰回宫城。短短一刻钟内,他已经脱去满是血 污的黑色水靠,换上一身红白相间的崭新戎装。萧遥逸官职不过羽林郎,但那顶 金冠却彰显出他耀眼的身分,此刻在他的白水驹上指挥若定,丝毫看不出身负箭 伤。

程宗扬对小狐狸的果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星月湖八骏没有耽误一丝一毫 的时间,在宫内大闹一夜之后赶在黎明前脱身,迅速召集禁军,以少陵侯的名义 对内廷展开攻击。

兵甲精良的军士组成阵列,高呼着「除妖孽,拥帝室」的口号,同时攻打太 初、昭明二宫。古冥隐身边除了几个小太监,根本没有人手,不到半个时辰太初 宫便即平定,数千军士随即闯入昭明宫,包围最后一处宫殿。

小狐狸没有任何迟疑,刚一脱身立即反击,甚至连口号也编出来,直指宫内 妖人劫持主君,号召禁军为王前驱,清除妖孽,戡定平乱。要说这小子没有事先 准备,打死程宗扬都不相信。

从发现临川王的野心开始,那小狐狸就有意识地利用自己,但程宗扬没有多 少生气的感觉。萧遥逸的目的只有一个:抢在所有人之前动手,占据主动。

他想过萧遥逸会摊牌,却没想到他摊得这么快、这么猛,没有给对手留一点 喘息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自己留任何退路。

起兵攻打宫城,即便真是救驾也形同谋反,何况小狐狸并不那么干净。萧遥 逸走出这一步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不知道小狐狸还有什么底牌能让他有把握稳 赢。

这会儿程宗扬才明白萧遥逸为什么说撑过今晚就赢定了。古冥隐挑选的这处 宫禁虽然城高墙厚,但那些黑衣汉子经过一夜的搏杀,已经露出疲态。

辰时一刻,厚重的宫门终于洞开,禁军最精锐的具装铁骑驰入宫禁,短短时 间内就用弓箭和长戟清除所有的抵抗。

程宗扬长身而起,拨开一枝袭来的箭矢,叫道:「死狐狸!」

「我已经策划了三年。」

萧遥逸道:「坦白地说,这件事孟大哥并不同意,是我意孤行。」

程宗扬摊开四肢倒在榻上:「太冒险了吧?如果晋帝在你手里咽气,我看你 怎么收场。」

「只要有太后诏命,随时可以拥立新帝。」

萧遥逸不在意地说道:「桓家已经与我萧氏联手,诏命一出,桓家控制的六 州立刻会响应。张少煌和恒歆杀了徐敖一家,张家也是我囊中之物。三家联手, 未必没有胜算。」

萧遥逸从衣内扯出一条白绫,上面血迹已经变成乌黑。他解开甲衣,将带毒 的箭创重新裹住,微笑道:「这时候桓老三应该已经进入东府城,请王丞相入宫 面驾了。」

程宗扬道:「大小姐呢?」

「她走了。」

萧遥逸举起手,「程兄你尽可放心,我绝对没有监禁大小姐的意思。说实话, 就算云家和临川王加起来我也不在乎。说到底,云家只是商人,对这种事不在行。

一、两千的乌合之众,我只用五百骑就能杀他们片甲不留。易彪的北府兵算 劲敌,但六百人对我的八千禁军能掀起什么风浪?「

萧五快步进来,他脸色虽然还有重伤未愈的苍白,却一改平常皮笑肉不笑的 模样,满脸精悍之气。他走到萧遥逸面前,挺起胸,脚后跟「砰」的一并,举手 向萧遥逸敬了一礼:「报告!」

萧遥逸已经收起血巾,举手向萧五还礼,「说。」

「桓家传讯,东府城空无一人。说今日休沐,王丞相一早便邀谢太傅、徐司 空等朝中重臣宴饮。」

萧遥逸眼角跳了跳:「宫里呢?」

「已经找到田氏、孟氏诸位妃嫔和几位皇子。」

萧五道:「我已经让府中的亲随护卫,但没找到陛下和太后。」

萧五的军礼不但充满阳刚之气,而且有浓郁的现代风格,让程宗扬生出一种 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可以看出岳帅给这支军队打下的深刻烙印。

程宗扬插口道:「你攻城的时候,老太监就带着你们那位陛下乘舟逃走了。

太后她们大概也在。「

「往哪边去了?」

「隔着殿宇,我没看到。不过你猜呢?」

萧遥逸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耸了耸肩:「石头城吧。那里有两万精锐水军,在建康能与禁军对阵 的只有这支军队了。别忘了,徐敖在鹰愁峪带的就是石头城的州府兵。」

萧遥逸冷冷道:「如果他跑到那里,最好不过。」

看着小狐狸笃定的样子,程宗扬一怔,然后一拍大腿,「萧侯爷!」

执掌禁军的是少陵侯萧道凌,也是萧遥逸最大的本钱,可连禁军攻打宫城他 都未曾露面,只有一个理由:他要做的事比攻打宫城更要紧。

「不错,」

萧遥逸毫不隐满地说道:「家父昨晚便去了石头城,随身带着镇东将军的大 印。当然,」

他拿起徐敖来不及带走的镇东将军印,「马上就可以换真的了。」

禁军和石头城水师大营都落入萧氏父子手中,难怪萧遥逸这么有信心。程宗 扬叹了口气:「死狐狸,你什么事都准备好了,还非把我扯进来干嘛?」

萧遥逸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上次咱们兄弟在湖上把美论英雄,程兄那曲 狂歌,小弟记忆犹新。」

他低声吟道:「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咳……咳……」

萧遥逸抚住伤口咳了几声,然后抬起头,挺胸昂然道:「岳帅曾说,人生最 大的快意莫过于创造历史!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晋室早已德衰 数尽,就如同一个裸裎的粉头——不!一颗熟透的果子!随手便可收入囊中,这 等天赐良机,程兄难道不想与我星月湖携手,一同创造历史?」

创造历史?自己从未想过。但小狐狸这番话豪情万丈,真让自己心动。

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这样的机会几人曾经有过?而这个机会就在自己眼前, 唾手可得,说自己不心动是假的。

但程宗扬仍然觉得不安。古冥隐背后那位王爷究竟是谁?古冥隐挟持晋帝和 太后,究竟是黔驴技穷,还是别有目的?小狐狸一脚把云家和临川王踢开是不是 太自信了呢?

一名萧府亲随进来,与萧五同样的姿势挺起胸,双脚一磕,举手齐眉向萧遥 逸致军礼:「已经找到阉贼的座船!」

阳光下的玄武湖,万顷碧波犹如翡翠,闪耀着粼粼金光。

一艘绘着龙纹的御舟在湖上飞驰,船首的古冥隐袖着双手,身形仿佛笼罩在 一层黑雾中。在他身后,四名黑衣汉子镔铁般的手臂奋力操桨,溅起大片大片的 水花,御舟箭矢般破浪前行。

僵尸般的晋帝卧在船尾被一个小太监看着。旁边一个中年美妇披着一袭衣不 蔽体的旧衣,眼中满是惊愕,正是晋帝的亲母,太后周氏。

计好一脸烟灰,慌张地说道:「公公,徐公子被小侯爷扎穿喉咙,尸体已经 丢进火里烧掉了。还有,」

他带着哭腔道:「那个东瀛来的上忍太君不见了。幽长老要问起来……」

古冥隐阴森森道:「咱们自身难保,哪里理得着他!」

他恨声道:「王爷棋差一着,已经定好时辰将朝中重臣一网打尽,怎知被那 小畜牲抢先一步!」

他余怒未消地说道:「王爷说的可是湖上吗?」

一名黑衣汉子沉着脸,用荆州口音瓮声瓮气道:「是哪。」

计好忽然尖叫一声,「船!船!」

数里之外的青溪口升起一面杏黄旗帜,接着又是一面。来自石头城水师大营 的舰队出现在视野中,隐隐传来的鼓声撼动湖面。

晋军步骑逊于秦唐诸国,水师却是六朝强军。昨晚少陵侯萧道凌手持镇东将 军大印进入石头城,接掌水师,随即调动舰队由秦淮河进入青溪,直逼宫城。这 时上百艘舰船组成的舰队正鱼贯驶入玄武湖。

从空中看去,数以百计的大小战舰络绎驶出青溪,在湖上列成战阵,仿佛无 数墨点,密密麻麻地覆盖大片水面。号角声起,舰队随即改变阵形,两翼加速前 出,宛如一弯新月,隐隐对远处的御舟形成合围之势。

「玄武湖只有青溪一条水路。」

萧遥逸说道。他一旦出手就雷霆万钧,短短半个时辰一举攻破宫城。由于计 画周详,破城后他没有全城大搜索,而是将力量集中在宫内,同时调遣亲信,不 动声色地控制城中要害。

如果不是古冥隐携帝后逃窜,王茂弘又突然给自己放假,邀集朝中重臣出游, 此时帝后将相俱在手中,早已大获全胜。

萧遥逸盯着逃逸的御舟,命令道:「传令!禁军骑营全军出动,沿湖追逐。

若有妖人靠岸,格杀勿论。救回陛下和太后者,封侯!赏万金!「

禁军将领都是萧氏一手拔擢,对萧氏父子忠心耿耿,当即领命,带着骑兵飞 驰出萧遥逸道:「剩下的就是猫捉老鼠了。哈哈,我突然出手固然是冒险,但也 打了这帮阉狗一个措手不及。黑魔海手伸得太长,力气可差了些。」

「别高兴得太早。」

程宗扬眺望远处道:「我看这事没这么顺利……」

「少乌鸦嘴!走!一起去捉那只黑老鼠!如果程兄运气够好,我名正言顺地 封你一个镇南侯!」

程宗扬笑骂一声,与萧遥逸下城换乘快舟,与水师舰队会合。

这艘快舟只能容纳六个人,四名桨手操舟,程宗扬与萧遥逸立在船头。轻捷 的舟身像在水面飞翔一样,迅速与水师舰队拉近距离。

快舟与一艘满载军士的舰船擦肩而过,那艘舰船船舷高近三尺,沿着船舷设 有半人高的女墙;船舷下方开着一排圆孔,数十枝长及丈许的船桨从孔内伸出, 舱内看不见面孔的桨手奋力操棹,整齐地击水前行。

女墙后林立着精锐的水师军士,第一排是弓手,后面是高大的戈手。他们手 持的长戈为便于水战都加长至丈许,锋利戈首不仅可以杀伤敌人,同时可以钩拉 敌方的船只。

船上是半封闭的木制棚顶,同样设置女墙,军士林立。程宗扬估算过,这样 一艘舰船就有一百多名弓戈兵卒和近六十名桨手。棚上旗旛猎猎飞舞,船尾建有 高台,几名持旗军士在台上一边了望敌情,一边随时等待主帅的号令。

萧遥逸见程宗扬看得入神,问道:「程兄对水师也有兴趣?」

程宗扬反问道:「这是什么船?」

「这是斗舰。与敌方的船只接近后,进行近战。」

萧遥逸指着后面道:「那是走舸。」

斗舰后跟着几条小船,船长不及斗舰的一半,宽度只有斗舰四分之一,形状 狭长。船上的军士不到二十人,舱内桨手却足有三十名。那些军士大多是精悍的 中年汉子,这些老兵身材魁梧,此时不紧不慢地跟着斗舰,神情间有种久历战阵 的轻松。

「往返如飞鸥,乘人所不及。」

萧遥逸道:「若说斗舰是陆战的重装步卒,这便是陆战中的轻骑。」

程宗扬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水战军种。斗舰的名声自己早已听过,没想到是这 种结构,如同一座漂浮在水面的大房子,看起来颇为笨重。但由于桨手众多,船 尾又安装卯有舵,操纵起来灵便快捷。

忽然一个浪头掀来,快舟摇晃一下。后方一艘舰船破浪驶来,它体积比斗舰 略小,但水面的部分更加高耸,船身全部蒙着生牛皮,船身除了划桨的棹孔,还 有两排半尺大小的圆孔,里面隐隐闪动着锋利寒光。船首为利于冲撞,做成犀牛 角般狭长的形状,顶端包裹铁皮。船头和船尾各架着一张巨弩,就像一头在水面 奔腾的猛虎,露出锋利的爪牙。

「艨艟!」

程宗扬脱口而出,接着又迟疑起来。在他想像中,艨艟应该是一种巨舰,但 眼前的艨艟舰除了蒙着牛皮,体积与斗舰相差并不大。

「不错,正是艨艟!」

萧遥逸道:「艨艟以生牛革遍蒙船体,不惧矢石,破舟覆师,无往不利,堪 称水上铁骑。」

快舟进入水师舰队的阵列,在艨艟斗舰的缝隙间穿行。船只都以鼓声为号, 指挥棹手划桨,只听四面都是隆隆鼓声,犹如惊雷。忽然一片乌云般的阴影遮断 阳光,天空顿时暗了下来。

程宗扬回过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巨大墨字:飞云。

眼前的巨舰足有四、五丈高,分为三层,船上城堞森严,木墙高声,如同一 座巨大的水上城池。仅船舷伸出的桨棹就有三层,毎一层数量都超过五十枝,伴 随着隆隆鼓声,成排的桨棹每一次划动都带起漫天水花,宛如暴雨滂沱。

半空中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程宗扬抬起头,看着这个时代航母级的巨型楼 船,难以置信地叫道:「哪儿来的马?」

萧遥逸道:「飞云舰有一支骑兵,只有一百多骑。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怪不得徐敖能调来骑兵呢。舰上专门设有攻战的铁骑, 这楼船是把一座城池搬到船上。

「这是飞云,」

萧遥逸指着右翼另一艘巨舰道:「那边的是盖海,都是二层楼船。这是小的, 石头城大营的大舰五牙、赤楼、帛兰都是五层楼船,最大的帅舰余皇高十丈,足 有九层,可载士卒三千人,在水上绝无敌手。」

程宗扬脖子都酸了,仍没看到能在舰上奔驰的骑兵,他嘟囔道:「弄得像城 池一样干嘛?好看吗?」

萧遥逸笑道:「说它是水上城池,一点都不夸张。除了骑兵,上面还有守城 用的擂木、滚石、铁刺。接敌之际,矢石激射如雨,寻常船只不等靠近便被击沉 了。」

「那个呢?」

程宗扬指着楼船上六枝长近四丈,吊臂一样斜举的长杆问道。

「那是拍杆。」

萧遥逸道:「前面悬的巨石重逾千斤。即便是艨艟,最多也只能承受拍杆一 击。」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所有的艨艟、斗舰、楼船、走舸同时鼓声大震,已 经摆好阵列的舰队猛然提高速度。浪花飞溅,鼓声四起,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杀机 猕漫,笼罩着战争气息。

前面的御舟上,那四名桨手都被萧遥逸折腾一夜,然后又一鼓作气划出数里, 这会儿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远处一片礁群被芦苇环绕,散落在方圆数里的湖面上。这种礁群危机四伏, 一个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但御舟却径直朝礁群驶去。

如果御舟冒险从芦苇间穿过,这样狭窄的水路,不仅追逐的楼船,连较小的 艨艟斗舰也难以通行,只能绕道,御舟就有机会摆脱追击。

船体狭小的走舸缓缓越过斗舰士卒林立的舰身,盯紧仓皇逃窗的御舟,就像 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苍狼,随时等待着张开獠牙,刺穿猎物的咽喉。

礁岛后方数里的湖面上突然驶出一艘宽阔的画舫。那艘画舫是由两条船只并 在一起,比寻常船只宽了一倍。舫上的建筑足有三层,虽然比不上楼船气势宏伟, 但船篷两端挑起如同蕉叶,结构精巧至极。

舫上朱栏翠幕就像世家贵族用来游湖览景的私舫。舫内人影穿梭不绝,远远 能看到最上面一层的精阁中,数十名宽衣博带的贵族正在宴饮吟诵,如同神仙中 人。

正在疾驶的御舟立刻转向,加速驶向画舫。

萧遥逸眉峰一挑:「王茂弘!」

「不只吧,我看到徐老爷子了。」

程宗扬眯着眼道:「旁边那个是谁?」

「哪个?」

「那个,五十多岁年纪,正在说话的。看起来很有气质那个。」

萧遥逸低骂一声,然后道:「那是谢太傅。」

程宗扬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神清气朗啊。咦?那是王处仲?」

「王丞相、谢太傅、王侍中、周仆射、徐司空、桓大司马、王驸马个一个数 着,语带讽刺地说道:」江左名士重臣济济一堂啊。「

第五章争锋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

谢太傅依在茵席上,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咏哦道:「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王茂弘点着头,慢吞呑道:「这是太傅作的兰亭吧?好诗啊。」

谢太傅叹道:「出仕多年,诗文都荒废了。要说好句,郭璞的' 林无静树, 川无停流' 两句,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某每读此文便觉形超神越。」

旁边一个文士抚掌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果然是好句!」

众人连连点头,称美不已。

远处的战船鼓声隐隐传来,席间一阵骚动。王茂弘看了一眼,手中把玩一柄 玉如意,漫不经心地朝王子猷道:「五郎,今日有水军习练?」

那位禁军骑兵参军摸着脸颊,寻思良久才道:「湖上秋色正佳,这些士卒许 是踏秋而来吧。」

旁边几个听他说得荒唐,禁不住要笑,偏王茂弘听得认真,又把笑声呑了回 去。

王茂弘道:「我这眼睛也不济事了,太傅瞧瞧,是哪位带的士卒?」

谢太傅从容道:「旗号的萧字,似是少陵萧侯。」

王茂弘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吩咐从人道:「难得萧侯有心,请他过来一叙 吧。」

随从领命退去。众人猛然见到水师出现,多少有些紧张,此时见王丞相、谢 太傅谈锋如常,于是放下心事,重又喧闹起来。

谢万石也在坐,他自从丢了镇东将军大印就在家闭门思过,这会儿强打精神 说道:「山川有秀色,举座多贤者。」

周仆射冷哼一声:「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

此言一出,喧闹的席间气氛顿时一僵。

须髯满面的桓大司马丢下手里的葡萄:「在座的都是国之栋梁,桓某便直说 了吧。当今陛下昏浊溃乱,动违礼度,了无人君之相!宫里的传言诸位想必也听 过。陛下阳萎不能人道,又信任内宠,竟然把几个未净身的小崽子收进宫里,冒 充内宦。」

司空徐度坐在一旁,自顾自举觥痛饮。侍中王文度变色道:「桓大司马!宫 闱之事,非人臣所宜言!」

桓大司马一句话顶了回来:「人主无私事!陛下宠信内宦,荒唐无行,外界 多有传言,那些贱役竟在宫内与妃嫔交奸为戏!做出这等丑事,陛下怎可再奉守 社稷,敬承宗庙!」

旁边有人应声道:「贵妃孟氏产子,群臣都上了贺表,却连孟氏自己也不知 道是与何人受奸成孕,生的竟是个杂种!」

「还有贵妃田氏!与小太监同睡一榻,形同夫妻。有人窥见那些小太监都是 未净过身的,宫闱之内,秽声百出!」

「宫中一岁购媚药数千贯,传闻宫人不肯行奸者,尽被灌入媚药,行奸后再 乱棍打死。」

「帝位有德者居之!陛下既然失德,自当退位!由群臣推立新帝!」

「陛下不能人道,以内宠之子冒充己子,一旦孽种继位,不仅令祖宗蒙羞, 更动移皇基!吾等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有人嚷道:「陛下当废!推立新帝!」

一年来,晋帝始终不曾露面,宫外流言四起,朝中早已群情汹涌,这时桓大 司马当先揭破,顿时都爆发出来。

侍中王文度和谢万石坚称传言不可信,谢太傅抱膝而坐,神情自若;徐度自 饮自食,一言不发;桓大司马与周仆射力主推立新帝。众人都是朝中重臣,此时 却吵嚷不休,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一片混乱中,一直唯唯否否老好人一样的王茂弘突然张开眼睛,「砰」的一 声,将那柄玉如意在案上击得粉碎,厉声喝道:「我等身为朝中大臣!自当齐心 戮力王室,何至于口出废立!」

众人极少见过王茂弘发脾气,此时被他一喝,连一向自视极高的桓大司马都 哑了。

御舟与画舫还有两里远近,中间隔着一片芦苇丛生的浅滩。

古冥隐盯着舫上一个身影,然后回头看去。后面几条走舸驶出阵列,像脱缰 的野马般冲波而来,但距离尚远,御舟有足够的时间与画舫会合。

古冥隐微微松了口气,尖声道:「快!快!」

湖水忽然分开,一道青森森的光芒宛如飞舞的蛟龙,从宁静的湖面下蓦然飞 出。狂猛刀势如同破竹,将御舟拦腰斩为两截。

长刀从船身中段斩过,一名黑衣汉子躲闪不及,手臂被刀锋斩去半截,捧着 断臂发出惨叫。古冥隐所在船头去势不止,向前冲出丈余,船尾在湖面上打了个 转,朝断口倾斜过去。

竹篾编织的船篷被刀气掀开,四散飞舞,暴露在阳光下的晋帝像木偶一样晃 动一下,沿着倾斜船身滑入水中。旁边披着布衣的太后身体一颠,额角撞在船沿 上,几乎昏厥。

湖面被刀风掀起尺许高的水浪,突如其来的袭击使舟上众人骇然变色。那柄 长刀刃长五尺,刀上镂刻的青龙须爪飞扬,阳光一照仿佛要从刀上跃然飞出,中 空的刀柄握在一只素白手掌中。

云丹琉从水中跃出,身上的银甲却没有沾上丝毫水迹。她鬈曲的发梢贴在雪 白面颊上,微蓝瞳孔透出逼人光彩。

云丹琉一刀斩断船身,没有理会落水的晋帝便腾身而起,偃月刀溅开无数水 花,朝船头的古冥隐攻去。

船上人被分成两半,相隔丈许。古冥隐和两名黑衣汉子在前,断臂的黑衣汉 子和一名同伴在后,旁边是晋帝、周太后和一名小太监。古冥隐双手拢在袖中, 这时双臂一振,枯痩手爪破袖而出,尖啸着迎向云丹琉的长刀。

「铛」的一声,古冥隐爪尖叩在偃月刀的刀脊上,一股黑气随即沿着刀锋如 妖蛇般游上刀锷。

云丹琉长刀一摆,黑气被她劲气震开,游丝般消散无痕。

古冥隐这一着只是试探,云丹琉劲气一出,他目中顿时妖光大盛,撮唇尖啸 一声,身上缭绕的黑气蓦然化成一具人形粘髅,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腰身一折,踏在一块礁石上,接着长刀劈出。白色的芦花漫天飞起, 狂猛刀气将人形粘髅阻在丈许之外。

那具人形骷髅妖爪一展,丈许内的芦苇仿佛被冻结一样,连细长的苇叶也不 再摇摆。云丹琉身上的银甲凝出一层白蒙蒙的薄霜,裸露的皮肤像被冻裂般一阵 脆痛。如果不是丽日中天,将古冥隐幽冥邪术的力量克制在最低,云丹琉当即吃 上大亏。

娇叱声中,云丹琉双手握住粗长的刀柄再次攻出。她刀法全是攻势,如同怒 涨海潮一浪高过一浪。那具人形骷髅被偃月刀阻在丈许之外,几次强攻都被凌厉 的刀锋逼了回来。

古冥隐双手合抱,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死尸味道。黑气幻化的人形骷髅忽然跃 起,胸腹空门大露。云丹琉长刀如受感应般寻到破绽,立即横击抡出,将骷髅拦 腰斩成两段。

人形骷髅发出一声凄厉嘶鸣,被斩断的上半身去势不减,迳直扑到云丹琉身 上。结着薄霜的银甲与妖气一触,光泽立即黯淡下来,变得乌黑。云丹琉身材高 挑,那邪魂抱在她腰间,脖颈昂起像蛇般细长伸出,张口朝云丹琉面门咬来。大 开的嘴巴中能看到它黑气缭绕的咽喉。

一股强烈臭气袭来,云丹琉脑际一阵眩晕。古冥隐踏前一步,右手指爪迅速 拉长,犹如一丛阴毒的匕首朝云丹琉腹下刺去。

突然一声脆响,云丹琉胸前一枚银亮甲片迸裂碎开,接着射出一道刺眼光芒。

那具骷髅嚎叫着,仿佛被狂风吹散一样,在白光照射下迅速融化。

「银灵蛟甲!」

古冥隐眼中射出贪婪光芒,漆黑的爪尖一叩,将迸碎的甲片击飞,速度丝毫 未减地朝云丹琉胸口抓去。

云丹琉横刀挡住,与古冥隐刀爪相击,劲气交击声不绝于耳。后面断舟上, 刚一遇袭,计好便连看也不看一眼,立刻掉头从船尾跳到水中,一边游一边拼命 脱掉衣服,只求离这里越远越好。

断臂的黑衣汉子一脚踩住刀鞘,咬牙拔出佩刀。忽然一柄快刀从颈后劈来, 将他头颅劈出丈许,远远飞入芦苇荡中。吴三桂飞将军般落在舟上,一脚将无头 尸踢入水中。

另一名黑衣汉子动作极快,一把抓住晋帝,甩开刀鞘,将刀锋架在晋帝脖颈 下。没等他开口,一只手从容伸来扳住他持刀手腕,接着另一只手绕到颈后,修 长手指抓住他的下巴往旁边轻轻一扭,「卡」的一声脆响,那黑衣汉子脖颈无力 地软垂下来,从手中滑落的佩刀在船沿上一磕,没入水中。

秦桧拧断那汉子的脖颈,一手抓住晋帝衣领,把他从水中提出来。船尾已大 半入水,吴三桂过来想救出太后,秦桧却把迁尸般的晋帝塞到他手中,然后露出 温文尔雅的好看笑容,客气地朝惊惶的美妇说道:「周太后,小的救驾来迟,还 望恕罪。」

说着轻轻托住她的手腕。

芸娘惊疑不定,手腕被他一触,顿时像触电般一抖。

吴三桂翻了翻白眼,抱着晋帝跃过芦苇荡,等在后面的易彪立即荡来小舟接 住两人。接着秦桧拥着太后的腰肢,轻云般飘到舟上。

古冥隐正和两名黑衣汉子围攻云丹琉,此时大势已去,不等秦、吴二人过来 围攻,便在云丹琉刀上一拂,借势倒飞数丈朝远处的画舫逃去。

少了古冥隐出手,两名黑衣汉子立刻感受到云丹琉刀上狂猛的力道。她刀长 本身将近五尺,而且身高臂长,此时施展开来,攻击范围超过一丈,力道刚猛强 劲。

一名黑衣汉子不及变招被她一刀劈落水中。另一名汉子萌生退意,一边横刀 护住要害,一边腾空后跃。谁知云丹琉刀势霸道之极,他如果强撑还能抵挡片刻, 这时刚一示弱,偃月刀便刀光暴涨将他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一抹鲜血溅在云丹琉的银甲上,宛如桃花。程宗扬与萧遥逸已经换乘速度最 快的走舸赶来,这时看到她横刀立威,妩媚中流露出英武之气,程宗扬忍不住把 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

云丹琉气得脸都白了,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朝他用力比了个中指。

程宗扬双手捧腹,做出哈哈大笑的夸张表情,然后赶紧吩咐桨手:「慢点!

慢点!「

眼看晋帝被人劫走,萧遥逸脸色由晴转阴:「云大小姐好水性,竟能在水中 潜这么久!」

虽然大家在一条船上,但靠近后,这位大小姐翻脸给自己一刀的事也不是做 不出来。程宗扬道:「人已经救了,咱们不如回去吧。」

「人已经救了?这会儿刚开始!」

萧遥逸一边说一边拉起袖子,「姥姥的,我宁愿那个穿龙袍的废物死在老阉 狗手里。这下麻烦可大了。」

程宗扬叫道:「死狐狸,你还要打?」

「不打也行。」

萧遥逸像个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孩子,委屈地赌气说道:「你让他们把人给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对晋国有野心不只萧遥逸一个,云家也没闲着。自己一句 话要他们把晋帝交出来——凭什么啊?

「哥,」

萧遥逸挽着他的手臂,无比亲热地说道:「真要打起来你帮谁?」

「干!扣着我的脉门干嘛?我要说帮他们,你是不是立刻给我一刀?」

萧遥逸羞答答说:「哪儿有啊。我就是问问……」

「我谁也不帮,行了吧?我看云家的船还不错嘛。你这走舸未必能追得上他 们。」

萧遥逸一脸嘻笑地轻松说道:「何必那么见外呢?」

他长吸一口气,提声叫道:「秦兄!我们在这儿!太好了!不用着急,我们 马上就到!」

易彪的轻舟停下,显然见到程宗扬在舟上,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萧遥逸笑嘻嘻道:「程兄,你这块招牌真好使。」

程宗扬为之气结。这也怨不得易彪他们,谁能想到这小狐狸看着荒唐无行, 其实满肚子都是坏水呢?

走舸接近芦苇荡,萧遥逸满面春风地下船,拽着程宗扬的手腕过去,一见面 就笑道:「易兄,我们又见面了。哎呀!云大小姐,刚才大小姐力斩妖人,让小 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丹琉脸色不善:「少罗嗦!这是怎么回事?谁出动的水师?」

程宗扬甩开萧遥逸:「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半个时辰前,咱们小侯爷亲自带 领禁军攻进内宫,宫里的妖人已经被清除干净。小侯爷的意思呢,你们把陛下交 出来让他带走,往后就没有你们的事了。」

突然间又杀出一个对手,而且是手握禁军、水师大营两大强军,少陵侯世子 的小侯爷,秦桧和吴三桂不禁面面相觑,易彪和云丹琉则勃然变色。

「程头儿!」

易彪叫道。

「叛贼!」

云丹琉一点都不含糊,踏前一步,手中的偃月刀发出一声龙吟。

程宗扬叫道:「我只是传话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程宗扬朝秦桧使了个眼色,秦桧七窍玲珑,立即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把云丹 琉挡在身后,正色道:「小侯爷!江山社稷,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晋祚未绝,陛 下虽然失德,但临川王英明勇决,又为先帝所爱,亲贵无比……」

「秦兄歇歇吧。」

萧遥逸客气地打断他,秦桧的口才他早就领教过,如果长篇大论辩争下来, 只怕月出东山才能分出输赢——还不见得是自己赢。

萧遥逸明智地说道:「会之兄,算你赢了。」

他摸了摸鼻子,无赖地说道:「但我不打算认输,你看怎么办?」

秦桧两指拈住胡须,深邃目光望向天际,沉声道:「秦某夜观天象,天命所 归,正在临川郡……」

「你省省吧!」

萧遥逸叫道:「这一招我也会啊!天已经不早了,咱们就别废话了!那废物 我要定了!划下道来吧!」

吴三桂腾地站出来,几乎顶着萧遥逸的鼻子厉声道:「吴某还怕你不成?」

萧遥逸意识到自己碰上硬茬了。程宗扬的两个手下以前看着还老实,这会儿 拉出来都不是好鸟啊。他求救似地小声道:「程兄?」

程兄咳了一声:「会之啊,我看小侯爷说得也有理……」

秦桧义正辞严地说道:「主人此语大谬!小人虽然身分低微,亦不敢苟同! 天命有常,只可顺迎,岂能逆取?」

秦桧劈头盖脸一通忠君报国的大道理,把程宗扬堵了回来。

这死汉奸说得跟真的一样,看来不用云家出面,这就够小狐狸喝一壶了。

程宗扬耸了耸肩,朝萧遥逸双手一摊,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萧遥逸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程宗扬无辜地说:「小侯爷,大家都是体面人。不管什么事都该讲道理对不 对?」

萧遥逸连连点头,「那我就不讲道理一回吧。」

萧遥逸身形一晃,从秦桧和吴三桂两人中间穿过去。秦桧和吴三桂相顾失色, 他们俩肩膀相隔距离不到半尺,就是侧着身也难挤过去,可萧遥逸就那么穿过去, 连两人衣角都没碰到。

萧遥逸俯身朝晋帝衣襟抓去,旁边的云丹琉长刀呼啸而出。别人也许不知道 萧遥逸的真功夫,但她被封穴道还是萧遥逸亲手解开,昨夜在宫中一战更见识了 他玄奥莫测的身法,一出手便用上十成劲力。

萧遥逸袖滑出一截莹白的龙牙,「叮」的挡住刀锋。云丹琉玉齿咬紧,双手 虎口剧痛。萧遥逸也脸色微变,胸口微微一震。

程宗扬想起来小狐狸还受了两处箭伤,真打起来未必能讨得好去。眼看云丹 琉长刀再次攻出,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会儿自己插手叫找死。很可能云丹琉 给自己来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先把自己劈了再说。

萧遥逸呼了口气,「大小姐好功夫。」

他给云丹琉解穴时,对她的修为深浅早已了如指掌,却没想到云丹琉劲气透 入刀体,与偃月刀蕴藏的力量合而为一,使她可以施展的力道提升近一个级数, 自己一时托大险些吃了大亏。

「停!」

程宗扬厉声道:「打个屁啊!那边怎么回事?」

远处隆隆的鼓声突然停止,无论是楼船、艨艟、斗舰,还是走舸的桨棹都同 时击入水中,接着逆向一扳,疾驶的船身像被钉住一样停在水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4 编辑 ] ----------                第六章大局

一叶扁舟离开楼船,舟上一个白袍男子负着双手,后面跟着两名亲随泛水而 来。他四、五十岁年纪,鬓角华发初生,颔下一丛长须墨染一样乌黑,双目犹如 紫石,神情不怒自威。舰队上林立的军士望着他孤舟驶过都鸦雀无声。

「这是令尊?」

程宗扬看看舟上的男子,又看看萧遥逸,嘴里啧啧两声。

萧遥逸嘟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长得像我娘不行啊?」

程宗扬同意地点点头,「你娘肯定是个出色的大美女。」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少陵侯。看到那些士卒的眼神,他才明白 萧遥逸哪里来的信心。那些士卒如同最忠诚的士兵望着自己的统帅,眼中充满崇 慕和热情。仿佛只要他一个手势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原来萧侯在晋国军 中的威望才是小狐狸最大的本钱。

萧遥逸哼了一声,望着扁舟的眼睛露出一丝关切,显然萧侯亲自出面在他意 料之外。

扁舟靠近画舫,舫上的仆从连忙放下舷梯。梯尾还未触到舟上,萧侯一脚踏 出,仿佛踩到虚空中的台阶般悬空升起,接着从容踏在梯上。

舫上诸人被王茂弘一喝,与桓大司马一道主张废帝的大臣都面露尴尬,讪讪 不敢作声。这时见到白袍男子上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施礼。「萧 侯爷!」

阁中诸人纷纷迎上去,只有王茂弘、谢太傅、侍中王文度坐着不动,连桓大 司马和周仆射也起身向那男子揖了一礼。

少陵侯萧道凌踏入精阁,淡淡向众人还礼,然后拱手道:「谢太傅,丞相大 人。」

「坐吧。」

王茂弘揉了揉眼睛,慢吞吞道:「萧侯好雅兴,天高云淡,来湖上踏秋。」

「踏秋不敢。」

萧侯道:「不过整日睡思昏沉,今日突然兴起,欲寻人对弈一局。」

谢太傅拿起一柄羽扇慢慢摇着:「不知萧侯欲与谁人对弈?」

「当然是执棋之人。」

萧侯旁若无人地走到精阁一角。这边一名门客正与王处仲对弈,盘上黑白混 杂,门客一条大龙被黑棋围杀,局面岌岌可危。见萧侯过来,那门客连忙起身施 礼,垂手退到一边,王处仲却抱着一名美妓注视着棋盘,似乎不知道对面已经换 人。

萧侯袍袖一拂,盘上百余枚棋子「呼喇」一声被一举清空,却留下星位黑白 相对的四枚座子,宛如刚摆上一样整齐。本来黑白混杂的棋子被他一拂,在盘下 分成两处,黑者纯黑,白者纯白,丝毫不乱。

王处仲头也不抬地说道:「萧侯既然持白,便请先行。」

「枯弈无趣,不若赌上些彩头。」

王处仲怀中白光一闪,那枝莹白的龙牙锥从怀中跳出,「叮」的立在案上。

萧侯淡淡道:「这点彩头未免太寡,不若将你身边的粉头一并押上。」

王处仲慢慢抬起头,冷冷道:「江山输你又何妨?讨这粉头,却是休想。」

座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职位最高的王丞相、谢太傅、桓大司 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射都不作声,众人也都知趣地闭上嘴巴。

王茂弘长叹一声:「四哥,何当如此?」

王处仲赋闲多年,这时在座的依稀有人想起,王处仲是王茂弘的族兄,年纪 还在王茂弘之上。王茂弘已经是六十许人,可王处仲的外貌却比他年轻二十岁不 止。

王处仲举觞,扬首饮干,然后抄起龙牙锥在唾壶上击节高歌道:「神龟虽寿, 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铜制的唾壶被龙牙锥击成碎片,苍凉而豪迈的歌声在湖上远远传开。王处仲 一手握着龙牙锥,一手拥着美妓,长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

王处仲长歌不绝,意态豪放,怀中浓妆的美妓扬起脸,露出崇拜而爱慕的眼 神。

身着白衣的萧侯盘膝坐下,淡淡道:「座中善弈者颇众。驸马此局败北,不 知下场的是太傅,还是丞相大人?」

谢太傅从容道:「此局谢某只是旁观,萧侯尽可随意。」

「侍中大人呢?」

王文度背上露出汗水的痕迹,良久道:「我太原王氏诗书传家,不善弈道。

萧侯与驸马孰胜孰负,文度观局而已。「

萧侯紫石般的目光停在王茂弘身上。

王茂弘似乎苍老许多,满头白发萧然,低叹道:「四哥,何当如此?」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王处仲冷冷道:「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亦复当遗臭万年!」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好!好!好!」

远处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鼓掌的却是桓大司马:「萧侯!此局不若我与驸 马对弈!」

「桓兄好意,萧某心领了。」

萧侯沉声道:「丞相大人?」

王茂弘不再言语,拿起切肉的炙刀割下衣袍一角,推到王处仲面前。

王处仲不动声色,向萧侯道:「请!」

萧侯用食、中二指拈起一枚白子,「砰」的拍在棋盘上,落在正中的天元位 上。

萧遥逸脸色难看至极,骂道:「妈的!此王爷非彼王爷!原来是琅琊王家的 四爷!」

程宗扬也大感意外,「是王处仲?真的是他?他有什么实力?」

「州府兵是他组建的!他手下的荆州兵实力不弱于禁军!」

萧遥逸沉着脸道:「我说那些人怎么都是荆州口音。王处仲领兵时就擅长水 战。我早该想到,老阉狗敢在宫里对付大小姐,肯定是准备好要动手!只不过让 我抢先一步。」

萧遥逸紧盯着画舫。后面秦桧向易彪使了个眼色,悄悄把晋帝移到另一条船 上。萧遥逸明知道他们在背后捣鬼,也无暇理会。

看着天元的白子,王处仲冷冷道:「不过一座空宫,难得萧侯如此热心。孰 不知老子五千言,讲的不过治国以正,用兵以奇!」

王处仲屈指一弹,一枚黑子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点在白角三三位的禁手。

随着王处仲黑子落下,旁边一个紫脸汉子拿出号角,举起用力吹响。芦苇荡 中随即驶出十余条长舟。

那些长舟高度只有斗舰的三分之一,用来划船的棹孔几乎紧贴着船沿,上面 的船舱高度不过两尺,两端翘起犹如飞鸟,船体的宽度只能供两人并坐,船身通 体用桐油浸成黑色,外面包着厚厚的水牛皮。

这些长舟高度、宽度都不能与水师的战舰相比,长度却毫不逊色。细长船身 伸出无数黑沉沉的桨棹,就像一条在湖面划行的蜈松。

「好舟!」

萧侯瞥了一眼,「此舟载士不过二百,却有桨棹一百六十枝,操戈而战者不 过二成,如此奇舟,亘古未见,不知何名?」

王处仲道:「迅疾如飞,漂水如凫。是名飞凫。」

萧侯拈子老老实实将星位的白角长出,看似笨拙地应了一手,「驸马误矣。

兵事即国事,当用兵以正,破敌以奇。「

萧侯身后的亲随挥舞旗号,停在湖心的水师舰队重新响起鼓声,六艘艨艟、 十二艘斗舰、三十余条走舸从两翼分别驶出,迎向飞凫。

水师摆出堂堂之阵,艨艟在前,斗舰在中,走辆在后,但在接敌时却生出变 化。右翼一艘艨艟首先临敌,放出第一箭的却是紧随其侧的走舸。

那些小船不断加速,像鸥鸟一样驶过艨艟、斗舰。最前面一艘走舸上,一名 士卒弯弓朝飞凫射去。飞凫船体狭窄,在起浮不定的水上更不易射中,但那士卒 一箭射出正中船首彩绘的雀眼。水师士气大振,鼓声越发雄壮有力。

芦苇荡中驶出的飞凫只有十二条,每三条为一组,静默地在湖上行驶;距离 最前面的走舸只有四五丈时,领先的飞凫突然转向,将船身横过来对着疾驶的走 舸。

「绷」的一声闷响,飞凫船舱的圆孔中飞出一枝长弩。弩首状如巨斧,弩杆 却极短,就像一柄大斧重重劈上走舸。被击中的走舸摇晃一下,船体裂开一道缝 隙。

走舸的士卒都是从军五年以上,至少经历过一次战斗的老兵。见状立刻擂鼓 加速,赶在沉船之前登上敌舟。舵手用力扳动尾舵,将直行的走舸也横过来,调 整成易于士卒登舟的角度。

走舸与飞凫迅速接近,在船体相邻丈许时,两船已经平行。走舸的士卒拉出 钩梯,准备钩住敌舰,登舟肉搏。

忽然飞凫邻近走舸一侧的桨棹放弃划水,桨手齐喝一声,一半用棹桨撑住靠 近的走舾船身,另一半同时击出,拍打走舸的桨棹。这时才看出飞凫的桨棹呈现 出黑沉沉的色泽,是因为在容易折断的部位都包着精炼的镔铁。

飞凫一侧桨棹就有八十枝,走舸一侧只有十五枝桨,两船相遇高下立判。几 乎是第一轮攻击,走舸一侧的桨棹便尽数折断,船体更被飞凫伸出的桨棹推得倾 斜。舸上的士卒纷纷攀紧船栏稳住身体,这时飞凫船舱的矛穴、射孔中弩矢齐飞, 在不到一丈的距离内朝舾上的士卒射去。

走舸上射出第一箭的弓手用脚蹬住船沿,两手张弓瞄向敌舟。但飞凫船体完 全封闭,军士和桨手都躲在舱内,只有箭孔中疾射出的弩矢。

走舾属于轻舟,船体重量不及飞凫三分之一,近距离的对射中不住有士卒中 箭落水,更加剧船体的偏移。脚下的船体被桨棹顶起,慢慢向一侧倒去,那名弓 手拼命拉弓朝箭孔射去,接着船体倾覆过来。弓手在落水的刹那竭力一蹬,躲开 船体的重压,忽然背后一阵剧痛,被一枝弩箭射穿肩胛,无力地朝水底沉去。直 到这时他仍未看见任何一名敌人的面孔。

后面一艘斗舰直逼过来,利用自己方正坚实的船头,朝飞凫拦腰撞去。

飞凫一侧桨棹收起,灵巧地一转,避开斗舰的撞击,与斗舰并肩而行。斗舰 虽然是二百人的大舰,桨数却远远不及飞凫。很快,斗舰内侧的桨棹同样被飞凫 的铁桨击断。

舰船失去一侧动力,再举桨划水只能在湖上打转,不得不停止划动。

斗舰的戈手纷纷挺出长戈,试图钩住飞凫。但飞凫表面蒙着结实的水牛皮, 急切间难以撕开。

两条走舸冲过来拦在飞凫前方,配合斗舰的攻击。飞凫一侧桨棹抬起,另一 侧的桨棹奋力击水,转向闪避。趁飞凫航速略慢,斗舰的戈手用长戈刺进飞凫舱 身的穴孔,^^更有十几名勇悍的士卒咬住短刀,跳上飞凫船身。

飞凫狭窄的矛穴中伸出数枝长矛,朝无法防御的斗舰戈手攒刺。不多时,钩 住穴孔的戈手便被刺杀殆尽,剩下的也扔下长戈朝后躲避。飞凫甩开只能打转的 斗舰,迅速脱离,但船体也被十余名士卒攀上。

由于飞凫船舱完全封闭,攀到舱上的水师士卒只能用力砍开牛皮、舱篷,同 时飞凫中的军士也无法出舱。至于矛穴射孔都开在船体一侧,更难以攻击船顶的 敌人。

后面一艘飞凫加速驶来,与前船擦肩而过。已经绞紧弦的弩弓从飞凫射孔伸 出,攀在舱上的士卒惨叫着被背后袭来的劲弩刺穿身体,一一坠入水中,鲜血顿 时染红清澈的湖面。

萧侯的白角被黑棋侵入,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黑棋着法诡异而凶狠,由三三 位禁手打入,在白角辗转腾挪,大有掏空白角之势,将以奇用兵的诡诈之道发挥 得淋漓尽致。

居于劣势的走舸不再强攻飞凫,转而寻找敌舰的空隙,利用速度打乱那些飞 凫的阵型。另两艘斗舰同时逼来,左右夹住最前面一条飞凫。

王处仲冷笑道:「萧侯故技重施,不怕重蹈覆辙吗?」

萧侯淡淡道:「只怕驸马技穷。」

说着萧侯白子一个小尖,顶在黑棋隙处。

藏在芦苇荡中的飞凫都是王处仲的精锐私军。晋国水道纵横,水军才是决胜 最重要的砝码。这支飞凫军是王处仲一手打造,针对晋国水师的舰船训练多年。

斗舰一接近立刻矢石齐飞,攻击舰上的士卒,同时桨棹齐举,利用特制的铁 桨全力打击对方的桨棹。

内湖水军争战,风力对船只的影响有限,而船帆更易被敌军火箭攻击,因此 大多数舰船都没有张帆,全靠桨棹操控行驶。一旦桨棹折断就等于丧失战斗力。

飞凫的桨手与军士的比例是四比一,这样畸形的比例却将桨棹威力发挥到极 致。

两艘斗舰的桨手奋力操桨,从两面夹攻飞凫。飞凫放开一侧的对手,全力攻 击另一侧的斗舰。那艘斗舰小心地保持距离,避免桨棹被飞凫铁桨击断,但拉开 距离的同时,舰上戈手全无用武之地。飞凫舱体封闭,外覆牛皮,只用狭小的矛 穴射孔向外攻击,斗舰上的弓手对飞凫的伤害微乎其微。

在湖上追逐里许之后,两艘斗舰渐渐慢了下来。毕竟斗舰只有六十名桨手, 而飞凫的桨手足有一百六十人之多。飞凫收回一半桨棹,减慢速度,让桨手保持 体力,同时利用船上的弓弩射杀斗舰暴露的士卒。

右侧的斗舰猛地一顿,桨手反向击水,由前驶转为逆行。飞凫在惯性下向前 冲出半个船身。就在这时,飞凫上的军士们看到令人恐惧的一幕。斗舰背后,一 条船首尖挑的艨艟以极快的速度破浪而来,犀角般的船首正对着飞凫的舰体。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飞凫在湖上确实占尽优势,一对一,甚至一对二,水师 的斗舰、走舸只有挨打的份,换成结构相差不大的艨艟也强不了多少。

但水师也不是傻瓜,他们立刻改变战术,利用一条斗舰做掩护遮挡飞凫的视 线,在飞凫进入位置后突然减速,露出后面直冲过来的艨艟。

封闭在飞凫舱内的桨手听到指挥官惶急的大吼:「右列停桨!左列全速!舵 手右转!」

上层的攻击舱内,几名什长嘶叫着:「举矛!举矛!」

棹孔透入的阳光被一片阴影迅速遮住,一名奋力操桨的棹手抬起头,惊恐地 看着一支犀牛角般的铁角从棹孔上方飞过,接着飞凫坚固的船体发出一声碎裂震 响,被桐油浸过的舱板猛然凹陷过来,湖水带着折断的长矛涌进船舱;紧挨着他 的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包着铁皮的船首碾碎。

艨艟船速极快,飞凫竭力调整航向,但狭长的船体来不及转弯就被艨艟巨犀 般的冲角狠狠撞上。再结实的船只被艨艟冲角撞上也免不了破损,何况飞凫为了 机动性能,收拢船体的宽度。

木屑纷飞间,整条飞凫被撞成两段,装着斧矢的巨弩、混乱的桨手与军士从 断口飞出,又被艨艟坚固的舰身碾进水底。

艨艟驰过飞凫断裂的船体,扬长而去。船尾的巨弩转动着,瞄向后方一条飞 凫。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一名军士调整好方位,迅速做了个手势。后面那个膀 大腰圆的军士挥起重锤,砸下牵弦的木楔。

比长矛还要夸张的弩矢呼啸而出,从飞凫舱顶射入,射杀一名军士和两名桨 手之后,在吃水线以下的船体透出尺许。

飞凫没有作声,沉默地从同伴断裂的船体间穿过,狼一样尾随横冲直撞的艨 艟。

艨艟船尾的巨弩不断发射,飞凫两侧一百六十枝桨棹像蝶蚣一样划着水在湖 上疾驶,迅速拉近距离,使艨艟架在船尾高处的巨弩失去射击角度。

在接近艨艟的一刹那,飞凫的矛穴刺出数枝锋利的铁铲,像狼牙一样咬在艨 艟舰体上。飞凫船体极矮,艨艟居高临下,本来易于攻击,但两船接近之后,艨 艟的攻击孔比飞凫的船体高出数尺,只能向下攻击飞凫坚固的船篷,而飞凫攻击 孔几乎和艨艟的棹孔平行。

飞凫伸出的铁铲撕开艨艟舰体的生牛皮,然后朝裸露的木料泼上火油。飞凫 十余个箭孔同时闪起火光,接着火箭流星般飞出,艨艟舰体立刻燃起一排火焰。

飞凫不再理会着火的艨艟,减速、摆舵、转向,一气呵成,同时将旁边一艘 走舸撞得倾斜过去。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愕。

忽然旁边响起一声怒喝:「艨艟上的指挥官是谁?如此无能之徒,立刻斩了 他的脑袋!」

吴三桂是骑战的行家,对水战是彻底外行,这话只能听着。秦桧道:「艨艟 亦属尽力,奈何敌舰来去如风,防不胜防。」

云丹琉道:「艨艟船坚弩强,正该与敌舟正面交锋。破敌一舟便即远扬,以 往并无不妥,但此时敌舰船速是它两倍以上仍墨守成规,将船尾让给敌人。指挥 者全无应变之道,死有余辜!」

程宗扬心道:有种你去打啊。瞧瞧云丹琉的刀,没敢说出来,但脸上表情却 被云丹琉看得一清二楚,那丫头美目顿时寒光大盛。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厉声道:「小侯爷!看着我方将士浴血奋战,程某恨不 能手刃敌寇!在此旁观,于心何忍?不若我等立刻回船,居中调度!」

「不错!」

萧遥逸一把拽住程宗扬,「且看我们兄弟并肩破敌!」

如果云丹琉眼中的怒火变成实质,自己早已血溅七尺。程宗扬顾不上和易彪 道别,和萧遥逸跳到来时的走舸上。

这位大小姐脾气太火爆了,动不动拎着大刀砍人。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那丫 头脾气是坏了点,但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胸脯够高,屁股够圆,扭起来还是很 过瘾的……

「喂!小狐狸,你干嘛?」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突然发现走舸并没有返回舰队,而是正对着疾战的飞凫 冲过去了。

「居中指挥不是白瞎了咱们兄弟的手段吗?要打就在最前面,亲临矢石,一 决生死才过瘾!」

「你疯了吧!要打咱们也换条船吧?这走舸不够它撞一下的!我看飞云、盖 天那两条还凑合,咱们随便选一条好不好?」

「我觉得这走舸挺好,又快又稳。」

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楼船看起来威风,其实一点不好玩。你想啊,好 几千人待在一个大船壳子里面,又是马粪又是人尿的,单是汗臭就能熏死你……」

远处的艨艟已经火光冲天,数十条战舰同时展开搏杀。敌军的飞凫又被击沉 一艘,但水师已经有一条艨艟、两条斗舰燃起烈火,在湖面熊熊燃烧。另外还有 五条走舸倾覆,更有两条斗舰被飞凫击断桨棹,失去行动能力。

看着飞驶如风的飞凫,程宗扬一颗心仿佛直线掉到胃里,石头一样沉甸甸又 冷又硬。天地良心,我对战争一向只有旁观的热情……

棋盘上角落的争夺已经蔓延到全局,王处仲掏空半个白角,然后从白角沿低 位跳出,在盘上四处挑起烽火,捜刮实地。萧侯不忙不乱,白棋一边应对黑棋的 攻势,一边与天元的白子遥相呼应,构建起强大的外势。

湖上鏖战方殷,双方舰只在湖上往来搏杀。

飞凫收拢阵型形成一个紧凑的三角形,撕开水师两翼舰队的包围。水师则以 艨艟冲乱飞凫的阵型,利用数量的优势,以两条甚至三条斗舰围攻一条飞凫。走 俩则以主舰为中心,往来穿梭分割敌阵,攻击敌舰,或者救援己方落水的士卒。

一条飞凫被走舸围住,舸上的士卒蚁附在飞麂上,用铁凿挖开船体。在其余 飞凫赶来救援之前,飞凫船体已经进水,缓缓沉入湖中。后面两条飞凫甩开斗舰 的纠缠,从两侧将来不及撤出的走舸围住。狭长的船体矢石如雨,三条走舸只支 撑了半盏茶时间就尽数沉没。

接着两条艨艟并肩冲来,将一条飞凫撞成三截,另一条飞凫则抓住机会侧过 船身,在两艨艟之间狭窄的缝隙间穿过,同时将一条艨艟船体破开一道丈许长的 裂缝。

「十二条飞凫,与六条艨艟、十二条斗舰和三十六条走舸不分胜负。」

萧遥逸道:「王处仲好手段……」

程宗扬数了数,这次水师一共出动了飞云、盖海两艘楼船,艨艟十八艘,斗 舰三十六艘,走舸数量更是超过一百条,大小舰船一百六十余条,包括桨手和士 卒在内,出动的军力将近一万三千人。这样的实力足以纵横五湖,但面对十二条 飞凫,在击溃半数敌舰之后,自己也付出了四条艨艟、七条斗舰和二十余条走舸 的代价,折兵损将近两成。

「看起来王处仲要退了。」

「十二条飞凫,不过两千四百人。」

萧遥逸摇头道:「王处仲敢觊觎帝位,实力绝不只这么一点。五千人,这个 数目还差不多。如果我没猜错,芦苇荡里至少还有十二条飞凫等着我们的中军。」

「让后面的兄弟上来啊。」

「不用急,」

萧遥逸安慰道:「咱们一旦被围,他们肯定拼了命地往上冲,你拦都拦不住。」

程宗扬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死狐狸,你仔细看看!他们还有六条船,一 千多人!你这一条四面漏风的破船,上去送死吗?」

「安啦!顶多是船翻了,被他们围着打,程兄放心,我水性好得很。从这儿 游到湖岸,我都不必喘气的。」

程宗扬捂住胸口,难受地说:「我有点晕船……先让我下去好不好?」

萧遥逸恍然大悟一样说道:「程兄,我突然发现你很胆小啊!」

「何只胆小!实话告诉你!我这会儿肝都在颤!你是亡命徒,我可是有家有 业的正经商人!」

萧遥逸笑嘻嘻看着程宗扬发飙,然后道:「岳帅当年跟你差不多,不过一上 阵就好了。那副墨镜呢?把墨镜戴上你就不怕。」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了墨镜马上 就来!」

「没有墨镜也行啊。」

萧遥逸搂住他的肩膀,「程兄不是想要光明观堂那个小粉头吗?打完这场, 咱们就去把她绑来,让你好生快活快活。」

「你拉倒吧!」

想起小香瓜,程宗扬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奶奶的,不管谁输谁赢,自己 可千万不能死啊。

第七章棋争

白棋凭借强大的外势,将一块黑棋眼位破尽,逼得黑棋弃地逃生,形成围杀 黑棋大龙的局面。

萧侯淡淡道:「治孤不易。驸马小心。」

王处仲拿着一枚黑子沉吟良久,然后道:「卿卿,且歌一曲。」

王处仲怀中的美妓抬起脸,嫣然一笑。晋国世家出游,身边多有伎乐随行, 王处仲拥美而坐,众人都不以为意。这时看清美妓的面容,不禁一片哗然。

谢万石像见鬼一样惨叫一声,王文度比他好些,指着美妓厉喝道:「你!你!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美妓眉枝修长,虽然施着厚厚的脂粉,仍能看出她曾有的端庄和高贵。有 人认出她的面孔,在旁边窃窃私语,「这不是庾氏吗?」

庾氏是晋帝皇后,一年前暴病身亡,已经安葬多时,只是这一年来晋帝不怎 么理事,一直没有上号。没想到会在画舫上以王处仲家妓的身分重新出现。

「无耻之徒!」

一名大臣拿起手板朝王处仲打去。

旁边一只湿淋淋的手掌伸来抓住他的手腕。古冥隐青衣滴着水,眼神像针一 样又尖又细;被他阴冷眼锋一扫,那大臣满腔的愤怒顿时化为乌有。

「王处仲!」

王文度怒喝道:「你这等禽兽之行!哪里还有半点礼法!」

王处仲冷冷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谢太傅摇着扇子,徐徐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侍中大人定是认错了。」

王文度醒悟过来。如果认定眼前的美妓就是皇后庾氏,必然大起风波;为晋 国颜面着想,就算王处仲公然说出来,他们也只能抵死不承认。

王茂弘在旁低叹不语。谢太傅道:「古公公在宫里多年,曾经服侍过襄城公 主,这位歌妓是否与公主颇为相似?」

古冥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垂手说道:「这歌妓不仅面容与公主如出一手, 而且胸前更有红痣一处,与公主一般无二。驸马自公主过世后便忧思成疾,直到 遇见这位歌妓才知公主已经转世,自此爱如珍宝。」

「原来如此。」

桓大司马道:「襄城公主过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王驸马如此痴诚真是难 得!难得!」

谢万石念了声佛,回过脸色。

「细看来,这位歌妓与襄城公主确实挺像。王驸马与公主结缘两生,也是有 缘。」

桓大司马只是顺水推舟,这位谢才子却认真起来,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庾道怜对众人的议论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轻声唱道:「天命有晋,穆穆明 明。我其夙夜,祗事上灵……」

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尴尬,连一直沉静疏淡的谢太傅也禁不住啼笑皆非。

王处仲真够绝的,这是晋室祭祀天地的大礼之乐,是所有乐曲中最为庄重的 一首,他却当成散曲来听,唱曲的歌妓还曾是皇后。

「啪!」

王处仲被围的大龙向天元的白子逼去,下出决定命运的胜负手。

号角声中,残存的六艘飞凫聚在一处,形成一个圆阵,缓缓向后退去。飞凫 的损失虽然髙达半数,但攻来的水师舰队也伤亡惨重,如果双方实力相当,飞凫 早已大获全胜。

水师主力舰队逐渐逼近,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一条不起眼的走舸。

程宗扬双手合什,先拜菩萨,然后掌心向内,左手按住右手,把额头放在掌 上,稽首拜了神仙,接着在胸前划个十字,一连串的举动搞得萧遥逸莫名其妙。

「圣人兄,干嘛呢?」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程宗扬捶着胸膛大喝两声,然后抄起双刀,虚劈几记。

折腾一夜,丹田的真气早消耗得差不多,虽然越靠近战场,死亡的气息就越 浓郁,但自己不打坐花上几个时辰用功,吸收的死气一点都用不上。如果把玄武 湖换成鬼王峒就好了,一边打一边补,非让小狐狸把眼睛瞪出来不可。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圣人兄,你不会就想这么冲过去,把人家的船给砸了 吧?」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意思?」

萧遥逸比了个手势,「凿!王处仲的船再跩也不能不沉,对吧?咱们从水下 游过去,毎条船给它开几个孔,总比上船拼命好吧?」

「别逗了。这么简单的主意,水师那些老丘八会想不到?」

「想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些鸟船划得太快,放水鬼也 追不上。而且……」

「而且你还受了伤,如果沾水只会死得更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辛辛苦 苦过去凿船,小侯爷在后面给我望风。是不是?」

萧遥逸抚掌道:「知我者,程兄也!」

「去死吧!那船划得跟飞一样,上下都包着牛皮,游过去凿船——你以为我 是潜泳高手啊?」

「既然程兄没胆,那就算了。」

萧遥逸只好作罢,他拿起一根长矛试了试分量,然后一个箭步跨到船头,扬 手一掷。

长矛呼啸而出,在波光邻邻的湖面上一闪而过,绞龙般划过十余丈的距离, 准确地从飞凫射孔飞入,先击杀了一名操弩的军士,然后带着他的鲜血从船舱另 一侧飞出,在船板上撕开一个尺许宽的裂孔。阳光猛然透入,映出舱内惊惶躲避 的人影。

后面响起一片喝彩声,萧遥逸转身举起手臂,高呼道:「破敌杀贼!正在今 朝!」

水师士气大振,鼓声震天响起。身后密密麻麻的舰船让程宗扬多少有了点信 心。就算真和萧遥逸猜的一样,芦苇荡里还有王处仲十几条飞凫,水师军力也在 它两倍以上。尤其是那两条楼船,所有的飞凫全加起来,吨位也差了一大截。

古冥隐盯着萧侯,细声道:「贤父子果然是人中之龙。小的原以为令郎只是 个斗鸡走马的纨裤子弟,却是看走了眼。」

萧侯道:「小儿性子顽劣,难得驸马青眼有加,专程请人教训。只是湖上蟊 贼之流未免与驸马身分不符。」

王处仲盯着棋盘道:「不用谦让了。令郎作派让我也看走眼。那次只是投石 问路,却不料引出吞舟之鱼。萧侯深谋远虑,想必已经想好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世 家了。」

萧侯淡淡道:「驸马盘面不济,要在局外一逞口舌之利吗?」

这会儿连谢万石也看出来,这局棋关系的不仅是萧、王两家的生死,在座的 世家贵族,乃至晋国的命运都在局中。失败的一方不仅身败名裂,还将搭上整个 家族,甚至国运殉葬。

有聪明的已经在盘算自己该依附哪边。在座官职最高的几位大臣里,丞相王 茂弘是王处仲同族,但刚才已经割袍断义;谢太傅从容自若,莫测深浅;侍中王 文度看来对这场剧斗并不知情,在一旁空着急;周仆射心怀忠义却无从下手;桓 大司马摆明与萧侯联手。但王处仲也不是孤家寡人,旁边司空徐度虽然一直没开 口,但这时候还不开口正表明他和王处仲关系匪浅……

诸人各怀鬼胎,一边看着棋局,一边偷偷瞄着远处的战局。

飞凫退到芦苇荡边缘,接着号角声起,几条通体乌黑的战船缓缓划出。

无论是飞凫还是新出现的战船都吃水极低,因此能藏在芦苇丛中不被发现。

新出现的战船船体比飞凫宽了一倍,宛如一片宽大树叶,不多不少也是十二 条。古怪的是船身看不到任何棹孔帆影,却以极快的速度浮浪而来。昂起的船首 没有绘制鸟雀,而是一头巨大白虎。

萧遥逸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轮桨啊。」

程宗扬吸着凉气道:「这是跟宋国水军学的吧?」

飞虎船身两侧装着四枝轮形桨,每枝有八片桨叶,转动时在船侧掀起巨大浪 花。这种轮桨舍弃船身的棹孔,使船体密封性更好,减少桨手数量的同时位置更 加集中,而省出来的空间更容易装载巨型武器——比如投石机。

程宗扬和萧遥逸扬起头,看着一团巨大火球从船上飞腾而起,划过一道令人 恐惧的弧线,远远击中近百丈外一艘斗舰。迸裂的火团在斗舰顶棚上四散飞溅, 旁边士卒衣甲沾上火,挣扎着跳入水中。

可能是目标太微小,飞虎第一轮攻击放过两人所在的走舸。但两人没有半点 轻松,他们已经看到船上转动的巨弩——上面架的弩矢形如船锚,毎一枝都有几 百斤重,被它击中,大伙就可以下水喂鱼了。

「程兄!」

萧遥逸叫着张开手臂。

「我干!抱一下能干掉巨弩?」

「嗡」的一声怪响,三股状的巨弩朝走舸疾飞过来。

「跳上来!」

程宗扬跳起来狠狠往下一坠,萧遥逸接住他,双足一蹬,借着程宗扬的冲势 将走舸蹬得一歪,倾斜船体以毫厘之差与巨弩擦肩而过。

萧遥逸抛开程宗扬,一把抢住长矛,抖手掷出,将对面正在扳弦的弩手钉在 甲板上。

萧遥逸甩掉束发金冠,扯下衣甲,裸露着上身两处箭伤,将龙牙锥横咬在口 中跃入湖水,野马般朝飞虎舰奔去。

走舸也加快速度,紧跟着萧遥逸迎向敌舰。飞虎是敞开式甲板,舰上除了重 型武器,就是执盾持矛的军士。

程宗扬腾身而起,拼了老命跃过丈许距离,人在半空就挥出双刀,劳开两枝 袭来的长矛,旋风般闯入敌群。

萧遥逸光着上身,皮肤像公子哥儿一样白皙,但肌肉一点都不含糊,胸腹、 手臂的肌肉轮廓像刀刻一样分明。他身上两处箭创还在溢血便挺身跃到弩机上, 一脚踏着弩肩,一脚蹬住弩背,嘴里咬着龙牙锥,两手各挽住一杆抢来的长戈, 曲臂划了一个圆弧,在身体周围清出丈许方圆一片空场。

走舸上的军士不断登上敌舰,但有半数都在半空就被敌军的长戟利戈刺落水 中。程宗扬发出一声虎啸,大有几分武二郎的凶悍,双刀轮番攻守,在密集的戈 矛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自己人大都在自己身后,但程宗扬很清楚,只有死狐狸所在的位置才是 最安全的。

一名黑甲军士拦住程宗扬的去路,他没有使水战惯用的长兵器,而是贴肘握 着一对铁戟,与程宗扬的双刀正好相克。他双手铁戟翻飞,戟锋刺划、戟钩割削, 戟枝钩扯,挡住程宗扬的刀势。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撞见使戟的对手。真要拉出来打,那家伙未必能砍得过自 己,但戟钩本身的钩扯功能正克制自己的双刀,自己一刀劈出被他戟身挡住,接 着戟枝钩住刀身,侧肘一绞,钢刀险些脱手飞出。

程宗扬后撤半步,双刀磕开两杆长矛,接着一招龙蟠虎踞,左刀守住身前要 害,右刀瞬时挥出三刀。

这一招是武二郎最早教他的破敌猛招,但这次是程宗扬头一回施展,原因很 简单,以前他修为不到,左刀凝如虎踞还好说,右刀的龙蟠怎么也施不出来。这 招的三刀其实只是一刀,右手钢刀由左下方撩起,刀锋直指对手小腿、膝盖,提 到与肩平齐的位置,掉转刀锋由右上方朝左下斜劈,袭击对方的腰腹,这一刀在 自己腰下的位置停住,接着再次掉转刀锋,由对手腰肋斜劈至颈。一招来回三个 转折要求一口气劈出,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自己刚开始觉得挺简单,使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出刀时真气要完 全聚在刀锋顶端寸许的位置,做为破敌的虎牙。但转折时总不免要拧腕回刃,程 宗扬习惯划个小小的圆弧,调整真气的运转,可这点小动作落在武1一眼里,立 刻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程宗扬怎么也不明白,那厮怎么能把三刀毫无转折地做为一刀施展出来,不 但没有停顿,速度反而越往后越快。此时这一招施出,自己才感受到真正用力的 位置并不是攻击的右刀,而是左手防守的虎踞。身体的重心全部放在这里,右刀 就像摇摆的龙尾,进入入微境界的真气毫不费力地顺势而出,与呼啸的刀锋融为 一体,起刀、落刀、起刀……

对面的军士黑甲迸碎开来,胸前绽出一朵艳丽的血花。那军士颓然跪地,他 的锁骨被刀锋斩断,由胸至颊绽开一道长长伤口,却不屈地昂着头,脸上带着一 丝奇怪笑意。

「好刀法……」

那军士说着,手里的铁戟砰然坠下。

程宗扬额角微微一痛,感受到一条生命的消逝。

「呼」的一声锐响,一枝长戈斜刺过来,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盾刺翻在地。

萧遥逸掷出长戈,回手拽下齿间的龙牙锥翻腕刺出,目标却是旁边盛放火油 的木桶。

旁边的军士都是富有经验的老兵,应变极快,立刻蹬开投机石后面的火盆, 免得被他利用,酿成焚舟的惨祸。但萧遥逸动作更快,那军士蹬出的同时,他侧 身展臂一捞,硬生生把飞出的火盆又抢回来,连火带盆一下扣到流淌的火油上, 然后一脚踢穿甲板,让燃烧的火油流入舱中。

敌舰上军士的攻击越发猛烈,随两人一同登舰的走舸士卒已经大半战死。

水师舰队的中军终于赶到,斗舰和艨艟抛弃以往的水战规则,排成密集的阵 型朝敌舰冲锋,以最大限度抵消敌舰速度的优势,利用数量在混战中取胜。

战火蔓延到芦苇荡中,成片的芦苇在烈火中熊熊燃烧,芦花漫天飞舞,给血 染的玄武湖蒙上一层迷离色彩。

湖上不断传来舰只相撞时发出的巨大响声,一艘艘满载士卒的艨艟、斗舰、 走舸、飞凫、飞虎……或是在攻击中起火燃烧,或者在碰撞中破碎沉没。鼓声和 号角声交替响起,与战士的呼喝、搏杀、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数以千计的战殁者 染红湖水,扭曲的肢体抱着折断兵刃,在烈火焚烧的湖面载沉载浮。

「荆州多劲卒,」

萧侯淡淡道:「予今知之也。」

黑棋的大龙在天元附近挑起恶斗,在付出一个黑角的代价后,成功与一片眼 位还未成形的孤棋相连。

萧侯白棋落下,提走黑棋刚落的一子,同时将黑棋大龙系在游丝上的命脉彻 底扼断。只要白棋补上此空,黑棋的大龙再无活路。

第八章破敌

「啪!」

王处仲手中的黑子点在白棋一处三十余目的大空中。

这是白棋最大一片活棋,黑棋虽然打入,但仅是孤子,白棋只要放手应对就 可轻易活棋。但如果脱先,劫杀黑棋大龙,算下来白棋还亏了数目。

萧侯冷哼一声,「困兽之斗耳。」

白棋放弃劫杀大龙,转而应战。

旁观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王处仲的黑棋如此顽强,竟在困境中造出 生死劫。

王处仲面无表情地提走大龙咽喉处的白子,丢在一旁。接着湖上传来一声暴 喝,隔着数里的距离仍然震得精阁隐隐作响。

程宗扬和萧遥逸并肩躺在一艘斗舰的甲板上,程宗扬多少还穿了件衣服,萧 遥逸裤子被火燎到,几乎成了光屁股。两人纵火烧了一条飞虎,又被一条袭来的 飞凫缠住,险些被困在船上给沉船陪葬。

幸好一条走舸冲进火海接上两人,谁知走舸还未驶离险境就被投石机的石丸 击中,破出个丈许的大洞。两人拼命游出火海才被赶来的斗舰救起。

舰上的指挥官大声下令,命令弓手集中射击侧方一艘飞虎,然后快步走来, 脚跟一并,抬手向萧遥逸敬了个军礼。

这动作一出,程宗扬立刻明白这位斗舰的指挥官也是出身星月湖,透过萧家 的关系进入石头城水师大营。不过指挥官接下来一句话险些让程宗扬把眼珠子瞪 出来。

「萧少校!石头城水师大营斗舰第十一舰准备完毕!请下令!」

萧遥逸盘着腿坐起来,吐出齿间的龙牙锥在胳膊上擦了擦:「右转!打中间 那条涂红虎的!」

「是!」

指挥官领命退下,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程宗扬瞪着萧遥逸,「少校?」

「这是我在星月湖大营的军衔,」

萧遥逸一脸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够拉风吧!」

「谁是上校?」

「当然是孟大哥了。」

「中校呢?」

「艺哥他们都是中校。岳帅说我年纪小,专门给我一个少校当。」

这岳帅太坏了。程宗扬心里嘀咕着,说道:「你们岳帅是什么衔?少将?上 将?」

「特级上将。」

萧遥逸指了指肩膀,「上面有五颗星的!」

程宗扬叹为观止,只能说这位岳鹏举玩得还真过瘾。问题是,这些都让他玩 过了,自己还玩什么呢?

斗舰以无畏的姿态驶入敌舰阵型,打到这份上,谁都知道水师这些战船一对 一拼不过飞凫,更不用提武装到牙齿的飞虎。但斗舰的指挥官毫不犹豫,少校的 命令即使让自己送死,他也义无反顾。

就在斗舰从两条飞凫之间穿入的同时,背后传来一声暴喝。一艘在后面逡巡 多时的飞虎舰突然加速,轮桨运转如飞,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船上一个佝偻的 身影突然挺直腰背,铁塔般的身躯在阳光下带来阵阵寒意。

他跨在舰船绘着虎头的船首,展臂从火盆中拿起一柄两丈长的巨斧,只一斧 就将冲来的艨艟迎头劈开。

艨艟包铁的犀角迸碎开来,烧红的斧轮一直劈到船头的甲板上,然后左右一 摆。坚固的柚木船体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绽开一道一人高的裂口,湖水立刻汹涌 而入。

一枝轮桨停止转动,飞虎轻捷地转了个弯,与紧邻而来的斗舰并肩行驶。那 汉子以非人的力量挥舞起燃烧的巨斧,在斗舰船身留下一个巨大裂口。船舱底部 几名桨手被火斧带到,惨叫着堕入水中,裂口处的木板青烟线绕,随时都可能燃 烧。

「墨狼!」

程宗扬与萧遥逸同时认出那个身影。这是王处仲暗藏的杀手,但两人都不相 信,只靠一人之力能在万人规模的水战中起多少作用。

但很快,两人就笑不出来了。那艘飞虎一路斩船破舟,径直朝飞云舰驶去。

飞云舰此时威力尽显,船体周围六根高大如桅的拍杆轮流拍击,先后击沉两 条飞凫,更将一艘飞虎甲板拍碎半边;飞虎船侧的轮桨飞上半空,失去动力的船 体在湖上打转,不住甩下血肉模糊的军士。

在绞索牵引下,长达四丈的拍杆像巨人手臂一样高高举起,直刺云霄,然后 呼啸而下。拍杆顶端重逾千斤的巨石虽然没有击中墨狼所在的飞虎,但掀起的浪 花足有丈许高。

飞虎在巨大如城的楼船前面像树叶一样起伏,船上的军士站立不稳,不少人 失足落入水中。立在船头的墨狼显示出惊人水性,两脚像钉子一样踩稳甲板,然 后拖起巨斧,将刚从水中牵出的拍杆劈成两段。

楼船上方的城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城内驰出,居高临下,举矛朝墨狼掷去。

墨狼腾身跃起,立足的甲板立刻多了几枝摇晃的长矛。他身在半空,又是一 声暴喝,巨斧转动如飞,硬生生在楼船尺许厚的船体破出一个大洞,然后耸身跃 入。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飞云舰保不住了。

被水师出动的两艘楼船级大舰之一,飞云舰一旦被击沉,给士气带来的打击 无可估量。

「不用理会!」

萧遥逸大喝道:「全力攻击敌军主舰!」

黑棋拨去大龙咽喉处的白子,展开劫争。

白子随即扑入黑子孤棋的眼位,王处仲如果不应,即便黑棋大龙脱困,孤棋 眼位被破,仍然是死路一条。

斗舰击水前行,在距离中间的飞虎还有十余丈时,所有桨棹同时收起,舰身 仿佛在水面滑行一样,飞速接近敌舰。

飞虎主舰矢石齐出,雨点般击在斗舰上。斗舰前排的盾手奋力举起重盾挡住 箭雨,但投石机的重石和巨弩的锚形大矢却不是人力能够阻挡。

一块百余斤的巨石落在舰上,撞开三名盾手。石上包裹的燃烧物一路翻滚, 在甲板上留下一道火焰。

「破敌!」

最前方的斗舰指挥官拔剑喝道。

「破敌!」

舰上的士卒齐声高呼。

船尾的鼓手越发用力,充满杀伐意味的鼓声震天敲响,让程宗扬也感到体内 血脉微微震颤,埋藏在心底的杀戮欲望被催发出来,浑身热血沸腾。

「破敌!」

萧遥逸举起龙牙锥,冒着疾射的弩矢,当先闯上敌舰。

莹白的龙牙锥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片耀目的光芒,锐利的长矛、寒光凛冽的重 戟、盘旋钩扯的长戈,尽数在光芒中破碎、折断,四散飞开。

这条飞虎果然是王处仲的王牌,程宗扬一上舰就感觉不妙。同样是刀盾戈戟 矛弓,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却完全不是一个级数。他感觉如果把这些军士扔在南荒, 完全可以与鬼王峒的鬼武士硬撼。

这种实力再加上严密的组织配合,发挥出的威力任谁也不敢小觑。萧遥逸仗 着龙牙锥的锋锐在船上长驱直入,但很快他的招术也露出几分吃力。毕竟这小狐 狸折腾一夜,带着伤上来硬拼,又撞上一群硬手,即使换作谢艺也不会轻松多少。

就在斗舰与飞虎陷入苦斗的同时,背后的飞云舰发出一声可怕的断裂声,支 撑船体的龙骨被人击断。三层高的楼船虽然没有解体,但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前面的战斗中有大量船只被飞凫摧毁,水师舰只不得不分出一半去援救落水 的同伴。如果飞云舰沉没,需要救援的数量已经超过幸存舰船的承载能力。但即 使铁石心肠的萧遥逸也不可能命令舰船不去救援落水的士卒。

湖上的鏖战已经延续一个时辰,棋至中盘,双方都有半数战舰退出战斗。王 处仲一方有九条飞凫和四条飞虎被击沉,水师大营则失去一艘楼船级的飞云舰、 十一艘艨艟、十九艘斗舰和近一半的走舸。

在舰船损失方面水师大营要高出一倍以上,但伤亡数量却相差无几。一半原 因是水师有几艘战舰桨棹尽断,失去攻击力而不得不退出战斗,更重要的原因则 是水师大多数的落水者都被友舰救援,而敌舰却对溺水的同伴视而不见。这样的 结果使水师所剩的舰船大都超载,敌舰却仍然来去如风。

虽然程宗扬很不愿意这样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胜负的天平正逐渐倾斜, 而且是朝不利于自己的一方倾斜。

战场数里之外,云苍峰正坐在一条快舟的前舱内,手指慢慢摸索腰间的佩玉。

林清浦脸色苍白地从后舱出来,向云苍峰躬身施了一礼,「已经是第三次传 讯,内容依然未变。可以确认了。」

他抬起头,「请云执事定夺。」

云苍峰不再犹豫,缓缓道:「通知会之,出动吧。」

对弈中的生死劫胜负往往只在几手之间,这一次却分外漫长。王处仲挑起的 劫争仍在继续,黑白双方将毎一处劫材利用到极致,反复争夺大龙咽喉处的生死 要地。

美妓偎依在王处仲怀中,对周围或是鄙夷,或是愤怒,或是同情,或是惊讶 的目光视若无睹。

萧侯点在天元的一子成为关键,黑棋大龙只差一口气就可以逃出生天,这口 气却被白棋天元一子紧紧逼住。

王处仲盯着天元的白子,慢慢道:「古供奉,黑龙未至,这颗白子只好由你 来拔了。」

「诺。」

古冥隐垂手应了一声,身形一晃离开画舫。

一片乌云从天际涌来,阳光渐渐黯淡。

同样陷入苦战的舰队仍在奋力拼杀,余下的水师舰只集中到盖海舰周围。湖 面火光四起,残存的三条飞凫在附近游曳,袭击落单的水师舰船;剩余的八条飞 虎在距离盖海五十丈的位置列成一条直线,与舰队展开对攻。

燃烧的巨石从投石机上咆哮飞出,楼船也以投石机还击。但飞虎的体积与盖 海不可同日而语,盖海庞大的船体这时成为一个巨大靶子,飞虎投出的火球几乎 弹无虚发,只一顿饭时间,盖海船体已经燃起无数火光。

站着挨打不是石头城水师的性格,五条仍然能够划行的艨艟组成一支锥形战 阵,冒着燃烧的巨石朝飞虎阵列横冲过去。

那条绘着朱红色虎首的飞虎主舰战斗仍在继续,在它旁边,一条斗舰已经沉 没大半。底层桨手挣扎着游出船舱,随即被两旁敌舰虎视眈眈的弓手射杀。斗舰 上一百余名军士有一半登上飞虎,正结阵与敌人厮杀。

那位来自星月湖的指挥官半跪在地,用手弩射倒一名敌军,然后挺身拔剑劈 开一柄刺来的长矛。

他那位萧少校这时身上又多了两处伤口,正坐在船上裹伤。为了把他从重围 中救出来,斗舰上的士卒几乎拼了老命,但也因此在敌舰上抢到一片立足之地。

程宗扬身上虽然没有多什么伤口,但情况比他更惨,这会儿趴在被鲜血染红 的甲板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气息。自从那次草原之战后,程宗扬没有再接触过这样多 又如此浓烈的死亡气息,而且这一次自己身在战场最核心,比起草原之战感觉更 加强烈。

他发现,随着自己修为层级的提升,生死根带来的不仅仅是好处。现在自己 感觉越来越敏锐,每吸收一道死气,几乎都能品尝死者在失去生命一刹那的愤怒、 恐惧、不甘和胆怯。

这些负面情绪潮水一样涌入脑际,没有止歇、没有尽头,强烈得让程宗扬几 乎发疯。

萧遥逸爬过来:「圣人兄,你是晕血还是晕船啊?」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狐狸,你还能笑出来?刚才那一矛怎么没捅死 你呢?」

萧遥逸哈哈笑道:「阁王老子怕我去地府也不安分,不肯收我!」

程宗扬干呕几声,擦着嘴角道:「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多谢程兄提醒,难过的来啦!」

萧遥逸跳起来像匹野马般闯进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程宗扬用力拍了拍脸颊, 这时才看清萧遥逸指的是什么。

一条巨狼般的身影出现在舰船另一端。墨狼一手提着巨斧,带着满身血迹缓 步走来。他纠曲的胡须像扭曲的钢针一样锋利,挂着凌乱血痕,巨大的斧轮已经 褪去火的颜色,变得黝黑。

墨狼微微抬起头,目光与程宗扬一触。那种非人的凶悍让程宗扬阴囊一阵发 紧。

自己曾见过这个眼神,在灵飞镜里。

程宗扬狂叫道:「回来!」

萧遥逸充耳不闻,龙牙锥疾若流星刺向墨狼的面门。

「死!」

墨狼非人的吼声在空气中掀起一阵震荡,他提起巨斧,隔着两丈距离朝萧遥 逸攻去。

耳边响起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萧遥逸两手横握龙牙锥架住墨狼的巨斧,立足 处的甲板寸寸开裂,身体直陷下去。

「干!」

程宗扬顾不上理会墨狼的巨斧,抢上去跳进甲板的裂隙。

舱内黑暗之极,无法流通的空气弥漫汗水臭味。程宗扬竭力运足目力,小狐 狸却像被黑暗呑没般,不见踪影。

轮桨转动的声音已经停止,黑暗中只有桨手喘息的声音。

「死狐狸!」

程宗扬刚一开口就听到无数风声。他一招虎战八方,双刀在身侧舞成一团光 球,将袭来的箭矢、短戟尽数击飞。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接着传来萧遥逸压低的声音,「嘘……」

程宗扬放下心头巨石,毫不客气地踩了那小子一脚,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伏下 身。船体轻轻摇动,传来浪花拍击的声音。射来的箭矢已经停止,但两人谁也不 敢动。天知道这舱内有多少桨手,甚至军士。

甲板上的惨呼声不断响起,显示墨狼正在扫荡上面的水师军士。程宗扬用唇 音道:「怎么样?」

「很糟糕。」

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我身上的伤口都迸开了。折腾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 我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再来那么一斧,我肯定吃不完鲍着走。」

「这回可遂了你的愿,终于摸到老虎肚子里来了。想个办法怎么出去吧。」

「劈开舱板,游泳的力气我还有。」

「劈开舱板的力气我没有。别忘了,我也折腾一晚上又加一个上午,连喘口 气的工夫都没有……」

「小侯爷、程少主,如此辛苦……」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声音仿佛从腐烂的棺材中传出,落在耳中 令人背上汗毛直竖。

接着一片诡异光芒亮起,说它诡异是因为这片光芒没有颜色,就像黑暗本身 散发出的光线。

程宗扬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和萧遥逸就像两只老鼠,头对头趴在一堵船板后 面,头顶高处布满零乱的箭枝和短戟。

两人跳起来,程宗扬回过头与说话那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浑身一震。

程宗扬没想到那死太监阴魂不散,这会儿又钻出来索命。古冥隐蝙蝠般细小 的眼睛却瞪得如牛眼一样,盯着这个熟悉的「东瀛忍者」。

「是你!」

古冥隐尖声道:「我的都卢难旦圣铃!」

程宗扬厉声道:「咱们谁也别想要!」

说着从怀里抓出一把东西,朝船舱另一端奋力一扔。

「呼」的一声,古冥隐展开身法,扑上去抓住自己宗门的圣物。

萧遥逸用手肘拱了拱他,「什么铃?」

「一个小瓶子,我留在宫里了。」

程宗扬道:「那么贵重的东西总不好随身带着乱跑吧?」

「那你扔的呢?」

「几个卷轴,我也搞不清做什么用的。」

程宗扬耸了耸肩,「不过随便用手去接肯定很蠢。」

「砰」的一声,几支捆在一起的卷轴在古冥隐掌中同时爆开。

近百枚施过法的钢针从卷轴中充满愤怒地激射出来,然后惊奇地发现它们很 快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同样惊奇的还有另外两支卷轴的菱镖兄弟和流星兄弟 们。

唯一不满的迷烟家族刚从束缚自己多年的卷轴中逸出,准备呼吸自由空气, 就遇到两只扼杀它们追求自由的手掌。激愤之下,它们狠狠钻进钢针、菱镖、流 星制造出的伤口中,在里面大吐唾沫。

古冥隐双手微微一震,腾出一股黑气。接着掌中咯咯作响,将那些涂过剧毒 的钢针、菱镖、流星尽数拧碎,眼中露出骇人怒火。

程宗扬朝他挑了挑拇指,「好汉子!」

然后扭头对萧遥逸道:「公公这情况算汉子吗?」

萧遥逸为难地摸着下巴,「不好算吧?」

古冥隐怒极反笑:「程少主好手段,竟然把本座玩弄于掌股之上!」

程宗扬谦虚地说:「公公在宫里太久了,跟外面世界的生活有点隔膜也很正 常。不过呢……」

他两手叉着腰,示威似地挺挺腰,「连倭人都勾结,你们黑魔海也太烂了吧?」

古冥隐目光不住闪烁,忽然尖声道:「把圣铃拿来!我饶你不死!」

「想要圣铃?好说!」

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王家有什么好的?你要这么拼了老命地帮他!我 们兰陵萧家也是有数的高门,我萧遥逸年纪又轻,长得又好,还挺有本事,你不 如跟我合作好了。」

古冥隐青衣不住起伏。

「黑魔海?」

萧遥逸踏前一步,用阴柔的声音说道:「你在担心黑魔海吧?你是黑魔海请 来的供奉,又不是他们核心人员。上阵拼命有你们的份,捞好处的时候……嘿嘿, 让公公来管满宫听话的美貌女子,他们真想得出来。再说了,黑魔海当年被我们 打得狗一样,再斗一百年,他们也赢不了啊。跟我们合作,不但安全无忧,而且 前程无量。这一战之后,整个大晋都是我萧家的,公公想要什么还不一抬手的事?」

小狐狸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还加上挑拨中伤。程宗扬一脸 佩服地看着他,双方明摆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却恬不知耻地大谈合作,往黑 魔海头上泼粪,这种鸟事都能干出来,脸皮也太厚了。

也许不是脸皮的事,小狐狸的伤势只怕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糟糕。程宗扬用眼 角余光打量退路,但除了眼前几尺范围,整个船舱都隐藏在黑暗中。

第九章兵解

萧遥逸一边侃侃而言,一边把手伸到背后,在程宗扬掌中慢慢写着字。

「数到十,往上冲。」

萧遥逸手上写字,嘴巴不停说道:「圣铃是贵宗至宝,只要大伙合作,萧某 肯定双手奉上——上啊!」

程宗扬拔身而起,朝头顶甲板的破裂处跃去,萧遥逸也紧接着跃起,双掌在 他脚底一推,把程宗扬送出船舱,自己却反身朝古冥隐扑去。

「小狐狸!」

「别管我!小爷死不了!」

萧遥逸手中的龙牙锥绽放出耀眼光芒,仿佛正在燃烧。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到艺哥旁边!」

萧遥逸叫道:「棺材我要金丝楠木的!」

古冥隐尖啸声响起。他实力略逊于这位星月湖八骏之一的玄骐,但萧遥逸苦 战竞日,他却休养多时,此消彼长下,不但将萧遥逸的攻势尽数接住,还接连施 出毒辣招术,逼得萧遥逸不得不撤招防护。

古冥隐舌尖在唇上舔了舔,狞声道:「小侯爷材质上佳,待本座收了你的阴 魂,炼成行尸定是上等货色。」

黑暗中伸出一丛长矛,舱内军士围拢过来,形成一个丈许方圆的矛阵,将萧 遥逸和古冥隐围在其中。

萧遥逸上身精赤,汗水顺着白皙结实的皮肤纵横流淌,蒸腾出一片雾气。他 身上四处伤口全部迸裂,鲜血长流,将颈中「有种朝这儿砍!」

几个墨字染得鲜红。

「看刀!」

已经飞出船舱的程宗扬重新折回,双刀如同咆哮的猛虎直劈下来。

「干!你怎么又回来了!」

萧遥逸吼道:「我还有压箱底的大招没使出来!只等你一滚蛋就拉这些鸟人 陪葬!」

程宗扬咬牙一笑:「小狐狸!你不用死了!」

坚木制成的舱板忽然向内凸起变形,接着被一双肉掌震开。秦桧温文尔雅地 躬身钻进舱内,像在家里招呼客人一样气定神闲,长揖道:「在下姗姗来迟,望 家主恕罪。」

接着船体一震,一股霸道的大力涌来,五尺长的刀锋斩开甲板,阳光顿时涌 入舱内。

云丹琉跃进舱内,大声道:「姓萧的!我也救你一次!大家算扯平了!死太 监!看刀!」

「刺!」

随着一声号令,持矛的军士同时向前一步,长矛交错刺出。

程宗扬一脚踢在萧遥逸膝弯,把这已经精疲力尽的小子踩到船板上,双刀盘 旋飞舞,磕飞一半的长矛。另外一半被秦桧大包大揽,他展臂将十余枝长矛夹在 腋下,然后双臂一绕,将长矛尽数震断。

已经快脱力的萧遥逸倒是毫发无伤,只是被程宗扬踩在脚下,看起来很没面 子。

云丹琉偃月刀犹如怒浪,一波波攻向古冥隐。头顶的甲板上传来吴三桂破锣 般的嗓音:「大力金刚臂!大力——金刚臂!」

萧遥逸摊开四肢,嘟囔道:「没想到被黑魔海的人救了……」

程宗扬蹲下来,小声道:「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云大小姐在这儿呢,你就 好意思这么光着?」

为了便于水战,萧遥逸早脱光上衣,一条上等雪绸纨裤也被烧出几个大洞, 露出半边屁股,看起来颇为不雅。

云丹琉狠狠剜了程宗扬一眼,又瞥了一眼萧遥逸,鄙夷地啐了一口。

程宗扬张大嘴巴,朝萧遥逸不出声地狂笑两声,然后往他身上丢了块浸过桐 油的篷布,让他遮羞。

随着云家船队的出现,胶着的战局彻底倒向一边。云家参战的船只并不多, 但全部是在海上搏杀过的海船,船上的水手更是云家远洋船队的好手,更重要还 是船头那几枚专门漆成黑色的镰状长刺。

这几颗货真价实的龙牙显示出非凡威力,一艘体积比走舸还小的海船迎头与 一艘飞虎撞在一处。飞虎上原以为稳操胜券的军士惊恐发现,那条船舷结着贝壳 的海船像快刀切牛油一样,径直将飞虎从头到尾切成两半。

无数断肢残臂从撕裂的船舱中掉落出来,幸存者随即被湖水呑没。海船上的 光头大汉们转动秤锤状的冲杆,将一条飞凫船头击得粉碎。

王处仲握着一枚黑子,但局中再无劫材。

萧侯的亲随挥舞旗号,命令盖海舰收拢受伤的士卒。那名紫脸汉子握着号角 的手掌微微发抖,神情惨淡。

徐度扔开盛酒的大觥,猛虎一样站起身走到栏侧,望着湖上浴血奋战的舰船, 冷笑道:「好棋!好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舞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两位以天地为棋局,三军为棋子,下得一局好棋!「

萧侯不动声色,「司空大人有意入局吗?」

徐度道:「我是粗人,不跟你们跑什么圈子!我徐氏虽是寒门,但我儿子不 比你们乌衣巷的贵公子下贱!我儿徐敖取死有道,不用旁人动手,我自己就勒死 了他!」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须发怒张,森然道:「不过我儿虽然死有余辜,我那孙 子不过半岁,有何罪过!桓元子!你来说!」

桓大司马左右看了看,「这是从何说起?」

周仆射不安地挪动一下双腿,「徐司空家大郎宅上日前遇贼,满门遇害,幼 孙也不知去向。」

他回过头,向徐度道:「文度已经命人彻査,终究会查出凶手。」

桓大司马根本不知道这是桓歆伙同他人干的,怔了一会儿,然后一拍几案, 唤来亲随厉声道:「叫三郎滚来见我!」

「不用唤了。」

王处仲丢下那枚黑子,起身道:「今日盛会,怎可无乐?」

王茂弘手一抖,厉喝道:「王驸马!」

他已割袍断义,不再以四哥相称。王处仲振袖而起,不管不顾径直走向精阁 一侧悬挂的大鼓前。那浓妆的美妓手捧巾栉,亦步亦趋,袅袅跟在他身侧。

王处仲拿起湿巾擦了擦手,拿出他的龙牙锥。连湖上鏖战也一直淡然卧观的 谢太傅坐直身体。谢万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众人,发现众人大都迷惑不解,只 好闭上嘴。萧侯负手而立,白色的长袍像鼓满风一样涨起。

「通!」

龙牙锥粗圆的锥尾重重落在鼓面上。

一阵长风袭入精阁,吹起王处仲乌黑长须和他身上玄黑的长袍。天际乌云翻 滚着涌来,将玄武湖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通!通!通通!」

王处仲须发飞扬,旁若无人地扬锥奋击,铿锵有力的鼓声远远在湖面传开, 震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湖上的荆州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战局大势已去。紫脸汉 子放下号角,在王处仲身后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礼,然后双手放在腿上,抬首 说道:「愿主公福寿永年。」

说着他微微侧身,扯开衣领,将脖颈对着大鼓,再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尖对 着自己颈侧动脉,用力朝肩内刺去。

短刀直没至柄,刀锋切开血脉,深深刺进胸腔。热血箭矢般飙射出来,将鼓 面染得鲜红。那名紫脸汉子已经气绝,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湖上的血战在远处看来就像演戏一样,此时突然间一个大汉在眼前血溅七尺, 几名出身世家的贵族顿时晕过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谢万石。

王处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着龙牙锥,锥尾重重击在染血的鼓面,鲜血迸 溅,鼓声越来越密,激越的节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仿佛应合着澎湃雄壮的鼓声,一阵狂风从湖上卷过,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云家的船队已经逼近芦苇荡追杀残存的军士,但却没有见到应该做为主力的 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脸木然地混在人群中。

程宗扬坐在一条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

易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不来了。」

「哦。」

程宗扬应了一声,猛地挺直腰,「不来了!什么意思?」

秦桧不愠不火地说道:「方才接到急讯,北府兵已经奉命撤回。开拔时易兄 弟正式提出退伍,现在已经是我们程氏商号的护卫首领了。恭喜家主,能得到易 兄弟这样的豪杰,胜得十万精兵。」

「先把你的手洗洗!」

程宗扬火大地叫道:「两手是血还一脸忠义,你这个死奸臣!」

秦桧哈哈一笑,顾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

程宗扬寒声道:「我没听错吧?临川王那孙子这会儿不干了?」

易彪嘿然应了一声。秦桧一边洗手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 影月宗的人也走了,这下云家被他害惨了。」

「临川王都不干了,云老哥为什么还要蹚这浑水?」

「我们若是不来,这一战主公笃定能胜吗?」

「石头城大营还有几百条船,打到天黑也输不了!」

秦桧摇摇头,「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萧侯此战若是败了,王处仲只 要劫持丞相在船头一呼,石头城水师船只再多也只能俯首听命。」

秦桧叹道:「这一战我们胜得很险,也很惨。」

王处仲的飞凫长舟、轮桨飞虎固然全军覆没,参战的水师也折损高达七成。

如果不是萧遥逸登舟血战,惨败可能是水师一方。

程宗扬沉着脸紧张地思索,秦桧却诡秘地一笑,低声道:「群虎相斗,各有 死伤,家主的实力却水涨船高。不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属下试探林清浦,说 起家主在建康的商号,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颇为意动。」

这死汉奸挖起墙脚来还真卖力。程宗扬摆了摆手,「云家的墙角不要挖。咱 们和云家在一条船,云家的墙如果倒了,咱们也撑不久。」

秦桧正容道:「是。」

难怪易彪脸色那么难看,程宗扬道:「彪子,你就安心跟着我们兄弟吧。有 老吴、老四他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易彪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抱着他的长刀。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临川王会突然退出。

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他在几乎摸到御座的时候忽然收手呢?

吴三桂悻悻回来:「那小子跑了!」

「墨狼?」

吴三桂咧开嘴:「跑到湖底喂鱼去了!哈哈!我往那家伙腋下打了一掌!把 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

程宗扬胸口一块大石头刚落地,忽然画舫打出旗号,旁边休息的士卒呼喇一 声站起身。

「怎么回事?」

那个出身星月湖的斗舰指挥官道:「侯爷命令,全军戒备。」

众人从飞虎主舰上杀出,正撞见这条走舸,船上士卒几乎被墨狼杀完,只剩 一条空舟,便都移了过来。云家舰队一参战,彻底稳住战局,程宗扬以为自己终 于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又要戒备。

「不是打完了吗?」

程宗扬叫道:「会之!到舫上问问怎么回事!」

秦桧刚一离开,乌云便席卷天空,接着狂风四起,浮在湖面的船只都随着波 浪摇晃起来。耳边仿佛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狂热、强悍、有着脾睨众生的雄爽 与豪壮。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动丹田的气轮,飞身闯进舱内。

整个船舱空荡荡没有一名桨手,萧遥逸盘膝在舱内调息。

在他身前,一团灰扑扑的物体伏在舱板上,龙牙锥笔直钉在上面。古冥隐被 龙牙锥穿透背脊牢牢钉在舱内,他整具身体已经变形,像一只巨大蝙蝠嘶嘶吐着 气。

程宗扬劈头问道:「王处仲是什么人!」

龙牙锥莹白锥体出现一条细细血线,从古冥隐背脊一直延伸到锥顶。古冥隐 被龙牙咬住,浑身精血仿佛都被吸入锥内,脸色又灰又暗。

他用似笑似哭的声音道:「王处仲生具异相,王家惧为人知,从不宣扬。世 祖暗中命术者相之,称其有吞凤食龙之相,将应' 王与马,共天下' 之谶。世祖 欲杀之,术者力阻,称杀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于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 数日,乃以襄城公主下嫁。」

程宗扬咬牙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精转世吧?」

古冥隐喉中发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扬一脚踩住锥尾,把龙牙锥钉得更紧,叫道:「你们黑魔海怎么和他拉 上关系的?」

古冥隐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后,王处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权,已经 无意争逐权位。谁知他一次入宫,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认定她是公主转世……」

程宗扬森然道:「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们幽冥宗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是 大行家了。」

古冥隐嘶叫道:「不!不!我那时虽然在宫中,只是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 造之材!庾氏确是襄城公主转世!她与王处仲初见,还记得前世为妻的情形!如 果是我做的手脚,绝瞒不过他!」

「接着说!」

古冥隐喘了几口气:「王处仲认定庾氏是公主转世,几次入宫窥视被我撞见。

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弑君也没有丝毫忌惮……「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

程宗扬道:「王处仲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蚀干净了,这会儿还在干 嘛?」

古冥隐咬着尖尖的牙齿,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兵解!」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兵解?」

古冥隐嘴角涌出一股乌黑血迹,怪笑道:「兵解为仙,是为尸解仙。是黑魔 海无上秘咒……」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对修仙有一种偏执的狂热,但修仙未成却 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产品,上次在南荒也是这样,搞什么与龙神合体。

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么尸解仙,听起来让人背后发凉。鬼巫王想和 龙神合体,结果被龙神给合体了;王处仲搞尸解仙,天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恶斗鬼巫王与龙神结合,己方人强马壮还闹得险死还生,如今己方伤疲 交煎,要是再对上类似东西,哪还有活路?

程宗扬胆颤心惊,一回过头只见萧遥逸已经站起身。他走过来拔起龙牙锥, 然后对着古冥隐变形的肩膀斜刺过去;古冥隐肋下的肉翼扑腾着,发出一声惨号, 又被龙牙锥牢牢钉住。

忽然一声惊雷,仿佛整个玄武湖都被击得震荡。

两人冲出船舱,眼前一幕顿时让他们张大嘴巴。

巨大的盖海舰被闪电击中,六根拍杆和悬杆的立桅同时燃烧起来。那闪电不 是一道,而是一张巨大的电网,片刻后再次亮起,将整艘盖海都笼罩在刺眼的光 芒中。

楼船爆出无数火光,马嘶声、叫喊声响成一片。舰上的骑兵从城门驰出,一 道电光击来,那支近百人的骑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抹去。接着楼船从上 到下如同无法承受闪电的重压,一层层燃烧着倒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

风势越来越急,这时幸存者才发现,在狂风吹动下,湖面以盖海舰为中心正 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暴雨倾盆而至,燃烧的楼船在漩涡中心转动着,像被一股无形力量慢慢捻碎, 发出劈劈啪啪的断裂声,体积越来越小。

湖水渐渐形成一个锥形的弧面。大战之后,湖上到处漂浮的船板、尸体、燃 烧后的灰烬……都随着弧形的水面转动,被一点一点呑入漩涡。

鼓声如同狂风骤雨,节奏已经不仅是雄浑刚劲,而是追求毁灭的疯狂。

王处仲旁若无人地挥锥擂鼓,全不理会众人惊惶失措的表情。画舫在惊雷狂 风中摇撼,几名贵族吓得弃席而逃,混乱的场面更加剧船身的颠簸。虽然这些贵 族世家平常更讲究风仪气度,但要命的关头也顾不了许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席奔 走。

惊惶中,一个温和啸声响起。谢太傅抱膝吟啸,他声音并不高,也没有雄浑 的力量,但略带鼻音的啸声从容不迫,让惊惶的众人渐渐稳住心神。

天地被乌云笼罩,宛如黑夜。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穹,笔直朝画舫击来。

萧侯鼓涨的白衣猛然一扬,一股罡风从袖中挥出,在电光击碎篷顶的刹那, 像一面巨盾挡在舫顶上空。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王处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诗经击鼓一篇。

旁边的美妓望着他,婉声唱出后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 子之手,与子偕老。」

歌声柔婉缠绵,与雄健的鼓声相应相合。

伴随着鼓乐,一连十余道闪电击下,最后一击,萧侯的罡诀终于被攻破,闪 电犹如呼啸长鞭抽在萧侯高举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飞散开来。

刺眼电光过后,众人骇然发现,击鼓的王处仲满头黑发尽成银丝,霜雪般披 满双肩,仿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他手中击鼓的龙牙锥却越发光亮耀目,仿佛他 所有的生命力都被龙神的内齿呑噬殆尽。

第十章定盘

「全力划桨!」

船上的指挥官在暴雨中高声呼喊。桨手奋力扳动桨棹,试图逃离船下越来越 大的漩涡。

天空像奔腾的天马驰过般,响起连绵的雷声。每一声惊雷都伴随着一道致命 的闪电。

一艘艨艟被闪电击中,拦腰断成两截,旋转着沉入湖底。接着一条海船被巨 手一样的浪头掀起,轻易被抛入漩涡深处。甚至连仅存的一条飞凫也难逃厄运, 狭长船身腾起白色火焰,直至沉入水下还在熊熊燃烧,像一支浸在水中的火柱, 直到化为灰烬。

越来越多的舰船碰撞在一起,装有龙牙的云氏海船成为碰撞的胜利者,但随 着船只越来越多被卷到漩涡底部,这些幸存者迟早会在碰撞中同归于尽。

漩涡轻易吞下一整艘城池般的楼船,折断的船体、漂浮的桨棹、水中死去或 是活着的军士……都被漩涡无情地呑没。

末日般的景象中只有一条走舸逆流而行,沿着漩涡漏斗状的边缘,一点一点 向上爬升。

「滚开!」

云丹琉踢开那名指挥官,一把抢过尾舵厉声道:「听我的!左桨手正划!右 桨手逆划!一!」

指挥官叫道:「船会失衡倾覆!」

「在我手里就不会!」

云丹琉厉声道:「二!秦会之!吴长伯!谁不划立刻把他扔下去!我的船不 带废物!」

秦桧和吴三桂齐声应道:「是!」

「三!」

云丹琉扳动尾舵,整条斗舰猛地一震。船身旋转着,船头抬起攀到上一层的 涡流中!

程宗扬和萧遥逸对视一眼,小狐狸做了个鬼脸,然后张了张嘴巴用嘴型说道: 「男人婆!」

云丹琉喝道:「反过来!左桨逆划!右桨正划!一!二!姓萧的!不想被扔 到水里就去擂鼓!」

「哎!」

萧遥逸收起嘴脸,跑过去擂鼓。程宗扬赶紧抢过一枝桨拼命划着,免得被这 位脾气不好的船长赶到水里。

一道闪电击下,将后面一条海船化成火球,几个剽悍的水手浑身是火地跳进 水里,接着又被漩涡呑没。

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黑沉沉的漩涡像怪兽张开的巨口迅速扩大,追逐 着颠簸的走舸。闪电像飞舞的银蛇,在乌云和湍急的湖水间纵横交错,映出一张 又一张惊惶的面孔。

云丹琉高挑的身影立在船尾,鬈曲的长发被暴雨打湿;她胸部高高耸起,贴 身的银鳞蛟甲勾勒出胴体美好的曲线。

一道闪电划过,在云丹琉微蓝的瞳孔和精致的银鳞细甲上映出耀眼光芒。

在她身后,船只燃烧的烈焰在漆黑天幕上不住腾起,头顶是交织如网的闪电。

船只焚烧折断的巨响、军士在漩涡中挣扎的惨叫声,与暴雨连成一片。

云丹琉不理不顾,美目紧盯船头的波浪,一脚踩着船尾,碧蓝长裙湿淋淋贴 在浑圆的大腿上,另一条雪白长腿笔直伸出,蹬住装舵的尾杆,双手用力扳动船 舵。

「全部正划!一!二!三!」

娇叱声中,走舰挣扎着一点一点从漩涡中划出。

天际的闪电似乎注意到这个幸存者,几乎所有的电光同时击来;只要一半能 够击中,巨大能量足以把整条走舸和船上所有的人都变成白灰。

云丹琉双手扳紧尾舵,敢在任何逆境中操舟的她也无法应对根本没有规律可 循的闪电。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别的船只,雷电再打下来,这艘船定然无幸;船上 众人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心笔直往下沉去。

危急中,程宗扬突然跃起,扑进舱内。

「干!」

闪电击下的刹那,程宗扬大叫一声。

一道白光从舱内飞出。萧遥逸的龙牙锥穿透甲板,旋转着飞上天际。

无数电光交织在一起,在头顶的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镂空光球。光球正中, 那只龙牙锥吸引全部闪电,莹白龙牙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整个天空的闪电都集中在头顶,众人都扬起头看着电光纵横交织的一幕,眼 中充满敬畏,更充满恐惧。谁也不知道这支龙牙锥能支撑多久,更不知道最后的 结果会是怎样。

交织的闪电跳动着,仿佛被这只龙神的牙齿全部吸入。龙牙锥身光芒越来越 亮,在浓黑乌云和激荡的湖水间镀上一层肃杀寒霜。

萧侯踏前一步,张手带着一股狂猛罡风朝王处仲颈中抓去。

满头白发的王处仲皮肤迅速干枯,紫黑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蚯蚓般胀起。他不 屑地一甩头,如雪长发甩起,化去萧侯凌厉的罡诀,一边击鼓长歌道:「于嗟阔 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击鼓一篇的末章,叹息离别太久,生时再难相见;叹息相隔太远,曾经 的誓约终成空话。

萧侯略微一退,接着化掌为指,击开王处仲身周涌动的气劲,一指点在王处 仲颈后。

「噗」的一声,画舫上那面染血的皮鼓被龙牙锥锥尾击破,暴风骤雨般的鼓 声哑了下来。

王处仲脖颈被萧侯指锋刺穿,涌出一团黑气。他身形诡异变化一下,颈后仿 佛突然间伸出一只苍黑狼头,狠狠咬在萧侯指上。

萧侯退开几步,白衣渗出一丝血迹。

王处仲一锥击在鼓上,已经破裂的皮鼓发出喑哑的鼓声,回荡的长歌无限苍 凉。

王处仲丢开龙牙锥,挽住旁边的美妓,盘膝坐在鼓前,虽然席地而坐却傲如 王侯。他白发萧然,纠屈的血管在皮肤上迅速扩张,眼中散发出妖异光芒。

他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击鼓的龙牙锥中,然而此时,那枝吞噬他生命的莹白 锥身正一点一点解体。

一个黑色漩涡出现在王处仲背后的空气中,空间随之扭曲变形。一旦他兵解 成功,不仅这条画舫,只怕整个玄武湖都无人能够再活下来。但唯一能阻止他的 萧侯被他的妖狼一顾噬伤,舫上名士虽多,再无一人能阻止他。

王处仲没有理会众人一眼,低头朝身边的美妓笑了笑,衰老面孔流露出几分 年轻时的照人神采,然后低声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美妓嫣然而笑,垂首依在他怀中。

蓦地,一道寒光流星般闪过,王处仲苍白颈中绽出一道血痕。他眼中妖异的 光芒闪动一下,随即失去光采。

那个黑色漩涡还没有完全成形,随着寒光划过,扩张的漩涡停滞下来,然后 向内塌陷,迅速收拢成针尖大小一点,最后消失无痕。

就在异变发生的同时,远处湖面上吸引无数闪电的龙牙锥突然迸碎开来,锥 身化成无数耀目的星光,带着长长的尾焰朝天际四散飞溅,将湖水烧得沸腾一般。

走舸上所有人都张大嘴巴,望着辉煌而残酷的一幕,几乎无人察觉一个幻影 般的身影在此时飘入精阁。

来人手中握着一枝奇异的翼钩,一钩挑断王处仲的脖颈,接着一手抖开皮囊, 脚尖一挑,将王处仲的头颅挑起,落进囊中,手指顺势一拧打好丝结,翻手将皮 囊背到背上,丝毫不停地穿过精阁。杀人、夺首、远扬都在一瞬间发生,快得让 人看不清他的影子。

「幻驹!」

席间一声厉喝,却是一直从容自若的谢太傅。

那身影在精阁的轩窗停了一下,无奈地落下来,回身向太傅施了一礼:「世 伯。」

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脸色阴沉,面容一见让人颇为熟悉,但转眼就想不起来。

谢太傅沉着脸道:「艺儿呢?」

那人避开他的目光,半晌才道:「三哥过世了。」

谢太傅静默地拿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却连茶盏是空的都没意识到。

湖面恢复平静,仅存的走舸向画舫驶来。萧遥逸扯住程宗扬,一叠声问道: 「我的龙牙锥呢?我的龙牙锥呢?」

程宗扬实话实说:「没了。」

萧遥逸叫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

程宗扬也说不出来。他用龙牙锥引开闪电完全是出于偶然。突如其来的天地 巨变、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这一幕太眼熟了,让他险些以为是谁把南荒的龙 神给召唤来了。

程宗扬没有看到王处仲用自己赠送的龙牙锥击鼓,只是那会儿捞根稻草都指 望它能救命。要应付雷击,避雷针倒是件好东西,但是眼看着雷都要劈下来,再 准备也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他想起舱里那枝龙牙锥。既然龙神有驭使雷电的本领,龙牙说不 定也有点什么用处。

结果雷终于没劈下来,龙牙锥也丢了。虽然程宗扬表示这根龙牙锥救了一船 人的命,用处很大,相当值得过,但萧遥逸照样心痛得要死,非让程宗扬再赔他 一枝。

程宗扬被他纠缠不过,忽然手一指:「那是谁?」

萧遥逸叫道:「不就是秦会之吗!你把我的东西弄丢了!赔我!」

「我说那个!船上那个!」

萧遥逸回头一看,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四哥?」

美妓抱着王处仲无头的尸身,坐在鼓架前。鼓上献祭的鲜血已经干涸,随着 破碎鼓面微微摇晃。

这个棘手的大麻烦让王侍中、周仆射都感觉满手都是刺。

一向自诩名士、不务正业的王子猷却一点不在乎地凑过去,认真道:「知道 吗?你唱的礼乐错了一个音。」

庾氏没有理他。

王子猷自顾自哼道:「天命有晋兮,穆穆明明——这样唱才对。」

「晋室有何穆穆?有何明明?」

王子猷哑口无言,过了会儿道:「你挺胆大啊,抱着这个东西也不怕。刚才 谢二醒过来,朝这儿看一眼又昏过去了。啧啧,这个老家伙有什么好的?」

「王子猷,我知道你。」

庾氏望着怀中的尸身,美目波光微转,口气平淡地说道:「我出身高门,十 四岁嫁给东海王为正妃。」

东海王是晋帝继位前的封号,她这样说无异于坦承自己的身分。王子猷脸上 无所谓的嘻笑着,背后却出了一层冷汗。其他人都在考虑这句话最好装作没听到。

「那些年我只见过这一个男人,以为天下的男子都无能无趣。」

庾氏搂紧王处仲的尸身,柔声道:「直到遇到他,我才知道世间的伟丈夫。」

王子猷感觉芒刺在背,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要插这手。

她闭上眼,轻声道:「那天他闯进我住的地方,把我按在榻上……被他进入 的一刻,我突然想起前生……他赶走我身边的宫人,因为我的一举一动她们都要 监视……后来我一句话,他就遣散所有姬妾……」

庾氏低叹道:「这些我都想起来。可世上那么多人都不让我们在一起。你呢?」

一向自负率性而为的王子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庾氏站起身,抱起因为衰老而变瘦的尸体,低声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 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画舫上,两个相拥的身影落花般坠入湖中。

没有一个人试图去救。对于一个已经死过的人来说,死亡是最好的归宿。不 少人都暗自庆幸避免一桩大麻烦。更多人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似乎那个女子从来 没有出现过。

走舸靠近画舫,众人登舟上船,唯一一名幸存的斗舰指挥官挺直身体,双足 一并,「刷」的向那个背着翼钩的汉子敬了个礼,开口道:「斯中校!」

那名汉子微微点头,接着萧遥逸钻过来,和他勾肩搭背溜到一边,鬼鬼祟祟 不知说些什么。

「滚开!」

云丹琉毫不客气地赶走仆役,命令自己手下几名光头大汉先占了舵位,把航 行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秦桧先一步折返,低声向程宗扬说了舫上的经过。王处仲与萧侯对奕不胜, 击鼓而歌,一曲白头,最后兵解不成,被人一钩斩首。

「王处仲虽然死了,我看这事儿还没完。」

秦桧耳语道:「那些世家人脉深厚,未必会向萧侯低头。」

「手里没兵他们还能干什么?除非他们有胆量把萧侯暗算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我看那位丞相难有这个胆量。」

「还有徐度。」

「哦?」

秦桧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这事你去办,他们几个 都认识你,利落点!别耽误!」

秦桧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又停下来:「我们支持哪一边?」

程宗扬苦恼地摸着下巴:「从利益来说,当然是云家,可临川王那孙子太靠 不住,而且实力不济。小狐狸这边又实力太强,跟他们合作,我怕被他们吃得连 骨头渣子都不剩。更要紧的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的意见连屁的分量都没有。」

秦桧一笑:「云家势弱才更需要盟友。况且最要紧的两人还在他们手里,全 胜虽然未必,小胜却有可期。」

秦桧离开办事,萧遥逸神采飞扬地出来,一手挽着那汉子朝程宗扬道:「这 是我四哥!八骏之一,幻驹斯明信!」

又对斯明信道:「这是程宗扬,跟我嫡亲兄弟一样!三哥的骨灰是他背回来 的,小紫姑娘也是他千里迢迢带到建康的!四哥你就不用多礼了,我已经代咱们 兄弟向他磕过头了!」

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一半,孟非卿沉稳凝重,谢艺从容温和,萧遥逸风 流潇洒,这个斯明信却阴沉内敛,让人见了就心生寒意。

程宗扬寒暄几句,指着他背后的皮囊道:「那是什么?」

斯明信冷冷道:「王处仲的首级。」

那家伙声音冷到骨子里,程宗扬有心接口却打了个寒噤。萧遥逸在旁笑道: 「我已经听说了,四哥砍下王处仲的首级,然后一个穿云脚挑进皮囊。看来鞠术 大有长进啊。」

斯明信阴沉面孔露出一丝笑意:「十月二十一山岳正赛,你来不来?」

「当然要去!在晴州还是临安?」

「晴州。」

看着他眼中异样光采,程宗扬明白过来。这家伙和谢艺一样,是个蹴鞠的狂 热爱好者,简单说就是球迷。

程宗扬堆起笑容:「斯兄来得真及时。一举斩杀王处仲,立下大功。」

萧遥逸重重拍了他一掌,「少来了!一脸假笑!你以为四哥是等咱们打完才 出来抢功劳的吗?四哥连夜赶了三百多里路,好不容易才赶到建康。嘿嘿,你不 觉得今天王处仲有张王牌没打出来吗?」

「你说黑魔海?」

湖上鏖战时程宗扬已经有些怀疑,王处仲在湖中埋伏下自己的荆州私军,又 借丞相王茂弘的手把满朝大臣邀集到玄武湖,显然是定在今日出手。结果萧氏父 子抢先一步,先是夺宫,接着挥师入湖,双方一场恶战。

王处仲既然与黑魔海勾结,为什么这种要命关头,黑魔海却只有一个古冥隐 在撑场面,还病急乱投医地把东瀛忍者当作援军?黑魔海能把手伸到南荒去,没 道理在建康会来不及插手。如果不是黑魔海临阵放弃王处仲和自己潜伏晋宫多年 的古冥隐,就是他们想来却来不了。

「不错!这会儿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五哥卢景、六哥崔茂和七哥王韬正 在百余里外的京口截杀黑魔海的妖人。」

萧遥逸笑道:「王处仲已死,建康这一战又是我们星月湖赢了。」

程宗扬终于放下心事。晋国朝局究竟落在萧家还是云家手里,对自己来说只 是左手和右手的区别。除非……徐老头真的孤注一掷,用他的五百精兵跟大家拼 个同归于尽。他在心里暗道:有自焚倾向的人有王处仲一个就够了,徐老头千万 不要失去理智啊。

一名仆役过来,垂手道:「谢太傅、桓大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射、 丞相大人有请。」

萧遥逸搭住程宗扬的肩,意气风生地说道:「走吧!谈判桌上,我要捞得比 战场更多!」

谈判在舫顶的精阁进行,济济一堂的贵族、重臣大都回舱休息,阁内只剩下 六位职位最高的大臣。

丞相王茂弘与谢太傅居中而坐,王侍中、周仆射分别坐在左右,然后是桓大 司马和司空徐度。

左侧席位坐着少陵侯萧道凌,身后是萧遥逸。云苍峰在右,身后是云丹琉; 六大臣对面则是一脸旁观表情的程宗扬。

萧侯是此战的胜利者,虽然参战的水师全军覆没,但禁军和石头城大营主力 犹存,牢牢把建康控制在手中。

云苍峰本来没有资格在此落座,但他今日不是以商人的身分出现,而是担任 临川王的使者,手里更握着晋帝和太后两个分量极大的砝码,当仁不让地占据一 方。

相比之下,程宗扬纯粹是看热闹的。他之所以能坐这里是因为萧家和云家双 方都要求他出席。

在程宗扬的理解里,这次谈判说得文明点,是战后新秩序制定协商会议。坦 白点说就是分赃大会,在谈判桌上划定各自的利益范围。

王处仲、萧家、云家三方打得一塌糊涂,败的固然是惨败,胜的也是惨胜。

如何把带血的付出转化成看得见的利益,并不比战场轻松。

程宗扬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望着王茂弘。如果让他来判断,这场大战丢分最多 的就是这位以昏愦自居的丞相大人。

王处仲是琅琊王家的人,按照谋逆灭族的律条,王茂弘已经可以算死人了。

至于其他几位,桓大司马偏向萧侯一边,已经是露骨得不能再露骨,就差没 在脸上贴出字来。谢太傅自从得知谢艺的死讯就神情不豫,他和王侍中、周仆射 几个应该是执中派。徐度冷眼旁观,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在座的都不是俗人,不需要绕什么圈子。萧侯首先开出价码:废帝、推立新 君、列建康周边六州为军镇。

到了谈判桌上,云苍峰神情间再没有一丝犹豫,沉声道:「陛下失德,群臣 自有公论。若是废去帝位,当由群臣推举新君,进呈太后定夺。」

萧遥逸叫道:「雪二爷说的是!请太后立刻还宫,策立新君!」

双方一开口就短兵相接。大家一致同意废去晋帝,但云苍峰拿出定例:新君 必须由太后决定,萧遥逸则要求太后尽快还宫。反正内外宫城都在禁军控制下, 只要太后在手里,想立几个新君也只是多费几条黄绸诏书的事。

云苍峰避实就虚,没有在太后还宫的问题纠缠,接着抛出自己条件:效仿晴 州港的例子,列京口为商镇!

这一下连王文度也坐不住了。晴州港是宋国最大的海港,虽然由宋国派遣知 州,但实际上只是虚职。晴州的政务、商业甚至军事都由城中最大的几家商会操 纵。历代宋主都竭力想收回晴州的控制权,但晴州不仅富甲天下,重金聘请的雇 佣兵更是强猛善战。因此晴州虽然名义上是宋国一州,实际上却是国中之国。

双方都寸步不让,一番唇枪舌箭、争吵不休,萧遥逸和云丹琉还几乎动了刀 子。

程宗扬看得有趣,他心里有数,云家其实已经退让,所谓让太后定夺只是讨 价还价的筹码,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京口的商镇,为此不惜摆出翻脸架势。毕竟他 们手里握着两张王牌,真要甩牌不玩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萧家要的则是六州军镇。萧侯的提议顾及朝中重臣和几大世家的利益,只要 求建康周边六州。他们已经控制建康最重要的两支军队,周围再无敌手,这样的 价码只是在名义上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王侍中和周仆射都露出焦躁的表情,桓大司马傲然而坐,眼角不时瞟着司空 徐度。谢太傅不动声色,中间的丞相王茂弘拿着羽扇,似乎昏昏欲睡。

等两边吵得差不多了,王茂弘放下羽扇,低低咳了一声。

众人立刻住了嘴,目光朝他的位子望去,连萧侯也不例外。

虽然不少人都说他年老昏愦,但对这位三十岁为相,一手拥立三位君主、辅 政三十余年,门生故吏满天下的丞相大人,没有人敢轻视。

「陛下失德只是传言。」

王茂弘一开口就给了众人当头一棒。无论是萧家还是云家都把废帝放在最前 面,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如果陛下没有失德,他们有什么理由跑 来造反?

王茂弘似乎没有看到双方难看的表情,一手抚着膝盖,慢吞吞道:「昨晚妖 人扰乱宫禁,以至陛下、太后受惊,幸好少陵侯率军士斩除妖人,拱卫台城。云 氏虽是布衣,但常怀忠义,闻说宫中有变,亲领家仆赴难,救陛下于二宫之间…

…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这些事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呢?

萧遥逸锋芒毕露地问道:「敢问丞相大人,作乱的妖人是谁?」

「太初宫内宦,古冥隐。」

王茂弘慢慢道:「驸马都尉、汉安侯王处仲。」

萧遥逸还要再说,却被萧侯拦住。如果王茂弘只说古冥隐,萧侯当场就要翻 脸。他同意公开王处仲,等于将整个琅琊王家这个晋国第一世家都置于叛逆的阴 影中,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

「谢太傅,诏书该如何写?」

谢太傅道:「如今两寇已经伏诛,既然太后、陛下无恙,可罪止其身。」

程宗扬听出来了,他们的意思是把罪责都推到死太监和王处仲身上,萧家和 云家都护驾有功。问题是两家要的不是这点功劳。虽然谈判就是杀价,但王茂弘 这价也杀得太狠了。一人一根棒棒糖就把两家给打发了。

萧侯冷冷道:「听说临川王准备赴京面圣请安。」

谢太傅淡淡道:「多半是传言有误。临川王奉诏犒赏边军,已于昨日傍晚亲 赴北府兵营中。」

此言一出,萧侯瞳孔顿时缩紧。对面的云苍峰面无表情,显然早已知晓。

谢太傅说的虽然含蓄,其实是告诉众人临川王已经被北府兵囚禁起来。同时 暗示北府兵的军权已经易主。

萧侯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有诏书命临川王犒赏边军,想必禁军的 赏赐是由王丞相和谢太傅亲自发放了。」

程宗扬暗暗叫绝,萧侯这是图穷匕现,准备把王、谢一网打尽了。

王茂弘忽然双眼一睁,昏昏欲睡的眼眸瞬间神光逼人。萧侯夷然回视,雪白 长袍缓缓涨起。

对峙中,谢太傅低叹一声:「桓大司马?」

桓大司马本来与萧侯联盟,但听到北府兵囚禁临川王,不禁犹豫起来。半晌 他下定决心,哈哈一笑道:「不若由桓某代二位犒赏吧!」

盟友倒戈,萧侯冷哼一声,鼓涨的白袍慢慢恢复原状,起身道:「苦恨年年 压金线,尽为他人做嫁衣!」

说罢拂袖而去。

云苍峰起身一笑。「丞相风采,草民钦佩得很。」

王茂弘慢呑呑道:「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云氏商贾传家,也是济 世养民之一端。朝中已经商定将开凿广阳渠,到时还要云氏多多报效。」

云苍峰衣袖微微一抖,良久施礼道:「多谢丞相。他日有缘,再来聆听大人 教诲。」

广阳渠是沟通大江与云水的主渠,云氏长久以来就希望能将大江与云水连接 起来,让云家船队能够直接从建康驶入东海的富庶之地。但这样的工程太过浩大, 朝中商议多次都未能确定,没想到王茂弘却在这时提出来。

萧家和云家都退出谈判,桓大司马有些无趣地左右看了看,正撞上徐度的视 线。两人目光相触,在空中迸出一道火花。

程宗扬起身笑道:「徐老爷子,你说巧不巧!我有个朋友前两天捡到一个小 孩,听说竟然是司空大人的小孙子,如今骨肉可重逢,真是一大喜事,哈哈哈哈!」

徐度手中酒觥一抖,酒水泼洒出来。

程宗扬看着对面的王茂弘和谢太傅,心悦诚服地说道:「王谢世家,人物风 流,在下今日才领教了。果然名不虚传。告辞!」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拿出一个皮夹,掏出几张削好的竹片,满 脸堆笑一人递了一张:「喂,各位有钱的大人!小号这几日就要开张,到时请各 位多多赏光啊!只要拿我的名片,全部八折优惠!」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5 编辑 ] ----------                第十九集

内容简介:

玄武湖上大战歇止,晋国世家大族互不相让,台面下忙着分赃较劲。

程宗扬却收拢晋国后宫一干美妃,还与弱不禁风的云如瑶有更多接触,天天 乐不思蜀、好生快活!

石灰坊、织坊也陆续有丰硕成果,他所熟悉的现代产物一一重现。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终于让他享受到如此惬意的日子!

然而,萧遥逸为了创造平等社会的理想,远赴江州,他少了一个好友在旁; 看似昏瞶的王丞相知道他在后宫的「好事」,特意提醒他适可而止;偶然听云苍 峰提及六朝地理,令他惊觉世界如此之大——胸无大志、有所惘然的他竟浮现一 个念头:他要去东海!他的家乡……

第一章玉花

低垂的柳条风中摇晃,晚秋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和风拂过,将草帽边沿吹 得一动一动。时值正午,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周围的玄武湖烟波浩渺,几日前湖 上的鏖战已经消失无痕。岸旁成片的芦苇绽开无数白花,在阳光下随风漫舞。

天蓝如洗,槐荫深处露出了别墅一角。程宗扬舒服地呼了口气,架在鼻梁上 的墨镜映出身前一团雪白美肉。

这会儿程宗扬躺在一张帆布做成的躺椅上,身下洁白的沙滩朝两侧张开,宛 如一眉新月,围出一个亩许大小的泳池——不是池塘,正是一个标准型的泳池。

整座游泳池全部用白色大理石铺成,周围没有砌出边沿,而是从沙滩边缘由 浅到深,东侧的最深处接近一丈。泳池两端各有一条水渠,将玄武湖水引入池中, 水源用编织的蒲苇团滤过,清澈池水在白色大理石间折射出澄净的碧蓝色彩。沙 滩的沙子又细又白,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耀眼光泽。

躺椅旁边触手可及的位置摆放一张圆桌,上面摆着红茶、绿茶、鲜酿的果汁, 还有一瓶上好葡萄酒。桌旁立着一个美艳妇人。她胸前围着一条鲜红色绸巾,下 身是一条同样材质的游泳内裤,赤脚立在沙滩上。两条白光光美腿赤裸着,大片 丰腴白腻的肌肤暴露在阳光下,雪滑无比。她垂着头,目光微微闪动,脸上泛起 醉人红晕。

躺椅另一侧的垂柳荫下铺着一张墨绿茵毯。一个绝色丽人身无寸缕,赤条条 卧在毯上,两手支颐,含笑看着躺椅上的男子,光洁胴体如脂似玉。

程宗扬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懒洋洋抬起来,「啪」地打了响指。穿着比基尼 的美妇捧起盛满葡萄酒的高脚玻璃杯,顺从地躬下腰,递到他嘴边。

程宗扬咬住麦秆做的吸管饮了一口,被墨镜遮住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美妇胸 前,顺着她白滑乳沟朝里面看去。

在他身上,另一个美妇以倒骑姿势跨在他腰间。她俯身,两团白腻乳球低垂 下来,肥美雪臀高高翘起,仿佛一团白花花的美肉在程宗扬腰间不住起落,卖力 地套弄他的阳具。从后面看去,丰美雪臀又圆又大,臀间紧凑的菊肛和红嫩湿腻 的性器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每一个细小褶皱都纤毫毕露。

骑在程宗扬腰间的女子长发盘成华丽云髻,髻上戴着一枝镶嵌七宝的黄金凤 钗,风韵犹存的玉脸布满红霞,媚眼如丝地淫叫着;一边像尺蠖一样耸翘臀部, 一边伏着身子,用她丰满双乳在程宗扬腿上摩擦。那具白生生的肉体香汗淋漓, 肌肤上汗津津地布满晶莹汗珠,在正午的太阳下散发出熟艳光泽。

这处别墅在玄武湖深处一座滩岛上,虽然平常有人维护,但十几年没有人入 住,许多设施已经荒弃。程宗扬从云家找了些能干仆佣,花几天时间把别墅彻底 清理一番,沙子也重新淘洗,整座别墅焕然一新,才带着几个美人儿过来享受。

相比于以前的日子,这些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舒心。自己梦里都不敢想 过的事,这会儿已经成为眼前活生生的现实。

伏在自己身上,正耸着白花花的美臀,卖力与自己交合的是晋国太后周氏, 也就是以前的芸娘;茵席上玉体横陈的是晋帝最爱宠的丽妃,以前的丽娘。而旁 边粉躯半露,给自己举盏奉酒的,则是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的卓云君。

程宗扬把目光从卓美人儿乳沟里收回,半眯眼观赏眼前丰腻的雪臀。周氏红 腻的性器蜜汁横流,一副沉浸在肉欲中不能自拔的骚态。那种淫媚样让程宗扬看 得心动,拿起麦秆,把滴着红酒的一端放到美妇臀间,插到她淫艳的嫩肛内。正 在套弄的周氏两手抱住屁股,把雪腻臀肉扒开,红嫩的屁眼儿蠕动着,让滴酒的 麦秆插进肛内,一边发出淫浪叫声。

程宗扬笑道:「丽娘,你这婆婆有够风骚的。」

茵席上裸里的丽人抿唇笑道:「奴家婆婆孀居多年,徐娘半老才尝着主人的 乐处,倒像是情窦初开的样子呢。」

程宗扬侧过身,伸手在她娇美下巴摸了一把,一脸坏笑地说道:「别忘了你 出来的时候自己说的,这次来要做什么?」

丽娘含住他的指尖,媚眼如丝地舔舐片刻才娇声道:「奴家说,只要少主带 奴家出来,奴家便和婆婆一道光着屁股给少主唱玉树后庭花。」

程宗扬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玄武湖一战之后,云家很快送还晋帝和太后,做出全面配合的姿态。而萧家 则执掌禁军牢牢控制住太初、昭明二宫,摆明在谈判结果出来之前绝不放手。

当日禁军以除妖拥帝的名义攻入内宫,并没有多做扰乱。杀光宫内叛乱的太 监和王处仲的荆州私军之后便退出内宫,封锁宫门;接管内宫饮水、食物的供应, 同时禁止任何人出入。

但这难不住程宗扬,当天夜里他从暗道潜入宫中,除了拿回自己留在宫里的 东西,还顺道瞧了瞧丽娘。丽娘接受他的警告,在禁军入宫前藏起来,躲过这场 兵灾。禁军退出后,宫中剩下的妃嫔宫女一片凄惶,她们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发生 什么事,这时古冥隐一党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人人担惊受怕,不知还会有什 么祸事发生。

程宗扬本来只是挂念丽娘,舍不得这个尤物受到伤害。结果一见之下,一个 惶恐无助,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寡女,一个孤男,天雷勾动地火,一来二去,顺 理成章滚到一张榻上。

丽娘说起来是有夫之妇,不过晋帝那样子比死人也强不了多少,宫里又失去 主心骨,人人自危。这个绝色宠妃把自己当成救星,曲意奉迎,不但让自己享尽 鱼水之欢,也让自己心理上获得极大满足。

于是程宗扬从一开始的偶然探望变成每夜必至,而且夜不空宿。丽娘不仅殷 勤侍奉,还在他高兴时引来交好的姐妹求他庇护。这会儿宫里一片大乱,早就没 人来管,何况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三贞九烈的贤妇。这些日子下来,好一番花迎蝶 舞,让自己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昨晚程宗扬按例溜进宫里,说起自己在湖上的别墅,里面的沙发、吊灯、抽 水马捅入、弹簧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丽娘满心倾羡。在宫里的遭遇使 她对这些看似华丽辉煌,生活在其中却阴森可怖的宫殿早已心怀怯意,便在枕上 软语央求,求他带自己出来散心。程宗扬虽然心里有些顾虑,但美色当前,而且 别墅就在湖上,离宫城不远,便拍着胸脯一口答应,天亮前用一条小船把她们接 过来。

程宗扬贴在丽娘耳边,小声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帮我搞定!」

丽娘瞥了他一眼,然后款款起身,胸前浑圆玉乳摇晃着,走到芸娘身边扶起 她的手臂,柔声道:「娘娘好热了呢,换个地方可好?」

芸娘两腿已经酸软,被她扶着离开躺椅,软绵绵走到绿柳荫下。丽娘在她耳 边说了几句,芸娘回眸一笑,俯身跪在葱绿茵席上,翘起圆臀,两手抱着白滑臀 肉,骚媚地朝两边分开,露出插着麦秆的嫩肛,腻声道:「有请少主光临。」

丽娘纤指按在美妇臀沟间,轻轻拔出麦秆,将嫩肛分开,娇笑道:「少主, 奴家婆婆的后庭花已经开了呢。」

程宗扬隔着墨镜看了卓美人儿一眼,挺起怒胀的阳具大剌剌走到芸娘身后, 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对着她圆翘雪臀用力干入。

芸娘低叫一声,螓首扬起,脸上露出柔媚入骨的淫态。

透过墨镜,芸娘的肉体显得分外白腻。随着阳具进入,白花花的美臀仿佛膨 胀起来,愈发肥圆。程宗扬大感兴奋,抱起云娘肥白屁股,用力干着她的屁眼儿, 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卓美人儿。

丽娘走到卓云君身畔,笑吟吟道:「这位姐姐生得好美呢。」

卓云君年龄与芸娘相仿,但外表年轻一些,看起来比丽娘大不了几岁。她有 些勉强地挑了挑唇角,然后扭过头,分明不想和她交谈。

自己身上这些连内衣也称不上的布片是他特意让人做的,还起个古怪名字, 叫「比基尼」。上身红绸开口极低,故意收紧挤出乳沟,内裤又窄又小,后面则 是比手指还细的丝带,一穿上就陷进臀沟里。

这种衣物比赤身裸体更令人感到羞耻,他却显得十分开心。如果在斗室间两 人相对,自己穿着让他观赏也就罢了,可他不仅要自己在光天化日下穿出来,旁 边还有两个陌生女子。卓云君羞不可遏,觉得穿着比基尼的自己简直成了她们眼 里的笑柄。

丽娘没有在意她故作冷漠,反而笑道:「奴家认得姐姐呢。」

卓云君身体猛地僵住。

丽娘美目微睐,轻笑道:「昔日贵宗在九霄宫讲演道法,奴家曾见过姐姐。

姐姐那时是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芳名叫云君的。「

卓云君右手拧住自己的左腕,手指一片冰凉。她想过自己身份会暴露,却没 想到会在这里被人认出。晋国佛门远盛于道流,建康周边有大小数十处佛寺,却 没有一处道观。建康一些信奉道流的世家往往要到建康以东的江乘,在九霄宫听 取道法。卓云君随同门往九霄宫还是十余年前的事,以为建康未必有人认得自己, 谁知被眼前这丽人一语道破。

丽娘挽住卓云君的手:「姐姐知道我们是谁吗?」

卓云君听到她们以婆媳相称,心下早已不齿。婆媳共侍一男,这种淫浪举止 足以令任何人心生鄙夷,却偏偏被她们认出身份。恼羞之余,卓云君冷脸道: 「谁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粉头。」

「姐姐莫恼。」

丽娘看出她的羞恼却没有半点不悦,指着柳荫下的美妇低笑道:「那边被少 主骑着的便是奴家的婆婆。姐姐可知道,她在外面的身份是晋国的太后娘娘。奴 家也不是什么粉头,三年前受封为贵妃,庾娘娘过世后,本来要做正宫的。」

卓云君被叫来时,两女早被脱得光光的,围着程宗扬争相献媚。她在旁边捧 盏奉酒,浑不知那个淫浪的骚妇便是太后,而眼前这个怂恿婆婆与旁人交合的丽 人竟是贵妃。

丽娘看出卓云君的惊疑,抿嘴一笑,走到芸娘身前,俯身娇笑道:「娘娘被 少主弄进后庭,可快活吗?」

美妇双手抱着屁股,被干得娇喘连连;她一双雪乳压在茵席上,玉脸侧在一 边,面色潮红,精致发髻微微松开,那枝七宝凤钗歪到一边,对丽娘的调笑充耳 不闻,只发出一串淫媚娇呼。

丽娘取下芸娘的凤钗递到卓云君手中。握着那枝钗子,卓云君慢慢抬起眼睛。

丽娘笑道:「姐姐信了吧。奴家出身张氏,虽然不是第一等高门,但也是上 等门第。」

说着她贴在卓云君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丽娘在宫里委屈求全,连古冥隐也能瞒过,这时言笑晏晏,亲切的姿态让卓 云君慢慢放松戒备。

「真的吗?」

丽娘点了点头,用艳羡口气道:「姐姐好福气呢,能陪在少主身边。奴家和 婆婆想得到少主的宠爱可难了呢。」

卓云君咬了咬唇,低声道:「哪里的福气,我不过是……」

「咦?」

丽娘讶道:「姐姐不是少主的姬妾吗?」

卓云君这才知道程宗扬在别人面前给自己留了面子,没有点破自己是供他专 用的妓女身份。不知为何,这个解释让她感到一丝淡淡欣慰。

丽娘悄声笑道:「少主好勇呢,奴家和婆婆在榻上轮流侍奉都被他干得泄了 身子。不知道姐姐泄过身没有?」

「那是什么?」

丽娘一手拥着卓云君腰肢低笑道:「就是被少主的大肉棒硬硬地干到身子里 面,干得泄了身子。你瞧,奴家婆婆快泄了呢……」

绿柳荫下,那美妇裸着白白屁股,被程宗扬干得花枝乱颤。她失神地张着眼 睛,红唇微分,喉中不时发出销魂媚叫。

卓云君看得面红耳赤,正待扭过脸,却见丽娘蹲下身,轻抚美妇面孔笑道: 「娘娘,让旁边的姐姐仔细看看好吗?」

那位太后娘娘早已无力反抗,被她双手抱着屁股,用力分开白花花的臀肉, 将自己臀间正在交合的部位暴露在阳光下。

卓云君大吃一惊,身体靠在圆桌上,将上面的杯盏撞得一阵摇晃。她原以为 两人蝶戏用的只是平常的背入式,这时才发现太后被干的是另一个肉孔。看着那 小小肉孔被阳具撑开到不可思议的尺寸,卓云君不由自主地夹紧双腿,心里怦怦 直跳。

程宗扬透过墨镜打量卓美人儿的神情,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今天他存心 要让卓美人儿自己乖乖把后庭献出来,为此不惜让芸娘和丽娘一同现身说法。本 来这事多给小紫几串钱也能搞定,只不过那死丫头这些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常 常一个人跑得无影无踪,只好自己摆平。

第一次近距离目睹肛交,直看得卓云君花容失色。美妇敞露的雪臀间,那张 小巧屁眼儿像撕裂一样被肉棒撑开,肛洞周围细密的菊纹被完全拉平;阳具进入 时,整张屁眼儿都被挤进臀内,拔出时又被带得翻出,肛内红腻嫩肉像花一样绽 开,在阳具周围颤动,散发玛瑙般艳红的光泽。粗长阳具直挺挺干进臀内,顶得 美妇柔颈昂起,翘着舌尖发出短促媚叫。

卓云君扶着圆桌,眼神惊疑不定,心道:「这……怎么可以?」

丽娘似乎看出她的心意,在她耳边笑道:「姐姐也是女子,该知道女人身子 有三处地方能让男人开心。女子的后庭花最是娇嫩,又是不雅的秽处,就是平常 夫妻之间也未必肯让自己的夫君享用。奴家和婆婆对少主敬慕非常,为了少主开 心,才心甘情愿献出后庭。」

卓云君被她毫不避忌的言语说得面红耳赤,良久才道:「那样的秽处,怎可 亵弄?」

丽娘掩口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女子后庭狭紧又容易使力,男人的阳具放 在里面就像被一个肉箍束住,进出时别有一番快活。咱们女子羞处被少主用过, 这时翘着屁股,把自己夫君也未曾用过的部位里露出来,让少主享用。那心思就 像把一件没人碰过的礼物放在他面前,等人拆开。而且少主阳物又大又热,干在 里面比起羞处的交合另有一种妙态……」

丽娘话音未落,忽然美妇浑身一紧,肥白雪臀紧紧夹住阳具,屁眼儿用力收 缩,接着敞开的美穴间喷出一股液体。戴着墨镜的程宗扬咬紧牙关,用力挺动阳 具;在他身下,那位尊贵的太后像淫兽一样尖叫,两条雪白大腿剧烈地抖动,下 体淫汁四溢。

「啵」的一声,阳具像拔出瓶口的塞子般从屁眼儿中拔出。美妇臀间留下一 个浑圆肉孔,几乎能看到肠道深处蠕动的肠壁。

卓云君看得心旌摇曳,玉指在桌沿捏得发白。她目光落在程宗扬昂起的肉棒 上,顿时像被烫到般一闪。

程宗扬把芸娘抱在怀中,在娇喘美妇身上揉捏。卓云君侧过脸不肯再看,两 条玉腿却不由自主地并紧,小腹微微起伏。

丽娘一笑,拿起桌上红酒款款走到程宗扬面前,然后屈膝跪下。她将红酒淋 在程宗扬怒胀的阳具上,张口含住他的龟头,细致地舔舐起来。

卓云君脸颊一阵滚烫,眼前白色沙滩反射刺眼阳光,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丽娘将阳具舔舐干净,然后站起身,洁白玉体卧在躺椅上,含笑看着面前的 男子,翘起一条白滑美腿柔柔放在他肩上。玉腿间敞露的秘处像娇艳的玫瑰一样 绽开,露出柔腻穴口,对着主人火热的阳具。

「啊……」

丽娘喉中发出一声娇媚低叫。被她舔舐过的阳具对准微张的穴口,用力顶入。

程宗扬一手抱着丽娘的玉腿,一手抓住她丰美雪乳,弓身肏弄她的美穴。丽 娘躺在椅上,白软纤足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肩头一翘一翘;另一条玉腿垂在躺椅 边缘,将被阳具撑满的美穴暴露出来。

丽娘本就生得妩媚艳丽,这时裸体受淫,每一寸肌肤都显得媚态横生。被程 宗扬肏弄十几下之后,她用撒娇口气央求道:「少主,奴家也要像婆婆一样,让 少主从后面疼爱奴的后庭……」

这是程宗扬和丽娘商量好的,要引诱卓美人儿自愿跟自己肛交。他放开手。

丽娘转过身,把散乱发丝拂到耳后,然后伏在躺椅上,在卓云君面前翘起圆 润玉臀,低笑道:「姐姐,少主要光顾奴家的后庭了。」

卓云君有些吃惊地咬住唇。丽娘雪白粉臀间,那张屁眼儿像胭脂涂过般娇红 明艳,小小的缩在一起,连小指的指尖也未必能容纳。丽娘长发低垂,朝她嫣然 一笑,两手分开臀肉。

接着卓云君看到粗大阳具伸到她臀间,龟头硬邦邦顶住丽人柔艳嫩肛。红嫩 的屁眼儿在龟头挤弄下软软张开,像一张红腻小嘴,一点一点将龟头吞入肛中。

丽娘呻吟着昂起螓首,勾魂楣眼却望着旁边的卓云君,腻声道:「少主阳物 好大,人家的后庭花开了呢……」

穿着比基尼的美人儿下意识地并紧双腿,丰美双乳微微鼓胀,乳沟渗出细细 香汗。

丽娘在躺椅上摆出冷艳姿态,那双犹能言语的瞳眸目光在卓云君身上流连, 像在炫耀,又像是诱惑。

「少主人的大龟头塞到奴家肛蕾里了……好像一颗硬硬的石子……啊呀……

奴家的肛蕾被撑开了……好热……「

丽娘媚声道:「少主,奴家的屁眼儿紧不紧……」

程宗扬嘿嘿笑道:「真的很紧啊。」

「啊!」

丽娘低叫一声,「龟头插进来了……肠道里面好胀……少主的大肉棒好硬, 奴家的屁眼儿都被干穿了……」

丽娘挺起雪臀,将屁眼儿毫无保留地绽露出来,让阳具长驱直入,直到程宗 扬的小腹顶在自己臀上。

丽娘眉眼间的媚意浓得仿佛要滴落下来,湿淋淋的美目勾引卓云君,娇声道: 「少主的大肉棒整个干到人家屁眼儿里;把奴家肠道塞得满满的……」

她一手伸到身后,抚摸程宗扬腹部结实的肌肉,一边用软腻声音道:「少主 身体好壮呢。」

卓云君目光停滞一下。阳光下,程宗扬腹部肌肉一块块棱角分明,像雕刻一 样清晰;随着他身体挺动有力地动作,在丽人如雪美臀的比对下,更显得野性十 足,充满雄性阳刚的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床上运动做多了,程宗扬最发达的肌肉是腹肌。从上到下八块 腹肌,微一用力就结实地绷紧,看起来强悍又精壮。他腹下阳具更是怒勃而起, 铁棒一样捅在丽人粉团般的美臀间,仿佛仅用一根阳具就能将她娇美身体整个挑 起。

丽娘软绵绵伏在躺椅上,媚眼如丝地望着卓云君,带着一丝满足的呻吟呢喃 道:「主人的阳具好热……奴家屁眼儿都要烫化了……哎呀……姐姐,人家的屁 眼儿都翻开了……」

充满诱惑的声音不住传来,那种入骨的满足和淫媚的妖冶,让卓云君呼吸都 颤抖起来。

随着阳具进出,丽娘媚叫不绝,将肉棒在自己肛内的每一丝动作都钜细无遗 地描述出来。绘声绘色的叙说让卓云君感同身受,仿佛自己臀内也有一根阳具在 捅弄。

丽娘忽然拉住卓云君的手指,笑道:「卓姐姐,你下面湿了呢。」

卓云君身体像发烧般滚烫,双腿已经软得毫无力气,被丽娘一扯便跌到椅上。

丽娘让开位置,和芸娘一起把卓美人儿按在躺椅上,让她面对程宗扬勃起的 阳具。

卓云君维护自己最后一点神智,喘息道:「不……不要……」

丽娘笑啐道:「有什么害羞的?奴家和婆婆那样的身份都当着姐姐的面让少 主干过,何况姐姐还是少主的姬妾呢。」

丽娘是引诱,程宗扬则是威逼,凶巴巴道:「卓美人儿,乖乖把内裤脱了!

免得我叫你妈妈来!「

卓云君身子一抖,在丽娘和芸娘的哄弄下,她咬住唇,两手挽住内裤边缘, 慢慢褪到臀下。

卓云君内裤已经湿了一片,秘处更是春潮涌动。两个美娇娘一手抱住她一条 腿,将她双腿分开。丽娘掩口笑道:「姐姐的耻毛好浓呢。」

卓云君面红过耳。那对婆媳下身毛发都剃得干干净净,光溜溜裸露出两张美 穴。相比之下自己倒成了异类。

丽娘笑道:「姐姐阴户好嫩,不知道是谁给姐姐开的苞?」

程宗扬得意地说道:「当然是我了,卓美人儿,是不是?」

卓云君无奈地点点头。忽然下体一紧,湿腻秘处被旁边的芸娘分开,卓云君 魂飞魄散,本能的反感使她挣扎起来,想摆脱陌生人的手指。丽娘在她耳边轻轻 说了一句,卓云君顿时一僵。

「好姐姐,少主要干你了。」

那根火热阳具顶在下体,然后毫不客气地捅进去。卓云君心神全部放在腹下, 眼看着那根阳具干进体内,重重顶住花心,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旁人注视下与人交 合。

强烈的羞耻感潮水般涌来,但很快就被肉体的快感冲淡。

坚硬火热的阳具在蜜穴中进出,每一下都捣在花心上。卓云君紧绷的身体像 湖水一样融化,被阳具捅弄的蜜穴淫液四溢。

正午的阳光使卓云君视线都映得发昏,只有肉体快感一波接一波袭来,让她 下意识地叫出声。

身体仿佛在波浪上起伏,时而堕入谷底,时而又被抛上云霄。天地不停旋转, 一切都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体内那根火热阳具,一下一下不停地捣入蜜穴 深处,撞击自己柔嫩的花心。

阳具忽然尽根而入,将湿滑蜜穴撑得又胀又紧。卓云君从眩晕中吃力地睁开 眼睛,正看到程宗扬一脸坏笑的面孔。

「卓美人儿!」

他宣布说:「我要开你后庭的花苞!」

恍惚中,卓云君感到自己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柳条,在一具雪滑躯体上留下斑驳光点。卓云君被搀扶着伏在帆布 躺椅上。鬓侧发丝垂在羞红的脸侧,她微微战栗,细软腰肢向下弯曲,将光润的 雪臀耸翘起来。

一个硬硬物体碰到唇边。卓云君睁开眼,只见他递来一根剥过皮的树枝,让 自己咬在嘴里。卓云君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张口咬住。

臀间传来一股温热气息,接着小小肉孔被粗圆龟头顶住。卓云君浑身一抖, 这才意识到龟头的尺寸。那龟头像火热的拳头硬邦邦顶在臀肉,将自己臀肉挤得 张开。密藏在臀肉间的肛洞小小的,几乎连龟头顶端的马眼也无法容纳。

白色树枝在齿间传来树汁青涩的苦味,卓云君咬紧树枝,认命般的闭上眼睛。

那两个身份尊贵的婆媳刚被同一个主人插过屁眼儿,既然她们的身体能够承 受,自己应该也能容纳下主人的阳物。

「呃……」

卓云君昂起玉颈,齿间发出一声痛叫。

炽热的龟头硬硬挤进肛洞,柔嫩的屁眼儿像要迸裂一样被挤得扩张。卓云君 雪臀本能地向前移去,试图躲避阳具的进入。丽娘和芸娘嘻笑着扯住她的手臂, 从两边将她白滑臀肉扒开,将小巧的屁眼儿敞露在阳具的重压下,一边娇声道: 「姐姐忍一忍便是了。」

程宗扬跨在躺椅上,两手搂紧卓云君的腰肢,阳具一点一点挤进她未曾被开 垦过的嫩肛中。卓美人儿肉体对痛楚的感应过于强烈,程宗扬怕她吃痛不过,不 敢十分用力。饶是如此,卓云君仍然痛得浑身战栗,被扯住的手臂不住用力。

丽娘在旁提醒道:「少主,长痛不如短痛。」

程宗扬心领神会,抱着卓美人儿的腰肢用力一顶,那张紧凑的屁眼儿猛地张 开,被阳具硬生生顶进肛内。

卓云君口鼻中发出一声痛叫,丰满雪臀像被阳具顶起一样猛地向上一翘,原 本紧蜜的嫩肛此时被撑得张大数倍,菊肛边缘被拉成一圈细细红肉,紧紧箍住粗 壮棒身。

卓云君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让自己咬住一截树枝。身体的痛楚仿佛又一次失去 处女身,屁眼儿仿佛被龟头捣碎,传来撕裂般的痛意,而且拳头般粗圆的龟头还 在自己直肠内挺动,像坚硬的石碾在肠道内摩擦,将肠壁上丰富的褶皱一一拉伸 碾平。

臀内传来的胀痛使卓云君感觉自己肠子都被撑裂,巨大伤口从屁眼儿一直延 伸到臀内深处,仿佛整个屁股都被肉棒干得裂开。

卓云君咬住齿间树枝,喉中发出短促而尖厉的痛叫。她玉体颤抖,两行珠泪 顺着面颊流到鼻尖,连串滚落。芸娘的手腕被她手指抓住,皮肤都被捏得发红。

她力气不及卓云君,刚才又泄了身,被她一挣几乎摔倒。

程宗扬一口气把阳具全部干进卓云君体内,一边抱住剧痛的卓云君,在她耳 边道:「别怕、别怕,一会儿就不痛了。」

丽娘羡慕地看了卓云君一眼,笑着解开她的乳罩,一手握住她酥滑雪乳轻轻 揉弄。

阳具在肛内抽送着,卓云君痛得几乎昏迷。她完全没有想到后庭开苞的痛楚 会如此强烈,像被一根烧红的铁棒捅入臀中,在里面来回搅弄。齿间树枝使她叫 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发出乞求般的泣声。

程宗扬几乎心软下来,但这次半途放弃,下次想引她乖乖答应和自己肛交, 天知道是猴年马月。反正就是痛点,忍一忍就过去了。

程宗扬收起怜香惜玉之心,抱着卓美人儿,阳具用力在她肛内挺动。

碧烟般的柳丝深处,一双小靴在枝上轻轻摇晃。柳条下,咬着树枝的美妇趴 在躺椅上,粉臀高举,柔嫩后庭第一次被异物捅入,在主人毫不怜惜地奸淫下痛 得死去活来。她敢肯定这会儿取出她咬着的树枝,卓婊子连爹爹都能叫出来。

旁边两个粉头一个骚浪一个娇媚,这会儿正扒着卓婊子的屁股,让那个大笨 瓜从后面干卓婊子的屁眼儿,还笑得花枝乱颤。好得意吗?

程宗扬正干得快活,一根树枝突然掉下来。他连忙挥臂打开,接着又是一根。

程宗扬抬起头,顿时一阵光火,「死丫头!你吃饱撑着!」

小紫从树梢跳下来,冷脸说:「有人找。」

「谁啊?」

「你去了就知道。」

程宗扬呼了口气,不满地说:「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小紫绕着躺椅走了一圈,忽然一脚踢在程宗扬屁股上。

「我干!」

程宗扬一声大叫。

丽娘和芸娘都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卓云君。

程宗扬脸色铁青,阳具一跳一跳,还没有经历高潮就在卓美人儿又紧又暖的 后庭里喷射起来。

「死丫头!」

程宗扬大吼一声。

这死丫头太过分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卓美人儿的屁眼儿开垦得差不多,这 会儿正在快活,谁知死丫头竟然一脚踢中自己精关,强迫自己射精。

丽娘有些心痛地抚住程宗扬挨踢的部位,嗔道:「你怎么能这样?」

小紫眨了眨眼睛,忽然绽出一丝笑容。「程头儿,你好有本事哦,勾搭上这 样一个大美人儿,难怪整天找不到你呢。」

丽娘有些讶异地望着这个天仙般的小美人儿,问道:「你是谁?」

小紫伸手画了一圈,笑吟吟道:「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啊。」

丽娘水灵灵的妙目望向程宗扬。

程宗扬瞧出不妙,连忙道:「丽娘,别说了。」

一边拔出阳具,一边板起脸道:「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小紫折下一枝柳条在手里无聊地把玩着,一边眨眼:「我见了几个傻瓜。」

程宗扬琢磨一下才恍然想起。「你是说星月湖的八骏吧?你和他们见面了?」

小紫摇着柳枝道:「几个傻瓜有什么好看的?」

程宗扬悻悻道:「按你的标准,我这么聪明的人是大傻瓜,小狐狸比我强那 么一点算傻瓜。你说那几个都是傻瓜,看来水准都比我高一点。咦,你去见他们 怎么不叫上我呢?」

小紫哼了一声,扬起下巴。

程宗扬话说出来就觉得不对。自己这些天整日在宫里胡混,如果不是今天到 别墅来,想找到自己就难了。他看着小紫的脸色,有些心虚地讪讪道:「加上小 狐狸,八骏还有七个人,他们是不是都来了?嘿嘿,见面礼总是有的吧?」

小紫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索然,没有开口,只转头朝躺椅看了一眼。卓云君 已经听到她的声音,本能地蜷起身体,这时撞上她的目光,身子顿时一抖,顾不 得臀间剧痛,勉强撑起身体,在她脚前拜倒,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妈 万福。」

小紫矜持地点头:「乖女儿,你也好呢。又学了新花样来讨好主子,真乖呢。」

卓云君怯怯地不敢作声。

小紫望向旁边的芸娘,用嘲讽口气道:「这位奶奶好像挺有身份,怎么也和 我们程头儿睡到一起了呢?」

程宗扬喝道:「行了,死丫头,我借你的岛玩玩,用不着给我摆脸色吧?」

小紫跳过来亲密地拥住他的手臂,弯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用娇嫩声音甜 甜道:「人家哪儿有啊。程头儿,你快去见客人吧。两位娇客让小紫照应就行了。」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喝道:「少跟我来这套!要去一起去!」

丽娘和芸娘看看程宗扬,又看看这个精致如画的小美儿,神情间除了尴尬, 还有些隐隐的不安。她们两个不顾身份在别人岛上与一个异族商人白昼宣淫,一 旦传扬出去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旁边卓云君没有被小紫叫起,只能羞窘地跪在沙 滩上,一手掩着受创的雪臀,黏稠精液正从胀痛的肛中淌出。

程宗扬跃进泳池用布巾抹净身体,然后换上衣物,扯着一脸不情愿的小紫离 开沙滩。这滩岛独处湖中,离最近的湖岸也有半个时辰的水程,不怕这三个美人 儿会走失。要紧的是把死丫头拉走,免得弄出血案。

第二章战果

宽阔的客厅中,巨大华丽的水晶吊灯让秦桧啧啧赞叹。他见闻也算得广博, 但这处别墅每件陈设都别出机杼,连一桌一椅都与众不同,让人耳目一新。

程宗扬穿着大花衬衫短裤,大摇大摆进来。「会之,原来是你啊。」

他往沙发上一坐,懒洋洋道:「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还忙着呢。」

玄武湖一战另一个后果是自己吸收太多死气,真阳充沛得直想外溢。刚才只 干了一半就被死丫头暗算射精,程宗扬实在很不过瘾,只想赶紧把秦桧打发,好 回去左拥右抱。

秦桧第一句就让程宗扬坐直身体。

「一个时辰前,宫中下了诏书。」

「怎么说的?」

「诏书说贵妃孟氏昨日产子,陛下喜得皇子,下诏大赦天下。」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完了?」

秦桧点了点头。

程宗扬叫道:「这算什么诏书?」

玄武湖之战,王处仲败死,少陵侯萧道凌惨胜。在画舫谈判中,丞相王茂弘 与谢太傅联手压制萧侯,桓大司马临阵倒戈,致使萧侯功败垂成,愤然离席。不 过萧家没有就此收手,一直牢牢把持禁军与石头城水师大营,更将太初、昭明二 宫死死握在手中,摆出绝不善罢干休的姿态。

晋国制度,诏书不是宫中随便一下就算的,必须由丞相签署才能生效。晋帝 在萧家手中,丞相是王茂弘,程宗扬原以为诏书既然颁布,肯定是两家谈定的结 果,内容对晋国未来政局极为重要,没想到是不痛不痒的一件破事。

程宗扬发了句火才没好气地说:「你从哪儿得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秦桧徐徐道:「是王丞相、谢太傅对在下亲口所言。」

「哈!」

程宗扬对这死奸臣刮目相看,「两位大人可真给你面子啊。」

秦桧平静地说道:「今日黎明,王丞相、谢太傅、萧侯爷、云三爷联名请公 子赴东府城议事,在下遍寻不见公子,只好越俎代庖。」

黎明那会儿自己正在内宫的华林园快活,连小紫都没找到,他能找着自己才 见鬼了。程宗扬干笑两声,「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对了,听起来大家似 乎谈妥了,结果是什么?」

「陛下失德只是传言,几位大人的意思,既然陛下身体不豫,当在宫中慢慢 调理。至于宫中妖人与汉安侯王处仲勾结、图谋作乱,已由萧侯领军平定。桓大 司马、徐司空、王侍中、周仆射联名上书,为首的古冥隐、王处仲悬首示众,余 党枭首,已经结案。临川王乃国之贤王,忠心可嘉,下诏在建康赐宅居住。」

「就这么算了,大家还太太平平照常过日子?有本事啊。」

程宗扬真服了王茂弘的手段,这么大的事,琅玡王家连毛都没掉一根。

「萧家呢?这种条件他们也能忍下来?那八千禁军难道是纸扎的?」

「少陵侯萧道凌平叛有功,晋升镇东大将军,加封食邑五百户。」

秦桧停顿一下,慢慢道:「兼任江州、宁州刺史。」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是什么交易?」

秦桧笑道:「萧侯晋位大将军,有权建牙开府,自辟僚属。江、宁二州虽然 不足六州之地,但西连大江,南及云水,有山河表里之固。堂上双方已经约定, 两州政务、军务,朝中一概不予插手。」

程宗扬思忖道:小狐狸狮子大开口,要把建康周边六州全划为军镇;若真遂 了他的意,大家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以后都在萧家屋檐下讨饭吃得了。这会儿 咬下两块肥肉,名正言顺划为萧家的地盘,差不多够意思了。

「云家呢?云老哥辛辛苦苦不会只换了一条渠吧?」

「云家拿到盐业生意。」

「什么!」

程宗扬差点儿跳起来。盐、铁这两个行当在六朝至少有四朝都是官府专营。

单从利润说,云家得到的盐业生意只怕比萧家的两州获利还要丰厚。

秦桧笑道:「云老爷子本来要把盐铁两个行当一手拿到,但谢太傅坚决不同 意,只允许云家经营盐业,至于铁器可以自行炼制,与海外交易,绝不能在境内 贩卖。我瞧云老爷子虽然脸色不悦,其实心里还是挺得意的。往后挂着云家徽记 的盐船就可以在境内畅行无阻。」

萧家、云家各有所得,朝廷也安然无事,一场偌大风波就此风平浪静,日子 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程宗扬不得不服王茂弘这把稀泥和得真有本事。而这样的结 果恐怕也是最好的。

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们几家分赃,叫我去干嘛?」

「这是萧家和云家的意思。」

秦桧笑道:「我猜度他们两家也怕彼此争执起来,便宜了王家和谢家,想让 公子当个和事佬。」

程宗扬笑道:「少来。云家早把陛下和太后送回宫里,牌都给萧家了,还怕 什么争执?」

秦桧笑咪味道:「正是因此,才更要公子出面。」

程宗扬哼了两声,突发奇想道:「他们各捞各的,分赃分得不亦乐乎!我呢?

我也辛苦这么多天,难道没我的一份?「

秦桧露出为难表情。

程宗扬失望地说:「真没有啊?」

「属下惭愧。」

秦桧说着惭愧,脸上却没有一点惭愧表情,反而有些尴尬。

程宗扬讶道:「秦会之啊秦会之,论起奸猾来,我看小狐狸都比不上你,难 道还有人能硬吃你一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桧道:「属下特别问过王丞相和谢太傅,我家公子出生入死,一身是胆, 如今总该有些报酬吧。」

程宗扬连连点头,「说的不错,这话太有理了。那两个老狐狸脸皮再厚也不 好意思装作没听到吧?」

「属下问完,王丞相咳了半晌也没开口。」

程宗扬恨得牙根发痒:「老家伙又装糊涂!谢太傅怎么说的?」

秦桧也禁不住咳了几声,才吞吞吐吐说道:「谢太傅一听,比属下还惊讶, 问属下:贵主人整日在宫里厮混,还想要什么?」

程宗扬瞠目结舌。想不到自己这几日的荒唐看似无人知晓,其实全落在旁人 眼中。半晌他跳起来:「我干!我在宫里关他们屁事啊!两个老家伙什么意思?

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个借法吧!拿这些来搪塞我,他们以 为我程宗扬是什么人!精虫上脑的好色之徒吗!「

秦桧挺身愤然道:「只要公子一句话,属下便是拼上一腔热血也要为公子分 说明白!」

程宗扬扭过头,「什么话?」

秦桧正容道:「只要公子不再入宫,属下定把公子的一份讨要回来!」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后严肃地摆摆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秦桧一声不响地坐下来。

程宗扬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之,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那个 ……那个……算了,你知道我就不说了。」

秦桧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身为家主,在下只有奉命效力而已。」

程宗扬宽慰道:「世上有的是钱,想挣钱还不容易?他们不给,咱们自己挣 嘛。好了,好了,你别把脸拉那么长。我这会儿明白给你说吧,我是跟丽娘有一 腿,够坦白吧?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好色,但这事真和好色没多大关系。

说实话,丽娘她们真的挺可怜的。守着那个废物,连自己最起码的安全都保 不住。

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对吧?以前大家又有点交情,总不好干完就翻脸不理 吧?「

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萧家和云家一个得了地,一个得了利,我没有他 们那样的雄心,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活得越久越好。力所能及帮别人一把,这 点要求不过分吧?」

程宗扬靠在沙发上舒服地摊开双手:「会之你瞧,这世上有太多可以享受的 好东西,该享受的时候何不尽情享受呢。」

秦桧微微叹口气,「是。」

程宗扬忽然跳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你说这事王丞相和谢太傅都默认了 是吧?哈哈哈!会之你去忙吧,没什么大事别来叫我!」

说着他左右一看,「小紫呢?我干!那死丫头又跑哪儿了?」

第三章理想

日影微微西斜。绿柳荫下,小紫穿着浅紫色比基尼,一身清凉打扮,裸露雪 嫩肌肤。她小巧鼻梁上架着那副墨镜,一手拿着一杯红茶,嘴里咬着麦秆,舒适 地躺在帆布椅上。

躺椅扶手上系着三条皮绳,每条皮绳带着一个翻毛的皮制颈圈,套在一个女 子赤裸的粉颈中。

小紫面前并肩排列着三具白滑肉体。中间是芸娘,左边是丽娘,右边是卓云 君。三个美人儿都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除了颈中皮项圈,身上没有一丝衣物。

那些颈圈不知是小紫从岛上哪个角落找到的,皮毛已经脱落,又宽又硬的皮 革上包着已经褪色的金属钉,三女像母狗一样肩并肩趴在雪白沙滩上,高高翘起 雪臀。

小紫可爱地偏着头,一边含着麦秆吸着红茶,一边伸出雪白玉足,用趾尖在 芸娘臀间拨弄。

芸娘两手撑地,双膝用力分开敞露出美穴。白玉般的脚趾在她穴中灵巧地挑 动,将她蜜穴翻开,宛如一朵淫艳肉花在阳光下颤微微蠕动。

程宗扬咬牙道:「死丫头!项圈在哪儿找的!」

小紫仿佛没有看到程宗扬阴沉脸色,她若无其事地吐出麦秆吸管,浅浅笑道: 「捡的。好像是拴狗的链子吧,给她们用还挺合适呢。」

程宗扬叫道:「你怎么这么爱欺负人呢?」

小紫笑嘻嘻道:「你那些书里有个好玩的故事,说有个太后生性奸淫荡,后 来国家灭亡了,她就带上儿媳,一个太后,一个皇后,两个人一起在妓院挂牌接 客。你猜是不是她们两个?」

「那些胡扯你也信!」

程宗扬底气不足地说道:「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人家也不知道啊。」

小紫放下玻璃杯无辜地眨眨眼睛,「她们说自己是你叫来的粉头。你知道人 家最喜欢又乖又听话的粉头,就给她们讲故事。她们听了好高兴,答应扮母狗让 人家开心。」

小紫扬起右手的柳条,朝身前美妇臀上打了一记,笑吟吟道:「骚婆婆,用 力点啊。」

芸娘羞愧地侧过脸,当着程宗扬的面挺起雪臀,用柔腻美穴套弄女主人的脚 趾。

程宗扬生气地抓住柳条,一把夺了过来,丽娘却在旁边不好意思小声说道: 「程少主……奴家和婆婆是自己愿意的。」

程宗扬看看丽娘,又看看小紫,「死丫头,你又干什么了!」

丽娘连忙道:「真的。」

小紫嘟嘴道:「你自己听见的。」

程宗扬蹲下来在丽娘耳边道:「她讲了什么故事?」

丽娘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神情间没有多少受虐的屈辱,而是一种略显无奈 的苦笑,轻声细语地说道:「这位姑娘好聪明,几句话便套出我们的底细,连我 和婆婆在画舫接客的事都知道了。我和婆婆只好承认下来,她说自己会编鼓儿词, 若是编一个,明天全建康人都会传唱……」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傻啊!」

小紫是哪种妖精?没有把柄还要制造把柄,她们竟然乖乖把底细都露出来, 还不被死丫头抓个结实?

丽娘无奈地说道:「紫姑娘只是游戏,奴家和婆婆便陪她开心就是了。」

程宗扬脸色不善地说道:「她要玩,你们就让她玩啊?」

丽娘看出他的不悦,轻笑道:「卓美人儿告诉我,紫姑娘是这里的女主人。

奴家和婆婆已经服侍过少主,再服侍女主人也是应该的。「

恐怕卓云君也不明白自己和小紫的关系,丽娘更是错以为自己和小紫是一对 夫妻,拿出服侍自己的姿态殷勤服侍。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我有死丫头那么 变态吗?

程宗扬刚要开口,远处有人叫道:「公子爷!小侯爷前来拜访!」

小紫哼了一声,「你还怕我把她们打死啊?」

程宗扬心里哀叹,面上却不服软,伸手飞快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口气再 酸点都能炒菜了。别乱来啊!我见过小狐狸就回来!」

萧遥逸摇着扇子,意态闲适,从外表怎么也看不出他身受六创,到现在还有 几处伤口在溢血。

看到程宗扬的花衬衫、大短裤,萧遥逸先是愕然,然后愤然,最后把扇子一 收,倒在沙发上叫道:「什么世道啊!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当牛作马,程兄却 在这里享清福!」

程宗扬剥了颗橘子给他递过去。小狐狸和古冥隐交手时右腕受了伤,别人看 不出来,他是知道的。

「好说!我把这岛给你,你把江州、宁州给我,我替你当牛作马去。」

萧遥逸张开嘴让他把橘子扔进来,吧唧吧唧吃完,一脸苦恼地说道:「你这 不是要我的小命吗?我们星月湖两千多名兄弟你替我养啊?」

程宗扬坐下来:「你的兄弟都到建康了?」

萧遥逸道:「本来想给你引见的。谁知道程兄神出鬼没,小弟只好直接请小 紫姑娘过去一叙。」

程宗扬也很想见见这几位追随过岳鹏举的星月湖八骏:「反正都在建康,大 伙儿再找个时间见面好了。」

萧遥逸摇了摇头,「这次没机会了,他们已经走了。」

「这么着急?」

「六哥受了伤,孟老大、二哥、七哥要找地方帮他疗伤。」

程宗扬讶道:「受了什么伤?建康不能疗伤吗?」

「六哥在京口撞上黑魔海一位幽长老,被他砍伤右手。不过那个幽长老也被 六哥和七哥联手砍了脑袋。」

萧遥逸拍案道:「这一仗黑魔海多少吃了点亏,也算替哥哥吐了口恶气。」

幽长老这个名字好像挺熟悉……对了,那个倒霉的飞鸟熊藏就是幽长老从东 瀛招揽来的。

程宗扬道:「他们见着小紫没说什么吧?」

萧遥逸顿时挑起拇指,眉飞色舞地说道:「来的时候几个兄长还在担心,怕 紫姑娘从小失教,万一成了个野丫头,让我们兄弟愧对岳帅。没想到紫姑娘一出 来就把他们都震了!那模样!那作派!天生的名门淑女啊!」

程宗扬险些噎死。死狐狸,真瞎了你的狗眼,知道你们那位淑女千金这会儿 在后面干嘛呢?

萧遥逸喋喋不休地说道:「紫姑娘不但姿容无双,有倾城之色,而且举止斯 文,谈吐又温柔又优雅,那风范连公主都比不上。六哥、七哥也是出身豪门,见 到紫姑娘也看傻了。哈哈,五哥那种怪人都忘了装瞎子,连说话都不敢高声,只 怕那口气吹得大点,把紫姑娘吹走了。」

程宗扬捂着小腹,像痛经一样咧嘴,无力地点点头。

萧遥逸叹道:「我们兄弟本来商量把手里的产业分成三份,一份是月霜姑娘 的,一份给小紫姑娘,还有一份我们兄弟暂时代管,等找到岳帅最后一个女儿再 交出来。可小紫姑娘这么温婉的女儿家,水晶一样的美人儿,兄弟们都生出不忍 之心,觉得生意这种浊物只怕脏了紫姑娘的手。」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腮帮嘟囔道:「狗日的,这是什么世道!」

萧遥逸关心地说:「程兄,你怎么了?」

程宗扬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儿,我牙痛……你说那些生意,其实我可以帮 忙管啊。」

萧遥逸带着憧憬的微笑道:「这是小紫姑娘的嫁妆,我们兄弟辛苦一些没什 么,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来管呢?」

死丫头的嫁妆?白送我也不要!

程宗扬挺起身体:「小狐狸,拿了两个州,心里挺得意吧?」

「秦桧告诉你的吧?」

萧遥逸夸张地叹口气,「得什么意啊,鸟都不拉屎的地界,也亏我这个呆头 鹅肯要。」

「你要算呆头鹅,这世上还有聪明人吗?」

程宗扬心想:小紫那种妖精不能算人。

萧遥逸冷笑一声:「怎么没有?你可能不知道,谢家的少公子谢幼度星夜兼 程,只用六天时间便从长安赶到北府兵大营,当晚拿到北府兵兵权,接着把临川 王请进军中,又连夜挥师南下。我们在玄武湖和王处仲打生打死的时候,北府兵 的前锋距离京口只有一百余里。谢幼度,聪明人啊。」

「谢幼度?听起来挺耳熟啊。」

萧遥逸冷着脸道:「谢家原本对艺哥寄以厚望。因为艺哥追随岳帅,谢家才 把当时才十三岁的谢幼度送往长安,进入皇图天策府学习。谢家这枚棋子放了十 年,一出来就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程宗扬点了点头:「怪不得那天在画舫你和萧侯肯退让。」

「退让?」

萧遥逸咧嘴,「退是退了,让却未必。说实话,那天是王老头放了我们一马 还差不多。」

看到程宗扬的疑惑,萧遥逸解释道:「那天的战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我 们胜了,上万水师都给王处仲陪葬。在画舫上,咱们还剩几个人?」

这个程宗扬知道,除了自己所乘的最后一艘走舸,上百艘水师战舰尽数葬身 湖底。最后登上画舫的只有十几名军士和云家的水手。

萧遥逸道:「家父与王处仲交手被噬伤,到现在还没复原。我更惨,那会儿 能站着就不错了。你不会真以为王、谢两个老家伙在船上没有安排吧?嘿嘿,我 这会儿老实告诉你,如果当时不是四哥出来,打死我也不会靠近画舫!就我们父 子两个也不够他们一锅烩的!」

程宗扬登上画舫时根本没多想,这会儿才意识到,当时如果只有萧家父子, 他们重伤之余被王、谢两家联手当场翻脸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很大。至于云 家,只要手里握的两张牌不丢,未必会为萧氏父子的生死与王、谢硬拼。倒是斯 明信的出现给了萧家父子一线生机。这样想,萧侯的退让并不奇怪,奇怪的倒是 王、谢家族为什么不趁机赶尽杀绝?

听了程宗扬的疑惑,萧遥逸叹道:「你若要说他们两个不是好杀之人,我还 真信。」

不过真让他们投鼠忌器的就是程兄你了。「

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重要,不禁有些飘飘然,咧开嘴笑道:「是 吗?」

「可不是嘛。为什么我和云老爷子非要死乞白赖拉上你?你身边的秦会之、 吴长伯都是硬角色啊。你们在此战中没有全力出手,保留实力;王、谢敢硬吃我 们萧家,恐怕你第一个不同意。你如果翻脸,云家是帮你还是帮他们?王老头嘴 巴再大,那会儿也不见得能把咱们一口全吞了。说到底,程兄是生面孔,王、谢 两个老家伙算不准你的反应,才宁肯求稳放我们一马。」

程宗扬明白过来,叫道:「原来你拉我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萧遥逸嘻笑道:「程兄面子真够大的,王老头也肯买帐。不过程兄帮我最大 的一个忙还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

「徐老头的五百个大和尚。」

萧遥逸道:「徐老头知道灭门消息,九成是谢家透的风声。借徐老头的刀, 把桓家、张家和我们萧家一网打尽,手上还干干净净,王、谢两家设的好计啊。

如果不是你让会之把人从张少煌手里要过来,天知道徐老头会干出什么事来。 「

徐敖宅中的命案现场程宗扬去过,死者并没有徐敖的儿子。但无论徐度还是 徐敖都认为那个婴儿被张少煌和桓歆杀死。听到司空徐度索要徐家唯一的小孙子, 程宗扬立刻让秦桧去找张少煌。如果真和张少煌有关,程宗扬有八分把握他不会 下手。这位国舅虽然纨绔了些,但不残忍。

这一着完全是赌博,如果那婴儿真的死了,什么都不用说,大家准备好再跟 徐度的私兵硬拼一场;五百精壮和尚虽然不是太多,但大战之余舟楫无存,大家 连逃命都危险。幸好众人还有些运气,秦桧找到张少煌,果然是他那天见桓歆杀 红眼,悄悄把孩子藏起来。这时秦桧一张口,毫不费力把孩子要过来,将迫在眉 睫的一场大难化为无形。

程宗扬越来越佩服王、谢那两个老家伙,不动声色间操控了整盘棋局。自己 被当成盘中棋子,被人搬来搬去竟然毫无知觉。他苦笑道:「你们这些死政客, 十二生肖都是属狐狸的。我这老实人跟你们玩只有吃亏的分。」

萧遥逸酸溜溜道:「我们几家打生打死,程兄在中间混得风生水起,竟然还 说吃亏?萧家、云家跟你算是过命的交情,徐老头这回大大承你一次人情,再加 上今天在丞相府能谈出结果,跟程兄也脱不了关系。往后王家和谢家对程兄高看 一眼,那也不用说了。」

萧遥逸靠在沙发上,长叹道:「刚才你说的,如果真能跟你换,我还真想呢。」

「真是这样吗?哈哈!」

程宗扬大笑两声,「看来我的生意前途有望啊。」

萧遥逸没有作声。他满眼留恋地抚摸沙发,过了一会儿道:「去光明观堂的 事,只怕要往后推些时候。」

「怎么了?」

萧遥逸道:「明天我会移交禁军指挥权,届时禁军和水师的精锐会跟我们去 江州。」

程宗扬一怔,「你要走?」

萧遥逸苦着脸道:「我以为我想啊?奶奶的,谢幼度在京口摆下阵势,我不 趁这机会风风光光离城,难道灰头土脸地让谢小子打出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你带那么多兵,他们愿意吗?」

「就算我不带,他们也要清理。我把精锐带走,大家都省事。剩下的老弱就 地解散也酿不出什么祸事。」

萧遥逸半是苦笑地说道:「怎么样?这次晋国世家大战,建康人一个都没伤 到,我答应你的做到了吧?」

程宗扬安静一会儿,抬起头:「你真打算要干了?」

萧遥逸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你那点心思瞒过王丞相和谢太傅?」

「瞒不过。」

萧遥逸道:「也不用瞒。」

「是吗?」

萧遥逸淡淡道:「因为根本没人信。」

他站起来望着别墅的陈设,慢慢道:「王丞相和谢太傅再聪明也以为我们父 子只是想当权臣。借助星月湖的势力,不过是做为自己的私兵。他们两位都是博 古通今的聪明人,要对付一个野心勃勃的权势家族有的是办法。最坏的打算也不 过我们父子据地称王,以他们两个的权谋,算不得什么大事。」

程宗扬不得不同意小狐狸的分析。造反这种事别人也许畏之如虎,但能让王、 谢两位应付不来的只怕还没有。

「正因为他们是博古通今的聪明人,他们才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父子要的 不是这些。」

程宗扬深深望着他:「你想要什么?」

萧遥逸笑了笑。

「我有一个梦想!」

他一手放在胸前,带着一丝几乎看不出的忧伤说:「我梦想,世间再没有垄 断权力的世家豪族。我梦想,丞相的儿子和渔贩的儿子不会再有身份的区别;城 楼上的士卒与王、谢家族子弟一样能成为叱吒风云的将军;朝堂上的峨冠博带不 再是士族的专属。我梦想,决定每个人前途的不再是出身的郡望门第,而是每个 人的智力和才干。」

萧遥逸说这番话时声音并不高,也不激昂慷慨,但以往的飞扬跳脱全都消失 不见,眼中闪动异样光芒——那是一种可以为理想献身的光芒。程宗扬从未想过 会在这只小狐狸身上看到。

程宗扬忍不住道:「岳帅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萧遥逸道:「他告诉我们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这个上古圣哲的梦想。他说, 一个人的成就与地位不应该受出身的束缚。他说应该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 贤者得其位!」

萧遥逸停顿一下,「而愚者受其惠。」

程宗扬可以想象岳鹏举说这番话的神情,但自己丝毫没有他那样的信心。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程兄另眼相看了吧?」

萧遥逸微笑道:「当日在车中,程兄待手下如手足,大有岳帅所说的圣贤之 风。嘿嘿,看程兄的神情,对岳帅这番话似乎不陌生啊。」

程宗扬苦笑道:「这个梦想我确实听过,但我没有听过成功的例子。一般来 说,你老爸当过官,机会就比别人多好几倍。如果当过大官就更不得了。」

萧遥逸微微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鸡和鹅哪个大?」

「鹅吧。」

「错了。」

萧遥逸道:「鸡比鹅大。因为鸡有漂亮的冠,应该加分,有好看的鸡尾更应 该加分。」

「干,这算什么!」

萧遥逸笑道:「好了,我再问你,天鹅和鸡哪个大?」

程宗扬反问道:「你说呢?」

「天鹅大。因为天鹅比鸡大得太多,鸡再加分也没天鹅大。你明白了吧?」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

「世家门阀,就是姓王的鸡永远比天鹅大。」

萧遥逸道:「我没想过一次革除所有弊端,但只要给寒门的天鹅一个机会就 是好的。姓王的鸡可以比鹅大,但不能比天鹅还大。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何至于此!」

程宗扬有些明白他的理念所在。第一个着手打破士族门阀垄断的,竟然出自 正宗高门的兰陵萧家,真是莫大讽刺。

程宗扬试探道:「其实你可以去宋国,那边好像没什么门阀。」

萧遥逸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们去宋国只能做为客卿。况且这是我的家。我 不希望它无可救药地烂下去。」

程宗扬不再劝说,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江、宁二州所有官吏尽数罢黜,一律由考试决定。」

「考试?」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你是说科举吧?」

「不只是科举。」

萧遥逸神情认真而严肃,「唐、宋两国科举只定官,不定吏。比如知州由科 举出身的士人担任,知州下面的胥吏却有世袭的、推举的、派定的,不仅良莠不 齐,而且弊端丛生。江、宁二州所有官吏职位都对平民开放,考试内容也不限四 书五经、诗词歌赋。数算、技艺、辩才都在其中。」

萧遥逸冷冷道:「像谢二那种饭捅入未必能考过我们家萧五。」

小狐狸这一手如果施出来,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谁能想象让王子猷、谢万石 那样的名士去考试呢?如果不考试就没官做,就动摇世家门阀的地位。

程宗扬打起精神:「说起宋国,你要想清除世袭的官僚,我倒有个办法。」

「哦?」

程宗扬笑道:「学晴州嘛,晴州人不愿意当官。听说那里的孩子读书都只读 商家和法家的书。」

萧遥逸哂道:「晴州的官儿都是商会指派的,当然不值钱了。学晴州,那叫 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商会都是吸血蝙蝠,吸起血来比我们世家还要狠。毕竟我 们还要讲一点道义,他们的道义全是幌子,眼里只有利益。我告诉你,你要去晴 州开商号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别让他们连皮带骨吃了。」

程宗扬点点头,「我会当心的。」

萧遥逸从袖中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递到他手中。

「这是什么?」

程宗扬举起来看,那东西长如手指,竟然是一颗古怪的牙齿,齿尖有一个细 细的小孔。

「记得我小时候被鬼吓过吧?这就是那鬼掉下来的牙齿,给你做个念想。」

萧遥逸说着站起身,张开手臂。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什么意思?」

萧遥逸用力给他一个熊抱,低声道:「别光记着数钱,记得到宁州找我!还 有,别欺负小紫!你要敢欺负她,我跟你没完!」

程宗扬叫道:「那她要欺负我呢?」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程宗扬狠狠拍了拍他的背,痛得小狐狸龇牙咧嘴,警告道:「不要锋芒太露 了。你要做的事一百年都做不完。急不得。还有!别想拿颗鬼牙来打发我!在江 州城给我留块地,我要最繁华的地段!妈的,王、谢那两个老狐狸亏我的,你这 小狐狸要给我补出来!」

萧遥逸放开他,意气风发地说道:「来吧!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 江州和宁州!」

第四章广袤

萧遥逸走后,程宗扬失去了回到泳池的兴趣。他坐在空旷客厅里,看着夕阳 渐渐西沉。身边一切都沉浸在浅金色的光线,宛如梦幻泡影,在光线中摇曳浮荡, 捉摸不定。

一时间程宗扬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真实还是虚幻,过去还是未来。

感觉中,似乎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热闹非凡的马路和城市密密麻麻的水 泥森林。

程宗扬握紧拳头,倾听自己心跳的声音。真实与虚幻之间仿佛只有一层薄薄 的界限,只要自己伸出手就能捅入穿。

一个剽悍身影走进客厅,打断程宗扬的玄想。

吴三桂大步进来,沉声道:「云三爷派人递来请柬,邀公子今晚酉时到云宅 赴宴。」

「唔,也该云老哥了。」

程宗扬一手拿起茶杯,一手接过请柬翻了翻,忽然道:「长伯,你原来就叫 三桂这个名字,还是遇见殇侯之后,那死老头给你改的?」

吴三桂一头雾水,茫然道:「我打小就叫这名啊。」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陈圆圆你认识吗?」

「陈圆圆?」

吴三桂拧起眉头,「哪门派的?」

不愧是吴战威的同宗本家,反应如出一辙。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 「我给你一句话:见到一个叫李自成的人,别犹豫,立刻砍了他。」

吴三桂挺起胸膛,凛然道:「是!」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不问问为什么?」

「那还用问?」

吴三桂横眉瞪眼地叫道:「那姓李的敢找公子麻烦!我老吴杀他两遍都是少 的!」

程宗扬呛了一口,无奈地说道:「你这么想也成。」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云老哥说的是酉时?唔,还有两、三个时辰呢!你去 忙吧,到时候再来接我!」

「往后你就住在这里。」

程宗扬道:「这地方僻静得很,小狐狸再一走,除了我身边几个人就没有人 知道这里还有处别墅。」

卓云君看着周围的家具,又抬头看着厅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半晌道:「这里 的陈设好古怪。」

程宗扬拍了拍沙发,「这是沙发,比坐榻舒服多了。」

他拉起卓云君微凉的手掌,「来,我们去参观一下!」

「一楼有六个房间,这里是客厅,这边是书房。」

程宗扬推开橡木制成的房门。房间有三丈宽窄,一侧放着书桌和木椅,四壁 陈列整排到顶的书架,旁边还有一架带有滑轮的短梯,可以沿着书架下方的轨道 推动。只是架上的书籍已经搬运一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自己买的那点书即使全 拿来,顶多只能占据十分之一的空间。

卓云君摸了摸厚实的架身,说道:「这样整齐的书架倒少见。」

六朝书籍多为线装,摆放时大都是按套平放;比较珍贵的书籍还会在外面加 上一个木匣。书架根据每套书厚薄不同,多数制作成百宝格的形式,很少有这种 竖立排放的形式。

「来这边看看。」

书房旁是一间会客室,一面巨大落地式窗户占据一整道墙壁;拉开窗帘,门 前草坪便可尽收眼底。会客室的沙发比客厅略小,茶几上放着一只铜制的碟子, 跟烟灰缸一模一样。但自己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过烟草。考虑到烟 草是明代引进的美洲作物,可能这只烟灰缸是别墅以前的居住者尽力模仿曾有的 环境。

房内的陈设大部分都被移走,卓云君却对墙角一件物体产生好奇:「这是什 么?」

那是一个带有架子的木制球形,表面经过处理,显得很光滑,但仆人在打扫 时疏漏这件物体,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灰尘。

球体在架子上倾斜出一个角度,看起来很眼熟。程宗扬心里一动,伸手拂开 灰尘。只见灰尘下绘制各种颜色的曲线,蓝色是河流,黄色是山脉,红色的文字 标记着地名。

「地球仪!」

程宗扬叫道。

「地球?」

程宗扬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深知地图的重要性。只有从地图 他才能判断出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自从抵达建康,程宗扬就让秦桧 去书肆购买地图。但这个时代的地图是军事机密,全部由官府绘制收藏,严禁外 泄,书肆根本买不到。

谁知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地球仪。这个世界的亚洲、非洲、欧洲、美洲……会 是什么样子?自己所在的建康是不是就是以前的金陵,后世的南京?

程宗扬一边抹去地球仪上的积尘,一边兴奋地叫道:「咱们居住的大地其实 是一个巨大球体!哈哈,你不知道吧!」

卓云君沉吟一下:「这是地圆说。有些天文志上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大地 如蛋黄。敝宗也有人从月食推断出大地圆如球状,只是没有其他证据。难道是真 的吗?」

「当然是真的。」

程宗扬暗道:自己不会穿越到一个碟形世界上吧?他拂开灰尘,心里的失望 顿时溢于言表。这个地球仪的作者刚开始似乎野心勃勃,细致勾划出临安周围的 地形。但越往越外越粗略,连临安一地都没画完就扔到一边。整个地球仪上绘制 的部分不到半个手掌大,其他除了几条大江大河,都是大片空白。

程宗扬忍不住埋怨道:「姓岳的,你也太懒了吧?就画了家门口一点啊。」

卓云君身子一颤,「难道这是武穆王的故居?你和武穆王……」

程宗扬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你那个便宜妈妈就是岳帅的亲生女儿,算 起来你还该叫他一声外公呢。」

卓云君脸上时红时白,最后无言地垂下头。

「这边还有一间……」

程宗扬推开门,愣了一会儿,然后道:「干!」

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古怪的大桌子,表面覆盖绿色丝绒,周围有六个带网的圆 洞,桌上放着几颗大理石磨制的圆球,上面用朱砂标着一、二、三、四……竟然 是一张标准的撞球台。

「这家伙还真会玩啊。」

程宗扬说着抬起脸,摸着下巴思索道:「别墅后面那片光长草的山坡不会是 高尔夫球场吧?」

卓云君却道:「捶丸吗?我听过有人叫高尔夫的。」

「你说的不会是岳帅吧?」

卓云君摇摇头:「不是,是敝宗一位前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他是不是跟岳帅认识?」

卓云君犹豫一下,「似乎是认识的。」

程宗扬笑道:「那就没错了。来吧,我们到楼上看看。」

别墅分为三层,第二层是六间套房,虽然结构各异,但都有会客室、卧室和 阳台。由于空置多年,里面没有多少物品。但看残留的痕迹,应该都是女子居所。

走廊左右两端各有一道楼梯,上去便是第三层的主卧。

这里的房间几乎仍保持十余年前的状况。主卧外面的会客室呈圆形,外墙一 侧向外突出,形成一个弧形阳台。站在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玄武湖澄澈的秋水。程 宗扬留意过,外墙岩石虽然打磨得光滑整齐,但接缝问抹的仍是灰浆。看来这位 神通广大的岳帅也不知道怎么做水泥。

会客室里摆着圆形沙发,中间的茶几显得非常低,面积却极大,真不知道那 家伙喝杯茶为什么要用一丈多宽的圆茶几。会客室对面有两间较小的卧室,正中 五丈宽的主卧让程宗扬狠狠开了眼界。

为了支撑卧室宽阔的空间,室内不得不竖起四根石柱。石柱中间摆着一张心 形大床,那张床怎么看都有点太大了,就是并肩睡七、八个人也不嫌挤。床顶悬 着一顶纱帐,床上的床罩、被褥、枕头一应俱全,每一件都是崭新的,似乎离开 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程宗扬按了按,然后道:「这是弹簧床。」

程宗扬顽皮心起,一把抱起卓云君往床上一丢。卓云君身体弹了一下,接着 痛叫一声趴在床上,一手掩住臀缝,吃痛地皱起眉头。

程宗扬想了起来,讪笑道:「屁股还在痛啊?」

卓云君穿着一身白色浴袍,羞痛地点点头。

「哼哼,痛就对了。谁让你想砍我呢?」

程宗扬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美人儿,趴过来让我看看。」

卓云君还在犹豫,程宗扬已经不由分说把她拉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膝上。

「怕什么?死丫头和她们两个在一块儿,这会儿岛上一个外人都没有。快点 儿把衣服脱下来!免得我把你衣服扯碎,往后你在别墅只能穿比基尼了!」

在程宗扬凶巴巴的喝斥下,卓云君只好拉起浴袍提到腰上,将肥圆雪臀裸露 在他面前。

卓云君丰满的大屁股又白又翘,那条细小丁字裤陷进臀缝,白滑雪臀仿佛一 丝不挂。

程宗扬用手指勾着丁字裤边缘拉了拉,裤底像条朱红色丝线般拉长,深深勒 入臀缝。卓云君痛楚地挪动一下身体,拉着浴袍的手指微微颤抖。

「织得挺好嘛。」

程宗扬笑着松开丁字裤,「脱掉吧。」

卓云君忍着羞耻,当着他的面挽住丁字裤边缘,将那条称不上衣服的小内裤 褪到臀下,然后掰开臀肉,将自己最私密的部位绽露出来。

圆翘美臀在眼前一览无余。白腻臀肉间,小巧菊孔肿起一圈,充血的肛肉圆 鼓鼓隆起,在程宗扬不怀好意地注视下微微收缩。

刚才被死丫头暗算,自己还没爽到就射精,心里那分憋屈着实不用说了。这 会儿离赴宴时间还长,程宗扬满心奢想抱着几个美人儿好好爽一把,然后去云宅 赴宴。可小紫那死丫头却摆起臭脸不肯,自己好说歹说才把卓美人儿借来,勇斗 三美的大计就此泡汤。

程宗扬手指伸入美妇臀间,指尖插进红肿的菊孔。

「啊……」

卓云君痛得低叫一声。

程宗扬试了试她屁眼儿没有外伤,气哼哼道:「你那便宜妈妈真够坏的,张 嘴就要我三十枚铜铢!」

卓云君吃痛地说道:「妈妈说,女儿是第一次被主人嫖后庭,应该是开苞的 价钱……」

「那只该二十铜铢吧?凭什么乱涨价!」

「妈妈说主人嫖过女儿后庭,还要在前面嫖一次才过瘾……」

程宗扬哑口无言,半晌道:「死丫头!算得真精啊……」

他捏了捏卓云君的屁股,坏笑道:「卓美人儿,我们先来嫖你的小屁眼儿好 不好?」

卓云君只好点头,吃力地爬到床上,挺起雪臀。

「真乖啊。」

程宗扬一手支着头,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抚摸卓云君光滑白嫩的大屁股,笑 道:「换到两个月前,卓教御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卓云君按在床上的双手握紧,羞愧地垂着头,一声不响。

「喂,你那位紫妈妈还打你不打了?」

卓云君沉默片刻,低声道:「每天都打的。」

「她还真打啊?」

「紫妈妈说,这是规矩,要让女儿记住自己是婊子。」

卓云君颤声道:「我已经被你嫖过九次,再加这一次就是十次,每一次我都 记得。」

「那你就好好记住吧!」

程宗扬翻身抱住她的腰肢,叫道:「卓美人儿!看我的大炮怎么搞你的小屁 眼儿!」

阳具从红肿的肉孔透穴而入,一直干到她肠道深处。卓云君痛叫声中,程宗 扬笑道:「真是个无底洞啊。卓美人儿,你的后庭花可比你前面的小嫩穴要深多 了。」

卓云君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直起腰,免得被他插得太深。

程宗扬看似嚣张,其实心里有数。卓云君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比如芸娘 和丽娘都是一副娇花弱柳的样子,但身为成熟女子,对交合时的粗暴动作忍耐度 其实极高。用力点也干不坏。尤其是芸娘,每次都要被自己干翻才能爽透。何况 卓云君常年修行。无论肉体的承受力还是恢复能力都不在话下。

程宗扬挺起腰,阳具用力干进卓云君又圆又翘的大白屁股里,在她丰满白腻 的臀肉间用力挺动。

卓云君屁眼儿像爆开一样,阳具每一次插送都带来火辣辣的痛意。她咬住唇 瓣,用柔嫩后庭承受他粗鲁的进出,手指死死抓住床罩。随着臀后重压,膝下充 满弹性的床垫不停起伏,自己像伏在水面上,被身后男子强壮身体和膝下翻滚的 波涛所包围。

程宗扬怀疑这张床的弹簧是特意加长的,弹性特别强,但稍一用力,摆动幅 度就接近半尺。身下的美人儿仿佛一匹光溜溜的大白马,被自己骑着屁股在床间 上下颠动。到后来程宗扬摸到诀窍,每次抱着卓美人儿的屁股猛干几下,然后松 开手摆好角度,卓美人儿的大屁股会自动弹起来,用屁眼儿套住自己的阳具一上 一下,仿佛主动送上后庭,给自己肛交。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半个时辰,自己感觉很爽,卓云君却痛得几乎昏厥,红肿 的嫩肛像一张红嘟嘟的小嘴,紧紧含住阳具,随着肉棒进出在臀间不停翻进翻出。

她臀肉滑腻之极,光润臀沟被干得张开,在程宗扬小腹火热地摩擦下被干得 发红。

「卓美人儿,爽不爽?」

程宗扬一边干一边挤眼,坏笑道:「刚才在你妈妈面前,丽娘是怎么说的?

你再说一遍。「

卓云君痛楚地颤声道:「妈妈问女儿……被人干后庭是什么感觉……丽娘姐 姐替奴婢说……就像一截好粗的屎……刚拉出去,又被人塞进来……搞得屁眼儿 又胀又痛……」

「呃……」

卓云君喉头哽了一下,含着泪花吃力地说道:「奴婢……肠子都被塞满了…

…「

程宗扬大笑着把阳具顶到卓云君屁眼儿深处,在她直肠内痛痛快快地射精。

卓云君无力地倒在床上,雪滑臀肉间黏糊糊沾满液体,红肿的屁眼儿圆张着, 能看到充血的肠壁和肠道内黏稠而浊白的浓精。

与痛楚相伴的还有强烈的便意。肛洞里似乎还塞着那根热辣辣的大肉棒,屁 眼儿和肠道胀得发痛。

卓云君一手掩住小腹,强忍臀部的便意。程宗扬却仿佛看出她的窘迫,懒洋 洋笑道:「卓美人儿,是不是想拉大便啊?如果我猜得没错,旁边那间应该就是 厕所。」

卓云君中午只吃了一颗水果,喝了些水,肚子里没有多少东西,但这会儿很 想上厕所,只好被他扶着去厕所。

程宗扬拉开房门才知道自己猜错了。那个房间何只是厕所,整个房间全部用 白色大理石砌成,面积不比卧室小多少。里面的大池子与其说浴池,倒不如说是 室内游泳池。墙边有几张嵌着玻璃镜的梳妆台,似乎是给曾在这里住过的女人用 的。

厕所在浴室一角,离房间倒很近。里面不出所料,用的是抽水马捅入。出乎 意料的是马捅入竟然是玻璃的。虽然色泽有些发绿,与窗户用的白玻璃相异,但 透明度极高。而且马捅入的位置很高,要上两层台阶。坐在上面想不被看到都不 可能。至少卓云君看着那个马捅入,脸色不是普通尴尬。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好你个姓岳的!真会玩啊!卓美人儿,坐上去吧!保 证比你以前用过的马捅入舒服!」

卓云君无言地坐在马捅入上,她赤裸下体浸在淡绿玻璃中,从外面看来分外 白皙。马捅入弧形的表面宛如一个放大镜,更将她下体部位放大出来。程宗扬站 在下面,能清楚看到她红肿的屁眼儿收缩着,排出一股白糊糊的浓精。

除了精液,卓云君没有拉出更多东西,但她还是坐了很长时间,直到肠道的 便意被释放。

程宗扬留意看着房间的设置。厕所的水管是陶制的,埋在墙内,顶端竹管刚 更换过,还是新的。很明显姓岳的没有造出水龙头。无论浴池还是洗手池都是淙 淙流动的活水,但他怎么把水引到楼上,自己就看不出来了。

卓云君从马捅入上下来,在池边撩水洗去臀间污物,将雪滑屁股洗得又白又 亮。

接着程宗扬把她推倒在大理石池沿上,从正面又一次占有她,直到她蜜穴灌 满自己的精液。

云宅书房内。

「这是大江,这是云水。」

云苍峰在地图上指点道:「大江东流南折,由合浦郡入南海。云水南流东折, 由晴州入东海。天下富庶之地,大江流经十之三,云水流经十之七,因此晴州一 港富甲天下。」

除了那个不完整的地球仪,这是程宗扬第一次看到六朝地图。整幅图卷由四 块羊皮拼接起来,云水与大江用蓝色线条勾勒,仿佛一大一小两张弯弓,分别由 西北流向东南。

云水北方依次为秦、唐、汉。秦都咸阳依泾水,唐都长安傍渭水,汉京师洛 阳滨洛水。南方依次为昭南、晋、宋。晋都建康与宋都临安自己都不陌生,可昭 南的都城却是自己从未听说的麟趾城。麒麟之趾,踏而为城,这究竟是什么样的 国度?

云苍峰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从西南侧的大江画到云水:「广阳渠南连大江, 北通云水,其间二百一十二里。一旦能够通航,我们云家的船队便可经广阳渠直 入云水,北达秦、唐,东及晴州。」

他没有留意程宗扬的疑惑,手掌按在地图上,带着一丝欣慰叹息道:「我平 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亲历海外十洲五岛。昔日先父与大兄曾从晴州出发,乘坐帛氏 船队的船只游历数洲。若广阳渠开通,老夫便可乘坐自家的船只直入东海。」

程宗扬还在盯着地图。自己终于敢肯定这不是地球,至少不是自己熟知的地 球。六朝版图与自己所了解的有异有同,图上不时有熟悉地名跃入眼帘,位置却 似是而非。秦咸阳、汉长安、唐长安,在地图上分为三处。函谷、虎牢雄关仍在, 位置却在易州。昭南境内的帝丘、昆吾之间夹杂夭鸿、火渎这样闻所未闻的地名。

而且六朝版图相加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程宗扬发呆一样盯着地图。别墅的地球仪连半成品也算不上,云家这幅地图 是他第一次目睹自己立足的世界,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云苍峰终于觉察到他的异样:「小哥,怎么了?」

「我没想到天下这么大……」

程宗扬指尖在羊皮的线条上移动,从建康画向东南的临安,沿着曲折海岸线 边缘寻找自己熟悉的岛屿。但那里已经是地图边缘,只有一片窄窄的空白。

「外面呢?」

程宗扬带着一丝急切道:「地图外面是什么?」

云苍峰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们云氏的船队只到过南海一带,这边的东海海 域是帛氏和瑶氏船队的天下,外人难知其详。东海之外的十洲五岛传到建康已经 真假参半,方位更是难以确定。」

程宗扬心里涌起一股冲动,脱口道:「我要去东海!」

云苍峰一愕,「小哥宝号尚未开张,为何要去东海?」

他像一只嗅到烧鸡味道的老狐狸,眼睛立刻眯起来,「小哥为何对东海如此 有兴趣?」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听老哥说起海外十洲五岛,让小弟大为好奇,生出寻 幽探胜的心思。」

云苍峰笑道:「原来程小哥也留意山水。你知道老哥最钦慕的人物吗?」

程宗扬玩笑道:「不会是赵鹿侯吧?」

云苍峰大笑两声,说道:「老哥最钦慕的人物是一位古人,徐弘祖。」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熟。」

「小哥可知这地图是如何绘制的?」

云苍峰抚图叹道:「这幅地图东西南北各一万余里,即便是商贾,一生也未 必能走遍其中两成。老哥年过五旬,一生大半时间都在路上,所经之地也不过三、 四成。云氏能绘成此图大半要归功于徐弘祖徐前辈的笔记。徐前辈一生浪游山川, 足迹遍布天下,又勤于着述,所留笔记近三百万言,分为十卷,除六朝以外,尚 有北原、西陲、南荒、海外四卷。可惜大多散轶无存。我们云氏之所以能独占南 荒商路,正是因为得到徐前辈南荒之行的残卷。遥想前辈当年风采,云某每每向 往不已。」

云苍峰的崇拜对象居然是个大旅行家,在这个时代也真够罕见。程宗扬看了 看地图,果然南荒一带标注的十分详细;南海因为有云氏的船队出行,也标注过 一些地点,除此之外的海面就是一片空白。

白龙江口、熊耳铺、蛇彝、花苗、白夷、盘江、碧鲮……这位徐弘祖居然连 鬼王峒也去过。程宗扬指着一个地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琉璃谷。」

云苍峰眼中露出回忆的表情,「这是南荒景色最瑰丽的一处。整座山谷尽为 琉璃所化,阳光下七彩纷呈,美不胜收。可惜小哥上次南荒之行错过了。」

程宗扬看着地图,奇道:「南荒竟然也这么大?」

「小哥上次行经之地不过是南荒一隅。」

云苍峰点着地图上一个地方,感叹道:「这处神木我已经念了三十年,至今 无缘一睹。」

程宗扬笑道:「我听死老头吹牛时说过。真有比山还大的树?」

「南荒流云溪以南有神木,如万仞之峰。根节磊磊,竞如群山。余沿枝干行 五日有余,方至其半。云霞经身而过,触手可及,而树巅尤不可望……」

云苍峰背诵笔记中的段落,叹道:「神木真假,老夫不敢妄言。但我云氏商 旅多年,经行之处与徐前辈笔记所载考较,迄今未有一误。」

程宗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图东海的空白位置上,心头涌起强烈冲动。虽 然自己敢肯定即便能找到那座记忆中的岛屿,上面也没有自己熟悉的101大楼 和7- 11便利商店,甚至连地形也可能面目全非,心里的渴望却难以抑制。

我要去东海,亲眼看到才会死心。

程宗扬用力推开地图,笑道:「恭喜云老哥得到盐业生意。」

云苍峰无奈地说道:「以我之意,盐业只是小事,原不必染指。但栖峰极力 鼓动,才不得不在丞相和太傅面前力争。」

「盐业那么丰厚的利润,云老哥竟然不在乎?」

云苍峰正色道:「正是因为盐业太易获利,我才心有忌惮。我云氏以商贾传 家,历代先辈胼手胝足,锱铢累积,方有今日。以我之见,最要紧的莫过于广阳 一渠。此渠一旦凿通,我云氏便可北上与晴州的帛氏和瑶氏诸商会争雄。盐业获 利太易、利润太厚,反而易令人心生懈怠。谢太傅此着分明是诱饵,我们云氏却 不得不吞下,实是利字太过诱人。」

云苍峰一个商人竟然也有这么强的忧患意识,程宗扬刮目相看之余,有点儿 不好意思起来。跟他们相比,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享乐主义了?但说到享乐……

程宗扬哈哈一笑:「会之和长伯也一道来了,不如我们去见见面吧。」

云苍峰笑道:「这两位可是两次襄助我们云家的大功臣,今晚大伙可要好好 喝上一场!不醉无归!」

第五章酒宴

程宗扬满心打着算盘,到了外面让秦桧和吴三桂跟云老哥他们周旋,自己找 机会开溜,好去和云如瑶见面。那丫头聪明剔透,又是未出阁的妙龄闺秀;娇嫩 柔弱的姿态比起身边那些女人,别有一番韵致。虽然连手都不能摸,但能说说话 就是好的。

可惜从书房出来,迎面便撞上一个佳人。

云丹琉笔直走到程宗扬面前,也不开口,就那么抬手抱在胸前,以一种睨视 姿态看着他。

这丫头比自己还高点,身高腿长,背挺腰直,远处看挺有美感,这会儿鼻尖 对着自己额头,再加上野性十足的挑衅眼神,相当有威慑力。

程宗扬干笑两声,「原来是云大小姐。哈哈……」

云丹琉冷冷道:「程少主好悠闲啊。」

程宗扬陪笑道:「托福!托福!」

云丹琉挺起高耸胸脯,压低声音,「你这种无耻小人,若在船上早把你拴上 石头,丢到海里!」

不用半夜跟小狐狸出去偷鸡摸狗,程宗扬又恢复了带背包的习惯。他摸了摸 背包里那只妖铃,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妈的,我怎么无耻了?早知道当时就不帮 你提裤子,让你全脱下来才好呢。

云苍峰喝道:「丹琉!」

云丹琉被长辈一喝,不禁嘟起嘴,偏又没办法解释,只好扭头离开。

云苍峰解释道:「这丫头在外面野惯了,不知礼数,小哥别往心里去。」

「没事儿。」

程宗扬耸了耸肩,「大小姐的脾气我都习惯了。」

云丫头这么横,我也不跟你客气,坑人谁怕谁啊。程宗扬堆起一脸假笑,关 切地说:「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说云老哥,赶紧找个人嫁了,再过两三年 就不好办了。」

云苍峰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可不是嘛……」

程宗扬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冷不丁打个寒噤。乖乖的,云老哥不会是看中我 了吧?再想想云苍峰前几日的表现,程宗扬越想越不妙。这位老哥哥似乎有意无 意为他们两个创造相处的机会。

云苍峰不等程宗扬开口便拉住他的手腕,「走,喝酒!喝酒!」

云栖峰、林清浦、秦桧、吴三桂都在座,大家心情虽然喜忧参半,但终究得 大于失,这会儿抛开心事尽情欢饮,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云栖峰固然酒量过人,吴三桂也不遑多让,两人推杯换盏,说起平生快意之 事,彼此抚掌大笑,喝得不亦乐乎。这边云苍峰、秦桧与林清浦是雅饮,几个都 是博闻广识之辈,虽然没有云栖峰、吴三桂那么豪迈,兴致却不比他们低。

今晚算是云氏的庆功宴,本来易彪也该与席,但他刚脱离北府兵,这几日心 情郁郁。吴战威看不过去,和小魏一道拉着他到城外作坊找祁远散心。秦桧谈笑 间替程宗扬挡了大半的酒。程宗扬喝了几杯,趁众人兴致高昂,借口尿遁。

一出门,程宗扬便越过围墙,查看周围动静,然后轻手轻脚地朝那座小楼掠 去。

闺房内点着一盏纱灯,天气转凉,云如瑶身上狐裘愈发厚密,此时正握笔在 灯下写着什么。

「咦,你竟然没睡?」

云如瑶放下笔,回首浅笑道:「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是吗?」

程宗扬放下帘子,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学了那些占卜妖书,已经得道了吧?」

云如瑶盈盈起身,笑吟吟道:「是丹琉午间来了。」

说着她斟了杯茶,双手捧起茶盏,笑道:「这杯是敬你的,大英雄。」

程宗扬有些糊涂了。云丹琉来见她的小姑姑很正常,但她会说自己好话?不 可能啊!

他怔怔接过杯子:「我没有什么英雄的事吧?」

云如瑶微笑道:「丹琉嘴上从来不服人,虽然说的时候还有些气鼓鼓的,但 看得出她对你很服气呢。」

云丹瑶对自己服气?就刚才她挑衅的架式,如果不服该是什么样呢?

程宗扬苦笑道:「大小姐好像没有什么服气的吧?」

「怎么没有?」

云如瑶水灵灵的美目瞥了他一眼,含笑道:「萧公子纵横深宫,无往不利, 湖上酣战,英武过人。丹琉说,没想到兰陵萧家的纨绔子弟还有这样的人物。比 起他旁边那位姓程的公子,不啻于天壤之别。」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云丹琉啊云丹琉,你夸小狐狸用不着拿我当垫脚石吧?怎么他就是天上的云 彩,我就是沟里的污泥?看着云如瑶眼中的笑意,程宗扬觉得茶水几乎咽不下去。

如果你知道我其实才是云丹琉嘴里的程公子,不知还能不能笑出来。也怪自 己,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小狐狸……

程宗扬放下茶盏,不再提这个让自己难堪的问题。「上次给你带的书看完了 吗?」

云如瑶点头:「我做了一些考订。关于宋国钱荒一篇。」

「就是你正在写的吗?」

程宗扬看了一眼,书上细细写着蝇头小楷,字迹娟美秀丽。

云如瑶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上面都是假的,但书里关于宋国钱荒的论断 似乎颇可商榷。」

「什么钱荒?」

「就是朝野无钱可用,以至百货不通,人情窘迫。可我看书中记载,宋国并 不缺钱。比如每年铸钱数!」

云如瑶翻到书页,指着上面一行数字道:「我算了一下,宋国有铸钱的铜监 十七所,铁监七所,最盛时一年铸铜钱五百万贯,铁钱也有五百万贯。算下来, 宋国历年铸钱合计超过两万万贯,加上铁钱和纸币,总合不下五万万贯。」

这是五千亿铜铢的巨额货币,而且是实物货币,无论如何不能算少。难道铜 钱的用量有这么大?

云如瑶放下书卷:「我们云家有铜器坊,兼为朝中铸造铜铢。每年铸造的数 量我略微知道一些,比如去年一共铸铜铢三十万贯,用铜一百八十万斤。虽然用 料比宋国更多,但数量远不及宋国所铸。」

程宗扬道:「你们还有银铢和金铢可以交易,我看数量也不少。」

云丹琉道:「晋国每年铸银铢五千贯,用银一百万两,近三万斤;金铢每三 年一铸,每次铸九万枚,用金三万一千两。全部折算为铜铢,每年合计一共八十 六万贯,不及宋国每年铸钱数量两成。而书中记载宋国人口只比晋国多两倍,为 何宋国屡屡出现钱荒呢?」

程宗扬已经听晕,抓了抓脑袋,「书上怎么说的?」

「书上说,因为钱贱铜贵,有人私熔钱币为铜器,还有就是富有人家大量屯 集铜钱。」

「听起来很合理啊。」

「熔铜钱为铜器,富人屯集铜钱哪里都不罕见,书上把这些列为原因似乎并 不合适。」

云如瑶道:「我觉得是宋国的钱法不对,没有引入金银为货币。」

程宗扬笑道:「也许金银先被富人屯集完了。」

云如瑶合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肯定是宋国金银数量太少,同时 流通不足。」

这倒是个大问题。历史上如果不是欧洲从美洲抢夺银矿进行交易,白银早就 不够用了。

程宗扬笑道:「我来又听你上了一课。」

云如瑶脸上一红,「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苍白面孔慢慢涨红,接着连眼圈也红起来,忽然间转 身进入内室。

程宗扬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云如瑶扣上房门,低声道:「你先走好不好?」

「如果我说错话,你可别生气啊。」

程宗扬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好带着满肚子疑问 先溜回去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正喝得热闹,只不过比刚才又多了一个人。

云丹琉似乎也喝了酒,玉颊微微泛红。看见程宗扬进来,她眼睛顿时一亮, 一手拎起一只酒坛「啪」的放在案上,一脸挑衅地说道:「程少主,敢不敢与我 对饮?」

云栖峰已经醉了八分,与吴三桂差不多搂在一起,这时醉醺醺喝道:「一个 女儿家,成何体统!」

刚说完险些栽倒。

云丹琉应声道:「不错!程少主难道连女人都喝不过吗?」

程宗扬看出来了,这丫头是成心要削自己面子。

旁边的秦桧面带尴尬。自家主公被一个女人挑衅,他如果出头显然坐实程宗 扬还不如一个女人。云栖峰已经喝多了,唯一能管住云丹琉的云苍峰这会儿突然 对面前一碟黄豆产生莫大兴趣,用箸尖挑着豆子,一颗颗吃得认真,似乎没听到 自己亲侄女要跟客人斗酒。

程宗扬心一横,抓起酒坛。六朝很少有烈酒,云家席上用的也是果酒,口感 只比啤酒烈一点。自己啤酒八瓶的量,这段时间可能酒量又长了些,难道还怕这 丫头不成?

程宗扬揭开泥封,直接抱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朝云丹琉狠狠一笑,意思是 「死丫头,你尽管放马过来」!

云丹琉抬掌一拍,陶制酒瓮齐齐飞起一圈,边缘像被刀切一样整齐,露出里 面清澈的酒浆。

第一招自己就落了个灰头土脸。程宗扬发狠地抱起酒坛狂饮一通,准备在喝 酒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三斤装的小坛很快见了底,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立刻送上两只五斤装的酒 瓮。

程宗扬啤酒能喝八瓶,这酒度数比啤酒高一些,估计自己的量在五斤左右, 硬撑一下,六、七斤也不是不可能。但两瓮下来八斤可就要命。

第二瓮喝了三分之一,程宗扬停下来用力吐口酒气。对面的死丫头从容不迫, 用一只银制酒觥在坛里一觥一觥舀着喝,看起来比自己斯文得多,不过那酒喝得 一点都不慢。第二瓮已经喝了一半,那丫头仍旧行若无事,连气都不带喘的。

程宗扬看了旁边的秦桧一眼。秦桧头一低,小声道:「出海的船只通常要带 淡水,但淡水不出数日就会变质,因此一般海船都是带淡酒当作淡水。」

程宗扬眼角霍霍跳了几下:「你是说她平常是拿酒当水喝的?」

「正是。」

秦桧点了点头,「公子好自为之。」

「干!」

程宗扬眼冒金星,「你怎么不早说!」

就是喝水,八斤也够撑的。那死丫头看着也不胖,不信她能全喝下去。程宗 扬捧起酒坛,拼了老命把第二瓮喝到见底,只觉酒水从胃里一直胀到喉咙,只要 自己一弯腰就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叮」的一声,云丹琉一手拿起酒坛,倒过来在觥口磕了一下,然后举觥饮 尽;一边抬眼露出讥讽笑容。

吴三桂和云栖峰勾肩搭背,再喝就滚到一起;云苍峰那碟黄豆看来还能吃半 个时辰;秦桧和林清浦都露出无奈苦笑,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别云大小姐的苗头。

至于云丹琉,脸还是最初的微微酡红,看起来再喝一坛也就那样。程宗扬打 个酒嗝,感觉自己像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身子独对那死丫头的偃月长刀,寒意透彻 心肺。

云丹琉放下酒觥,「再来一坛!」

「等等!」

程宗扬站起身,沉声道:「我去尿一泡!」

程宗扬一边「哗哗」放着水,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这会儿自己已经拼了老 命,再喝肯定要完蛋,当场出丑是免不了。但如果这么认输,以后别想在云丹琉 面前再抬起头。

怎么办?怎么办?

程宗扬心里嘀咕,一手伸进背包在里面掏摸,看有什么能应付目前局面的法 宝。

一只冰凉玉瓶是幽冥宗的都卢难旦妖铃;烟茶水晶做的墨镜,自己这会儿戴 上也没效果啊;带孔的牙齿是小狐狸留给自己的礼物;琥珀,里面有苏妖妇的血; 两本书,妈的,刚才只顾说话,忘记给云如瑶了;一串保险套……这是自己手边 最后一点穿越前的物品,自己这会儿带上也许真会突然酒量大增;一条丝袜……

用来上吊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哀叹一声。不能力敌,也不能智取,今晚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程宗扬硬着头皮回到楼上,心里抱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主意。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但入目情景顿时使他心花怒放。

众人虽然都带着八分酒意,但神情露出几分肃然,连云苍峰也抬头看着席间 一个身影。

席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女子身长玉立,穿着一袭黑底红边的捕快衣物, 长裤洁白如雪,腰侧挂着一只铜制腰牌,英姿飒然。因为在室内,她取下头上竹 笠,但脸上仍戴着面纱,弯眉星眸,正是长安六扇门的泉玉姬泉捕头。

捕快找上门来肯定有事发生。程宗扬双手合十,大大庆幸一把。不管好事坏 事,这场酒自己终于逃掉了。

云丹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八月十二日返回建康,十四日奉诏入宫, 中间没有离开建康。」

泉玉姬用生硬语调问道:「八月十五日那夜,你在哪里?」

「宫中。」

云丹琉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晚宫中闹鬼,至少一千名禁军可以为我作证。」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了?」

「泉捕头来查一桩命案。」

秦桧悄声道:「据说是六扇门一个卧底的捕快被杀,而且陈尸挑衅,引得六 扇门总部大怒。泉捕头追到建康,又遇到八月十五一起命案,凶手手法类似,怀 疑与卧底捕快之死有关。」

「那她来找云大小姐干嘛?」

「建康死的是一位名妓,身上值钱东西都被抢走,身边只有几颗被捏碎的珍 珠。泉捕头细查之后,发现是云家刚从海外贩来的南海珠,刚售卖不到两日,才 来询问大小姐。」

「这位捕头也太不晓事了吧?半夜三更来敲门。」

程宗扬打量一下,云苍峰等人脸色都很慎重,没有丝毫不耐烦,显然对长安 六扇门来人很重视。

程宗扬暗暗踢了秦桧一下,「别傻坐着,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秦桧长身而起,施礼道:「云三爷、五爷,既然府上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打 扰。」

说着向云丹琉笑道:「大小姐豪迈过人,在下钦服不已。可惜今日不巧,与 敝主斗酒不分胜负,他日请大小姐纡尊降贵,到敝宅宴饮,好让敝主人一尽主人 之谊。」

程宗扬带着一丝遗憾道:「良辰易逝,佳友难逢啊。改天有机会大家再来痛 饮一番吧。云老哥,小弟告辞了。」

云苍峰苦笑着摆手。云丹琉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懦夫」两个字就差射出 来,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林清浦起身道:「我代主人送程公子吧。」

泉玉姬美目望着云丹琉,似乎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但程宗扬感觉到她眼角 余光扫来,一眼把自己看得通透。

程宗扬不敢多留,叫上秦桧和吴三桂,连忙溜之大吉。

林清浦一直送到云宅门外,然后道:「承蒙公子青眼有加。只是敝宗受云氏 大恩,清浦唯有效命而已。」

程宗扬无言地拍了拍林清浦的肩,对秦桧和吴三桂道:「看到了吗?忠心耿 耿,义气过人,这才是一等一的好汉呢。」

这两个死汉奸没有一点愧色,反而佩服地看着林清浦,目光颇为友善,让程 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记敲山震虎完全打到空处。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林兄不必 客气,咱们彼此合作,无论林兄在云氏还是在我这儿,大家交情都一样!」

林清浦一揖到地,「多谢公子。」

车轮挽挽转动,在青石板街上不停颠簸。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只觉酒意一阵 阵上涌,脑子像封在一只厚厚的玻璃瓶中,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下在脑壳中震荡, 撞得耳膜崩崩作响。他呼了口酒气,有气无力地对秦桧说道:「受不了了,给我 找找,有一种橡胶树,什么地方有……」

「橡胶树?」

秦桧纳闷地问道:「公子要做家具吗?」

「不是!」

程宗扬用力摆手,「我要用橡胶树的树汁做车轮……」

秦桧和吴三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公子,喝醉了吧?」

程宗扬点了点他们两个,「文盲!」

然后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朦胧中,程宗扬只觉有人把自己扶上床榻,然后摊开薄被替自己盖上。

云丹琉那个杀千刀的可真能喝啊。自己都快撑死了,她还若无其事;八斤酒 呢,她都灌哪儿了?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嘟囔,旁边一个悦耳女声微笑道:「酒有别肠,无关长短。」

声音听起颇为耳熟,不知道是自己这两天上过的哪个美人儿。不过既然在自 己床边,肯定不是外人。程宗扬不客气地把她搂进怀里,一手朝她怀中探去。

那具肉体香喷喷的,腰肢丰秾合度。只不过她竟然推了自己一把!虽然力气 不大,但实在是从未有过的怪事。无论卓美人、芸娘、丽娘,还是这些天在宫里 上手的美女,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被自己一搂就乖乖放软身段?

程宗扬一阵火大,手臂用力搂得更紧,气哼哼睁开眼睛。

接着他松开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退得远远的,干笑道:「原……原来是嫂 夫人。哈哈,小弟喝醉了。见笑!见笑!」

柳翠烟一手拢着秀发,一手拉着松开的衣襟,将被他扯开的衣钮一一扣上, 神情从容不迫。在她旁边还有个少女抿嘴直笑。

柳翠烟扣好衣纽,抬起头不介意地微笑道:「公子酒沉了,且用些茶水吧。」

旁边的少女奉上茶水。程宗扬认出她是莺儿,与小魏相好那个。这会儿酒醒 了几分,赶紧接过杯子讪笑道:「多谢、多谢!哎呀,过几天我也该叫你嫂子了。」

莺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退到一边。

茶水里调了蜂蜜,微微发烫,喝下去整个肠胃都舒服多了。程宗扬这才意识 到秦吴二人把自己送到玉鸡巷的宅子里。那两个家伙论起上阵群殴、单挑,还是 下场施诡计祸害人都算好手,贴身仆役这种活却不在行。想必是回到内宅请柳翠 烟和莺儿过来照顾自己这个醉鬼,却差点儿让自己吃了豆腐。

程宗扬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左右张望一下,「吴大刀和小魏呢?」

柳翠烟道:「他们和易叔叔一道出去了。」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嫂子莫怪,我刚才没听出来是你。」

「无妨的。」

柳翠烟微笑道:「公子该找个房里人了。」

「不好找啊。」

程宗扬叹道:「我现在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柳翠烟和莺儿都笑了起来。她们都来自金谷石家,以前就相识,与程宗扬相 处这些日子都知道他不同于一般的家主,这会儿也没有太多忌讳。当下莺儿笑道: 「雁儿妹妹不合公子的意吗?」

程宗扬连忙摆手:「雁儿是个好姑娘,人长得美貌,性子又和顺,我可不想 耽误人家。对了,还有个鹂儿,找到合适的没有?」

柳翠烟笑道:「那丫头好像对易叔叔有点意思呢。」

程宗扬笑道:「还真巧!我帮了石胖子一把,倒给兄弟们每人找个媳妇。你 们先是姐妹,往后又是妯娌。鹂儿的事明天我问问彪子去,那家伙这几天跟霜打 过一样,蔫得不像样,我看得给他找点事干了。」

柳翠烟见他酒醒了些,便重新沏了茶,用羹匙取了蜂蜜在茶水中慢慢调着, 随口道:「前些天新搬过来几个姐妹,说是公子留下的。」

程宗扬一拍额头。前几天那死丫头设的连环计不光榨空苏妲己手里的钱财, 还得了十二名上等舞姬。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自己出钱送回家,还有两个无家可 归的和兰姑一同留下。自己一连几日不在家,早把这事忘到脑后。

「她们在这儿还好吧?」

「都好。」

柳翠烟抿嘴笑道:「倒是那位兰姑姐姐好像看上祁四叔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她要失望了。祁老四在南荒已经有个相好的。」

他寻思一下,嘀咕道:「不过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认识,说不定有一腿呢。」

柳翠烟与莺儿相视而笑。

程宗扬道:「喂,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莺儿扭捏片刻,不好意思地说道:「祁四爷整天在作坊辛苦,兰姑姐姐每天 给他煲鸡汤送去。今晚说是留在那边不回来睡了。」

程宗扬哑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艳福啊。那家伙不是说要去接人家碧津 姑娘来建康成亲吗?」

柳翠烟笑道:「祁四叔如果答应,让兰姑姐姐做小也可以啊。」

「一妻一妾?」

程宗扬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还不成渣了?」

柳翠烟道:「战威私下问过,祁四叔不肯,说公子还没有纳妾,他怎么好先 纳。不过兰姑姐姐这时还没回来,想必已经……」

莺儿在旁边忍不住笑起来。

程宗扬坐在床榻上,喝着热烫茶水舒服地吐口气:「我就是爱听这种八卦, 比那些争夺天下的大事舒心多了。」

柳翠烟道:「家长里短,怎好打扰公子。」

「嫂夫人,这话可不对了,琐琐碎碎才是过日子嘛。」

程宗扬盘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来准备明天说的。前几天我让人看了日子, 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日。我让人给石胖子递信,人是金谷石家出来 的,他怎么也算半个娘家人,少不得按规矩送两位嫂嫂出门,辰时三刻接到我们 家,就在这里拜堂。」

他笑嘻嘻道:「两位嫂嫂看怎么样?」

柳翠烟和莺儿羞喜交加,片刻后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走。

程宗扬在后面叫道:「哎!时辰是秦会之算的!要是不对,你们记得去找他 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啊。」

一觉醒来程宗扬只觉神清气爽。云家的酒真不错,一点头痛的后遗症都没有。

只不过一想起昨晚斗酒时噩梦般的经历,自己还有点想吐。

八斤啊,程宗扬充满恶意地想道:姓云的丫头片子会不会喝成水牛肚呢。

一连荒唐好几天也该收收心干点正事。程宗扬用苦参擦过牙,叫来秦桧: 「备马!我去作坊看看!」

秦桧笑道:「马匹已经备好了,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织坊、铜器坊,还是石灰 坊?」

「老四在哪个坊?」

「在石灰坊。」

秦桧道:「铜器坊和织坊都在城内,吴战威负责河边土地的清理,兼管旁边 的盛银织坊。铜器坊进货出货都由云家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着。小魏 每天还回来一趟,祁远平时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里,这些天累得脸色越发青了。」

程宗扬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干正事很欣慰啊,说这么多。走吧!」

云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对面一处僻静山谷中,一方面免得锻烧石灰时的浓烟影 响周围居民,另一方面也便于伐木烧炭和开采石灰石。

程宗扬赶到时,作坊正在烧炼。圆锥形石灰窖上,烟囱都封着,只露出一个 小孔冒出浓烟。几名石灰匠认得秦桧,程宗扬却是第一次来,在窖旁远远看着他 们。

程宗扬来时,秦桧已经给他备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铜铢。这会儿跳下马,一人 一串递过去,呵呵笑道:「诸位辛苦!辛苦!」

秦桧在旁道:「这位是咱们家主,盘江程氏的少主,今日来问候诸位。」

几名工匠这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接过赏钱连声道谢。

说了几句闲话,程宗扬道:「祁远呢?」

工匠们道:「祁管家昨晚喝多了,这会儿只怕刚起身,小的过去叫他。」

「不用!」

程宗扬促狭地朝秦桧挤眼,「秦老板,咱们一起去见见祁管家!」

祁远在作坊的住处极为简陋,一扇柴门,上面搭着帘子就算门了,帘子倒挺 新,像是刚挂上的。

程宗扬先咳了一声,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踢开柴门,跳进房内,叫道: 「好啊!祁老四!你干的好事!」

一个人影猛地坐起来,祁远张大嘴巴,看着哈哈大笑的程宗扬。

那间土坏房里什么都没有,祁远的被裳倒是织锦的,裳下铺的却是草席,显 然是别人带来的被褥,他平常就睡草席。祁远光着上身,锦被滑开,露出旁边一 个半裸的妇人,果然是兰姑。

程宗扬看着祁远发呆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祁远酒劲还没退,倒是旁边的 兰姑推了他一把,这才连忙扯过衣物。

祁远晃了晃脑袋,期期艾艾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捉奸来了!老四行啊,这么快就跟兰姑好上了。说吧, 你准备怎么办?」

祁远讪讪地开不了口。兰姑久在风月场中倒没有多少羞涩,她在被中披上衣 物,起身拂了拂发丝,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爷的,主子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程宗扬笑道:「别主子、主子的叫了,咱们不兴这个。老四,兰姑可比你强 多了。你那舌头不是石头都能说出花儿吗?这会儿怎么哑了?」

祁远青黄面孔透出朱砂色,「我是没想到,兰姑……」

「谁问你这个了。」

程宗扬满意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我问你准备怎么对人家。老四,你摸着 良心问问,对得起人家煲的鸡汤吗?」

兰姑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祁远为难地抬起头,「程头儿……」

程宗扬道:「喂,兰姑,咱们也是熟人,我跟你说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过 命,说好要娶人家的。你要不觉得委屈,给老四做个小怎么样?老四,我看你就 从了吧。」

「不。」

开口的却是兰姑。

程宗扬一怔。兰姑出身风月,如果当正室只怕她自己都尴尬。像她这样的出 身,年纪又不轻,能做个妾室已经是不错的归宿。祁远是她老相识,身家又不菲, 谁知她却不愿意。

兰姑放缓声音:「奴婢不是不识抬举。只是奴婢不惯做房里人。往日在五原 奴婢便与祁四哥相识,这些天见他辛苦,过来给他解解乏,并没有别的念头。」

程宗扬半晌才回过神。兰姑这算什么?豪放女吗?

兰姑飞了个媚眼,笑道:「奴婢是欢场中人,一点红唇万人尝,这样的日子 已经惯了。」

祁远叫道:「兰姑!」

兰姑拥住祁远的脖颈,当着程宗扬的面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不用 说了,哪日烦闷了便来找我。小妹保你欲仙欲死。」

说着兰姑站起身,临走时还在秦桧身上摸了一把,这才放浪地笑着出门。

程宗扬与秦桧大眼瞪小眼,然后扭过头:「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兰姑过惯楼里的日子,本来就没打算成家。程头儿,咱们 还是说正事吧。」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5 编辑 ] ----------                第六章随波

「这些本来是石灰窑。」

祁远道:「工匠从山里开出石灰石,放在窑里,铺一层木炭,再铺一层石灰 石,堆到七八层然后封窑锻烧,出来就是石灰。」

窑中烧出的坯料还在散发热气,灰扑扑有股呛人味。

祁远道:「程头儿,你说的水泥我问过工匠,谁都没烧过。我怕石灰窑不够 热,让人把窑重新砌了一遍,照瓷窑的温度来烧。然后按你的吩咐,三份石灰加 一份黏土,拌匀再加四成水,入窖烧干就成了这模样。」

程宗扬道:「这不挺好吗?你怎么一脸吃大便的表情呢?」

祁远苦着脸道:「这东西不好用,还不如烧出来的砖结实。我让人试过,用 它叠出来的东西脆得很,承不住力。」

程宗扬哈哈大笑,「没错!就是这么用的。你让人把烧好的水泥全部磨碎, 磨得越碎越好,然后用箱子装起来,千万不能淋水。」

祁远道:「程头儿,都磨成胡椒还怎么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程宗扬道:「老四,你也不用在坊上守着,就让他们这样烧,烧好了磨碎, 装箱备用。你还是回城里,咱们买的那块地,吴大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去 招工人准备开工。」

祁远听得一头雾水,摸着下巴犹豫道:「能行吗?就这点水泥粉儿,再加上 沙子、竹子……」

「你就放心吧,肯定比木头结实。」

程宗扬笑道:「大不了咱们把跨度减少点,免得你担心楼顶掉下来。」

见程宗扬说得笃定,祁远不再多说,自去安排工匠烧窑、磨制、装箱保存。

程宗扬在周围转了一圈,等祁远安排完,三个人一同赶往秦淮河畔的盛银织 坊。

一过横塘,远远便看到大火烧过的那片空地。建康民居都是平常的泥坯房, 过火后废弃物不多。这时堆积的瓦砾已经清除得差不多,吴战威正和易彪带人平 整土地,看来要不了几日就可以动工。

程宗扬拉住黑珍珠的缰绳,喊道:「吴大刀!」

盛银织坊是从苏妲己手里骗过来的,此前祁远已经在苏妲己手下打理过一段 时日。吴战威在坊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倒是易彪来了之后,两人整天吹牛论 刀,算是找了个伴。

一见着程宗扬,吴战威跑过来叫道:「程头儿,你可来了!」

程宗扬笑道:「可算跟彪子在一块儿了,怎么样?这两天你没把彪子给烦死 吧?」

易彪消瘦不少,脸颊的络腮胡子显得更长,闻言只憨厚地一笑。

吴战威咧开大嘴:「哪儿能呢!」

说着他一脸兴奋地嚷道:「程头儿,是不是有活要给老吴啊?我跟你说,这 些天可把我憋坏了……」

程宗扬止住他:「吴大刀,我不是让你守着织坊,怎么溜到工地干上了?」

吴战威大倒苦水:「那些都娘儿们的东西,让我在哪儿,不是寒掺我老吴吗?

程头儿,你让我到工地扛包都成啊。彪子,你说是不是?「

「得了吧,让你看个织坊都不想干。」

吴战威道:「织坊里都是女人,老吴混在里面算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我差点忘了,咱们老吴是有媳妇的人了。说不定出来的 时候嫂子交代过什么……」

吴战威低头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说:「瞧你说的,哪儿能呢……」

「得了吧,瞧你那点德性!」

程宗扬朝他肩上挥了一鞭子,「少废话!我先去织坊看看。」

盛银织坊并不大,只有十几架织机;织坊的工艺水准自己已经领教过,织出 的丝袜几可乱真。这时一进织坊便看到一溜水缸,几个妇人正用木叉挑着细丝在 里面清洗、理顺,再按颜色分开,然后一束束挂起来晾干。

坊里十几架织机同时工作,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霓龙丝在织娘手中像变魔术一 样,一丝丝连结起来,成为云丝般的片状,然后按颜色和形状小心地收放,送到 帘幕遮掩的内室。

织坊虽然是吴战威在管,祁远却比他熟悉,说道:「这里一共十六张织机, 每天能织各色丝片三到五匹。」

程宗扬对匹数没概念,直接问:「一天能织出多少件?」

「丝袜、亵裤、抹胸各二十件左右。」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这么少?」

说着伸手准备掀开内室帘幕,看看里面是怎么裁剪的。

祁远有些尴尬地拦住他:「程头儿,不能随便进去。」

「怎么了?」

祁远小声道:「外面这些是织娘,里面剪裁、缝纫的都是未嫁人的黄花姑娘, 不好让男人进去。」

程宗扬纳闷地问:「怎么还有这讲究?剪裁用有经验的人不是更好?」

「这是盛银织坊自己的规矩。」

祁远低声解释道:「里面的姑娘都是黄媪挑的,手特别嫩,每天歇工都要用 牛乳泡过,一点重活都不做,到了年纪就打发出去,免得她们手指把织物磨花。

这样做出的衣物才光鲜。「

程宗扬笑道:「老四行家啊。那咱们就不进去了。」

祁远在外面叫道:「黄妈妈!黄妈妈!」

帘子掀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从里面出来。她白发犹如银丝,满脸都是 皱纹,眼睛却极亮,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深色衣裳,手里拿着一片织物,正在翻 检上面的针脚。

祁远道:「黄妈妈!你看这是谁?」

黄媪向众人福一福,看着程宗扬:「这位是……」

祁远笑道:「你天天看着那两套丝物都快疯魔了,怎么正主来了反而不认识?」

黄媪手一抖,把那些织物抛开,急切地问道:「那织物是你的?它们是怎么 做出来的?」

这个可把程宗扬问住。没等他作声,黄媪又道:「那些丝物老婆子仔细看过, 所用的丝线既不是蚕丝也不是麻丝,不仅细如蛛丝,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细,究竟 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咳了一声,「就是霓龙丝!」

「掌柜的不用骗老婆子!」

黄媪道:「这些丝与祁管家带来的霓龙丝虽然有些相似,实是两物。」

她匆忙返回内室,接着出来,将两件织物放在程宗扬面前:「这是坊里用霓 龙丝织出的长袜;这是公子的原物。」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很像嘛,黄媪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是老婆子亲手缝的!」

黄媪翻过那条霓龙丝袜,露出袜后一条细细针缝;接着翻开程宗扬的原物, 「这件织物全无剪裁的痕迹,丝身首尾相连,竟似天生之物——老婆子织了五十 多年的布从没见过这等织品!究竟是哪里织出来的?」

她声音发颤,显然对这种织物激动万分。

如果是几个月前刚来宝境时,程宗扬也许会骗个故事好混吃混喝一番;这会 儿只能两手一摊,老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黄媪难掩失望之色,又问道:「公子是怎么得来的?」

在商店买的,一点都不便宜,如果不是给紫玫……

程宗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包里就 多了这两件东西。」

旁边的祁远、秦桧、吴战威、易彪都瞪着他,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程宗扬 正容道:「真的!」

黄媪怔了一会儿,叹道:「天衣无缝……也许真是天衣吧……」

程宗扬宽慰道:「黄妈妈也不用难过。这两条丝袜别说建康的织坊,就是整 个天下都没人能织出来。像黄妈妈这样的手工已经是世间难寻了。」

说着又笑道:「黄妈妈觉得这些款式怎么样?」

黄媪笑道:「艳致了些。不过坊里的女孩儿都爱煞这种长丝袜,宁可拿一年 的工钱来换一双。」

程宗扬笑着问祁远,「坊里一年工钱多少?」

祁远道:「每人每月一贯铜铢,一年十二贯。在建康算是顶高的了。」

每月十枚银铢确实不低。沉吟间,祁远朝他挤挤眼,走到一旁,「程头儿, 现在坊里织出的有一百余件,公子觉得一件卖多少合适?」

程宗扬道:「这霓龙丝是南荒运回来的,成本可不低。你算算剩下的丝有多 少、总共能做多少套。去南荒一趟开销有多少、织娘和里面那些小姑娘的工钱、 织坊运营费用,全部加起来。」

他摸了摸下巴,「把成本加个十倍应该差不多了吧?」

比起走南荒的九死一生,翻上十倍真不算暴利。祁远道:「那些丝还剩六成 多。只不过这个帐还要算建康多少人能买得起,这个老祁可不在行。」

程宗扬也觉得头痛。自己身边真是没多少人,打架、厮杀还行,现在一下子 收了三处作坊,只一个祁远能用,剩下的吴战威等人都是赶鸭子上架。祁远算帐 不在行,难道要自己来算吗?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想起一个人。

「老四,你把帐本都拿来。进了多少丝、出了多少货,还剩多少丝,包括织 里的人工、经营……」

祁远不解地看了看他,见程宗扬胸有成竹的样子,于是答应一声,过去整理 帐本。

「走!」

程宗扬招呼吴战威和易彪,「咱们看看工地。」

火场清出的空地毗邻横塘,堤外便是秦淮河。这是苏妲己精挑细选的地段, 位置果然不错,既有闹市的繁华,又闹中有静。程宗扬来过几次,这时看了一会 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祁远抱着一叠帐本过来,装在黑珍珠鞍旁的挂袋里。程宗扬叫道:「老四!

我打算先把楼建起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咱们商号的实力。「

提到用水泥粉、沙子、竹子建楼,祁远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位程头儿却没有 半点担心,兴致勃勃地说道:「先挖地基。嗯,挖一丈深吧。一边挖一边收沙子 和毛竹。我看官府每年都派船在江口清沙,挖出来的沙子堆都没地方堆,你把那 些都收过来。」

嘿嘿,咱们替官府排忧,暂时不向他们要钱。毛竹要四年以上的,都劈成长 片,越长越好,每四片扎成一束,扎结实点!「

祁远硬着头皮答应道:「是。」

程宗扬回忆着说道:「嗯,还有,竹蔑全部要晒干,外面最好再上些蜡,免 得受潮腐烂。」

吴战威在旁道:「程头儿,你真打算这么干啊?」

祁远也道:「头儿,你说的这活儿真没人做过。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 道该怎么下手。」

程宗扬道:「砌墙总没问题吧?我看宫里的城墙都有五丈多高,那些墙砖也 挺结实。」

吴战威道:「程头儿,城墙有两丈来厚呢。咱们这楼要是两丈多厚的墙,里 面也不用住人了。」

「有水泥就用不了那么厚。」

程宗扬道:「外墙最多三层砖,内墙两层。每层砖之间都用水泥黏紧,绝对 结实。嗯,最难的是房顶。」

程宗扬走了几步,估算距离:「大厅最少要十五步,算下来是六丈。墙体建 成以后先在顶上造一个大木壳,再用最长最结实的竹篾排成网状,然后用一份水 泥、三份沙子加水搅拌匀,浇到木壳里面,和竹蔑凝在一起,结成房顶。厚度就 按一尺吧。」

几个人对视一眼,祁远道:「那要流出来呢?」

程宗扬笑道:「等它晒干就行。不放心,明天你可以浇一块,让老吴拿铁锤 砸几下试试。」

吴战威嘟囔道:「一尺厚的石头我也砸得碎。」

程宗扬笑嘻嘻道:「吴大刀,我跟你打个赌,你要能砸碎,我给嫂子送一整 副纯金头面。」

吴战威大喇喇道:「成!」

「别急啊。你要砸不碎,罚你成亲那天背着嫂子在院里转三圈。」

祁远、易彪都哄笑起来,吴战威嘟囔道:「怎扯到成亲了……」

程宗扬坏笑道:「再不成亲,说不定娃娃都有了。」

众人大笑声中,吴战威非但不恼,反而摸着头眉开眼笑,「可不是嘛!」

引得众人又一通大笑。

「彪子!」

程宗扬叫来易彪,「你去找家瓷器坊,给我下一笔订单。我要两尺乘两尺的 正方形瓷砖,铺地用的,越结实越好!」

众人又是一愣,哪儿有用瓷器铺地的?从没听说过啊。

易彪老老实实应道:「是!」

又问道:「要多少钱的?」

程宗扬道:「不用怕贵!咱们这座楼要把名头打出去,要的就是不同凡响的 奢侈和华丽。楼名嘛……大伙都想想!」

祁远道:「头儿,你把楼建这么高,不如叫临风楼。」

吴战威道:「在楼上喝风有个什么劲儿?咱们建十几丈的高楼,站上面心里 那个得意——不如叫得意楼!」

「俗!」

程宗扬扭头道:「彪子,你说。」

易彪道:「听说公子要在楼顶建大佛,或者叫佛光楼。」

「不好不好!」

程宗扬连连摆手,「咱们又不是开佛堂的,叫这个名字,客人怎么好意思在 这儿乐呢?」

秦桧道:「宾客盈楼,飞羽流觞,不若叫羽觞楼。」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太雅了点儿。不说别的,那个觞字,咱们金谷石家的 石大少爷就未必认识。唉,金钱豹这么绝的名字却让八爪章鱼抢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名字绝在哪里。

程宗扬把起名的事放在一边,指着横塘道:「堤边要建一个码头,用长廊跟 楼接起来。客人从船上下来就能直接上楼。当初云老哥说过,十几丈的高楼,客 人未必愿意上,我想了想,咱们就做一个电梯!」

「电梯?」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错了!错了!」

程宗扬连忙道:「说顺口了。其实是用水车当动力,在河边树两部水车,楼 里每三层做一个木制的小亭子,用水车连接的齿轮带动铁链,把亭子升起来。客 人只要坐在亭子里,不用走就能升到楼上。」

秦桧第一个反应过来:「公子奇思妙想,在下佩服。」

程宗扬笑道:「会之,我就喜欢你这么拍马屁,又快又准!」

秦桧毫无惭色地说道:「公子这主意发前人所未想,在下赞扬之辞不过是锦 上添花而已。」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见我轻松两天,口气恨铁不成钢,就差 给我上谏书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程宗扬摆摆手,「其实建房子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装修。

除了铺地的瓷砖,还要有墙上的装饰品、门窗玻璃,对了,还有水管!我看 陶制的就挺好。水车汲上来的水也不用浪费,直接送进水管。唉,最麻烦的是灯 光!

怎么照明呢……「

祁远和秦桧都是心思灵动之辈,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在一旁 听着。程宗扬自己也说得头大起来。「这样吧,大家先干着,里面的装饰我仔细 想想,列个单子出来。」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这楼建下来,花费只怕不少。」

程宗扬拍了拍那堆帐本,笑咪咪道:「这笔帐等我回去再仔细算。下面该哪 个了?哦,铜器坊!」

众人上马欲行,忽然吴三桂打马沿横塘奔来,叫道:「公子原来在这里!家 里有急事!请公子速回!」

众人都是一怔,什么急事让吴三桂这样着急?

几片梧桐落叶在庭院中随风翻滚,书房内,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正坐在椅中, 拿着一册书卷慢慢翻看。

程宗扬急步进来,远远抱拳道:「原来是丞相大人!相爷身份贵重,怎么亲 自到我这么个草民家里来了?」

王茂弘放下书卷,淡淡道:「民为贵嘛。」

程宗扬一叠声道:「会之!看茶!」

王茂弘摆了摆手,「免了吧。」

他起来捶了捶腰身,咳嗽道:「我年纪大了,这胡床怎么也坐不惯。」

王茂弘说的胡床就是一般的椅子。程宗扬早就受够跪坐的苦头,但建康人用 的大都是坐榻,如果不跪坐就只能用箕坐的方式;没人看到也就罢了,如果是当 着别人的面,这种粗俗坐姿简直跟骂人差不多。因此程宗扬一到建康就把家里的 坐榻都换成椅子,免得在自己家里受罪。

这会儿程宗扬对这个糟老头半点轻视心思都没有,恭恭敬敬道:「丞相大人 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我一个糊涂老头子,能有什么指教的。」

王茂弘道:「看不出你也是个好读书的,书房倒不是摆摆样子。」

程宗扬瞧了一眼,老头拿的是本《四民月令》这是本农书。自己想看有什么 食物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可以「发明」出来的,但翻了几页就没兴趣。没想到一向 崇尚玄谈的晋国士族竟也有人对此有兴趣。

「闲得无聊才翻翻。」

程宗扬笑道:「有谢万石那样的大才子,做学问我是不想了。」

「谢二自有其好处。」

隔了一会儿,王茂弘慢吞吞道:「你心里多半在说我昏赎吧?」

程宗扬几乎赌咒发誓:「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对相爷实实在在是佩服 得五体投地。」

王茂弘抚膝叹道:「这是说我对王家庇护太过了。」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没往这方面想,不过说佩服,总不能说佩服他老人家 大公无私吧。这老头心思敏捷,自己只怕连一成也赶不上。

「难道让我尽诛驸马三族,无分长幼一律斩首,把琅玡王家连根拔起才对吗?

若果如此,旁人说我昏聩,便昏聩吧。「

王茂弘叹道:「晋国世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族败亡虽是小事, 祸乱百姓却是大事。萧侯父子雄心勃勃,行事未免急切。虽然萧侯在军中威望素 着,但若没有我琅玡王家,只凭萧侯未必能弹压下其余世家。到时一旦轻启战端, 免不了兵连祸结,了无宁日。」

程宗扬忍不住道:「萧侯也不一定就想打仗。」

「说的不错。」

王茂弘点头道:「萧侯是有分寸的人,要不然在湖上也不会退让。」

程宗扬笑道:「我怎么听说那天是相爷放了萧侯一马?」

王茂弘讶道:「还有这等传闻?」

程宗扬索性道:「我还听说,相爷和谢太傅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萧侯 才不敢轻举妄动。」

王茂弘叹道:「传闻未免失实。萧侯是晋国第一猛将,勇武无双,老朽却是 手无缚鸡之力。琅玡王氏,何时以勇武知名过?」

程宗扬暗想:手里模着钱袋还说自己不是贼。说你不会武功,萧侯第一个不 相信啊。

「不是有驸马爷吗?」

王茂弘神情惨淡:「王驸马这些年深居简出,谁知会与妖人为伍。如今落败 身死实是咎由自取。」

这老狐狸还真是稳如泰山,摆出一副金刚不坏玻璃球的态度,滑不溜手。程 宗扬索性笑道:「难道当日朝中重臣齐聚玄武湖,不是相爷的主意?」

王茂弘满意地舒口气:「好胆量,竟然问及此事。」

他在室内走动几步,慢慢道:「此事疑惑者颇多,都以为老夫与王驸马有所 勾结,无一人敢面诘老夫。不错,当日邀集群臣是我和太傅的意思。王驸马与萧 侯各自拥兵,都以为稳操胜券,势成水火;谢家的小儿子那时还在途中,若双方 在城中激战,免不了生灵涂炭。我与太傅商议,此战既然难免,不若以我等为质, 让双方鏖战湖上,庶几可以少些罪衍。」

程宗扬道:「相爷算无遗策,难道不怕王驸马劫持群臣?」

王茂弘反问道:「萧侯会就范吗?」

程宗扬愣了一下。萧侯怎么会就范?如果王处仲凶性大发,一口气把那帮大 臣都干掉,他恐怕笑还来不及呢。

「我做丞相已经有三十年了。」

王茂弘低叹道:「王与马,共天下。当日先帝继位曾邀我同座,共受群臣朝 拜。晋国这天下我如果想拿,也不用等王驸马发难。」

王茂弘这么坦白,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晋国世家只怕 最弱的反而是司马氏。王茂弘真想篡位,三十年里有的是机会。

王茂弘道:「萧侯不满世家盘据朝政,却不知晋国偏安一隅,如果没了这些 世家,只会人心散乱,难以收拾。」

「相爷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想办法改变呢?」

「我已经做了三十年。」

王茂弘道:「所以我这次才给了萧侯两个州。我们老了,年轻人想做事就让 他们做做看吧。」

程宗扬暗道:小狐狸道行还是浅了点,他那点儿心思,王老头清楚得很呢。

「如今内乱平定。作乱者已经枭首,萧侯晋位大将军,陛下虽然略受惊吓, 却无性命之忧。」

王茂弘道:「陛下现在也有几个皇子,待陛下百年之后便由太后指定新帝。

此番至少能保晋国二十年太平。能让晋国百姓休养五十年,茂弘已经做了自 己能做之事。五十年以外,非吾所能知。「

王茂弘说着,慢慢走下台阶。程宗扬连忙扶住他,一边走,一边思索他的话, 一不小心险些撞上廊柱。

王茂弘道:「在想什么?」

「我开始在想,丞相深谋远虑,才识超凡,为什么不和谢太傅一道定下一套 更公平的制度呢?」

「哦?」

「不过我又想,如果真能让百姓休养五十年,恐怕比什么写在纸上的制度都 好吧。」

「你知道这点就好。」

王茂弘道:「谢二常好论德才之辩,却不知德望只是一节。德行高洁之人未 必有治国之才,宋襄公前车之鉴犹在,岂可不慎?像你这样好色无行,倒不见得 于国有害。」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我其实……」

王茂弘淡淡道:「陛下身体不豫,人心惶惶,能有人安定人心未必就是坏事。」

「相爷,你也太直白了吧?」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王茂弘道:「到我这年纪,你便知道说空话轻松,做实事着实不易。想法虽 好,做出来未必尽如人意。」

王茂弘长叹一声,「我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为而治乃是休养的 不二法门……你明白了?」

能明白才见鬼。程宗扬道:「我还以为相爷是来规劝我……坦白点说,相爷 别见怪!相爷好像不怎么把忠义放在心上啊。」

「你说我不是忠臣?」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说实话,我觉得不管忠的奸的,老百姓不受苦就行。

不过大人身为丞相,又辅佐几代晋帝,我总想相爷会不会对我说一通忠君爱 国的大道理。「

「昔日先帝曾问司马氏何以立国,吾细陈高祖创业始末,先帝以面覆床,愧 日: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

王茂弘道:「你该知道晋国为何只讲孝道,从不提忠义二字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司马氏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得到天下,下手又狠辣,难怪子 孙自己都底气不足,不好意思提忠义。换过来想想,宫里这点事,王茂弘一方面 根本不把它当成事,另一方面恐怕早就见怪不怪。对他来说,只要晋国能够太平, 谁坐上这个帝位都无关紧要。

一直走下台阶,程宗扬才想到,「相爷,你不会就这么走吧?」

「哦?」

王茂弘回过头。

程宗扬道:「相爷日理万机,突然大驾光临,不会是为了说几句闲话吧?」

王茂弘以手加额,像被他提醒一样频频点头:「老了,老了……正事都忘了 交代。」

程宗扬小心道:「相爷,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王茂弘没有提什么事,反而问道:「你可听说过嫪毒此人?」

「嫪毒?听说过,是秦始……秦国人对吧?」

王茂弘满意地点点头:「见闻很广博啊。那么你对此人有何看法?」

程宗扬心念电转,老家伙这是什么意思?嫪毒跟秦始皇的娘勾勾搭搭、不干 不净,他是想拿嫪毒来讽刺我?装糊涂,我也会啊。

程宗扬「刷」的伸出大拇指:「嫪毒!了不起的大英雄啊!听说他阳物能举 起车轮,堪称世间第一伟男子!实为我辈楷模!」

王茂弘像被天雷劈了一记,身体一晃,脸色顿时垮下来。程宗扬一手扶住他, 笑咪咪道:「莫非丞相大人对嫪毒这位前辈也有兴趣?哈哈,大家还真是臭味相 投啊。」

王茂弘勉强打起精神,无力地摇摇手:「不是这个。嫪毒秽乱秦宫,与太后 生有两子。后来秦帝亲政,用蒸笼将其二子蒸杀。唉,秦帝终究是残苛了些,枭 首即可,何以非刑论死……」

王茂弘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留心啊。」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老头提醒自己不要搞大别人的肚子。如果 别人也就罢了,芸娘她们身份不同,万一再生个一男半女可是晋国朝野的一大丑 闻。如果王老头也用上蒸笼……程宗扬打了个突,那是我儿子啊!

程宗扬半晌才道:「相爷专程来,原来是说这个?」

王茂弘无奈地拍拍他的背,叹道:「此事关乎国体,法不传六耳,少不得老 夫亲自跑一趟。年轻人,该节制还是节制一些,慎之、慎之啊……」

程宗扬黑着脸送王茂弘出门。玉鸡巷虽然偏僻,但丞相亲至,早有间人在远 处围观。王茂弘也不回避,在门前拉着程宗扬的手谆谆交谈几句,才上了自己的 青盖牛车缓缓驶去,给足程宗扬面子。

果然,王茂弘一离开就有人来找门口的护卫攀谈,打听这位程少主怎么跟当 朝丞相拉上关系。

程宗扬无心理会,吩咐秦桧打发闲人,自己回书房。一边走一边想王茂弘刚 才一番话。说到这步田地,看来这位丞相大人是准备把稀泥和到底,大家得过且 过,就这么凑合吧。管你上边闹成什么样,只要不波及黎民,随你们闹腾。这算 是尸位素餐,还是真正的名士辖达呢?

抛开这些自己不想管也管不了的事,未来的日子似乎很舒心啊。晋国的内乱 在几乎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戡平,把一场风波的危害减到最小。

黑魔海有萧遥逸那边星月湖的兄弟顶着,几个作坊的工作都有条不紊地顺利 进行,既无内忧也无外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乎可以惬意地过段时间。趁着 天气还没有转冷,在别墅娱乐身心似乎是个好主意。至于王茂弘说的节制……嘿 嘿,王老头不知道有种东西叫保险套吧?问题是数量不太多了……

程宗扬正在琢磨,一抬头,看到秦桧那张满面正气的脸,忍不住叫道:「我 干!我只是想想,你又给我苦谏?」

秦桧笑道:「会之岂是那种煞风景之人?在下过来只是想问公子,准备去湖 上散心还是在宅中休息?要不要我去唤卓奴来伺候?」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这么贴心了?」

「为主公分忧,是属下职分所在。公子血气方刚,有所调剂也未尝不可。」

程宗扬点头道:「挺龌龊的事让你这么一说就光明正大,简直可以裱起来挂 到外面。说你有奸臣的天分,没冤枉你吧?你说你一个奸臣,整天扮什么忠义呢?」

秦桧正容道:「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程宗扬沉着地点点头,然后说:「什么意思?」

「这是汉武帝求贤诏。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夫泛驾之马,跅弛之 士,亦在御之而已。」

秦桧道:「臣子如何,只在君主驾御之道。秦某遇明主以忠义待之,若昏庸 嫉恶之主,以奸术自保也不在话下。」

程宗扬琢磨一会儿,恍然道:「好你个秦桧!也太奸了吧?怎么把责任都推 我这儿了?」

秦桧笑着一躬身,「属下不敢。」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算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吧,明天再去湖上。对了,你 把那些帐本给我拿来。还有!上次跟你说的橡胶树,赶紧给我找!」

秦桧道:「公子还要用树汁做车轮?」

「不是!」

程宗扬道:「我要作保险套!」

秦桧露出怪异表情,最后还是忍住没问,一躬身,朗声道:「是!」

翻开帐本,程宗扬头就大了。织坊帐本纸张质地平常,发黄的纸页上打成线 格,一笔笔记着各色丝线的粗细、数量;每张织机用丝多少,出织物几匹,各人 的工钱、茶水费用……

程宗扬把帐本放在一边,在书架上找了几本书收到一处。祁远说起算帐,他 就想起云如瑶。那丫头对数目极有心得,几万的数字都能随口道出,偏生又整天 在楼上足不出户,寂寞得简直和坐牢差不多,不如找她帮忙。

另一方面,自己也挺喜欢跟云如瑶说话。以前每次见她都是半途溜出来,没 多少时间,不如趁夜间专程去一趟,能多说几句。只不过上次见面,她突然关门 的举动有些古怪,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从那日从苏妲己手下死里逃生,程宗扬信心大涨。深宫内院自己都独自去 了,云老哥家里更不在话下。即使被抓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应该也没事吧。

忽然,一只毛绒绒的雪球窜进来,鱼雷一样冲到自己椅下,飞快地蜷起身缩 成一团。

程宗扬勾下头:「喂,小贱狗,跑这儿干嘛?」

小狮子狗白了他一眼,往椅下藏得更深。接着外面传来一个娇嫩声音:「雪 雪,不要藏了,你跑不掉的……」

程宗扬抬起头,没好气地说:「死丫头!搞什么呢?捉迷藏吗?」

小紫穿着一袭淡紫色衫子,一手扶着门框,俏生生依在门口,笑盈盈道: 「程头儿,你怎么没去找你那对婆媳粉头呢?」

程宗扬板着脸道:「你把她们怎么了?」

「当然是送回去了。」

小紫笑咪咪道:「那个丽娘姐姐好乖呢,已经认我做干娘。还有那个叫芸娘 的,真好玩。」

程宗扬冷笑道:「她们中了死太监的毒,过几天毒性解了,看不咬死你!」

小紫笑道:「程头儿别忘了,死太监死之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湖上一战,古冥隐伤而未死。当时萧遥逸受伤又与王、谢剑拔弩张,无暇他 顾,秦桧和吴三桂轻松把人带回来。说起来他们两个和小紫底细都是殇侯一支, 出自黑魔海毒宗,对巫宗这位同仁没有什么好客气。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 么,反正死太监挺了两天才气绝,小紫从他嘴里得到多少东西,只有她自己才知 道了。

「咦,你在看书啊?」

小紫好奇地眨眨眼。

「别乱动。」

程宗扬拿过背包,把帐本和挑出的几本书都塞起来,一边踢开椅子,「呶, 你的小贱狗在这儿呢。」

小紫笑逐颜开,一手抓住小狗的后颈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雪雪哭丧着脸, 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程宗扬看得纳闷:「你们干嘛呢?」

小紫把脸贴在小狗雪白绒毛上,柔声道:「雪雪最乖了,一点都不怕痛,听 话啊,人家只要雪雪一点血就够了。」

「哼哼,我看你能搞出什么东西!」

程宗扬看着雪雪,又补了一句,「最好把这小贱狗弄死得了。」

雪雪愤怒地瞪着他,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第七章夜访

程宗扬从墙头翻下,轻轻落在小院中。虽然没有小狐狸轻捷无声,但比落叶 的声音大不了多少,足可自得。这会儿已经是点灯时分,楼上的轩窗透出一丝灯 光,墙角几竿修竹在粉墙上留下淡淡影子。

程宗扬对院子已经熟门熟路,知道仆妇、丫环除了白天到院中打扫,入夜只 有云如瑶一人,不怕有人撞见。程宗扬屈指在楼旁瓷瓶上一弹,清越的瓷响袅袅 传开,给楼里的人提醒,然后拾阶而上。

云如瑶坐在楼梯高处,手边放着一盏纱灯,白皙如玉的面孔掩藏在厚厚狐裘 间,眼睛像星光一样璀璨。

她嫣然一笑,像一朵花在夜色间柔柔开放:「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笑脸。「猜错了。云老哥没请客,我也可以来嘛。」

「我听说你准备要离开建康。」

云如瑶微笑道:「原来是传话的人错了。」

这丫头不会打听萧遥逸的去向吧?现在误会已深,解释起来太麻烦。倒是小 狐狸滚蛋正好,免得自己穿帮。

程宗扬笑道:「那是瞒别人的。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呢?」

他只是开句玩笑,云如瑶却红了脸,低头起身,一言不发地回到内室,然后 关上房门。

程宗扬有点后悔。这几天跟那些女子调笑惯了,一见得漂亮女人就口花花, 随口说出来。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跟丽娘她们不一样。

程宗扬小心敲了敲门:「别生气啊。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成心的……你若 不原谅我,我只好从楼上跳下去了!」

门里没一点动静,也不知道云如瑶听到没有。

程宗扬贴在门缝上说道:「喂,我真跳了啊!」

过了一会儿,程宗扬一声惨叫:「哎哟……」

房门吱哑一声打开,粉脸胀红的云如瑶迎面看到程宗扬嘻皮笑脸的样子,她 啐了一口扭头回房,这一次倒没关上门。

程宗扬闪身挤进房门,陪着小心道:「你别生气啊。你若还生气,我只好再 跳一遍给你看了。」

云如瑶背对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想起上次见她的异样,有些不放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云如瑶沉默一会儿:「公子是萧府的小侯爷,如瑶只是商人家的女儿,请小 侯爷自重。」

程宗扬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小狐狸啊小狐狸,你在建康城的名声不是 太好。瞧瞧人家这戒心,你以前得干过多少缺德事啊?

「喂,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觉得我有那么坏吗?当然,头次见面是我 不对,浇坏了你的小人。我后来不是帮你重新摆好了吗?而且每个我都洗过,真 的!」

云如瑶低头道:「我是说,如瑶是商人家女儿,与小侯爷身份悬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对自己假冒的身份有了心结。这也难怪,晋国士 族与寒门之间的界限深如鸿沟,听说有位门第不怎么高的士族把女儿嫁给商人, 结果被人一通好骂,连卖女求财的话都出来了,最后混不下去,只能灰头土脸地 辞官不干。云家如果不是有个当官的云栖峰,就算再有钱,萧遥逸、张少煌等人 也未必会登云家的门。

比起自己所在的时代,不知道这该说是商人的不幸,还是士族的骄傲?

「商人家怎么了?」

程宗扬道:「商人也没有什么不体面的吧!」

云如瑶咬了咬唇:「工商之民,邦之蠹也。」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小心问:「什么意思?」

云如瑶有些讶异这位世家公子竟没听说过,仍是解释道:「这是《韩非子· 五蠹》一篇,说商人是邦国的害虫之!」

程宗扬隐约想起来以前似乎看过一眼,什么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加上 门客、说客、商人,一共是五蠹。

「韩非那个不算数。王丞相还说了,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嘿,不 信你问问云老哥,他那会儿也在场。」

云如瑶讶道:「王丞相读六韬吗?」

天知道这是哪本书里的。程宗扬干笑两声,「管他呢。实话跟你说,我其实 也经商的。」

云如瑶讶然举目。

「不信?」

程宗扬拉开背包,拿出一叠帐本、「我这次来就是请你帮忙的。不是我偷懒, 实在是不专业,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白忙;这些书, 还有这钗子……」

程宗扬掏出带来的书籍,还有一枝充满南荒风情的攒珠发簪,笑嘻嘻道: 「都是给你的。」

云如瑶接过来,好奇地看着那枝尾部攒成大象形状的珠簪:「这是簪子,不 是发钗。」

程宗扬抓了抓头:「有区别吗?」

「钗是双股,簪是单股。」

云如瑶看着帐本,「你真的经商吗?」

「那当然。好几本帐呢!」

程宗扬长叹道:「这东西看得我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云如瑶被他逗得笑起来,接过帐本翻了一下,「是织坊生意?」

程宗扬道:「刚开张,所以来找你帮忙。」

云如瑶一目十行地翻看帐本,不多时便看完一册,然后又拿起一册,过了一 会儿道:「你织的东西好古怪。」

「也没什么古怪啦,就是些衣服、袜子。」

程宗扬拍了拍背包,笑道:「我带了样品,一会儿给你。」

不到一刻钟,云如瑶便看完四册帐本。她合起帐本:「前面三册都是以前的。

因为棉丝涨价,原主人一年下来亏空五百来贯,难怪做不下去。「

五百贯折五千银铢,不是个小数目,程宗扬道:「怎么亏空这么多?」

「寻常织坊都是织造,织出丝绸、布匹贩卖。这家盛银织坊不只织造,还有 剪裁成衣,人手比寻常织坊多了许多,工钱又高出许多。遇到年景不好,免不了 要赔钱。」

这就是贪大求全的恶果。但如果盛银织坊不带剪裁,那妖妇未必会买。程宗 扬道:「我接手有一个多月,现在亏空有多少?你折成银铢吧。」

云如瑶应口道:「一共是二千一百七十八银铢。」

程宗扬吓了一跳:「有这么多吗?我才接一个多月,怎么快赶上人家半年的 亏空了?」

「原主人虽然赔钱,还有卖出货物的进项贴补,你这里一笔收入都没有。」

云如瑶没有再翻帐册,随口列出数字:「织坊有织工三十二人,每人每月八 个银铢;裁工十二人,每人每月十个银铢;杂役十四人,每人每月五个银铢。加 上坊里几位主管,一个月下来,工钱一共是五百六十六银铢。织机修护、房屋粉 刷,茶水炭火,还有牛乳,一共用去二百一十二银铢。最要紧的是上月购买织物 的货款,帐上还有一千四百银铢的欠债。」

程宗扬叫道:「上月买什么织物了?」

云如瑶翻开帐本,指着上面的帐目道:「上月初购买一批衣物,都是上好的 绫罗绸缎,看价格颇为贵重。」

程宗扬黑着脸看着那笔帐,这会儿他八成已经猜到,那是苏妖妇为了醉月楼 开张,给楼里姑娘们购置衣物都列在织坊帐内,结果现在落在自己头上。

「有几桩奇怪的事。一个是上月进了批丝料却没有购置的款项,不知道是不 是记错了;其次是改动织机,把以往的织料全停了,都在织这些霓龙丝,却没有 售卖;第三是织出的成品数量少了许多,用料反而是袜子最多。」

程宗扬心知肚明。苏妲己接手后,织坊全力赶制霓龙丝,为了纺织那些比茧 丝还细的丝料,肯定要改进织机。至于织出的情趣内衣,内裤用料最少,其次是 胸罩,丝袜用料最多。云如瑶只从帐上分析,当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云如瑶抬起眼:「一双袜子用一尺布就够了,什么袜子要将近七尺的布?」

「就是这个。」

程宗扬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这是给你的。」

云如瑶打开纸袋,不由一愕,「这么细的丝……是上面写的霓龙丝吗?」

「怎么样?」

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漂亮吧?」

「好长呢。」

云如瑶拿出袜子看了看,不解地说道:「这么薄的丝,只能做窗纱的,怎么 能穿呢?」

「你试试就知道了。」

程宗扬笑道:「这可是号称女人第二层皮肤呢。爱美的宁肯不吃饭也要买一 双来穿。」

云如瑶将信将疑:「男人为什么不穿呢?」

「这个……」

男人只有变态才穿吧。

这事儿解释起来太麻烦,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没想到你算的这 么快。」

说着他把那堆书递给云如瑶,笑道:「这些书是给你的,你先看,我把你说 的都记下来。」

云如瑶不在意地放下纸袋。程宗扬要了张纸,记下云如瑶算出的结果。毛笔 自己一直用不惯,但没有别的笔可用,只好赶鸭子上架;字虽然没错,但写得歪 歪扭扭,有些不堪入目。

云如瑶起初觉得有些好笑,等他写到纸上却露出讶色:「你用的是阿拉伯数 字吗?」

程宗扬停下笔,「你怎么知道?」

「听说这种数字是从天竺传来的。因为记数方便,商人们私下使用,不知为 何叫阿拉伯数字,平常很少有人用的。」

程宗扬笑道:「现在你相信我真的经过商吧。」

云如瑶算出的帐目精确到个位,自己直接抄下来就行,不用费半点脑子。程 宗扬暗自庆幸自己请的帮手够水准,等他抄完,云如瑶正坐在旁边,翻看自己带 来的一册书。

她柔颈低垂,一缕发丝从鬓侧垂下,娇俏鼻尖像白玉雕成一样秀美;纤软玉 手握着书卷,星眸流露出迷人的光彩。烛影摇红,灯下玉人犹如一幅静谧的图画, 程宗扬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渐渐的,云如瑶青黛般的弯眉微微颦起,露出一丝迷茫神情。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怎么了?」

「这段好奇怪……」

程宗扬伸过头,只见那是册手抄本,发黄书页上写着——两人搂过脖子来亲 嘴咂舌。妇人便舒手下边,笼攥汉子玉茎。彼此淫心荡漾,汉子乘着酒兴,从袋 内取出银托子来使上。妇人用手打弄,见奢棱跳脑,紫强光鲜,沉甸甸甚是粗大。

妇人解去小衣,翘起两条粉嫩的白腿,露出白馥馥的牝户,任那汉子扪弄把 玩。

妇人乃跷起一足,以手导那话入牝中,两个挺一回。那汉子摸见妇人肌肤柔 腻,牝毛疏秀,先令妇人仰卧于床背,把双手提其双足,置之于腰眼间,肆行抽 送…

程宗扬一把抢过那本书,翻过来一看,封面赫然写着「金瓶梅」三个大字, 旁边小字注着:第三册。

程宗扬瞪着封面,感觉像被雷劈过一样。

这套《金瓶梅》一共六册,秦桧买的时候还奇怪,书肆掌柜听说客人要收购 地摊读物,从柜里鬼鬼祟祟抽出这套手抄本,足足要了六十枚银铢的天价。自己 拿到书,当时认真学习过,结果发现书里的地名、人名大部分被改掉,情节倒是 没动,至于大家最喜闻乐见的部分更是大幅增加,内容之火辣足以让人血压升高, 鼻血狂飘。

程宗扬心里暗自佩服。不知道是哪位穿越的前辈造诣够深,硬是把一整本小 说穿了过来,靠这一手混饭吃。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特别把这套书放在书架最 里边一排,天知道怎么突然飞出来一本混在自己带的书里,而且正好被云家这位 未出阁的小姐看到。

云如瑶不解地问道:「银托子是什么?」

程宗扬支吾道:「大概是种首饰吧?」

「玉茎呢?」

程宗扬深深低下头。

「那话儿呢?」

程宗扬恨不得把头扎到裤裆里,半晌才努力说道:「这本书……你还是不要 再看了……」

「为什么?写得很好啊。」

云如瑶拿过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程宗扬想死的心都有。不用问,肯定是死丫头做的手脚;不知她怎么看出端 倪,故意塞了本黄书摆自己一道。这下真是害人不浅,贩黄贩到闺房里来了。云 如瑶又不笨,刚开始不懂,再看下去迟早会明白。到那时自己这脸可丢大了。

唯一聊可自慰的是,目前丢的还是萧遥逸的脸。那家伙敢发酒疯在船头光屁 股跳舞,早就不要脸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程宗扬立刻揣起帐本,满脸堆笑地站起身:「瑶小姐,时 间不早了,我先告……」

话音未落,只见正在看书的云如瑶身子一晃,软绵绵歪到一边,突然昏厥过 去。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惨叫道:「小紫你个死丫头!真被你害死了……」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心里怦怦乱跳。

不会是内容太火辣,超过她的承受能力吧?如果云如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 只好一头碰死在云老哥面前;在此之前,自己一定掐死小紫为自己报仇、为世间 除害。

幸好云如瑶鼻间还有气息,一时半会没有生命之忧。程宗扬急忙把她送到卧 房,放在榻上。

那张绣榻上被褥雪白,浅红纱帐散发淡淡香气。透过纱帐,隐约能看到壁上 一幅风景画。

程宗扬顾不上多看,把昏迷的云如瑶放在榻上,小心地托起她的玉颈轻轻放 在枕上,然后拉开被子帮她盖住身体。

好不容易直起腰,程宗扬才发现云如瑶狐裘下摆滑开,从榻上垂下一角,只 好重新拉起被子,帮她把狐裘掖好。

云如瑶狐裘内穿着一条月白色纨绔,裤脚散开,犹如裙状。程宗扬裹好狐裘 时,手指不可避免地按到她腿上。隔着纨绔能感觉到里面光润凉滑的肌肤透出冰 凉寒意。程宗扬目光霍然一跳,禁不住试了试她的体温。

云如瑶肌肤又细又滑却出人意料的冰凉,就像寒冰般没有一丝温度。手掌放 在上面,身体的热量很快被吸收,让程宗扬不得不催动真气,与她身上的寒意抗 衡。可无论自己怎么运功,云如瑶肌肤都没有温暖的迹象。

程宗扬并不吃惊。如果这么容易就把云如瑶身体的寒意怯除,还用等自己出 手?云氏有的是钱,真要拼出血本,就是一派的宗主也请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正准备收手,云如瑶却呼出一口寒气:「好冷……」

人家这么冷,自己倒不好收回手。反正湖上一战自己吸收的死气有的是,丹 田内真阳充沛。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决定从云如瑶的足厥阴肝经开始。先除去她 的鞋子,掌心贴着她的脚趾,向上沿纤足内侧循着经络慢慢推动,尽可能地催动 她气血运行。

云如瑶体内气血其冷无比,经脉仿佛冻结的小溪,又细又涩;不仅缓慢,而 且似乎随时都会断绝。

程宗扬暗道:难怪云老哥把这个妹子藏得严严实实。云如瑶这样的体质,莫 说出门,就是旁边的声音大些,心神微有波动就免不了昏厥。何况第一次接触加 料版《金瓶梅》这么刺激的读物。

云如瑶脚掌小小的,又软又嫩,光滑得仿佛白玉雕成。这时程宗扬才对「冰 清玉洁」这个词有更深的了解。云如瑶的纤足不就是冰雪一样吗?

程宗扬按下自己想入非非的念头,真气沿着经络逐寸上行。自从达到内视的 境界,可以在入定中目睹自己体内的经络,程宗扬对穴道的认识逐渐加深;虽然 到现在还不能记全所有穴道的名字,方位却分毫不差。掌心温暖的气息从纤足内 侧的行间、太冲开始,运行到小腿的中都、曲泉,然后经过膝弯,来到大腿内侧 的阴包穴。

打通这处穴道分外艰难,少女冰凉的气血像在穴道内凝结一样,难以通行。

自己对经络的认识连半瓶水都算不上,程宗扬不敢强行用蛮力打通,只好多 花点时间,慢慢推拿。

阴包位于大腿内侧正中间,手掌摩擦时,能感觉到云如瑶冰凉肌肤在衣下滑 嫩无比。程宗扬咽了口唾沫,接下来是足五里,在大腿根部的内侧。足厥阴肝经 再往下便要进入耻骨接缝处,环绕阴部而过。

如果自己连这些穴道也推拿一遍,被云老哥知道可能会砍下自己一只手。程 宗扬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决定先放开足厥阴肝经,改走手太阴肺经。

这条经脉是从胃部开始,先向下到腹部,然后上行,由肺至肩,再到手臂的 天府、尺泽、太渊诸穴,最后到拇指末端的少商穴。

程宗扬看云如瑶还昏迷不醒,小心解开她的狐裘。云如瑶里面的衫子也是月 白色,胸部隆起圆润曲线,胸侧衣襟滚着绯红细边,上面镶着珍珠做成的钮扣。

他手掌贴在云如瑶腹上缓缓摩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滑到她胸前的隆起上。

这丫头身材娇小,平常总裹着厚厚狐裘,看起来柔柔弱弱,瞧不出身材。这 会儿看胸部似乎还有点料。只不过身子仰卧,不太好判断大小……

程宗扬偷偷看了云如瑶,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于是壮起胆子在她乳 侧碰了碰。

还没醒啊。程宗扬心里嘀咕,忍不住张开手掌在少女胸前捏了一把。

云如瑶里面还穿着内衣,似乎是件小袄。程宗扬仰脸想了一会儿,反正手太 阴肺经从胸前通过,自己当是给她治病好了。既然是医生,接触患者身体也是很 正常的……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小心解开云如瑶衣侧的珍珠钮扣。果然,里面是件粉红 的小袄。他分开少女贴身小袄,露出一条绸制的抹胸,丝绸边缘能看到她胸前一 抹雪白肌肤,隆起的弧线微微并在一起,形成一道白腻弧线。

程宗扬胸口仿佛十几只兔子同时窜出来,在心头四处乱蹦。

这可是云老哥的亲妹妹,如果被他知道,砍掉自己一只手都是轻的。不过…

…这身子真的很嫩啊……

昏迷这么久,摸摸她也不会知道吧?程宗扬心一横,一不作二不休,手掌贴 着云如瑶粉颈,伸到她绸制的抹胸内,握住她胸前那团隆起。

云如瑶酥乳圆润得仿佛一团玉球。滑嫩乳肉间明显有一团硬硬的乳核。程宗 扬想起卓美人儿刚被自己搞的时候,乳内似乎也有这样的乳核。后来干得多了, 乳核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团软肥的美乳。

想起卓美人儿挺着双乳让自己把玩的媚态,程宗扬忍不住下身发胀。他索性 解下云如瑶的抹胸,让她一双玉乳暴露在灯光下。

程宗扬深深吸口气,屏住呼吸。灯光下,少女娇小身子散发出白玉般迷人的 肤光,淡红纱帐仿佛被月光照亮,变得明亮起来。她肌肤莹润洁白却没有丝毫血 色,连血管也消没不见。在她胸前,那对赤裸美乳秀美而丰挺,有着完美曲线, 乳头小小的,绽露出蓓蕾般的娇红。

程宗扬低下头,鼻端飘来一丝少女清幽体香,令人心神激荡。这丫头的乳房 应该有C罩杯,不大不小,白净乳肉光滑无比,在灯光下给人一种近乎透明的感 觉,像一对精美的艺术品,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掌中把玩。

程宗扬忍不住张开手掌握住她圆润双乳。入手的感觉又滑又润,微硬的乳头 被手掌压住,随着她的呼吸在掌心微微滑动。冰凉乳肉在掌中塞得满满的,犹如 一团未融化的雪团,轻轻一捏便传来诱人的弹性。

程宗扬早把帮她打通经络、推血过宫的事忘在脑后。如果不是脑中还保留最 后一丝理智,知道不能对云老哥的妹子下手,说不定这会儿早就提枪上马了。

握着那对美乳揉摸多时,程宗扬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手,帮云如瑶拉起抹胸, 免得她醒来时发现异常。

一抬头,程宗扬正接触到云如瑶惊愕的美目,不由得张大嘴巴,呆若木鸡。

那丫头不知醒了多久,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被人轻薄,只顾着愕然,没有作声。

这事儿比玉茎还不好解释,毕竟人家的衣服不可能无缘无故解开。程宗扬讪 笑道:「你醒了,呵呵……太好了……」

云如瑶脸上升起两片红晕,唇瓣微微抿紧。

程宗扬感觉自己像路过盗窃现场被失主抓个正着的无辜路人。天地良心,自 己真不是见色起意……好吧,后来是有一点色心,但自己一个正常男人,没有一 点色心才是不正常的。全要怪小紫那死丫头!

程宗扬赶紧帮她掩住身体,一边心虚地说道:「我是帮你打通经络……没别 的意思……」

云如瑶镇定地拉紧狐裘,拥在颈中,一手将发丝拨到耳后。

云如瑶这么镇定,程宗扬更为心虚。他干笑两声,「瑶小姐,你早些休息吧, 我改天再来看你。」

云如瑶无言地侧过脸,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程宗扬立刻落荒而逃,心里一个劲儿后悔。那么多女人能摸,自己偏要摸一 个最不能摸的。手这么贱,就算被人抓住砍了也是白砍啊。庆幸些想,云丫头这 么轻易放过自己,也许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吧?像她这样纯洁的小姑娘,只怕生 下来没有与外人接触过,不懂这些事也是很正常的。可这么想的话,自己未免太 混账了,这样占人家便宜,再见着云老哥恐怕只有把头塞裤裆里了。

第八章百戏

程宅的喜事定在九月初六,一共两铺,分别是吴战威迎娶柳翠烟、小魏迎娶 莺儿。

现在宅里人口不少,秦桧、吴三桂从殇侯那时带来的护卫还有六个,加上吴 战威、小魏、祁远,光男人就有十几个,来到建康后,宅里又添了雁儿、莺儿、 鹂儿,还有兰姑和两个从苏妲己手里赢来的姑娘,带上程宗扬和小紫,男男女女 差不多有二十人,也算是济济一堂的一大家子。

程宗扬平时没什么架子,但那些女子大都是婢女、侍儿出身,平时免不了有 些担心。两起喜事一公布才知道这位主人是认真的,跟别的世家不同。她们都听 说过吴战威和小魏跟别人不同,说起来是手下人,其实跟主子兄弟相称,而且每 个人都身家不菲。翠烟和莺儿能与他们成亲,无形中给众女都带来希望。每个人 都喜气洋洋,忙着操持婚事。

吴战威这几天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魏性子安静一些,但脸上也满满的都是笑 意。宅中这几天更是热闹非凡,秦桧指挥手下在院内张灯结彩,吴三桂更是寻思 找个戏班来助兴。

戏班只是借用宋国的叫法,建康的戏班唱戏、说书这些并不多,程宗扬打听 了一下,倒与自己见过的杂技团更接近。什么吞火、舞剑、掷球、钻环、角抵…

…甚至还有驯兽之类的表演。

金谷石家的大管家谷安已经来了几趟,流水般送来各种物品,说是两女留在 石家的物品。吴三桂一露出请戏班的意思,谷安就大包大揽,立刻派人在院里搭 了戏台,又去联络建康最有名的几家戏班。

有谷大管家帮忙,秦桧轻松许多。他把前面两个院子全部腾出来,满院挂起 灯笼,外面沿着玉鸡巷两边都扎起彩棚,前后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昨晚从云宅溜回来,程宗扬一天都闷在书房,说是休心养性,其实是羞愧心 起,觉得没脸见人。挨到傍晚才出来,这会儿看到纳闷道:「这是干嘛呢?」

秦桧笑道:「后天就是程宅的喜事。自从横塘大火,谁不知道盘江程少主为 人仁义,这些彩棚是给街坊们准备的,到时摆开流水席,来者不拒。钱财花得不 多,对公子的名声可大有好处。」

「想得挺周到。」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瞧见吴战威跟祁远两个在旁边嘀咕什么,于是叫道: 「吴大刀!鬼鬼祟祟干嘛?」

吴战威灰溜溜过来,「那个……说好是三圈吧?」

「什么三圈?」

祁远笑嘻嘻道:「昨天程头儿说的,我觉得挺稀奇,就让人把烧好的水泥磨 碎,取来一些。按着程头儿说的一份水泥,三份沙子,加上竹筋,掺水兑好,用 木盆盛着放在太阳下晒。昨天天好,晒了一天就差不多了。我试了试,真的比石 头还结实!老吴不信,刚才特别跑去,刚摸了摸边脸色就变了。」

程宗扬得意笑道:「吴大刀,你脸色变什么呢?拿锤子试啊。一尺厚的石头 你不都砸碎了吗?还怕这个。」

吴战威嘟囔道:「石头是脆的,这玩意儿里面还有竹筋。程头儿,你是坑我 老吴呢。」

程宗扬笑骂道:「少废话!愿赌服输,没让你抱着嫂子亲嘴就是好的。」

祁远笑道:「老吴想砸两下试试,我告诉他里面还没干,还得再晒两天。程 头儿,你这主意恐怕真行呢。」

「那当然!」

程宗扬心里得意,吹嘘道:「有了这东西,别说十几丈,就是几十丈的楼也 不在话下。」

祁远道:「你说也奇怪,怎么这东西脆生生的,被水化开就这么结实呢?究 竟是什么道理?」

程宗扬笑道:「老四,你还有点做研究的潜质呢,什么事都想弄个明白。」

秦桧道:「公子,这东西只怕比拉链还有用。不瞒公子,我觉得拉链只是奇 技淫巧,水泥可关系重大。将来修桥铺路,有了水泥便事半功倍。」

程宗扬道:「奸臣兄反应快啊,这就看出水泥的好处了。」

祁远见水泥试制成功,不禁精神大振:「程头儿,云家既然对拉链有兴趣, 不如让给他们,咱们靠着水泥就能大发一笔。」

秦桧也道:「拉链仿制容易,买回去拆一个就能学会。水泥可没那么简单。

依我的意思,不如把石灰坊拆开,配料由咱们自己人来做,石灰坊只管烧制。 「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主意是不错,但那样规模就上不去了。这事 我自己有主意,必然要找个地方扩大生产的。现在你们先做着吧。对了老四,你 去招几个人,咱们的商号该开张了。」

祁远答应了,与吴战威一道离开,旁边还剩下秦桧。程宗扬道:「小紫那死 丫头呢?怎么一天都没见到她?」

秦桧犹豫一下道:「紫姑娘在后院,公子最好不要打扰她。」

程宗扬稀奇地看了秦桧一会儿,「我说奸臣兄,你们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吧?」

秦桧凛然道:「属下不敢。」

「少来蒙我!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干的事?」

程宗扬扯把椅子坐下,「说吧,你们几个从殇侯那里来,除了开商号还有什 么目的?」

秦桧正容道:「会之走时,侯爷说得明白,离开南荒后我们兄弟就与侯爷一 刀两断,从今往后只听公子一人调遣。绝无虚言。」

「说的好听。」

程宗扬气哼哼道:「殇侯说把那死丫头送给我暖床,都两个月了别说暖床, 我整天还得提防着免得被她整死!那个死丫头,我干!」

秦桧咳了一声:「公子风采神秀,紫姑娘迟早要为公子风采倾倒……」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是骂我的吧。说,死丫头究竟在搞什么鬼?若想算 计我,我这会儿拍拍屁股找小狐狸去。你回去跟殇侯说,我不玩了。」

秦桧只好苦笑道:「回公子,紫姑娘得了几个方子在后院试炼。公子若要她 侍寝,在下便去对紫姑娘说。」

「免了!」

程宗扬连忙道:「我还想多活几天!」

秦桧垂手道:「是!」

程宗扬琢磨一会儿:「死丫头得了什么方子,炼什么鬼东西?」

秦桧提醒道:「前些日子,巫宗那位供奉……」

程宗扬一拍大腿,「古冥隐!」

「正是。幽冥宗虽是弱宗,于妖术、阴魂却颇有些独得之秘。」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死丫头不会在我后院大肆杀生,搞什么血祭吧?」

秦桧连连摆手,「非也、非也!紫姑娘只是从那条小狗身上采了些血,绝无 杀生之举。」

想起小紫抱着雪雪的天真笑容,程宗扬就觉得毛骨悚然。那死丫头什么德性 自己还不知道?玉盏铃花都能被她一壶热水浇死,她什么时候有兴趣养宠物了?

那条小贱狗落她手里,只能说命不够好。

「告诉她,别胡来,我还准备在建康混呢。她要弄出什么妖怪,惹得鸡犬不 宁,大家都卷铺盖滚蛋吧。」

「属下明白!」

秦桧等了一下,又道:「公子说的拉链、水泥之外,莫非用树汁做的车轮也 是真的?」

在程宗扬印象里,对生活影响最大的发明无过于水泥、橡胶、塑胶以及电的 使用。全靠段强那句话,自己把水泥捣鼓出来。橡胶自己心里就没多少底了,但 做轮胎不行,做个保险套总可以吧。至于塑胶完全超过自己知识范围,根本不用 想了。发电自己有点印像是用什么东西切割磁场,如果能用玻璃、钨丝把电灯做 出来,自己可是积了大德。但能做出来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殇侯那个死老头手里的东西。

「会之,你派人去见殇侯,说我要用他那件法宝。让他给我送来!」

秦桧莫名其妙,「什么法宝?」

「一碰就死的那个。你一说他就明白了。」

秦桧还是不懂,但这位爷莫名其妙的事干得多了,也不再多问,立刻派人给 殇侯传讯。

程宗扬一手摸着下巴,如果那个高压包还有电,说不定自己真能造个灯泡出 来。

一行车马驶入玉鸡巷,离得老远,石超从车上伸出头叫道:「程哥哥!可想 死小弟了!」

程宗扬迎上去,笑道:「哪阵风把石少主吹来了?」

石超像颗球一样从马车上滚下来,堆笑道:「还不是为翠烟和莺儿两个跟贵 属成婚的事?」

他挑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道:「哥哥这分胸怀真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接 到书信小弟才知道,那几个美婢,哥哥竟然都赏给手下……」

程宗扬连忙拦住,「可不是赏!老吴、小魏都是我兄弟,他们跟翠烟、莺儿 看对眼,那是缘分。你说她们怎么没看中我呢?」

石超被他逗得大笑,半晌才喘着气道:「哥哥这分心意真没得说了。说实话, 我也知道张侯爷、桓三爷他们不大看得上我们金谷石家。只有程哥是能交心的朋 友。」

程宗扬笑道:「你不是嫁翠烟和莺儿的吗?怎么跑来跟我交心?」

石超拍着胸脯道:「这点小事还用哥哥费心?我已经吩咐谷安,就按我们石 家嫁女儿的规矩办!有半点纰漏,石胖子的头割下来让哥哥当球踢!」

程宗扬回头道:「会之!听到了吗?石少主陪的这份嫁妆可不少!你跟老吴 和小魏说,别丢咱们兄弟面子,聘金下厚点!」

石超扯住他道:「哪里要聘金!」

「行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有钱。聘金是给翠烟和莺儿面子,跟你没 什么关系。石胖子,你不会专门为这事跑一趟吧?」

石超眼睛挤成一条缝,笑道:「我听说那几个美婢哥哥一个都没受用,心里 着实不安。哥哥不是没去过金枝会馆吗?今天小弟陪哥哥去好生乐乐!」

程宗扬不禁大为心动,左右没什么大事,出去轻松一趟倒是个好主意。石胖 子亲自跑来,这分心够诚的,总不能让他白跑一趟吧。

程宗扬一回头,秦桧便道:「我去知会长伯一声,这便与公子一道去。」

程宗扬道:「行了,你的事还不够忙?我就是出去散散心,要你跟着多没意 思。」

自从上次程宗扬被苏妲己伏击,秦桧就和吴三桂订下规矩,无论何时两人必 定有一个跟在程宗扬身边。秦桧劝道:「公子,不可不慎。我和长伯必有一个随 行的。」

程宗扬抱起肩,「我怎么听着像坐牢呢?」

这句话一出来,任秦桧舌灿莲花也没处说了,只好看着程宗扬与石超在石府 护卫的簇拥下绝尘而去。

金枝会馆所在的雀燕湖位于建康东郊,大掌柜章瑜早已得信在馆外等候。他 消息灵通之极,这些日子建康的暗流,外界虽然不知详情,他却摸得七、八成, 知道这位程少主已经是城内牵动八方的人物,更是卖力巴结,一见面就抢上来, 亲手为两人掀起车帘。

石超与章瑜熟稔之极,让他扶着下车,笑道:「章老板,看看我请来的是哪 位贵客?」

胖得像球一样的章瑜利落地屈膝打个千,笑道:「程少主大驾光临,令敝馆 篷壁生辉!」

「章老板太客气了。」

程宗扬一面笑着寒暄几句,一面留心看着这处金枝会馆。

看得出这处会馆建造颇费了一番心血,楼馆依山傍水,分布在数十亩的园林 中,错落有致,华丽不减金谷园,却多了几分难得的雅致。金枝会馆是记名式的 私人会馆,这会儿客人不多,湖光山色间,静谧非常。

章瑜一边请两人入内,一边笑道:「不知程少主喜好曲乐还是歌舞?」

程宗扬两手一摊,「我头一次来,什么都不懂。客随主便吧。」

石超道:「哥哥不是要请戏班吗?会馆的百戏不错,章老板,来几出精彩的 看看。」

「请!请!请!」

章瑜一叠声把两人让进一处楼馆中。

那楼馆有三层高,馆内墨紫色天鹅绒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房顶悬着十几 盏琉璃灯,虽然不及别墅的水晶吊灯壮观,也颇为不俗。灯下正对着中间一座圆 形平台,周围摆着坐榻和长几;三人一进来,那些琉璃灯便同时亮起。灯光直射 将平台映得通明,旁边的坐榻却隐藏在阴影中。

程宗扬一阵遗憾。这个舞台式的楼馆本来该自己发明,没想到又让八爪章鱼 抢先一步,看来世上的聪明人还真不少。

馆里的坐榻也与众不同,坐榻前方的地面陷下尺许,可以让人把脚垂到下面。

章瑜在坐榻前开出凹处,既迎合建康世家的习俗,又让自己这种不习惯跪坐 的人能放松一下;虽然比直接用椅子麻烦十倍,却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单看这处 设计,程宗扬就能断定这处会馆的客人不只来自建康。

这边过来几个美婢,每人身旁两个,给客人捧巾、奉茶。程宗扬坐在榻上, 舒服地伸开腿,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帷幕一角飞出一只小黄雀,吱吱喳喳飞舞一圈,灵动之极。忽然一只苍黑大 鹰破空飞下,利爪一把擒住小雀,展翅飞向屋顶,在琉璃灯上顾盼自雄。接着两 只白鹤翩然飞出,一边舞动翅膀,一边发出清呖。

金枝会馆的乐舞百戏果然不同凡响,程宗扬看出这些鸟雀都是有人用丝线操 纵的,难得的是无论做工还是展翅动作都逼真至极,没有一点雕琢的痕迹。

突然一条巨蟒游了出来,昂首朝白鹤咬去。白鹤振翅而起,飞上轻纱做成的 云霄。

旁边美婢道:「这是鱼龙曼延。」

那边石胖子已经把美婢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程宗扬也不客气,拥着她的腰 肢道:「为什么叫鱼龙曼延?」

「鱼龙和曼延各是一种走兽。这乐舞便是兽舞。」

石超道:「旁人都是让优伶手执做好的鸟兽,章老板这里是只见其物,不见 其人,高明得紧!」

章瑜道:「石爷谬赞了。前些日子小的从海商手里买了几只异兽,还请两位 爷观赏。」

说着一只异兽爬上舞台,庞大体形让程宗扬一眼便认出来,「河马?」

章瑜道:「这是海商从僧耆洲捕来的,程少主竟然认得?」

程宗扬已经看出那只河马只是模型,外表看起来虽然一模一样,但走动时有 些差别。想来扮成河马的优伶没见过它走路的样子。

接着出来的是一只大猩猩,扮戏的优伶还捶了几下胸膛,模仿大猩猩吼叫几 声,然后是角马、土豚、羚羊……每一只都是用原物的皮骨制成。

程宗扬看得有趣,笑道:「章老板这里的东西还真不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金枝会馆的鱼龙曼延可不是看这个的。章老板,把你 压箱底的上来,等程哥哥看过,我们好听曲子。」

章瑜拍了几下手掌,正在台上耍弄的非洲土豚翻滚一下,人立起来,将豚首 翻开,却是一个披着土豚模型的美貌女子。她穿着皮制紧身衣,大半肌肤都裸露 在外,此时卸去土豚妆扮,在台上维妙维肖地模仿着土豚的动作和叫声,引得石 超哈哈大笑。

程宗扬也觉得好笑。口技也是百戏一种,这些优伶多半都学过,难得她一个 女子学得这么像。

扮成土豚的优伶还未离开,另一只动物粉墨登场。这次那优伶没有披兽皮, 只戴了一个头套,颈部以下雪白肌肤赤裸着,上面绘着斑纹,光着身子爬上舞台。

石超笑道:「程哥,这东西你认识吗?」

程宗扬喉咙有些发干,「斑马!」

石超怪叫道:「章老板!我说吧!程哥的见识在咱们建康是独一份!谢太傅 那么有见识的人,上次看鱼龙曼延也没认出来。这回连皮都没套,程哥一眼就看 出来了!」

章瑜也觉得惊讶。鱼龙曼延和动物园展览差不多,饶是王、谢世家的子弟博 识多闻,见到这些僧耆洲的异兽也啧啧稀奇,十种也未必认得一种,可这位程少 主竟然全都认得。

金枝会馆的鱼龙曼延在建康名声显赫,但在馆内私下表演时又是另一番景象。

那名扮作斑马的优伶只在头上套着斑马头套,遮住面孔,剩下的部位通体全 裸,胸乳、腰背、屁股上用油彩绘出斑纹。她身材颇为标致,丰乳翘臀,充满女 性诱惑,这会儿在台上扭臀摆乳,媚态十足。尤其是屁股里还塞着一条黑白相间 的斑马尾巴,随着她的动作在白光光的雪臀间扭来扭去,让人禁不住欲火升腾。

这种新奇的花样,连看惯A片的程宗扬都觉得新鲜。他拥着怀里的美婢,眼 睛盯着台上的斑马裸女,暗道章胖子的金枝会馆果然有一套,难怪能吸引这么多 大有来头的客人。

章瑜一直在旁看着程宗扬的脸色,见状打了个手势,扮作斑马的优伶顺从地 爬下舞台来到榻侧。

章瑜道:「既然程少主有兴趣,不如让她伺候。」

望着美女雪白大屁股上绘的斑马纹,程宗扬狠狠咽了口唾沬. 章瑜连忙道: 「这位是盘江来的程少主,你可要小心伺候。」

那优伶迟疑一下,四肢着地爬到程宗扬面前,低声道:「程公子。」

程宗扬一怔。这声音听起来颇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边石超已经搂住那名扮成土豚的美貌优伶,伸出肥手在她腿间摸弄,一边 让她学土豚的叫声。怀里的美婢让出位置,一边帮他解开衣物,轻笑道:「这奴 婢生得一张又白又大的好屁股,才扮得斑马。公子且坐,让她翘起屁股伺候。」

程宗扬犹豫一下:「先把头套摘了吧。」

扮成斑马的优伶取下头套,露出一张媚艳面孔。

程宗扬惊叫道:「芝娘?怎么是你?」

芝娘苦涩地笑了一下。

章瑜察颜观色,连忙道:「程少主原来认识?她以前在画舫做过,因为出了 事才到馆里来。总共也没有几天。」

程宗扬道:「出了什么事?」

芝娘低声道:「前些日子画舫来了几名客人。奴家一时不察,被他们抢了钱 财,还放火烧了画舫。那画舫本是租来的,为了还钱,奴家只得自卖自身,幸好 得章老板收留。」

程宗扬道:「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找我呢?找萧……狐狸也行啊。」

芝娘涩然一笑,没有作声。她不过是个倚舟卖笑的粉头,若去萧侯府,只怕 没进门就被赶出来。

章瑜试探道:「程爷……」

程宗扬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没想到碰到熟人了。章老板,下面的 节目该是什么了?」

章瑜还没开口,石超就道:「那个五天六记有趣得紧,哥哥也来看看。」

程宗扬看着芝娘身上绘的斑纹,心里微觉不忍,一面笑道:「上次就听你说 过。什么五天六记?听着这么稀奇。」

章瑜笑道:「回程爷,石爷怕是记错了,该是五天竺记。」

程宗扬怔了一下,「五天竺记?」

章瑜道:「公子可能不知,天竺东边的叫东天竺,西边的叫西天竺,加上南 天竺、北天竺和中天竺,一共分成五处,却有几十国。两年前中天竺的戒日王驾 崩,一个叫阿罗那顺的臣子叛乱,五天竺混战不休,结果东天竺被灭。会馆便编 了出戏,说的就是这事。」

这段故事自己听过,程宗扬想着:这是阿姬曼家的事啊!

程宗扬心头跳了几下。五原城那个夜晚,漂亮的小舞姬骗自己逃走,险些把 自己害死,可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善良女孩。知道自己要死,先把纯洁的处女身 给自己做为补偿。后来自己把她买下来,将剩下的钱都给了她,不知道她现在有 没有回到自己亲人身边。

「篷、篷……」

思索间,熟悉的手鼓声响起,舞台重新明亮起来。

程宗扬回过神来,朝芝娘一笑,不动声色地把她拥到怀里,掩住她赤裸肉体。

芝娘露出感激神情,程宗扬却张大嘴巴,呆呆看着舞台上一个自己曾见过的 女子。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6 编辑 ] ----------                第二十集

内容简介:

玉鸡巷热热闹闹地办起婚宴,程宗扬也乐见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有了家室。

他舒心地到湖边别墅左拥右抱,岂料碰上云丹琉前来单挑。

为了让小紫排解战书,他忍痛把手中的产业及股分交换出去,偏偏死丫头还 让美人们挑逗他,死命挖出他仅有产业,讽他「人为色亡」!

云如瑶在他再次夜探时,镇定地献上冰滑娇嫩的身子,这时他才知晓自己能 解她身上寒毒,然而他仍顶着「萧公子」身份……

原以为日子可以舒心下去,未料巡视产业时被怀恨的苏妲己计杀,甚至还让 小魏夫妇赔了性命,连小紫都不能不使尽全力和妖术一拼。

遭受暗算的程宗扬和重伤昏厥的小紫落入大江,深深沉底……

第一章故人

黑暗中,一个优美的身影静静坐着,她盘着腿,叠放的双足脚心朝天,素白 纤手放在膝上,拇指轻扣中指,食指、无名指、小指张开,状如兰花。微微低着 头,乌亮发丝黑瀑般披在颈后。

良久,她松开中指,双掌摊开,合在一起,掌心相接,慢慢旋转,然后缓缓 分开。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素白的掌心没有丝毫变化。她重新收回双手,深 吸缓吐,稳住吐纳的气息。凝聚一丝微弱的气息后,她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无论她如何催动,记忆中的一幕都没有出现。但她一遍又一遍做着徒劳无功 的努力,始终没有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分开双掌,终于有一抹微弱光线从她洁白的掌心透 出,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握紧手掌,香肩微微抖动。良久,她站起身,将自己的身体洗浴干净,妆 扮一新。

建康。雀燕湖。

金枝会馆西侧,一座酷似圆形剧场的楼阁内,深紫罗兰色的天鹅绒帷幕低垂 下来,幕上缀着大大小小的水晶,在琉璃灯的映照下,宛如无数星辰。

程宗扬坐在榻上,两边一左一右各坐着一个胖子,一个是石胖子石超,另一 个是章胖子章瑜。石超抱着那名扮成僧耆洲土豚的女伶,一边调笑一边把手伸到 她臀间,拨弄那条短短的豚尾。周围几名雪躯半裸的美婢小心服侍着,穿花蝴蝶 般奉上果盘和酒水。

伴着天竺手鼓的欢快节奏,几个女子出现在舞台上。她们身材高挑,五官如 雕刻般清晰,鼻梁细窄而又挺直,每个人都生着妩媚的大眼睛,皮肤白晳,其中 三个额心点着红痣,盘着发髻,另一个年轻女子点着的痣则是紫黑色,垂着一条 乌亮的长辫子。

凸凹有致的身体上各自披着宝蓝、浅绿、鹅黄和桃红的纱丽,她们的纱丽从 腰下缠起,向下缠住圆润的臀部,裹住修长的双腿,再向上绕到胸前,一角掖在 肩上,中间袒露一截雪白腰肢,走动时摇曳生姿。

优美歌声响起,她们随着鼓声在台上边舞边歌,舞姿优美而妖冶,鲜艳的纱 丽飘舞飞扬。歌舞不仅出色,而且充满异国风情,雪白玉臂和纤足上缀着细小的 银铃,不时发出悦耳轻响,石超抬起身,指着穿蓝色纱丽的天竺女子道:「那个!

那个叫什么来着?「

章瑜笑呵呵道:「石爷怕是忘了,那个穿红纱点紫痣的,扮的是羯陵伽城主 的女儿,旁边两个是城中的贵妇,绿色的那个是侍女。」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后来被吊起来,屁股上打烙印那个!」

章瑜恍然道:「那个啊!?她男人是戒日王手下大将,战败被砍了头的。穿 宝蓝那个就是她。」

石超拍着凭肘的小几道:「我就喜欢那个!程哥,你最是见多识广,瞧瞧。

是不是正宗的天竺歌姬?「

印度舞自己见过,但近距离观看还是头一次。程宗扬笑了两声,「章老板的 金枝会馆果然不凡,这样出色的天竺歌姬,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

章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还是馆里去五原城采办货物,碰上一批贩来 的天竺奴隶,手下人挑着买了些,找个懂天竺语的问过,才知道天竺大乱,叛军 打下东天竺的羯陵伽城,因为没粮食,把城里的女人卖了换粮。被卖的还是运气 好的,卖不掉的都被宰来吃了。」

这事自己曾经听阿姬曼说过,这时听到仍然心惊肉跳。

章瑜道:「敝馆买了这些天竺女奴,小的念着单跳舞没什么意思,倒是听城 破的事有趣……」

正说着,一名仆人进来,在章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章瑜露出一丝苦笑,抱 拳道:「本想陪程爷、石爷好生看场戏,可恨俗务缠身,只能失陪了。」

程宗扬笑道:「章老板尽管去忙。」

章瑜对旁边的美婢吩咐几句,让她们用心伺候,这才起身告辞。

程宗扬顺势搂过芝娘,让她伏在自己膝上。芝娘雪白肌肤上用油彩绘着妖须 的斑马纹,这会儿没办法擦洗,只能装成心醉神迷的样子,用衣袖帮她遮住赤裸 的身体。芝娘意识到他的好意,依偎得更紧了。

旁边服侍的美婢道:「这几个天竺女奴都是羯陵伽城出来的,因听她们说起 城破的事,才编了这出戏。」

她抿嘴笑道:「说是戏,其实都是实事呢。」

程宗扬盯着帷幕旁边那个半露身影,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吗?」

美婢乖巧地剥开一颗石榴,一粒一粒服侍程宗扬吃着,娇声道:「这一段是 刚开始,城主女儿要出嫁,城里的贵妇都来祝贺。」

程宗扬抬了抬下巴,「后面哪个是谁?」

美婢笑道:「程爷眼睛好尖,那个是城主夫人,一会儿就上场了。」

鼓声停歇,天竺女子停下舞蹈,退到一旁。接着笛声响起,扮作城主夫人的 女奴提着纱丽走上舞台。她挺鼻深目,眸子微微发蓝,眉毛像修过一样整齐而弯 长,红褐色长发盘在头顶,额心印着一点朱砂痣。她看起来四十上下,已经是美 人迟暮年纪,但皮肤白净,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她身上披着一条浅紫色纱 丽,纱丽两侧镶着华丽滚边,显得高贵优雅。

美婢笑道:「那些女奴说,城主夫人年轻时可是羯陵伽城的第一美人呢,可 惜城破不久就死了。这个女奴便宜得很,买的时候只花了十个银铢。」

程宗扬挪动一下身体,「这么便宜?」

美婢悄声道:「因为她没舌头,才折价的。」

程宗扬放在芝娘大腿上的手掌微微出汗。

一眼看到,自己就觉得这位城主夫人的身影颇为眼熟。这时程宗扬已经可以 断定,她就是自己在五原城见过的那个女奴,阿姬曼的母亲。

当初自己买下阿姬曼,还想买下她的母亲,好让她们母女团聚。结果她刚被 一个晋国商人用十个银铢买走,没想到竟然会到了建康的金枝会馆。

程宗扬下意识地抚摸芝娘的身体,心里却在想,不知道阿姬曼是否回到东天 竺那个叫耽摩的小城,找到她的哥哥?

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见到城主夫人,城主女儿迎上去,笑?如花地扶住 母亲。接着鼓声响起,两人在台上对舞,舞姿曼妙。扮演城主女儿的天竺舞姬时 而欢快,时而羞涩,看向母亲的眼神充满爱意,将肢体语言表达得淋漓尽致。

城主夫人的舞姿不及女儿的热烈,却更为娴熟。头、颈、肩、腰、臀、腿、 足变换无数美妙的姿态,尤其是双手的动作,再繁复的舞姿也能轻易展现出来。

不仅程宗扬看得目不暇给,连那些天竺舞姬也露出钦佩眼神。只是她虽然舞 得美妙,神情间多少有些不经意的木然,仿佛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躯体。

两位扮成贵妇的天竺舞姬也加入,绕着母女俩翩翩起舞,台上充满喜庆气氛。

接着侍女捧出一口盒子,城主夫人抬起手,用指尖挑起一点朱砂,扮成女儿 的舞姬跪下来,让母亲将自己额心的印记换成红色。

笛声蓦然响起,充满凄厉意味,鼓声突然变得急切。正在舞蹈的女子同时抬 头,表现惊恐的模样。程宗扬看得清楚,旁边几个只是在演戏,只有城主夫人身 体一颤,眼中露出真实的恐惧。

沉重鼓声中,一队武士手持长矛踏上舞台。刚才的喜悦气氛一扫而空,顷刻 间,台上的天竺女子便被武士团团围住。

那些武士都是会馆的女伶妆扮的,她们美丽的胴体上披着仿制皮甲,赤裸手 臂和大腿,手里的长矛也是涂着银粉的道具,有的还黏着胡须,这会儿摆出凶巴 巴的表情,把天竺女子驱赶到舞台前方。

为首一个身材纤巧的优伶模仿天竺人口气道:「伟大的战神塞建陀!羯陵伽 城已经被我们攻破- !你们现在都是征服者的俘虏- !」穿着绿色纱丽的天竺侍 女挺身挡在长矛前,用梵语说了几句。一名优伶武士娇声道:「尊敬的大王,她 说这是城主的妻子和女儿,还有来贺的贵妇,都出自揭陵伽城最高贵的家族,祝 贺城主出嫁的女儿,请看在湿婆大神的分上,宽恕她们。」

贴着小胡子的优伶首领举起长矛,毫不犹豫地从侍女腋下刺过。侍女扑倒在 地,剩下的女子都跪下来,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啪!啪!啪!」

耳边传来几声清脆肉响。

石超抱着扮成土豚的女伶,高兴地拍着她的屁股。「快看快看!程哥,戏到 这会儿才好看!」

被刺倒的天竺侍女纱丽松开,一名优伶武士举刀作了几个劈砍动作,表示将 她砍死。剩下的女子哭泣起来,接着在优伶武士威逼下,城主的女儿被带到首领 面前。

「羯陵伽城主的女儿,」

扮作征服者的优伶桥声道:「你要嫁的男子已经被我们砍下头颅,与你父亲 的头颅悬挂在一起。你们居住的宫殿将成为征服者的军营。有着月亮般美貌的女 奴,我命令你,用你的舞姿取悦我的勇士!」

城主的女儿在刀枪威逼下,开始为征服者起舞。她乌亮的大办子在身后飞舞, 淡红纱丽旋转,不时被人用长矛挑起。

看得出这名天竺舞姬已经跳惯这段,脸上没有多少屈辱表情,甚至故意摇动 乳房、摆动屁股,做出种种挑逗的动作。

首领大声宣布,羯陵伽城主女儿的额心将被征服者点上红痣,代表她失去的 贞洁。城主的女儿装出惊恐的样子,向后退去。城主夫人张开手臂,护住自己的 女儿。

首领抓住她的手臂,把城主夫人重重推倒在地,然后命令武士给这个不听话 的女俘处以鞭刑。优伶武士把城主夫人拖到一边,扯下她上身纱丽,用竹片抽打 她的背脊。

程宗扬目光微微一跳。她背上交错的鞭痕自己在五原城就见过,这时虽然淡 了一些,但在雪白肌肤仍然触目惊心。比起五原城时,她肉体略显丰腴,当时松 弛干温的肌肤多了些光泽,看来金枝会馆至少没有苛扣她们的饮食,但眼角皱纹 是再多脂粉也无法掩饰。

石超拍榻顿足地鼓噪起来。程宗扬收回目光,只见台上扮作城主女儿的舞姬 被人拽住纱丽一角,她身子旋转着,纱丽越拽越长,不多时缠在身上的纱丽便被 扯落下来,露出一具光溜溜的肉体。

征服者的轰笑声中,扮作首领的优伶解开皮甲,露出腰间一条黑色皮革,皮 革上镶着一根雕刻成阳具状的白杨木棒。扮成武士的优伶把赤裸少女按在台上, 分开她的双腿,然后首领俯下身,把假阳具送入少女体内。

台上灯光大亮,她们选择的角度正对贵客位置,扮作首领的优伶翘起雪白屁 股,雕刻精美的假阳具直直插在少女柔嫩蜜穴内,让客人能看清每一丝交媾细节。

「好!好!」

石超大声喊叫。

随着阳具进入,一抹殷红液体从少女下体涌出,将木棒染得通红。石超哈哈 大笑,程宗扬却吓了一跳:金枝会馆这么下血本,竟然拿处女来表演?

旁边的美婢低笑道:「好叫程爷得知,那是假的。扮作城主女儿那个先拿鱼 鳔盛了鸡冠血,塞在身子里。这会儿鱼鳔被木棒顶破就流了出来。」

台上少女扭动屁股,与首领交媾着。她下体丹红流溢,神情凄楚,不时发出 吃痛的哀求声,将处女破体的一幕演得维妙维肖。

两名天竺贵妇也被拉出来,她们或是乞求,或是挣扎。那些优伶武士大声喝 骂,接着台顶高处抛下两条绳索,她们用绳索将两名天竺贵妇手臂反绑起来,又 束起她们的腰肢。

绳索向上升起,两名天竺贵妇被吊得双脚离地,身体弯成弓形,相对哭泣, 一边乞求自己的神明庇佑。武士们嘻笑着把她们腰间束紧的纱丽机到臀间,两名 天竺舞姬都有着丰满圆硕的臀部,这时束着腰腿的宝蓝和鹅黄纱丽被扯到屁股一 半位置,紧紧卡住臀肉,雪腻臀沟敞露,露出大半屁股,下面的纱丽一直垂到脚 底,似乎随时都会掉下。

石超喜欢的那个宝蓝色纱丽的天竺舞姬屁股雪白,臀侧打着一个紫黑色烙印。

一名优伶武士扒开她紧凑臀肉,朝里面啐了一口。另一名武士举起长矛,用 打磨光滑的矛尾捅进她臀肉里。那名扮作贵妇的舞姬扭动屁股,宝蓝色的纱丽在 腿上摇晃,用梵语发出尖亢叫声。

优伶武士大声宣布道:「她在说,塞建陀的征服者已经用武器征服她的肉体, 她愿意用六十四种不同姿势与伟大的征服者交媾,直到她丰满屁股在交媾中被干 得红肿,阴道盛满征服者的精液!」

两名贵妇的纱丽被扯到脚下,赤裸雪白的乳房和臀腿吊在半空。武士搬来木 笼,然后解开皮甲,露出和首领一模一样的假阳具,站上木笼,一个从后面干进 贵妇屁股,另一个从前面干进她的嘴巴。

石超已经按捺不住,解开衣服与那个女伶大战起来。

少女和首领的交媾仍在继续,下体已经被血迹染得殷红。终于,扮成首领的 优伶拔出阳具,一名武士抓住少女的辫子,迫使她抬起脸。首领扶起滴着鸡冠血 的假阳具,在她额心留下一个鲜红印记。娇笑声四起,扮成武士的优伶们发出欢 呼。刚才强暴时的急切鼓声也变成柔媚笛音。

一双湿润唇瓣触到下体,带来酥软快感。程宗扬发现自己目睹台上淫艳的一 幕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亢奋。

伏在自己膝上的芝娘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扯起他的衣袖遮住面孔,一手 扶起他的阳具,用唇瓣轻柔地含住,小心地吞吐起来。

服侍的美婢脸色也微显酡红,轻笑道:「听那些女奴说,羯陵伽城破后,城 主的女儿被带到军营,叛军让她光着身子跳舞,不听话就用棍子打她,最后还逼 她跟破城的勇士们轮流交媾,在宴会上取乐。」

石超身体肥胖,用一般体位交合不但费力,而且有肚子上的赘肉碍事,顶多 只能插进一半,难以尽兴。这会儿索性张开腿半仰在榻上,让那个扮演土豚的女 伶跪在榻前凹处,朝后撅着屁股,用蜜穴套弄他的阳具,这样只是两人性器相接, 既轻省又快活,还能尽兴。

他抹了把汗水,堆起满脸笑容,气喘吁吁地朝程宗扬说道:「程哥,你看有 趣吧!听说那个什么什么城一破,城里的女人不分贵贱都被这些蛮贼逮到军营里。

那个什么城是什么都城,说起来有东天竺的贵妃、娘娘,被叛军逮住,全都 光着屁股吊起来,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嘿嘿,那些蛮 贼倒会寻快活。也亏得章老板有心思,弄来这班天竺女奴……「

程宗扬正要开口,忽然眼角一跳。

城主夫人受过鞭刑,纱丽滑到腰间,赤着上身被带到台上。饶是那些优伶只 做做样子,背上也多了几道红痕。

扮作叛军首领的优伶娇声道:「这个卑贱的女奴自认为身份高贵,可以违背 主人的意志。以神圣的塞建陀之名,我宣布取消她的婆罗门种姓- !从今往后, 她属于不可碰触的贱民!在她的屁股上打下低贱烙印,然后给她戴上狗炼!」

优伶武士嘻笑着剥光城主夫人的纱丽,用道具烙铁在她臀上盖了一个鲜红印 记,把一条狗炼戴在她颈中。旁边的武士用长矛戳弄她的肉体,在台上扮出各种 羞辱举动。

美婢用询问的口气道:「石爷?」

石起兴奋地挺动阳具,喘着气叫道:「还问什么?当然是全本的!」

美婢目光流转,笑吟吟看了程宗扬一眼,「只要两位爷不忌讳就好。」

芝娘滑腻香舌在阳具上灵巧地转动,传来阵阵快感,程宗扬忍着身体的冲动 问道:「这里还有什么忌讳?」

美婢笑道:「这戏是依着实情编的。那位城主夫人本来是最高等的婆罗门, 被剥夺种姓就成了贱民。在天竺,贱民天生就是不洁、有罪的下等人,说来也算 不得人,只能算人形牲畜。就是种地的农夫也不肯跟肮脏的贱民接触。」

「是吗?」

美婢笑道:「她们是这样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这位城里第一美人儿成了 贱民就碰不得了。听说叛军把她当牲畜装在笼子里,到宴会时把她牵出来取乐。

因为是贱民,怎么折腾也没人管的。「

程宗扬辛苦地呼口气:「不能碰还有什么乐的?」

美婢抿嘴一笑,纤指翅起,指向帷幕。

天鹅绒的帷幕晃动一下,从里面钻出一条黑色大狗。它体型庞大,两耳直竖, 拖着一条长长尾巴,浑身皮毛像涂过油一样光滑。那黑犬「汪、汪」叫了两声, 奔到台上,绕着城主夫人赤裸肉体转了一圈,然后勾下头,把尖尖口鼻顶进她臀 间。

程宗扬手掌一紧,干笑道:「这要咬伤就麻烦了。」

石超大笑起来,从指上摘下一只戒指扔到台上,叫道:「演得好- !能让程 哥都看走眼!赏你的!」

那条黑犬往地上一滚,人立起来,接着摘下头套,却是一个披着狗皮的俊俏 优伶。她捡起戒指,然后俯下身四脚着地的摇了摇尾巴,娇滴滴道:「多谢石大 爷赏。」

然后又「汪、汪」叫了两声。

一名优伶武士拉起狗炼,把赤裸的城主夫人牵到舞台中央。那名女奴闭上眼 睛,顺从地朝台下抬起臀部。两名武士举起长矛,从后面插到她大腿中间,往两 边一分,迫使她白滑的大屁股高高翘起。

扮作黑犬的优伶扑上去骑到她臀上,后腿张开,露出胯下一条长锥状的狗阳, 在她臀间无目标地撞来撞去。

黏着胡子的美女优伶夸张地大笑,然后用长矛挑起犬根,把顶端放到女奴张 开的穴口。

得了赏赐的优伶表演分外卖力,她故意在天竺女奴穴口撞了几下,然后才耸 身而入,在她体内挺弄起来。

刚表演过破体的天竺舞姬赤裸身体,没有擦去下身血迹,就那样在武士面前 淫艳的舞动起来。两名并肩吊在一起的女子被武士从后面奸淫一遍,然后旋转过 来面对台下客人。

她们一边承受臀后撞击,摇晃沉甸甸丰挺圆硕的双乳,一边扬起玉脸朝台下 客人时而尖叫、时而喘息,还不时露出挑逗媚笑。那些美貌的优伶半是舞蹈半是 表演地挺动玉体,与赤裸的天竺舞姬肌肤相接,乳摇臀颤,风骚入骨,在台上勾 画出肉欲横流的群交一幕。

「啵」的一声,芝娘小嘴松开。程宗扬猛地站起身,抱着芝娘两步跨到舞台 上,把黑犬优伶推到一边,扯起那个与阿姬曼一样有红褐色头发的女子。

迟暮的美妇木然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周围优伶投来惊愕目光, 程宗扬压下心头战栗,怪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天竺美人儿,我买了!」

石超浑身一抖,在土豚女体内无法控制地喷射起来,半晌才喘息道:「我说 程哥,你怎么看中那个了?」

美婢也有些发怔。「奴婢不敢瞒程爷,她没舌头的,年纪也不轻了。程爷若 想要个天竺奴在身边伺候,馆里尽有年轻貌美的。」

程宗扬霸道地说道:「我就喜欢成熟的,这年纪正好!」

台上优伶都停住动作,小心退到一边。那几个天竺舞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茫然看着同伴。

程宗扬把芝娘放到一边,先系好裤子,然后解下上衣披到那女子身上。「这 两个我都要」卖身钱多少,让你们章老板开个价!「

他不愿让人看出底细,干笑两声掩饰道:「哈哈,石胖子,你选的金枝会馆 真不错,我这么不近女色的人,一次就看中两个!缘分啊。」

红发美妇神情木然,那件衣服披在肩上也不去扯,裸露出两团略显松弛的雪 白乳峰,对程宗扬看也不看一眼,似乎听不懂他的语言,又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漠 不关心。

程宗扬装出急不可耐的好色样,一手一个抱起两女便走。

石胖子匆忙抢过侍女拿来的湿巾,一边擦着下身的污物,一边提着裤子赶过 去,叫道:「程哥- !程哥- !等等我啊。」

那美婢也慌忙跟过去,迈着碎步走在程宗扬旁边,小声道:「程爷……」

程宗扬板起脸道:「怎么?以为我掏不起钱吗?」

美婢陪笑道:「奴婢不敢。章爷吩咐过,程爷喜欢的便尽管带走,馆里一个 铜铢也不肯收的。」

石超连忙道:「不关我的事!我没给过钱!」

「谁问你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既然章老板不肯收钱,正好我在建康还有处空宅子, 就换她们两个吧。」

美婢道:「奴婢不敢。」

程宗扬横眉瞪眼:「我那处宅子换这种货色一百个也够了!程爷吐出的唾沫 砸下的钉,还怕我说话不算话?」

美婢不敢再拦,细声道:「程爷先带人走,回来我再禀告章爷。」

说着她讨好地压低声音,娇声道:「程爷真好眼光。来馆里的客人都嫌这女 子少了舌头,没人肯嫖。其实姊妹们私下说,若论起好处,这个天竺奴只怕比馆 里当红的姊儿还强呢。」

程宗扬怔了一下,「什么好处?」

美婢神秘地一笑,「程爷试试就知道了。」

试试?自己还真没想过。就是冲着阿姬曼,自己也不能试啊!

芝娘伏在他怀中,神情又惊又喜,在他耳边悄声道:「多谢程爷……」

程宗扬叹口气。「别谢了,我还头痛呢。小狐狸不在建康,你遇了事,我不 管也说不过去。大家先回去再说吧。」

石超纳闷地看了芝娘一眼,被程宗扬眼一瞪,连忙缩回头去。

程宗扬心头其实颇为忐忑,自己出来一趟又带了两个女人回去,让那死丫头 见着还不知怎么样呢。

章瑜这边倒不担心,自己开的价钱不算低了,那宅子是苏妲己的,现在人去 楼空,一直没有处理,房契还在自己手中。以那处宅子的价值,买十个绝色也绰 绰有余,章瑜一点也不吃亏。而且这两个女人对自己有用,对章瑜半点用处也没 有,再留着只怕在会馆养老,他能碰上自己这个冤大头买主,已经是烧高香了。

祁远张大嘴巴,看着那个砸在自己手里快两年,好不容易才卖出去又莫名其 妙被这位爷买回来的女奴。

程宗扬道? *「傻站着干嘛?你不是会天性一话吗?问问她怎么到这儿的?」

祁远苦笑道?一「程头儿,能问我早就问了。她是个哑巴……」

程宗扬拍了一下脑袋,无奈地说道:「那你告诉她,不用担心,在这儿没人 欺负她,等找到阿姬曼就让她们母女团聚。」

祁远小声道:「程头儿,那天)二丫头真是你送走的?」

程宗扬叹道:「我那时候自身难保,只给她留了点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回 东天竺了。」

祁远啧啧两声,钦佩看了他一眼。「程头儿,你可真舍得……」

「少废话!赶紧说!她要是听不懂,你以后少给我吹牛,说什么走遍大江南 北,不管是人是鬼都能搭上话!」

祁远擦擦嘴,翻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咦咦呀呀地说着天竺语。

那女子披着一袭软袍,眼睛看着地面,似乎没有听到。

但祁远嘴里蹦出来「阿姬曼」这个词,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光亮。

程宗扬松口气,朝祁远竖了竖大拇指。

从金枝会馆出来,石超不敢问,程宗扬也不解释,只催他赶快回去。马车直 接驶进宅里,程宗扬让人拿来衣物才带着两女下车进院。

宅子前面两进已经住满人,程宗扬让人在三进收拾两间。好在宅中正筹办婚 事,被褥、物品都是现成的,直接搬来便可入住。安顿下来,他让人叫来祁远, 向这个酷似阿姬曼的女子解释清楚。可惜她口不能言,想打听阿姬曼的事就没辙 了。

良久,她似乎听懂了些,淡淡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重新垂下眼睛,恢复木 然神情。单看她身上的伤痕便知道她所受的伤害有多深。程宗扬在心里叹了一声, 堆起笑容道:「你好生在这里休养些日子,不用怕。老四,你叫……雁儿吧,让 雁儿过来帮忙照顾她。」

「哎。」

祁远答应一声。

程宗扬帮她沏杯茶,说道:「你虽然听不懂,但没关系。我和阿姬曼是好朋 友。她走的时候说要去耽摩找哥哥,等她找到,也许还会回来。你不用多想,在 这里好好歇着。到时候阿姬曼看到你身体健康,心里也高兴。」

不多时,雁儿进来,程宗扬才起身离开。那杯茶她一点都没动。从她显露的 气质猜测,她以前的身份不会比她所扮演的城主夫人低多少,只不过这会儿她虽 然坐在那里,整个人却像被掏去灵魂一样空洞。

带着一肚子叹息,程宗扬来到隔壁房间。芝娘刚梳过头,见他进来便屈膝欲 跪。

程宗扬拦住她:「得了吧,咱们这儿不来这一套。你想给我面子就笑一个好 了。真笑不出来也不用麻烦了。」

芝娘嫣然笑道:「能遇上公子,是芝娘三生修来的福分。」

程宗扬坐在椅上。「什么福分啊?左右是混日子吧。那会儿没说清楚,你们 怎么会撞上贼呢?」

芝娘苦温地说道:「总是流年不利,命里注定有此一劫。那日三个客人到画 舫饮酒,叫来几个姊妹相陪。谁知他们到了湖中,突然间变了脸色……」

芝娘声音有些发颤:「有个贼人拔出刀,举手便把一个姊妹砍了,然后把舫 上值钱东西全都抢走,又把我们捆了,关进舱房,放火烧了画舫。还好奴家命大, 绳子捆得不紧才挣脱出来。后来官府查案,舫主找到奴家索赔,奴家还不起钱, 只好自卖自身,入了章老板的会馆。」

「你说官府查案,是不是有个女捕头?」

「有的。听说是长安来的,那些差官对她很恭敬呢。」

程宗扬道:「你画舫生意不错啊。刚从南海贩回来的珍珠,你们便有了。」

芝娘愕然道:「哪里有南海的珍珠?」——:「被杀的那个是不是一个名妓?」

芝娘点了点头,「彩姊一直是秦淮河的红牌。」

「她被杀时,身上是不是戴有珍珠?」

芝娘道:「哪里有珠子?几只手镯都被那些贼人抢走了。」

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天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妓被杀?」

芝娘摇了摇头:「秦淮河是建康的销金窟,若常有凶案,哪里还有客人会来?」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那天泉玉姬突然来到云家,说的是为查案来问线索,可 芝娘说明明没有珍珠,她还来问什么?

忽然身上一软,一具温热肉体坐到怀中。芝娘拥着他的脖颈柔声说道:「奴 家进了会馆,要从最低的优伶做起,原以为此生都没有出头的日子,谁知会遇上 公子这样好心肠的客人……」

她衣领松开,露出缝着斑纹的雪滑胴体,两团雪乳离自己的鼻尖近在毫厘, 在眼前颤巍巍耸翘,充满挑逗意味。

程宗扬咽口唾沫:「芝娘,我赎你出来倒不是为了这个……」

芝娘笑道:「奴家知道主子是好心人。不过奴是欢场中人,又不是什么贞节 女子,只有服侍主子高兴,便是奴家的心意了。」

芝娘一边说,一边除去衣物,两手扶着椅子,丰满圆臀微翘,隔着衣物在他 阳具上旋转磨擦。

程宗扬兴奋起来,抱起她丢到榻上,重重压在她艳致胴体上。

「啊呀……主子的阳物好热……唔……顶到奴的花心了……」

娇吟声中,程宗扬奋力在芝娘体内挺动。芝娘一边迎合他的进出,一边媚叫 不绝。她久经欢场,性技巧只怕比起碧姬也不逊色,这时使出浑身解数,让主子 尽情享受自己肉体。

芝娘先分开双腿,把枕头垫在臀下,露出蜜穴让他脔弄,然后翻过身跨在他 腰间,主动摇臀摆乳地套弄,接着俯下身,翘着母马一样的屁股,让他从后面猛 干。

一边殷勤承欢,一边用娇滴滴的声音说着淫词浪语。

「主子好坏……刚拔出的尾巴又让人家插回去……」

「谁让你这么骚呢!」

「主子再搞,人家屁眼儿都被主子搞大了……哎呀……塞到里面了……」

「好漂亮的母斑马!」

「馆里专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姊妹扮成母马,装了鞍子让客人骑呢……」

「太淫荡了!呼呼!罚你下次做给我看!」

第二章喜宴

喜事总是来得快,眨眼间便到九月初六,一大早众人便收拾得整整齐齐,在 S:口等候。用程宗扬的话说,连祁老四都打扮得人模狗样,一张青黄苦瓜脸笑 出花来,手捧红绳串着一百枚铜铢的小串钱,逢人就发。

充当司仪的秦桧打扮得玉树临风,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乱,见人带出七分 笑意,抱拳拱手打躬作揖,礼数周全,让来贺的宾客如沐春风。

吴三桂和易彪带着手下兄弟前后照应。程宅的女眷也跟别家不同,没有不出 内院的规矩,兰姑、芝娘两个做惯场面事的打头,领着雁儿、鹳儿、丹儿、眉儿 ……

进进出出。几个俏婢固然年轻貌美,兰姑和芝娘也不遑多让,花枝招展间流 露出无尽风情,让客人几乎看花了眼。

头一个赶到的贺客竟然是石超。程宗扬一阵纳闷:「你一个娘家人,接亲的 还在路上呢,你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石超道:「程哥这儿不是热闹嘛。张侯爷、桓老三他们都要来,我先来占个 席。程哥放心,那边有谷安在,保证错不了!」

程宗扬玩笑道:「你可小心,万一老吴他们接错了,把贵府的姬妾接两个过 来,那你可亏大了。」

石超无所谓地说道:「只要程哥能看上,随便!」

「石胖子,你还真大方啊。」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嘛。对了程哥,」

石超挤挤眼,小声道:「那天你挑的两个美人儿怎么样?合用不?」

程宗扬笑了两声。「此间妙处,难与君说。得了,你既然来了也别闲着,帮 我在里面招呼客人。喂,你刚才说张侯爷和桓老三要来是什么意思?」

石超竖起拇指:「程哥面子真大!昨天我见着张侯爷,说起程哥宅里喜事迎 门,张侯爷当时就恼了,说这等喜事也不言语一声,哪儿还有半点兄弟情分。我 赶紧解释,不是程哥自己办事,是两个兄弟娶我们石家两个姑娘。张侯爷说,那 也不行,只要哥哥宅上的喜事,就不能落下他们几个。哪怕今天下刀子,他们也 一定得来。」

程宗扬偏脸想了一会儿,「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今天的喜事自己本想自家兄弟热闹一下,张少煌、桓歆这帮纨绔子弟出身显 赫,他们要来又是讲究身份,又是讲究家世,还要讲究席次、排场,想想有够头 痛。

石超道:「我也说了,只是程哥的兄弟成亲,不想闹太大,可张侯爷迎面啐 了我一脸……」

「张少煌这是什么狗屎脾气?」

石超讪讪道:「张侯爷说,萧哥儿不言声去了江州,他心里正窝火呢。这才 几日程哥又跟他生分起来,他说石胖子你再啰嗦,先打一顿解解恨。我……我也 不敢再吭声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算了,他要来就来吧。先跟他说啊,我这儿没有他们 世家爷们的专席,要坐大家一块儿坐。他要摆架子,那还是别来了。」

石超连连点头,「晓得晓得!」

吴战威和小魏娶的是正妻,双方依足成亲礼数,石家先把翠烟和莺儿接回去, 吴战威和小魏带着车马赶往金谷园接亲。如果直接拜堂,两女成了没娘家的人, 免不了要让街坊非议。这样一来路上时辰费得多了,差不多要到午时才能回来。

不过宅里一点都没闲着,吴战威和小魏跨马离开,请来的乐班开始敲锣打鼓, 整条玉鸡巷车水马龙,人头涌动。先是几家作坊派人送来贺礼,接着云家由云苍 峰亲自出面,送来两车贺礼。

程宗扬笑着迎出来,「云老哥真给小弟面子,竟然亲自来了。」

云苍峰哂道:「什么是你的面子?我和吴兄弟、魏兄弟在南荒也是过命的交 情,这样的喜事难道还不亲自走一趟?」

「那是那是!」

程宗扬看着那些礼物,顺手拿起一件,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苍峰笑道:「工匠费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制成这两件,送给两位兄弟防身。

看出来了吗?是当日那龙的鳞甲!「

程宗扬试了试分量,这龙鳞盾有尺许大小,分量比金属盾轻了一半,强度却 犹有过之。笑道:「他们两个得了这东西,只怕大伙都要眼红。」

「不妨。刚开始工匠们没有做过,不知道如何下手,现在做成两件,往后便 容易了。」

云苍峰笑道:「留在南荒的龙鳞尽多,只要花些工夫,就是装备上万人的军 队也够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云老哥,你不会是准备做军火生意吧?」

云苍峰抚掌大笑道:「有何不可?那龙周身是宝,单是鳞甲就能大赚一笔。

老哥的股份虽然只有半成,但看来所得不菲!「

程宗扬笑道:「有钱大家赚嘛,云老哥,你里面坐,我去前面瞧瞧。」

临近午时,宅里愈发热闹,乐手鼓足力气吹拉弹唱,谷安请来的百戏班也开 始登台表演,吸引大批宾客,整条巷子都热闹非凡。

程宗扬费力地挤过人群,嘟囔道:「玉鸡巷的街坊有这么多人吗?」

秦桧神采飞扬,在一旁笑道:「一大半都是打秋风的,喜事难得,也不计较 这么多了。未记名的只限于前院,里面才是正经宾客。」

程宗扬挤不出去,索性也不挤了,回到内院,果然少了许多咭噪。兰姑和芝 娘也不避嫌,花蝴蝶般在庭间忙碌,甜言蜜语乐得石超合不拢嘴。

程宗扬一抬眼,看到盛银织坊那位白头发的黄婆婆。刚想躲避,黄媪迎过来 皱眉道:「老身想了几日,总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丝能织得首尾如一、毫无断痕?」

亲娘哎……程宗扬苦笑道:「要不怎么是天衣呢?」

黄媪固执地说道:「便是天衣也是天上织女织的吧?她如何能把丝线两端织 成一处?」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得问织女姐姐了。」

黄媪还要再说,程宗扬连忙拦住,「我说婆婆,你总想着这个可不是个事啊。

你老人家如果有兴趣,不如我再说几样衣服款式,你替我做出来。「

黄媪眼睛一亮,「你还见过其他天衣?」

「可不是嘛。丝的、麻的、毛的、皮的、革的……都有!」

程宗扬诱惑道:「比如有种皮制的贴身衣物,周身没有一个钮扣,紧贴着身 子,就跟长在上面一样。婆婆想想,怎么才能做出来?」

程宗扬抛出一个难题,趁黄媪苦苦思索时赶紧开溜。

招待客人都在前面两进,到了第三进,程宗扬终于能松口气。他拉开领子用 衣袖握风,一面念叨是不是该弄把小狐狸常用的折扇。

程宗扬衣袖停下,瞪眼看着小紫从厢房出来。「死丫头,你在干嘛?」

小紫抱着雪雪,笑吟吟道:「人家只是来说说话啊。」

那只小贱狗神态萎靡,见到自己也不摇尾巴,看来被死丫头祸害得不轻。程 宗扬冷笑一声,「编鬼啊!你跟哑巴聊天?」

「又怎么了?」

程宗扬朝厢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别乱猜,那是我一个朋 友的亲戚,我接来住一段,你可别去欺负她。」

小紫眨了眨眼,「谁啊?」

「少装傻!就是房里那个。」

「哦,」

小紫恍然道:「你说拉芝修黎。」

程宗扬一怔,「谁?」

「拉芝修黎,那个东天竺的漂亮哑巴啊。」

看着一脸天真的小紫,程宗扬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低吼道:「死丫头,你 搞什么鬼?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小紫神情自若地说道:「她告诉我的啊。」

程宗扬叫道:「一个哑巴会跟你说话?跟我说明白!你是不是在她身上弄什 么妖术了?妈的!我早该想到那死太监搞什么阴魂!肯定让你拿活人来当试验品!

我干!你要害死她,我跟你没完!「

小紫抱着雪雪就走,一边撇了撇红菱般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扬抱住肩膀,挡在小紫面前。「哑巴会说话?」

小紫翻了翻眼睛,「笨死你了。她是哑巴,又不是不会写字。」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棒,「写字?」

小紫拿出一张纸,「她写的,你自己看吧。」

说完抱起雪雪,聘聘袅袅地离开。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写字?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还对小紫发那么大的火……

死丫头虽然很欠扁,但也不能乱骂啊。

摊开那张纸,程宗扬脸顿时黑下来。

纸上一连串波浪般的字迹,流畅美观,问题是……自己一个字都不认识,这 东天竺的文字,该是……

程宗扬叫道:「骗鬼啊!死丫头,你一个文盲还会梵文!」

小紫远远扭过头,朝他扮了个鬼脸。

看到程宗扬脸色阴晴不定地出来,秦桧一面笑着与客人寒暄,一面不动声色 地问道:「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

程宗扬露出做梦一样的表情,「会之,你会梵文吗?」

「梵文?」

秦桧想了一下,「那东西我没练过。」

「如果有人从没学过就能看懂梵文,你信吗?」

秦桧思索片刻,点头,「我信。」

程宗扬讶道:「这你也信?」

秦桧正容道:「佛家有五通之谓,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身如 意通,有此五通便可超越肉身之障,见人所未见,闻人所未闻,洞悉他人心念, 知晓前生后世,变火成水,飞行自在……」

「佛家啊。」

程宗扬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你觉得小紫像是学过佛的吗?」

秦桧干咳道:「怕是没有……」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她这辈子要是念过一声佛,我就直接把自 己阉了,连麻药都不用!」

秦桧小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紫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叹口气,无力地摆摆手。

刚才自己走进房内,那名天竺女子正坐在榻上,双手合十,低首垂目默默入 定,对自己理都不理。

程宗扬问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后试着叫了一声:「拉芝修黎?」

那女子霍然抬头,目光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试着又说了几句,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最后垂下头,神情木然地闭上 眼睛。自己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连倭语都蹦出来也没得到半点反应,只好灰头 土脸地出来。

程宗扬一肚子纳闷,闹不清小紫是怎么和她交流的。幸运的是她身体状况看 起来还好,大概死丫头没有下什么毒手。

程宗扬打起精神:「来了多少客人?」

「作坊来了七人,加上石少主、云三爷,这是内院的。听说还有客人,我让 人摆了十几张坐席,大概能坐三十来人。外院加上巷子的,这会儿差不多有三四 百人,」

秦桧应答如流地说道:「等接亲的马车一到就开流水席。对了,刚才金钱豹 的章老板也派人送了贺礼,还捎来两份身契。」

「八爪章鱼够给面子啊。」

程宗扬想起一事,「这么喜庆的事,怎么不弄几串鞭炮放放呢?」

「鞭炮?」

秦桧想了一下,「那东西宋国才有卖的。公子若早些说,在下让人去采购一 些来,现在来不及了。」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闹,张少煌、桓歆、谢无奕、袁璟、阮家兄弟……一行 十余人带着几十名恶仆,人如虎马如龙地驶进玉鸡巷。

张少煌跳下马,高声叫道:「程兄!这等喜事都不叫我们兄弟,太不给面子 了吧?」

程宗扬笑道:「岂敢!岂敢- !张侯爷快请!桓老三,你这马不错啊!哪儿 来的?」

桓歆大笑道:「打谢爷手里赢的!」

谢无奕一笑,嘴巴咧开,竟缺了两颗门牙。

程宗扬禁不住哈哈大笑:「谢兄,怎么回事?不小心从马上栽下来了?」

桓歆揶揄道:「谢爷干的光彩事!这回可露脸了!一会儿让他跟你说!」

程宗扬把众人让进内院,云苍峰、石超闻声都出来迎接。那几个作坊来贺的 客人慌忙回避,被程宗扬拦住,似笑非笑地对张少煌等人道:「里面都是我请的 客人,各位爷不介意同席吧?」

张少煌大剌剌道:「这有什么?云三爷,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跟 你喝一杯!」

桓歆拽着谢无奕。「王家没来,你们谢家坐首席,够面子吧?」

建康士族对门第极为上心,若有寒门同席,那些世家多半拂袖而去,何况还 有作坊的工匠。不过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绔,但别有一番好处,对这些礼法不放 在心上。

谢无奕浑不在意地说道:「云三爷年长,自然该上座,我们兄弟在下面作陪 吧。」

他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语气却没半点作伪。

这边兰姑过来,半边身子挨住谢无奕,娇声道:「久闻谢爷豪饮,今日让奴 家伺候,如何?」

被这个打扮俏丽的熟艳妇人双乳一挤,谢无奕身子顿时软了半边,顺势往席 间一坐,拉住兰姑的手道:「听说程兄这里有上好的烈酒,今日我可要一醉方休。

不知道美人儿能不能陪住?「

兰姑笑盈盈斟了杯酒,举首饮尽,然后亮出杯底,脸不红气不喘地娇声道: 「谢爷请。」

谢无奕大喜,拿起酒盏道:「满上!满上!」

午时一刻,车马进入玉鸡巷,乐声大作。吴战威胸口佩着红花,跨着一匹高 头大马,当先来到门前。众人欢叫起来,吴战威跳下马团团抱拳,向宾客致谢, 一回头,吴三桂递来一张弓。

吴战威一愣,「这是干嘛?」

旁边的易彪笑了起来,「吴哥忘了吧?这是接新娘进门的规矩。」

吴三桂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兄弟我昨天给你说过八遍!」

吴战威一拍额头,「忘了!忘了!」

吴三桂揶揄道:「只要别忘了把人接回来就成。」

「瞧你说的- !」吴战威讪舢接过弓,这边小魏也拿过一张。

两辆马车并肩停在门前,上面披红挂彩,正是新娘的车轿。两人搭上朱红色 的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最后一箭朝向车帘,这才由喜娘掀开车帘,将披着 大红盖头的新娘扶下车。

接着喜娘捧出两只火盆放在门前。新人先跨过火盆,去了路上邪气,然后跨 过两张马鞍,意谓合家平安,才进入大门。

因为是娶正妻,宅子正门大开,两位新人并肩一同进门。喜娘接过两位新人, 祁远等人用大筐盛满薪新铜铢,大把大把洒出来,引得巷中人人争抢。

到了堂上,众人欢笑声中,吴战威和小魏各拿一根红布包的秤杆,挑开新娘 的红盖头,意谓称心如意。

盖头掀起,两张如花似玉的面孔露出来,翠烟和莺儿含羞带喜的美态引得众 人啧啧赞叹。院中的戏台上,百戏班也及时上演贺喜一幕,两名走绳索的艺人垂 下手中喜联,引起一片喝彩声。

因为新郎、新娘都没有亲人,敬拜高堂一节就免了。秦桧立在披红挂彩的大 厅中,高声道:「一拜天地……」

四位新人并肩跪下,拜过天地,整个玉鸡巷欢声雷动,气氛热烈。

程宗扬根本没能挤过去,只好远远站在一旁。吴战威和小魏一路跟自己出生 入死,能有今日这一幕,自己打心底替他们高兴。

这些天程宗扬看了不少市面印制的书籍,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测,穿越到这 个时空不只自己一个。但无论是数百年前的赵鹿侯,还是离世不久的岳帅,不管 他们如何深智远谋、权重势大,历史总有其惯性。那些杰出人物每次试图改变历 史的举动,最多只让历史的车轮微微一顿。他们曾经的努力犹如昙花一现,随即 迷失在历史风烟中。

比起那些雄心勃勃的穿越者,自己没有什么野心。程宗扬想,只要能给身边 人带来一些欢乐,就是自己所能做出最真实的成就了。

忽然颈后一热,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舔了自己一口。程宗扬气恼地回过头, 「死丫头- !小心我哪天把你的小贱狗大卸八块!」

雪雪翻个白眼,扭头趴到小紫肩上。小紫看着堂上两位新人,笑吟吟道: 「程头儿,你心里是不是酸溜溜的?这两个美人儿还没上手就被别人娶走了。」

「上你妹啊!你安分点儿,今天大喜的日子,别给我惹事。」

「讨厌。」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死丫头,有件事我还没问你呢!上次是不是你 把《金瓶梅》塞到我包里了?」

小紫眨了眨眼,「人家才不知道什么是金瓶梅呢。」

「少给我装!差点儿就被你害……」

程宗扬突然住口。

小紫笑吟吟道:「怎么了?程头儿?」

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别说了。紧接着堂上一声「夫妻对拜」给程宗扬解围。吴 战威和柳翠烟、小魏和莺儿两两对拜,喜庆的气氛达到高潮。

小紫望着堂上,唇角好看地挑起,似乎也感染新人的喜悦。

程宗扬小声道:「喂,丫头,是不是心动了?只要你找个人嫁了,我保证八 拾大轿把你送出去,一个铜铢的彩礼都不收,还狠狠倒贴他1笔钱。」

「好啊。我看上姓萧的傻瓜,你把我嫁了吧。」

程宗扬酸溜溜道:「我就知道你对他有意思!」

小紫吐了吐舌头,扭头看着堂上的新人。

堂上已经夫妻对拜完毕,喜娘簇拥新人来到洞房。百戏班随即在台上演出鼓 舞,七只皮鼓在台上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两个舞姬在鼓上盘旋起舞。她们穿着 晋国的舞服,细腰高领,长裾彩袖,臂间绕着长带,在鼓上进退自如,飘忽如神, 吸引无数宾客的目光。

程宗扬回到席间,众人已经开始欢饮。张少煌、桓歆等人都是好饮之徒,根 本不需要主人制造气氛,堂上便飞觥错盏,吆五喝六,一片欢腾。

程宗扬也不客气,在云苍峰旁边坐下,笑道:「幸亏今日大小姐没来。」

云苍峰拂着胡须呵呵笑道:「小哥若是想饮,我派人叫那丫头来。」

程宗扬连忙拦住,「免了!」

说着他埋怨道:「我说云老哥,你们家那位大小姐也太能喝了,当场就要我 难看。」

「年轻人嘛,好胜心强也是难免。」

云苍峰道:「丹琉性子直爽,一点小小误会,化解便无妨了。你说是吧?」

误会?程宗扬心里嘀咕:若不是我躲得快,第一次见面就让她砍了。不就是 吹个口哨吗?直接给我判死刑……

张少煌持觞过来:「程兄,萧哥儿不言语一声就一个人去了江州,还当我们 是兄弟吗?萧哥儿在建康跟你最交好,这杯酒你要替他喝了!」程宗扬有些心虚 地接过酒觞。这些天自己没少跟他姐姐厮混,每次到宫中,他那位宠妃姐姐都变 着花样服侍自己高兴。这位张侯爷蒙在鼓里,把自己当成兄弟,这时见面免不了 脸上有些讪讪。

程宗扬干笑两声:「小侯爷怕见到各位兄弟舍不得,走时没让一个人去送。

这杯酒,我替他干了!「

张少煌坐在席旁,醉醺醺道:「程哥儿,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我吧?」

「没有- !」程宗扬道:「建康有什么事能瞒过张侯爷的耳目?」

张少煌抓起酒觞狂饮一口,然后呼口气,低声道:「我信得过程兄。」

说着转身叫道:「桓老三!咱们拼一场!谁输了,爬到朱雀桥去!」

「比就比!还怕你不成!」

祁远进来,低声道:「有位客人送了厚礼,却不肯进来。」

「哦?什么厚礼?」

祁远道:「说来古怪,一个纯金打造的婴儿。」

程宗扬手一晃,良久道:「客人是不是姓徐?」

「没留名,不过是位大和尚。」

祁远小声道:「我瞧着,那和尚倒像杀过人的。」

程宗扬沉吟片刻:「明天你派人去佛窟寺,用我的名义敬献些香油钱。」

祁远点了点头,自去招呼客人。

程宗扬心知肚明,这份贺礼是徐度徐司空送来的。自己送还他的小孙子,换 来一个纯金打造的婴儿,分量有够重的。

云苍峰举盏与他轻轻一碰,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程宗扬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能有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云苍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自己面子确实不小,手下两个兄弟成亲,结果云家有云三爷亲至,张家、桓 家、谢家、阮家……建康有数的世家差不多都有人来,连徐司空也送来礼物。如 果小狐狸还在建康,不知道该有多热闹呢。

堂上一阵喧闹,却是谢无奕喝得快意,拥着兰姑索吻,周围那些世家子弟拍 案大笑。

兰姑笑靥如花,翠绿衣袖褪下半截,露出两条雪滑玉臂,毫不在意地拥着谢 无奕的颈子。红唇微分,丁香暗吐,让他狠狠亲吻一番,才推开他调笑道:「谢 爷缺了两颗牙齿,正是狗窦大开。」

「说得好!」

桓歆大笑道:「咱们谢爷前几日跟我打赌,说他能把长安来的那位女捕头勾 上手,结果刚说几句就被人家迎面一拳打掉两颗门牙!长安六扇门的人也敢调戏, 谢爷这回的脸面可露大了。」

「缺了两颗门牙又如何?」

谢无奕吟啸一声,得意洋洋地说道:「犹不废我啸」世间风流!正在我辈!

张少煌叫道:「谢兄此语,当浮一大白!」

众人轰然痛饮,连石超也喝了不少。

程宗扬啼笑皆非。谢无奕居然调戏泉玉姬,胆子真够大。那个女捕头冷冰冰 的,感觉跟个机器人差不多。被她揍一拳只掉了两颗牙齿,看来泉捕头给他留了 点面子呢。

天色渐晚,众人依然兴致不减,堂上红烛高烧,廊上的大红灯笼依次亮起, 院中燃起丈许高的火堆,外面的流水席酒肴流水般送上。金谷园的大管家谷安也 过来帮忙,他与祁远极是相得,虽然宾客络绎不绝,两人忙得不可开交,但诸事 都有章法,前后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张少煌举觞道:「谁无兄弟?如足如手!程兄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今天兄 弟大喜,大伙再干一杯!来来来- !吴兄弟!饮了!」

吴三桂与他碰了一杯,仰首喝得干干净净,粗声道:「谢侯爷!」

「什么侯爷?在这儿就是张兄弟!」

堂上秦桧举起酒盏:「我敬张兄一杯!」

张少煌来者不拒,与秦桧对饮一杯。

秦桧又斟满酒,叫道:「桓兄!」

桓歆也不含糊,换了大觥与秦桧痛饮。

秦桧二敬过满座诸位宾客,每次都是满满一杯,酒到杯干。最后他走到程宗 扬面前,沉声道:「敬公子一杯。」

程宗扬低笑道:「好你个死奸臣,真能喝啊。」

秦桧一笑,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躬下身,双手托杯,举过头顶,将酒觞举 到程宗扬面前,朗声说道:「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 长!」

秦桧声如龙吟,震得堂上屋瓦皆动。

桓歆抚掌叫道:「说得好!」

程宗扬接过酒觞,静静看着秦桧,然后笑道:「会之,冲你这四句,我要跟 你碰一杯!来!」

程宗扬拿起斟满的酒觞递给秦桧,两人举杯一碰,仰首饮干,喝得涓滴无存, 然后相视而笑。

突然间,外面又热闹起来,只见吴战威新衣新帽歪到一边,背着新娘在院里 狂奔,一边叫道:「三圈就三圈- !我说老四- !你再逼我,我可不跑了!」

穿着嫁衣的柳翠烟满面通红,羞不可抑地伏在吴战威结实的背脊上,眼中却 满满都是笑意。

「呼」的一声,火焰升腾,来自戏班的俳伶攀到杆顶,张口吐出一团鲜红火 焰,曲乐声与叫好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站起身,举杯道:「今日一会便是永恒。没想到在这里能结识这么多 朋友,是我程宗扬的运气……」

他低头想了片刻,抬头笑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干了!」

喜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宾客散后,喝得一塌糊涂的程宗扬被芝娘扶着回房, 路上又吐了个昏天暗地。

芝娘低声埋怨道:「喝那么多干嘛?看你吐的……」

程宗扬喘了口气。「人呢?吴大刀他们去哪儿了?刚才他和新娘敬酒,不是 还在喝吗?」

芝娘掩口笑道:「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当然在洞房了。你再拉着人家喝 酒,只怕翠烟姑娘今晚就要独守洞房。」

「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值千金……芝娘,今晚咱们两个也洞房……」

芝娘柔声道:「主子今晚酒沉了,让奴婢服侍只怕伤了身子。」

「怕什么?」

程宗扬笑道:「谢无奕喝到一半就借着尿遁离席,其实是跟兰姑滚到一张床 上去了。你当我不知道?」

说着一手伸进芝娘领口,握住她胸前一团滑……芝娘没有挣开他的手掌,只 笑道:「不光谢爷,阮二爷也去了呢。兰姊回来的时候脸红红的,眼里几乎能滴 下蜜呢。」

程宗扬伸手扯她的衣带,芝娘却按住他的手,坚决摇头。「主子先歇息,等 明日酒醒了,随你怎么索要。」

「这么硬挺着,你让我怎么睡?」

程宗扬赌气道:「不行我也找籣姑去芝娘轻笑道:」我帮主子揉揉头便好了。 先躺下,乖乖闭上眼……」

第三章比试

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程宗扬摸了摸脑袋,想不起自己昨晚怎么睡着。他伸了 个懒腰,手上忽然碰到一具温热身子。

程宗扬一扭头,只见芝娘屈膝伏在榻上,螓首依在枕介,睡得正沉。他猛地 想起昨晚自己扯着芝娘交欢,被她拒绝,后来她为自己按摩头部,结果自己一场 好睡,她不知道揉了多久才睡着。

程宗扬看着芝娘熟睡的面孔,心里一暖,想起翠烟说的——自己该要个房里 人了。

门上轻轻啄了两下,程宗扬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雁儿捧着一盏银 耳汤轻声说道:「这是奴婢刚做的,给公子醒酒……」

说着她抬起眼,看到榻旁伏的芝娘,先是微微一愕,然后慢慢胀红脸,接着 眼圈也红了,最后扭头便走。程宗扬连忙追出去。「哎,你别生气啊。」

雁儿哽咽道:「别人说公子喜欢年纪大的,我还不信……原来……原来是真 的……」

程宗扬像被雷劈了一样叫道:「我干- !谁造的谣啊!?生个孩子没屁眼!」

雁儿珠泪盈然地泣道:「公子为什么宁肯让一个做过娼妓的伺候,也不叫雁 儿呢?」

「别胡说啊,我们真没干什么- !」程宗扬抓着头发道:「谁说我只喜欢年 纪大的?实在是……你说你一个处女跟我不清不白的,往后怎么嫁人呢?算了, 我不跟你说了。你现在年纪还小,不到十六吧?再大点儿……」

雁儿哭道:「你还是嫌人家年纪小!」

程宗扬一头撞在柱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说,你现在想法还有点天 真,等你年龄再大些就懂事了。」

雁儿委屈地说道:「我懂的。」

「你懂什么?」

「她会做的,我都会做!」

冷静,冷静。程宗扬告诉自己,这小丫头根本不知道重点在哪儿。你以为我 是说那些事啊?

程宗扬温言道:「好啦,好啦!我把银耳汤喝掉。你先回去好吧?赶紧洗洗 脸,都快成小花猫了。」

雁儿被他哄得破涕为笑,咬唇低头离开。

程宗扬唉声叹气地回到卧房,芝娘已经醒了,在榻旁慢慢梳头,显然刚才的 对话她都听了清楚。

程宗扬讪讪道:「你别介意啊。那丫头口没遮拦……」

芝娘朝他微微一笑。「主子该要个房里人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啊?」

芝娘柔声道:「她说的没错。奴家本来就是船上的娼妓出身,不好常在主子 身边。」

「芝娘……」

「我和兰姊谈得来,不如和她住一处好了。」

芝娘和拉芝修黎一同住在第三进,和自己一个院子。如果和兰姑住在一起, 就是在前面的第二进。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然后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他抛开刚才的话题,坏笑道:「昨晚你可是说过的,等我酒醒了,随我怎么 做呢。」

风和日丽,一叶轻船划破玄武湖宁静的水面,朝湖心深处驶去。程宗扬枕在 芝娘膝上,享受湖面微风。

「那处别墅大是够大了,总共也没几个人。不过风景很好的……」

芝娘轻轻揉着他的额角,低声道:「这处伤痕好深呢。还痛不痛?」

「我一向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早没什么感觉。」

芝娘道:「好险呢。再深一些,只怕就……」

程宗扬笑道:「我告诉你,这伤疤可有桩妙处呢。」

「是吗?」

程宗扬压低声音。「有了这处伤疤,我干女人的时候分外有力,一天干个十 次八次也不在话下。」

芝娘笑着啐了一口。

程宗扬怪叫道:「你不信?今天我就让你试试!等到了别墅,你乖乖洗净屁 股在床上等着,看我不把你前后两个浪穴都干翻!」

芝娘脸一红,推了他一把。

程宗扬笑道:「哈,脸怎么红了?说说嘛。」

芝娘被逼不过,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被你这样一说,人家奶头都硬了。」

程宗扬伸手一摸,「哈,真的啊!」

船身一震,在芦苇丛中的青石码头停下。程宗扬一手在芝娘胸前摸着,低笑 道:「还不把衣服脱了?在别墅只要穿着我给你拿的衣服就好。」

芝娘骚媚地飞了他一眼,然后顺从地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内衣。上面是莲 瓣状的乳罩,下面是一条深V型的小内裤。两件都是霓龙丝制成,呈现出云般的 白色,薄得几乎透明。隔着薄丝能看到她勃起的深红色奶头和下体隆起的肥美性 器。

岛上一个外人没有,完全是自己的私有天地。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一手伸到芝 娘内裤里,从臀后摸弄她的下体,拥着她朝岛上走去。芝娘的绣花鞋与内衣颇不 协调,和衣物一起扔在芦苇丛内。她赤着脚,一手攀着程宗扬的肩膀,内裤滑到 臀下,赤裸白嫩雪臀,一扭一扭地走着,两团圆乳颤巍巍在胸前抖动,乳头越发 鼓胀。

程宗扬手指从后面伸到芝娘腿缝间,指尖挤进滑腻穴口,一路摸得她下体汁 液淋漓。

好不容易到了游泳池边,程宗扬笑着分开垂柳,顿时呆住。

卓云君一丝不挂地立在池边沙滩上,手掌抱住白生生的乳房,用力揉捏自己 的乳尖,两腿张开,两个光屁股的美人儿一前一后跪在她腿间,一个亲吻她的秘 处,一个扒开她白滑臀肉,用舌尖挑弄她的后庭。

卓云君玉体战栗,用发颤的声音禀告道:「回……回妈妈……芸姐姐的舌头 ……伸……伸到女儿屁眼儿里了……在女儿屁眼儿里搅动……啊!」

她拧起眉头,「丽姐姐,饶了我吧……妹妹要……要泄出来了……」

丽娘玉齿咬住卓美人儿下体红肿的肉珠,用舌尖顶在齿间拨弄。芸娘将卓云 君臀肉扒得更开,香舌伸到她紧凑的屁眼,在里面卖力地来回搅动。

见卓云君玉体剧颤,丽娘收回玉齿,用唇瓣含住花蒂,用力吸了几口才松开 她的下体。然后两手剥开她的阴唇,将她柔嫩玉户剥得大张,一边仰起玉脸,张 开红艳唇瓣。

卓云君玉体剧颤,两手握住雪乳,将乳头捏得扁扁的,下体朝前挺出,蜜穴 敞露,花蒂被吮吸得又红又肿,充血般鼓胀起来。她脸色潮红,湿腻蜜穴剧烈地 收缩几下,然后尖声叫着,当着女主人的面从穴中淌出一股浓白汁液,溅到丽娘 口中。

小紫身上盖着一条浴巾,戴着太阳镜卧在躺椅上。她不屑地撇撇小嘴:「没 用的东西- !丽奴,把她下面的脏东西舔净。」

丽娘娇笑道:「女儿知道了。」

说着攀住卓云君白光光的玉腿,伸出红嫩舌尖将她下体流淌的汁液舔舐干净。

芝娘惊讶地说道:「丽娘,你也在这里?」

丽娘回过头,先是一愕,然后从容笑道:「芝娘姐姐,你也随了少主吗?」

芝娘玉脸微微一红,躲到程宗扬肩后。

程宗扬沉脸走过去,低头看着小紫。芝娘跟在他旁边,抱着他的手臂亦步亦 趋。

小紫斯斯文文地吸了口果汁,然后呼口气,「好舒服呢。」

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死丫头,我这辈子最蠢的事就是把你从南荒带出来。

我错了,我真错了!「

小紫皱了皱俏美的小鼻子,「哼!」

程宗扬放缓口气:「玩够了吧?我求你了,能不能先回去,让我跟她们谈谈 心?」

「不行!」

小紫一口拒绝,说着她把墨镜拨到鼻尖,眨着纯洁无比的美目打量他身后的 芝娘。

芝娘勉强一笑,朝她点头。

程宗扬吸了口气,吼道:「我干女人,你还要在旁边看啊!」

小紫推上墨镜。「我也要干!」

程宗扬一口气险些憋死,半晌才叫道:「死丫头!你有器官吗!」

小紫掀开浴巾,露出里面穿着比基尼的精致玉体,还有腹下一根直挺挺、硬 邦邦,比自己也毫不逊色的假阳具,得意地说道:「你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你 要干,我也要干!」

程宗扬瞪眼看了半晌,叫道:「这算什么道理!」

小紫噘起小嘴,不乐意地说:「谁让你昨天乱骂人家?」

程宗扬顿时心虚。小紫眼波一转,「乖女儿,让妈妈来干你们,好不好啊?」

丽娘、芸娘、卓美人儿都被她调教得服服贴贴,齐声道:「多谢妈妈。」

「你够屌!」

程宗扬发狠地扯下衣物,露出精壮躯干。

小紫闲闲吸了口果汁:「芸奴,过来服侍妈妈。」

芸娘顺从地爬到小紫面前,先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然后低下头,小心 含住假阳具舔舐片刻。等阳具上包的皮革被口水湿润,这才站起转身背对女主人, 分开双腿,翘起肥白屁股,一手扶住假阳具乖乖送进穴内,殷勤地套弄起来。

程宗扬扯起丽娘,又去扯卓美人儿,小紫却道:「大美人儿,过来服侍你芸 姐姐。」

「是。」

卓云君立刻把程宗扬放在一边,转身跪在小紫脚边,握住芸娘的雪乳揉捏起 来。

天,如果死丫头是个男人,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是个女人都被她霸占「程 宗扬一手扯住丽娘,一手扯起绿茵席,走到游泳池另一边,远远离开那个该死的 小丫头。

丽娘想笑又不敢笑。她偎依在茵席上,把秀发拨到耳后,朱红色丹唇含住程 宗扬的阳具舔舐片刻,等他怒火平息,重新勃起,才仰身躺下,张开双腿,让程 宗扬从正面进入。

「别急。」

程宗扬忽然拦住她,掏出一个小东西撕开包装,拿出一fiM_ 的物体戴在 阳具上。

丽娘惊奇地说道:「这是什么?」

程宗扬挑了挑阳具。那根大肉棒上多了一层透明薄膜,看起来愈发光亮挺直。

「别担心。」

程宗扬道:「这是安全套,能保证你们不会不小心受孕。」

丽娘先惊后喜,把玩着程宗扬的阳物,长长松了一口气:「人家正担心呢…

…「

程宗扬俯下身,龟头顶住穴口一送,小腹重重顶在她腿间。丽娘低叫一声, 蜜穴柔腻地裹住阳具,一面用湿媚眼神柔柔看了他一眼,柔声道:「还是少主体 贴,知道心疼人家婆媳。」

「你们在宫里,万一大了肚子,就算别人不说,脸上也不好看。」

丽娘动情地拥住他的腰身,「少主这么体贴的男子,真是世间难寻。」

「体贴什么啊?」

程宗扬懊恼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那死丫头见到你们。」

丽娘安慰道:「没关系的。」

说着她轻笑着耳语:「奴家婆婆已经迷上紫姑娘的脚趾,紫姑娘只要勾勾脚 趾,婆婆下面便湿了。」

程宗扬稀奇地说道:「还有这种事?」

「紫姑娘脚掌又白又嫩,小小的,像白玉一样好看。」

丽娘笑道:「奴家婆婆最喜欢给紫姑娘舔脚趾,舔得紫姑娘高兴了,便张腿 露出阴门,让紫姑娘用脚趾在穴里戳弄。有次一连泄了三、四次身,最后腿软得 连站也站不起来……」

芝娘悄悄往远处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戴着墨镜,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芝娘能 感觉到她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挑剥地审视,从发梢到脚趾,没有遗漏一处细节。

芝娘当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惹到这个精致如画的小姑娘。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近半个时辰,最后拥住丽娘香软玉体,在她体内一泄如注。

他取下灌满精液的安全套,朝芝娘晃了晃:「第一次!让你看看我今天能干 几次!」

说着肉棒重又勃起,程宗扬扯住芝娘,意气风发地说道:「该你了!今天我 要每人干你们三次,用遍你们浑身上下的肉洞- !哈哈!」

笑声未绝,一个中气十足的娇叱声从湖岸传来:「岛上的人呢!」

几个女子都娇躯一颤,程宗扬也顿时傻了。小紫摘下墨镜,咬着镜腿笑吟吟 看他,「程头儿,人家找到岛上来了呢。」

程宗扬黑着脸看着面前的少女,云丹琉左右看着房间陈设,毫不掩饰地流露 出轻蔑表情:「程公子在这里也有产业?不知道是从哪里骗来的?」

云丹琉穿着一袭天蓝色外衣,里面破碎的银龙鳞甲已经恢复原状,在衣领间 泛出银亮光泽,一双修长美腿笔直挺立,身姿娇健。

「大小姐,说话客气点!」

程宗扬靠在沙发上,说道:「这里没有别人,咱们就直说吧。那天晚上我真 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是江湖人,谁也不可能伸着脖子让入砍吧?大小姐不听我分 辩,我为了保命,用点小手段无可厚非吧?」

云丹琉寒声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既然技不如人,被我砍了也活该!使 出这种无耻妖术,将来不知多少女子要被你坑害!我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等等- !」程宗扬叫道。这丫头的逻辑也太强大了,好似自己被她杀了不 仅不冤,而且还死得其所,「我什么都没干!你怎么把根本没有的罪名安在我头 上?我也太冤了吧!」

云丹琉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这等卑鄙小人,现在不做,迟早也会做!」

程宗扬叫道:「这算什么道理?我干!每个男人都有鸡巴,是不是都是强奸 犯啊?你身上带着刀,是不是就是杀人犯?你现在虽然没杀,但带着刀,迟早都 会杀人……」

「无耻- !」云丹琉手掌握住刀柄,厉声道:「念在你帮过我们云家的分上, 我今日饶你一命,只要斩下你的舌头、砍掉你一只手便罢!」

程宗扬瞪着云丹琉看了半晌,一拍桌子,叫道:「大小姐勇武过人,敢不敢 跟我比一场!」

云丹琉讥笑道:「比什么?武功还是酒量?你哪样比得过我?如果你想拿比 绣花和我为难,趁早收起主意!」

云丹琉杏眼一瞪,「我看到绣花的男人就直接砍了!」

若被你吓住,我程字以后倒着写得了!程宗扬道:「你放心,肯定是你拿手 的——大小姐水上功夫称雄,敢不敢比试一下水性?」

云丹琉一听险些笑出声,她轻松地抱住手臂,「怎么比?你想比速度还是比 耐力?」

程宗扬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既然是打赌,不如先说说赌注吧。」

「好说!」

云丹琉道:「你输了就自己伸长脖子,让我把你脑袋砍下来!」

程宗扬叫道:「你也太暴力了吧?刚才不还是舌头吗?」

云丹琉冷笑道:「鼠辈- !你不想死就自己净身,到宫里当太监去!」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大小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话不是你该说的吧?」

云丹琉一拉衣摆,抬起长腿,「砰」的一脚踩在桌子上,指着程宗扬鼻尖叱 道:「少废话!你敢不敢赌!」

程宗扬怒气升腾。好你个云丹琉也太嚣张了吧!本来想赢你一道,让你以后 不再找我麻烦,既然你这么不给我面子,我也不跟你客气!

程宗扬怪笑两声,引得云丹琉美目怒火勃发,才道:「大小姐下这么大的赌 注,不知道你输了押什么?」

云丹琉疑然道:「我怎么会输!」

「总有个万一吧?」

程宗扬把脚翘到桌上,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她小腿曲线,看得云丹琉又要 发怒,才道:「万一大小姐输了,我也不要你脑袋。大小姐虽然是个美人儿,一 个脑袋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大小姐把内衣留下来。我赌脑袋,你赌内衣, 值吧?」

不等云丹琉发飙,程宗扬大笑两声:「大小姐如果不敢赌,那就算了!」

「赌就赌!」

云丹琉怒火高炽,恨不得立刻砍了这个奸贼的脑袋。

程宗扬跳起来,「小紫!」

一个绾着鬟髻的少女袅袅走下楼梯,脚步轻盈得犹如微风,那张精致如宝石 的面孔让云丹琉有片刻失神。

少女温婉垂下头,轻声细语地说道:「奴婢见过公子。」

程宗扬一指小紫,说道:「这是我身边的婢女,大小姐远来是客,不如比点 简单的,就和她比谁在水底待的时间长吧。」

云丹琉长眉一挑,不屑地说道:「果然是个败类!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居 然让婢女替你比试!」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那又怎么样?」

小紫羞怯地垂头,轻声道:「大小姐莫非是不敢比吗?」

一句话说出来,云丹琉顿时变了脸色,含怒朝外走去。

程宗扬暗暗竖起拇指。死丫头算是把住云丹琉的脉,知道她最受不得激。

这会儿见到云丹琉上当,程宗扬几乎狂笑起来。云丫头,只要你上勾,准叫 你输得服服贴贴!就算你水性过人,怎么比得了小紫那妖精!

程宗扬快步跟过去,笑道:「大小姐这边请!敝宅有处游泳池,水虽然不怎 么深,倒比外面干净些……」

看到那几个披着浴袍的妖药女子,云丹琉眼中的鄙夷更深。她不知道芸娘和 颜娘的身份,也不愿多理会,在一排柳树后除去外衣,穿着银龙鳞甲和贴身长裤, 然后快步走到池边,脚下微微一纵,游鱼般潜入游泳池中,划过十几步距离才浮 出水面,接着朝程宗扬挑衅地竖起中指。

程宗扬心里大摇其头。这丫头在海上真没学什么好!

小紫也在树后换了衣物,披着浴巾下到池中,略显幼稚地游到云丹琉身旁, 然后仰起脸羡慕地说:「姐姐个子好高呢。」

看着她楚楚动人的小脸,云丹琉再满腔怒火也生出一分怜意,低声道:「你 比不过我的,不要逞强。」

小紫眨了眨眼,「真的吗?」

「我身上有四分之一的……」

云丹琉停下来,然后道:「你胜不了的。」

小紫嫣然一笑,腰身一折,没入水中。

云丹琉把怒气都转移到程宗扬身上,「废物!」

长吸一口气,沉到水面下。

隔着清澈池水能看到两女晃动的影子。云丹琉功底扎实,一入水便落在池底, 身子不动不摇。小紫则睁着眼东瞧西望,一副无辜神情。

芝娘小声道:「她们在做什么?」

「比水性。看谁闭气的时间够长。」

程宗扬懒洋洋倒在躺椅上,「不用急,她们两个有的比呢。」

想到让小紫帮忙的代价,程宗扬有些肉痛。一听到云丹琉的声音,自己知道 这回麻烦大了。为了请死丫头出手,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当初在南荒干掉龙神,众人商定分成,说好殇侯一成,云苍峰、易彪合拿一 成,祁远、吴战威、小魏三人合拿一成,凝羽和小香瓜合拿一成,武二郎把自己 的一份转给苏荔,苏荔拿到一成,自己独占五成。本来帐分得四平八稳,大家都 挺满意,偏偏漏了一个人——那时候自己没想到还有个小紫。

小紫也真能耐住性子,直到云丹琉登岛,自己预见到大事不妙,那死丫头才 提出来,龙神一战她也出了力,为什么没有分到好处?张口便要一半股份。程宗 扬正焦头烂额,好说歹说才把价码压下去,忍痛从自己的五成中抽出一成算是死 丫头的,小紫才悻悻答应帮忙。

时间!分一秒过去,云丹琉禁不住暗暗称奇。六朝计时一般以香为记,一i 燃烧一刻钟,称为刻香,约合十五分钟。寻常人闭气五分之一炷香已属不易,能 闭气到四分之一炷香时间,已经可以在云氏船队里拿到一份丰厚薪水,有一些常 年潜水采珠的珠民,可以闭气到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但能在水底闭气半炷香以 上时间而行动自如的,除了自己以外还没有人能做到。

自己身上四分之一的鲛人血统是云氏商会内部众所周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带 给自己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但在海上,它除了带给自己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还 有超乎常人的水下生存能力。

两炷香——两刻钟的长度足以使云丹琉在水底击败任何对手。

面前这个小女孩竟然也支撑到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着实出乎自己的意料, 不过这也该是她的极限。云丹琉屏除杂念、收敛心神,让气息愈发绵长。

半炷香时间过去,云丹琉几乎怀疑那个少女是不是已经溺水。少女似乎猜到 她的心思,有些吃力地捂住胸口。

「我看你能支撑到几时!」

云丹琉牢牢盯着她,防止她暗地做什么手脚。

一炷香时间……

一柱半香时间……

两炷香时间……

云丹琉惊愕地发现,那少女痛苦地颦起眉峰,似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但仍然待在水底。

剩下的时间变成云丹琉苦苦支撑,充满肺部的空气已经耗费殆尽,云丹琉只 靠着顽强毅力坚持。她死死紧咬牙关,只要自己再坚持两次心跳的时间,那个少 女可能就会在自己之前失败。

云丹琉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那个卑鄙的小人!

随着时间流逝,云丹琉感到自己已经濒临绝境,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视 线也因为缺氧渐渐模糊,这时她看到令自己崩溃的一幕。

那少女竟然笑了,她睁开眼睛,就像水底的一朵兰花,露出甜美的绝世笑容。

然后云丹琉听到一个娇美声音,「姐姐,你输了呢。」

云丹琉惊愕地张大嘴巴,怎么可能?她竟然在水底开口说话,而且还没有吐 出——丝气泡……

忽然腿上一痛,充满口腔的池水猛地呛入肺部,已经灯枯油尽的云丹琉无力 地抓了一把,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紫露出水面,比出胜利手势,笑嘻嘻道:「三炷香时间!好厉害呢!」

程宗扬扔掉吸管,得意地仰天大笑,「跟我斗!哈哈哈哈!」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再看向小紫时,目光都充满敬畏。三炷香时间,将近半 个时辰,没有人能在水下这么久不呼吸,这已经是非人的纪录!

更让她们敬畏的则是小紫不仅故意踩了云丹琉,让她在吃痛中溺水,而且一 点也没有救人的意思,好像那个少女掩死也不关她的事。

程宗扬见她自己游了上来,不禁叫道:「喂,救人啊!」

小紫伏在池边,两手托住下巴,「一成股份哦。」

「我干!」

程宗扬跳进水里,把云丹琉托出来。

云丹琉躺在沙滩上,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密封良好的银甲紧贴胸部,显 露傲人曲线。白色的绫纱裤滑到膝间,包裹浑圆白晳的大腿,腹部高高隆起,显 然被小紫害得喝了不少水。

程宗扬试了试她的呼吸,嘀咕道:「不会是淹死了吧?」

「没有啦。」

小紫游过来,伸手去解她的衣物。

「你干嘛?」

「脱了衣物才好救啊。而且……」

小紫笑吟吟道:「你不是一直朝她胸口看吗?程头儿,隔着银甲看不清哦。」

程宗扬视线从云丹琉胸部一直移到双腿。这丫头昏迷时看着还是挺顺眼的, 至少没那么嚣张。这样的丰胸长腿,剥光了也挺好看的。

程宗扬毅然推开小紫:「不要那么禽兽好不好?救人要紧!」

说着他抱起云丹琉,让她趴在自己膝盖上,一面按着她的腰肢,把她胃里的 水挤压出来。程宗扬也没客气,趁机在她圆润屁股狠狠摸了几把。

谁造谣说我只喜欢熟女?云丫头屁股这么弹手,我也很喜欢啊。

程宗扬悄悄拉开云丹琉的白绫纱裤……是不是本命年?这丫头竟然穿着一条 红色内裤。虽然不是三角的,但那种光滑质地十足诱人。——U——SS,朝她 白嫩s摸去。

小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程头儿,大小姐醒啦。」

程宗扬闪电般收回手掌,一脚将她放在沙滩上的长刀远远踢开,然后一退丈 许。程宗扬惊魂甫定地喘了口气,看着昏迷不醒的云丹琉,叫道:「死丫头!你 乱叫什么!」

小紫扮了个鬼脸,「胆小鬼。」

程宗扬哼了一声。虽然有点不甘心也不敢再动手动脚。他施个眼色,让芝娘 帮云丹琉控出腹内积水。

半炷香时间后,云丹琉呕出一滩清水,咳嗽着醒来。

程宗扬早就闪到一边,无比欣慰地说道:「大小姐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 了!哈哈!」

云丹琉毕竟水性过人,一时呛溺并没有大碍。她狼狈地呕吐,几乎连胆汁都 吐出来,然后抬起头,恨恨盯着程宗扬。

程宗扬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说道:「大小姐既然输了,刚才的赌注就免了!

我一个大老爷儿们赢了你一个小姑娘也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哈哈!「

云丹琉喘了几口气,咬牙道:「你看不起我吗?」

程宗扬笑嘻嘻道:「不敢!不敢!只不过大小姐即使说话不算数也没什么, 毕竟大小姐是女人嘛,身为男人当然要宽容一点。你说对不对?女人嘛,本来就 是弱者……」

程宗扬喋喋不休地说着,云丹琉勉强撑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树后走去。

等她身影消失,程宗扬立刻朝小紫竖起拇指,眉飞色舞地说道:「死丫头, 有你的!」

小紫撇了撇小嘴,「是她太笨了。」

「大小姐这性子可不行啊,一点激都受不了。你说她把内衣给我,我接是还 是不接呢?」

程宗扬一边得了便宜卖乖,一边飞快地从躺椅下拿出一面小镜子,来回找着 角度,「死丫头,你刚才放的镜子在哪儿?哈,看到了!」

云丹琉走到换衣服的柳树后,丝毫没注意对面柳丝高处藏着一面小小的镜子。

她咳了几声,然后咬破中指,在胸甲上一划。那件没有任何缝隙的银龙鳞甲 像水滴T样从w头滑下,露53里面贴身的红色抹胸。

也许是为了配合银甲尺寸,云丹琉的抹胸只有短短一截,随着银甲消失,两 团丰挺雪乳立刻耸翘,将那条抹胸撑得高高悬起。

这丫头肩膀果然够宽,相应的乳房也更为圆硕,位置更为醒目,一边一个朝 左右分开,在抹胸内微微震颤,感觉两只手都抱不住。

云丹琉解开颈后系带,摘下抹胸,两团雪乳立刻跳动着裸露出来。白光光的 乳球又大又圆,配合她高挑身材,像对大白瓜一样,丰挺至极,吸引程宗扬全部 目光。

云丹琉咬牙把抹胸扔到一边,弯腰准备褪下纱裤时,挤压胃部,禁不住又呕 吐起来。她一手捂住小腹,痛苦地伸直喉咙,那对雪白乳房低垂下来,沉甸甸垂 在胸前,显得分量十足,乳晕小小的,乳头还是处女娇嫩的红色。

好不容易吐完,云丹琉用手背在嘴上擦了一把,用力挺直腰身。她一拳打在 树干上,对自己说了几句,然后将自己的软弱小心掩藏起来,恢复镇定。

程宗扬可是大饱眼神。那丫头挺腰时,雪白乳球猛地向上跳起,带着沉重而 充满弹性的肉感,在胸前跳动不已,让自己几乎看花了眼。

云丹琉将白绫纱裤褪到脚下,然后弯下腰脱去内裤。她的内裤是红纱做成的 平底短裤式样,包裹圆翘雪臀。剥下时能看到她腹下一抹乌亮毛发。

看着云丹琉一点一点脱光衣物,程宗扬险些吹出口哨。自己猜得真没错,这 丫头脱光了果然是好看,细腰长腿,波大臀翘,皮肤白生生的,像匹大白马似的, 让人有种想骑上去的冲动……

小紫伸出手指,在脸上刮着羞他。

程宗扬翻了翻眼睛,「瞎比划什么?」

「程头儿,你流口水了。」

程宗扬狠狠抹把嘴:「云丫头身上这么有料,刚才真应该多摸几把!你看这 奶子,难怪肺活量这么大……」

「好稀奇哦,奶子跟呼吸有关系吗?」

「我说有就有。你看她一吸气,那对奶子就挺起来……好美的波……」

话没说完,程宗扬飞快地收起镜子,装成没事样。

云丹琉白着脸从树后出来,她已经套上银龙鳞甲,穿上外衣,冷冰冰走到程 宗扬面前,张手把一团衣物往他脸上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泳池。

程宗扬拿起还带着云丹琉体香的内衣吸了一 口,等她走远才得意地用力吹 了声 口哨,保证云丫头在岛边也能听见。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收起内衣,一边道:「死丫头,刚才说的股份,咱们再商 量商量……」

第四章四姝

程宗扬已经打定主意要赖帐。真给小紫一成股分,天知道死丫头还会玩出什 么妖蛾子。当然,赖帐要冒很大的风险,毕竟那丫头挺不好惹。自己已经做好跟 死丫头死磕的准备,可是……

那死丫头像没有听到一样,一点动静没有!

「喂,我说股份的事——」

程宗扬一回头,顿时呆住。

丽娘、芸娘、卓云君、芝娘四个大美人儿肩并肩依次跪在沙滩上,她们几个 只披着一条浴袍,里面和脱了内衣的云丹琉一样干净。这会儿四女的浴衣都脱到 腰间,裸露出一排丰满美乳,双手枕在脑后,高高挺起胸。

小紫在旁边道:「吸气——再吸气——」

四女竭力吸气,阳光下,四对形态各异的美乳白花花挺翘着,让程宗扬有种 堕入梦境的错觉。

四女中,芸娘年纪最大,皮肤也最柔软,肌肤呈现出脂团般滑腻的白色,那 对乳房显得又软又大,微微下垂,乳球下方被压出细细皱纹。由于长时间被人亵 玩,乳晕和乳头又大又红。她一边吸气,一边看着小紫白玉般的美足,乳头情不 自禁地渐渐变硬,淫态毕露。

旁边的丽娘堪称绝色,乳房也风姿绝美。她皮肤是一种晶莹白色,阳光下如 雪如玉,光滑无瑕。浑圆双乳挺翘,没有丝毫下坠,乳头和乳晕都是漂亮的娇红 色。

她唇角含笑,美目波光流动,睇视程宗扬,眉梢眼角流露出万种风情。光可 鉴人的长发一直垂到沙滩上,整个人像一尊白玉美人,艳光四射。

卓美人儿是另一种白肉美人儿,肌肤宛如丝绸,又滑又亮。丰腴双乳饱满圆 耸,挺得高高的。她年纪不是最轻的,乳头的颜色却是最嫩的一个。程宗扬禁不 住捏住她的乳头拽了拽,卓美人儿白美乳球随之被拉长,手一松又立刻弹回原状, 在胸前摇晃,充满诱人弹性。

芝娘自觉地把自己列到和三女一样档次,跪在卓美人儿身边。她本来戴着乳 罩,这时主动推到乳下,裸出双乳,一边按照那个小姑娘的吩咐吸气,一边挺胸 让主人观赏。她皮肤是奶汁般的白色,双乳白生生的,上面还有被乳罩边缘勒出 的红色,媚艳动人。

小紫拍手道:「卓奴奶子最大,剩下三个差不多大小。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你们乖乖闭气,谁坚持的时间最长就是你们几个里面的主人,谁第一个吸气 就是大家时奴镰哦。「

四女都娇躯一颤,竭力屏住呼吸。

小紫偏过头,眨了眨眼睛,娇声道:「程头儿,你刚才说什么?人家没有听 清呢。」

「没事!」

程宗扬望着眼前一排白花花的美乳,早把刚才的事忘到脑后。他狠狠咽了唾 沫,然后张开双手,挨个抓捏过去。

芸娘的乳房最绵软,微一用力就可以揉捏成各种形状,丽娘的乳房最圆润, 摸着如同一对玉球,滑不溜手,卓美人儿的乳房最饱满坚挺,弹性十足,而且敏 感万分,自己随便摸两下,那对奶子就颤抖起来,芝娘的乳房最香滑,四女里只 有她是真正的风月出身,比旁人又多了一分淫靡媚意。

四对丰满的雪乳在程宗扬手中来回把玩。随着他的揉弄,在四女胸前颤巍巍 抖动不已。第一个叫出声的是芸娘,她被程宗扬抓住双乳,像挤奶般从乳根一直 揉捏到乳尖,禁不住淫叫出来。

旁边的丽娘和卓云君同时松口气,以为输的是芸娘,向她投去同情一瞥。

小紫却笑嘻嘻走过来,「乖女儿,你输了呢。」

卓云君惊愕地抬起眼,只听小紫道:「芸奴只是叫出来,还没有吸气。乖女 儿,你是第一个吸气的哦。」

卓云君哑口无言。

小紫扭过脸,笑吟吟看着芝娘。「赢的是这位姐姐。」

芝娘呼口气,含笑道:「奴婢芝娘,蒙主人搭救才到这里。」

「好,既然你赢了,」

小紫手一指,「往后你就是她们的主人了。乖女儿,以后你就是她们的奴隶 啰。」

卓云君面色苍白地低下头。

程宗扬大喝一声:「一成就一成- !死丫头!你如果立刻消失,我再给你加 一成!」

小紫抬手与他拍了一掌,干脆利落地说道:「成交!」

接着身影一闪,娇笑着消失在柳影间。

总共才五成股份就给小紫两成。但程宗扬这会儿一点都不觉得心痛,有什么 能比得上眼前这四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呢?

程宗扬怪叫一声,扑到那堆白花花的美肉中。

「卓美人儿,屁股再抬高一点……哈哈,里面已经湿了!刚才是不是被摸得 很爽啊?

「丽娘!跟你婆婆一边一个趴好!把屁股撅起来!对了,主子要一边干卓美 人儿,一边玩你们婆媳的屁股……哇,太后娘娘,你下边好骚啊,是不是刚被你 紫妈妈插过,流了好多水……丽娘,你下边还是这么紧……芝娘!帮我把她屁股 掰开!你看她们婆媳,谁的屁股够白够大?」

「婆婆的屁股像绵团,媳妇的屁股像雪团。」

芝娘笑道:「到底是媳妇年轻些,身子更水嫩。当日在画舫,我就说丽娘这 么标敏的模样,足够到宫里当娘娘呢。」

丽娘娇嗲地说道:「多谢主子夸赞。便是宫里的娘娘也爱煞了少主……卓姐 姐,你的后庭花开了呢,少主的大肉棒要去赏花了呢……」

「啊呀……」

卓云君痛楚地皱起眉头。

芝娘笑道:「卓姐姐莫怕,你这样的身子受得住呢。屁股再抬起来些,让主 子顺着插就没那么痛了。」

卓云君泣声道:「多谢姐姐。」

程宗扬笑着从卓美人儿臀中拔出阳具,然后一个虎扑,把芝娘赤条条的身子 压到躺椅上,「说得嘴响!你来做给她们看!」

芝娘嫣然一笑,翘起浑圆的大白屁股,然后低叫一声,被程宗扬顶住娇嫩的 屁眼儿,尽根而入。

芝娘使出浑身解数,雪臀轻摇缓摆,让那根火热阳具在自己臀间两个嫩穴来 回进出,尤其是她翘起屁股,用柔嫩的屁眼儿含住阳具,像一张乖巧小嘴一样, 从阳具根部一直吞吐到顶端,然后用屁眼儿裹住龟头,来回扭动摇摆,让诸女都 看呆了。

程宗扬压在她臀后,芝娘两个娇腻肉洞时鼓时缩,被阳具插弄得没有片刻停 歇。芸娘看得欲念丛生,紧夹大腿,下体淫液横流,脸色绯红。程宗扬索性把她 扯过来一同加入战团。

秋日的泳池旁,春情涌动,风光旖旎无限。

程宅的喜宴一连持续三日。九月初九是新妇归宁的日子,按规矩,刚做了石 家女婿的吴战威、小魏要扩新妻到金谷园登门问好。一大早两人备好礼物,祁远 和吴战威也打扮得一身光鲜,作为陪客一同赶赴金谷园,宅里才平静一些。

程宗扬趁着人少,悄悄进门,在院中一眼看到秦桧,连忙收回脚步。这死汉 奸扮忠臣扮得上瘾,自己昨天在岛上荒唐一整天,这会儿看见他不免有些心虚。

正要避开却发现树后还有一个人。程宗扬好奇心起,小心看了一眼,竟然是 兰姑。

两人说了半晌,兰姑飞个媚眼,笑着离开。

等她走远,程宗扬跳出来。「好你个秦会之!连老四的墙角都敢挖- !一大 早跟兰姑眉来眼去什么呢?」

秦桧连忙道:「不是不是!兰姑问我织坊旁那块空地要盖什么楼?」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她问这个干嘛?」

秦桧笑道:「我看兰姑的意思,在宅里多半有些住不惯。若公子以后要建风 月场,兰姑庶几可以左右逢源……」

「别给我文诌诌的。」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是说她想做老鸨?」

「八九不离十,我看就是这个意思。」

秦桧笑道:「这也无妨,将来公子的楼宇建成,终究要有些风月女子点缀。」

程宗扬道:「我还想在楼里招待女客……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 告诉你,其实女人的钱比男人更好赚。珍宝饰品,这些利润高又没什么用处的玩 意儿不都是女人买的吗?如果真搞成金钱豹那样的风月场,恐怕没有几个女客会 登门。」

秦桧笑道:「有几个风月女子也无伤大雅。建康风俗如此,只要不挂上青楼 的招牌,难不成还有人来管吗?」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奸臣兄,这么起劲挑唆我开青楼,莫非是你老人家动 了春心?当了几天和尚就耐不住寂寞?」

秦桧洒然道:「逢场作戏,在下也不忌讳。奈何天下之大,知音难觅。」

「哟,你还想找知音?」

程宗扬忽然打个哆嗦。死奸臣的老婆是在岳王庙一起陪跪的,难道秦会之还 能找个比他更奸的老婆臭味相投?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你找谁都行。但有件事先说好——无论如何,不能 找姓王的!」

秦桧怎么也猜不到他脑中转的念头,反而笑道:「琅玡王家和太原王家岂会 轻易下嫁?便是公子去求亲,他们也不会答应,何况秦某。」

他没把程宗扬的告诫放在心上,说道:「殇侯传讯来,问当日说的店铺是否 已经开张?在下该如何回复?」

「就说我正在筹办。」

程宗扬敷衍一句,紧接着问道:「我要那个东西的事,你跟他说了吗?」

「已经派人送信,这几日也该到了。另外殇侯问,公子何时启程去洛阳?」

「洛阳?」

程宗扬稀奇地说:「我去那儿干嘛?」

秦桧咳了一声:「殇侯希望公子能早日接近汉室权贵。」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差点儿忘了。」

殇侯大方地送钱送物就是想让自己先由建康入手,慢慢把生意做到洛阳。反 正他那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几天。

程宗扬道:「横塘的楼只怕还要建个半年。小狐狸又去了江州……这样吧, 十日之内,安顿这边的事,我先离开建康。」

秦桧精神一振。「如此甚好!此去洛阳需两月有余,我这就去安排!」

「谁说我要去洛阳?」

秦桧一怔。

程宗扬道:「我要先去东海!洛阳什么的等我回来再说!」

秦桧怔怔道:「为何要去东海?」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用神秘口气道:「私事。」

看着程宗扬认真的表情,秦桧心里发愁也不好再询问。轩窗下,那个天竺女 子正双手合十,无声地念着什么。她额心胭脂已经褪色,但衬着她迟暮容貌,别 有一番庄严与圣洁。

程宗扬咳了一声,扯着小紫进来。

小紫没好气地说:「你好无聊。」

程宗扬恨得牙根发痒。「你以为那两成股份是白拿的?死丫头,都是中了你 十! |13口」「哎,我只说了一成,那一成是你白送的好不好?」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哦。人家听芝娘说,你那天干了十几次 呢。从泳池边一直到干到床上,她们四个轮流服侍都伺候不来,最后都被你干得 起不了身。尤其是卓奴,被你在人家身体里射了十几次,满屁股淌的都是精液, 连肚子都鼓起来了呢。」

「小声点!」

程宗扬心虚地看着拉芝修黎,好在她听不懂,闭眼默不做声。

卓美人儿被射十几次并不多。自己的安全套没剩多少,不得不省着用。身为 替代品,卓美人儿成了自己应急的工具。自己在芸娘、丽娘身上干的那几次,最 后一点没浪费,都射到卓云君体内。

卓美人儿还是挺乖的,每到自己忍不住拔出来就主动送上美穴,好让自己在 她身子里痛痛快快地发泄。

程宗扬干咳一声:「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

小紫眼睛一转,「你要干拉芝修黎吗?用你那个幽冥宗的圣铃啊,只要你晃 一晃,她就光屁股跳舞给你看,到时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

程宗扬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别胡说啊!谁说我要干她!我问你,你是怎么 跟她说话的?」

小紫竖起一根手指,挣开他的手掌认真道:「一成股份。」

「你砍死我吧!」

「小气鬼。」

小紫转身就走。

程宗扬拉住她,「一成太多了。这样吧,」

程宗扬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把拉链作坊让给你好了。」

「不行!我要水泥坊!」

程宗扬恨不得咬死她,「拉链!你爱要不要!」小紫转了转眼睛,「那好吧。」

得到程宗扬的保证,小紫走过去,一指点在拉芝修黎额心。

一抹血色光芒从小紫洁白指尖一闪而过,拉芝修黎睁开眼,然后身子一震, 露出一丝凄蒙眼神。

小紫对程宗扬道:「你想问什么?」

「你问她,阿姬曼芭娜是谁?」

小紫没有做声,拉芝修黎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张了张嘴巴,然后意识到自 己已经不能发声,她提起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字符。

「她说,她不认得阿姬曼。」

小紫笑吟吟道:「她在撒谎昵。」

程宗扬看着那些梵文,怀疑地说:「你认识?」

「傻瓜才认识呢。」

程宗扬抓住头发,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红唇一张,吐出一块红润玉石,只有指尖大小,色泽宛如鲜血凝成。小 紫把红玉递给他,「放到舌头下边,你就知道了。」

程宗扬将信将疑,「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有毒吧?」

小紫翻了个白眼,「这是血如意。」

「死太监的东西?他还真配合啊。」

「才不是他呢。他因为缺了一味龙血,一直做不出来。我帮他做出来,他死 的时候还很开心呢。」

「骗鬼啊!肯定是你和那两个死奸臣严刑拷打逼出来的!」

小紫打了个小小呵欠。「真无聊。你自己跟她说吧。」

说着在拉芝修黎脸上扭了一把,咯咯笑着离开。

程宗扬拿起那块血如意,犹豫一下,含在舌根下面。玉上还带着小紫温润的 气息,甜甜的,有着兰花般的芬芳。

程宗扬有一瞬间恍惚,仿佛与小紫唇舌相接。片刻后他晃了晃头,学着小紫 的样子,手指点在拉芝修黎额心。刹那间,一种奇妙感觉涌入脑际,两种不同的 意识微妙地碰触,纠缠在一起。但究竟有什么变化,自己也说不上来。

程宗扬无意中低头,骇然发现纸上的梵文自己竟然能看懂。上面一行行写着 同样一句话: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妈的,早知道死丫头没一句实话。人家哪儿写了不认识阿姬曼?可是这些梵 文,自己怎么会懂呢?

程宗扬怔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借了对方的眼睛在看。程宗扬转过眼睛,只 见拉芝修黎美目低垂,面孔波澜不惊。

原来这块血如意能沟通两个不同思想。拉芝修黎认得梵文,自己借助她的智 慧也能看懂。这样说来,_ 然不懂华言,但自己的话她能听懂。程宗扬压下心头 惊愕,温和地慢慢说道:「有个很漂亮的天竺舞姬,名字叫阿姬曼芭娜,你认得 吗?」

借助血如意的媒介,拉芝修黎分明听懂了,可她没有回答,只握着笔在纸上 一遍又一遍写着: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她没有用惯柔软毛笔,字迹深浅不一,但一字一字写得极为认真。字是看懂 了,但文字意思没那么好懂。只是程宗扬似乎能品尝到每个字都充满了凄然与苦 涩滋味,还有一种幻灭感。

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第一个先疯了。程宗扬索性道:「我们在五原城见过面。

你被卖掉不久,阿姬曼也被卖掉了。「

拉芝修黎没有回答。

程宗扬道:「买她的人,是我。」

拉芝修黎手指微微一顿。

程宗扬叹口气,「我还以为你真听不懂呢。但她现在不在这里,恐怕一时半 会儿你们还没办法见面。」

拉芝修黎停顿一会儿,慢慢写道:「阎浮提有大国王,欲求法。有夜叉告国 王,尔欲得闻知,以妻子与我。王诺。夜叉便于高座取其妻子食之。遂化菩萨, 为一偈云:一切行无常,生者皆有苦,五蕴空无相,无有我我所。」

脑海中似乎捕捉到一丝信息,这丝信息不是来自文字,而是来自于拉芝修黎 的意识深处,充满无法言喻的哀伤、痛楚与忍受。那位国王看着妻子被夜叉吞食, 将之当成求法的考验。她与阿姬曼的分离也是必须要承受的尘世之苦。

杂乱意象不住涌入脑海,生之苦、老之苦、病之苦、死之苦、爱别离、怨憎 会、求不得、五蕴盛……诸般痛苦纷至还来,充斥在自己的意识中。在这些意象 背后仿佛能听到她在用梵文吟诵: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程宗扬大叫一声,收回手指,背后已经布满冷汗。良久,他扯出一个笑容, 「你好好在这里休养……放心,往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程宗扬几乎落荒而逃地离开房间。到了门外,他吐出那块血如意,叫道: 「秦会之!」

秦桧身形一闪,落在阶前,躬身道:「公子!」

程宗扬稳住心神,「你知道的多!告诉我,萨和檀是怎么回事?」

秦桧皱起眉,屈指弹了弹额角,然后道:「莫非是萨和檀王?」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吧?」

秦桧咳了一声。「萨和檀王是佛经中一位国王,别人有所要求,从不吝惜施 舍。

后来有个婆罗门少年要国王和王后一起给自己当奴仆。这位国王当即答应下 来,抛弃王位,与王后一起随少年离开。少年说当奴仆不能穿鞋子,要两人赤着 脚走。王后本来是大国公主,出城不远就伤了脚。少年生起气来,把她牵到市上 卖掉。王后被人买走当作婢女,后来生了个孩子。主人说婢女要什么孩子?让她 把孩子埋掉。

王后抱着孩子到了墓场,发现看坟人正是国王。然后两人一梦醒来,仍在宫 里享受尊荣,那个婆罗门少年原来是菩萨来点化他们的。「

程宗扬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秦桧道:「公子为何对这些有兴趣?」

程宗扬叹口气:「这也太能忍了。喂,奸臣兄,换了你能不能受得了?」

秦桧眉峰一挑,朗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求菩萨施恩,不过愚 男女的痴心妄想而已。」

程宗扬哂道:「说得好听!换了你,肯定篡了这傻瓜的位,天天干他老婆, 还让她乖乖接受,盼着哪天能感动神仙。」

秦桧笑了两声,说道:「大凡宗教,信之过深则妄。佛家本意,不过身为众 苦之源,要人舍却肉身之欲,以求大道。若是为求大道,故意以磨难加之肉身, 那便误了。」

程宗扬有些明白拉芝修黎心里的痛苦与忍耐。一个人受到伤害太深,总要想 办法保护自己。刚才交流时,拉芝修黎心头不断闪过萨和檀这个名字,看来是受 了这个故事的影响,那位王后能舍身为奴,丢弃自己的孩子,她为什么不能舍弃 自身一切,把自己的遭遇当作一种得道的磨难呢?

程宗扬喃喃道:「麻醉剂啊……」

秦桧没有听清,问道:「公子?」

程宗扬有些喾闷地说:「没事了。把马准备好,我要出去一趟。」

秦桧道:「是。我随公子一起去。」

程宗扬一口拒绝。「没你的事!」

秦桧叹道:「公子不许我们跟着,总得说一声去向吧?」

程宗扬干咳几声:「我要去云家。」

秦桧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暧昧神情,「在下明白。」

然后低笑道:「云大小姐性子火爆,还请公子小心。」

程宗扬脱口想说,我疯了才去找那个野丫头!但转念一想,脸上堆起虚伪笑 容,拍着秦桧的肩道:「还是你精明啊!我跟云大小姐有一腿这么隐秘的事,你 都能看出来!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去给我准备几件精致礼物!说不定我 今晚能上床跟大小姐乐乐。」

秦桧笑道:「恭喜公子。若与云氏联姻,诚为美事。」

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点头,肚子里哈哈大笑。能败坏一下云丫头的名声,感觉 也不错啊。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7 编辑 ] ----------                第五章献媚

秦桧以为程宗扬私下会云丹琉,其实猜得不远。这会儿程宗扬正在云家小姐 的闺房里促膝谈心。

「这是犀角杯。用犀牛角雕出来的,你瞧,颜色这么红。用它喝水据说有定 惊、解毒的功效。这是象牙球,看着是一个,其实里面有十几层,每层都雕着不 同的图案和符号,转过来才能看到。还有这个!」

程宗扬拿起一对葫芦形的珍珠。「好看吧?这是沉香珠,不但香气扑鼻,夜 里还会发光呢,只不过没有夜明珠那么亮。单颗都罕见,眼下正好是一对,最适 合当耳坠。」

程宗扬放下珍珠耳坠,小心翼翼地说道:「喂,你不生气了吧?」

淡淡的龙涎香雾从镂空的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缭绕在布满飞禽走兽的山 形炉盖上。浅红纱帐低垂,悬纱的一弯银钩在榻侧轻轻摇动。绘着兰花的白纱灯 罩上,灯光与月光交织在一处。

云如瑶一侧面孔映着淡淡月光,光洁如雪,明净眸子仿佛蒙着一层朦胧水光, 让人捉摸不定。她看着案上琳琅满目的南荒奇珍,抬起眼轻声说道:「不要骗我 了。」

程宗扬心脏顿时漏跳一拍,强笑道:「我没有骗你啊……」

「我已经问过了。」

云如瑶道:「你已经去了江州。」

程宗扬大大松口气,连忙道:「其实我明天才走。因为上次的事……所以过 来看你,给你赔罪。你不要生气了。」

一缕发丝垂到脸侧,云如瑶下意识地用手指绕住,似乎有什么事犹豫不决, 良久才道:「你若去了江州,以后不会来了吧?」

「谁说的?只要我回来,肯定会来看你。」

程宗扬笑道:「说不定我每个月都回来几次呢。」

云如瑶似乎下定决心,她摘下发钗,让长发滑落下来,说道:「江州离建康 有一千多里。」

程宗扬没想到江州有这么远,正想着怎么回答,云如瑶忽然起身。

一阵香风袭来,瞬间,程宗扬发现自己已经跟云如瑶滚到一张榻上。

雪白狐裘松开,露出少女柔嫩的双乳。程宗扬惊愕地发现,云如瑶里面穿的 竟然是薄如蝉翼的霓龙丝衣,还是上次自己带来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穿在身上。

隔着透明薄丝,红红的乳尖潸晰可辨。

程宗扬咽口唾沫,「瑶小姐……」

云如瑶仰起脸,「还记得你上次做的事吗?」

程宗扬干咳一声,「上次我真的是帮你打通经络……」

云如瑶玉颊升起两片红晕,口气却不容置疑,「帮我脱掉。」

程宗扬只觉喉咙发干,期期艾艾道??「这样……不好吧……」

云如瑶望着他,然后分开狐裘,露出雪滑腰肢。她里面穿着一整套霓龙丝制 成的情趣内衣,上面是低胸乳罩,下身是白色透明的丝织内裤,还有同样质地的 长筒丝袄,从纤巧足尖一直到大腿根部,都包裹在光滑的白色薄丝内。

再看下去,自己就要化身禽兽了。程宗扬强忍想流鼻血的冲动,勉强抬起头, 忽然看到纱帐后面那幅画。

上次看得不仔细,这会儿又贴近了些,才发现那幅画作竟然是浮世绘,描绘 樱花怒放的盛景,风格与闺房大相迳庭。

程宗扬脱口道:「这是哪儿来的?」

「是我娘亲手绘的。」

「你娘是日本,不……东瀛人?」

云丹琉点了点头。

程宗扬脑中像跑马灯似的转开。云如瑶独居深闺,从未见过外人,自己恐怕 是她唯一的朋友。从朋友的角度来说,这么做似乎挺不厚道。虽然小狐狸常拿圣 人来戏称自己,但程宗扬知道自己跟圣人没什么关系,论起好色倒跟流氓差不多。

撞到这种自投怀抱的事,有道是有杀错无放过。何况……云如瑶的生母竟然 来自东瀛!

自己心仪多年的色情圣地——……瀛!

自从面对大浦安娜精彩的爱情动作片奉献自己的童贞之后,程宗扬对那些充 满奉献精神和人间大爱的东瀛女优有着强烈兴趣,更别说搞一个日本妞素来是所 有亚洲男人共同梦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品尝日本妞的味道。

没想到自己多年的梦想竟然在这里突然成为现实。一个有东瀛血统的美妞主 动要和自己交欢。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自己圣人气大发而错过了,不但自己后悔 一辈子,恐怕连云如瑶也看不起自己。

程宗扬道:「你娘是不是说过,如果你十六岁还是处女,会让妈妈担心?」

云如瑶摇头。「我娘很早就去世了。我已经不记得她了。」

说着她双腿柔柔分开,将包裹在薄丝下的秘处锭露出来,「帮我脱掉,好吗?」

程宗扬只剩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你可想清楚了……你还是处女吧?」

「所以才要给你!」

云如瑶语气坚决地说:「我又嫁不了人的,我已经愿意了,难道你不敢吗?」

真被她看扁了!程宗扬心一横,干就干!这个日本小妞都不怕,何况我程宗 扬又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程宗扬打定主意,反而不急,他抱肩露出一丝坏笑。「你娘没有告诉你吗?

按你妈妈那里的风俗,女孩子要自己铺好床、脱掉衣物,才好邀请男人。如 果我帮你脱就是强奸了。「

云如瑶看似柔弱,却是极大胆的女子。程宗扬一说,她主动解开乳罩,露出 两团酥软雪乳,再把那条白丝内裤褪到膝下,一边翘起玉腿,将内裤从脚尖摘了 下来。

这一幕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心醉神迷,何况眼前的少女还是一个如假包换的 古典美人。她长发盘成鬟髻,樱唇玉齿,眉枝如画,白玉般的耳垂各有一个小小 玉塞,娇美容颜配合性感现代的情趣内衣,充满异样的香艳魅力。

红色的花梨木榻间香气扑鼻,云如瑶躺在那条厚厚狐裘上,白玉般的娇躯赤 条条裸露出来,在灯光下仿佛散发出迷人玉光,将淡红纱帐映照得一片明亮。

她肌肤莹润洁白,两条纤美玉腿像栀子花瓣白嫩,脚掌纤巧莹润,宛如冰玉 琢成。在她腹下,性器还有几分女孩般的稚嫩,娇美阴唇柔柔并在一起,仿佛呵 口气就会化成一汪春水。

在程宗扬炽热的目光注视下,云如瑶大胆地张开双腿,将娇嫩玉户绽露出来。

她下体白白嫩嫩,因为身子气血不畅,下体光溜溜没有一丝毛发,竟是天生 的白虎。

程宗扬对白虎没有什么忌讳,相反,光洁无毛的娇嫩性器能激起自己更强烈 的冲动,丹田一片火热。他张开手,见云如瑶没有反对,径直把手掌放到少女下 体,包住那光滑如玉的性器。云如瑶像被烫到一样并起双腿,夹住他火热的手掌, 目光落在他脸上,喉中发出娇细的呻吟声。

程宗扬这几天跟熟女搞惯了,无论丽娘、芸娘,还是芝娘和卓美人儿,一上 来就是大开大合地猛干。这会儿面对云如瑶不得不耐住性子,手掌按住那团柔嫩 轻轻揉弄。光洁玉阜握在掌中,手感像剥壳的鸡蛋一样光滑软腻。

云如瑶的反应却让他大出意料。她星眸半闭,呢喃道:「你手上好热……再 用力些……」

程宗扬剥开她白嫩阴唇,捻住那粒娇红欲滴的肉珠在指间揉捏,渐渐用力。

云如瑶肌肤绷紧,乳尖硬硬翘起,唇瓣变得鲜红,显然已经情动十分。

即使卓云君那样的成熟女人,与自己裸程相对还免不了害羞。这个不出深闺 的少女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裸露身体却没有多少羞涩,不仅坦然,而且有种与生俱 来的媚意,让程宗扬禁不住怀疑她早逝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看来这丫头要粗暴点才能满足。程宗扬抓住她一只光滑玉膝,用力将她双腿 分开。云如瑶低叫一声却顺从地放软肢体,将玉户敞露在他指下。

程宗扬心里多了些把握,一边揉弄她的性器一边道:「这是什么?」

云如瑶媚眼如丝,用娇媚声音道:「是人家的牝户。」

「是从书上看的吧?」

程宗扬笑道:「那段是怎么写的?」

云如瑶咬住唇瓣,眼睛水灵灵望着他,笑道??「才不告诉你!」

程宗扬抓住她的雪乳,用力程了几下,「说不说?」

云如瑶吃痛地颦起眉,软化下来。「好啦,人家说啦……」

云如瑶在他的揉弄下,用娇滴滴的声音道:「那妇人解去小衣,翘起两条粉 嫩白腿,露出白馥馥的牝户,笑吟吟任那汉子扪弄把玩……啊呀——你的手好烫 ……」

程宗扬放轻力道,笑道:「是如瑶的牝户太凉了。」

云如瑶搂住他的脖颈,娇喘道:「萧哥哥,人家学书里的样子,把牝户给你 把玩,哥哥高兴吗?」

「当然高兴。」

程宗扬笑道:「如瑶的牝户好嫩。告诉哥哥,这么嫩的牝户被哥哥玩,如摇 开不开心?」

「只要哥哥高兴,如瑶就开心。」

云如瑶没有多少少女羞态,这会儿被他摸得浑身发软,娇声轻笑道:「哥哥 的手指好热,如瑶的牝户都要化了……」

说着她打个寒噤。

程宗扬心生怜意,温言道:「你身上好凉,我来给你暖。」

说着他展臂把云如瑶抱在怀里,燥热身体顿时传来一阵凉意。

云如瑶软软依在他臂间,娇小胴体纤巧又娇弱。没有狐裘的阻隔,少女身上 的寒意与自己身体的热量交融相遇,顿时娇驱轻震,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程宗扬感觉自己像抱了一大块寒冰。那具娇小身体内正散发出丝丝凉气。他 缓缓吐纳,丹田气轮疾转,催动气血运行,化去侵入体内的寒意,低声道:「你 身上这么凉,不难受吗?」

云如瑶摇头,「我已经习惯了。」

人是暖血动物,她体温这么低,难怪气血运行不畅,容易昏厥。程宗扬拥着 她柔软身子,鼻端嗅到一丝少女清幽的香气,不由心头激荡。这丫头的症状与月 霜好像……云如瑶蜷缩在他怀中,呢哝道:「你身上好热……」

程宗扬禁不住搂住云如瑶的颈子,与她唇舌相接。云如瑶胸口急剧地起伏几 下,并没有挣脱。她唇舌的动作很生疏,显然没有和人亲密接触过,但听话地配 合他的吸弄,吐出微凉舌尖,让他用唇舌含住挑动。

这丫头对身体的接触并不反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幼丧母,上面几个哥哥 把她藏得严严实实,又没办法教她,还是因为身上一半的东瀛血统,倒没有寻常 女子那种心里千肯万肯,面上还要娇柔作态的样子。

程宗扬被她的娇态挑逗得心头火热,拉开裤子坏笑道:「你上次问什么是玉 茎,摸一下就知道了……」

云如瑶手掌被他引到身下,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体。触手的热烫感令她浑身一 颤,小小地惊叫一声,「好大!」

阳具被那只凉滑小手握住,强烈的刺激使程宗扬气血翻涌,喘口气道:「你 刚才背的,接下来是什么?」

云如瑶握着他的阳具笑啐道:「他们做的不是好事。」

「谁说不是好事?」

程宗扬挺了挺下身,火热的阳具怒龙般在她柔荑中滑动几下,「不是好事, 写书人干嘛还费那么多笔墨?我告诉你,这种事无论男女其实都是喜闻乐见的…

…「

云如瑶凉浸浸的纤手握着他的阳具,忽然禁不住笑了一声:「着棱跳脑,紫 强光鲜,沉甸甸甚是粗大……」

程宗扬哈哈大笑。「好你个云丫头,看这些黄书也能过目不忘。」

「什么是黄书?」

「就是你看的这些。」

程宗扬一边说笑,一边使出细致手法在她下体挑弄。

云如瑶玉脸绯红,在他的「扪弄把玩」下,不时便露淫春心。等程宗扬松开 手,白净玉户已经蓓蕾初绽,花瓣微微张开,透出一抹娇艳红色。

云如琉鼻尖微微发红,望着程宗扬道:「人家牝户被你摸得好热。」

「是吗?」

程宗扬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看了那么多,该怎么做?」

云如瑶大大方方地翘起一条美腿,将玉户绽露出来,然后一手扶着他胯下那 根玉茎,送到自己下体。

这也是书上写的,这丫头学得还真快,做起来似模似样。程宗扬提醒道: 「开始会有一点痛,忍一下就好了。」

云如瑶惊讶地眨眨眼,「怎么会呢?书上说,他们不是很快活吗?」

「你是处女哎,第——次会落红的。不过不用怕,我会很小心的。」

程宗扬一手握住阳具,龟头沿着肉缝在她娇嫩的玉户间拨弄。少女小巧精致 的性器被龟头挤压,微微绽开,露出里面红腻蜜肉。云如瑶咬住唇瓣,忽然蜜穴 一紧,火热龟头没入花唇,挤进下体娇小滑嫩的穴口。

「痛吗?」

云如瑶摇摇头。

程宗扬慢慢用力,龟头挤开淫腻而紧凑的蜜穴,顶住里面一层韧韧薄膜。

云如瑶眉头微微颦起,露出吃痛表情。

程宗扬连忙停下来:「是不是很痛?」

云如瑶忽然一笑,双手抱住他的腰身往下一压,一边下体向上挺起,主动送 上嫩穴,那根又热又大的阳具顿时落下来,重重撞入自己处女的蜜穴。

云如瑶小小痛叫一声,手臂却搂得更紧。小巧滑凉的嫩穴与阳具紧紧相接, 再没有一丝缝隙。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 个处女在床上如此热烈。未经人事的云如瑶毫不掩饰自 己的痛楚,但在破体的剧痛中仍然竭力挺动下体,让粗热阳具挤进自己蜜穴深处。

程宗扬侧身抱起云如瑶一条雪白玉腿,压在她纤美胴体上,阳具在她嫩穴中 用力进出。云如瑶白嫩屁股微微翘起,一抹殷红血迹从穴中淌出,流到光润如雪 的臀沟间。

云如瑶蜜穴又滑又凉,紧紧裹住肉棒。随着阳具挺动,体内深处的寒意一点 一点被激发出来。她紧紧颦着眉峰,搂住身上男子的腰身。他腹下那根粗硬阳物 在自己体内不停挺弄,带来一波又一波的热量,寒冰似的身体一点一点融化。

程宗扬把她两条玉腿都架在肩上,一下下挺动腰身。云如瑶腿上还穿着透明 的白色丝袜,她双腿纤美柔润,抱在怀中光滑得宛如美玉。

腹下火热的阳具怒龙般昂起,在少女禁地进出。云如瑶光洁无毛的牝户被肉 棒挤得圆圆张开,阴唇紧贴棒身,随着肉棒出入时张时收。殷红血迹从穴中不住 溢出,光洁玉股间沾满落红。

云如瑶尖叫着颤声道:「不要停!好哥哥,用力干瑶儿的牝户……」

程宗扬在她紧狭的蜜穴内越干越猛,几乎忘了她还是刚破体的处女。忽然云 如摇抱紧自己,弓起腰肢,接着肩上一痛,被少女玉齿咬住。

程宗扬也兴奋起来,抽送越来越快。云如瑶被他的阳物捣弄得花枝乱颤,几 乎喘不过气来,突然间玉体一软,柔颈歪到一边,就那样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股阴森寒意从她蜜穴深处涌出。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是寒毒!难怪自己刚才想起月霜!

云如瑶身体症状与月霜酷似,只不过月霜跟在王哲身边,有那个精通九阳神 功的大高手时时照应,情形比云如瑶好得多。月霜为了一劳永逸地解除身上寒毒, 竟然想在自己心头刺血。结果……不知道她有没有到长安去……

程宗扬用力晃了下脑袋。如果云如瑶体内也是寒毒,能治好她的恐怕只有自 己。自己用生死根转化的真阳浓郁无比,只要把精液射在她体内,比什么补品都 强百倍。

程宗扬又大力抽送百余下,云如瑶吃咛一声,醒转过来。她穿着丝袜的纤足 仿佛一对小巧精致的玉勾,在程宗扬肩头摇晃,圆润又雪嫩的屁股高举,被程宗 扬撞得发红。破体的元红随着臀沟淌到榻上,丹流席间。云如摇摇着雪嫩双乳, 在他的挺弄下发出不成字句的低叫,体温忽高忽低。

「别担心,」

程宗扬道:「一会儿你体内的寒毒就会压制下去。」

云如瑶似懂非懂地点头。狭窄而富有弹性的蜜腔被阳具撑满,蜜穴深处的柔 嫩花心在龟头撞击下滑来滑去,带来阵阵酥软的快感。忽然程宗扬浑身一震,阳 具跳动,在云如瑶体内喷射起来。

滚热精液射入花心,云如瑶被烫得娇躯一颤,蜜穴情不自禁地收紧,紧紧裹 住阳具。

程宗扬呼口气,拥着她滑凉玉体。云如瑶玉颊红霞未褪,蜜穴有节律地收缩 着,似乎还沉浸在性交的欢愉中。她用娇柔声音道:「好热……从人家下面一直 暖到心□……」

程宗扬道:「你刚才是寒毒发作,这会儿是不是好多了?」

云如瑶道:「以前寒毒发作的时候,所有的血脉仿佛冻住,痛得昏过去才好 受些。这会儿人家血脉好像都化开了……」

说着她一手抚住下体,露出痛楚表情。

程宗扬怜惜地说:「还痛吗?你还是处女呢。」

云如瑶美目光芒流转,「人家又嫁不了人。」

她拥住程宗扬精壮炽热的身体,露出动人笑容,「这两日如瑶一直在想,如 果你去了江州,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若错过今晚,如瑶一辈子也不知道书里 写的是不是真的……」

这丫头真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平常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在床上却是另一番姿 态。初次交欢就这样火热,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别说她没有嫁人,就是嫁了人, 自己也要抢过来。至于云老哥,不介意自己当他的妹夫吧?

「那我们说定了,你如果嫁人,只能嫁给我。」

「好啊。」

程宗扬亮出肩头,「瞧,这是你咬的。」

「人家下面都给你了。」

云如瑶偎在他怀中道:「人家穿上你带来的内衣,就是想让你亲手把它们脱 下来。你偏偏让人家自己脱。」

「瑶儿自己脱光给我看才好玩嘛。」

云如瑶娇媚一笑,拿起那条洁白亵裤,一点一点抹去自己下体的血迹。亵裤 上红红白白,沾满她楚楚动人的落红和自己的精液。

「你射了好多……」

云如瑶红着脸说:「人家里面都是你的味道。」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身子好弱,刚才还晕了一次,还是要补补。」

云如瑶拥住他的颈子,在他耳边细声道:「哥哥的大肉棒就是人家的补品, 人家被哥哥搞过,里面暖暖的,好热呢……连人家的寒毒也被你制住了。」

云如瑶动情地说:「你去了江州,莫要忘了如瑶。」

「怎么会呢!」

程宗扬忍不住想揭破自己的身份。但这会儿正两情相悦,说这事未免太煞风 景,「你休息一会儿吧。」

程宗扬还没说完就被云如瑶拉住,「不要!」

干完就走确实有点不厚道,程宗扬笑道:「那好,我和你一起睡。」

云如瑶伏在他臂间道:「人家睡不着。」

「那你想干什么?下棋?看书?还是讲故事?」

云如瑶扬起脸,嫣然笑道:「人家要再做一次。」

看着少女娇美面孔,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吐口气。幸好你碰见的是我。

如果真是小狐狸,这会儿当场就掉链子了。

云如瑶元红新破的娇态早引得自己欲火高炽,还准备回去找卓美人儿或芝娘 再干一炮。这会儿玉人有约,程宗扬不再客气,俯身压住云如瑶的娇躯,阳具雄 风再起,笑道:「瑶儿最爱吃的补品来了。」

云如瑶娇喘吁吁地说:「人家已经不是处女了,哥哥再用力些……」

「好啊!你是觉得我刚才不够用力吗?」

「啊呀……顶得好深……人家里面又热起来了……哥哥,等你干完,一会儿 让人家在上面好不好……」

「好啊,」

程宗扬坏笑道:「等会儿让瑶儿也来个倒浇蜡烛……」

夜凉如水,月色溶溶,闺房内兰香四溢,春意浓浓。

从小楼出来已经过了子时。程宗扬熟门熟路地贴着院墙西行,在墙角轻轻一 纵,攀住墙头。

这些天程宗扬早已把云宅这一带摸透。云宅看守最严密的是云六爷住的迎风 堂和藏金的库房,其他地方也和寻常人家差不多,只要小心点就能瞒过护卫的耳 目。

程宗扬掠入一处假山,一边等护卫过去,一边想着刚才激烈的一幕。云如瑶 那样一个弱不经风的淑女,在床上活脱脱换了一个人。那情热如火的样子让自己 想起云丹琉在舟上冲杀的英姿。

那丫头不仅胆大,而且好奇心强,什么花样都敢试。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一点 克制力,知道她刚破体不能做得过分,险些连她的后庭都用了。

等护卫走远,程宗扬从假山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心里顿时格登一 声,冷汗差点出来。

云苍峰背负双手,仰头看着天上月影,像是没留意背后有人,自言自语道: 「今晚月色不错啊。」

夜路走多了,少不了要撞上这一铺。看情形云苍峰已经等了不少时间,这会 儿想躲也来不及。程宗扬硬着头皮走过去,「云老哥也在啊,哈哈——」

云苍峰一脸讶异地回过头,「原来是程小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程宗扬干咳一声:「有事要找老哥商量,一时着急就自己进来了。云老哥不 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呢。」

云苍峰大度地摆摆手,促狭地笑道:「不过小哥这趟来未必是找我的吧?」

看着程宗扬尴尬的样子,云苍峰哈哈大笑,「我说丹琉这几日怎么会转了性 子,整天在房里,门都不出。」

程宗扬连忙道:「老哥别误会啊!」

「不会!不会!」

云苍峰神情轻松,好像一点都不把他偷偷摸摸的行迳放在心上。程宗扬想解 释都解释不了,总不能说我不是找你侄女,而是专程把你侄女的小姑姑搞了吧?

程宗扬转过话题:「云老哥,有件事找你商量。」

云苍峰笑道:「不用急,不用急。丹琉回来还没几日,在家里也没待多少日 子,待过了年再提也不迟。」

亲娘哎,我不是来提亲的!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咱们先不说大小姐的 事。我是说几家作坊。」

「哦?」

云苍峰认真起来。

程宗扬坦然道:「我这边人手不够,石灰坊、织坊,还有建楼、筹备商号的 事,祁远一个人砍成四个也忙不过来。我想了一下,不如把铜器坊还给云老哥, 我只要一成干股便够了。」

这等于让云家垄断拉链的生意。云苍峰徐徐呼口气:「一成未免太少了些。」

程宗扬道:「我只是拿了件样品,一点力气都没出,一成已经够多了。」

云苍峰点头:「这样吧。等小哥的临江楼盖好,除了上面的佛像,楼里的装 饰也由我云氏一力承担。」

程宗扬大笑道:「云老哥这么大方,干脆把大佛塑成云老哥的模样吧。」

云苍峰莞尔道:「自从临川王下定决心做个贤王,我便将你的主意透给六弟, 六弟一听之下,也大加赞叹。如今六弟游历诸地、遍访诸侯,正以此待价而沽, 有意者颇为不少。」

程宗扬道:「建个佛还不容易?这也能奇货可居?」

云苍峰笑道:「十八丈水泥楼可是独一无二。此楼若是建成便是建康第一胜 景。楼顶佛像平地高出二十余丈,数十里外便能看到。到时夜间在佛前点燃长明 灯,更可作为船只往来的灯塔。」

云苍峰玩笑道:「你放下铜器坊也好,我现在只盼你的临江楼能早日建成, 好看看我那间寓所风光如何。」

「没问题!」

程宗扬笑道:「明年这个时候保老哥住进去- !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能赶 到明年夏天完工。」

云苍峰怔了一会儿,摇头叹道:「小哥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我念着此楼若能 建成,最快也是三年之后,小哥竟能一年完工。那水泥真有如此奇效?」

祁远计算过,使用水泥,建造速度比木石结构快了数倍。除了水泥要烧制, 其他竹子、沙子在建康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应有尽有,而且这些天解散的军士也 不少,人力充足。算下来,一年时间真能把楼建起来。这会儿程宗扬不好把话说 得太满,「到时候老哥就知道了。」

云苍峰笑道:「祁远试浇水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此物若真如小哥所说,利 润只怕还在拉链之上。」

「水泥带来的不只是利润……」

程宗扬笑着,心神远远飞开。

他已经想好要把水泥交给一个人。在他们手里,水泥将成为克敌制胜的碉楼 和牢不可摧的坚城,为这个世界带来划时代的改变。

时间一日近似一日。这天下午祁远早早便从石灰坊回来,在工地照应的易彪 已经在厅里等候,旁边是新婚不久,喜气未除的吴战威和小魏。秦桧和吴三桂各 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神情凝重。兰姑、芝娘、翠烟这几名女子也都出来在厅 里坐着。

程宗扬进来看了看周围。「怎么了?这个月的工钱不是发了吗?先说好啊, 你们要是因为递了双份礼,想预支工钱可没门儿!」

秦桧咳了一声,站起身道:「属下已经看过,九月十六是黄道吉日,诸事皆 宜。公子若要远行,午时最好。」

「原来是这事啊。」

程宗扬笑嘻嘻坐下来,说道:「我正想找个机会跟大家商量一下呢,正好大 伙儿都在。」

他看看周围,死丫头竟然没来,真是好事!赶紧把事情交代清楚,自己拍拍 屁股走人,答应她的拉链坊就去找云老哥好了。

「先说几个作坊。铜器坊我已经交给云家,拉链的生意由他们打理,我们只 抽一成利润……」

祁远插口道:「程头儿,你说多少就多少。可建康的生意刚铺开,八字还没 一撇,你就要去东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战威粗声大气地说道:「不管程头儿去哪儿,我老吴肯定要跟着去的- !

做生意我不行,跟着牵马、劈柴总成吧?「

吴三桂道:「大哥,你刚成亲就丢下嫂子?这说不过去!程头儿,你就是去 东海也得等这边生意做起来再说吧?」

「行了,大伙别吵,听我安排!」

听说家主突然要去东海,众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程宗扬打定主意,非 要去看一眼才死心。

「水泥坊老四看着,小魏给你帮忙。工地那边,彪子!我都交给你了,一年 时间给我建成!有什么事搞不定就找吴大刀商量着办。」

易彪与吴战威对视一眼,只好答应道:「是!」

「长伯,咱们的商铺等楼盖好再说。我已经跟云老哥说好了,那些东西你也 不用带兄弟守着,都送到云家的库房里,这样把你的人手也腾出来了。这个家就 交给你,有什么事多找云老哥商量。明白了吗?」

几个人虽然都不怎么情愿,但陆陆续续答应下来。

几件大事安排完,程宗扬笑道:「我去东海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会之,你 再带一名兄弟,咱们三个就行。」

秦桧道:「织坊怎么办?」

程宗扬扭头道:「这个要嫂夫人帮忙了。」

柳翠烟一怔:「我吗?」

「反正织坊都是女子,做的又都是女人用的衣物,嫂子只用照看一下,再加 上兰姑、莺儿她们帮你,怎么样?」

兰姑有些心动,抿嘴笑道:「只要主子不嫌弃,我们就试试。」

柳翠烟也笑了。「那好。我们便试试,做得不好,你们可不许笑我。」

「那怎么会呢?」

程宗扬笑道:「有兰姑帮你,做些衣服还不容易。」

兰姑道:「说起霓龙丝衣,我倒有些主意呢。」

她笑着住口,显然那些主意不适合在大家面前说出来。

程宗扬笑嘻嘻道:「我等着看你做的衣物了。还有,别墅也要有人打理,芝 娘,那边就拜托你了。」

芝娘柔声应了一声,「是。」

程宗扬想了一下。「那边清静,如果那位天竺阿姨在这边待不惯,也一并迁 过去吧。加上雁儿,你们三个好作伴。」

芝娘微笑道:「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虽然没提,其实还是不放心姓卓的女子一个人在岛上。

「后天就是九月十六,别的人也不用通知。长伯,你给石少主、张侯爷递个 帖子,说我走得匆忙,不及面辞,回来再向他们两位赔罪。」

程宗扬站起来,一身轻松地拍了拍手,「慢则五个月,快则三个月,我就回 来!到时候楼也该盖得差不多了,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装饰的事。」

第六章义死

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一到别墅就撞上小紫兴师问罪。她叉着腰,一脸不 高兴地说:「我的拉链坊呢?」

程宗扬叫道:「谁舌头这么长啊!」

「云家昨天就接管了作拉链的铜器坊,你以为我不知道!」

程宗扬干笑道:「我以为你对那些没兴趣,原来偷偷跑去看自己的产业。看 不出你还是个小财迷呢。」

程宗扬拿出血如意,耍赖道:「拉链坊已经没了,大不了把这个还你好了。」

小紫抢过血如意,娇叱道:「雪雪!咬死他!」

雪雪张牙舞爪地直冲过来,如果不是长得太可爱,看起来像雪白绒球一样, 还是挺有几分威猛的。

「嗨,你这个小狗崽子!」

程宗扬一脚把它踩住,恐吓道:「小贱狗!我想打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雪雪委屈地呜咽一声,在他脚下来回摇着它的小尾巴。

小紫突然出手,一枚细针从她衣角飞出,带着蓝汪汪的光芒直刺自己脖颈。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往旁边闪开:「死丫头!谋杀亲夫啊!」

「把作坊还回来!」

「做梦!」

紫鳞鞭从小紫腰间笔直飞出,快如闪电。程宗扬心头一凛,这丫头在南荒时 显露的水准比自己差了一点点。考虑到殇侯的关系,她有意保留实力,而自己占 了鬼王_ 积尸气的便宜,可能真实修为比自己高一点点,总之相差不远。

但在莫愁湖一战,自己突破三级达到入微境界,已经不逊于这死丫头。而且 玄武湖大战中,掌握水师的自己一方虽然惨胜,自己却占了莫大便宜。双方过万 精锐葬身湖底,除去最后王处仲击鼓覆师,撼动天地的狂举一举冲淡湖上弥漫的 死亡气息,自己的生死根至少吸收三千道死气。

那种感觉就像平白得了三千万金铢。在遇到王哲之前,这么多的死气被生死 根转化为生机,顶多能让自己在十几天时间内神清气爽,然后流失得干干净净。

王哲给他植入的气轮,使程宗扬看到最基础的修炼之术,如果他勤于修炼, 也许能在生机流失殆尽之前被动的受惠一小部分。

直到得到殇侯指点,程宗扬才获得主动转化生机的方法,将生死根所转化的 生机纳入丹田,有意识地转化为真阳。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一次吸收的死气太 多,使自己修为不足的缺陷显露无遗。

程宗扬估计,在生机流失之前,自己能够转化的真阳不足所吸收死气的两成。

他遗憾地想到,如果这三千道死气是五个月内陆续吸收,效果会大不相同。

打个比方,这就像自己平白得了三千万金铢的现款,但使用限期只有十五天。

最好的选择是存进户头,不受现款有限期制约,但按照自己四级修为,每天 存款上限只有四十万,十五天只能存五分之一,剩下的就算不用也到期无效。如 果自己再上一级,达到五级修为,每天存款上限将会达到一百万,算下来有半数 都可以获益。

这也没有办法可急,总不能拉三千人出来,每天杀二十个让自己转化吧?不 过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这十几天内,自己可以尽情挥霍,不但修为突飞猛进,而且 精神百倍。毕竟口袋里有两千多万金铢,十几天的时间,随便怎么挥洒也耗用不 尽。

玄武湖一战到现在不过半个多月,自己的进境几乎比得上前半年。打个比方, 如果面对南荒时的程宗扬,来两个自己也不怕。就是因为这一点,程宗扬才悍然 把许诺给小紫的铜器坊给了云家,自己进境如此神速,打不过别人,欺负欺负这 死丫头应该没问题吧?

谁知这丫头整天操着坏心思,进境一点都不比自己慢。紫鳞鞭速度倍增,自 己腾身跃起,几乎攀住厅上高悬的水晶吊灯,仍被鞭身缠住脚踝,硬生生扯落下 来。

「砰」的一声,程宗扬重重跌在沙发上。紫鳞鞭毒蛇般缘踝而上,一圈圈绕 过自己的小腿、膝弯,鞭梢直指自己腹下那个要命部位……

「死丫头!」

程宗扬惨叫道:「不用这么狠毒吧!」

「还我作坊!」

程宗扬从怀中拔出匕首,拼命斩鞭梢,顺势用匕首柄部的珊瑚铁砸在紫鳞鞭 中段。

劲气交击,程宗扬发现这丫头修为真的是猛增一大截,比起自己相差无几。

殇侯那死老头说修炼到第四级入微的境界,资质平庸者要花二十年,就算死 丫头是妖精也不可能半个月内突飞猛进吧?

紫鳞鞭被匕首击中,鞭身失去力道,从腿上松开。程宗扬翻过沙发,然后吐 气开声,用匕首施出刀法,猛虎般将小紫攻势全都击回去。

「程头儿,你好厉害哦。」

小紫笑吟吟说着,紫鳞鞭横在空中,游蛇般向前一撺,攻向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对「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句口诀有刻骨铭心的认识。自 己只靠一柄匕首,面对小紫丈许长鞭,可是吃尽苦头、险境迭生。

小紫鞭上的力量、速度,还有出招的诡异都比以往有了质的飞跃。自己稍不 留神就「啪」的一声脆响,衣袖像刀割般齐齐绽开,手臂多了一道血痕。

程宗扬惨叫一声,面对扑面而来的紫鳞鞭,忽然丢开匕首,抱着手臂往沙发 上一躺,「不打了!」

鞭梢在他鼻尖寸许位置划过,发出的尖啸让程宗扬汗毛直竖。小紫左手一张 挽住鞭梢,撇了撇小嘴。「真没用!」

「哎哟,你个小贱狗!」

雪雪见女主人得胜,立刻摇着尾巴,张开四条小短腿,哈哈哧哧地扑过来, 一口咬住程宗扬的靴子拼命往下拽。

程宗扬干脆把靴子踢下来,小贱狗叼着靴子跑到小紫面前,兴奋地摇着尾巴 向主人表功。

「真乖。」

小紫笑着,鞭子忽然飞出,将厅角帷幕卷下半幅,露出后面一张苍白面孔。

卓云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女儿见过妈妈……」

小紫笑吟吟道:「原来是我的乖女儿在后面偷看。卓教御修为高深,肯定看 不上我们这点功夫。这会儿多半正在肚子里耻笑吧?」

卓云君低下头。「女儿不敢。」

「是啊,卓教御被废了武功,自愿投靠我们做了妓女,看见也没什么用。这 会儿既然不是来偷看,肯定是过来卖的啰。」

小紫细长鞭梢滑入卓云君腰间,缠住她的内裤往下一扯,一直拽到膝间。

卓云君裸着下体,僵了片刻,挤出一丝媚笑:「主子来过夜,奴婢过来给主 子侍寝。」

小紫在她白臀上抽了一记:「那就光着屁股上船吧。」

「上什么船啊。」

程宗扬捡起匕首,气哼哼道:「如果我拿了双刀,看我不砍死你!过来,卓 美人儿!咱们到楼上乐乐!」

紫鳞鞭「啪」地抽在程宗扬脚前:「去石灰坊!」

程宗扬叫道:「天都黑了还去个屁啊!」

「我不管!你把我的拉链坊送人了,拿石灰坊来换!」

「石灰坊做水泥的,你少添乱啊。」

看着小紫眨眼,程宗扬连忙改口,「这么办吧,织坊给你好不好?你瞧,霓 龙丝是你族里出产的,做出来的又是女人用的东西。又光鲜又漂亮,总比脏兮兮 的石灰坊好吧?」

小紫转了转眼睛:「不行!我要去比较一下!哪个值钱我要哪个!」

程宗扬叫道:「你还真不傻啊!」

小紫笑吟吟道:「走吧,乖女儿,大笨瓜最喜欢看你光着屁股扭啊扭的样子。」

她回过头。「雪雪,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许偷别人的鞋子吃!」

雪雪听话地点点头,一溜烟钻得没影了。

圆月在薄絮般的云层中穿梭,秋风吹动湖水,掀起银鳞般的细浪。乌篷小船 张起轻帆,在月下驶过广阔的玄武湖。借助风力,不需要摇橹那么辛苦,只需操 舵保持航向,小船便帆影微动,一路朝青溪行去。

程宗扬一手枕在脑后,懒洋洋躺在船尾,除去鞋袜的双脚垂到湖中,感受湖 水的清凉,另一只手则不客气地在旁边一具玉体上抚弄。

卓云君抱着船舵跪坐在船尾。她身上只披一条浴衣丝袍,除了腿上丝袜,里 面光溜溜地一丝不挂。

程宗扬手掌伸到她丝袍里,抚摸她丰腻胴体,一边道:「太乙真宗也挺有意 思啊。两位教御失踪快一个月了,居然一点动静没有。」

卓云君勉强笑了笑:「蔺贼惯于作伪,齐教御闭关多年,未必有人知道他出 关。至于我……蔺贼纵然给我栽上叛教罪名,但局面未定,只要夙师兄、林师弟 没有被他压服,也不好大肆声张。」

「这么说,蔺采泉只敢私下对付你了?喂,你那些弟子有没有漂亮的?」

卓云君脸色一变。

程宗扬在她乳尖捏了一把:「我又不是色狼!只不过好奇,大家随便聊聊也 不行啊?」

小紫撇了撇小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程宗扬笑嘻嘻道:「小丫头,过来让我摸摸你的小屁股。」

「好啊。」

小紫勾了勾手指,「来啊。」

程宗扬发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啊!你敢脱我就敢摸!」

小紫娇媚地依在船沿,纤巧小手扯住衣带,轻轻一拉,衣带松开,露出里面 内衣一角,用柔腻声音道:「程头儿,来摸人家啊……」

死丫头身上不会有什么机关吧?程宗扬紧张地盘算,自己只要一只手就能抓 住她两只手腕,再避开她的戒指、臂钏,把她身子压住,接着绊住她两条小腿。

她四肢、身子都不能动,还能捣什么鬼?自己还能腾出一只手,想摸哪儿就 摸哪儿……

不对,死丫头肯定有诡计!

程宗扬灵光一闪,嘴巴!好险好险!死丫头嘴里肯定藏东西,趁自己不注意, 来个狼的。

程宗扬和颜悦色地说道:「小紫啊,我们玩个游戏,先把你嘴巴塞起来好不 好?」

「胆小鬼。」

小紫桥滴滴道:「人家嘴里又没有暗器。喏!」

小紫张开小嘴,还吐了吐舌头。程宗扬扯下她袖里丝巾,带着大灰狼一样的 笑容道:「还是塞起来保险些。」

小紫乖乖张开小嘴,让他用丝巾把自己嘴巴塞住。程宗扬立刻露出色狼嘴脸, 抓住她两只手腕往上一推,整个人压在她娇小胴体上。

小紫痛楚地皱起眉头,在他身下无力地挣扎,但她四肢关节都被牢牢压住, 无法动作。她明媚眼睛一眨,迸出两点楚楚可怜的泪花。

程宗扬得意狞笑道:「死丫头,你也有今天!」

他扯开小紫的衣角,手掌伸到少女衣内。刚触到她娇嫩肌肤,背后突然穿来 一声大喝:「那边的船只!干什么呢!」

接着一道光线射来。

卓云君急忙拉住丝袍,遮掩双腿。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水道突然变细,船 只已经划过玄武湖,进入青溪渠口。岸旁停着一条两层的官船,几名差役正大呼 小叫地举着长杆灯笼,朝乌篷船上瞭望。

一杆灯笼几乎戳到自己脸上,灯光下映出一个精致如玉的少女,她双手被自 己抓住,嘴巴塞着丝巾,衣带松开,娇小身子被压得丝毫不能动弹,正哭得梨花 带雨,那种娇泣美态让人一看禁不住心都碎了。

程宗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又被死丫头害惨了!」

官船上传来一个惊愕声音,「程少主?」

程宗扬恨不得一头碰死。竟然还有人认得自己,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人回头道:「没事了- !没事了!把灯笼收起来!」

灯笼摇摇晃晃地收回去,但黑暗中仍有无数好奇的目光朝这边张望。

船身微微一沉,一个人落到船上,抱拳客气地说:「程少主。」

程宗扬赶紧放开小紫,爬起来道:「原来是褚从事。哈哈……」

一边干笑一边讪讪拿出小紫嘴里的丝巾。

丝巾一扯出来,程宗扬知道自己错了。死丫头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而且还 故意装出不敢高声的样子,凄楚得令人肝肠寸断。那种委屈比什么控诉都深刻, 连程宗扬都觉得自己是个衣冠禽兽,更不用说旁观者了。

建康世家恶少干的荒唐事多了,褚衡本来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过来打个招 呼,这会儿踌躇一下,禁不住问道:「这位是……」

程宗扬把小紫挡在身后:「我的一个小婢。见笑见笑。」

褚衡犹豫一下,笑道:「少主年少风流固然是雅事,但这些日子夜晚不靖, 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这下坐实自己是个胁迫小婢的恶少,偏生辩无可辩。程宗扬苦笑道:「多谢 从事好意。我这就回去,今晚无论如何也不出来了。」

褚衡笑道:「往下一二里还有差吏的官船。公子多留意,告辞。」

程宗扬忍不住道:「出了什么事?官府这么大动静?」

褚衡低声道:「又出了起命案。这回是泉捕头……」

「什么!泉玉姬被人杀了?」

褚衡连忙道:「在下没说清,城南陈氏纸坊的东家遇盗,泉捕头正好路过, 与贼人交手,结果随她一道来的一名六扇门捕快被杀,泉捕头也受了伤。现在六 扇门又派了郑老爷子来,要把贼人绳之以法。」

「连六扇门的都出事?这是什么贼?」

「看手法,应该和前些日子劫持画舫的是同一伙人。我原以为他们作案后便 逃离建康,派了差吏四处缉拿,谁知他们还留在建康。」

褚衡不安地看看四周,「少主这几天多留神。听说那些贼人放话要捡建康大 户人家下手。这天我们睡觉都睁着眼呢。」

程宗扬心里升起疑云:「画舫那桩案子,是不是在女尸身上发现南海珍珠?」

「不错。」

褚衡惭愧地说道:「还是泉捕头精细,在尸体上找到线索。跟上次的钉子…

…「

褚衡突然闭嘴。程宗扬心里明白,徐府灭门的案子他肯定查出线索,但这事 查到比查不到更麻烦。褚衡多半已经接到东府城的暗示,不敢再查。

不过那些珍珠芝娘明明说没有,为何官府查勘时发现?还因此到云家调查?

褚衡后悔自己说多了,躬身道:「少主请回,在下告辞了。」

程宗扬转过身,立刻七情上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丫头!」

小紫扮个鬼脸,纤腰一扭,手指不动,松开的衣带便灵巧地缠在一处,打了 个结。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进步很快啊。」

小紫娇声道:「那当然,谁和你一样笨呢。」

「喂,你不会是吃了什么好东西,一下突飞猛进了吧?」

小紫眨了眨眼,「你猜呢?」

「哼哼,你一眨眼肯定是有鬼。」

程宗扬摸着下巴,突然叫道:「不对!」

古冥隐死在自己宅中,自己却连一点死气都没察觉。只有一个可能:死丫头 吸收他的功力!程宗扬抽口凉气,「这种事你都干啊!」

吸收他人功力属于绝对禁忌,不仅困难重重,而且为世人所不容。小紫连这 都敢做,难怪是黑魔海一系的妖人。

小紫白了他一眼。「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回事?」

「不告诉你!」

「我才不稀罕呢!」

青溪以东是世家大族聚集之处,果然每隔三里就有一艘官船。好不容易过了 青溪,秦淮河上游船如织,别说搂搂抱抱,就是让卓美人儿在船后扶舵都引来无 数热辣辣的目光。程宗扬只好让她回到舱里,自己穿上鞋袜扶舵西行。

船过横塘,那片空地已经平整完毕。夜色已深,工地上仍然人头涌动,易彪 正领人开挖地基。看来自己说一年完工给了彪子不小压力。

易彪指着空地到横塘的距离,对几个白胡子老头说着什么,忽然眼神一利, 朝船上望来。

这家伙眼睛够尖,幸亏自己先把卓美人儿藏起来,要不更难解释。程宗扬挥 手叫道:「彪子!早点歇吧!」

易彪双手拢在嘴边叫道:「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去石灰坊看看!」

「今晚祁四哥在家,坊上是魏兄弟!」

「知道了!」

易彪突然想起来,掉头取了自己的长刀远远扔过来:「这几日城里有盗贼出 没!路上小心!」

程宗扬接住长刀,向易彪挥手,嘀咕道:「老四这家伙多半正跟兰姑上床呢。」

小紫道:「也许是芝娘哦。」

「不会吧?」

「大笨瓜。」

不多时,小船驶入大江。眼前视野猛然变得开阔,滔滔江水仿佛从天际奔涌 而来,一望无际。夜风渐起,一层层乌云堆积,月色越来越暗。交织的游船画舫 和舟妓的欢笑歌乐都被抛到身后,四周只剩下大江奔腾流动的声音,永无止歇。

看看天色,程宗扬嘟囔道:「看来要下雨呢。」

船上轻帆鼓起,借着风势,速度越来越快。程宗扬掌着舵,费尽力气才靠近 岸边,然后掉转船头沿江岸顺流而下,泊近码头。

「死丫头,去把船锚解下来。」

「不要!人家才不要干这种粗活!」

眼看船只飞速接近码头,小紫还像没事人一样,程宗扬恨不得掐死她。他丢 下船舵,扑到船头,解开石锚,展臂一挥,缠在码头的石柱上。

船身猛然一顿,推着船只前行的江水从船侧滚滚而过,终于停下。程宗扬抹 了把汗,「死丫头!懒死你了!」

说着他一手抓过舱中背包背在肩后,突然间脸色大变C程宗扬猛地扯开背包, 只见一枚琥珀正散发妖异红光,隔着背包都能感受到它的热葭。

「干!」

程宗扬狂叫一声。

这枚琥珀是小紫交给他的,里面有一滴苏妲己的血,一旦这妖妇接近,一里 之内会发热示警。但在莫愁湖上苏妲己被萧遥逸和秦会之联手击伤,至少要两、 三个月才能复原。自己随手把琥珀丢进背包,忘了放在身上。此刻琥珀热量狂升, 显然苏妲己不但在旁边,而且近在咫尺!

小紫一眼瞥见,立即抽鞭在手,扬腕将船篷一划为二。

破碎船篷间露出一个美艳身影,苏妲己慵懒地支着下巴,就那样贴在帆上, 雪白长衣在风中猎猎飞舞,娇笑道:「好聪明的小姑娘,我收你当女儿好不好?」

小紫仰起脸甜甜笑道:「好啊!?娘,你站得好高,人家看不清你呢。」

苏妲己臂间丝带飞起,从帆上轻盈地飘落下来。身在半空,她妖媚笑容忽然 一变,屈指弹开几枚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牛毛细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程宗扬抢过易彪丢下来的长刀,左鞘右刀,朝苏妲己 攻去,一边喝道:「你们快走!」

「走不了啦。」

小紫道:「她在横塘就跟上咱们,等我们过了江才出手,好让咱们没办法求 援。」

「真聪明。」

苏妲己笑吟吟道:「还不扔了鞭子投降?看在你这么聪明的分上,我也不计 较你跟这个叛奴合伙诈骗的事,只要割了你撒谎的舌头,拧断你的手脚,把你卖 到窑子就行了。」

小紫笑道:「我有个女儿是做老鸨的,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女儿收了你, 当个粉头啊。」

苏妲己美目生寒,娇叱道:「我要杀的是这个叛奴和撒谎精!不相干的人滚 开!」

卓云君脸色苍白地立在船头。突然如来的剧变使她几乎呆住了。

小紫不高兴地说:「不要吓我的乖女儿!」

苏妲己失笑道:「这是你女儿吗?当你娘也够了呢。」

忽然她朱红色丝带一旋,挡住程宗扬猛虎般袭来的长刀,精致眉梢微微挑起。

程宗扬咬紧牙关,腮帮的肌肉岩石般鼓胀着。如果不是有易彪的长刀,自己 这会儿连一拼之力都没有。谁能想到这妖妇不到一月时间就恢复如初,而且实力 不退反进,以自己现在的修为也难以应付。

这次苏妲己没有跟他客气,一上来就连下杀手。那条丝带游龙般攀住长刀, 让程宗扬每一刀劈出都要全力以赴,不过数招就接连遇险。

比上次幸运的是,自己身边还有小紫。那丫头的紫鳞鞭虽然不如自己的长刀 飞舞狂啸、气势惊人,但招术诡异至极。苏妲己丝带拂来,莫名其妙就被耗尽真 气,反而让她的紫鳞鞭借机反攻。

「能在我的狐灵带下支撑十招,小妹妹,你的修为很不错呢。」

脚下船身不住摇晃,似乎随时会在庞大的压力下分崩离析。朱红色丝带宛如 狂风暴雨,将长刀的攻势完全化解,程宗扬不得不退上码头,稳住阵脚。

苏妲己身子一旋,将两人逼开。程宗扬退守码头,小紫则留在船上。她的紫 鳞鞭越来越绵软无力,在狐灵带攻势下步步后退。

苏妲己当然不会被她的故意示弱迷惑,舍开程宗扬,被她诱到船上,狐灵带 反而趁机攻势大张,将她的紫鳞鞭完全压制。小紫似乎这时才发现失策,但已经 无法扳回局势,只能守住身周数尺范围,想给程宗扬策应已经是有心无力。

程宗扬沉着脸,刀光霍霍,以刚对柔与苏妲己硬拼。十几招一过,他发现苏 妲己攻势虽然猛烈,却似乎有意回避与自己长刀的正面交锋,全部以阴柔力道化 解,好像对某件事十分忌惮。

程宗扬略一思忖,顿时想起上次危难之中自己使出九阳神功,让这妖妇大惊 失色。看来妖妇忌惮的正是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

程宗扬一边出招,一边催动丹田气轮,暗暗运起九阳神功。第一个光球很快 凝出,在手太阳经络中运转不已,接着是手少阳的第二颗光球。程宗扬缓缓积蓄 力量却含而未发,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能一招重创苏妲己,自己的小命就 没了。

「卓美人儿!赶快跑!」

程宗扬提声叫道:「上面是石灰坊!去找小魏!」

卓云君犹豫一下,跳到水中,然后攀上码头,赤脚朝山上奔去。

苏妲己看出她脚步虚浮,对她毫不在意,娇笑道:「叫来也好,让我把那个 逃奴也一并杀了!」

娇笑声中,苏妲己左手朱红色丝带一声脆响,顶端尺许散成无数轻丝,无孔 不入地朝小紫拂去。

苏妲己转身媚声笑道:「这一着情丝万缕,小妹妹,你有得消受了呢。」

小紫露出惊愕表情,紫鳞鞭与轻丝一触立刻败回,鞭梢荡入水中。

苏妲己狐灵带蓦然加速,将小紫娇小身影笼罩在轻丝下。她艳红唇角微微挑 起,露出一丝残忍笑意。这一记情丝万缕是她的绝技之一,只要被情丝拂中,保 证这个精致的小姑娘体无完肤,死得惨不忍睹。

小紫忽然一笑,垂在水中的紫鳞鞭蛟龙般飞出,带着无数水花迎向轻丝。与 此同时,鞭身迸射出耀眼的紫色电光,只一击便破开苏妲己漫射的情丝密网。

苏妲己长眉一震,狐灵带末梢的轻丝被闪烁电光的紫鳞鞭击中,立刻蜷屈起 来,已经败了一招。

不过这次交手,她也摸清这丫头的底细,小小年纪便有四级修为,果然难得, 但与自己相比还差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妲己改变主意,涂着鲜红丹蔑的玉手挽紧狐灵带,妖媚美目透出一丝妖异 光芒,准备放开程宗扬,先给这个小丫头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小紫的紫鳞鞭与狐灵带重重击在一起,发出一串劲气交击的爆响。她虽然占 了先机,终究实力逊了一筹,紫鳞鞭递出一半就被逼回,接着一股大力涌来,狐 灵带幻化出血浪般的影子,将她半身圈住。

程宗扬长吁一口气,左手的刀鞘疾斩苏妲己小腿。虽然刀鞘无锋,这一记也 足以击碎她的腿骨。更致命的则是他右手的长刀。程宗扬双肘如盘,刀鞘劈出的 同时,长刀顷刻间攻出三招。

苏妲己不敢大意,急忙收?

忽然程宗扬双目一睁,肩头肌肉鼓起,咆哮道:「敢杀我兄弟!去死吧!」

随着程宗扬的怒吼,三颗光球从手中脱出,沿着刀身射向刀尖,然后迸裂成 一抹耀眼光芒,在刀锋上翻滚流动,照亮苏妲己惊恐的面容。

程宗扬凝聚多时的九阳神功一举击出,长刀仿佛承载一轮太阳,呼啸着劈在 苏妲己的狐灵带上。

真气狂涌而出的刹那,妖妇面上的惊恐突然变成冷笑。朱红色狐灵带翻起血 一般的波浪,那道凝聚自己力量的九阳真气在脱离刀锋之后的刹那,被狐灵带一 绞,突然折回,攻入自己全无防御的经络内。

程宗扬「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九阳真气逆行的经络像被烈火烧炙一样,寸 寸剧痛,连丹田气轮也受到重创,痛如刀割。

苏妲己仰天笑道:「我花了十余年时间,练成这招对付九阳神功的逆阳诀!

本来想让王哲老狗消受,没想到却便宜了你!死逃奴!「

苏妲己娇叱道:「现在跪下来求我吧!」

程宗扬浑身经脉仿佛都被震碎。苏妲己这一招处心积虑,趁自己真气脱出的 刹那改变九阳真气攻击的方向,强行逆转回来,等于是自己全无防备的状况下, 受了自己全力一击。

苏妲己的逆阳诀不是没有破绽,毕竟真气同源,虽然经络俱伤,但不是被对 方真气攻入,只要休养几日就能恢复,下次再交手不至于再上她的恶当。可生死 关头,哪里有几天时间给自己恢复?

「天道毕,日月俱……」

一个美妙声音响起。小紫张开小手,曼声吟唱道:「出窈窕,入冥冥。气布 道,道通神……」

她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动听至极,周围的风声、江水奔腾的波涛声、妖妇 志满意得的娇笑声……都被小紫的吟诵声压制。

这段咒语自己听过。程宗扬半跪在地,想起小太监相龙把都卢难且妖铃交给 自己时,曾念过类似的咒语。

小紫翘起玉指,指上紫水晶戒指光芒璀璨,在空中长长划过,留下刺眼光弧。

「夜叉魔犬!出来!」

被她手指画过的空中仿佛被一道无形力量撕裂,缝隙中露出冥府阴森的一角。

接着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从黑暗极深处奔来,随着离缝隙的出口越来越近,它 身形也越来越大,雪一般的绒毛膨胀起来,颜色不断变深。

当雪雪从缝隙中现出身来,原来绒球般的小狮子狗已经变化成一只体型巨大 的三头魔犬。那道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缝隙泛起波纹般涟漪,随即消失,空 中多了一只牛犊大小的纯黑猛犬。

它左边的头颅像准备攻击一样微微垂下,怪目圆瞪,牙齿呼吸间迸出骇人火 光。右边头颅咆哮着昂起,每咆哮一声,空气中便凝出无数细小冰晶,烟尘般落 下,江水被冰晶一触,随即凝结。它中间的头颅则像王者一样平举,嘴中伸出两 对獠牙,每只头颅都生着一支鬼角。中间那颗头颅正中还生着一只竖直的眼睛, 一共是三头七眼,每只眼睛都泛着诡异的血红光泽,宛如从地狱钻出的夜叉。

程宗扬抚住胸口,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东西就是小紫整天抱着的小贱狗雪 雪?

小紫叫道:「雪雪!去!」

魔犬三只头颅都扭过来,七只眼睛同时睁开盯着苏妲己,尺许长的黑毛无风 而动,仿佛一头威猛雄狮盯住自己的猎物。「傲——」

魔犬三张大嘴同时张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飞腾的火焰与冰晶交织 在一处,潮水般朝苏妲己涌去。

苏妲己厉啸一声,狐灵带绵绵不绝地展开,将整个码头笼罩在血一般的浓影 中。

小船轰然破碎,小紫飞身跃起,抓住程宗扬的衣领往山上掠去。程宗扬闷哼 一声,丹田如受刀割。

小紫在他耳边道:「快走- !雪雪支持不了多久!」

程宗扬费力地说道:「狐狸不是天生怕狗吗?」

「雪雪是被召唤出来的,原身还在岛上,最多只能支撑一盏茶的时间。」

苏妲己一直忍到他们渡江才出手,用心着实毒辣。秦淮河毗邻建康,在那里 动手,程宗扬的手下随时都可能赶来。这会儿两人被逼离江畔,想逃命只剩一条 路,而小魏即便得到消息、回去求援,也要先渡过大江。那妖妇只要守在江边就 不怕他们召来秦桧和吴三桂这样的强手。

刚掠上山坡便看到前面一个身影。卓云君赤着脚行路艰难,这时居然还没有 赶到石灰坊。

小紫也不理她,拉着程宗扬与卓云君擦肩而过,一面发出轻啸。

柴房灯光「噗」的一声被人吹灭,接着小魏跃到门外:「程头儿?」

「姓苏的妖妇在后面!先躲起来!」

坊中有十几处石灰窑,还有一些正建了一半。要藏身并非难事。小魏听到苏 妲己,当下也不废话,双手接过程宗扬跃到屋后。那里是一条排水沟,勉强能躺 下一个人。小魏把程宗扬放在沟内,然后扔来几张草席盖住。

房中传来莺儿娇细声音:「是公子吗?」

小魏低声道:「别说话。」

接着用草席抹乱脚印,抱起房后一只盛满石灰石的大筐朝石灰窑走去。

小紫伏在程宗扬肩后,悄声道:「这个倒不是大笨瓜。」

苏妲己追来找不到他们,肯定猜到他们会躲在石灰窑中。小魏把他们放在排 水沟里,又搬动重物,模仿带人行走的脚印到?区走一趟。这里大大小小的石灰 窑,加上刚挖开还没建好的不下三十处。苏妲己一处处找下来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相比之下,他们藏身的排水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魏的脚步声还在远处,头顶草席却掀开一角,现出一个颤抖身影。程宗扬 心脏几乎提到喉咙里,仔细看时却是卓云君。小紫扶在他颈后的小手微微一紧, 杀机顿起。程宗扬抓住她的手,缓慢坚决地摇头。

小紫手掌僵了片刻,终于慢慢松开,在他耳边恨恨道:「大笨瓜!」

程宗扬心里苦笑。卓云君修为被制,与废人差不多,这会儿躲在一处,被人 发现的机会大增。所以小紫第一个反应是杀了她,以免后患,但自己狠不起这个 心肠。

小紫掏出程宗扬怀里的匕首贴在卓云君脸上,悄声道:「你若漏出一点声息 就下辈子再当我的女儿吧!」

卓云君白着脸点头。

小紫眼珠一转。「让她在下面。」

排水沟宽度只能容纳一人,深度却不浅,卓云君在最下面,一旦她有什么异 动,小紫手起刀落就结果她的性命。

这样变成卓云君在下,程宗扬在中间,小紫在上的局面。虽然前后各有一个 美女与自己挤得紧紧,程宗扬却没有半点香艳心情。

他试着调息一下,小心翼翼地催动气轮,凝聚几乎破碎的真元。看情况只怕 要到明天才能打通受创的经脉,而自己几个都被堵在大江以西,能不能撑过今晚 就要看老天爷的心意。

小魏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他已经扔下石灰筐,脚步声轻了许多,但步伐走得 很慢,似乎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动静。

到了门前,小魏微微松口气,然后推开柴门。

如豆的灯光闪烁着亮起,一个美妇人用发簪轻轻拨着灯芯,身上白衣如雪, 臂间绕着一条朱红色丝带,她回过头,柔柔笑道:「你这背主的逃奴,竟然躲在 这里。」小魏像钉子一样立在门口,拳头缓缓握紧。

听到苏妖妇的声音,躲在排水沟中的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这水沟离柴房近 在咫尺,但无论是他还是小紫都没有听到丝毫声息。

苏妲己的声音神完气足,看来召唤的夜叉魔犬没有给她带来多少麻烦。以她 手段的狠辣,小魏根本没有一点生机。

苏妲己笑吟吟道:「这是你的新娘子吧?真漂亮,夫君在山里守夜也要跟着 来。看来是新婚燕尔,正如胶似漆呢。」

小魏一言不发。莺儿被点了穴道,软绵绵躺在草席上,眼中充满惊恐。他定 下后日随程宗扬一道去东海,这一去就是几个月时间,莺儿难舍难分,随他一同 到山里,没想到会同时落到苏妲己手里。

良久,小魏用干温声音道:「放开她。」

「好说。」

苏妲己把席侧腰刀踢到小魏脚边,口气轻松地说道:「把自己的右手砍了。」

程宗扬听在耳中,整条脊骨都凉浸浸的,禁不住打个咳样。

柴房中传来铁器斩断骨骼的脆响。接着小魏闷哼一声,那柄腰刀「噗」的落 在地上。程宗扬张口欲喊,接着小紫柔软手掌伸来捂住他的嘴巴。

苏妲己妖媚娇笑声响起。「你嫁了个好男人呢。」

柴房内发出一声尖叫:「魏哥!你的手!」

苏妲己若无其事地问道:「姓程的那个逃奴躲到哪里去了?」

小魏标枪一样站着,断腕血如泉涌,冷冷盯着苏妲己。

莺儿两腿穴道未解,只能一边哭叫,一边挣扎向丈夫爬去。

「你不说吗?」

一阵布帛碎裂声响起,夹杂着莺儿哭泣的尖叫声。接着小魏虎吼一声,似乎 攻出一招,然后「砰」的一声跌倒在地。

苏妲己柔媚笑声响起:「你若不说,新娘子可要吃苦头了呢。」

程宗扬握紧拳头,猛地想撑起身,忽然背后一麻,被小紫封了穴道。

「傻瓜……」

小紫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在说小魏。

「说不说?」

苏妲己慢条斯理地说着,莺儿的惨叫声从柴房断断续续传来。程宗扬浑身血 脉几乎逆行,额头青筋迸起,鼓胀欲裂。

苏妲己嘲笑道:「你这位夫君大人可是一点都不把你放在心上呢。」

莺儿变调的痛叫声越来越凄厉,程宗扬不顾性命地催动真气,打通被小紫封 住的穴道。这样下去不等苏妲己发现,可能他先丹田重创、经脉尽断。

小紫贴在他耳边,用极小声音道:「宗扬,你不要再拼命了。如果被她发现, 这会儿在里面的就该是我了。」

少女细软声音传到耳内,程宗扬呼吸顿时一窒。

小紫滑凉小手伸来替他掩住耳孔。程宗扬闭上眼睛,心里暗暗发誓:苏妖妇,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要十倍、百倍地还到你身上。

莺儿又一声惨叫后,小魏嘶哑声音道:「住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妲己冷冰冰道:「说吧!」

小魏吸了口气:「我有句话要对她说。」

苏妲己哼了一声。

窸窸窣翠声音传来,似乎是小魏在地上爬动。片刻后,小魏沙哑声音响起, 「来世再见……」

「绷」的一声,绞紧的弩弦猛然弹开,莺儿的痛叫声猛然断绝。

「死奴才- !」苏妲己厉喝声中,小魏惨笑道:「该死的妖妇!这枝箭本来 应该该射在你身上的!」

「砰」的一声,弩机被击得粉碎。苏妲己尖声道:「想死么!」

小魏狂叫道:「来啊!」

柴房中几乎令人疯狂的声音蓦然中断,浓郁血腥气随即飘散出来。

风声越来越急,突然间雨点落下。这场秋雨终究还是来迟一步。

第七章沉江

身体下面卓云君的胴体一片冰凉,背后的小紫也好不了多少。三个人一动也 不敢动,希望能瞒过这个手段残忍的妖妇。

太阳穴微微一痛,吸入两道微弱的死亡气息。程宗扬一颗心慢慢沉下去,闭 上眼睛屏去所有思虑,全力调息。

「死奴才,你原来在这里。」

苏妲己娇笑着说道。

卓云君浑身一凛,接着才发现她声音是从窑场传来。匕首冰凉的锋刃贴在她 颈中慢慢收回,小紫咬住唇,眼睛越来越亮。

苏妲己没能诈程宗扬出来,片刻后冷哼一声,冒雨在林立的石灰窑间搜索起 来。

雨水汇聚过来,在排水沟中越涨越高。程宗扬对身外之物毫不理会,一味调 息,小紫却越来越焦急。小魏带他们藏身时没想到会下雨,这会儿三人把排水沟 堵得严严实实,苏妲己搜完石灰窑,只要略一留意就会发现排水沟的异状。

但危险比她计划中来得更早。排水沟水位涨起,首当其冲的就是最下面的卓 云君,她口鼻被混了泥土的雨水呛住,禁不住咳了一声。

不等苏妲己寻声过来,小紫立刻腾身飞起。她顾不得杀卓云君,立即一手扯 住程宗扬,拍开他身上穴道,朝山下掠去。

但苏妲己速度更快。小紫刚掠出数丈,背后风声大作。小紫头也不回,径直 挥出紫鳞鞭。她鞭身蓄满真气,准备趁苏妲己真气吐出的刹那借势飞出,即便是 滚下山坡也要赶到江边。只有在水中,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苏妲己仿佛看穿她的心意,狐灵带落在鞭上,真气含而未吐,反而生出一股 吸力,将紫鳞鞭扯住。她正回力猛拉,忽然手上力道一空,却是小丫头撒手扔开 鞭子,朝山下疾掠。

程宗扬勉强提气,「铃!」

「没用的!」

小紫知道他说的是都卢难旦妖铃。那只妖铃是幽冥宗的圣物,都卢难旦的意 思是刀山地狱,铃内阴魂大成之后,一旦附在他人身上,对手每走一步都如同踏 在刀山丛林之上,苦楚万端。但这只妖铃阴魂未足,用来对付云丹琉还可以,对 上苏妲己只怕几招间,好不容易炼出的阴魂就殒灭无痕。

「小妹妹走得好快呢。」

苏妲己娇笑声从背后传来。此地离江边不到一百步,但一百步的距离已经够 苏妲己杀他们十次。

「啊呀- !」小紫痛叫一声,跌倒在地。被她扯住的程宗扬失去凭依,往前 一栽,重重摔进草丛。

苏妲己飞身掠来,狐灵带荡开雨雾,朝小紫脑后击去。

那少女外衣松开,露出雪白肩头和一截玉藕般的手臂。在她臂上套着一只绯 紫色的珊瑚臂钏,蚪枝状的珊瑚用黄金镶着,在臂上绕了几匝,衬着少女雪滑肌 肤,光彩夺目。

就在丝带及体的刹那,小紫玉臂一展,娇叱声中珊瑚臂钏从臂上脱出,妖蛇 一样由臂及指一闪而过,射向苏妲己的心口。

「小妹妹,你身上的东西真不少啊。」

苏妲己狐灵带旋转盘起,结成网状,雪茧般将臂钏裹住。绯紫色的珊瑚臂钏 在丝带间光芒大作,发出一连串劲气交击的爆裂声,却没能伤及丝带分毫。

「小妹妹,还有什么法宝,尽管施出来好了。」

苏妲己娇笑着扬起狐灵带,密集雨点激射开来,丝带卷起血浪朝程宗扬击去。

看着小紫发白的面孔,苏妲己得意地冷笑一声。论实力,这小丫头在自己能 走百余招已经了不得,可她诡计百出,每次只差一线从自己指缝间溜出。苏妲己 索性改变策略,先对该死的逃奴痛下杀手。

果然,小紫没有独自逃生,而是举起小手。她秀发被雨水打湿,美目亮如寒 星,指上紫水晶在雨中熠熠生辉,娇叱道:「魔犬出来!」

冥冥中传来魔犬的咆哮,接着一只头颅凭空伸出,雪雪变化的夜叉魔犬再次 出现。它弯曲的鼻梁仿佛被重物击碎,血迹斑斑,凶狠地瞪着苏妲己,然后大口 一张,狠狠咬住狐灵带,齿间火焰将丝带烧得吱吱作响。

苏妲己在江边已经与魔犬交过手。比起传说中吞虎毙蛟的夜叉魔犬,这只是 一只未成年的幼犬,力量远远不济,虽然天生对妖术免疫,但要打发它也并非难 事。这小丫头不顾法术反噬,短时间内再次召出魔犬助阵已是黔驴技穷。苏妲己 心里冷笑,一边抵挡魔犬利齿,一边盘算怎么擒下这个狡猾的死丫头,好让她在 自己手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魔犬三只头颅逐一现形,顿时烈焰迸发,冰晶四溅。魔犬中间头颅的三只魔 眼由红转蓝,被它妖异目光扫过,淋湿的草木立刻嗤嗤作响,升起白雾。

苏妲己艳红唇角挑起,露出一丝冰冷笑意,丝带飘飞间发出狐鸣般的声音, 一下一下抽击魔犬。

魔犬可怖外形还残留几分雪雪的模样,每次被狐灵带抽中都发出一声哀鸣, 死死撑着奋力抵抗。

空气中漫过一片肉眼几乎无法的诡异绿色,苏妲己娇躯一震,失声道:「黑 魔海!」

小紫抬起玉掌,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剌在掌心,飞快地吸食她的鲜血。

苏妲己厉声道:「你用血祭之术还能撑到几时!」

黑暗中闪过一道妖异光芒,苏妲己右手平平摊开,放在胸前,左掌竖起,玉 指微翘,朱红色狐灵带绕在臂间,在雨中飞舞。她两只媚眼凝视小紫,尖尖下巴 微微内勾,唇角露出残忍笑意。接着一条雪白妖尾从她臀后伸出,荡开层层雨雾。

魔犬像面对最可怕的敌人一样,七只眼睛同时张开,发出惊雷般的咆哮。妖 妇臀后伸出第二条狐尾,接着又是一条。每多一条狐尾,她身周的光芒便扩张一 分,雨点与光芒一触,随即消失无痕。那片绿色薄雾逆转回来,被光芒一点点冲 散。

顷刻间,苏妲己九尾齐出,魔犬的吠声渐渐低弱下来,仿佛被无形压力压近, 随时都可能消失。这时,魔犬庞大身体突然爆出一团血雾。

苏妲己骇然发现,魔犬正中的头颅像被刀切般蓦然裂开,接着从它额头中挥 出一柄雪亮匕首。

程宗扬大叫道:「小紫!」

他在旁边看得清楚。趁苏妲己与雪雪剧战时,小紫突然擎出珊瑚匕首,毫不 犹豫地从后面斩杀雪雪。夜叉魔犬大团大团的血雾凝聚在匕首上,绿色薄雾也附 入刀身。小紫咬紧牙关,匕首雪亮锋刃迅速转红,浓得仿佛滴下血来,呈现出诡 异光泽。

苏妲己臂间的狐灵带被匕首划中,随即断裂,上面一截熊熊燃烧,下面一截 却凝如寒冰,跌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随即粉碎。

苏妲己神情大变。尖啸声中,竖在胸前的玉掌猛地合拢,夹住匕首。匕首锐 利锋芒只差毫厘就透体而入,却停在胸口。那只雪雪化成的魔犬在空中呜咽着爆 成一团血雾,踪影皆无。

小紫以夜叉魔犬和自己的鲜血为祭,一举斩断狐灵带,逼得苏妲己不得不与 她的匕首硬抗。

苏妲己胸前雪白丝衣像被大火焚烧一样迅速变色,由白而褐,由褐而黑,最 后变成灰色,被雨点一打如灰烬般散开,顺着胸前白腻肌肤流淌下来。她美艳的 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眼底却深藏惧意。玉白手掌紧挟匕首,涂着丹蔻的指甲也 渐渐变色。在她臀后,九条雪白的狐尾同时扬起,宛如玉扇。

小紫一缕发丝散落下来,湿淋淋贴在白玉般的颊上。匕首一端挟在苏妲己掌 中,珊瑚铁纠屈的尾柄刺入她的手掌,正不停吸噬她的鲜血。

大量失血使小紫面孔迅速变得苍白,而对面的苏妲己更如同置身地狱。她胸 前衣衫寸寸焚化,烟尘般的细灰被雨水冲刷,淌过她丰腻双乳。那对傲人雪乳像 被一双无形手掌洗去烟尘,一点点裸露出来,最后微微一弹,露出雪乳上鲜红乳 尖。

苏妲己眼中惧意越来越深,两人此时以性命相搏,不死不休。那小女孩虽然 有魔血之威、匕首之利,也拼不过自己多年的修为。但她不顾生死,注入自身鲜 血来抗衡。

短短两个呼吸时间,自己至少已经化去她身体一半血量,换成别人早已昏迷 不醒,她却源源不断地催动血脉,仿佛将全身鲜血都抛洒出来也毫不吝惜。

苏妲己惧意越来越浓,两手微微发颤,匕首顺势向前进了一分,已经触到她 白腻肌肤。

程宗扬强忍经络炙烧的剧痛,撑起身体,接着又吐口鲜血。他狠狠啐了口血 沫,吃力地爬起来。只要靠近那妖妇,就是一头栽到她身上,胜负的天平也许就 此倾斜。

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影。

卓云君披着宽松丝袍,半边身体沾满泥水。杏眼无喜无怒,先静静看过小紫, 然后停在苏妲己身上。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不祥预感,狂叫道:「滚开!」

卓云君双掌合拢,轻轻一旋,白美掌心间绽出一道淡若无痕的光芒。

这招烈焰凤羽与卓云君全盛时不啻于天壤之别,真气弱无可弱,即便一只茶 杯也未必能打翻。然而此时她却微微一笑,然后将那点光芒一点不漏地拍进小紫 肩上。

小紫一声不响地向后倒去,半空中,她张开口却只吐出一丝血沫。

苏妲己尖叫着按住胸前溅血的伤口,手指一瞬间被鲜血染红。

程宗扬什么都没有看,张臂抱住小紫。她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失血的 面孔像花瓣一样苍白。

「小紫!」

程宗扬狂叫着将她的头脸紧紧护在胸口,咬紧牙关沿着泥泞的山坡一路翻滚 下去。

苏妲己昂首发出一声尖厉鸣叫,长长的狐尾上,狐毛一根根挺直,宛如银刺。

她扭头盯着卓云君,目中妖光闪动,恨不得杀尽世上所有生灵。

卓云君红唇轻动:「咄!」

苏妲己顿时狐尾一震。

卓云君右手掐着法诀,紧盯苏妲己,一步步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十余丈外, 然后转身吃力地攀上山坡。

「死丫头- !你可别死啊!」

程宗扬心里狂叫,身体在山坡上滚动颠簸,泥水灌入口中,浑身骨骼仿佛一 根根折断。

「砰」的一声,背脊撞在一块岩石上。程宗扬「哇」的吐了口血,只觉眼前 天旋地转,身体无处不痛。

山腰传来一声刻毒至极的尖啸,苏妲己玉体半裸,两团傲人雪乳在胸前跳动, 长发四散飞舞,妖魔般一掠而下,尖叫道:「纳命来!」

程宗扬惨笑道:「死丫头,这回咱们真完蛋了……」

小紫偎在他怀中,手臂慢慢抱紧他的腰身,忽然向后一仰,两人同时坠入奔 腾的江水中。

冰冷江水没入口鼻,程宗扬抱紧小紫,身不由己地被卷进波涛。他拼命踩水, 试图露出水面。但江面风高浪急,一个浪头打来便把两人推到水底。

程宗扬一口气耗尽,胸口憋闷得仿佛炸开。反正要死了,程宗扬索性张开口, 吼道:「死丫头!我……」

一口水呛进喉咙,程宗扬咳嗽着,每咳一声都有更多的水涌进肺部,让他最 后的话无法说完。

忽然一张柔软小嘴印在唇上,艰难地吐来一口气。

程宗扬眼眶一热。刹那间,身边奔腾的江水仿佛变成无足轻重的浮云,只有 鼻间一股酸意直冲眼角。

小紫费力地吐过来一口气,然后伸出滑嫩香舌,将他肺中呛溺的水吸入喉咙, 重新吐来一口气息。

江面下的水流依然湍急,却没有水面上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两人唇齿相 接,对身外一切不再理会。

程宗扬终于知道小紫神秘的喉鳃。她将自己肺里的积水吸入喉内,经过柔软 的鳃部过滤,然后再将肺里吸收的空气吐入自己口中。两人齿舌交合在一起,体 液在两人体内源源不绝地交换,仿佛融入一体。

慢慢的,臂间的胴体生出微妙变化,小紫双腿合拢,大腿以下的部位渐渐变 得柔软而修长,像鱼一样光滑。

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想笑,却呛出一口鲜血。小紫闭着眼睛,无言地将他的 鲜血吸进喉中,保持他肺里空气流通,但她的身子却不可避免地凉了下去。

小紫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慢慢写着:别笑……

不要动……慢慢吸气……我会陪着你……

手指一软,耗尽精力的小紫昏迷过去,但已经变身的少女仍本能地呼吸着, 将水吸入喉内,在鳃里转化为空气,再吐入自己口中。气息虽然微弱,却是自己 救命的空气。

程宗扬不敢挣扎,紧紧抱着她柔软身体丝毫不敢松手。建康的灯火远远抛在 身后,两人相拥相偎,沿着大江顺流而下,朝着未知的世界漂去。

程宗扬什么都不再想,在波涛中静静拥着昏迷的小紫,呼吸着她兰花般的气 息。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抱着她,自己宁愿这样漂泊,一直漂到千 里之外的大江下游、漂到浩瀚无边的大海、漂到天地和时间的尽头死丫头,不管 哪里,我也会陪着你!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7 编辑 ] ----------                第二十一集

内容简介:

一夜沉浮,大难不死。漂流至广阳城郊的程宗扬竟意外逢遇月霜,误打误撞 之下,「飞鸟上忍」这黑魔海供奉的身分仍紧跟着他,甚至让他知晓六扇门内有 黑魔海渗透的奸细。

月霜与其所投的雪隼佣兵团被牵连进黑魔海的阴谋,程宗扬虽利用供奉身分 玩了一手计中计,却深感黑魔海剑玉姬的可怕——这些动脑的事若有小紫那丫头 在身边就好!但遭逢大变的他下定决心必须变得更强,身边之人和拥有的事物才 不会再次受到伤害……

第一章乍遇故人

黑漆案几上放着一幅丝帛制成的地图。赭红的山脉在编织过的蚕丝上蜿蜒起 伏,蓝色河流从地图左侧绕过,河边的平原上绘着一座城池。

一道淡黄细线越过山脉在城下汇集,越来越多的淡黄色结成连绵的营盘。接 着山脉边缘的绿色开始消褪,伐下的树木被砍去枝叶,组建成一座座活动的木楼。

木楼离开营盘,在丝帛上移动着逼近城池。城内架起成排的投石机;包裹着 燃烧物的巨石无声地越过城堞,一座又一座木楼被巨石击中,倾覆并燃烧起来。

但更多的木楼越过城下鸿沟,直抵城下。

战火开始在城堞上蔓延。

短暂僵持之后,一条黑色细线从城中冲出。快刀一样切入敌阵,淡黄色潮水 般退却。更多的淡黄色出现在地图上,在营盘前汇集成一块长方形。一片乌云从 阵前飞起,冲向长方形的黑色线条像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抹去一样,迅速变得稀薄。

长方形缓缓向前移动,残留的黑色线条退回城中。与此同时,代表河流的蓝 色上也出现成片的淡黄颜色。另一片淡黄色则出现在城后,将城池团团围住。

无数细小的红色在城池周围迸出,越来越多。城池一角开始燃烧,一座座建 筑被大火吞噬,几乎蔓延到整个城池……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被人碰倒;茶水淹过丝帛,冲淡图上「江州」两个 墨字。白发老人伏在案上,鼾声大作。

程宗扬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夕阳火红的光线射入眼帘,带来一阵眩目的 刺痛感。

这是大江一条不起眼的支流,河水蜿蜒向西,在视野的尽头汇入滔滔江水。

往东是支流上游,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越过起伏的山丘,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自己躺在河滩上,身上衣物已经干了大半。

程宗扬闭上眼,胸口不停起伏。剧痛从身体每个部位传来,皮肤、肌肉、骨 骼、经脉……整具身体都像被人拆散又胡乱扔在一起,变得支离破碎。

只有唇舌残留的一点余香,使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破碎的船篷,娇笑的妖妇,柴房的惨叫,三头七眼的 魔犬,湍急的江水,还有小紫口脂甜甜的香气……

「死丫头!」

程宗扬狂叫一声。

空山寂寂,几只鸟雀从山林中飞出,投向夕阳下的远山。

一股强烈的愤恨和愧疚涌上心头。仅仅一天之前,自己还自信满满,觉得世 间的一切唾手可得。每次秦桧旁敲侧击希望自己振作,自己不是装作不懂,就是 顾左右而言他。原因只是自己辛苦了这么久,如今大局已定,有理由好好休息一 下,放松放松。

几天前自己还沉浸在阳光与美女之间,为接踵而至的喜庆高兴,觉得自己为 身边的兄弟做了件大好事。然而命运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击碎自己的美梦。

小魏与莺儿双双惨死,卓美人儿背叛,小紫生死未卜……

建康风云变幻,自己左拥右抱、得意非凡。直到苏妲己一击,程宗扬才惊觉 自己的美梦仅仅是个一碰就碎的肥皂泡,自以为坚固的城堡只是建在流沙之上。

「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

秦桧的祝酒辞言犹在耳,结果自己这个主人非但不能保住掩护自己的兄弟, 还要靠一个小女孩来救命。

自己竟然如此虚弱,苏妲己只动动手指就足以让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那妖妇在石灰作坊虐杀小魏夫妇时,心里一定充满冷笑。

程宗扬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他咬紧牙关,只要能打败那个妖妇,无论 用任何残忍的手段,自己都不会有半点愧疚。还有卓云君……

与苏妲己一战,小紫几乎失了一半的血。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连油瓶倒了都 不扶的死丫头怎会拿出一半鲜血做赌注?还有雪雪,死丫头抱了它那么久,却为 了自己毫不犹豫地一刀斩杀它的魔体。

付出这么多代价,都是因为自己可笑的好心肠。明知道那妖妇毒如蛇蝎,却 在占尽上风时平白放过她。明知留着卓云君如同玩火,可就因为自己上过她几次 便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把她的屈意逢迎当作倾心顺从。真是可笑。她恨自己还 来不及呢。有机会反咬一口,她没有丝毫心软。

当卓云君充满怨恨的一掌拍在小紫肩上,自己才知道小紫为什么从不对卓美 人儿假以辞色。她早就看出卓云君隐忍背后的恨意和不甘。

「死丫头……」

程宗扬低低说了一句,鼻间涌上一股酸意。

以前被小紫捉弄,总觉得死丫头很欠揍;直到昨晚自己抱着昏迷的小紫,在 暴雨滂沱的大江中随波逐流,直至筋疲力尽,那一刻,含着她香软的唇瓣,呼吸 着她甜美的气息,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原来离自己这么近,近得无法分开,仿佛 彼此血肉都交融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已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程宗扬下意识地伸出手,身边却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连心里也空了一块。

程宗扬环顾左右,背包静静摆在地上。他捡起来,看到背包下的河滩上写着 两个字:「等我。」

字迹细细的,让自己想起小紫纤美的手指。

心头泛起一股异样感觉。甜甜的,很软。

程宗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己早该知道死丫头死不了,这世上她还没祸害 够呢,哪会那么容易就死?

良久,程宗扬拉开背包拉链。里面的积水已经被倒过,那柄珊瑚匕首装在鞘 里,放在背包一角。

「这个死丫头,连防身匕首都不带……」

程宗扬嘟囔着拿起匕首收到怀里,接着捡起那只裹着苏妲己血滴的琥珀。

还好,琥珀温度没有变化,看来那妖妇没有追上自己。程宗扬牢牢把琥珀贴 身收好,这次说什么也不让它离身了。

包里的物品没有少,都卢难旦妖铃还在包内,那些寸许长的小卷轴只剩下两、 三个,虽然在水里泡了一天,上面并没有多少水渍。另外还有一只皮夹,这个是 和背包一起跟自己穿越的。自从发现这里没有纸币,皮夹无用武之地,程宗扬就 将皮夹扔在包里。这会儿看到,心里微微一动,捡了起来。毕竟这是仅剩的几件 和自己一同来到这世界的物品。

程宗扬打开皮夹把里面的水倒出来,忽然指尖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体,摸出来 时却是一块玉佩。佩上的缨络还是新的,佩身呈圆形,玉质半黑半白,形成一个 天然的太极图。

程宗扬恍然想起,这是自己还在大草原时,蔺采泉为了招揽自己,特意留给 自己的信物。那老家伙吹嘘太乙真宗的分支遍布天下,随便他到一处,拿出信物 就能跟他联系。但自己在建康待那么久,也没见到城里有道观,就一个清远的玄 真观,还是荒废的。

程宗扬把玉佩扔回皮夹,重新拉好背包,然后盘膝坐在河边,望着河水。

「死丫头,太过分了吧,说好陪我的,又一个人溜掉……喂,我知道你在里 面。有鳃了不起啊?随便找条河就睡。」

程宗扬气哼哼道:「我告诉你啊,我这儿才是你家。进了我程家的门,想走 可没那么容易。你生是我程家的人,死了也是我程家的死人……

「对了,我刚才做了个古怪的梦,梦到小狐狸的新窝了。你不是看中小狐狸 了吗?等你恢复了,我们就去找他。让小狐狸用最好的车马送我们回建康……喂, 你别睡得太久了,我只等你三天啊。瞧你选的这地方连个人烟都没有,把我往这 儿一扔,想饿死我啊……」

河水静悄悄流淌,孤独的鸟影从水面飞过,却没有留下痕迹。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小声道:「我已经想过了,这次让你遇险都是我的错…

…听到了吧?我已经认错了……我早知道自己应该变得很强才能保护你,却 一直不用功。我保证,「

程宗扬举起右手,「往后你抢我的女人,我再也不生气了。还有!我要变成 王哲那样的高手!那妖妇再出来,我就拧断她的狐狸尾巴给你出气!还有姓卓的!

那贱人差点害死你,等我练成绝世武功就闯进龙池把她揪出来!妈的!我的 人她都敢欺负!「

程宗扬怒火中烧,心神波动下,受创的经脉顿时一阵剧痛。他放缓口气,柔 声道:「好啦,我知道你很累,好好睡一觉吧。我也要抓紧时间用功了。等我变 成绝世高手,你就可以在六朝横着走啦。」

伴着淙淙河水,程宗扬慢慢调理气息。积蓄在丹田内的真阳随着气轮运转, 一点一点释放出来,越过怡神守形和养形炼精,直接从积精化气开始,将积蓄在 丹田内的真阳转化为真气。

一股温热气息从小腹升起,沿着受创的经络缓慢运行,逐一打通封闭的穴道。

程宗扬已经习惯太一经和九阳神功这两种不同功法一起练习。每次先按太一 经的心法,真气行走六大阴经,再转为九阳神功,改走六处阳经。气息在体内像 呼吸一样此消彼涨,先阴后阳,往来相济。

红日西沉,暮色四合。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小鹿从林中蹿出来,看到河滩上 的人影,立刻折身沿河滩奔开。

程宗扬吐了口气,睁开眼睛。调息两、三个时辰,受创的经络已恢复大半, 看来再一天就差不多了。接着肚子不客气地叫了一声,告诉自己已一整天没吃饭 了。

程宗扬坐起身,四野无人,夜色渐深,远处山林一片幽暗,看不到半点灯火。

天知道这里离建康有多远,这会儿祁远应该已经发现石灰坊的情形……他猛 地握住拳头,心头像刀割般一痛。

良久,程宗扬安慰自己。有秦桧和吴三桂在,那妖妇未必敢出手对付祁远和 吴战威。他扭头看了看,荒郊野外如要找吃的,恐怕要走出十几里。万一小紫回 来没有见到自己,肯定会很生气。

算了。程宗扬嘀咕着。再撑两天也饿不死,还是在这儿等吧。如果小紫回来, 自己摆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她不让自己亲一口就装死给她看。

程宗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愁眉苦脸地捂住肚子。这才一天,往后两天真 不容易捱过去。

忽然一阵铃声沿小径传来,程宗扬精神一振,手脚并用地爬上河岸。只要有 人就好,讨口饭吃应该没问题吧。硬抢也行啊,以自己现在的水准,怎么也算个 江湖好手吧?

看清铃声来处,程宗扬打劫的心思立刻化为乌有,客气地往旁边让了让,一 边示意对方先走。

一匹枣红色健马出现在薄雾中,马蹄踏破夜色。马背上的汉子背着一张铁脊 雕弓,岩石般的下巴透出根根胡须,头上系着一条藏青色额带,臂上戴着一只鹰 隼的标记;握着缰绳的手掌又厚又硬,拇指套着一只青铜扳指,目光桀骜不驯。

看到有人拦在路上,他扬起手,后面队伍立刻停下。

那汉子挺起胸,沉声道:「前面是哪位朋友,报上名来!」

程宗扬堆笑道:「这位大哥,你看我像劫道的吗?就算是劫道的,你们好几 十个人呢,我敢自己出来吗?」

那汉子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足下艺业惊人,敢一个人拦我们雪隼佣兵团的 队伍呢。这位兄弟是哪里人?怎会一个人在这里?」

佣兵团?哪来的佣兵团?程宗扬心里嘀咕,嘴上道:「我是建康来的,船只 昨晚遇雨沉了,一船人就剩我一个,好不容易游到这里。」

那汉子打量他几眼,「你水性不错啊。」

说着他跳下马,「前面有十来里的山路,今晚不走了,在这儿宿营!老张!

你往前面瞧瞧,接应的队副怎么还不来?「

老张答应一声,打马往前去了。队伍中一个穿着脏兮兮青袍的瘦子从马上站 起来,大声道:「各位兄弟!到了我们雪隼佣兵团就要听队长的命令!上午给你 们发的装备呢?每人一套铺盖!五个人一顶帐篷!都拿出来!咱们当佣兵的,活 要干得俐落,让人挑不出刺来——哎哟!」

话没说完,瘦子身下的坐骑低头吃草,向前一动,那瘦子顿时从马上跌下, 引起一片哄笑。

为首的汉子笑骂道:「冯大法!你就消停一会儿吧!」

姓冯的瘦子讪讪爬起来,朝马屁股上拍了一把,臊眉搭眼地说道:「这不听 话的畜牲……」

那些汉子都是野外宿惯的,一起动手,一会儿工夫就搭好帐篷。这些帐篷比 起易彪用的北府兵军帐更小巧,白色的帐身上绘着雪隼图案,看来是佣兵团的标 记。

「我姓敖,敖润,不过跟海龙王没什么关系。」

为首的汉子拿出一只铜制酒壶,先抿了一口然后递来,「喝一口,祛祛寒气!」

程宗扬喝了一口,一股火线顿时从喉咙直烧下去,烈得喉咙仿佛烧掉,令他 喘着气道:「好酒!」

敖润大笑道:「喝我的烧刀子没咳出来,你是头一个!再来一口!」

程宗扬见他豪爽,也不客气,举起来又灌了一大口。这酒比自己喝过的酒都 烈,喝到肚里浑身都热热的发烫。

敖润打量他,「小兄弟这口背包有点意思,什么料子的?」

「在建康买的,我也弄不清。」

程宗扬放下酒壶,道:「敖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敖润也不在意,往前面一指,「这里是广阳地界,前面就是广阳城。」

广阳?准备开渠的那个广阳?程宗扬记得云苍峰那张地图上,广阳离建康有 好几百里远,「不会弄错了吧?前面难道不是京口?」

「兄弟你不会是在京口沉船吧?」

敖润道:「你瞧这地上,哪儿下过雨?昨晚京口下过雨没错。从京口到这儿 足有二百多里,你这下冲得够远,没撞上礁石算你运气。」

程宗扬听得发怔。从建康到京口还有一百多里,一个晚上自己在江中被冲出 三、四百里,难怪能甩脱那妖妇。

敖润道:「沉船这种倒霉事我遇多了。看小兄弟的穿着也是殷实人家,沉了 船不大紧,能保住命就好。」

自己实打实的在水里泡了一夜,这种走江湖的汉子见多识广,一眼看出他身 上落水的痕迹,虽然觉得他运气好得出奇,倒没有起什么疑心。

三、四百里,自己要走回去可得几天,看来一时半会没办法跟祁远他们联系。

程宗扬道:「敖兄的佣兵团是雇佣兵吗?」

「没错!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意。」

敖润摘下铁脊雕弓。为了保持弓弦的弹性,弓弦平常都是松开的,这会儿他 把弓弦拧紧,用拇指上的青铜扳指扣着拉了拉,放在手边,防备夜里突然出事。

程宗扬满脑子都是疑问。六朝也有佣兵?晋国兵力算少,常备兵也有几十万, 还要佣兵做什么?难道有人要对付小狐狸,请来佣兵?程宗扬想起那个古怪的梦, 心里顿时一紧,试探道:「晋国要打仗吗?」

敖润大笑道:「晋国哪儿用得上咱们?我是听说建康解散了一批老兵,专门 来挑人的。可惜晚了一步,已经被人挑走一批,好不容易才找来这些。」

原来后面那些汉子是晋军,不知是禁军还是水师的军士。程宗扬往外看了一 眼,笑道:「你们消息挺灵通啊,才半个月前的事就赶到建康来招人了。」

敖润是个豪爽汉子,说道:「我们雪隼佣兵团在晴州也是数得上的大团,本 来人手足够用了。日他娘的!前些天出了件怪事,徐老三和赵老七这两个队长连 个话都没留就突然跑了,还带走了十几个得力兄弟!弄得我们措手不及。」

程宗扬道:「不会是跳槽到别的佣兵团了吧?」

敖润大摇其头,「徐老三和赵老七我信得过,不是这种人!」

说话间,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几名新加入佣兵团的军士掘了土灶,捡了干柴 正准备生火做饭,姓冯的瘦子挤过来,要给大伙露出一手隔空点火的神术。大伙 听着好奇,都在旁边看热闹。

程宗扬道:「那位冯兄是法师?」

「可不是嘛。」

敖润道:「按我们佣兵团的规矩,每一队都要配一名懂法术的,免得遇到对 手有法师不好应付。」

姓冯的瘦子盘膝坐在灶前,两手在脏兮兮的袍子上擦了擦,闭目凝神,嘴唇 微动,口中念念有辞。他手掌对搓片刻,大喝一声往前推出,袖中风声大作,气 势惊人。几个离土灶近的赶紧跳到一边,生怕被他施出的火焰带到。

疾风拂过,那堆干柴呼的一声……连股烟都没冒起来。

正在擦汗的冯大法顿时傻眼,旁边几名汉子瞧瞧柴堆,再瞧瞧冯大法,又互 相看了几眼,不约而同地捧腹大笑。

笑声未落,后面忽然有人叫道:「娘哎!帐篷怎么烧起来了!」

众人顿时一阵大乱,赶紧冲过去灭火;冯大法左看右看,一勾头就想开溜。

「冯大法!」

敖润笑骂道:「看你干的好事!那顶帐篷还是新的,就让你给烧了!这账咱 们记下,回头在你工钱里扣!」

冯大法也不敢还嘴,灰头土脸地嘟囔道:「我就说风向不对……应该背过来 施法才是。」

敖润龇牙一乐,对程宗扬道:「冯源是平山宗的,一个小宗派,你可能没听 说过。平时好吹个牛什么的,整天说自己早晚要成大法师,大伙都顺着叫他冯大 法。人还行,就是法术一脚了点。」

他抿了口酒,嘿嘿笑了两声:「御法师可不好找,蹩脚点的我们也认了。反 正队伍里有个懂法术的,说出去也有面子。」

程宗扬看着冯源脱了长袍,手忙脚乱的救火,旁边还有人揶揄:「冯大法, 你施个引水的法术过来,一下就把火给灭了!」

冯源严肃地说:「你这就外行了,我们平山宗是火法!我要施出法术,水引 不过来,弄不好把这条河都烧干了!」

众人见他还死要面子都哄堂大笑:「那也行啊,今晚的鱼汤就靠你了。」

总算火势不大,几个人扑打一会儿火就灭了,笑闹着开始埋锅作饭。

程宗扬与敖润攀谈几句,得知六朝佣兵团数量不少,护送货物、保镖、甚至 上阵作战,只要有人出钱,什么都好商量。佣兵团大都集中在晴州,原因是晴州 名义上依附宋国,实际由晴州几家大商会共管。无论城市防务还是出海作战都从 佣兵团雇佣人手。

佣兵团除了招募时的安家费用,平时不发工钱,只管饭管住,哪家商会要请 人,拿出的钱一半归佣兵团,另一半归佣兵。如果出事,佣兵团要对所属的佣兵 负责,因此上规模的佣兵团都极重信誉。

雪隼佣兵团在晴州算是排行前十的大团,里里外外有一、两千人。由于出海 的生意多,团里大半都是惯于海上厮杀的水手。敖润这个队长管着百来个人,算 是少有的陆战队伍。

前些天晴州几家大商会通知各团要招募一批打过仗的步卒。团里正忙碌着抽 调人手,谁知突然少了两名队长和十几名好手。敖润当时正和副队长带领几名兄 弟护送一家商号的货物到广阳,得到消息,只好临时赶到建康招募。总算来得快, 挑选二十多个打过仗的。因为团里催得紧,招够人便乘船从建康出发。

他们一行二、三十人在江边下船已是傍晚,本来说好副队长过来接应,却迟 迟没有见到人,索性在路上住宿一夜。

敖润道:「广阳离这儿只有十多里,一个多时辰就能赶到,这会儿天晚不好 赶路。小兄弟,不如明天跟我们一起走,到了广阳你再想办法回去。」

程宗扬还要等小紫,推托道:「我就不劳烦各位了,明天去江边碰碰运气, 看能不能遇到回建康的船只,好搭船回去。」

敖润也不勉强。不多时饭菜煮熟,程宗扬早已饥肠辘辘,佣兵团的汉子拿来 饭菜,他也不客气,捧起来就吃。只有冯源告诉大伙,他这位未来的大法师正在 辟谷,喝口清水就足够了。

刚吃了一半,两匹快马疾驰过来,一个清亮声音道:「敖队长!」

程宗扬背脊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口饭含在口中,说什么也咽不下 去。那个副队长说:「原本说要来接应大家,但因为劫匪……」

敖润「腾」的站起身,「咱们的货被劫了?」

「是另一家商号。」

副队长简短地解释道:「劫匪下手狠辣,广阳城没有驻军,官府人手不够, 听说咱们雪隼团正好在城里,前来请咱们帮忙。」

敖润放下心,摸着下巴道:「出价多少?」

那位副队长微含怒意:「敖队长!劫匪作乱,我们怎么可以坐视不管,还要 官府出钱?别忘了,雪隼佣兵团的宗旨是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

敖润头痛地摸着后脑勺。「你说得没错,可我得为兄弟们考虑吧?咱们二、 三十个人,一天的饭钱就得十几个银铢……」

副队长截口道:「把货送到广阳,我们不是得了钱?难道还不够用吗?」

「护送费用是八百银铢!团里拿一半,剩的四百银铢是咱们五个的。辛苦一 个月,每人八十银铢已经够薄的。」

「我那一份算给大家的好了。」

「你那一份够个屁啊!」

敷润道:「我还招募了二十多个兄弟!每人三十个银铢,护送的钱用完我还 倒贴一百多!从广阳回晴州,坐船得多半个月,剩的钱勉强够用。日他娘的,我 一个大老爷天天数钱过日子,我容易吗?路上多耽误一天就多一天开销,我总不 能让兄弟们要饭回晴州吧?再说了,官府请咱们帮忙又不给个说法,如果兄弟们 伤了残了怎么办?」

敖润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副队长沉默一会儿道:「六扇门也没有多少钱。」

「六扇门?」

敖润稀奇地说道:「六扇门的人在广阳?」

老张插口道:「没错。我在路上碰见了,确实是长安六扇门。」

敖润拍着脑袋沉吟道:「既然是六扇门的人,这个忙咱们得帮啊……」

老张不乐意地说道:「队长,咱们还饿肚子呢,干嘛给他们这个面子?」

敖润眼一瞪,「行走江湖少不得跟六扇门打交道,咱们雪隼佣兵团出手帮六 扇门办案,卖的是交情!再则六扇门还得请咱们帮忙,说出去也光彩啊。」

副队长赌气地小声道:「市侩!」

敖润没理会,叫道:「冯大法!你兜里的钱呢?」

冯源警觉地捂住口袋,「没有!」

「少啰嗦!你一天数八遍,我能不知道?都给我拿出来!」

敖润逼着冯源要钱,这边老张盛了饭叫道:「副队长,赶紧吃吧!」

程宗扬背对两人,心里猛打算盘。早知道会撞上她,自己在河里泡一晚也不 混这口饭吃。但她不是去了长安吗?怎会跑来当佣兵呢?

那位副队长快步走过去,到程宗扬身边忽然停住脚步。

一只手掌搭在自己肩上,程宗扬冷汗直冒,低头两手捧着黑陶大碗扣在脸上, 一副饿死鬼模样猛扒筷子。

那位副队长犹豫一下,索性低头看来。

躲是躲不过去了,程宗扬只好放下碗,带着嘴边饭粒干笑道:「好久不见了 ……哈哈。」

眼前露出一张秀美面孔,丹唇皓齿,长眉如同飞翔燕翅。短暂惊愕之后,她 眼中迸出愤怒的火花,咬牙道:「果真是你!」

程宗扬心里一叠声道:她不会动手!不会动手!不会……我靠!来真的!

眼前几乎喷火的小美人儿左手一紧,握住腰侧剑鞘,长剑「嗒」的一声跳出 半截,接着右手抢住剑柄,「锵啷」拔出长剑。

程宗扬当机立断,一把丢下饭碗,脚下一弹,拼尽全力朝后跃去,半空中转 过身,不要命地往山里狂奔。

「淫贼休走!」

娇叱声中,小美人儿飞身追来。

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久无音讯的月霜。王哲在与罗马军团决战 前,让自己送月霜去长安找李药师,但那丫头恨自己入骨,总算看在王哲的面上 没有杀自己泄忿,只是抢走所有钱物,头也不回地与自己分道扬镖。

天知道月霜怎么没去长安,却加入雪隼佣兵团,还混了个副队长。按说这种 超越一般的男女亲密关系,应该有点交情,不过看她恼火的样子,可以肯定不是 找自己叙旧的。

月霜的功夫自己见过,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觉得很厉害。现在回想,应该和 小香瓜水准相差不大。不过程宗扬还记得月霜那晚采血不成,反被自己采了花; 这丫头愤怒之余,在面对阿伽门侬的近卫骑士团时,一剑斩杀黄金骑士,显露出 非凡实力。面对陌生人都那么狠,这会儿面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肯定更有超越 水准的发挥。

程宗扬施出浑身解数,飞速逃入山林,全不顾身后惊讶的目光。

敖润瞠目结舌,半晌才道:「看不出啊,这小子功夫够俊的……」

冯源提着水壶,喃喃道:「淫贼?难道副队长……」

老张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别瞎说啊!」

他小心看了敖润一眼,「队长,咱们……」

敖润拿起弓,「走!别叫月姑娘吃亏!」

程宗扬把背包抱在胸前,身体前倾,足尖使力,每一步都跨出丈许。如果是 百米竞技的赛场,自己的速度能轻松迈入七秒大关,把所有世界纪录都踩到脚底。

不过这种极限速度坚持不了多久,狂奔一里多,一口气已经耗得大半。

幸好山林近在咫尺,程宗扬刚一头扎进林中就听到背后弩声响起,接着一枝 弩箭擦着自己脖颈射进密林。

这丫头真想要自己命啊!程宗扬不敢把背后暴露出来,往树后一靠,腰背用 力,身体用力弹起钻到另一棵树后。山林簌簌而动,半黄半绿的树叶飘落下来, 掩盖了衣衫破风的声音。

月霜在后紧追不舍,一边用长剑挑开拦路的枝叶,一边单手扣上弩矢。忽然 树叶飘落声一停,周围陷入寂静。

月霜警觉地竖起耳朵,周围虫蚁鸣叫的声音尽入耳中,那个混蛋却像消失一 样毫无动静。她握紧剑柄,眼睛在声音消失处飞快地搜寻。

林中月色很暗,那个混蛋想躲起来并非难事。不过他不知道自己在加入佣兵 团之前,曾经在长安的六扇门总部待过几个月;如果不是自己一心想加入军队, 现在早已披上捕快的服色。他这点伎俩怎么可能瞒过自己的耳目!

林木后有一片丛生的荆棘,半人多高的荆丛有数十丈宽,一直延伸到山凹内。

月霜慢慢移动脚步,突然抬起手弩,弩矢飞进灌丛钉在一件衣物上。

程宗扬在树上看得心惊肉跳。若不是自己用衣物包住石头塞到荆棘丛中,这 一箭就能射得自己透心凉。

趁着月霜诧异一瞬,程宗扬飞身而下,一头钻进荆棘丛中。在她换上弩矢之 前长吸一口气,真气遍布全身,硬生生在荆棘中闯出一条路。

衣衫破碎声不住响起,袖口、裤脚不断被荆棘钩住、撕碎。这片荆棘丛枝条 密布,想从它里面万叶不沾身地钻过去,除非练成铁布衫的强硬外功。自己赌的 是月霜再狠也是个女人,总不敢穿着衣服进来,半裸着出去。

「淫贼!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月霜厉声喝道,紧盯着荆条摇动的地方,远远绕开荆丛。

对面传来一声清啸,一个声音好听,腔调却略显生硬的声音道:「是月姑娘 吗?」

月霜喜出望外:「泉姐姐!前面有个淫贼!」

话音未落,对面林中传来一阵兵刃撞击的激响。泉玉姬的声音道:「有几个 贼寇朝那边去了,多小心!」

月霜还没有开口,敖润高声叫道:「六扇门的朋友放心!有我们公平、正义、 责任和勇气的雪、隼、佣兵团在!必定能擒下贼人!」

月霜怒道:「你把佣兵团喊那么响干嘛!」

敖润低声道:「我们雪隼佣兵团怎么了?配不上你啊?你吃我们佣兵团的饭, 给我们打打名号怎么了?」

程宗扬心里叫娘。这帮贼也真够欠揍的,早不来晚不来,赶上这会儿要命时 把六扇门的人引来。他心一横,朝一侧山坡钻去。这山不高,就是不小心摔下去 也比被人当成淫贼办了强。

好不容易捱到荆丛边缘,明月正好被一片乌云遮住,程宗扬暗叫一声:天助 我也!不管不顾地扑了下去。

身下一热,没有撞到岩石,反而撞到一个热呼呼的小人。那人被他撞得龇牙 咧嘴也不敢做声,捂着屁股回头一看,惊喜地说道:「飞鸟大爷?」

第二章身份暗藏

倒在绵软的锦榻上,程宗扬还有点不敢相信。

外面小太监计好感激涕零地说着:「……就被六扇门的人盯上了。我不小心 扭了脚,躲在山脚,要不是遇见飞鸟大爷,这条小命早没了。飞鸟大爷在宫里就 救过我,这次又多亏飞鸟大爷一路把我背回来……」

一个女子道:「怎么会遇上六扇门的人?我大哥呢?」

「游爷和六扇门的人交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飞鸟大爷是幽长老请来的, 说好是教内的供奉。古供奉出了事,往后建康这边恐怕是飞鸟大爷说了算。你该 知道怎么办了?」

那女子沉默一会儿,「仙姬……」

「仙姬怎么了?我可是内堂的。」

计好不乐意地说道:「虽然外放到建康,说不定明天我又回去了。」

那女子没有做声。

计好吓唬道:「这次京口的事,教主很生气。幽长老、古供奉都栽了跟头。

圣教在晋国安插的人手损失这么多,查下来只怕跟你也脱不了关系!哼哼, 你不信我也行,问问仙姬怎么安排飞鸟大爷?我先跟你说清楚,飞鸟大爷是教里 请的贵宾,位置比你高得多!「

那女子放软口气,「我这便请示仙姬。」

过了一会儿,计好敲了敲门,一瘸一拐地进来。

程宗扬坐起身,微笑道:「我叫飞鸟熊藏,东瀛来的忍者。」

计好一愣,随即堆起笑容:「哎哟,飞鸟大爷,几天不见,你这华言说得可 真地道!」

「哟西!哟西!」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头,放缓语速,撇着舌头说道:「这里滴,什么滴地方?」

计好道:「这是广阳城边一个赌坊,坊主是个女的,姓游,叫游婵。三年前 被剑玉姬收了,现在是一个小香主,专管联络的。哎哟,飞鸟大爷!我可得多谢 谢你!这次要不是你,我可倒大霉了。你不知道,我那天在宫里……」

程宗扬知道这死小太监饶舌,却没想到这么饶舌,从他当日在湖上跳水逃生 说起,一直说到刚才被六扇门的人盯上,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原来在林中和泉玉 姬交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建康见过的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游雍。他是 游婢的亲兄,因为犯案被六扇门追捕,索性干了几票大的逃到广阳,准备进入宋 国继续逃亡。

晋国有王茂弘、谢太傅两人操控,黑魔海的势力一直无法扩张。这次兵行险 着,想挑起晋国内乱,谁知岳帅死后就一直隐忍的星月湖突然间全力出手,把黑 魔海在晋国并不雄厚的实力连根拔起。现在除了广阳一地,晋国再没有黑魔海的 势力。

从计好言谈中,程宗扬听出黑魔海分内外两堂。内堂都是教主亲自挑选的年 轻人,资质上佳的留在教内培养,像计好这样差一点的,有些便放到外地,忠诚 绝无可疑。京口一役,教内闻讯震怒,勒令外堂总管剑玉姬查清被星月湖伏击的 缘由,如有叛徒格杀勿论。那些半路加入黑魔海的教外人士,如今不免人人自危。

计好絮絮叨叨地说道:「在建康咱们都被星月湖害惨了,我昨天还在说飞鸟 大爷有没有从建康逃出来呢,今天就被飞鸟大爷救了。飞鸟大爷放心,你的身份 我已源源本本地报上去;幽长老和古供奉虽然不在,但答应飞鸟大爷的条件一样 也不会少。」

天知道黑魔海用什么条件请来飞鸟熊藏。程宗扬应付几句,盘算着怎么找机 会溜出去,尽快找到小紫返回建康。

房门一响,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子进来,娇声道:「奴婢见过飞鸟供奉。」

她二十五、六岁年纪,梳着一个坠马髻,穿着杏红衫子,打扮妖冶。

「这是广阳城的游香主,」

计好在女子圆臀上不客气地摸了一把,「飞鸟大爷床上功夫高明得很,还不 过去伺候?」

程宗扬哪有半点心情,看着游婵扭臀要坐过来,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磨克 代斯!」

游婵莫名其妙,计好连忙道:「飞鸟大爷说:不用了。」

游婵眨了眨眼,疑惑地说:「怎么这调儿?」

「东瀛人都这调。飞鸟大爷是东瀛来的上忍!」

游婵恍然道:「难怪呢。不过看起来和咱们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那是他的假面孔。」

计好嗤笑道:「人家上忍的面目,你哪那么容易看到?那边回话了吗?没事 儿,你尽管说,他就会几句,大半都听不懂。」

程宗扬心里嘀咕:难怪这死太监冲自己说这么多,原来以为自己听不懂。

游婵道:「仙姬说,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到了晴州,忍术确实不凡。上忍大 爷既然从建康逃生,先在广阳歇息两天,让我们用心伺候,过几日再请上忍赴晴 州与仙姬会面。」

计好眉飞色舞:「我说吧!飞鸟大爷的身手我见过,比古供奉还高明!你瞧, 仙姬也这么说!」

程宗扬却听得心里发怔。怎么还有一位飞鸟上忍?难道是飞鸟熊藏的兄弟?

「还有一件事。」

游婵有些无奈。剑玉姬吩咐此事不必告诉计好。但计好再不得宠也是内堂的 人,而且他在宫里做过几年,染上太监的阴毒,自己也得罪不起。

「仙姬吩咐,如果我大哥、谭二哥、马三哥愿意加入圣教,便帮他们解决六 扇门的人。」

计好奇怪地问:「怎么解决?」

游婵道:「仙姬行事周密,已经设好计策,只要我大哥点头,随时可以将六 扇门的人一网打尽。」

「你大哥不知道你已经入了教?」

「没有教内命令,奴婢不敢泄漏身份。」

程宗扬满心都是疑问,想知道黑魔海有什么手段把六扇门的高手一网打尽; 计好却不关心这事,朝游婵挤了挤眼,「上次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游婵面孔微微发白,勉强道:「承蒙上使垂青,只是奴婢女儿还小……」

程宗扬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计好在赌坊躲着还不安分,竟然看中游婵的女儿, 要叫来玩玩;游婵满心不愿,死命推托。

计好恼怒起来,尖声道:「你只是教内一个奴婢!你女儿有什么金贵的!」

游婵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忍气道:「奴婢不敢。」

「我这会儿就去!你不是不放心吗?就在旁边看着!」

半晌,游婵咬牙一笑,抬头道:「请。」

计好对程宗扬道:「飞鸟大爷,你先歇着!」

然后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扶我过去!」

游婵顺从地弯下腰,扶着一瘸一拐的小太监离开。程宗扬心头微动,等两人 出门,闪身跟了出去。

院子在赌坊后面,里面还有个内院。此时已是黎明,天际微朦朦的发亮。计 好一边摸着游婵的身子,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游婵突然打个哆嗦,计好嘻笑道: 「怎么了?不舍得吗?」

游婵勉强笑道:「上使小心,这里有口井。」

说着她一手捂住计好的嘴巴,袖中滑出一柄尖刀,一刀刺进计好后心。她这 刀又准又狠,计好瞪大眼睛,勉强挣扎一下便不再动作。游婵把尸体投入井中, 狠狠啐了一口:「我女儿还小,你就打她的主意!」

游婵扶着井口,身子又颤抖起来。她动手时杀伐决断,并不是个弱质女流, 这时却吓成这个样子,显然是想到黑魔海的手段,无法自制。

良久她止住颤抖,自言自语道:「死太监,你在建康便该死了,现在说你被 六扇门的人杀了也没人起疑……」

游婵吃力地站起身,一回头,看到后面的程宗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她呆 了片刻,手腕一翻,刀尖对着自己心口就要刺下,忽然院内传来一个稚嫩声音, 「娘……」

游婵尖刀停在心口,怔怔看着那位飞鸟上忍。只见他竖起手指放在唇边。

「嘘……先去照顾你女儿,我来帮你填井。」

游婵梦游般离开井口,程宗扬搬起旁边的花盆砸碎丢在井里。心道:死太监, 你的命不错啊,大家抢着来杀你。下辈子投胎别跟着黑魔海混了。

程宗扬拍了拍手上泥土,悠哉悠哉地穿过院子。

天色微亮,赌坊客人刚散,几个荷官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赌桌,见到这个衣 服破烂不堪的男子出来都知趣地闭上嘴。

程宗扬随手从桌上拿了颗橙子剥开吃着,对漂亮的女荷官道:「筹码不少啊 ……给我拿点钱,一小串银铢就够了。」

那荷官为难地说道:「大爷,这钱是游掌柜的。」

「没事,我跟你们游掌柜是老相好了。一百个银铢又不多。」

荷官还要开口,后面一个声音道:「全都给他。」

荷官把盛着钱币的抽屉拉出来放在案上。一阵香风袭来,游婵挽住程宗扬的 手臂,娇声道:「大爷,这么早就走,一点都不心疼人家。」

说着挺起双乳,撒娇地在他身上摩擦。

程宗扬咽下发酸的橙,一脸苦笑地被她拉回去。

回到房内,游婵脸上娇媚笑容立刻消失无踪,变得一片灰白,身子也颤抖起 来。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声道:「飞鸟大爷,奴婢自知犯了死罪,立刻死在 供奉面前也没有可辩,只求供奉放过奴婢的女儿……」

「行了。」

程宗扬道:「一个死太监,死就死了。有必要把你吓成这样吗?」

「供奉刚入教,不知道圣教对待叛徒的手段……」

游婵打个哆嗦,咬住发白的嘴唇。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你也是黑魔海的人,还是个香主,为什么对一个小太 监怕成这样?」

「供奉有所不知。他们是内堂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是教内嫡传。上忍是请 来的客卿,我们这些香主都是被迫入教的,在他们眼中都低人一等。」

六朝的宗门帮派,或是太乙真宗这样的同门相传,或是雪隼佣兵团那种不同 门派聚在一起。黑魔海嫡传之外还大肆网罗江湖好手,难怪势力会扩张这么迅速。

「你是怎么加入黑魔海的?」

游婵苦涩地说道:「三年前仙姬来到广阳,只用了半个晚上就把奴婢的赌坊 赢得干干净净。她每把都是稳赢,偏又看不出她出千的手段;奴婢气不过与仙姬 动了手,只一招就被她制服,不得不加入圣教才保住性命。」

「那个仙姬很厉害吗?」

游婵眼中流透出一丝崇慕:「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出色的女人。无论容貌、 谈吐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而且智深谋远,博闻强记。我入教之后才知道,她为了 在广阳挑一个联络的香主,看了不下千份卷宗。广阳有名号的她都知道得清清楚 楚,最后才选定我这处赌坊。」

这么厉害?程宗扬试探道:「她是怎么控制你的?给你下毒了吗?」

游婵一怔,「没有。仙姬还要我们做事,怎么会下毒呢?」

程宗扬道:「那你恨她吗?」

游婵连忙道:「不!奴婢不恨她!仙姬其实对我很照顾。奴婢的女儿生来就 有病,还是她费尽心机找到药物治好。这次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她也不会让那个 小太监留在我这里。」

自己看不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把自己当成教内供奉不敢乱说。程宗扬道: 「你放心,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不会告诉别人。」

游婵悬了半天的心事终于放下,泪水夺眶而出,泣声道:「多谢……」

程宗扬站起身,「好啦,我该走了。钱我也不多拿,给我一点银铢,够路上 吃饭就行了。」

「飞鸟大爷,」

游婵抹泪急切地道:「仙姬对供奉在意得很,吩咐奴婢按着供奉的礼遇小心 伺候;如果供奉不方便去晴州,她会和另一位飞鸟上忍尽快过来与供奉见面。」

开玩笑,在这里等他们来揭穿自己吗?

程宗扬肃容道:「我们忍者……喔……」

游婵手掌一滑,伸进程宗扬破烂不堪的裤子,挽住他的阳具,然后朝他嫣然 一笑。张开口,柔润红唇含住阳具,软腻舌尖来回挑弄龟头,细细吮吸。

一股热流从腹下升起,阳具在她温润口腔中迅速膨胀。游婵抬眼朝他抛出一 个媚笑,殷勤地吞吐片刻,然后吐出阳具,侧过脸伏在他腿间,唇瓣含住他的睾 丸舔舐吞吐,一手扶着阳具在自己玉颊上摩擦。

「啊……啊……」

赌坊妖艳的女掌柜躺在榻上,白光光的美腿大张,被那个年轻汉子握在手中。

她娇喘道:「飞鸟大爷……你身子好壮……人家……受不住了……」

「呼呼……你还真卖力啊……」

「人家才不是随便的女子……」

游婵娇声道:「因为感激大爷的恩德才以身相许……」

「那个死太监没占过你便宜?」

「大爷华言说这么好,偏有人以为大爷不懂华方言。」

游婵笑啐:「他的小东西作不得数的。」

程宗扬气喘吁吁地说道:「说得好听,你就是想留住我吧?」

游婵媚眼如丝地笑道:「都说东瀛人最好色,要不是这样也留不住供奉你呢。

飞鸟大爷,只要你肯留在赌坊,奴婢便让外面那些漂亮的荷官轮流来伺候你。 「

「干么非要留我呢?你们那个仙姬不是要我去晴州吗?」

游婵咬着他的耳朵笑道:「仙姬对另一位飞鸟上忍很满意,专门给供奉安排 了一名伺候的奴婢,算是供奉入教的礼物。那奴婢这两日会过来,往后专程受供 奉差遣。供奉只要留两日,等那奴婢来了再走也不迟。听说那奴婢是教里从小养 的御姬奴,相貌很不俗呢。」

「不行……」

程宗扬喘着气道:「我要去河边。」

游婵又道:「仙姬已经安排对付六扇门的人,这次六扇门来了个姓泉的捕头, 若是擒下她便交给大爷处置好不好?」

泉玉姬?程宗扬心里一阵乱跳,半晌道:「你们在广阳没有几个人吧?就靠 你能对付六扇门的人?」

游婵微笑道:「六扇门有我们的人。我已经按仙姬吩咐传讯出去,要擒下泉 玉姬易如反掌。」

程宗扬心头狂转。六扇门竟然有黑魔海的人?他们是怎么安插进去的?

「哦……」

游婵低叫道:「大爷射的阳精好热……」

妈的,这就射了?

程宗扬趴在游婵酥滑肉体上喘着粗气:「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那名在六扇门的卧底是教中机密,奴婢知道的也不多。」

程宗扬暗叫不妙。六扇门里既然有黑魔海的人,以有心算无心,六扇门那些 捕快凶多吉少。六扇门的人死就死了,但这回还牵涉到月霜……师帅嘱托自己照 顾岳帅后人,自己绞尽脑汁想保住她的小命,月霜却要杀了自己而后快——这算 什么事啊?

「这几位都是六扇门的朋友!」

敖润道:「兄弟们!让六扇门的朋友看看咱们雪隼佣兵团的气势!」

敖润每次都把「雪隼佣兵团」几个字咬得极重,生怕这几位六扇门的人漏听 自家名号。那些汉子排成两列,举刀齐声高呼,声震山林。

来自六扇门的一共六人,其中四个穿着捕快服色,另外两个捕快服上多了道 朱红滚边。其中一个戴着面纱的是六扇门捕头泉玉姬,另一个是位须发皆白的老 者。

老者笑眯眯道:「雪隼佣兵团的名头,老朽在长安也听说过,今日一见果然 名不虚传!能重伤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游雍,多躬了敖兄弟的铁弓!」

敖润谦逊地说道:「郑捕头说的哪里话!在下那一箭就算不射,姓游的在泉 捕头手下也支撑不了几招!」

「敖兄弟太客气了。」

郑捕头拉住冯源的手,「没想到敖兄弟队伍里还有一位法师!要不是这位兄 弟施出火法,也逼这些贼寇不住。」

冯源脸都胀红了,拍着瘦巴巴的胸膛道:「郑老爷子有什么差遣!姓冯的水 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咳咳咳咳!」

郑捕头也真好记性,众人出过手的都能说出各人的得意招术。一番寒暄下来 无一错漏。六扇门的捕头声名显赫,能被郑老爷子褒扬几句,这些汉子都热血沸 腾,连受伤的几个也觉得伤得值了。

郑捕头道:「今晚这一仗托各位的福,咱们大获全胜,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好 手连伤的带死的,还有被擒下的已经没剩几个。只不过游雍、潭英和马雄这几个 为首的贼寇溜了。除恶务尽,少不得再辛苦各位几日……」

「瞧郑老爷子说的!」

敖润打断他的话,胸膛拍得山响,「白头苍鹰郑老爷子在江湖中名声那是铜 豆掉到铜碗里——响当当!能帮六扇门办事是我们兄弟面上有光!老爷子你说这 话就见外了不是!」

几名捕快与雪隼佣兵团的人说得热络,泉玉姬与月霜也在一旁低声说话。泉 玉姬道:「卫公让你留在六扇门,你为什么走呢?」

「整天办些小案子多没意思,」

月霜悄悄说:「你在六扇门快十年才升捕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还是想从 军,上战场打仗去。」

「卫公主持皇图天策府,你在里面一样能学兵法啊。」

「我才不耐烦学那个,我想真刀真枪的作战!你瞧,我现在是副队长了!」

月霜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上个月出海指挥佣兵团打退海盗挣下的!哼, 要不是佣兵团歧视我们女人,我早就当上队长!哪有姓敖那个市侩的位置!」

月霜臂上戴着一个三角形徽章,里面一只白鹰抓着两枝箭,代表雪隼佣兵团 的副队长。泉玉姬目光停留一下,问道:「你那会儿追的是个淫贼?」

月霜小脸顿时黑了下来。这次为了斩杀为首的双龙头游雍,却让那个该死的 混蛋跑了。而且众人听说她追的是个淫贼,虽然不敢问,但目光里都多了些别的 意味,月霜一想起来就窝火。这会儿被泉玉姬问到痛处,月霜期期艾艾地开不了 口,最后支吾两句,说是路上发现的。

泉玉姬却极认真,先问在什么地方,然后问受害者是谁,当时的情形怎样。

月霜编不出来,顿足道:「哎呀,你问这么细干嘛?」

泉玉姬诧异地说:「收集证据呀!证据确凿才能治他的罪。」

月霜恨得牙根发痒,「反正我看到了,就是他,没错!」

泉玉姬温和地摇头,「这是不成的,有证据才能给他定罪。」

月霜赌气道:「我不管!反正我要杀他!」

「我不会让你杀的。」

泉玉姬认真说道:「你若杀了无罪之人,自己就犯了法。他是否有罪自有法 律公断。即便有罪,罪不至死也不能随便乱杀。」

月霜拍了拍额头,哀叹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入六扇门吧?泉姐,你 好古板哦!在战场上我才不管他有罪没罪,是敌人就一剑砍了!哪像你还要替坏 人操心,在六扇门整天戴着面纱。」

泉玉姬耸了耸肩,「我已经习惯了。」

「你是怕别人看到你长那么漂亮,不相信你办案的能力吧!哼,六扇门也歧 视女人!」

泉玉姬无奈地摇摇头。

郑捕头远远招呼道:「泉捕头,咱们先回城歇息,等养足精神再来收拾剩下 那几个蟊贼。」

泉玉姬口气冷淡地说道:「郑捕头先请回吧。我再验看一遍线索。」

郑捕头和几名捕快商量几句,一个叫袁星儿的捕快留下,随泉玉姬一同重新 检查昨晚打斗留下的蛛丝马迹。月霜满心想捉到程宗扬,把这混蛋砍掉泄忿,也 留了下来。

敷润把荷包的钱币又数了一遍,拧眉琢磨一会儿,小声道:「老张啊,跟你 商量个事。」

「啥事?」

「你瞧,咱们还有二百一十四个银铢——」

冯源道:「有我六十八个!」

敖润眼一瞪,「再啰嗦不还你了!」

冯源退了一步,「别呀……」

敖润道:「咱们商量商量,拿出一百银铢,请郑老爷子、泉捕头,还有六扇 门几位兄弟在广阳最好的酒楼喝一顿,大伙攀攀交情。」

老张迟疑道:「这点钱不够吧?」

「就咱们三个,对了,还有副队长。加六扇门的人一共是十位。把兄弟们都 算上就不够了。」

「一顿饭一人十个银铢?」

冯源酸溜溜道:「敖队长,你真舍得啊。」

敖润陪笑道:「面子要紧!面子要紧!」

老张皱眉道:「我琢磨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哪儿不对劲?」

老张掰着指头道:「二百一十四个银铢,你花一百银铢请客,剩一百一十四 个银铢。从广阳到晴州坐船要二十多天,就说咱们打出佣兵团的招牌,船资到晴 州再付,路上这二十来天,咱们二、三十个人,每人每天就用十几个铜铢?吃饭 也不够啊。」

敷润搓手道:「唉,你说这事儿……」

他一脸为难地说:「恐怕大伙得饿两顿7……」

「两顿!」

冯源跳起来,「咱们在广阳待着不花钱啊!」

「你不是辟谷嘛?冯大法,大伙挨饿没你什么事吧?」

「我又不辟肉啊!我跟你说,一天没有一斤肉,我冯大法师……」

房门推开,月霜兴冲冲进来,「找到线索了!」

几个人都跳起来,「在哪儿!」

「泉捕头在树上发现一处铁器造成的爪痕,经过比对,可以断定是太湖盟副 盟主潭英留下的!郑捕头和泉捕头都看过了,又在周围盘查一遍,判定那三个蟊 贼都躲在北面瓠山里!」

老张叫道:「还等什么!去灭了他们再说!」

「泉捕头说,那伙蟊贼只剩下为首的三个,只要六扇门的人就够了。」

冯源嚷道:「那不成!九十九个头都磕了,还差这一个?」

「可不是嘛,我也说不行!」

月霜翻开行李袋,将两只装满弩矢的皮囊扣在腰上,「我带人先去,免得他 们逃了!」

敖润道:「郑老爷子和泉捕头呢?」

「都在外面!快点!」

「别急啊!」

敖润道:「这会儿还没吃饭呢,我得买点吃的给两位捕头备着。郑老爷子那 么大年纪,空肚子打生打死多不合适。」

「马屁精!」

月霜白了他一眼,踹门出去。

找到线索,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除了昨晚受伤的几个留在客栈,其他人都带 好兵刃与六扇门的捕快会合,循迹入山。

广阳除了靠近大江一带是平原,三面环山。瓠山位于广阳之北,以形如葫芦 得名,虽然不大,山势却颇为险峻。

敖润望着山脊抽口凉气:「这山势够险,让那三个跑了可不好追。」

月霜道:「那是三个活人,又不是老鼠。山势越险,他们留下的痕迹越多。

六扇门都是追踪辨迹的高手,怎么会让他们跑掉?「

泉玉姬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她美目在山林间缓缓扫过,然后走过去拂 开一片落叶,露出泥土上半个浅浅足痕。

泉玉姬审视着说道:「这是马雄的足印,他左脚断了一根尾趾,足印左前侧 略浅。」

她小心地翻开一片叶子,露出叶上一滴血痕:「从溅射痕迹判断,应该是从 七尺左右的高度落下。马雄身材不高,必定是背着一个人,时间在两个时辰之前, 方位朝西北向。」

郑九鹰赞许地点点头。

泉玉姬拿出丝帕抹了抹手指,「我判断:游雍的伤势比我们想象中更重,两 个时辰之前马雄背着他来到瓠山,因为怕在路上留下痕迹,于是进入林中。谭英 负责在前开路,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身边再没有其他人手。前面那块石头背后必 定有钢爪留下的擦痕。」

冯源跑过去看看,叫道:「真有啊!」

泉玉姬道:「三寇逃到这里已经筋疲力尽,从游雍伤情推断,至少要休息三 个时辰才能动身。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敖润呼了口气。「六扇门的水准我算见识了,泉捕头能从一个脚印看出这么 多,老敖听着就跟亲眼看姓马的正背着人往山上爬呢。还等什么?咱们顺着脚印 往上追吧!」

「不可鲁莽。」

郑九鹰道:「这瓠山的卷宗我看过,山里有两、三处断崖,道路险峻。这三 寇能屡屡逃脱追捕,必有逃生之法。」

敖润道:「郑老爷子的意思呢?」

「山顶。」

郑九魔道:「瓠山有上下两条路,上路易走,下路难行。两条路越过断崖之 后,在山顶会合。三寇走的是下路,若循迹追踪容易被他们故布迷阵。不如分出 一组人手直接登至山顶,在高处策应。」

泉玉姬斗笠抬起,目光透出一丝忧色。郑九鹰道:「有雪隼团的朋友相助, 咱们人手充裕,不如兵分三路。一路追踪,一路抢占山顶,另一路泥守进山的路 口。」

敖润叫道:「好主意!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商议已定,泉玉姬带着月霜、老张、冯源和两个伍的佣兵,沿下路三寇 逃亡线路追踪。另一路则是郑九鹰带着六扇门的捕快,加上敖润和五名雪隼团的 佣兵,直接插向山顶。最后几名佣兵团的汉子守住路口,以免三寇逃窜出来。

敖润叫道:「弟兄们!拿到三寇,咱们和郑老爷子好好喝一场!我请客!」

大笑声中,三支队伍分开,散入山林。

第三章冰泉噬人

瓠山主峰。

「大哥!」

游婵扑过去,连声道:「伤得怎么样?」

游雍面如金纸,背上箭矢已经被拔出来,衣服上都是血迹。他盘膝坐在地上, 一手按住胸口,冷冷道:「死不了!」

程宗扬看看周围。旁边两个自己都见过,分别是太湖盟副盟主谭英和翻江会 的二龙头马雄。那次在章胖子的金钱豹碰面,大家没有交谈,谭英和马雄对程宗 扬没什么印象,游雍眼中却寒光一闪。

程宗扬心头微凛,游婵收起泪低声道:「大哥,你答应了吗?」

游雍冷哼道:「穷途末路,还有什么好说的。」

游婵如释重负,「大哥放心,仙姬为人很好的,必不会亏待三位哥哥。」

她拉起程宗扬,「这位是飞鸟熊藏,东瀛来的上忍,也和哥哥一样是请来的 客卿,现在是教内的供奉。」

游雍盯了他半晌,「我们在建康见过。」

游婵道:「上忍正是从建康来的,一直藏在宫里。」

游雍点了点头,「是了,难怪你会和张侯爷混到一处。」

程宗扬暗自庆幸。这几个都是黑魔海外围,自己这个东瀛上忍经过另一个什 么飞鸟确认,就是露出什么破绽他们也搞不清楚,正方便自己浑水摸鱼。

程宗扬正容道:「仙姬下令对付六扇门的人,你们是怎么准备的?」

马雄一振手中的九环大刀:「六扇门逼人太甚!直娘贼,跟他们拼了!」

谭英双手拢在袖中,阴恻恻道:「仙姬怎么安排我们不知道。我们接到的消 息只说我们若是答应,便在接到信号之后找到一张符箓焚掉。」

「什么信号?哪里的符箓?」

「鬼知道!」

谭英翻了翻眼睛,显然对黑魔海主持者故弄玄虚颇为不满。

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担心黑魔海毒计成功,泉玉姬、月霜她们都要 倒霉,一会儿又担心那个仙姬只是胡吹大话,六扇门大展神威,捉拿三寇,顺便 连自己这个「淫贼」也一块收拾,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哭。

还未到午时,天色渐渐阴暗下来,天际乌云密布。几人躲在断崖一处不起眼 的山凹里,背后便是瓠山顶峰。三寇昨晚突围出来,人人带伤,如果拼死逃亡, 出不了瓠山就会被六扇门追上。走投无路之下,黑魔海选在这时抛出诱饵,由不 得他们不吞下。

谭英忽然道:「有动静!」

马雄看了一眼急忙退回,倒抽一口凉气,「六扇门的人!」

山顶是一处荒废庙宇,正殿泥塑的神像早已倾颓,看不出供的是菩萨还是道 君。郑九魔一手抚着铁尺在山头看了片刻,然后叫来两名捕快,吩咐他们守住下 山路口的位置,又道:「星儿,你轻身功夫好,到树梢盯着。」

那名捕快少女答应一声便与同伴一起离开。敖润连忙叫道:「别急别急!大 伙带点吃的!」

说着赶紧捧出一只大纸包,里面塞满烧饼、酱肉、卤鸡之类的熟食。

郑九鹰笑道:「敖兄弟太客气了。」

「人是铁饭是钢嘛,空着肚子怎么好打斗?来来来,大伙儿都拿!」

郑九鹰微微颔首,几名捕快取了食物,笑着向敖润道谢,随即散布各处。

敖润道:「郑老爷子,你也来点儿。」

「哎哟,老爷子怎么不早说!」

敷润买得匆忙,大纸一包,各种食物都混在一处,素饼也沾了肉汤肉汁。

郑九魔笑呵呵道:「公门里面好修行嘛。」

郑九鹰放下铁尺坐下来闭目养神,敖润不好打扰,讪讪地拿出素饼咬了一口。

乌云漫过,天色越发阴霾。半个时辰之后,树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鸟啼。

敖润精神一振,抓起铁弓要往外走。郑九鹰闭目道:「莫急。是星儿见到自 己人。」

泉玉姬等人出现在断崖另一侧。月霜朝这边挥了挥手,与泉玉姬低声说了几 句,领人朝断崖的藤桥走去。

敖润张望道:「他们还真敢躲啊!」

那是一处柱形石峰,隔着十余丈悬崖只有一条藤桥相连。如果三寇真躲在峰 上,只要守在桥头,他们插翅难飞。

月霜追了一路,眼看贼人巢穴就在眼前,顾不得多想便带人过桥。泉玉姬刚 走到桥上忽然停住,她仰首朝天上望去然后喝道:「回来!」

乌云中蓦然透出一道光亮,将整条山谷映得通明。

鸟啼声传来,躲在山崖下的几个人都是一怔。

游婵道:「是这个信号吗?」

「不可能!」

谭英道:「仙姬怎么可能知道这会儿有鸟叫?」

「没错。」

游雍冷冷道:「是六扇门的讯号!」

几个人都愣了一会儿,马雄道:「符呢?」

众人四处张望,不知道仙姬说的符箓在哪里。

游婵忽然道:「是这个吗?」

说着她取出一截蜡封过的竹筒。

马雄叫道:「你带着怎么不早说?」

「这是仙姬三年前留下的,交代危急时候打开……」

「不可能!」

谭英揪着头发叫道:「她三年前怎么可能知道会有今天?」

「少废话!」

游雍抢过竹筒,两指一紧「啪」的捏碎,里面是一张金黄符箓,上面的朱砂 符文宛如刚写上一样鲜亮。

游雍一手抓住符箓,一手抢过马雄的九环大刀,手腕一翻,用刀背在岩壁上 划过,一串火星迸射出来;金黄符箓与火星一触立即化成一团火光。

游雍这几下兔起龙落,不免牵动胸口伤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在符箓 上。

燃烧的符箓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耀目。朱红色符文在火光中扭曲,一一 亮起。当最后一个符记被火光焚尽,天际风雷大作。

无论是断崖的泉玉姬还是主峰的郑九鹰,都被突如其来的天象异变所震慑, 昂头望向天际。一道金芒直刺天空,漫天乌云迅速合拢,接着五道雷光从不同方 位同时亮起,在空中汇成一道,重重击在摇晃的藤桥上。

月霜等人骇然回首,只见藤桥中间的几名同伴来不及闪避就被雷光吞没,与 脚下粗藤一起化为乌有。接着藤桥从中断开,几名佣兵随着断裂的长藤堕入深谷。

老张和冯源齐声大叫,眼看同伴消失在悬崖下,只剩下寥寥几名幸存者被困 在悬崖另一端。

谷中传来一声清啸,滚滚雷光间泉玉姬飞身而起,长剑撕开雷电交织的密网, 从悬崖中掠出。

马雄呆了片刻,叫道:「仙姬是活神仙啊!」

游雍眼中凶光大露,沉声道:「走。干掉六扇门那些鹰犬!」

程宗扬面上冷静自若,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他不相信那个仙姬能在三年前 算到今天所发生的事,但她显然有超强的执行能力,在当事人都不清楚的情况下, 冷静地配置各种资源。每一件可以利用的物品,甚至每一个人的性格、能力、遇 事反应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留给游婵符篆时只是布下一着闲棋,这时使出却收到奇兵之效。想到她本 人远在千里之外的晴州却遥遥掌控一切,这种操控能力简直可怕。如果不是阴差 阳错有那个小太监当引子,又出来一个飞鸟上忍给自己做印证,再加上游婵要遮 掩她行凶的事,只怕早被她看穿自己是个冒牌货。

敖润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半晌才惨叫道:「我的雪隼团啊!我肏你妈的老天 爷啊!」

郑九鹰抬头望着奔腾的雷光,厉声道:「哪位使五雷诀的朋友在此!」

声音远远传开,几乎压倒震彻天地的雷声。

泉玉姬身影掠出,如风而至。郑九魔踏前一步,皓白的须发怒张起来。

「不好!」

一名捕快捂住小腹,面色灰白,「有毒……」

接着树梢嘤咛一声,袁星儿从树上跌落下来;敖润扑过去接住她,一边大叫 道:「是谁!是谁下的毒!」

几道怪异目光落在身上,敖润忽然张大嘴巴,半晌才叫道:「不是我!真的 不是我!」

忽然臂上一麻,郑九鹰从他怀中抢过袁星儿,沉声道:「谁中了毒?」

「我……」

「还有我……」

两名守在下山路口的捕快互相扶携着出来,喘气道:「这毒古怪得紧,使不 上力气……」

袁星儿道:「我们四个吃了你的食物都中毒,只有郑捕头没事。」

敖润怔了一会儿,叫道:「我跟你们吃一样的东西!你瞧!」

他抓住一只肥鸡拼命嘶咬,大口大口吞下去,「没!没毒啊……」

敖润竭力咽下去,喘道:「我们兄弟也……也吃了啊!」

袁星儿道:「你下毒会连自己人也毒吗?多半是你做过标记,只把有毒的给 了我们。」

敖润呆了一会儿,抬手「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几名佣兵面面相觑,不 知道该怎么解释。

泉玉姬雪白裤脚沾了几滴泥水,她左手提剑,右臂不自然地垂下,看来刚才 五雷诀的一击让她也受了伤。

泉玉姬用冰冷而生硬的口气道:「贼人来了。」

敖润一个虎跳蹿起来,瞪着眼睛道:「老子跟他们拼了!郑老爷子,我真他 妈是冤枉啊!」

泉玉姬左肘一斜击向敖润腰侧;敖润抬臂挡住,双手一分将她逼开,叫道: 「泉捕头!你受了伤,不用你动手!老敖死给你看!」

泉玉姬冷冷道:「不可。」

敖润红着眼叫道:「我不跟你打!让我去杀了那三个狗贼!呃——」

敖润背后忽然一麻,郑九鹰双手扣住他的腰背,劲力到处顷刻封了他几处大 穴。

「敖兄弟,只要你是清白的,老夫必会给你一个说法。」

剩下几名佣兵里面,一名汉子叫道:「郑老爷子,你信不过敖队长,还信不 过我们吗?老爷子放心,就是死,我们也死个清白!」

几条人影缓步过来,中间的游雍一手按在胸口,面孔蜡黄,眼中饿狼般露出 嗜血目光;谭英和马雄面带狞笑,一左一右立在两边。后边程宗扬半遮半掩地勾 着头,只怕被人认出来。

几名佣兵发了声喊,并肩冲过去。这几名汉子都是晋军解散的军士,虽然手 底不弱,但论起江湖搏杀的经验比这些贼寇差得远。谭英飞身跃起,双臂一张, 手背后弹出五股精钢打造的利钩,仿佛伸长的利爪绞住一名佣兵的快刀,接着右 爪挥出,在他胸前留下五道血痕。

「持矛!持矛!」

佣兵汉子高叫着举起长矛,将谭英的利爪挡开。

马雄挺身上前,与谭英一道逼住剩下的佣兵厮杀。游雍一手捂着胸口,笔直 朝六扇门两名捕头走过去。

「泉捕头,拜你这一掌所赐,游某断了四根肋骨,心脉受创。」

游雍沙哑的声音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泉玉姬冷冷看着他,忽然回过头,用她带着异国口音的生硬语调问道:「郑 捕头,你费尽心思把我和同僚引到此处,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郑九鹰错愕表情一闪而过,泉玉姬又道:「四名捕快都中了毒,只有郑捕头 幸免,郑捕头能够解释吗?」

几名捕快都望向郑九鹰,露出紧张神情。

郑九鹰叹道:「你在六扇门已经十年,难道还怀疑我吗?」

「我只讲证据。」

泉玉姬道:「两支队伍同时出事,一支遇袭,一支中毒,只有郑捕头安然无 恙。我现在怀疑你已经加入黑魔海,成为他们的鹰犬。」

「黑魔海!」

几名捕快都发出惊呼,连敖润也拼命抬起眼睛看郑九鹰的脸色。

郑九鹰皓眉一挑,「证据呢?」

「我没有。」

泉玉姬握住剑柄,「但擒下你便有了!」

泉玉姬长剑挑起;郑九鹰暴喝一声,袖中飞出一支黝黑铁尺,重重击在剑锋 上。

游婵和程宗扬互视一眼,没想到要命时候,六扇门两名高手竟然内斗起来。

游婵握住腕下尖刀,叫道:「姓泉的!你敢伤我哥哥!拿命来!」

泉玉姬左手使剑已被郑九鹰逼在下风,加上游婵只怕败得更快。程宗扬连忙 拉住她,「别急。」

「为什么?」

游婵挑起眉头,「擒下姓泉的给你当宵夜不好吗?」

程宗扬低声道:「你知道谁是卧底?」

「这还用问吗?姓泉的伤了我哥哥,又在五雷诀下受了伤。哼,若不是她没 留在这边,只怕这会儿也中了毒。」

程宗扬心里没底,只不过随口搪塞想让泉玉姬见机逃脱。但泉玉姬仿佛没有 听到,剑法愈发凌厉,招招不离郑九鹰要害。

郑九鹰浓眉越皱越紧,开口道:「泉捕头,你已经受了伤,莫要强撑,让外 人看了笑话。」

程宗扬目光从六扇门众人身上一一看过。郑九鹰?不像啊,如果他是卧底, 这会儿身份已露就该全力出手;看他显露的功力,只怕泉玉姬没受伤也不是他的 对手。

泉玉姬?怎么可能。如果她是卧底,何必指认郑九鹰呢?

那个女捕快?有可能。那声鸟啼就是她发出的……

程宗扬看了一圈,目光又回到郑九鹰身上。不过嫌疑最大的应该还是这老家 伙吧。只有他有实力把六扇门的人一网打尽。

郑九鹰手中铁尺犹如一条乌龙,将泉玉姬的长剑不断击开,左手却一直缩在 袖里,纹丝未动。

郑九鹰铁尺带出的风声越来越响,泉玉姬一边勉强支撑,一边寒声道:「郑 捕头,你的拘魂锁怎么不施出来呢?」

郑九鹰眼神一厉,铁尺陡然击出,已经用上十成力道。泉玉姬娇躯一震,踉 跄着退开,半跪在地;斗笠微斜,面上薄纱渗出几点鲜血。

郑九鹰收回铁尺叹道:「老夫的拘魂锁一出,必得饮足鲜血。这么多年,老 夫每日吃斋念佛,只求少造些杀孽。」

他伸出手,温言道:「泉捕头,收手吧。」

泉玉姬犹豫一下,放开长剑,伸手搭住他的手掌。郑九鹰刚要拉她起身,泉 玉姬受伤扭曲的右臂奇迹般一弹,五指深深没入郑九鹰腹中。

郑九鹰大吼一声,袖中一条锁链怒龙般飞出;泉玉姬抬掌拍出,闪电般退出 丈许。

郑九鹰盯着泉玉姬,浓密胡须一根根张开。他右手握着铁尺,左袖铁链滑出 半截,小腹鲜血狂涌,伤口血肉模糊。

泉玉姬张开滴血的玉手,掉在地上的长剑飞回掌中。这一手使得神完气足, 哪有半点受伤模样。

郑九鹰长吸一口气,小腹的伤口奇迹般收拢、止住鲜血,他沉声道:「泉姑 娘,你十岁入六扇门,先后跟随三位捕头历练,虽然你出身新罗,我六扇门从未 把你当成外人。你扪心自问,这十年来可有半点亏负于你?」

泉玉姬冷冷道:「郑捕头,你身为六扇门高层却暗中与黑魔海勾结,毒害同 僚,在场的诸位都可以为我作证。」

郑九鹰深吸缓吐,慢慢道:「当日在建康,你手下的捕快遇袭身亡,我便起 过疑心。想必是他察觉你的底细才被你灭口。」

泉玉姬用没有声调的语气道:「王捕快是被盗匪所杀,人证、物证俱在。郑 捕头想栽赃于我并不容易。」

郑九鹰双眼一睁,目光如电,仿佛要看穿泉玉姬的内心。泉玉姬毫不畏惧地 与他对视,手中长剑犹如秋水。

「泉玉姬!你面纱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爆喝声中,郑九鹰左手拘魂锁全力攻出。被撕裂的空气发出一串爆响,那条 铁链腾起一道黑雾,宛如一只张开的大手,朝泉玉姬细长玉颈抓去。

泉玉姬长剑微挑,剑锋在空中挑出朵朵梅花,每一朵都五瓣俱全,中间吐出 雪亮花蕊。凝成梅花的剑气不断击上飞舞的拘魂锁,将贯满锁炼的黑雾击碎。

谭英和马雄好不容易干掉四名佣兵,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这会儿站在游雍旁 边不知道该帮哪边。

游婵钦佩地看了程宗扬一眼,「还是上忍高明,一眼看出她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的惊讶比她更甚,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卧底就是她呢?」

游婵贴着他的耳朵道:「那老头若是黑魔海的人就不会中了她的诡计。这贱 人一肚子鬼魅心肠还装得大义凛然,好卑鄙……」

程宗扬悄悄摸了摸匕首,心里微微发紧。如果泉玉姬真是黑魔海的人,只怕 自己的身份混不过她的眼睛。

郑九鹰脚步踏着八卦方位缓慢移动,到了「兑」位时,拘魂锁蓦然发出一声 狂啸,一个血红骷髅头从锁影中飞出,张开血淋淋的大口。

郑九鹰长眉低垂,沉声道:「我佛慈悲!」

泉玉姬淡淡道:「郑捕头身为六扇门名捕却练此邪功,念再多的佛也全无用 处!」

郑九鹰道:「术无正邪,因人而异。你的落梅剑虽是正派玄功,心术不正也 是枉然!」

郑九鹰锁链一摆,那只骷髅头扑向泉玉姬挽出的梅花剑影,骷髅头滴血的利 齿嘶咬着将剑气一一扯碎。

程宗扬盯着他们交手的每一个细节,一些无法理解的情形在脑海慢慢变得清 晰。如果是以前,自己根本不会留意他们的格斗。但与苏妲己一战,程宗扬终于 痛下决心,要保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

直到现在自己还是靠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混饭吃。武二的刀法虽然很猛,但 碰上真正的高手就不好混了。不过除了王哲给自己筑下的基础,还有殇侯短短半 天的指点,自己身边没有可以随时请教的名师,大多数时候自己要靠血的代价, 来学一点基础的格斗技巧。

郑九鹰与泉玉姬一战不是自己见过的最高水准,却是自己看得最真切的一场。

以前自己不理解他们的招术为什么要弄那么多花样,比如泉玉姬的落梅剑为 什么要费力地挽出梅花而不直接攻出,看起来太像作秀了。

但这会儿心里隐约生出一个念头:并不是泉玉姬先有挽出梅花的念头,为了 好看才施出来,而是她每一道必须施出的剑气自然而然聚成梅花。

程宗扬想起关于战斗机的一种说法。一架战斗机的性能只用眼睛就能看出高 下。性能更好的一架,外形看起来肯定更美。这不是设计师人为美化,而是在风 洞中反复测试的结果。如果外形看起来有缺陷,实际效果必定不尽如人意。

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拿着一柄剑可能会施出无穷无尽的怪招,但只有懂得 剑法的人才能有意识地让每一招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这些招术千锤百炼的结果如 同在风洞里反复测试,越来越趋于美观。

泉玉姬的落梅剑法招术极快,剑锋旋转着吐出剑气,勾画出梅花的第一片花 瓣;如果就此止住,不必郑九鹰铁尺攻来,剑气自然散开。因此她需要连转五次 手腕,勾画出五片梅瓣将剑气凝在一处,然后一剑挑出梅蕊,才能将聚拢的剑气 施出。

另一方面,他们的招术虽然千变万化却有脉络可寻。一个完整招术首先是起 手,攻其不备,令对方措手不及;接着是承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对手的防线。

如果对手见招拆招便出现一个精妙变招,一方面变换角度再次攻击,另一方 面补足自己的漏洞;如果还不足以攻破对方就是最后的退守。

比如自己拿刀砍人,一刀砍下去就包含起手和承手;对手以为自己要攻他的 小腹,自己却选择脖颈,就是起手的出奇不意。这一刀砍出,中途猛然发力就是 承手。对手弱一点,这一刀就能砍倒对手。如果对手够强,一刀劈出被他挡住, 就需要刀势加以变化;一边寻找对手的弱点,一边留意自己的破绽。

只要力道足够,这个转折可以无限地施展下去。但任何人攻出一刀,力量都 有耗尽的时候。这一刀力量使尽之前就要回手,留下力气防备对手趁势而入。

世间招术虽然千变万化,但一个完整的招术总不脱这几个步骤。没有承手就 无从发力;没有变招就是直来直往的硬攻,根本没有招术可言;没有最后的防守, 对手很容易趁隙攻入。

与敌人交手的画面在脑中闪过,程宗扬发现自己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

如果不是有武二传授给自己的成套刀法,完全依靠本能出手,下场早就惨不 忍睹。

比如与苏妲己一战,自己施出五虎断门刀中的破敌猛招「龙蟠虎踞」却不管 招术的完整,没有留下一点余力做基本防守,结果一招就被苏妖妇砍翻。

郑九鹰的拘魂锁声势越来越猛烈,谭英和马雄早变了脸色;游雍虽然面无表 情也不得不运功抵抗逼人的劲风。

泉玉姬招式一变,明净如水的剑锋突然间透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剑上血 色涌动,凝成一道血红翎毛,接着箭矢般射出;拘魂锁的血骷髅刚至中途就猛然 爆裂。

郑九鹰失声道:「妖翎血羽!你果然是黑——」

又一枝血翎射出,郑九鹰上身一折,整个身体横了过来。这时泉玉姬突然玉 颈一摆,头上的斗笠突然飞出罩向郑九鹰的面孔。

郑九鹰像见到某种恐怖至极的事物般发出一声惊呼。那张斗笠覆盖在郑九縻 脸上,接着斗笠下传来一阵古怪异响,仿佛群蚁疯狂地噬咬骨骼与血肉。

郑九魔手指抽动了几下,铁尺和锁链「锵」的一声掉落在地,不过是两件普 普通通已经用旧的六扇门平常装备。

摘去斗笠的泉玉姬没有再朝郑九鹰看一眼,提着长剑走到一名捕快身前。

那名捕快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低声道:「泉捕头……」

泉玉姬点了点头,「叛徒已经除掉,没事了。」

说着长剑递出在他喉头停了一下,等他惊恐地张大眼睛才慢慢刺入。她眼神 中没有丝毫的不忍和惊慌,甚至也没有狡计得逞的得意和嗜血冲动,平静得像一 泉井水,让人看不出她是喜是怒。

另两名捕快挣扎着起身,捂着小腹往山下奔去。泉玉姬身形一闪挡在两人面 前,淡淡道:「你们也是和郑九鹰一伙吗?」

两人喘着气道:「不是……」

「那好。」

泉玉姬一剑一个,将两名同僚刺死,然后走回来。

滴血的剑锋落在袁星儿咽喉上。穿着捕快服色的少女面孔雪白,嘴唇颤抖着 小声道:「泉姐……」

泉玉姬低头看她,犹豫一下道:「我信得过你。不会伤你。」

袁星儿感激地说道:「多谢泉姐……啊!」

泉玉姬长剑一挑,剑锋从袁星儿襟口划下,少女皂色捕快服整齐分开,两团 雪白乳房立刻弹出。

泉玉姬平静地说道:「星儿,你既然身为捕快,一会儿落入匪寇手中面对他 们的报复,也不要堕了我们六扇门的名声。」

说着她挑开女捕快的衣带,将她裤子划开。

程宗扬一手扶着额头,右侧太阳穴的伤疤霍霍跳动。眨眼间六扇门的四名捕 快尸横就地,只剩下一个少女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光溜溜躺在破碎的衣物间。

而那个戴着面纱的女捕快提着长剑,目光冷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女捕快白晳肉体,谭英和马雄同时露出贪婪目光。

袁星儿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忽然她赤手抱住长剑,用尽全身力气将胸口撞 向剑锋。

鲜血像梅花一样在她白晳身体上绽开。泉玉姬脸上面纱纹丝未动,回手拔出 长剑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提剑放在敖润颈中慢慢道:「雪隼佣兵团?」

敖润看得面无人色。他盯着泉玉姬,脖子渐渐胀红,狂叫道:「我干你娘!

敢冤枉老子!「

泉玉姬冷冷看着敷润,长剑刺进他喉头软肉;敖润打个哆嗦又瞪大眼睛, 「娘的!老子这辈子什么都干过!就他妈的没死过!今天倒要死一次看看!有种 你就来啊,我肏你祖宗十八……」

「住口!」

程宗扬一脚踢在敖润脑袋上,把他踢得翻了白眼。

泉玉姬的剑锋在敖润颈中带出一道血痕,头也不抬地冷冷道:「盘江程氏的 少主人也与匪寇勾结在一起吗?」

游婵陪笑道:「泉捕头莫认错了,这位是东瀛来的飞鸟上忍,现在是圣教的 供奉。」

泉玉姬露出奇异眼神,「飞鸟供奉就是你?」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不错。」

「程少主不是来自南荒吗?怎么变成东瀛?」

程宗扬喝道:「愚蠢!我说是南荒就是南荒吗?」

泉玉姬目光微微闪烁,一字一字慢慢道:「吉梅玛希代,有楼稀库……」

程宗扬大松一口气。这句自己懂啊!听泉玉姬的口音,这个新罗裔的倭语水 准也不怎么样。

程宗扬绷起脸,双手握拳,梗着脖子吼道:「呜艘!」

泉玉姬面纱轻轻一晃。

程宗扬严厉地教训道:「大家又不是初次见面,有什么好关照的!」

泉玉姬被他的气势压住,举手掠了掠发丝,忽然一掌拍来。

程宗扬急忙抬起左掌,叫道:「八格!你敢犯上!」

双掌相对,程宗扬大感不好。自己原以为她只是试探,谁知这贱人掌力凌厉 至极,竟是奔着自己性命来的。自己经脉伤势未愈,这一掌足够自己死两遍。真 气侵入经脉,程宗扬气血翻腾,喉头不由一甜,口中充满血腥味。

泉玉姬真气吐出,刹那间神情大变,急忙收回掌力退开两步,目光惊疑不定 地看着程宗扬。

游婵已经搞不清泉玉姬是敌是友,急忙拔出尖刀退到供奉身边。程宗扬强行 咽回鲜血,压下伤势,一手伸进背包。这次想保命就要看飞鸟兄剩的两支卷轴灵 不灵。

戴着面纱的女捕头犹豫片刻,屈膝跪倒,双手放在地上,俯下身、额头贴住 手背,用生硬口音道:「黑魔海御姬奴泉玉姬,叩见飞鸟上忍!不知供奉身上有 伤,请供奉恕罪!」

程宗扬攥着卷轴,浑身都是冷汗。这贱人真是黑魔海的人!

看到泉玉姬终于表明身份,游婵松口气埋怨道:「你都知道了还装腔作势, 险些伤了供奉。连仙姬的话你都敢疑心吗?」

说着惊叫一声,「大哥!」

旁边一直苦苦支撑的游雍喷出一口鲜血,缓缓跪坐,接着朝后倒去。

体内气血翻腾,宛如奔驰的马群没有片刻停歇。程宗扬竭力收拢真气,丹田 的气轮缓缓旋转,运功打通受创经络。泉玉姬撤招及时,自己没有受太多的伤, 只不过刚才吸收的死气也在丹田徘徊,被她一掌险些击散,这会儿要费些力气调 理。

这次吸收的死气一共十道,但其中一股比其余全加起来还要充沛,可见郑九 鹰修为深厚。可惜郑老头心地太好,被那贱人暗算。

好不容易控制住体内真气,将死气一一纳入丹田。程宗扬睁开眼睛。这一个 时辰的调息不仅将死气尽数融入丹田气轮,伤势也大有好转。

天际乌云早已散开,日影西斜,从破碎窗口投入淡黄光线。这是庙宇后面的 厢房,墙脚有几个野獾钻出的破洞,洞口丛生着枯黄草叶。房内物品早被搬走一 空,只剩下一张积满灰尘的土炕,不知多少年没有人来过。

程宗扬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被困在峰上的月霜等人音讯皆无,他们被困峰 上,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脑中一时间生出无数念头。敖润被自己一脚踢晕应该还没死,怎么把他救出 来?还有泉玉姬已对自己起了疑心,刚才为什么突然收手?自己假冒的身份经不 起半点推敲,一会儿怎么溜出去?还要把月霜从断崖救下来……程宗扬心里哀鸣 一声。死丫头,你要是在这儿,我还用动这么多脑筋吗?

蓦然间,程宗扬无限怀念起那个死丫头。她在水里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 好一点?其实有她的小嘴亲着,自己在水里陪她两天也没什么。说好让自己在河 边等她,自己却溜出来这么久;小紫若看不到自己,发起飙来……

不管了!还是开溜要紧。自己假冒飞鸟熊藏,运气够好才混到现在,但运气 这事儿实在太靠不住。就算能暂时瞒过姓泉的,迟早会被揭穿。在这儿多待一会 儿就多一分危险,不如见好就收,想办法救了敖润赶紧走人,等找到小紫再想办 法。

程宗扬转身拿起背包,再回过头,汗毛险些竖起。

泉玉姬立在门口,那件皂黑色制服镶着朱红滚边,勾勒出身体凸凹有致的曲 线。她的捕快服短短的,穿着雪白长裤,腰间系着一条鲜红丝带,上面悬着一面 标记六扇门身份的铜牌,看起来果决精干,英姿飒爽。她的斗笠已经取下,但脸 上仍罩着面纱,原本冷静到无情的目光却多了一分异样光彩……如果自己没看错, 那竟然是一种讨好的眼神!

「哇塔丝诺苟锈金!」

泉玉姬屈膝跪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俯身用额头贴住手背,「磨西哇开阿历嘛 森!」

后面这句自己不熟,听口气像是给自己赔罪道歉。但前面这一句自己在动漫 里听过太多!那些漂亮的小女仆经常这样喊——我的主人!

程宗扬脑中电转,脸上堆起怒色,喝道:「八格!不要在我面前说你的蹩脚 倭语!你在污辱我的语言!」

泉玉姬连忙改口,用带着异族语调的生硬口音道:「对不起!上忍息怒。」

她每个字的发音都很准确,但连在一起时语调很生硬,像对着书一个字一个 字念出来。程宗扬只想她赶快消失,板脸道:「知道就好!你可以走了。」

泉玉姬身子伏得更低:「仙姬吩咐,上忍是教内最尊贵的宾客,指派奴婢作 为上忍的属奴。」

程宗扬脑中嗡的一声。黑魔海说要送自己一个女奴,竟然是她!

泉玉姬一手放在面纱下,雪白喉咙伸直,勉力吐出一颗红色丹丸,然后双手 捧起举到程宗扬面前,娇喘道:「请主人收下。」

程宗扬皱起眉,「这是什么?」

「这是用泉奴的一魂一魄炼成的魂丹。奴婢被指定给主人,应该向主人献出 魂丹。只要主人吞下,泉奴的一魂一魄就依附在主人身上,至死不渝。」

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她不会拿这东西来骗自己吧?万一这是毒药呢……少 来!她要拍死自己也费不了多少力气。程宗扬心一横,伸手接过魂丹张口吞下。

什么事都没发生,那颗魂丹一进肚子立即消失无踪,好像没有存在过。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没有感觉到动静,忍不住道:「这东西怎么用的?」

失去魂丹的泉玉姬目光有些发黯,吃力地说道:「请上忍……运气到脑后的 窍阴穴……」

丹田气轮一动,一股真气行至脑后在窍阴穴上一触。原本只是经络中一的穴 道豁然打开,苍灰色空间中隐约飘浮一个淡淡影子。

「这是你的魂魄?」

程宗扬惊讶之余,试着将一丝真气撞在淡影上。

泉玉姬如受雷殛,浑身剧震,颤声道:「求主人饶命……」

「那个影子在动呢!」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我要再用点力,把它打碎会怎么样?」

泉玉姬面纱微微晃动,低声道:「奴婢失去魂魄,即便不死也会变成没有知 觉的行尸走肉……」

「真的吗?」

黑魔海的手段让自己大开眼界。这么说,自己只要控制泉玉姬的魂丹,她修 为再高也没有一点反抗余地。

程宗扬收回真气,看着伏在自己脚下的女捕头,试着命令道:「你把面纱摘 掉。」

泉玉姬垂首摘下面纱,扬起脸朝程宗扬一笑。

眼前是一张娇美面孔,她年纪比云丹琉略长一、两岁,正值双十年华,容貌 像整过容一样姣好,眼角比一般人略大,鼻梁秀挺,下巴微尖,柔润的唇瓣红艳 得如同涂过胭脂,整张面孔像比照着画上的美人儿画出来的,属于标准的美人胚 子。

程宗扬吞了口口水,「长得蛮可以嘛,为什么要遮起来?」

泉玉姬道:「奴婢穿过鼻环,怕有人留心看出来。」

「鼻环?在哪儿?」

泉玉姬翘起鼻子,果然在她鼻翼一侧和鼻间软肉上各有一个小孔。程宗扬试 着摸了摸,见泉玉姬没有闪避,索性在她漂亮脸颊上捏了一把。泉玉姬唇角挑起, 含笑任他轻薄,不敢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程宗扬摸着她光滑脸蛋,有些怀疑地说道:「你刚才不还想杀了我吗?怎么 突然这么乖,连魂丹都交给我了?」

「泉奴第一次见有倭人华言能说得这么好,还以为主人是冒充的。」

泉玉姬带着笑容柔声道:「直到刚才交手才知道主人不仅是圣教中人,而且 还蒙教主亲传神功。」

程宗扬恍然大悟。这贱人察觉到自己用的是太一经才连忙收手。自己的太一 经其实非常之渣,凝羽本身学的不对,自己又跟着凝羽错上加错。如果不是遇到 殇侯这个大行家,恐怕早就练死了。

殇侯本身出自毒宗,对黑魔海巫宗的太一经也算不上精通。但毕竟在黑魔海 浸淫多年,见识非凡,通过凝羽所知的一鳞半爪推测出太一经所独有的运功经脉, 经过他的调整,自己的太一经才有了几分模样。

身上有这种功夫本来很扎眼的。不过早在岳帅重创黑魔海之前就少有人接触 过太一经,连小狐狸都没看出异样。除了殇侯和泉玉姬这种与黑魔海大有渊源的 人,只怕没人能识破。所以自己没想过要隐藏,毕竟要说扎眼,九阳神功可能更 扎眼。

泉玉姬道:「当初在建康,主人说来自南荒,奴婢仔细查过,并未听说南荒 有姓程的世家,只是盘江路途遥远,无法查取实证。主人来自东瀛却自称来自南 荒,华言又说得这么好,这样偷天换日的手段果然是神出鬼没的东瀛上忍,难怪 能瞒过建康那么多人。」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贱人如此巴结,看来真信了自己所冒充的飞鸟上忍。不 过自己在南荒干掉鬼巫王的事,黑魔海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剑玉姬不是自 己在南荒遇到的那个黑魔海女子?

程宗扬压下心头疑惑,问道:「黑魔海的人为什么对太湖盟和翻江会感兴趣?」

第四章魂丹命控

「也许与太湖盟和翻江会控制的水路有关。」

泉玉姬道:「仙姬交代的事,向来不允许我们问缘故的。只命令奴婢以六扇 门名义沿途追踪,必要时可以杀一、两个人立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泉玉姬道:「泉奴奉命一直追到建康,忽然接到仙姬的命令,说星月湖八骏 的玄骐现身,命我抛开一切查证此事。但奴婢刚着手,那位少陵侯府的小侯爷便 离开建康,远赴江州。」

程宗扬暗叫一声好险。泉玉姬只晚了一步,接到命令时萧遥逸已经抢先摊牌。

泉玉姬追查无果,转而利用芝娘画舫被劫的案子,探查当日玄武湖一战另一 个参与者云家的虚实,因此才有闯入席间询问云丹琉的举动。她公然上门,以公 事公办的态度查问云丹琉当天情形,反而没有人起疑。

萧氏父子的突然出手打乱黑魔海全盘计划,主持此事的剑玉姬见局势已经无 法挽回,立即撤出人手。与此同时,一边利用六扇门的追捕逼迫游雍,一边向三 寇抛出诱饵。结果六扇门派出的高手被一网打尽,三寇加入黑魔海,顺便还重创 雪隼佣兵团。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冒牌货,泉玉姬大可以编个理由塞搪此事,然后回长安述 职,继续当她的六扇门捕头。黑魔海一无所失却一石三鸟,坐收实利。这种手段 称得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剑玉姬……剑玉姬……程宗扬明白过来,为什么连谢艺这种高明人物也中了 她的计策,客死异乡。这女人的心术和手段实在太可怕了。

「那几个捕快中毒也是你做的手脚了?」

泉玉姬毫不隐隔地说道:「郑九鹰在六扇门多年,平常手段瞒不过他。所以 我先在他们的茶水中放入半叶莲。半叶莲无毒无味,常人喝下也没有关系。还有 一种天心沙同样无毒无味,我放在敖润带的食物中。那几名捕快喝过茶水又吃过 食物,两种无毒药物相融并不致命,但会使人在一个时辰内丹田受制,无法运用 真气。若非如此也瞒不过郑九鹰。」

敖润这个跟头栽得一点都不冤……程宗扬捏了捏女捕头脸颊,「哟西!哟西!

真聪明!「

泉玉姬柔声道:「多谢主人夸奖。」

程宗扬干咳一声,「你什么时候入黑魔海?」

「奴婢七岁被收入教中,后来随父母迁至长安,奉命加入六扇门。到现在已 经十三年了。」

黑魔海手伸得够远。十三年前,那么是被岳帅剿灭之后不久,他们在六朝受 挫转而进入新罗,暗中发展自己势力。

「你在教里是什么身份?」

「奴婢是教中的御姬奴。」

泉玉姬道:「御姬奴都是自幼培养,以处女身送给教内立有大功的主人使用。」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贱人还是处女?

泉玉姬迟疑一下,低声道:「奴婢有件重要事情要禀告主人。」

「什么事?」

「雪隼佣兵团有个女人名叫月霜,曾经在六扇门待过一段时间,与奴婢结识。

奴婢得知,她以前追随王大将军在左武军团;王大将军兵败身死,她投奔卫 公李药师。奴婢猜测,她身份可能与岳贼有关。「

岳贼?姓岳的名号还真多。程宗扬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那个拿剑的女人 吗?哟西!很漂亮!」

泉玉姬轻笑道:「奴婢从没见过月小贱人那么生气。小贱人说主人是采花的 淫贼,不知道主人得手没有?」

程宗扬冷哼一声,心神却飞到那个大草原的夜晚。这么久没见,不知道月丫 头又发育没有……

泉玉姬乖巧地说道:「岳贼是圣教死敌,虽然已遇天谴死在风波亭,但教主 曾经立誓,绝不放过岳贼任何一个后人。月小贱人一行如今被困在峰上,只要擒 下她便是大功一件。」

程宗扬意识到她没有提及小紫,不知是因为黑魔海对殇侯颇有忌惮,还是因 为他们不知道小紫已经离开南荒,以为她仍受殇侯庇护。「你准备怎么擒住那个 小贱人?」

泉玉姬道:「瓠山孤峰奴婢已经看过,四面都是绝壁,只有一条藤桥与外界 相连。现在藤桥已断,月小贱人被困在峰上,只能冒险攀援绝壁,要花费二、三 个时辰才能从峰上下来。孤峰下面是条峡谷,只有一处出口,到时主人只要守住 谷口就能让她自投罗网。」

这下可麻烦了。月丫头累死累活爬下山,结果一头钻到圈套里。只一个泉玉 姬,那些佣兵全加起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何况还有谭英、马雄他们。更麻烦的 是,即使自己告诉月丫头,她也不信啊。自己和泉玉姬之间,恐怕那丫头只会相 信后者。

泉玉姬柔声道:「那小贱人如果真是岳贼之女,主人莫说采了她的花,就是 手段再猛烈十倍,教主也不会怪罪的。」

她唇角微微挑起,微笑道:「上忍从东瀛来,听说东瀛人对女人有些特别手 段……」

程宗扬狞笑两声,摸着她的下巴道:「你不怕我用在你身上吗?」

泉玉姬恭恭敬敬说道:「主人蒙仙姬青睐,又得到教主亲传,可见主人在教 中地位。能服侍上忍是奴婢之福。」

怪不得这贱人前倨后恭,原来是以为跟着自己这个被教主和剑玉姬同时看中 的上忍大有前途,连魂丹也献出来。不过以那位仙姬的心计,肯定不会平白送出 这份大礼。

程宗扬道:「教里的御姬奴很多吗?为什么让你来当我的奴婢呢?」

「仙姬见过另一位飞鸟上忍的忍术,对上忍分外器重。因为泉奴是新罗裔, 又是六扇门的人,所以才指派奴婢伺候上忍。」

「是吗?」

泉玉姬美丽面孔露出一个柔媚笑容,娇声道:「仙姬说,主人是东瀛来的上 忍,与新罗是世仇,最喜欢干的就是新罗女人。上忍又是采花的行家,奴婢在长 安破获好几起采花案才当上捕头。如果奴婢这个六扇门的女捕头被上忍采花,又 给上忍当奴婢使唤,上忍一定会很高兴。」

程宗扬心头一阵乱跳。剑玉姬算得真精细。如果自己真是飞鸟熊藏那厮,能 干到世仇的女人,采到这个六扇门漂亮女捕头的花,这会儿早就乐翻。

看着泉玉姬姣美面容,程宗扬不由大流口水。这块主动送上门来的美肉不狠 狠咬一口,实在太对不起剑玉姬的一片好意。但另一边月霜和敖润还等着自己救 命,自己如果只顾着占这种不要钱的便宜,也太禽兽了!

程宗扬盘算着,脑中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冷哼一声,「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肮脏的女人!给你一刻钟,把自己 收拾干净!抓到那个女人之前,本供奉要好好惩罚你这个六扇门捕快!」

泉玉姬俯下身,额头贴在地上,「哈依!」

院中弥漫血腥气,远远能看到几名捕快尸体收拢到一处。程宗扬脸色阴沉, 这个女人眼也不眨就冷冰冰刺死自己的同僚,那分铁石心肠和毒辣比起苏妲己相 差无几。

小庙已经废弃多年,两边庙舍大都倾颓,杂草丛生。对面的厢房里,游婵侧 身坐在一边,望着紧闭双眼的游雍,神情黯淡。

程宗扬道:「游兄怎么样?」

游婵摇了摇头,眼圈微微发红。

「谭兄和马兄呢?」

「他们往山崖下取东西去了。」

程宗扬松口气。游雍受伤,谭英和马雄去取赃物,只要支开游婵,自己就好 办了。

程宗扬道:「游大哥是被那个贱人打伤的吧?」

游婵面露怒色,咬牙道:「那贱人好辣的手!」

程宗扬用上忍口气狞笑一声,「仙姬送给我的女奴就是姓泉的捕头。」

游婵一怔。

「她太嚣张了,我不喜欢。」

程宗扬严肃地说:「但她现在是我的女奴,想怎么收拾都可以。你明白了?」

游婵愕然道:「飞鸟大爷……」

程宗扬煽风点火:「她明知道仙姬想收服你大哥还下这么重的手,实在太过 分了!游掌柜难道不想教训教训她?」

游雍心脉重创,命悬一线,游婵心里早已恨极这个女人,只是她不清楚泉玉 姬在教里的身份。如果比自己高,即便游雍重伤身死,她也只能吓下这口气。此 时听到上忍这样说,游婵迟疑道:「可她是飞鸟大爷的女人……」

「不过是个女奴,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你眼睛都哭红了……好了,我就让她 给你出气。」

游婵小心道:「大爷想怎么做?」

「我们东藏不喜欢傲慢的女人,你去教训她,让她不要那么嚣张。她若敢反 抗就说是我的命令。」

游婵眼中露出一丝感激,「上忍对奴婢这么好……」

程宗扬心里嘀咕:好什么啊,有你缠住泉玉姬,我在外面也好做点手脚。

游婵忽然抬起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奴婢知道上忍是东瀛人,就 喜欢这种调调……」

说着她飞了个媚眼,「飞鸟大爷放心好了,奴婢会仔细调教那贱人,让大爷 好好受用。」

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程宗扬心里苦笑,脸上露出好色表情,「你知 道就好。」

游婵一笑,兴致满满地去找泉玉姬的霉头。程宗扬趁机溜出去,找到穴道被 封的敖润。

敖润刚醒过来,见到程宗扬立刻恶狠狠地大呸一口。「我干你娘的狗贼混账 王八蛋!我真他娘的瞎了眼!没瞧出你的牛黄狗宝!有种你砍了敖爷!敖爷皱一 皱眉头就不是你亲爹!唔唔……」

「歇歇吧你!」

程宗扬捂住敖润的臭嘴,试着按了按他的穴道。

敖润被郑九鹰封了穴道,看得出郑九鹰是个厚道人,下手很有分寸,要解开 并不难。

程宗扬一边缓缓送入真气,一边贴在他耳边道:「你要不想害死我,就老老 实实别做声。仔细听我说……」

敖润一边听,一边眼睛越睁越大,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最后猛地一点头。

因为担心点火会引起月霜等人的警觉,那些捕快和佣兵的尸体被扔成一堆, 准备等剩下的人一网打尽之后再焚尸灭迹。看着郑九鹰血肉模糊的尸身,程宗扬 心里念了声:阿弥佗佛,菩萨保佑。

敖润穴道滞留的劲气慢慢松开,经络逐渐变得通畅。程宗扬低声道:「说好 了。敖爷再坚持一会。」

程宗扬松开手,敖润仍躺在地上,只不过那张铁弓被摘下来放在他手中。

庙舍门板早已朽坏,程宗扬刚到门口,一个生硬女声便说道:「主人,你回 来了。」

只一会儿工夫,破陋的庙舍已经打理得一尘不染。除去面纱的女捕换了一身 崭新的捕快制服,她长发挽起用一根簪子簪着,顺从跪在地上,伏首贴耳,展露 出胴体优美的曲线。簪尾一颗指尖大的碧玉珠子在她髻上一晃一晃,看起来平添 几分妩媚。

游婵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冷冷道:「叫老爷。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

泉玉姬扬起面孔,微笑道:「奴婢知道,老爷是东瀛来的,有什么和平常人 不一样的嗜好,做奴婢的也要乖乖奉迎。」

「真乖。」

游婵拉长声音道:「泉捕头,我们来玩个游戏。」

「是!请吩咐。」

「泉捕头是新罗的女捕快,正在办一起采花案,结果失手被东瀛来的上忍擒 住。」

游婵笑吟吟道:「泉捕头看起来正气凛然,其实是个怕死鬼,为了保命,主 动让上忍采花,而且给上忍当了奴婢,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

泉玉姬点头道:「是。」

游婵道:「用新罗语说。」

「凑啊哟。」

游婵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算着时间,脸上露出好色捧笑,「先封住她的 穴道。」

泉玉姬听话地站起身,被游婵用重手封住胸腹的几处要穴,一身功力都被制 住。

游婵收回手指,接着握拳打在她腹上;劲力被制的泉玉姬痛叫一声,捂着小 腹跪倒地上。

游婵收起笑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骂道:「臭捕快!还嚣张吗?」

「米呀内……」

女捕快说完又用华语重复道:「对不起!」

游婵拔出尖刀贴在女捕快颈中。泉玉姬张大眼睛,惊叫道:「哈集马——不 要啊……去开残库残尤其达!只要能保住性命,新罗的女捕快什么都肯做!」

「真是个贱人!」

游婵嘲讽道:「让东瀛来的上忍采你的花也肯吗?」

「凑撕么呢达!我愿意!」

这贱人装得还真像……程宗扬抱着手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女捕快胸前。随 着她急促呼吸,两团高耸美乳在崭新的捕快服内跳动着,似乎里面什么都没有穿。

游婵看到他的眼神,扯住泉玉姬衣领往两边一分。泉玉姬玄黑色捕快服从腋 下绽开,被扯到肩后,露出白生生的肉体。果然她捕快服里光溜溜的,两团丰挺 雪乳耸翘着,乳尖撑起捕快服摇摇欲坠的红色滚边,从衣襟中微微露出一片红嫩 乳晕。

这贱人身材够火辣,看着她胴体半裸,程宗扬不由腹下一阵火热,暗道如果 真有这个奴婢也不错。

忽然间脑中想起旁边的另一个女捕快,程宗扬心跳停了一下。这贱人只是在 玩一个讨好主人的游戏,她的同僚却宁可死在她剑下。想到她冷冰冰刺死自己同 僚的狠辣手段,程宗扬那点念头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僚都能 下此狠手,这贱人比卓婊子还可怕、可恶。把她当奴婢还不如养条蛇。

「下贱的女人!」

程宗扬伸出手,抓住她一边丰润的乳房用力捏了几把,然后扯到衣外。

女捕头双手握住衣襟,主动拉开衣物将雪白双乳裸露出来,用力挺起胸乳, 咬着舌头道:「从噶因咖!尊敬的老爷!请玩弄新罗女人漂亮的奶子。」

两团富有弹性的肉团在手中抖动,沉甸甸地充满诱人的肉感。程宗扬屏住呼 吸,心底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再这么下去自己忍不住提枪上马,那就耽误大事了。这会儿离藤桥断裂已一 个多时辰,月霜一个时辰之内会从峰上下来。到时她可能直接来寻郑九鹰和泉玉 姬这两名六扇门的捕头。自己要做的是控制好局势,赶在此前告诉她真相。

程宗扬强忍冲动,极力克制着松开双手,用东瀛人口气道:「艘嘎!鼻环在 哪里!」

游婵笑道:「这个新罗贱人自己带着呢。还不去拿?」

「凑啊哟!」

女捕快爬起来,晃动着雪白乳房小跑到土炕前边,从换下的衣物中翻出几件 小东西,然后跑回来跪在主人面前,双手捧起。手中是一个银制的双套环,两只 精巧小铃,还有一条细细的银链。

鼻环、细链自己知道用处,那两只小铃……程宗扬怀疑地想,不会是乳铃吧?

这贱人带的东西还真齐全,不过没看到她乳头穿过孔啊?

游婵拿起银环朝泉玉姬晃了晃。女捕快顺从地扬起脸,露出鼻侧小孔,让她 给自己戴上鼻环。游婵一边穿过她的鼻孔,一边道:「臭捕快,那两只铃是做什 么的?」

「是新罗女人戴在乳头的铃铛。」

女捕快托起一团雪乳,手指拨开乳头。程宗扬这才看见她红嫩乳头上有一个 细细的小孔,似乎一直没有用过。

自己还没玩过乳铃,反正不是自己的女人,用不着心痛,不玩玩太可惜了。

程宗扬拿起银铃,看到铃上有一个精巧的卡扣,上面的银针可以卡进扣内固 定。

「哟西!」

程宗扬拽住女捕快的乳头捏了捏。她乳头还是处女的红嫩色泽,捏在指间有 种柔韧感。

泉玉姬高高挺起双乳,程宗扬把乳头捏得扁扁的,用力拽长,然后将细针对 着乳头小孔塞了进去。银铃在手中发出细碎响声,泉玉姬皱起眉,露出痛楚表情。

银色细针从红嫩乳头一侧刺入,片刻后从乳头另一侧露出,中间被乳头挡住。

「卡」的一声轻响,细针卡在扣内。

「古吗朴思密达!」

女捕快忍着疼痛大声说:「谢谢老爷。」

游婵笑道:「还有一个呢。」

程宗扬抓住泉玉姬另一团乳房,在她乳头挂上银铃。泉玉姬两只乳头一边一 个,各戴了一只铃铛,她两乳高耸,乳头翘起,银铃悬在乳头下,在乳晕上轻轻 晃动。

「快一点!」

「凑啊哟!」

泉玉姬扬起头,那条银链系在她鼻间银环上,被游婵牵着在地上爬行。

她高耸雪乳在胸前摇晃,挂在乳头上的铃铛一晃一晃,「叮铃叮铃……」

不断发出悦耳铃声。

游婵收紧银链,把她秀挺的玉鼻扯得变形,一面嘲笑道:「真淫贱!新罗的 女捕快穿着鼻环,戴着乳铃被人玩。痛不痛啊?」

「捆擦那有!」

泉玉姬娇声道:「没有关系!」

游婵晃了晃链子,「把裤子脱掉吧。」

「凑啊哟!凑啊哟!」

女捕快跪在地上连声答应,一边解开衣带,把裤子褪到臀下露出雪白圆臀。

程宗扬愣了一下。这贱人竟然穿着一条薄如蝉翼的黑丝内裤。

「这么薄的绢丝……」

游婵笑吟吟扯了一把,顿时失声道:「这是什么?」

「尼博!」

女捕快道:「漂亮的内裤。」

如果自己没认错,那是自己作坊的产品。作坊的霓龙丝衣没有流出多少,不 知道这贱人从哪里弄到一条。这会儿雪滑圆润的白屁股配着黑色丁字裤,足以令 任何一个男人淫兴大发。

游婵眼睛亮了起来。类似的薄绢虽然少见但并不稀奇,难得的是这种丝的质 地和弹性。出于女性直觉,她同样看出这种妖冶内衣会给男人带来多么强烈的诱 惑。

「这么薄,是妓女穿的吧?」

「格了的撕么呢达!你说的对,新罗女捕快的屁股上穿着妓女的内裤。」

说着她昂着头,抬起屁股,让老爷观赏她诱人的情趣内裤。

「臭捕快!把你淫贱的屁股露出来!」

「凑啊哟!」

女捕快扭动屁股,把丝织内裤剥到膝间。

程宗扬正待观赏她诱人春光,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弓弦震动的鸣响,接着马雄 一声惨叫。

这一刻程宗扬已经等了很久,可来的时候恨不得给敖润一刀。你就再等一会 儿,让我看一眼不行啊!

泉玉姬比游婵反应更快,「佣兵团!」

手臂在地上一撑想跃起身,但她穴道被封、真气受制,身子一闪又跌倒在地。

机会来了!

程宗扬一把握住匕首。泉贱人用她的身份瞒过众人,把六扇门和雪隼佣兵团 一网打尽;自己的计划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自己假冒的身份让黑 魔海的人失去警觉。

敖润用铁弓偷袭得手,听叫声,这一箭马雄纵然不死也是重伤。眼下泉玉姬 受制,游雍昏迷,剩下谭英、游婵,自己与敖润联手对付他们两个并非难事。

不过自己第一个要杀的还是泉玉姬!这个女人太危险了。虽然她主动献出魂 丹,摇着屁股喊自己老爷,不过有苏妲己和卓云君的前车之鉴,自己如果再心软 也太不长记性。

虽然杀了她很可惜,但不杀就很可怕了。

程宗扬刚握住匕首,脸上骇然变色。泉玉姬伏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然后腰 肢一挺,已经冲开被封的穴道。她抿紧红唇,脸上淫媚表情消失无踪,变得冷峻 异常,「马雄死了。」

与此同时,一丝森冷死气从太阳穴透入,证实她的判断。程宗扬握住匕首退 后一步,色厉内茬地吼道:「八格野鹿!」

游婵惊慌地退到角落里,「是谁?」

「姓敖的。」

泉玉姬冷冷道:「有人帮他解穴。」

说着她看了程宗扬一眼,突然间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脸色大变,连冷冰冰的 唇角也颤抖起来。

程宗扬一股真气游至窍阴穴,锁住淡淡的魂影,只等她喊叫出来就全力出手, 给她来一个魂飞魄散。

泉玉姬目光僵硬,颈中汗津津渗出冷汗,忽然她跪下来伏身道:「奴婢听从 老爷吩咐。」

游婵听着外面动静,全没注意到两人神情间的异样。

程宗扬盯住泉玉姬,那股真气丝毫不敢放松,过了会儿道:「出去看看!」

马雄倒在庙后的林里,手边扔着一只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裹。他胸口中了一箭, 箭镞从背后透出,硬生生射出半尺,可见敖润这一箭力道之强。

谭英伏在树后,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见到戴着面纱的泉玉姬出来,他不由自 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显示出对这位女捕头本能的畏惧。

「是那个使弓的佣兵!我刚离开,马老三就中了箭。人往那边跑了!」

谭英声音嘶哑,表情像惊弓之鸟一样不安。

「游掌柜,你去照顾双龙头。」

程宗扬道:「谭盟主、泉捕头,我们一起去追!」

谭英眼睛飞快地眨着,「飕」的弹出钢爪朝后退去,嘶声道:「游老大伤在 你们手里,马老三死得不明不白!谭某加入黑魔海是为了保命,不是卖命来的!」

「胆敢叛教!」

程宗扬一摆手,「杀了他。」

游婵惊恐地张大眼睛,看着泉玉姬提剑向谭英走去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寇只剩下谭英自己,他又挂过彩,这会儿看着泉玉姬逼来,连动手的勇气 都没有,怪叫一声转身逃开。泉玉姬飞身向前,长剑一挑,谭英颈后迸出长长的 血迹,无头尸身又跑出几步才颓然倒地。

泉玉姬提剑回来,她杀死自己同僚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会儿目光却不禁隐隐 发抖。

程宗扬对谭英看也不看一眼,小心与泉玉姬保持着丈许的距离,然后对游婵 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和泉捕头去追佣兵团剩下的人。」

游婵腿几乎软了,扶着墙不敢做声。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8 编辑 ] ----------               第五章月如清霜

「冯大法!」

老张在下面叫道:「你行不行啊!」

冯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挑起发抖的拇指用力晃了晃,接着两眼翻白,就 那么捆在绳索上晕了过去。

「冯大法!」

月霜气得大叫:「你怎么这么没用呢!」

「老毛病了,晕高。」

老张道:「别人出海外都晕船,他倒好,平常活蹦乱跳,趴船边往下看一眼 就能晕过去。今天能撑到这会儿已经不错了。」

月霜气道:「把他扔下来!」

「慢点儿!慢点儿!」

老张招呼着,两名佣兵汉子拉着绳索把冯源放到崖下,顺着绳索溜下来。

月霜举起手弩把系在石上的绳索射断,收回背囊。老张掐住冯源的人中,一 边用手为他握风,「醒醒!」

冯源打个哆嗦,睁开眼睛喃喃道:「这是哪儿啊……」

「快了快了!前面一拐弯就是阎王殿!」

「别闹了!」

月霜喝了一声,抬头看着天色。

阳光在断崖上镀出一道金黄边缘,佣兵团所在的峡谷被群峰遮蔽,四周一片 幽暗。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水声,似乎有山涧流过。

老张道:「副队长,咱们的人都下来了,下面怎么办?」

月霜道:「到山顶去。和泉捕头、郑捕头他们会合。」

冯源爬起来,小声道:「副队长,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呢?都两个时辰 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月霜踢开地上的碎石,用剑鞘画出一个三角。「这是主峰,这是我们所在的 位置。峡谷长度大约十里,出口在这个方向。」

「哦,哦……」

老张和冯源只有点头的分。雪隼佣兵团里对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副队长不服气 的大有人在,但老张和冯源服气得很。不说身手,就这手绘地形的功夫,整个佣 兵团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当初她加入时佣兵团还不想收,直到见识她不逊色于 职业军人的缝图技能,才拍板定案。他们不知月霜自幼跟随王哲,绘制地形图这 种事十岁之前就学会了。

看着两个唯唯否否的手下,月霜没好气地说:「从我们的位置到主峰顶有四 里的距离,隔着峡谷、森林和山涧,如果能听到声音才见鬼了。」

冯源一点都不生气,「我说嘛。」

老张揶揄道:「冯大法,你是被五雷诀吓住了吧?」

「胡说!」

冯源虎着脸道:「我们平山宗的罡火真诀才是玄门正宗!什么雷法雷诀都是 不入流的小术末技!」

「咦?你上次不是说叫真罡火诀吗?」

冯源脸微微一红,支吾道:「一回事,一回事!」

老张嘿嘿笑道:「我说冯大法这么高明的法师,不会连自家的法术都记不清 吧。」

「别废话了!」

月霜道:「天黑前必须绕过断崖!不然大伙就在峡谷里过夜吧。」

连月霜在内,雪隼佣兵团还剩下七人。众人从崖上下来已累得筋疲力尽,但 如果不与六扇门的人会合,入夜还暴露在峡谷中可能会被敌人伏击。

谷内满是乱石,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原本走在最前面的月霜却渐渐落到 后面。她咬紧牙关,一手按住小腹,脸色越来越苍白。

该死。已经数月没有发作的寒毒竟在这时发作了。月霜勉强挪动脚步,体内 寒意不住涌来,血液仿佛一点一点凝结,体力迅速消失,步伐越来越吃力。

忽然峡谷中传来一声大叫:「停下!」

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从岩石上跃下来,背后的铁弓磕在岩石上,发出一 声钝响。

泉玉姬姣好背影在眼前飞驰,她的捕快服比平常束得略高,那张被白色纱裤 包裹的圆臀一扭一扭,曲线毕露。两团丰挺乳房在衣内高高耸翘,上下跳动,发 出细碎银铃声,让程宗扬想起她捕快服里除了白滑肉体,只有一条什么都遮不住 的丁字裤。

程宗扬心里一动,一直守在窍阴穴的真气游丝般探过去,在魂影两腿间极轻 地一拨。

泉玉姬没有察觉真气的动作,那张圆臀却相应地微微一颤。

有点意思啊。程宗扬不断送出真气,在魂影股间来回撩拨。女捕快圆润屁股 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挑弄,不停颤动,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接着一点湿湿的水痕浸 透纱裤,从股间开始不断扩大。白色长裤被水痕浸湿,黑色内裤在裤间若隐若现。

泉玉姬在谷口停下,俯身察看敖润留下的脚印,抬起头:「老爷,血迹还是 热的,从溅射的角度判断,他刚刚往这边去了。」

「很好。」

程宗扬指向另一个方向,「追吧。」

他指的完全是一条岔路,但泉玉姬什么都没说,按着程宗扬指的方向追过去。

天色暗了下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峡谷走出百余步,眼前便出现一道笔直的山 崖,两旁都是两人高的巨石,已经没有去路。

程宗扬轻松地说道:「看来人好像追丢了。」

泉玉姬忽然解下长剑,连鞘扔到一边,跪下来,脸色雪白地说道:「求老爷 饶命!」

程宗扬收起伪装,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泉玉姬面纱抖动,曾有的冷静和镇定早已荡然无存,牙关微微作响,眼中充 满恐惧,「奴婢的魂丹已经献给老爷,无论老爷做什么,奴婢都不能反抗。只求 ……只求老爷饶奴婢性命……」

「猜猜,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奴婢做错了事,引得老爷生气……」

程宗扬笑眯眯道:「猜错了!不过你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说出来吧。」

泉玉姬脸色愈发苍白,「老爷不是飞鸟上忍……」

「宾果!」

程宗扬笑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上当了呢?」

「姓敖的解开穴道的时候。」

泉玉姬低声道:「他的穴道我察看过,要十二个时辰才能解开。他的修为不 足以冲开穴道,只可能是有人帮他解穴。他在庙外,周围并没有同党出现。唯一 出去过的只有老爷。而且……他的性命也是老爷救下的。」

程宗扬鼓掌道:「不愧是六扇门出来的,逻辑能力很强大啊!那你再猜猜, 我为什么要冒充飞鸟上忍呢?」

泉玉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老爷要瞒过仙姬……」

「如果我不是黑魔海的呢?」

泉玉姬怔了一下,「不会的!老爷身上的太一经冒充不来!」

程宗扬咬牙一笑。

泉玉姬扬起脸急切地道:「不管老爷是谁,奴婢献出魂丹就和老爷连为一体。

无论老爷要做什么,奴婢都听老爷的。老爷要杀奴婢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奴婢不会也绝不可能背叛!「

「是吗?」

泉玉姬拼命点头:「奴婢的性命已经交给老爷,老爷只要一动念,随时都可 以把奴婢杀死。若是老爷死了,奴婢寄托的魂魄消失,也活不了。」

程宗扬一把扯下她的面纱,露出姣好面孔。她鼻上还戴着银环,那条细细的 银链一端挂鼻侧的环,另一端挂在耳下,在光洁玉颊上微微摇晃,在暮色中平添 几分异样妖艳。

「泉捕头,想不想死?」

「啊泥哦!」

泉玉姬急切地说:「新罗的女捕快为了保命,什么都肯做!」

「背叛黑魔海的事,你也做吗?」

泉玉姬身子颤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的!」

回答这么快不会有诈吧?程宗扬冷哼一声,把那股真气朝她魂影的腿间重重 击了过去;泉玉姬玉容失色,两手掩住下体,身体触电般战栗着,白着脸道: 「古吗朴思密达!谢谢老爷!」

程宗扬收回真气好奇地问:「什么感觉?」

泉玉姬颤声道:「奴婢下面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整个下身都酥麻了……」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过来,臭捕快!」

泉玉姬双膝并在一起,扶着旁边的岩石吃力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解开。」

「凑啊哟!」

泉玉姬答应着,连忙拉开腰带。

程宗扬不等她脱掉长裤,一手伸到她裤内,贴着她光滑小腹插到她内裤里面, 张开手抓住女捕快腿间那团美肉。

女捕快腿间淌满汁液,又湿又滑。柔软的耻毛湿淋淋贴在阴阜和阴唇两侧。

两片肥厚软肉向外鼓起,中间滑腻肉缝张开一条手指宽的缝隙,里面早汪洋 一片,不断渗出蜜汁。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她密处,在那团柔软美肉间拨动。女捕快一点也 不敢反抗,两手提着裤子张开双腿,带着讨好笑容竭力挺起下体,任他的手掌在 自己密处肆意玩弄。

敖老大这会儿应该已经与月霜等人会合,说明真相,然后带着大伙儿逃命。

谭英、马雄都死了,剩下一个游婵,对他们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棘 手的泉玉姬,误打误撞之下把魂丹交给自己,彻底失去反抗能力。黑魔海强大的 控制秘术却便宜自己。托了黑魔海的福,让自己白捡一个女奴。

「哦泥……」

泉玉姬忽然并紧双腿夹住程宗扬的手掌,带着一丝痛楚道:「缅乔勒姆……

老爷,痛……「

想起这贱人还是处女,程宗扬不禁欲火大动。

敖润要在峡谷里找人还要花点时间,自己动作快点,完全可以先采了这贱人 的鲜花,再到谷口等敖润。反正今天吸收那么多死气,正需要发泄一番。

「全脱光!」

「凑啊哟。」

泉玉姬脱掉内裤,裸露白生生的胴体赤条条站在程宗扬面前,她双手握在身 前,并着双腿,像光着身子的司仪躬腰施了一礼。

「他森,块向阿达!尊敬的老爷,奴婢已经脱光了,请老爷观赏。」

泉玉姬皮肤白净,暮色下仍看得清清楚楚。她脱掉鞋子的身高在一米六四左 右,身材前凸后翘,雪乳圆耸,被细针刺穿的乳头高高翘起,悬着两只精巧银铃。

她腰肢很细,小腹平坦,臀部有着完美曲线,像匹漂亮的小母马一样向后突 起,又圆又翘。白美大腿浑圆而结实,耻毛像修剪过一样整齐,雪白腿间湿淋淋 都是淫水。

程宗扬挑了挑她乳头银铃,银铃摇晃着发出清脆响声,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 玉颊,「这么标致,不会整过容吧?」

泉玉姬茫然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说,你有没有用什么方法改变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漂亮一点?」

「内也!内也!」

泉玉姬连连点头,「是的!奴婢每天都有修饰身体,保养身材……随时可以 给老爷最好的服侍!」

程宗扬牢牢锁定窍阴穴中的魂影,一边拉开裤子,挺起火热的阳具:「泉捕 头,躺下吧。」

「凑啊哟!」

泉玉姬答应着躺在一块半人高的圆石上,白美双腿张开,拉成一个大张的一 字。她下体的秘境敞露出来,肥嫩阴唇朝两边翻开,锭露出里面红须的蜜肉。由 于双腿大张,阴唇张成圆形,里面充溢清亮的淫水,随着蜜肉的螺动一漾一漾, 两片娇嫩小阴唇完全被淫水浸没,像花瓣一样柔腻。

「尼博……老爷的身体好结实……」

泉玉姬娇声道:「请老爷来采花……」

粗硬龟头顶住穴口,泉玉姬双手按住湿淋淋的阴唇,淫水横溢出来在股间四 处乱流。那张柔嫩的穴口被挤得凹陷进去,在龟头下一缩一缩地抽动,充满诱人 弹性。

泉玉姬昂起头,秀美鼻尖挺起,银环上那条细细的银链在颊侧晃动,连声叫 道:「啊杂!啊杂!啊杂!请老爷用力!」

看着眼前等自己开苞的美人儿剥开妙处,咬着舌头叫自己用力,程宗扬只觉 自己勃起如铁,硬得连酒瓶都能敲碎,要干穿她的小嫩屄还不轻而易举。

龟头在湿滑的穴口一顶,挤进狭窄蜜穴,顶住那层韧韧的嫩膜。泉玉姬吃痛 地绷紧身体,唇瓣一瞬间变得苍白。

阳具穿透未经人事的朝膜,重重捣入蜜穴。对这个心地毒辣的新罗女人,程 宗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阳具一挺,直接尽根而入。处女嫩穴被肉棒猛地干穿, 阴道壁上柔嫩蜜肉被彻底拉平;泉玉姬发出一声尖叫,充满弹性的小穴被撑得几 乎裂开,紧紧箍着肉棒。

难得这个女捕快这么多水,虽是处女,穴里却没有半点干涩感,程宗扬挺腰, 阳具插在里面,享受她处子的鲜嫩和紧窄。

泉玉姬痛叫道:「恭喜老爷,新罗女捕快的处女花被老爷采了……哦泥!处 女膜被搞碎了……」

「泉捕头,你的小嫩穴太紧了,放松一点。」

「凑啊哟!老爷的肉棒好大……」

泉玉姬竭力放松下体,被他挺着阳具越插越深,片刻后忍不住道:「奴婢的 阴道太小了,装不下老爷的大肉棒……」

她皱眉痛声叫道:「小穴要裂开了……」

「闭嘴!再挺来一些!」

「凑啊哟!老爷请用力!哦妈泥……」

泉玉姬用新罗语痛叫,直到蜜穴被肉棒完全塞满,再没有丝毫缝隙。处子的 元红从湿淋淋的蜜穴中溢出淌在石头上,鲜艳夺目。

「啊杂!啊杂!」

女捕快脸侧细链来回摇晃,一边连声叫着,一边两手扳开大腿,下体娇嫩的 蜜穴像鲜花一样敞露绽开,被主人的大肉棒插在里面来回捣弄。

程宗扬用力挺动阳具,龟头在她元红新破的嫩穴里摩擦,将她处女的标志搅 得粉碎。肉棒进出间,从她柔嫩美穴中带出丝丝缕缕殷红的血迹。

隐藏在六扇门的黑魔海御姬奴赤条条躺在石头上,美穴大张,随着阳具的起 落,白嫩屁股被压得一扁一扁,两团雪乳随着下体冲撞,像白光光的雪团般在胸 前前后抛动,乳头的银铃来回甩动,发出「叮叮铃铃」的悦耳响声。

程宗扬动作越来越快,原本柔嫩紧密的穴口被肉棒撑开,阴唇旁纤软耻毛被 淫水打湿,整齐地贴在两边,露出耻毛根部白净的细肉。每次阳具拔出都将她穴 口红嫩的蜜肉带得翻出,淫水夹着落红在股间丹红流溢。

在建康第一次见到这个六扇门的女捕头时,自己没想到世事会有这种变化, 竟然让自己采了她的处女花。真应该和张少煌、桓歆他们打个赌,让他们把裤子 都输得干干净净,还要挑起大拇指赞声程哥好手段!

说起来,谢无奕那两颗牙齿真够冤的……

紧凑的嫩穴在阳具捣弄下充满弹性地伸缩着,滑腻蜜腔布满淫汁,带来诱人 触感。泉玉姬是第一次交合,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但处女特有的狭窄已经带来足 够刺激。

「泉捕头,第一次被人干,是不是很开心?」

「内也!凑撕么呢达!老爷的大肉棒好硬!」

女捕快处女的殷红在石上绽放,程宗扬毫不怜惜地挺动阳具,干着她柔嫩小 穴。伴随着女捕快新罗语的叫声,程宗扬一口气干完,在她处女嫩穴里放肆地喷 射起来。

「古吗朴思密达!」

泉玉姬咬着舌尖道:「谢谢主人!」

程宗扬阳具留在她穴内,享受着射精后的慵懒感觉。泉玉姬道:「老爷,对 奴婢的身体满意吗?」

那贱人当捕头时气质凛然,让人不敢冒犯,捕快服一脱就成了下贱婊子。看 她的模样,与其说她是卖力地刻意讨好自己,还不如说是在外面装捕快装得太辛 苦,在主人面前才脱下伪装,露出她黑魔海御姬奴的本性。

程宗扬一边摸弄她乳头银铃,一边道:「天天装捕快,一副正经模样,我还 以为你性冷淡呢,没想到干起来倒挺骚。」

「因为奴婢那时在六扇门总担心露出破绽。其实奴婢在圣教学的都是怎么服 侍主人,今天终于被老爷开了苞,好幸福……」

程宗扬笑道:「黑魔海挺会挑的,新罗女人干起来很过瘾啊。」

「内也!」

泉玉姬用蜜穴磨弄他的阳具,殷勤地说:「奴婢就知道老爷不会杀我。」

「为什么?」

「因为我们新罗女人是最好的!」

泉玉姬充满自信地说:「我们新罗女人既漂亮又讨人喜欢,是世界上最好的 女人!」

妈的,这自信满满的夸耀口气听起来真耳熟。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又漂亮 又听话——你说的不是女人,那叫婊子!」

泉玉姬辩解道:「但也是最好的。」

程宗扬给气笑了,最好的婊子很光彩吗?

「还有,我们对主人忠诚而且顺从,也是最好的。」

程宗扬揶揄道:「是对每个主人吧。每换一个新主人,你们都是又忠诚又顺 从。」

泉玉姬连忙道:「奴婢只有一个主人!」

真够贱的。如果不是还有事,老爷我非再干你一次!程宗扬拔出被处子鲜血 染红的阳具,「过来,让我看看你有多乖。」

「凑啊哟!」

泉玉姬跪下来张开小嘴,殷勤地舔舐起来。

「假的?」

敖润大叫道:「我身上的伤是假的?这些血是假的?」

「你肯定是上当了!」

月霜面孔雪白,咬牙道:「那个混蛋最卑鄙狡诈!没有一句话可信!」

敖润气急败坏。「我大半个身子都掉到鬼门关里!要不是程兄弟,这会儿早 喝了孟婆汤!」

月霜坚持道:「泉捕头不是坏人!姓程的不是好人!」

周围人看队长和副队长吵架都不敢做声。敖润叫道:「我眼睁睁看着郑老爷 子被姓泉的杀死,难道我瞎了?老敖那会儿是砧板上的肉!他想杀我早就杀了, 还费力把我救出来干嘛?我跟你说,姓泉的先杀了郑老爷子,接着又一剑一个把 六扇门的三个兄弟都杀了……」

说着敖润打了个哆嗦,「妈的,我老敖从没见过那么狠的女人。杀人就杀人 吧,她还……」

敖润咽了唾沫,「不瞒你们说,我老敖也算狠人,生吞炭团眉头都不带皱的, 可当时我老敖心头那个冰凉,差点儿尿裤子……」

众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月霜道:「我不知道你见到是真是假。但他说的 话,我一句也不会信!」

敖润勉强打起精神,「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个跟头已经是栽了,这会儿赶紧 走,接上山口的兄弟,咱们连夜离开广阳!」

「我不走。」

月霜固执地说:「我要去见泉捕头,把事情弄明白!」

敖润又是着急又是上火,「别忘了咱们还带着要紧东西!」

月霜眼睛一亮,「我知道了!那混蛋肯定是冲着我们的东西来的!」

「胡说!他怎么会知道!」

冯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看:「不就是一张纸吗?上面弯弯曲曲,鬼知道 画的什么符……」

敖润和月霜异口同声喝道:「收起来!」

冯源连忙把纸揣回怀里陪笑道:「我小心着呢!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敖润呼了口气,对月霜道:「你走不走?」

「不走!」

「你不走我走!我是队长!」

敖润瞪眼道:「老张!冯大法!叫上兄弟,咱们立刻回广阳!」月霜站在原 地。敖润带人走出几步又跑回来,低声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别去!我 把兄弟们送回广阳就回来找你。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就是想找死也等我一会儿, 哥哥陪你一起去死,行不行?」

月霜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睬他。等众人走远,她才耗尽力气,虚弱地跌坐在地。

脚步声渐渐远去,峡谷中安静下来。月霜竭力催动真气,一边抵抗寒毒的发 作,一边咬紧牙关。那个该死的混账不知道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欺骗敖润——绝不 能这样放过他!

气血运行速度越来越慢,从背部开始,血液慢慢凝结,久违的刺痛感沿着血 脉扩散,每延伸一点,身体的温度就下降一点。很快,一层寒霜在衣服表面凝结 出来,连发梢也凝出霜晶。

自从离开大草原,身上寒毒已有近半年时间没有发作。月霜曾以为已经摆脱 这纠缠自己多年的恶魔,谁知它还潜伏在自己体内。

从自己有记忆开始,体内寒毒就纠缠不去。师帅曾告诉自己,在她还是婴儿 时,有人在她背上拍了一掌,从此这种诡异寒毒就埋藏在血脉中,不时发作。以 师帅之能也无法驱除,只能在寒毒发作时,输入真气帮她缓解。

十余年来,月霜吃过不计其数的药物,却没有解除寒毒的威胁。每当寒毒发 作都伴随着无法言喻的苦楚。鲜血在血脉中凝结,像无数冰针带来深入骨髓的刺 痛感。

小时候月霜以为自己再长大一点、体质再强一点,寒毒就会消失。随着年龄 的增长,寒毒发作却越来越强烈。

终于有一天,师帅停止输入真气。

「这是在饮鸩止渴。」

师帅那天的神情月霜还记得,她没有见过师帅那样充满挫败感。

「为什么?」

「我每次助你打通血脉,所耗的真气都被寒毒吸走一部分,当下次寒毒发作 时就更加强烈。」

师帅道:「如果一开始没有人帮你打通血脉,寒毒发作你只会昏厥,虽然危 险,但不会像现在一样痛苦。」

「我会死吗?」

王哲平凡面孔上露出笑容,「每个人都会死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那我还能活多久?」

王哲沉默一会儿:「寒毒发作的时间是有规律的。从它发作时间推断,大概 会持续一百八十个月圆之夜。」

「那就是十五年,」

月霜算了一下,「当我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寒毒就会消失?」

「不。」

王哲道:「它最后一次发作会强烈无比,足以令你身体的全部水分都凝结为 冰,再也不会融化。」

「像冰雕一样吗?」

月霜打个寒噤,「那个人为什么要打伤我?」

王哲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只知道他是你父亲的仇人,但不知道谁才有这样 歹毒的手段。」

「是他杀死我娘吗?」

「是的。我来晚一步,只救出你一个。」

师帅慈爱地说道:「我传你的内功,不要再练了。」

「为什么?」

月霜转念一想,「它也会让寒毒发作越来越强烈吗?」

王哲点了点头。

「不!我要练。」

月霜握住拳头,「我才不要变成冰雕!我要在十七岁之前找到那个凶手,杀 掉他!」

纠缠在血脉中的寒毒让月霜倍受苦楚,为了修炼内功,她要比正常人多付出 一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别人一半收获。所以得到王哲亲传,自幼修习的月霜直到 离开大草原时,也只有区区三级的修为。

没有人知道月霜因为寒毒到底吃了多少苦。只要能治愈寒毒、像正常人一样 生活,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是那个混账,自己只想从他心头采一点血,却被他……

我要杀死他!

月霜在剧烈痛楚中咬紧嘴唇。

喝光他所有的血!

这是月霜失去意识前,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毒渐渐退去,手脚开始恢复知觉。月霜手指动了一下, 慢慢睁开眼睛。衣服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寒霜,发际的冷汗凝成冰晶,握在手中却 暖暖的,似乎体表温度比冰还要低。看来有一天自己可能真会整个人化成一座冰 雕。

一个细微铃声忽然响起,像跳跃一样,瞬间移近丈许,在远处岩石后停下。

月霜握住长剑,体内仍空荡荡的,真气无法凝聚。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岩石后冒出来,看到自己先是一愕,然后满脸堆起笑容, 摇手招呼道:「嗨!」

竟然是那个混账!

程宗扬小心走近两步,「怎么就你自己?敖老大他们呢?」

月霜一言不发,握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她做梦都想追到这个混账,把他 碎尸万段;这会儿他就在眼前,自己却还要……担心被他侵犯!

程宗扬见她不回答,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算了,只要你没事就好。喂, 敖老大都跟你说了吧?你说这事……」

程宗扬摇头叹气,「谁能想到六扇门里会有黑魔海的奸细呢?」

月霜说话了,只有一个字:「滚!」

「喂!月丫头,我救了你一命,你还这么凶?好吧好吧,上次的事情是我不 对,但也不能完全怪我吧?谁让你给我服用那么霸道的春药呢?」

月霜咬牙道:「那不是春药!」

「你有没有一点人体知识啊?」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扩张血管,加快血液流动,造成人体某一部分充 血——就算它本来是治心脏病的,照样能当春药卖!」

月霜气恨地抬起手弩,程宗扬连忙去躲,却发现她用了几次力,甚至连弦都 挂不上。

程宗扬心里一软。再怎么说这丫头是在这个世界第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和 初恋差不多。草原的星空、帐篷、青草的气息,还有她身上处女的香气……自己 想忘也忘不了。

这会儿小美人儿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地上,带着雪隼标记的黑色佣兵服扯开 一处,隐约露出里面的皮衣,虽然没有皮甲坚硬厚实,但更轻便灵活。只不过她 精神看起来不大好,脸色像是大病一场、苍白如纸,一缕发丝从脸侧垂下,半掩 着长长眉梢,上面结着细细白霜。

程宗扬恍然大悟。「你寒毒又发作了?」

月霜放弃拉弦,捡起一块石头朝他掷来。程宗扬伸手接住,果然石头上一点 力道都没有。

「喂,我跟你说个事!」

程宗扬连忙道:「我遇到一个姑娘,身体症状跟你很像,好像比你还重。我 发现有办法治疗,真的!」

月霜停下来,手指微微发抖。

「你别误会啊,当然不是从心头刺血那么暴力,不过我给她治了一下,她感 觉好多了,说身体里面暖融融的,从来没有那么舒服过。」

月霜沉默片刻,「怎么治的?」

程宗扬表情变得古怪,「我发誓,我说的没有一句假话!但你听了别生气啊。」

程宗扬咳了两声,「其实,我就是和她睡了一觉……」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迎面飞来。

「混账!满口谎话的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为……为郑捕头报仇!」

「喂!郑捕头是被姓泉的害死的!」

「我才不信!泉姐是六扇门的捕头,怎么会害死同僚!肯定是你这该死的无 耻小人!」

程宗扬被石头打得东躲西藏,忍不住大叫一声,「新罗婊子!滚出来!」

一具苗条的白美肉体从岩石后出来。她长发挽起,腰肢间束着一条鲜红衣带, 腰带左侧挂着一柄长剑,右侧悬着一面六扇门铜牌,但她身上只有一条衣带,除 此之外就是光溜溜的玉体。

她鼻间戴着银环,脸侧挂着细链,两团高耸雪乳沉甸甸地晃动,乳头银铃一 坠一坠,雪白大腿间隐约能看到鲜血的痕迹。

月霜脸顿时胀得通红,朝程宗扬瞪眼道:「卑鄙!」

程宗扬两眼冒火,大叫道:「我干!你怎么光着出来了!快把衣物披上!」

「凑啊哟!」

那女子清脆地答应一声,打开手中提的衣衫披在赤裸胴体上,却是一件红色 滚边的捕快服。

那件捕快服比一般上衣略长,宽松下摆正好遮住圆翘雪臀。剪裁合体的黑衣 贴在她凸凹玲珑的玉体上,虽然掩住赤裸肌肤,却将身体优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 尽致。

泉玉姬一直戴着面纱。月霜怔了一会儿才认出这张略显陌生的面孔,失声道: 「泉姐!」

程宗扬道:「看不出来吧?其实她是坏人!你不相信我,让她自己说!」

「凑啊哟!」

泉玉姬毫不迟疑地说道:「奴婢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十年前加入六扇门。因 为屡破大案,积累功劳升至捕头。这次奉命将六扇门在广阳的人手一网打尽,杀 死郑九鹰等人。本来还要全歼雪隼佣兵团的人,但被英明神武的老爷识破,没有 得逞。」

说着泉玉姬屈膝跪下,叹声道:「奴婢见过老爷!」

她朝着程宗扬伏下身子,蔽体的捕快服向上滑去,浑圆雪臀正对月霜裸露出 来,白生生的臀肉并在一起,能看到臀肉间殷红的血迹。

月霜怔怔道:「你……受伤了?」

泉玉姬道:「奴婢刚被老爷采了花。就在前面的石头上,老爷用大肉棒给奴 婢开了苞。老爷的大肉棒好厉害,奴婢流了好多血,连石头都染红了……」

程宗扬尴尬地嚷道:「你有病啊!连这都说!」

「被老爷采花是奴婢的荣耀……」

「闭嘴!」

泉玉姬乖乖闭嘴。程宗扬讪讪道:「她是新罗人,跟咱们不一样,被人骑了 还觉得主人很强,然后想那么强的主人来骑自己,就觉得自己挺光荣。」

泉玉姬莫名其妙地说:「难道不可以吗?」

程宗扬无奈地说:「看到了吧?月丫头,要不是我,你和敖老大早就被她给 骗了。」

月霜咬紧牙关,然后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这你都不信?」

程宗扬叫道:「我信用有那么差吗?」

「她跟你是一伙的,当然会向着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不跟你废话了!看你身上的霜,不怕冻死啊!」

程宗扬说着走过去。

「别过来!」

月霜一把拔出长剑。

「哈!」

程宗扬叉腰叫道:「告诉你,我早就神功大成,无敌天下了!你以为你能打 得过我吗?」

月霜长剑一横勒在自己颈中,咬牙道:「你不滚,我就死给你看!」

小美人儿虽然连握剑都吃力,目光却无比坚毅;剑锋贴着雪白玉颈,让人无 法怀疑她的坚决。

程宗扬往后退了一步,愣了一会儿指着她叫道:「要不是我答应师帅要照顾 你,我才不管你死活呢!算你狠!冻死活该!」

程宗扬转身就走,一边放出真气在窍阴穴的魂影狠干一记,气道:「贱货!

还不快滚!「

「凑啊嗽!」

泉玉姬摇晃着屁股爬起来,掠过岩石。

程宗扬停下脚步,回头道:「喂,你小心点,黑魔海的人已经盯上你。师帅 不在了,你去江州找星月湖的人吧。他们是你父亲的旧部,师帅遇难之后就一直 在找你。」

月霜咬牙道:「你还有什么奸计,尽管施出来!」

「操!去死吧!」

第六章火焚广阳

程宗扬憋了一肚子气,迈开大步在峡谷中狂奔。

下午调息之后,被苏妖妇还阳诀击伤的经脉已经完全恢复,又吸收六扇几名 门高手的死气,丹田真阳充溢,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开始程宗扬还小心 看着乱石,步子不敢迈得太大。随着真气在经脉中运转,情不自禁地越奔越快, 足尖在石上一点,身体就平空拔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弧线,每一步都轻松跃 出丈许距离。

身体倒没有轻盈如燕的感觉,更接近于一头精力十足的豹子,强猛有力。四 肢充满力量,无论肌肉力量还是身体的反应速度都臻至巅峰,完全是一种超越人 体极限的速度。

程宗扬张开双臂,夜风在腋下呼啸而过,宛如飘飞的双翼。体内真气运转自 如,似乎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随心所欲地一直狂奔下去,没有任何山峰能阻碍自己 的脚步。

真气从小溪变成大河,在经络中奔流。一股气息涌上喉头,程宗扬禁不住放 开喉咙大吼一声。

吼声从丹田直冲而出,与经络中真气运转相互应合,气息雄强浑厚,犹如一 条怒龙昂首咆哮。

山顶的游婵闻声脸色大变,握着尖刀的手掌不住发抖。

雪隼佣兵团众人已经赶至山口。听到谷中吼声,冯源打个哆嗦,敖润沾血的 衣物扒到腰间,浑身纠结的肌肉鼓胀着,叫道:「硬手来了!你们快走!」

说着自己返身朝谷中奔去。

老张叫道:「敖队长!你去哪儿!」

「我去瞧瞧月霜!」

敖润骂骂咧咧道:「妈的!那个倔丫头!」

月霜靠在石上,惊雷般的吼声滚滚而过,令人心神俱震?她手指颤抖,几乎 连长剑也无法握紧。

泉玉姬惊访地张大眼睛。她与程宗扬对过一掌,从他显露的水准判断修为至 少比自己低了一级,但他真气却出乎意料充沛。这声大吼声震四野,在山谷中久 久不绝,仿佛拥有无穷精力。

无论他言语中怎样流露出对黑魔海的敌意,身上的太一经却货真价实,因此 泉玉姬虽然知道自己受骗,仍把他当成教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只是因为某种自己 不知道的缘故才与剑玉姬为敌。

难道仙姬控制所有外围教众,权势太大,教主亲自派出这个诡秘男子来分仙 姬的权吗?

吼声止歇,回声仍在谷中回荡不绝。程宗扬只觉浑身气息顺畅无比,神采飞 扬地叫道:「新罗贱人!怎么那么慢!快点!」

「凑啊哟!」

泉玉姬加快脚步。她只穿了一件捕快上衣,跑动时下摆飞起,露出白生生的 腰腹和双腿。

「把衣服解开!给老爷裸奔!」

「凑撕么呢达!」

泉玉姬解开衣衫,赤裸着雪白肉体,只剩下腰间一条鲜红衣带,在谷中乱石 间奔走跳跃。她紧紧跟在程宗扬身边,两团白光光的雪乳像肉弹一样跳动,银铃 在乳尖抛动,纤腰一扭一扭;圆翘的大白屁股随着两腿开合,一上一下地抖颤着, 妙态横生。

程宗扬索性放出真气,将截阴穴中的魂影双腿扯开,用一缕细丝般的真气在 魂影腿间像钓鱼一样扯动。女捕快雪臀抖动得愈发剧烈,刚开过哲的艳穴在股间 不断开合,洒下星星点点的淫水。

程宗扬抓住她白嫩臀肉,不客气地揉捏着:「这叫怎么?」

「欧都依盼!新罗女人的屁股!」

「很嫩嘛。」

程宗扬道:「泉婊子,刚开苞还能跑这么快?」

「内也!老爷刚采过奴婢的鲜花,在奴婢的鲜花里射过,奴婢已经不觉得疼 了。」

这么骚!程宗扬从后面摸住她肥嫩雪臀,在她密处捏了一把。

「哦泥……」

泉玉姬浪叫起来,脚步踉跄着,屁股不住抖动,喷出一股汁液。她魂影被主 人搞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泄起身来。

程宗扬带着赤裸的艳奴越过瓠山,折而向南在旷野中长驱数十余里,一口气 奔到那条通向大江的支流旁才停下脚步。

月过中天,岸旁佣兵团扎营的痕迹还在,河水载着月光银波滔滔向南。程宗 扬长呼一口气,这趟狂奔下来只觉浑身舒畅,没有半点疲倦。他目光在河滩上扫 过,忽然张大嘴巴。

那两个纤美字迹被人抹掉,还泄愤似的踩了一个脚印。脚印小巧玲珑,除了 小紫还能是谁?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哀叫一声,「我干!」

小紫让自己在河边等她,自己却溜了一大圈。可以想象小紫从水里出来没找 到自己会有多生气。那死丫头高兴时总给自己找事,如果她不高兴……

程宗扬抱住头,她不会气得不理自己,一个人走掉吧?

「贱人!给我过来!」

「凑啊哟!」

泉玉姬赤条条掠来。

「你不是会追踪吗?看看这个脚印!」

泉玉姬弯腰仔细看了片刻。「这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留下的,时间不会超 过一个时辰。」

她左右看了一会儿,有些讶异地说:「除了这个脚印,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 下。奴婢看不出来她往哪边走了。也许……」

泉玉姬抬头看着眼前河流,有些迟疑地说道:「她可能到了河里。脚印一旦 入水,痕迹和气味都会被水冲走,没有办法再追踪了。」

程宗扬沉脸道:「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火光,程宗扬喃喃道:「死丫头,你真狠啊……」

镇,狭小的广阳城挤满各地商人和他们雇佣的佣兵。惊慌的人群纷纷出门, 有些押运货物赶紧离开,有些赶去救火,当然还少不了趁火打劫的蟊贼。

城中人声鼎沸,敖润扶着月霜挤在人流中离开广阳城东门。一群佣兵汉子推 挤着,边跑边道:「真出鬼了!草料场好端端地会烧起来!」

「草料场的马老板这次要破财了!」

「指不定是得罪谁了吧?」

「这事儿邪门呢。」

有人道:「隔壁双虎佣兵团有几个赶去救火,结果刚进去就被鼻青脸肿地丢 出来——听说里面有妖精出没。」

「胡说!磐山佣兵团也有人去了,他们见着的是个仙女,长得跟观音菩萨身 边的玉女似的,手一指,天下就掉下一团火来。我看马老板八成是缺了大德,遭 天谴了。」

「什么妖精、仙女的,我看还是江湖人干的。嘿嘿!红狼佣兵团这回可没少 捞,大包小包弄了不少。」

程宗扬也挤在人群中着急地四处张望。大火既然是从草料场燃起来的,火势 最大的应该就是草料场,但这时城中各处都冒出火头,半个广阳城被映得通红, 人叫马嘶响成一片,盈沸翻天。天知道死丫头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不过程宗扬有种预感,无论自己朝哪个方向走,死丫头肯定都会在前方等着 自己。换句话说,只要她愿意,自己想逃都逃不掉。

程宗扬脚步越来越快,忽然他停下来抬头看着城楼上俏影。

小紫坐在城门上方的城堞间,拿着一把葵花子一边嗑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看 着满城人流。眼睛一眨一眨,充满天真神态。

望着她精致如同宝石的面孔,程宗扬脚步像钉住一样再也无法移动,身边的 人流仿佛远去,天地间只剩她寒星一样的明眸。

虽然知道死丫头没那么容易死,但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程宗扬喉 咙干得仿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酸酸的,很软。

良久,程宗扬喉咙动了一下。「死丫头,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也不用把城给 烧了吧?」

小紫吐出两片瓜子皮,翻了翻眼睛,「要你管!」

终于听到她的声音,程宗扬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飞身冲上城楼,挨着小紫 坐下,涎着脸道:「给我一点。」

「不给!」

「真小气!」

程宗扬悻悻道:「你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从哪儿买的?」

「从她手里抢的。」

程宗扬低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蹲在城门边揉着眼睛呜呜哭泣。

「这么小你都下得了手?太恶毒了吧?」

「大笨瓜!」

火光冲天而起,在半空飞舞摇曳,照得小紫白玉般的面孔时明时暗。明亮时, 她精致面孔宛如纯洁的仙子;火光暗淡下来,她长长睫毛在眼上投下浓重阴影, 仿佛一个艳丽无比的小恶魔。明暗交替间,小紫的形象也不停变化,但无论天使 还是恶魔,都与自己近得无法分割。

程宗扬望着周围火光道:「你真有本事,一个人点了这么多火。」

「人家才没有放火呢。」

「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小紫说:「人家衣服湿了,生了点火烤衣服。谁知道广阳城坏人这么多,趁 机到处放火。」

「哇,你烤干衣服不会是把整个草料场都烧了吧?」

「这样才干得快。」

一丝淡淡香气飘来,让自己想起那晚她唇舌香甜的气息。小紫看起来好了很 多,但脸色白净得仿佛透明。想起她曾经失去大半鲜血,在自己怀中昏迷不醒仍 努力吐来气息,程宗扬心里就隐隐作痛。

程宗扬拉住小紫的小手却被她甩开。程宗扬再接再厉,被她甩开三次,终于 小紫停下来不再甩开。

程宗扬得意地说:「你瞧,我脸皮是不是越来越厚了?」

小紫踢了他一脚。「你敢扔下我,自己跑掉!小心我今晚让雪雪变身,钻到 你被子里面!」

「小贱狗不是死了吗?」

「哪儿有?我只是斩了它的魔身,拿它的血祭祀。它本体还在岛上,恢复一 段时间就好了。大笨瓜。」

程宗扬握着她柔若无骨的纤手,心跳渐渐加速,「喂,死丫头,我们再亲一 个!」

「才不要!」

「就亲一下……」

程宗扬一脸无赖地挤过去。

小紫推搡着,忽然停下手狐疑地抽抽鼻子。程宗扬暗叫不妙,来不及张口解 释,小紫一记粉拳就打了过来。

「好啊!我怕你等久了,不等伤好就游出来,你竟然在城里找妓女!」

「误会!绝对是误会!」

「砰!」

程宗扬右眼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

小紫收回拳头,气鼓鼓道:「好吧,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程宗扬捂着右眼,刚张开嘴,左眼又挨了一拳。「哎哟!死丫头!你不是让 我解释吗?为什么还打?」

小紫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很生气!」

「好吧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程宗扬把两天来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小紫哼了一声,「真的吗?」

程宗扬举起右手,「我如果骗你,往后天天跟雪雪一起睡!」

小紫指尖按住嘴唇,目光一闪一闪,「魂丹……好古怪的东西。」

「可不是嘛。那贱人修为很强,如果不是魂丹也制不住她。」

小紫美瞳微微一瞬,「她这会儿在哪?」

「她给六扇门的人报讯,现在大概在赌坊。」

小紫抛掉瓜子,拍了拍小手,轻盈地从城头跃下。

程宗扬急忙跟上,「小心点!你身体还没好!」

赌坊在城西,离广阳东门隔着一整座城。这会儿城门被骡马、人群挤得水泄 不通,程宗扬指了指旁边小巷说道:「来,我背你!」

「不要!」

「给点面子好不好?」

「呶!」

小紫俏生生递出小手。

程宗扬连忙接住,「姑娘恩典,小的受宠若惊!」

说着夸张地一躬身,「这边请!」

小紫娇俏地皱了皱鼻子,「算你了。」

两人手拉手走进小巷。带着火星的气流从身边飞过,空气中充满火焰炽热的 气息,人群惊惧的叫喊声不住传来,没有片刻安宁。然而拉着小紫纤软小手,程 宗扬心头一片宁静。

飞腾的火焰在两旁舞动着,房屋仿佛在火中扭曲变形。叫喊声渐渐远去,只 剩下木材在火中毕毕剥剥的碎响。程宗扬握着小紫凉滑的手指,喃喃道:「真像 做梦一样……」

小紫扮了个鬼脸,「大笨瓜!」

「喂,你有没有做过一种梦——自己突然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和自己经历过 的完全不一样。」

程宗扬低声道:「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 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你想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又害怕被它吞没,失掉自 己的一切……你会怎么做?」

小紫偏头问:「梦里有没有我?」

程宗扬唇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大声道:「有!」

小紫扬起下巴,「只要梦里有我,我才不管你做什么梦呢!」

「喂,我做的梦很好玩,你想不想听?」

「往后慢慢给我讲吧!」

小紫飞身朝小巷燃烧的深处掠去。

「小心!」

程宗扬追上去拉住小紫。再往前就是火场,自己没有信心能踏火穿过去。他 用呵哄的口气道:「在这里看就好了。」

小紫望着烈火道:「每朵火焰都不一样,真好看……」

程宗扬手指张开与小紫十指相扣,低声道:「死丫头,我发现我变坏了。你 瞧,你把整个城都烧了,这些房子、货物,还有人,都被你害惨了……」

程宗扬耸了耸肩,「可我一点都不在乎。」

小紫笑盈盈道:「我不在乎。可你真不在乎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也许我永远也不能变成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比如那个姓 泉的,我要杀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我就是狠不下这个心。不像你爹爹 晕血,连杀鸡都不敢看。我杀人一点感觉都没有,第一次杀人时,什么激动、兴 奋、愧疚、恐惧……一点古怪感觉都没有。」

「真是奇怪……」

程宗扬道:「好像我杀过一辈子人,早就麻木了。但我真不想杀人。我觉得 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判比打打杀杀强很多。」

「假圣人。」

小紫笑吟吟道:「好吧,只要我心狠手辣就够了。」

「不行。」

程宗扬认真说:「我想过了,我要变得比你爹爹还要厉害,天下再没有任何 东西能让我害怕!我得到的东西不用再担心失去。」

程宗扬抱住小紫,在她耳边发誓一样说道:「我喜欢的人不会再受到伤害。

你是我的人,谁敢欺负你,我要他后悔到下辈子!「

「大笨瓜……」

「真的!」

小紫扬起脸露出一个美丽绝伦的笑容,「你才不会变成那样呢。」

「行不行,看行动!」

说着程宗扬抱住小紫,毫不客气地一口吻了下去。

小紫没有挣开自己,就像那晚在江中一样,自己亲吻着她柔嫩唇瓣,呼吸中 充满她香甜气息。

少女香软身子贴在怀中,感受着自己胸腔内强壮的心跳声。

忽然小紫抬起头,远处一座三层木楼在烈火坍塌,折断的梁柱溅在火中,无 数火星飞腾而起。

小紫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好漂亮……」

飞舞的火星宛如漫天烟花,程宗扬望着升腾的火焰,心想:不知道宋国有没 有烟花作坊?如果有的话,自己要买一批上好烟花,在海边放给小紫看。

火势蔓延过来,小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惊喜地望着四处升腾的大火;发 丝飞舞着,精致面孔在火光下犹如洁白花瓣。

程宗扬拥着她柔软身子,小声道:「死丫头,你又发育了。」

「讨厌!」

小紫踩了他一脚,推开他朝火焰掠去,一面洒下银铃般的笑声,「长熟了好 给你吃啊。」

「哇!死丫头,你说真的!」

「大笨瓜!」

街头的人流越来越拥挤,所有人都争相从城门逃离。飞腾烈焰中,两个人影 手拉手在小巷漫步,将身影留在这座大火肆虐的城市中。

游婵的赌坊在城郊,没有受到大火波及。见到程宗扬进门,游婵松口气, 「上忍可回来了,」

程宗扬道:「姓泉的呢?」

「在后面,刚回来。」

她小声笑道:「我瞧泉捕头走路样子有点怪怪的呢。」

程宗扬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眼睛真尖。她在山里刚被我开过苞,现在算是 女人了。」

「恭喜大爷。」

游婵拍了拍胸口,「奴家这回可放心了。」

程宗扬笑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游婵咬着他的耳朵道:「还不是那个泉捕头……我从没见过那么杀人不眨眼 的女人。六扇门的人被她杀了,谭二哥也被她杀了,我心里一直悬着,不知道她 是哪边的,说不准她什么时候一翻脸连我也杀了。现在她上床服侍过大爷,成了 大爷的女人,我这心才放下来。」

说着她拥住程宗扬的手臂媚声道:「大爷有了新人,别忘了我这旧人……」

「一个女奴,你若喜欢,留给你使唤好了。」

游婵笑道:「奴婢可使唤不起。」

程宗扬道:「仙姬送我的礼物,我拿了也用了。现在广阳烧成这样,我就不 待了。」

「天已经快亮了,上忍不如休息一日……」

游婵用乳房摩擦他的手臂,媚声道:「让奴婢好生陪上忍睡一觉。」

程宗扬心知肚明,游婵暗杀计好的事被自己撞到,落了件天大的把柄在自己 手里;殷勤陪自己上床一方面是感激自己替她遮掩,一方面也是想讨好自己这位 供奉,好多个靠山。这女人体态风骚,如果不是还有个死丫头,跟她打一炮也很 HAPPY,可惜这会儿只好割爱。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若跟你睡一觉,只怕明天我也不舍得走了。

说不定我过些天又回建康,大家见面的机会更多呢。「

好不容易说服游婵,程宗扬提声道:「泉捕头!」

戴着面纱的女捕快闻声过来,道:「老爷!」

「事情都办完了吗?」

「已经处理完了。」

「那好。」

程宗扬透出一丝真气,往窍阴穴的魂影脑后一击。

泉玉姬身子一震,无力地跪坐下来,眼中失去光彩。

程宗扬钻进车厢,小紫靠在软垫上,正在解一只银制的九连环。他把昏迷的 泉玉姬扔在车内,一边道:「这车不错啊。」

小紫头也不抬地说:「捡的。」

「骗鬼啊。」

「我从别人手里捡过来也有错吗?」

「那叫抢好不好!」

小紫把解开的九连环扔到一边:「随你怎么说吧,我对这种文字游戏一点兴 趣都没有。」

她撩起泉玉姬的面纱,皱了皱鼻子说道:「便宜你了。」

程宗扬坐下来道:「你说我现在怎么办?东瀛忍者已经冒充不下去,又多了 这个贱人。带着她,什么事都做不了,不带她又怕她把我的底细都泄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难的?你现在想做的不就是想救月霜吗?现在 那个仙姬以为你是真的,游婵也以为你是真的。泉贱人知道你是假的,但她肯定 不敢说出来。」

「为什么?」

「大笨瓜。她魂丹已经交给你了,如果告诉黑魔海你是假的,黑魔海第一件 要做的事不是杀你,而是先把她除掉。她又不傻,只要能混过去,肯定不会揭穿 你去找死。」

程宗扬恍然道:「没错!」

「这样就好办了。」

小紫扳着手指道:「小太监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杀小太监的又 是游婵,她被你抓到把柄,即使有点怀疑也不会乱说话。这样你还是当你那个鸟 上忍……」

「是飞鸟!」

「飞鸟也是鸟!」

程宗扬颓然道:「那就鸟吧。」

「你混到黑魔海里救月霜还不容易吗?」

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姊妹情深啊,口口声声说要去 救她……不会打什么鬼主意吧?」

「人家从来没有姐姐嘛。」

小紫笑吟吟道:「如果把她救出来,让姓岳的女儿给我当奴隶,那多好玩。」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死丫头,你这么恨你亲爹啊?」

小紫遗憾地说道:「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不然我逮到他,然后当着他的面一 个一个上他的女人,那才好玩呢。」

「打住吧!你这个变态的死丫头!」

「你真无聊。」

小紫挥了挥手,「你去前面驾车,不许打搅我。」

「你不会要把她大卸八块找魂丹的痕迹吧?」

小紫笑吟吟道:「担心你自己吧。魂丹是被你吞下去的。」

程宗扬气哼哼道:「别说我没有告诉你,这里离建康有三、四百里,要好几 天才能到。」

小紫讶异地问:「为什么回建康?」

程宗扬叫道:「为什么不回建康?」

小紫扬手指着东方大声道:「我们的目的地——晴州!」

程宗扬张大嘴巴,过了会儿才叫道:「为什么去晴州?」

「你不是要去东海吗?跟我来吧!」

「等等,当初说好的是秦桧之,没你什么事啊!」

「放心吧。」

小紫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秦桧这会儿正在生病,不会来拖你后腿的。」

「那个死奸臣好端端的凭什么会生病?」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当初定下的时间是九月十六,我怕他赶路太辛苦, 就让雁儿赶快把娃娃做出来。」

「你和他有仇啊!」

「谁让他敢不叫我?这会儿……」

小紫歪头想了想,「秦奸臣可能在肚子疼吧。」

第七章再渡云水

建康。玉鸡巷。

吴三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叫道:「有消息吗?」

「还没有。」

祁远道:「云老爷子已经亲自带人去找。林法师这两天用灵飞镜把建康周围 百里全搜过了,都没有线索。」

吴战威在一旁咬紧牙关,腮帮肌肉鼓起,低头磨刀,额头青筋一跳一跳。

易彪道:「我是最后见着公子的。当时船上除了紫姑娘还有一个女人,浓妆 艳抹的,像是个粉头。」

「不是粉头。」

秦桧脸色发青地从堂后出来,沉声道:「是宅里的女人。」

「我们怎么没见过?」

「不用问了。立刻去查太乙真宗!如果是他们袭击公子,我拼上这条命也要 焚了龙池!」

说着秦桧脸一变,转身跌跌撞撞朝堂后奔去。

祁远与众人相顾讶然,「老秦这是怎么了?」

吴三桂道:「鬼知道他怎么突然跟茅厕较上劲了。」

易彪道:「会不会是中了毒?」

吴三桂摇了摇头。「不像。他给自己抓了六、七副药也没治住,现在拉得走 不成路。我瞧倒像有人不想让他出门。」

众人叫道:「谁这么歹毒,连这种卑鄙手段都使出来了?」

祁远龇牙吸口凉气,「英雄好汉,也怕拉稀。老秦动不了,咱们几个多跑跑 吧。」

吴三桂背上长刀。「太乙真宗的事交给我!我倒要瞧瞧那些牛鼻子长了几只 眼!」

广阳位于大江与云水之间,往西一马平川,其余三面则群山叠嶂,要走一百 余里山路才到云水之滨。这里也是晋国的东北边陲,向北过了云水便是汉境,往 东沿云水而下则是宋国的丹阳。王茂弘所说的广阳渠便是从大江掘出一条河渠, 穿过广阳以东的群山,直抵云水。这种浩大工程,难怪云氏会心动。

一入丹阳地境就见到一群差役设了关卡,对过往商旅逐一检查。人群怨声载 道,那些差役却不为所动,只说新接到知府大人的行文,要对进出晋国的客商严 加盘查。

泉玉姬过去递上六扇门的腰牌,差役立刻露出敬畏神情,飞快地唤来一名官 吏。那小吏验过腰牌,态度也变得十分客气,不但免去检查,还亲自送三人到码 头。

数十艘客船泊在岸边,都是十几丈长、三层高的楼船,仿佛一座座浮动城堡, 气势恢弘;然而比起它们后面浩瀚的大河,这些楼船都变得如同鸿毛,无足轻重。

「哇……」

望着眼前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河流,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大江给 他的感觉已足够震撼,眼前的云水却更宽阔,水流虽然没有大江湍急,却在平静 的表面下有种目空一切的汪洋恣肆。浩浩的河水浑然一片,让人辨不出来哪里才 是边际。

「客人是第一次见到云水吧?」

那官吏带着一丝自豪笑道:「这里的水势还不算大,若到了晴州,云水在夜 影关下汇成云梦大泽,每次涨潮时分巨波吞吐山峦,水气弥漫日月,那才叫大水。」

程宗扬极目远眺,远方正有一支船队逆流而上,巨大船体在视野中小得仿佛 豆荚,禁不住道:「云水有多长?」

官吏笑了起来,「这就没人知道了。听说云水上游在塞外,那里的牧民经常 能看到河中飘下来的白云。因此世人都说云水是从天上一直流到晴州,世上的金 铢也跟这河水一样,从天下四处流到晴州。泉捕头,请!」

那官吏对这位长安六扇门来的捕头客气万分,显然把另两人当成她的随从, 边走边道:「我宋国主上圣明,大臣贤良。丹阳虽是小城,但士民殷富,治安一 向良好,莫说盗贼,就是乞讨的流民也早已绝迹……」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老爷!太太!赏口饭吃吧……」

一个翻着白眼的瞎子趴在地上,破烂衣服早已辨不出颜色,怀里抱着一根竹 竿,一手拿着一只破碗颤微微递过来,里面有几枚脏兮兮的铜铢。

官吏刚说得嘴响就撞上这档事,尴尬地喝斥道:「快走快走!不是有养济院 给你们钱米嘛!」

瞎子翻着白眼珠道:「吃不饱啊,老爷……」

官吏不想多事,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铢丢到碗里;那瞎子连声道谢,接着哎哟 一声,却是被小紫不小心踩了一脚。

「哎呀!」

小紫惊惶地说:「踩痛你了吧?真对不起啊。」

瞎子揉着腿,脸上堆起笑容。「没事没事!小姐心肠这么好,将来一定嫁个 好人家!」

小紫可爱地一笑,「谢谢你啊。」

说着把一枚金铢丢在瞎子碗里。

一枚金铢相当于两千铜铢,寻常人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她出手这么阔绰, 不但官吏张大嘴,连那瞎子的白眼也立刻翻过来,眼珠瞪得贼大。

周围的人聚拢过来盯着碗的金铢,过了一会儿旁边有人叫道:「这瞎子是假 的!」

「好端端的装瞎子,这厮不是好人!」

那官吏反应过来叫道:「来人!把这厮逮起来!」

瞎子被一群人团团围住,逃都没地方逃,连声道:「老爷饶命啊!小的就是 讨点钱,没干什么坏事啊!」

官吏一把抢过碗里金铢,肃然道:「泉捕头,这厮冒充瞎子欺诈客商,必是 歹人!小的一定严加审讯!」

小紫小声道:「好可怜,你们不要打他啊。」

官吏被她提醒,暗道这不长眼睛的东西敢当着六扇门的面削自己面子,非打 断他两腿不可!嘴上却笑道:「姑娘放心。这金铢还请姑娘收好。」

官吏一直将三人送上船、安置舱房,这才怒气冲冲地去收拾那个死瞎子。

这条船是码头上最大的一艘,比平常楼船还高一层,甲板上足有四层,分为 前舱和后舱。前舱算是头等舱,舱内卧室、客厅一应俱全。后面以载货为主,舱 房都是十几个人一处的大间。虽然材料都是木制,没有钢铁痕迹,但巨大的规模 让程宗扬对这个世界的制造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程宗扬等人被安排到正对船首的最高一层,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云水浩渺的江 面。那官吏选了两间相连的客房,原以为泉捕头和她贴身丫鬟住一间,男丁单独 一间。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占了大间,把泉玉姬打发到隔壁。

「死丫头,你故意的吧?」

小紫笑吟吟道:「装神弄鬼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瞎子你认识?」

「他姓卢,在建康和孟非卿他们一起见过面。」

程宗扬恍然大悟,「星月湖八骏的老五,云骖!」

小紫撇撇嘴,「什么云骖,一头瞎眼的跛脚驴子。」

程宗扬没理会她的讽刺,「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晚一点就知道了。」

卢景既然露了行藏,肯定会来找自己。程宗扬松了口气:「太好了,我正想 找人回去报个信呢。对了,你在车上和姓泉的聊那么久,说什么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我问她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家里有几亩地,整天跑 来跑去辛不辛苦……」

「哼!哼哼!」

「还有件好玩的事,程头儿想不想听?」

「恐怕没什么好玩的吧?」

「猜对了!」

小紫拍手笑道:「雪隼佣兵团的人也在这条船上。」

「什么!」

一听到月霜也在船上,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

「大笨瓜。」

小紫扮了个鬼脸,娇声道:「泉奴!」

与隔壁相连的小门打开,戴着面纱的泉玉姬进来躬身道:「老爷!主人!」

程宗扬板起脸,「叫老爷就行了,还叫什么主人?」

「主人是叫我呢。」

小紫笑道:「你当她的老爷,我当她的女主人,有什么不好的?走吧泉奴!」

「凑啊哟!」

程宗扬叫道:「你们去哪儿?」

「当然是踩点了。」

「说什么黑话呢!」

小紫转头道:「我已经跟泉奴说好了,今晚联手杀光佣兵团的人,扔到江里 毁尸灭迹。剩下月霜好送到黑魔海给主人邀功请赏。」

「我干!」

小紫格格一笑,带着泉玉姬离开。

程宗扬无奈地坐下来,念头却转到那个白眼瞎子身上。

能见到卢景是件好事。说起来星月湖也是自己人,见识过谢艺、萧遥逸还有 斯明信的手段,这个排行星月湖八骏第五的卢景也差不到哪儿去。

自己本来准备找家云家的商号向建康报个平安信,这下倒省事了。不过程宗 扬记得小狐狸说过,五哥卢景出身豪门,这个世家公子却喜欢扮瞎眼乞丐,不知 道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舱门忽然开了一道缝。程宗扬有些奇怪,楼船还没有启程,外面风也不大, 怎么门会吹开呢?他起身想去关门,一根脏兮兮的竹竿从门缝中伸进来,接着递 来一只破碗,一个声音道:「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瞎子吧……」

程宗扬瞪着那只破碗,良久拉开门,「进来吧卢兄,客气什么呢!」

翻着白眼的瞎子蹲在椅上,摸索着从碟子里捡颗蚕豆丢在嘴里,嘎崩嘎崩地 咬着,半晌也没开口。

比起温和从容的谢艺、风流倜傥的萧遥逸、威猛沉稳的孟非卿、阴冷果决的 斯明信,眼前的卢景看起来貌不惊人,怎么也看不出他出身世家,身为星月湖八 骏的老五,又是如今最好的杀手之一。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船人来人往的,卢兄打扮成这样满船乱转,也没人拦 你?」

卢景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以为这船是谁的?」

程宗扬明白过来,「孟老大!」

孟非卿的鹏翼商社有船行和车马行,看来自己是上了星月湖的船。程宗扬松 了口气,「卢兄,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吃蚕豆吧?」

瞎子擤了把鼻涕顺手抹在破衣上:「建康都快翻过来了,你倒躲在这儿开心。

哼哼,紫姑娘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你孤男寡女地带着她去晴州,打什么鬼主 意?「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是你们紫姑娘带着我去晴州好不好?」

瞎子从衣服里摸出一颗药丸扔过来,「拿着。」

程宗扬接在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给月霜姑娘的。王哲那家伙这么多年也没把月姑娘的寒毒治好。这颗丹药 你拿给她吃了,看看效果怎么样。」

程宗扬明白过来:「你是跟着月霜才撞上我们的?」

卢景悻悻道:「岳帅两个女儿先后失踪,孟老大差点把我跟四哥的狗头敲碎。

还是老卢运气够好,一次找到两个。「

「我还以为卢兄是特意找我呢,原来是为了两位姑娘。」

「找你当然有事。」

卢景翻白眼道:「传闻你跟太乙真宗结了梁子,到底怎么回事?」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没有吧?」

「你手下的人已经放出话,说太乙真宗绑架盘江程氏的少主,让他们立刻交 人,不然就打上龙池。」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谁这么无能啊?」

卢景嚼着蚕豆道:「别说我没警告你。你手下那两个要被人瞧出是殇侯的底 子,麻烦不会小了。」

殇侯是被六朝联手逼迫才隐身南荒,可见他老人家在六朝也是人人喊打的角 色。程宗扬又一次感叹自己运气不好,殇侯和星月湖这两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偏偏 和自己关系最深,连带自己也要小心,免得被牵连进去,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 鱼。

程宗扬打起精神,「卢兄也要去晴州?」

「既然你要去,我就不去了。」

卢景抹了抹手指,「小狐狸在江州被人盯上,我要去帮忙。」

「谁盯上他了?」

卢景咧嘴冷笑一声:「这些天宋军大举集结,看来贾师宪铁了心要跟我们打 一场。」

「贾师宪是哪位?」

程宗扬想不起来历史上有这位人物。

「宋国太师,兼领平章军国重事。」

卢景冷冷道:「江州城池浅陋,宋军若来,只有弃城与宋军野战。王茂弘把 我们兄弟支到江州,不用费一兵一卒,无论胜败都坐收渔人之利,真是好算计!

但我们兄弟既然出头露面就不怕和他们在战场兵戎相见!「

程宗扬记得云家那幅地图上,江、宁二州在晋国东疆,分列大江两岸,最东 边的江州与宋国隔山相望。看来王茂弘早就算准宋国的反应,知道临安出于对岳 帅的忌惮,绝不容他手下坐大。怪不得小狐狸拿到江州像吃到酸李子一样。

瞎子忽然翻了翻白眼:「喂,程小子,你跟月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程宗扬干笑道:「能有什么事啊?」

「那就好。上次见面紫姑娘已经说了,宁可跟着你也不回星月湖。」

卢景气哼哼道:「你这小子,有点狗运道。」

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死丫头说过这话?难怪星月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姑 爷一样。但卢景接下来的话却让程宗扬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下落不明那个,岳帅就这两个女儿。紫姑娘既然跟了你,你小子要和 月姑娘再有什么事,小心我们兄弟一人卸你一条腿!」

程宗扬脸颊抽动了一下,「五哥,我就两条腿,你们兄弟可有七个呢。」

卢景白眼一翻,「八个!三哥的帐我替他收。你就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长几 条腿吧。」

程宗扬心里哀嚎一声,这话他要早半年说,自己当场就能给他拍胸脯。这会 儿生米早就成熟饭,自己总不能给月丫头做个处女膜修补术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我去晴州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小狐狸那边有事,不如 我去江州;卢兄辛苦些,亲自护送月姑娘去晴州,也免得你疑神疑鬼。」

「好说。」

卢景一口应承下来,「既然这样紫姑娘就跟我一道走。你自己去江州找小狐 狸。」

程宗扬讪笑道:「小紫就不劳烦五哥了,小弟照顾就行。」

卢景木着脸道:「她们姊妹难得见面,好不容易一道去晴州,怎么好分开?

况且江州兵危战凶,也不是紫姑娘该去的。「

程宗扬颓然道:「还是我去晴州吧。」

卢景拍了拍手,从椅子上站起身:「这船是鹏翼旗下的锟字号楼船。船上管 事的姓俞,军衔不高,做生意还行。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这家伙还真不客气,平白给自己塞了这桩保镖的任务。不过吃人家的嘴短, 何况还是硬抢来吃的……

程宗扬见他要走,忙道:「还有桩生意正好要找五哥商量。」

卢景蹲回椅子上,翻着眼睛摸了颗蚕豆:「杀谁?先说啊,我开价可是很高 的。女人和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加收一倍。」

早听说斯明信和卢景两个合伙作杀手的生意,看来不假,只不过……程宗扬 道:「连女人和小孩你也杀啊?」

卢景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讨生意还哪那么多挑三拣四的?」

程宗扬摆手道:「不是这种生意。我正在做个东西,对你们星月湖可是大有 好处——小弟在建康有一个石灰坊,出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这件事程宗扬早就打定主意。水泥若由自己来做,扩大规模并不容易,小狐 狸拿到江州正给双方一个绝佳的合作机会。自己有技术、有原料,而小狐狸正需 要一座坚不可摧的雄城。自己的技术、星月湖的需求、江州的市场,再加上数千 名纪律严格的军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卢景听完他的讲述,神情微动,最后一点头:「我这就去建康找那个姓祁的!」

说着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顺手抓起那碟蚕豆往破碗里一倒。

见他这副饿痨模样,程宗扬忍不住道:「卢五哥,听说你是世家出身,云骖 是什么意思?」

卢景顿了一下,接着眼睛一翻,白眼褪去,露出深邃黑瞳,就像一柄锋利无 比的快剑从破鞘中飞出,眼前的乞丐一瞬间变得光采湛然。

程宗扬这才发现他年纪远比外表看起来年轻。虽然穿着乞丐的破衣,却像一 个浊世中的翩翩公子,倜傥不群;又像一头驰骋天际的野马,桀骜不驯。

「执辔如组,两骖如舞!」

卢景道:「云骖就是岳帅战车前最外面那匹马。在沙场踏血而行的龙马!」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9 编辑 ] ----------                第二十二集

内容简介:

护送两名「岳家姑娘」往赴晴州,被星月湖列为程宗扬的首要任务,纵然旧 时谢艺所掌的第一营悉数交托他,被强行拉拢的发展也非他所愿。

船泊扬州,程宗扬与乐明珠适巧相逢,但潘金莲管束极严,纵然遇上仇敌狙 杀、坏船,也不愿与程宗扬等人同行。

小紫由月霜口中套出佣兵团的机密任务,竟与波斯商人、拜火教以及黑魔海 有关!黑魔海阴谋轮廓渐渐浮现,三者之间有何牵连?晴州之行又会生何变数?

第一章姊妹聚首

临安。葛岭「砰」的ー声,一只白玉碟砸得粉碎。清脆响声打破阁内的宁静, 玉屑在青石板上四处飞溅。座中男子戴着一顶乌角巾,须发犹如墨染;虽然年逾 五十,但狭长的眼中精光闪动,显露出旺盛精力和勃勃的欲望。此时他面露怒容, 旁边一名官员束手不语,噤若寒蝉。一名男子弯下腰从容捡起玉屑,道:「太师 息怒。陛下既然手诏请太师亲自出镇,以朝廷惯例须建节,授节度使,并无他意。」

「节度使一职乃粗人至极致!老夫节制诸将如弄小儿,何须此职!」

贾师宪厉声道:「应龙!」

旁边那名官员躬身道:「在。」

「替老夫上表,辞去节度使职位!」

翁应龙道:「是。」

廖群玉微微叹息。他放下玉屑,挺身望着座中独掌大权十余年的宋国一品太 师,良久说道:「太师不肯领节度使,请朝廷颁赐双旌双节,以明赏罚,如何?」

贾师宪余怒未消,只哼了一声。一名家仆进来。「老爷,夏将军求见。」

贾师宪露出厌悪表情,「不见!」

廖群玉道:「夏用和当世勇将,此番用兵正须此辈出力。」

贾师宪道:「一个丘八,不必理会!」

家仆离开后,廖群玉取出一只木匣放在案上。贾师宪脸色稍霁,「印出来了?」

「刚印出几册。」

贾师宪掀开书页,只见纸白如玉,字迹墨光清晰,连声赞道:「好!好!纸 宝墨光,赏心悦目。」

廖群玉道:「纸张是上等的玉版纸,油墨用金香麝调制,可千年不变。六朝 史事与诸子杂说合编为百卷本,只是价格不菲,印制一套便要近百银铢。」

贾师宪怒气已消,轻抚书卷喟然道' 1「此中文字何只千金?先从府中支取 两万银铢,印制一ー百套吧。」

翁应龙已写好奏章,双手奉上。贾师宪看了一遍,微微颔首。翁应龙道丨1 「晴州之事该如何处置?」

贾师宪道:「那些商人尽是世之奸蠹,挟其资财、聚敛成性。长此以往,国 将不国。」

廖群玉小心收起书册:「江州之事未了,再引出晴州那些商会只怕横生枝节。」

贾师宪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我已下过手令,正要藉此机会好好敲打那些 商蠹。」

他推开窗户,负手远望。葛岭草木依然葱茏,远处西湖波光潋鼸,湖侧的临 安城沉浸在淡黄暮色中,一片祥和。

贾师宪低叹:「当日岳贼肆虐,群臣束手,任其横行无忌,实是朝廷奇耻大 辱!老夫费尽心ヵ才除去此贼,怎容他死灰复燃?应龙,建康有回书了吗?」

「仍无音讯。」

贾师宪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也不必等王丞相的回书了。待攻下江州,尽除 岳贼余党,城池土地照样还给他们就是。如果有兴趣,尽可让他们的北府兵据江 观战,看我的上四军如何摧城拔寨!」

云水。鹏翼社,鲲字号楼船。

程宗扬仍坐在椅中。面前桌椅依旧,星月湖八骏之一的云骖已经踪影皆无, 就像从未出现过。卢景带来的消息没有让程宗扬感到太意外。自己早有预感江州 将经历一场恶戦。双方从山野鏖战到城下,戦场从陆地一直延伸到水上,只是不 知道对手会是宋军。

对于江州之战,自己不太担心。萧氏父子既然敢接下江州,自然有防御手段。

如果星月湖剩余的两千人都是萧五那种水平,宋军只怕多上十倍也讨不了好, 何况还有自己送去的礼物。

早在建康时,石灰坊刚烧出第一批水泥,自己就着手这件事,准备给小狐狸 一个惊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程宗扬不只一次后悔自己大学应该选理科,可当 初自己没有前瞻性,完全忽略穿越的可能,竟然选了一门对穿越者毫无用处的英 文系。对于自己这个缺乏必要准备的穿越者来说,水泥可以算是自己唯一掌握的 跨时代技术。说起来很惨,但确是实情。别说枪械、大炮,自己那点理工知识连 块肥g都造不出来。

将水泥提供给小狐狸并不是程宗扬一时冲动;即使没有迫在眉睫的江州之战, 自己也会与星月湖合作。星月湖有的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只要自己提供足够的石 灰,再加上祁远这个新上任的行家指点,短时间就能让江州城改头换面。

听到宋军准备对江州用兵,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放弃晴州之行,立刻赶往 江州。但卢瞎子比自己还急,把月霜往自己手里一丢就拍拍屁股走人。

程宗扬算了一下,自己乘船顺水到晴州要一一十多天;宋军远道进攻江州, 大军集结,走陆路三个月能投入戦场都是快的。等送完月霜,自己再去江州,恐 怕还能赶在宋军前面,亲眼看到自己「发明」的水泥在江州大派用场。与这件事 相比,自己在建康的临江楼只是一件小事。贾师宪远望西湖时,程宗扬也推开窗 户,在暮色中临风远眺。夕阳下,浩浩荡荡的云水浮跃万点金红的光芒,向着没 有尽头的天际流去。

这个世界就像水中扭曲的倒影,熟悉而陌生。直到现在,程宗扬不败相信自 己眞在晋朝的建康生活过,还是这仅仅是个梦。不知道自己眞是与王导、谢安这 些历史人物接触过,还是仅仅接触到他们虚幻的影子。

这个世界像一盘被无数次篡改过的棋局,面前错综复杂又捉摸不定的棋路令 自己对未来一片茫然。程宗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是占尽先机的棋手,还是局中随 时可能被提走的棋子?毕竟前面已有岳鹏举中盘退出的先例;段强更惨,刚落子 就被提走。

自己这枚棋子呢?会不会在下一手就被提掉?

程宗扬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 答案。在这种暮色里,一切都显得不眞实,连自己的存在感都渐渐变得模糊,仿 佛融化在熔金的夕阳间,ー点一点消失。

舱门轻轻一响,程宗扬瞬间从恍惚中抽离出来,眼神变得明亮异常。舱门推 开,外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绸衫,腰间挂着一只俗气的金线荷包,貌不惊 人,看起来像个庸碌的商人。

但关上房门的刹那,他身体突然一挺,双脚「砰」的一并,整个人仿佛一柄 淬火的钢刀,从庸碌外表下跃然而出,抬臂向程宗扬敬了个礼,「程公子!」

在六朝见惯抱拳拱手的礼节,突然看到有人朝自己行军礼,程宗扬愣了一下 才道:「俞老板?」

「俞子元。」

那男子道:「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少尉排长。」程宗扬暗暗称奇。这个俞子 元看起来身手不凡,竟然只是个小排长。他微笑道:「俞少尉你好。」

俞子元没有放下手臂,而是认眞说道:「多谢公子。」

「我有什么可谢的?」

俞子元眼中忽然涌出一丝泪光,胸ロ起伏几下才道:「谢中校是我们一营的 营长。」「谢艺?」

「谢中校在戦场上救过我两次命。中校死的时候,我们兄弟却没有一个在他 身边。」

俞子元压抑着感情,低声道:「公子千里迢迢背回营长的骨骸,是我们一营 所有兄弟的恩人。」

想起谢艺,程宗扬心里有些不好过。「谢兄也救过我的命,路上帮了我很多。」

俞子元收起泪光:「卢中校命令我们兄弟护送程公子和两位小姐回晴州,公 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船上还有你们的人吗?」

俞子元毫不隐瞒地道:「我们排还有一一十多名兄弟,在船上的有十四个。

这趟生意做完,我也要到江州去。「

程宗扬笑道:「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又同路了。」

「公子也去江州?」

程宗扬叹ロ气:「小狐狸要打仗,我怎么能不去呢?俞兄,这船上有多少客 人?」

俞子元道:「船上一共载了四百多名客人。有几个到扬州采购鞭炮的,大部 分都是去晴州。」

听到鞭炮,程宗扬心里一动,「杨州有烟花没有?」

「烟花要数晴州出的最好,毎年十月,晴州几大商会在江上放五色烟炮,烟 火满江,堪称盛事。」

五色烟炮听起来和自己知道的烟花差不多。到了隋州,买几枝和小紫一起到 江边放着玩,让她开心开心,总比烧人家房子好吧!

程宗扬笑道' 1「多谢俞兄。雪隼佣兵团的人住在哪儿?」

「在后舱。一个十几人的大间,还有一个小房间是月姑娘住的。我陪公子一 起过去吧。」

「俞兄不用客气。我去看看几个朋友。」

俞子元遅疑一下:「刚才那位捕头下船离开,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程宗扬打个哈哈,「她是六扇门的人,可能有差事要办吧。」

俞子元释然道:「如此最好,岳帅当年与六扇门是对头。有她同行只怕对紫 姑娘不利。」

姓岳的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怎么遍地都是仇家?

俞子元道:「整个顶层都不再安排客人,公子与紫姑娘尽管安心居住。我在 甲板一层,公子有事只须吩咐一声。」

俞子元离开后,程宗扬没有立即去找雪隼佣兵团的人。等俞子元走远,他伸 个懒腰,然后眞气透入窍阴穴,在魂影上狠狠干了一记。

隔壁相连的小门响了两下。接着一个女子推开门,弯腰深深鞠了个躬,「老 爷!」

程宗扬一把拽住这个已经离船的女捕头,把她推到舱壁上,让她背对自己趴 好,然后拉起她的捕快服,把裤子往下一扒,接着挺起阳具对着她白生生的屁股 干进去。

阳具挤进蜜穴,传来柔M而紧密的触感。泉玉姬的斗笠掉在一旁,露出发髻 后一枝白玉扁弃。女捕快翘起屁股喘息道:「古玛朴思迷达!谢谢老爷!哦泥…

…老爷干得好深……「

与六扇门的捕头一同到隋州,路上太过招摇,不好隐匿行迹。因此程宗扬要 泉玉姬以捕快身分下船离开,做出远行样子,再悄悄登船。泉玉姬交出魂丹成为 无法背叛的奴隶,顺从得像自己的影子。对这个新罗贱人,自己没有丝毫好感, 拿来泄欲倒是个不错的玩具。

对这贱人自己连前戏都不用做,只要在魂影上撩拨几下,插进去就是湿淋淋 的。新罗贱人不愧是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女奴,配合度极高,每次都让自己尽兴而 终。有了卓云君的教训,程宗扬收起以往那点怜香惜玉,对这贱人毫不客气;一 边干着她的蜜穴,ー边道:「湿成这样,眞够骚的!」

女捕快道:「奴婢一想起老爷,下面就禁不住湿了。」

黑魔海的妖术果然高明,窍阴穴中的魂影与这贱人魂魄相繋,随便lfJi 几下就感同身受。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自己能把黑魔海女人的魂丹都搞到手…

…「泉贱人,」

程宗扬道:「黑魔海的女人是不是都有魂丹?」

「魂丹要教主亲授,」

泉玉姬喘息道:「只有教中的御姬奴才有。」

「御姬奴有多少?」

「御姬奴大都是教主亲自挑选,身分隐密,奴婢不知道其它人的身分。」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眞没用!」

「米呀哈蜜达!」

泉玉姬被他干着叫道:「对不起!」

「过来!」

程宗扬抱起泉玉姬的腰肢,把她推到窗ロ。泉玉姬受惊般浑身一紧,接着臀 后阳具狠狠干进阴道,将她小穴塞得满满的。

舱房在楼船最高层,窗外是浩浩云水,本来不必担心被人看到,但这时船只 还没有离岸,一眼望去便看到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只要有人抬头就能发现伏 在窗ロ的女人。

「扶好窗户,腰弯下去,把衣服解开!」

「凑啊哟……」

泉玉姬声音发颤地解闺上衣,把捕快服脱到腰间。她击杀自己同僚时,眉头 都不动一下,就像机器人一样冷酷无情;这时在窗前宽衣解带,手指却禁不住微 微战栗,白皙皮肤透出一抹艳色。

程宗扬一把扯下泉玉姬的面纱;女捕快惊叫一声。

「你戴着面纱,谁都能认出你,还不如摘了!」

程宗扬挺动着阳具道:「反正没人见过你,还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粉头呢!」

「阿拉嗖!古吗朴思蜜达!奴婢知道了,谢谢主人。」

泉玉姬两手扶着窗户,纤软腰肢弯曲下去,屁股高高翘起。她松开的长裤掉 在踝间,露出光溜溜的腰臀和双腿;上衣敞开,白光光的乳房低垂,雪球般前后 抛动。乳尖的银铃来回摇晃,将乳头坠得拉长。女捕快下体分泌出大量汁液,整 个蜜穴都水汪汪的。阳具在狭紧蜜肉间进出,带来阵阵快感。程宗扬捏着她的屁 股道:「再挺高点!」

「凑啊哟!」

身前女捕快弓着腰,上身与地面平行,这时跑起脚尖,竭カ挺起屁股,那张 又圆又翘的大白屁股高耸着,肉感十足。

娇艳的性器向后挺起,夹在白嫩臀肉间,露出花瓣般红嫩的蜜肉,被粗壮的 阳具撑得满满的,不住滴着淫液。

程宗扬扒开她的臀肉,一边用カ挺动阳具,一边观赏她下体娇须的蜜肉被大 肉棒粪而蠕动滴水的艳态。泉玉姬元红新破,阳具进出间仍然感到痛楚。雨片娇 嫩阴唇不时抽动,雪滑的臀沟内,小巧菊肛也随着阳具进出而不停收缩。她长年 奔走,白生生的臀肉弹性十足,而且富有光泽;就像一推白玉团,在自己撞击下 不断变形。

程宗扬ー手伸到她胸前抚弄白光光的乳球:「那不是刚才那个小官吗?泉捕 头,跟他打个招呼。」

泉玉姬耳根都红了起来,「米呀哈蜜达,对不起……」

「眞没用!」

程宗扬用力干着她的屁股。泉玉姬略带痛楚地叫道:「哦泥……老爷肉棒好 大……好硬……插到奴婢花心里了……新罗女人的鲜花被老爷采了两遍……」

淫水混着几缕血丝从女捕快蜜穴涌出,顺着雪白大腿内侧一直淌到脚尖,看 起来淫艳无比。

程宗扬拽住她的头发用ヵ一挺。泉玉姬两手支撑不住,整个上身都被推出窗 外,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哦泥!」

泉玉姬发出一声尖叫,滑嫩小穴猛地一紧,夹住阳具。她的叫声引起人群注 意,几道好奇目光射来,接着吃惊地张大嘴巴,看着舷窗中露出的白花花肉体。

程宗扬只觉她小穴一阵抽动,接着喷出一股温热液体,顺着硬邦邦的阳具直 淌下来。

程宗扬把她抱起来,「砰」的关上窗户,然后将她压在船板上,干进她高潮 的淫穴用ヵ脔弄。ザ「竟然泄了身子,眞是个浪货。」

泉玉姬的表情与其说羞耻,不如说是变态的兴奋。她手脚微微抽动,娇喘连 声,「准送哈蜜达……好羞耻……哦,奴婢又被老爷开苞了……」

云收雨散,程宗扬穿好衣服,神清气爽地转过身。

那个新罗贱人赤条条躺在船板上,雪白双腿大张,腿间娇美的玉户被干得翻 开;红嫩蜜穴灌满精液,夹杂着星星点点的丹红,就像被自己第一一次开苞。程 宗扬笑道:「泉捕头,辛苦了。」

「捆擦那有!」

泉玉姬脸上还带着亢奋和羞耻的红晕,吃痛地说道:「没有关系……」

程宗扬轻松地走下舷梯。船上巳经载满客人,衣履华贵的商人、风尘仆仆的 行旅,当然也少不了身强力壮的佣兵。如果不是所有东西都是木制的,这艘楼船 简直就像一艘豪华游轮,船上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一间餐馆。雪隼佣兵 团住在后舱。程宗扬绕到甲板后面,忽然看到几张熟悉面孔。敖润抱着一只酒坛, 闷头靠在船舷边;老张和冯源在一旁,似乎在劝说什么。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过 去打个招呼,敖润已经看到他,抬起头叫道:「程兄弟!过来坐!」

老张和玛源尴尬地朝程宗扬笑笑,冯源指了指敖润,用ロ形示意老大已经喝 多了。

敖润不由分说把程宗扬拉着坐下,倾过酒坛倒了一碗酒:「这一碗是敬程兄 弟的!」

程宗扬拿起碗,敖润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小姨已经都 告诉我了!输给程兄弟,我老敖没话说!」

「等等!等等!」

程宗扬连忙拦住他,「什么我小姨?哪儿钻出来的?」

「就是紫姑娘,说是令堂最小的妹妹I」「我干!我娘生我的时候还没她呢!」

冯源恍然道:「我就说嘛,你外婆挺那个……啥的……」

被程宗扬眼一瞪,连忙咽回去。

老张道:「那不是你小姨?」

「那是我小婢!」

敖润红着眼叫道:「程兄弟!你这可不行啊!月姑娘已经是你的人,你再跟 别的女人不清不白I」说着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要摸刀。

程宗扬连忙拍着胸脯:「我小姨!是我小姨!行了吧!敖老大,你就说我那 位亲姨奶奶跟你说什么?」

敖润盘腿推心置腹地说道:「程兄弟,你知道我对月副队长有那么ー点意田、 3……J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还眞不知道。「

「咱明人不说暗话!刚才你小姨来找月副队长,我才知道她是你没过门的媳 妇,因为闹别扭才跑出来。被你小姨这么一说,我心里……」

敖润梧着胸ロ,眉毛打结似的拧在一起。

冯源在旁陪笑解释:「借酒浇愁、借酒浇愁。」

死丫头的话你们也信?小紫骗起人来眞有一手,敖润也是老江湖,怎么也被 她骗得团团转?这死丫头见人就骗,一点品德都没有!

程宗扬暗骂一声,正容道:「实话跟你说I我这媳妇哪儿都好,就是脾气不 大好。这一跑就是好几个月,见面一句好听的都没有,拿剑就刺,什么难听骂什 么I你可是亲眼看到的。我是倒了八辈子楣才摊上这个媳妇。」敖润怫然道: 「你这话我不爱听,月姑娘脾气怎么不好了?」

「好好好!」

程宗扬道:「我小姨还说什么?」

敖润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程兄放心。那天的事,我们哥几个全烂肚子里 面,一句也不往外说!」

凭什么啊?死丫头不会将你们洗脑了吧?

冯源在旁边道:「要不是你小姨是六扇门的捕头,这事我还眞不信。长安城 的事跟我们雪隼佣兵圑一点关系没有,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也闹不到我们晴州来。」

老张也道:「这回我们兄弟是吃了亏,但招的那些兄弟还没有正式入团,这 ロ气只能忍了。往后见着六扇门的爷儿们,我们绕着走。」

死丫头不会将泉玉姬的腰牌改个字就冒充六扇门的紫捕头吧?她又撒什么弥 天大谎,说长安城闹得天翻地覆呢?

程宗扬坐不住了,「我那位亲姨奶奶这会儿在哪?」

敖润黯然神伤,捧着酒碗咕咕咚咚猛灌。

冯源道:「她正跟月副队长说话,劝她回去。老大,你别难受,我听见月副 队长答应了。」

敖润捏了把鼻子。「我难受什么啊……」

程宗扬道:「敷兄,咱们有的是时间聊。我先去瞧瞧姨奶奶。」

冯源体贴地说道:「放心!放心!月副队长自己一间房,你尽管去,绝对没 人打扰。」程宗扬问明位置,急步朝后舱赶去。一路心里忐忑,丬霜和小紫这两 个同父异母的姊妹见面,究竟会迸出什么火花?不会是火山爆发吧?

远处出现两个身影。穿着佣兵服的美女烧成灰自己都认识,除了月霜还能是 谁?另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自己变成灰也忘不了,当然是亲亲小紫0倒是没 见到泉玉姬的踪影。

程宗扬心里一阵嘀咕。死丫头和月霜眞在一起啊?看样子似乎聊得挺开心。

这对同父异母的姊妹容貌没有多少相似之处。月霜身材高挑,论年纪她大了 几歳,身体曲线更加饱满,眉眼清晰如画,宛如一株英气逼人的剑兰。小紫身材 窈寐纤美,五官更加精致,这会儿娴淑样子就像一朵精美的莲花。

唯一相同的是两个少女都够美,仿佛两株活色生香的花朵在月下比娇争妍。

月霜边走边道:「我好久没见到卓师叔,原来她在六扇门做事。」

小紫小手握在身前,步子迈得碎碎的,一副害死人不偿命的淑女模样,含笑 道:「我和卓教御很要好的,她的凤羽剑就放在我这里,还教了我一点太乙眞宗 的法术呢。」

说着她双掌一分,一条带着光焰的火羽从白嫩掌心一闪而逝。「烈焰凤羽!」

月霜惊讶地说:「她连自己的绝技都传给你了?」

小紫可爱地吐了吐舌头,「我只会个样子啦。」

程宗扬心里冷笑。卓云君落在小紫手里那么久,什么秘密都被拷问出来,一 招烈焰凤羽算什么。月霜终于完全相信面前的少女。「你年纪这么小,这也很了 不得呢。」

她停下脚步,「可是……泉捕头为什么要杀郑捕头呢?」

小紫一脸认眞地说:「得到切实证据之前,我们无法定案。」

小紫压低声音道:「但据我们推测,应该与太子的势力有关。郑捕头一直都 是太子的人。」

看着死丫头煞有其事的样子,自己也差点相信她说的才是眞相。六扇门卷入 长安诸王争位的乱局而导致内讧,与黑魔海没有什么关系。连唯一亲历过瓠山之 变的敖润都被她说服了,何况月霜?

月霜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发红,过了会儿才道' ,「但泉捕头亲口承认 她是黑魔海的人……」

月霜啐了一ロ。「好下贱。」程宗扬躲在一处船舷阴影里,听着小紫笑道: 「我那个外甥虽然热心,为人却有点胡涂呢。」

月霜冷起脸,咬牙道:「那个混帐!」

小紫眼睛眨了眨,仿佛从她ロ气中听出什么,但没有追问,告诫道:「泉捕 头和郑捕头的事涉及机密,你们千万不要对外面说。」月霜点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件事请姊姊帮忙,」

小紫笑吟吟道:「到了晴州,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六扇门希望你能出面,看 能不能引出黑魔海的坏人。」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让月霜当诱饵引黑魔海的人出来?死丫头想借刀杀人 吧?

月霜毫不迟疑地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紫一副体贴ロ气道''「月霜姊姊,这件事很危险的,你再考虑一下,毕竟 黑s魔海很坏。万一被他们发现,你会面对很多可怕的敌人。虽然我们能救下成 千上万的善良民众,但姊姊生命同样十分宝贵啊!任何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事, 我们都很担、じ。」

月霜断然道:「这也怕、那也怕,还能做什么?不用考虑了,我答应你们。」

小紫俏美面孔流露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执着月霜的手眞诚地说道:「月姊 姊,六扇门和天下的正义之士都会感谢你!」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恨不得捣住她的嘴巴把她拖回来,狠狠揍她一顿屁股, 可月霜脸颊微微发红。程宗扬在心里摇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月霜这笨丫头 也太好骗了。

小紫仿佛无意地说道:「我那个外甥是个商人,平常在外面做生意。」

「怪不得是个下流的小市侩!他和姓泉的……哼!」

月霜停下来,羞恼地哼了1蒙3小紫笑嘻嘻道:「那个小家伙挺坏的。不过 姓泉的也不是什么好ス。」

死丫头扯这个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心里崎咕。只听小紫笑道:「泉捕头是新 罗人,不在乎什么礼义廉耻。她们新罗女人穿的衣服,还故意……」

小紫悄悄在月霜耳边说了几句,月霜惊讶地皱起眉头:「眞的吗?都是露上 体的装束?」

「是啊。」

小紫吐了吐舌头,「她们有好多官妓,官妓生下的孩子都被叫成棒子。还有 人编到书里,叫《辽左见闻录》」

月霜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两人说了一会儿,月霜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六扇门。」「什么事?」

月霜拉住小紫,「我们到舱房里说こ

第二章波斯密信

本来想知道她们姊妹两个聊什么,这会儿也不用看了,月霜已经对小紫信个 十足。论起性格,月霜与云丹琉有些相似,无论说话办事都直接了当,而且脾气 火爆。但月霜自小在军营长大,比云丫头单纯得多。如果是云丹琉,小紫那番话 根本骗不住她,说不定还趁机黑吃黑把泉玉姬干掉,消除一个隐患。

说到底月霜脸皮还是比较薄,如果在草原被自己上的是云丹琉,云丫头吃那 么大亏,这会儿同乘一船,自己早就被她替天行道。月霜当着满船人的面,怎么 也不肯说出草原上吃亏的实情。

脚下甲板微微晃动,楼船升起扇形的硬帆在夜色中启航,沿着浩瀚云水顺流 而下,朝数千里外的晴州港驶去。

小紫施施然进来,漂亮的大眼睛ー眨ー眨,露出天眞笑容。程宗扬两手抱在 脑后,躺在床上道:「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活像一只小狐狸刚偷吃了人家的母鸡。

老实说,你找月霜说什么了?「

「当然是认姊妹,然后抱头痛哭一场啰。」

「得了吧,你把敖润他们都骗得服服贴贴,月霜那傻丫头还不是随便让你骗 着玩啊?老实说,不然打你屁股!」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叫道「我又没听全!」

小紫忽然一笑:「程头儿,有件好玩的事,你想听吗?」

程宗扬怀疑地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猜对了!」

小紫笑道:「雪隼佣兵团的人送货到广阳,还接了一件任务,从广阳带了一 件东西回晴州。你猜委托他们的客户是谁?」

「这你都套出来了?」

程宗扬坐起身,「佣兵团不是要替客户保密吗?」

小紫叉住腰,「别忘了,我是六扇门的捕头;要查疑犯的数据,他们当然要 配合。」

「喂,你是怎么冒充捕头的?不会拿个假腰牌,他们就信了吧?」

小紫得意洋洋地说:「我的捕头身分可是经过认定的。」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认定的?」

r笨死你了,当然是这里的地方官喽。「」那个小官?「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丫头用泉玉姬的身分得到丹阳官吏的信任,再用丹阳那 个小官得到敖润等人的信任。敷润他们不信泉玉姬,丹阳的地方官却不能不信。

死丫头再做点手脚,轻而易举弄几份文件出来,要骗倒敖润也不是难事。

程宗扬气哼哼道:「你就骗吧,小心掉进拔舌地狱爬不出来。」

小紫忽然抱住他,轻声道1,「如果我眞进了地狱呢?」

抱着小紫纤软的腰肢,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过了会儿道:「那我只好跟阎 罗王拼命了。」

小紫抬起头惊喜说道……「你会帮我杀掉阅罗王吗?」

「会!」

程宗扬大声说:「不管谁欺负你,我都把他碎尸万段!」

「太好了!」

小紫举起白嫩小手高兴地说:「到时候你当阎罗王,我要当地狱女王!」

「你要当地狱女王,全天下的人都该一心行善,免得落到你手里。」程宗扬 说着,忍不住低头想吻她的小嘴。小紫咯咯一笑,游鱼般从他臂间滑出,让自己 亲了个空。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废什么话呢!赶紧说!那客户是什么人?」

「一个波斯人。他委托雪隼佣兵圑送一件东西,交给晴州的波斯商会。」

「佣兵团接的奇怪东西多了吧,月丫头为什么对这东西上心?」

「他们刚接到东西,不到一个时辰那个送信的波斯商人就被杀了。」

小紫笑嘻嘻道:「死得很惨呢。」

程宗扬生出一丝好奇:「什么东西?」

小紫拿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程宗扬接过来,上面写着几行古怪符号,字迹倾斜,看起来有点像字母,但 都是一半一半的。

「这是什么鬼画符?」

「人家看了好久也没想出来。」

小紫眨了眨眼,「程头儿,你要能看懂,人家就让你亲一口こ你都看不出来, 故意拿出来是想让我难看吧?程宗扬横竖看了几遍,忽然几个残缺字母吸引他的 目光。那些字母有些像只写了一半的罗马数字,一行是上半边,1行是下半边。

程宗扬心里一动,把纸张折起来,几个残缺字母拼在一起,显出几个完整的 罗马数字:1111IVI。「我明白了!」

程宗扬拍案叫道:「这本来是一些纸条!被人誊写到一张纸上才变成几行。」

程宗扬把纸张沿着倾斜字迹裁开,连成一长条再卷成筒状。错落的字母旋转 着一行行拼接起来,变得清晰可辨。

小紫疑惑地看着程宗扬,' 「你怎么想出来的?」

终于能压过死丫头一次,程宗扬得意说道:「过来!先让我亲一ロ!」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先说,说完就让你亲哦。」

「泰西有个大国,他们的军队发布密令时,用羊皮包在一根圆木棍上,写完 后把文字螺旋状切开。送密令的人只拿到一堆零散字符,得到密令的一方用一根 直径相同的木棍,把羊皮缠在上面就可以复原文字。」

这是亚历山大的发明,幸亏自己还记得。程宗扬道:「是拉丁语。罗马人的 文字。」

小紫好奇地说:「你认得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自己只能勉强认出一些字根,整篇就不知道什么意思,只 有几个罗马数字确定不会认错。三一四一……是时间还是数量?

「晴州还有波斯人商会?」

程宗扬琢磨着放下纸条,「波斯人的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吧?」

「拜火教呢?」

程宗扬抬起头。小紫笑吟吟道:「月霜觉得委托人好像和拜火教有关,你们 在大草原上遇过,她对这事很在意呢。」

程宗扬心里升起不祥预感,小心道:「那丫头什么都跟你说了?」

小紫挺起胸脯。「你的事我全部都知道!还知道你跟她上过床!你这个无耻 的淫贼!」

「我干!你肯定用什么妖法吧!我才不信月霜会告诉你这些!」

小紫抱住手臂冷笑ー声:「程头儿你眞没用,一骗就骗出来。」

又被骗了!程宗扬心里惨叫。小紫已经用力踢了他一脚,「好啊,你敢和她 上床!」

「误会啊!我们之间完全是误会!」

程宗扬抱着腿叫道:「你若觉得吃亏,我也陪你上床好了!」

「讨厌!」

「喂,别跑啊!刚才你答应过让我亲一ロ的!哎哟……」

在船上相处几天,程宗扬和雪隼佣兵团的汉子已经混熟了。初始大家对这个 六扇门的年轻捕快有点戒心,程宗扬赶紧解释只有自己小姨是六扇门的人,他本 人是做生意的,跟六扇门没什么关系。冯源沉吟道:「我说副队长在六扇门好端 端的,怎么非要跑到晴州当佣兵,原来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啊。」

老张道:「副队长和你的事,是你小姨牵的线吧?我看她们两个很要好啊, 这雨天整日待在一起。」

新加入的佣兵汉子道:「哎哟!你不会就是和小侯爷光屁股在船上跳舞那个 吧?可不是!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眞的不是啊?我说你看起来也没那么不要脸 嘛!喂,六扇门内斗的事究竟是眞的假的……」

敖润道,' 「六扇门!六扇门!你们少说点不行吗?喝酒!喝酒!」

敖润喝了两碗,喘气道:「老程啊,你那天一脚把我踢晕,后面的事我没看 到,但泉捕头……那功夫可眞邪门!」

程宗扬道:「郑捕头的拘魂锁也很邪门嘛。幸好我姨奶奶来得及时,要不我 小命就没了。这件事六扇门自己去办,咱们就别管了。来!喝酒喝酒!」

靠着小紫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话,终于把瓠山发生的事支吾过去。接下来谈起 生意,大家分外相得。敷润ロ沫横飞地说:「我们雪隼慵兵圑可是晴州一等一的 大团!宗旨就是公平、正义、勇气和责任!老程你若有货就交给我们雪隼佣兵圑!

别管是不是远在天边,都保证给你顺顺利利送到!你瞧我这些兄弟,老张! 八极门的高手,一身横练功夫,早就是第四级入微的境界!放哪儿都响当当的! 副队长就不用说了,正经的巾帼不让须眉!冯大法,平山宗的大法师!一手火法 出神入化!你去打听打听,像我们雪隼圑这样每队配一名法师,有几个佣兵圑能 做到?

不说远的,建康城赫赫有名的云家,在晴州的货物也是我们押运!「

「你们和云家也挺熟?」

「那当然!云家在晴州有好几间商号,都是云六爷亲手打理。他跟我们团长 薛延山、副团长石之隼都是过命交情!不瞒你说,老敖这次到建康就是从云家得 的消息!」程宗扬笑道「……越说越近了。云家和我也不是外人,这顿我请客!」

「哪儿能让你破费!」

敖润把ロ袋拍得山响,「我们雪隼团有的是钱丨こ程宗扬也不推辞。」正好 我有事要和云家联络,沿途有没有云家的商号?「

「前面就是扬州,船要在码头泊一日。喂,老张!」

敖润扭头道:「云家在扬州的商号叫什么来着?」

「就是云氏商会在扬州的支号,掌柜也是云家的人。」

敖润道:「坐船坐得难受,正好上岸散散心。到了扬州,我陪你去!」

说话间旁边传来一阵轰笑,敖润扭头道:「冯大法!又干嘛呢?」

冯源盘膝坐在甲板上,在他身前数丈距离放着三盏油灯。这位平山宗的大法 师左手平放,掌心向天,右手食指、中指竖起,放在左掌上,垂眼默念片刻,然 后大喝ー声,「疾!」

冯源戟指往前一挥,三盏油灯有两盏同时跳出火光。另外一盏被劲气鹿倒, 灯油洒了一地。

冯源收回手,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

几名佣兵汉子纷纷道参,「不错不错!有点道行!」

「这戏法变得好!」

老张怪声怪气道:「冯大法,可你这戏法有什么用?」

冯源哂然道:「用处大了!别看你一身横练功夫,我隔空往你胸ロ一指就能 在你胸ロ烧个洞出来。」

「得了吧!谁打仗时怀里揣个油灯让你点呢?」

老张道:「就算你法力涨十倍,能挥出个火球,起码得两个呼吸时间吧?我 一步跨过去,先这么一刀,再这么一刀!你还没施完法就把你大卸八块,扔水里 喂鱼了!」

冯源叫道:「死老张!看我冯大法师的猛火诀!」

说着用カー点。「啊!」

老张惨叫一声,梧着胸ロー蹦三尺高,「砰」地倒在甲板上。冯源吓得跳起 来,「老张!你没事吧?」

老张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怪笑道:「玛大法,你的手艺还差点儿啊!」

「呸!我点!再点!」

冯源正点得高兴,旁边忽然有人叫道:「哎哟!火!」

甲板上的灯油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着,一群汉子连忙捡起东西扑打。敖润也吓 了一眺:「胡搞什么!船上也敢玩火法!冯大法,烧了船你赔啊!」

冯源连忙道:「不玩了!不玩了!」

众人手忙脚乱扑灭火势,幸好灯油不多,没有酿出事来。程宗扬蓦然想起一 件事,扭头却不见敖润。他叫住冯源,「敖老大呢?」

冯源挤眉弄眼地笑了两声:「副队长刚才把老大叫走了,没往这边来。」

船上这些天月霜一直没有理睬自己,落在这些汉子眼中又是一桩笑谈。不管 怎么说,比起一见面月霜就想要自己的命,现在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程宗扬道 '.「冯大法,你们练火法的用过火药没有?」

「火薬?」

冯源皱起眉头。老张插ロ道……「你说火器?那东西宋军使过,叫突火枪, 弄根竹筒,里面塞上药、装上火捻,一点火喷出去。好像是个姓武的……」

冯源道:「武穆王!人家姓岳!」

「对对!」

老张拍了拍脑袋,「那玩意儿不好使,打不着人,不小心倒把自己给伤了。

后来换成铸铁的更麻烦。火药塞少了只能打几步远,一股烟就没了。塞多了, 铁筒ー炸,手都保不住。不多不少,打球不准!「

老张一番话说得程宗扬大笑起来。多了炸膛、少了没劲,不多不少又没有准 头。看来岳帅的火器和玻璃一样,费了不少工夫也没成功。枪械的制作和t不一 样,六朝的丝织工艺除了没有工业化,其它方面既有长时间的技术积累,也有熟 练的技术工人;只要提供合适原料和设计,要做出丝袜并不难。但枪械制作在这 个时代最困难的不是发明子弹,或者提供枪械制作原理和设计想法,而是制作的 精度。这牵涉到采矿、冶炼、模具、技术工匠、エ艺流程等一整套内容,每一件 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不断试验和技术积累。即使以岳鸥举的雄厚资金和 实ヵ,也不可能在十几年内完成几百项创新。

自己对枪械的了解不会比岳鹏举更多,岳鹏举已经尝试失败,自己可以打消 短时间内造出枪械的念头。如果退一歩,做一个简单的爆炸物呢?

沉吟间,老张道:「还想?火药那玩意儿贵得很,打出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 铢!谁有钱往那儿糟蹋啊!」

程宗扬道:「火药得多少钱?」

「一斤总得好几个银铢吧。」

老张道:「听说一杆突火枪花的钱足够养五个好射手,否则宋军为何也不怎 么用?」

火药不像箭矢可以回收利用;大规模做战之外,单是平常的训练费就要消耗 一大笔钱,射程和威力又有限。虽然自己知道火药的巨大潜ヵ,但对于这个时代 的人来说,弓弩无疑是一种更明智的选择。

船后货舱内,敖润气得脸色煞白,指着月霜道:「你怎么能把客户的东西给 别人啊!」

月霜道''「我怀疑里面有阴谋,交给六扇门有什么不对?」

r那也不成!「

敖润叫道……「咱们是讲信誉的大团!拿了客户的东西就该安安稳稳送到地 方!你这不是砸我们雪隼的招牌吗?」

「明知道为虎作伥你也要做?」

「怎么为虎作伥?人家送的就是封信!」

「送封信就会被杀?」

「你小点声!」

敖润连忙喝了一声,不放心地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过,睡上 标记是刺客国留下的。那几个刺客画不好惹,万\ 被他们知道咱们带着东西就麻 烦了。实话跟你说,这一路上我都捏着汗呢。」

月霜赌气道:「反正我把信给了六扇门,你自己去要吧。」

「姑奶奶,你下次别这样了。」

敖润道:「紫姑娘虽然人好,但太年轻了不是?得,我去跟人家说清楚,让 人家留点神。这个冯大法也是!我交代要他收好,万一出事就立刻用火法把信烧 了,结果还拿给你!」

「我是副队长,他当然要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没错,行了吧?」

敖润哄得月霜不再生气,才唉声叹气离开货舱。

越往下游,河流越发宽广,雨岸起伏的山峦逐渐被平原代替,茂密森林也让 位于大片大片开垦过的田地。寛阔河面浩浩荡荡在大地上流淌,往来的楼船巨舰 散布在江面,犹如密集的蚁群。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泛江巨舸纵横往来, 六朝的繁华和巨大的规模都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这些天程宗扬没事就跟俞子元、 雪隼佣兵团的人闲聊,先学会的就是透过旗帜颜色分辨船只。秦国尙水德,以黑 为正色,打着黒色旗织的是秦国船只;晋国尙金德,船只大都打着白色旗帜;使 用黄色旗帜的多半是以土德自居的唐国船只。汉国自称炎汉,尙火德,旗帜用红 色。偶尔有几艘旗帜上绘着星鸟图腾,则是来自昭南的商船。

所有船只中,超过半数都飘扬着宋国青旗。这不是因为宋国在五德中尙木德, 或者宋国商会的实力强大。实际上,宋国自认为尙火德,但对五德之说并不在意, 选择青色是因为这些船只中有六成来自晴州商会;晴州人最推崇雨过天青的青色, 象征好天气和好运道。

程宗扬对晴州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如果六朝还有歴史的影子,晴州完全是个 异敷。为何会在六朝夹缝中,出现一个被商贾控制的商业犬港?

俞子元的回答是:晴州位于东海之滨,是云水唯一出海ロ,无论哪方都不愿 意见到晴州被一国独占,所以晴州的商会才能在六朝之间左右逢源。冯源认眞地 告诉他:晴州是天下气运所繋,无论道门的六大宗派、释门的十方丛林,还是诸 子各大学院,都在晴州设有教门支派。这么多神明、贤士汇集一处,当然受到上 天庇佑。

敖润的回答很干脆,1钱!晴州的大商会有的是钱;不管什么事,只要有钱, 一律摆——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晴州人崇尙自由,充满冒险精神,无论谁来统 治都不可能束缚晴州人飞扬的船帆。

楼船进入夜航,满天星斗下,船身犹如一头巨鲸破浪而行。舱下小阁内摆了 张紫漆茶床,上面放着两只茶盏。茶盏呈斗笠状,青色釉面布满冰丝般的裂纹, 更显得莹润剔透。

俞子元泡了杯茶,「程公子,请。」

程宗扬拿起茶盏笑道……「难得你泡的是茶叶。」俞子元道:「六朝飮茶最 是雅事。长安盛行龙圑凤饼,临安城卖的最好的是顾渚紫笋和龙团胜雪。茶农将 茶叶制成茶饼,每次飮茶前先用微火把茶饼炙干,然后碾成粉末,再用绢制的细 罗筛过,接着烧水、洗盏,最后还要点茶。烧水的炭要讲究无烟无味' ,茶饼要 先秤过,I块不能超过半雨,碾茶要用碧玉碾。筛茶的绢只能用一次。最细致的 要算点茶,用哪种手法点出来的茶有什么花色……」

程宗扬听得笑了起来,「我在建康见过有人这么喝茶,比吃饭都麻烦。」

俞子元笑道:「岳帅不耐烦那些繁杂琐碎,喝茶只用茶叶冲泡。我们这些人 跟随岳帅,也习惯冲茶。」

他摇了摇头,「因为这个,岳帅一直被临安官场视为粗鲁无文的军头,却不 知岳帅生性俭朴,比起不知世间疾苦的高门贵胄,不啻于天壤之别。」程宗扬一 口茶几乎喷出来。岳鹏举喜欢泡茶喝跟俭朴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习愤。不过追随 者有意无意将领袖神化,也属于正Cie——追随者对信奉的人破ロ大骂才是异 事。

程宗扬放下茶盏。「你们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生意?」

「主要是船行、车马行的生意,还有些兄弟在外面自己做事。」

「你们的人那么能打,怎么不建个佣兵圑呢?我听敖润说,佣兵圑的利润也 很轚厚啊。J俞子元道:」我们若建佣兵团,只怕不出一个月就被六朝联军剿灭。

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程宗扬也学会和六朝人一样蓄发,但始终不习惯留 胡须。这会儿摸着下巴道:「你们岳帅结的仇家也太多了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岳帅。」

俞子元虽然说得平淡,程宗扬心里有些嘀咕。岳雕举执掌宋国权柄,结仇太 多还可以理解,但没道理除了他的追随者,一个朋友都没有吧?难道岳鸟人这么 极品?领着一班小弟逢人就踩?

俞子元道:「孟团长一直负责组建星月湖大营,很少在外面走动,才由他出 面成立鹏翼社。一一团的侯中校当年是岳帅麾下猛将,露面太多,如今化名在秦 国做客将。其它几位长官也都换了身分,免得被人识破。」

程宗扬笑道' 1「我听说还有卖画、教书的?」

「卖画的是崔中校,教书的是王中校。王中校在八位校官中位列第七,号朱 骅。与我们谢中校交情最好。」

谢艺临终前曾说要自己带着小紫去找王韬、孟非卿或粛遥逸。八骏中的老大 铁骝孟非卿、老三龙骥谢艺、老四幻驹斯明信、老五云骖卢景、老八玄骐萧遥逸, 自己已经见过。未曾谋面的还有老ー一天驷侯玄、老六青虽崔茂和老七朱骅王韬 了。

记得小狐狸说过,王韬出身太原王家,与谢艺交好也不稀奇。不过算起来, 八骏中有三个都是建康的世家子弟,再加上玄武湖中的别墅……姓岳的似乎和建 康关系很深啊。

窗外传来几声呼喊,船上水手正在与驶过船只相互应答。程宗扬有些好奇地 说:「我看云水的船只好像都是十几条一起走,难道都是船队吗?」

俞子元道,1「云水流经地域广袤,许多地方都不太平,船只结伴而行,彼 此也好照应。」

「六朝内陆也不太平?有土匪吗?」

俞子元解释道:「六朝各据一方,边境不是大山就是大泽,人口稀少。山林 水泽间颇多怪兽,还有许多奇特异族,往往袭扰过往的船只。尤其是过了扬州的 一段水路,两岸山高浪急,最容易出事。」

程宗扬想起南蠢些鐾。自己看云苍线^^2时,还以为六朝连在一起,占据地 图上最肥沃的土地,看来并非如此。六朝更像是六个以都城为辐lfS地方政权, 彼此除了几条道路连接以外,仍留有大片的空白地带。「既然大家都结队而行, 为什么鲲字号只有一条船呢?」

俞子元笑着添上茶:「不瞒公子说,两个月前,我们瞩翼社的船行开始从晴 州贩运物品经广阳送往江州,当然不好与其它船只结伴。」

「贩运什么物品?」

「武器、粮食。」

程宗扬明白过来。两个月前I那是孟非卿第一次到建康的时候。看来星月湖 早已安排周全,等着找个理由动手。十几年才等到这个机会,也难怪他们着急。

第三章水路禁令

回到舱房,小紫正在翻看一枝光秀秀的剑柄。

「死丫头,你又翻我背包!」

程宗扬瞧了一眼,「这是我从那个鸟上忍身上捡的,好像有点古怪。喂,你 拿它干嘛?」

「姓敷的傻瓜说,有刺客团的人在追那封信,如果被他们抓到说不定会杀死 我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楚楚可怜地说:「那柄匕首在你身上,人家只好拿它来防 身。し」装什么可怜啊。谁败刺杀你,上辈子肯定没干好事。「

程宗扬在小紫脸上捏了一把,「球磨出来了吗?」

「只剩一个剑柄,一点用都没有。」

小紫打个呵欠,「还要多久才能到晴州啊?」

「我问过敖老大,明天到扬州,再有几天到夜影关就是晴州。不过要到晴州 港还要两天的水路。」

小紫道:「如果到晴州刺客还不来,我就把信贴在晴州城门上。」

「你很闲吧?没事还想找事。」

「眞无聊。」

小紫把剑柄一丢,懒洋洋道:「泉奴!」

「凑啊哟!」

泉玉姬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接着小门轻轻一响,伸出一只纤美玉足。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那只 脚像细瓷一样光滑柔润,没有任何斑点和瑕庇,堪称完美。自己当然认得是谁的 脚。这只脚和它的主人一样,如同精心修饰过的玉像,每一处都细致雕球过,却 完美得缺乏生气。

这些天在船上没有什么事可做,除了和雪隼佣兵圑的人聊聊天,剩下的就是 在舱房里搞搞娱乐。这只脚连同它的主人,这些天自己都没少搞。虽然漂亮,但 搞过了也没有什么稀奇。眞正让自己惊讶的是她脚下的鞋子。

那双鞋子用白色柳木雕刻出来,外面贴着银色装饰;前端尖窄,鞋弓弧状弯 曲;鞋跟细细的,高约三寸。抛开材料质地,只看外观,和自己以前常见的高跟 鞋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精致。那只纤美脚掌踩在高跟鞋上,雪白美腿从门框露 出一载,半遮半掩间显得加倍r人。小云吟吟道:「出来?」

一片光泽闪动,一个亮丽身影从门内走出。泉玉姬惯用的玉笄被摘掉,戴着 一顶夸张的羽毛冠;染成粉红色的雉尾长长挑起,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她鼻 侧银环穿着三股细炼,绕过玉颊坠在耳下,扇状垂在颊前。白花花的肉体大半暴 露在外,双乳高高挺起,乳尖贴着金色饰物遮住乳晕。乳头从金饰圆孔中伸出, 悬着两只乳铃一晃一晃。

她下身繋了一根钓鱼细丝,上面挂着一幅淡青色的薄纱。薄纱是她以前用的 面纱,此时裁开一半垂在腹下,随着步伐来回摇曳。不仅两条白光光的大腿完全 裸露,连大腿根部的腹股沟都暴露出来。

那双高跟鞋没有鞋沿,泉玉姬白嫩玉足踩在鞋上,脚跟抬起,身体自然而然 挺胸、收腹,臀部后翘,将女性肉体的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程宗扬道' ,「这 是怎么回事?」

小紫笑道' 署「不是你上次说的吗?马戏团的驯兽女郎!」

前雨天自己一时好玩,给小紫讲起以前看过的马戏圑表演,没想到这丫头竟 然做了出来,而且仅靠自己的只言词组,仿得似模似样。

泉玉姬的羽毛头冠、半裸的胴体,尖细的高跟鞋,活脱脱就是马戏团衣着暴 露、身材曼妙的美女。只不过她衣着更暴露,那具美丽肉体在自己滋润下迅速成 熟,被灯光一映,白花花妖艳无比。

泉玉姬踩着高跟鞋扭腰走来,用生硬ロ气娇声道:「老爷,主人。」

小紫打了个手势。泉玉姬先是一个平分的一字马,上身挺直,两条白光光的 美腿笔直分开,一字形贴着船板展现肢体优良的柔韧性;接着上身侧过来,朝后 弯曲。她腰肢柔软至极,像纤柳弯成弓形,两手攀住后方脚上高跟鞋的尖细鞋跟。

小紫笑吟吟道:「泉奴,你是新罗人,还是高句丽人?」

泉玉姬面孔朝天,娇声道……「奴婢是新罗人,与可憎的高句丽人是世仇。

是我们文武大王指挥唐军,消灭百济和高句丽。「

她腰肢弯成弓形,丰满的乳房耸翘着,乳头硬硬翘起,银制铃铛在乳头上微 微摇晃。淡青色面纱用细丝悬着,被白玉般的玉股压在腹下。那顶粉红羽冠扇状 铺开,洒在曲线柔美的玉腿上,就像一只漂亮的白孔雀。案道:「程头儿,想不 想看她漂亮的花?」

「搞都搞过了,有什么好看的?」

程宗扬有些吃醋地说:「这贱人被你训得眞听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马 子呢。」

小紫笑道:「老爷不高兴了。泉奴,好好演,让老爷开心一下。」

「凑啊哟。」

泉玉姬双乳像雪球一样抖动,乳铃轻摇发出柔靡的铃声。小紫翘起手指朝她 摇了摇,泉玉姬顺从地抬起玉颈,被她在耳侧点了几下,封住听觉。「眞乖。」

小紫拍了拍她的脸颊,唇角含笑说道:「她在撒谎。渊氏是高句丽的姓氏, 因为避讳才改姓泉。高句丽几十年前就没有啦,现在是唐国的熊津都护府。高句 丽人有些被迁到长安,还有一些被新罗人抓走当奴隶。她在新罗出生,因为不知 道爹爹是谁才随母亲的姓氏。」

程宗扬笑道:「她没有撒谎,只不过是乱认祖宗。」

泉玉姬听觉被封,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听不到。这时按小紫的吩咐,像条美女 蛇一样在船板上扭动肢体,一边拨开悬在腹下的面纱,露出春光旖旎的下体,白 嫩玉指在秘处揉弄。

程宗扬忍不住张开手抓住她一只雪乳,挑动她乳头银铃。这贱人眞是天生的 奴婢,看得自己心头火起。泉玉姬挺起双乳,玉颊微微发红,眼睛水汪汪充满媚 意。小紫笑盈盈道:「看出来了吗?她不只魂丹,脑子也被人动过手脚呢。」

「什么?」

「你不觉得她很古怪吗?年纪轻轻就当上六扇门捕头,办案又很精明,为什 么连语言都说不好呢?」

程宗扬捏住泉玉姬雪乳的手掌顿时一停,脑中仿佛有道光芒闪过。泉玉姬幼 年迁居长安,不要说她的智商,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至于十年还说不好一门语言。

以前自己没有在意,这会儿被小紫点醒,再想到她在别人和自己面前判若两 人的姿态……

小紫道''「我问过她。这十几年里她只做一ニ件事:修行、査案,还有修饰 自己的身体。」「我明白了!」

眼前迷雾揭开,变得豁然开朗。按照殇侯的说法,以泉玉姬的年纪能有四级 修为已经很刻苦了。除非她比别人更用心,甚至把学习ss言的时间都用来修行。

另ー方面,在河边时,泉玉姬査看小紫足迹的神情自己还记得,那种全神贯 注的姿态隐约在哪里见过;这时想起来,和鬼王峒那个工匠雕刻时的专注竟有几 分相似。

还有,四处奔波查案是件辛苦差事,她的身体却显得十分鲜嫩,纤足和握剑 手掌都和未出阁的少女一样细白。除了修为对气血的调理补益之外,还要长时间 不间断的修饰,才能保持白嫩皮肤。但她在此之前并没有流露对男人的注意,每 天修饰身体是为谁做的?

一一十岁年纪就跻身六扇门捕头,天资聪慧、修为不凡却缺乏语言天分。与 人交流时态度冷硬,对主人却毫不困难地露出媚态;对男人不假辞色,却对羞耻 性事有出人意料的兴奋感。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全心全意只做三件事I把别人喝 茶休息的时间都用来修行、学习办案技能和美容上。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个能 力出众而不失美态的六扇门女捕头。这一切都源于某个人在她脑中留下的烙印。

程宗扬感到自己仿佛接触到黑魔海最核心,也最黑暗的那团迷雾。眼前的黑 魔海御姬奴尽情展露美艳肉体,摆出撩人淫姿。想到她其实是一具被人精心制作 的玩偶,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古怪的怜悯。「不知道把她脑中禁制解除会变成什 么样?」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想试试吗?」

「不想!」

这种节外生枝的事百害而无一利,鬼才去做。眞气在窍阴穴中微微一动,眼 前的御姬奴立刻爬过来,张开红艳唇瓣在主人胯间殷勤舔舐着。

程宗扬把她推到船板上,从她臀后进入。那个外族的御姬奴一边翘屁股被主 人干着小穴,ー边叫道:「老爷!啊杂!啊杂!请用力!」

程宗扬在她狭紧蜜穴中挺动着说道:「新罗婊子这样就挺好嘛。又騒又听话, 也不用担心她会造反。」

r程头儿,你好壤哦こ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干坏事的是黑魔海好不 好?她若不是遇到我这么好的主人,说不定要倒什么楣!比如说你吧,可能早就 把她切成几块,搞你的悪魔游戏了- 」「啊呀!」

小紫惊叫一声。

程宗扬话音未落,张臂一把抱住小紫,坏笑道:「死丫头,看你还往哪儿跑!」

说着把她压在身下,毫不客气地吻住她的小嘴。

小紫香软唇瓣让自己又想起那个惊涛骇浪的夜晚。程宗扬放缓动作,温存地 吮吸她的唇瓣,良久不愿松开。小紫精致面孔慢慢红了起来,程宗扬这才意识到 她被自己压在身下,正躺在泉玉姬背上;自己挺送腰身的动作,使得小腹不断在 她腿间磨擦,像是和她亲热一样。

心头冲动一浪高过一浪,小紫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眼中狡黠光芒褪去, 散发迷人光彩。伏在下面的泉玉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感到体内阳具越来越坚 硬火热;她兴奋地挺起屁股,感受着阳具在蜜穴进出。

忽然她尖叫起来,那根阳具重重撞入蜜穴,将花心顶得胀开,将精液尽情喷 射在她体内。

「哦泥,老爷射得好多……好热……」

在她身后,程宗扬俯下身在小紫耳边道:「好好睡一觉吧。死丫头,你失的 血还没有复原呢。」

小紫从他怀中挣开,拉起泉玉姬「砰」的关上门。「喂,死丫头!」

程宗扬拍门道……「怎么又生气了?」

「大笨瓜!」

杨州码头已经挤满停泊的船只。一连坐了十几天船,自己在船上没什么感觉, 上了岸才发现脚下地面都一晃一晃的。霜没有建康的i,市面繁华却不遑多让。

云家的商号在扬州最蠢的大街上。程宗扬意外发现,商号柜面上竟然陈列南 荒的湖珠;当日几个银铢一颗的珍珠,到这里摇身一变,最便宜的也要几十银铢。 至于南荒贩运来的药材更是奇货可居。

掌柜亲自迎了出来,' 「程少主!一一一爷听说少主往晴州去,已经问过几 次,这下可放心r」程宗扬笑道……「有劳云老哥挂念。有件事还要劳烦掌柜。」

掌柜恭恭敬敬道:「一一一爷交代过,程家的少主是我们云氏半个主人;少 主有什么吩咐,小的绝不敢推辞。」「你们这里有影月宗的术者吧?」

掌柜怔了一下,惭愧地说道……「小的不敢隐瞒,整个云氏商会只有五名影 月宗的术者,宋国的一位在晴州。少主如果要传讯息,小号只有两1||| 养的|| 员,可在一日之内飞抵建康。」

程宗扬有些失望。原以为这里也有林清浦那样的影月宗术者,能和建康方面 通话,不料只有鹤鸟。等牠飞到建康再飞回来,船早就走了。不过云氏在各地的 商号至少有上百家,影月宗的术者全请来也不够用;云家能请来五名已经够了不 起。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带着灵飞镜。横竖已经来了,程宗扬道:「那写个字条 吧。出来这么久也该向云老哥报声平安。」

掌柜道……「少主这边请,诸位请。」

说着请众人进了内堂。看到云氏商会的掌柜对程宗扬这么恭敬,雪隼佣兵团 几个人不禁讶异。敖润低声道,1「刚才说的ー一I爷,是不是云苍峰云一11 爷?」

程宗扬笑道:「没错。」敖润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老程,你身家不俗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跟云家没法比,不过请你们吃几顿还行。」

「那好!」

敖润也不客气,「路上白吃我们这么久,今天挑扬州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你 一顿!」

「好说!」

内堂播着I些罕见的珍稀货物,其中几件自己依稀有印象在南荒见过;臃角 攞着一张新制成的龙鳞盾,居然标着五百银铢的高价。敖润咧嘴道,' 「这什么 盾?这么鸟贵!」

掌柜道:「这是敝号刚做出来的,不敢摆在外面卖。客官试试便知道了。」

敷润看了看盾面光泽,屈指敲了敲,一把拿起来顿时变了脸色。这盾比他想 象的轻了一倍不止,硬度却堪比钢盾。敖润擅长弓马,如果配上这盾不啻于如虎 添翼。老张也来试试,从牙缝里吸口凉气:「不得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做的?」

掌柜神秘一笑,「回客官,这可不是凡物。详情小的不败说,但三十步以内 能挡劲弩,重量只有钢盾两成,这个价格不算高了。」

敖润瞧瞧盾,再瞧瞧价格,悻悻放下。

冯源突然跳起来大叫一声,指着一件东西,手指瑟瑟发抖地说道:「这……

这……「

掌柜看了一眼,「客官好眼力,这是龙睛玉!」

程宗扬低头看着那颗比花生米还小的石头,心里嘀咕:这么不起眼能値几个 钱?自己那两块差不多有拳头大呢。

冯源却像犯了心臓病一样捂着胸ロ,「多……多……」

掌柜道:「客官是法师吧?价格是市债,ー钱十枚金铢。这块只有半两多, 五十枚金铢便够了。」

冯源脸上立刻恢复血色。一千银铢打死他也掏不起,倒也不用多想。程宗扬 忍不住道:「龙睛玉这么贵?」

自己手里的龙睛玉起码有两斤多,按这价格値两千多金铢。死老头出手够大 方。

掌柜道:「龙睛玉j向有价无市,这块龙睛玉是一位法师订的,后来没有来 拿才放在这里寄卖' ,如果品相好,价格还要翻上一倍。少主,这边请。」

将平安信系在鶄足上送走,众人离开商号,找到扬州最大的酒楼包下一个房 间。那天在瓠山,雪隼佣兵圑损失一半人手,这时除去敖润、老张、冯源和月霜, 还剩十几个人。在坐的都是爷儿们,虽然敖润藏着心事,几句话一说,酒杯ー举, 立刻觥筹交错起来,不多时席间热闹非凡。

喝到一半,俞子元忽然寻来,远远朝他使了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会意,找个 藉ロ离席,出来与他见面。

「还有件事要禀知公子,」

俞子元道:「船到夜影关恐怕就走不成了0」「怎么了?」

「刚接到消息,贾太师从临安发下手令,宋国全境封锁云水,不许任何船只 经过。夜影关的水路已经被封,泊了几百条船。」

「他是针对江州?但江州在大江流域,跟云水没什么关系吧?」

「可能是从晴州贩运武器的事走漏消息,贾太师一道令封锁云水,下令从夜 影关一直到丹阳,所有船只全部停运。」宋国可能没有得到详细情报,不然只需 禁止鹏翼社的船只通行,何必劳师动众封锁整个云水?想起这些天云水往来不绝 的大型船队,程宗扬道:「云水这么多船,他一道命令就能全禁?」

「六朝都有船只在云水通行,这种事从没发生过。太师此举恐怕给宋国引来 不少麻烦。」

俞子元道:「公子如果要去晴州,只能从夜影关下船,改行陆路。」

「那就陆路吧。」

程宗扬笑道:「反正你们有车马行。」

俞子元道:「鹏翼社在夜影关的车马行是臧兄弟在管理,也是我们一营的兄 弟。程公子走陆路,到夜影关我来安排。」

「什么时候到夜影关?」

俞子元道:「顺风的话,再三、四天就能到。」

俞子元停顿一下,「雪隼佣兵圑那边还要请公子帮忙,最好能一起走。」

星月湖一直没有对月霜挑明身分,只在暗处照应。可是上船后月霜一句话都 没跟自己说过,想邀她同行只有找敖老大了。

程宗扬随ロ道:「俞兄的船也向江州贩运武器?」

「这倒没有。」

俞子元道:「我运的只是粮食。江州土地贫瘠,萧少校接管时,库中存粮只 有五千余石;这两个月我们运过去四万石粮食,算来能支撑一段时间。」以建康 粮仆计算,粮舂要六百多万钱,遣不是一笔小数目。程宗扬道:「三万石粮食还 有兵器,你们鹏翼社赚了不少钱啊。」

俞子元一笑,没有回答。程宗扬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是想打听鹏翼社的收 入。因为谢艺和萧遥逸的关系,俞子元早把他当成自己人;这些日子雨人海阔天 空聊得投机,说话间也没有忌讳,オ顺ロ问起。

俞子元解释道:「其实船行的利润不多,兄弟们做生意只是猢ロ。这次购买 武器、粮食,都是孟团长出钱。」孟非卿的钱?难道是岳帅留下的?程宗扬抛开 这个念头。不管姓岳的留下多少钱都与自己无关。小紫要用钱,自己挣给她。

谈好启航时间,俞子元便离开。程宗扬又回到席间,与雪隼佣兵圑的汉子们 继续欢飮,一直到傍晚才尽欢而散。

众人扶携着穿过扬州街巷,一边笑闹,一边回返码头。程宗扬喝得酒沉,没 注意楼船旁又泊了条船,上面下来两个少女。擦肩而过时,一个惊喜声音忽然道: 「大笨瓜!」

程宗扬浑身一震,酒意立刻不翼而飞。眼前一张圆润面孔如珠如玉,窈窕身 段纤美动人;胸前衣物被撑得紧紧的,显露胸部丰隆的曲线;眼中充满惊喜光彩, 除了小香瓜还能是谁!

程宗扬拔腿冲过去,忽然一柄剑鞘伸来顶住自己胸ロ,一个娇俏声音凶巴巴 道:「你干嘛丨?

第四章明珠在怀

乐明珠连忙拉住那少女:「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笨瓜。」

「哦……」

少女恍然道……「就是他啊。看起来没那么笨嘛……」

乐明珠拉着少女的手道:「这是小板凳I错了错了!」

她连忙吐了吐舌头,「是邓晶!我最要好的师姐妹!」

程宗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心头的欣喜仿佛要迸出来,连声道: 「你好、你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到岸上买东西,没想到你在这儿!」

乐明珠也兴奋地胀红脸,如果不是邓晶在旁边,恐怕会跑过来抱住自己。程 宗扬道:「买什么东西?」

乐明珠在部晶耳边说了几句,邓晶皱眉道:「不行啦,潘师姐说过要我们两 个一起去的。」

「笨死你了。就一点药材啦,你自己就能买。」程宗扬叫道……「冯大法!」

「哎!」

冯源跑过来。众人只有他说修练要紧,没有沾酒,这会儿还清醒着。「你陪 这位姑娘去买药。」

程宗扬扔给他一只钱袋,「所有的帐都算我的,剩下的算你的!」

冯源顿时眉开眼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邓晶还不乐意,乐明珠咬着她的耳朵道:「别忘了,你玩的那根龙须是他割 下来的,要不然我不让你玩了!」

邓晶只好嘟嘴答应,一脸不情愿地和玛源去城里买药材。乐明珠和程宗扬四 目交投,脸颊越来越红。程宗扬忍着剧烈心跳,低声说道:「走!我的船在这边。」

程宗扬脚步轻得像要飞起来,拉着乐明珠三步并两步的奔回船舱。他关上舱 门,回身一把抱住她,狠狠亲住她香喷喷的小嘴。

乐明珠身子火热,双手抱住他的腰身,一边吐出香舌让他吸吮,一边眼睛瞪 得圆圆的,充满惊喜地看着他,胸前丰美双乳不住起伏。

良久,唇瓣分开,乐明珠道:「眞的是你啊!大笨瓜!」

她紧紧搂着程宗扬的腰,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两人分开不过1^^用,感1 像过了1年。程宗扬回身叫道:「小香瓜!你可想死我了!」

说着搂住她的身子想解去衣衫。「不要!」

乐明珠挣脱他的手掌。「哇!为什么不要!你说过这辈子让我一个人插的!」

「人家又没有不让你插。」

小香瓜脸红红地说:「大笨瓜,不要把人家衣服扯破了……」

程宗扬不客气地解开她的衣带。乐明珠胸前裹着鲜红鲛绡,绡丝滑凉如水, 衬着雪般细嫩的肌肤。两圑充满弹性的雪乳高高耸起,在胸前颤巍巍摇晃,抖动 出迷人肉光,让自己想起在南荒的时光。

这会儿所有言语都是多余的。程宗扬拨开鲛绡,把脸埋在小香瓜丰腴的乳沟 间,呼吸少女带着奶香的气息,心头冲动一浪高过一浪。「小香瓜!」

程宗扬低叫一声。乐明珠望着他,脸颊越来越红。程宗扬一把剥下她的裤子, 抱住粉团般白嫩的美臀用カ亲了一ロ,然后把她抱到床上。乐明珠浑身火热,主 动伏下身翘起雪嫩屁股。白生生的臀肉像剥壳的鸡蛋光洁滑腻、柔嫩无比。她的 臀沟不像成熟妇人那样深,此时抬起臀部,臀间小巧肉孔便绽露出来,宛如一朵 娇羞雏菊,又红又嫩。

程宗扬挺起阳具,龟头在她柔嫩菊肛上一顶,小香瓜白嫩雪臀立刻哆嗦一下, 喉中发出一声低叫。果然小丫头后庭还是一样敏感,程宗扬顶住她的嫩肛磨弄片 刻,本来收紧的屁眼儿像朵漂亮花蕾般渐渐绽开,肛肉沁出湿润汁液,色泽也变 得红艳。程宗扬身体一挺,龟头没入软腻的肛洞。「啊呀!」

乐明珠惊叫一声,那根阳具挤进嫩肛、尽根而入,将肠道塞得满满的。阳具 深深刺进白嫩雪臀,被她紧密的嫩肛包裹,稣爽无比。程宗扬心头火热,自己朝 思暮想,搞芸娘和丽娘那对婆媳时也禁不住拿她们和小香瓜比较。这会儿终于又 干到小香瓜,开心得几乎要放声大笑。

程宗扬抱住小香瓜的纤腰,在她臀间用力挺弄。乐明珠肤色晶莹,白嫩雪臀 被粗壮的肉棒戳弄,被干得不住变形。臀间小巧肉孔充满弹性,像一张红嫩小嘴 呑吐肉棒,带来连绵不绝的快感。

雨人分别多时,彼此都情动十分。这场交合一开始就是疾风暴雨,一个在上 面挺着阳具尽情插送,一个在下面翘着屁股,被干得雪臀乱摇,似乎要将这些天 的思念之情尽数倾注在肉体最亲密的接触中。

程宗扬压在乐明珠白玉般的胴体上,一边挺动小腹,一边两手张开,抚弄丰 腴肥硕的大乳球。小香瓜面带红晕,被他干得不住低叫。

「好烫……呃……你的……你的大肉棒全插到人家屁眼儿里了……」

「叫老公!」

「老公,人家屁眼儿好胀……轻一点啦……」

「乖老婆,你屁股好嫩。」

「呀……呀……老公……你插得太快了……人家……人家肠子都要被你捣碎 啦……」

「乖老婆,忍一忍就好了。」

珠两手撑着床榻,被程宗扬骑在屁股上,那对圆顽乳球在胸前来回抛甩,充 满沉甸甸的质感。她翘着屁股,雪嫩美臀毫无保留地敞开,柔嫩的屁眼儿被粗壮 肉棒带得翻进翻出。

程宗扬固然兴奋异常,身下的小美人也情热如火,翘着屁股让他恣意插弄。

坚密的屁眼儿越来越软,插在里面的肉棒却越来越硬。

程宗扬抱着她滑嫩充满弹性的雪臀,阳具仿佛插在一张软腻的小嘴中,被她 柔软的屁眼儿和炽热肠道包裹,无微不至地舔舐每一寸肉棒。

小香瓜叫声越来越高亢,忽然屁股一阵哆嗦,整个身子软了下来。与此同时, 一股温热液体从她股间迸出。「乖老婆,你泄了身子。」

乐明珠颤声道:「你肉棒好硬……人家受不住了……哎呀!」

程宗扬抱住她绵圑般的雪臀,一ロ气干了一盏茶时间才挺起阳具,在她颤抖 的屁眼儿里射精。

云收雨散,雨人相拥而卧。乐明珠抱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前,「壊死你 了……一见面就插人家屁股。」

「乖老婆,你的小屁眼儿比以前还紧呢。」

「不是啦……」

乐明珠羞答答说:「是老公的肉棒变大了。好胀……塞到人家肚子里面了…

…「

程宗扬笑道:「你泄了好多。」

「都是你插得太用力了……哎呀,不要摸!」

程宗扬坏笑道:「你下面好湿。来,让老公摸摸乖老婆的屁股。」

乐明珠嘟嘴道:「反正已经让你插过,你想摸就摸好了……人家屁股好痛…

…后面被你插得火辣辣的……「

程宗扬抱着小香瓜香软白嫩的玉体,爱不释手地抚弄。乐明珠光着身子偎依 在他懐中,「大笨瓜……」

「嗯?」

程宗扬抬起眼。

乐明珠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充满喜悦,又叫了声,「大笨瓜!」

程宗扬忍不住亲了她一ロ,「想不想我?」

「想啊。J乐明珠忽然小嘴一瘪,」坏死你了……这么久也不来找人家……

呜呜……「

程宗扬拥住她,「别哭啊,我也想去找你的。」

乐明珠哽咽道:「人家每天都想你。好几次都睡不着觉……做梦还梦到你拿 大肉棒戳人家屁股……」

程宗扬想笑又觉得心痛,小声道:r眞的梦到了?「

「都是你!」

乐明珠握起粉拳捶了他一记,「人家屁眼儿被你插过就变得怪怪的。」

小香瓜的屁眼儿涂过焚情膏才变得敏感,但时间过去这么久,药效还没有退, 难道死丫头说的是眞的?程宗扬小心道,1「怎么怪怪的?」

乐明珠道:「一想起你骑在人家屁股上,拿大肉棒插人家屁眼儿,人家屁眼 儿就好热,还湿湿的发痒,总想有东西插进来……人家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数好多 羊。有时候数错了,开始是一只、两只、三只……后来数成两千零一下、两千零 一一下……」

程宗扬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人家都难受死了,想着眞让你插两千下就好了。」

心头的爱怜仿佛满溢出来,程宗扬小心呵哄半晌,小香瓜才收住眼泪。两人 絮絮说着话,程宗扬才知道小丫头回去后狠狠挨了师傅一顿骂,被关了一个月不 许出门。这次是光明观堂得到晴州一家慈善团体的资助,准备在晴州开设一家慈 幼院收养孤儿。一向喜欢小孩子的乐明珠缠了多时才得到允许,随师姐一同去晴 州。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挨骂是不是很难受?」

说了会儿话,乐明珠已经高兴起来,吐了吐舌头。「才不是呢。师傅最心软 了,我一哭她就不骂,还做汤给我喝。咦,你也去晴州吗?」

r是啊。我和小紫……「

乐明珠开心地叫起来:「小紫也和你在一起吗?太好了!我们坐一条船好不 好?」

「好啊!船上现在有空位,你们有几个人?都搬过来吧。」

「有潘师姐……」

「潘姐儿也来了?」

「是啊。还有小板凳、小木头和我。」

程宗扬想起久无音讯的武ー一郎。不知道一一爷那厮伤好了没有?武ー一心 里现在有了苏荔,对潘姐儿又是什么想法呢?

「只你们几个人就去晴州建慈幼院?」

「当然了。」

乐明珠得意地说:「慈幼院建好了,说不定是我来管呢。」

程宗扬笑道:「是吗?」

乐明珠扳着指头道:「潘师姐不会去管,小板凳、小木头都比我小,堂里的 婆婆脱不开身,师傅又生病了……」

「你师傅生病了?」

练过功的人眞元充盈、气血健旺,极少得病,偶有风寒也很快痊愈,何况小 香瓜的师门又以医术成名,会生病眞是稀罕事。

「明州发生瘟疫,师傅去给人治病,每天都要看几百个病人,结果自己也累 倒了。」程宗扬坐起来,「我去跟你潘师姐说,大家坐一条船去晴州!」

「好啊!」

乐明珠高兴地抱住他的手臂。

「我替你安排一间房,」

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晚上去找你,免得你睡不着。」

「大坏蛋,只想干人家屁股……」

乐明珠踢了程宗扬一脚却被张臂抱住。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小香瓜, 我们再干一次!」

「不要啦,人家屁眼儿都麻了……哎呀!」

乐明珠被他抱着腰按到床上,那根刚射过精的阳具又硬起来,热腾腾顶在臀 间。乐明珠无奈地说道:「好啦……你轻一点啊……」

光明观堂乘的是条独桅帆船,顶篷呈蕉叶形,悬着白帆。舱内用柳木隔出几 个房间。不寻常之处就是洁净异常,不但桌几纤尘不染,连船板都用清水洗得发 白。

为了节省空间,舱内用的是推拉式的格子门,上面贴着半透明的竹篾纸。乐 明珠脸上红晕未褪,不好意思去见师姐;她领着程宗扬进到舱内,指了指房门, 一溜烟躲起来。

房门推开半边能看到一个扎着布帕的妇人坐在舱内,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神 情凄惶。那婴儿闭着眼,额头覆着湿巾,似乎发着高烧。

程宗扬朝里面看去,眼睛顿时一亮。那妇人对面坐着一个女子。她穿着素白 衣衫,微微垂头,玉指搭在婴儿颈侧正在诊脉。她脸上戴着一个雪白ロ罩,ロ鼻 都被遮住;虽然只露出精致如画的眉眼,但两道蛾眉微微颦着,流露出无限风情。

黑白分明的双眼水汪汪美得令人眩目,让人不由自主被深深吸引。

没想到会在船上看到这一幕。潘金莲用心为一个陌生婴儿诊脉,就像一个白 衣仙子在灯光下散发出圣洁光辉。只不过她那双凤目眼角微微挑起,天生带着一 抹桃花般的红晕,使她容颜间平添几分媚意。潘金莲抬起玉指,温言道:「不妨 事的。少顷煎好药,让孩子先服ー剂。剩下的你带回去早晚各服一剂,服完便无 妨了。」

妇人感谢地说道' ,「眞是多谢姑娘。姑娘这么好心肠,便是天上仙子也比 不过的。」

潘金莲略带疲倦地笑了笑,「不用客气。先去给孩子煎药吧0」后面一名妇 人道:「仙子,求你看看我们家孩子吧!」

那孩子又大了两岁,手脚筋腱仿佛痉挛般拧成一个奇怪角度不住抽动,这会 儿他已经哭累了,蜷在母亲怀里。潘金莲道:「这是小儿惊厥的后遗症,要分几 次施针才能缓解。」

说着她拿出针囊,取出几枚细针。

那孩子害怕地扯住母亲衣角,「娘,我不要……」

潘金莲柔声道:「不用怕,这针扎上不痛的。姐姐帮你刺几回,你的手脚便 好了,往后能和伙伴一般跑着玩呢。」

潘金莲一边说,一边按了按他的穴道,接着银针刺入肌肤。那孩子哇了一声 - KSK起来,母亲吓得双手一抖。潘金莲道:「他只是有些害怕,并不痛的。」

潘金莲细细舍着针,「姐姐没有骗你吧?是不是酸酸的,有些发胀?」

那孩子止住哭声,过了一会儿竟然露出笑容。核子的母亲这才放下心,连声 道谢。潘金莲用了一盏茶时间在孩子头、臂几处穴位下过针,仔细捻了一回,打 通他的经络。那孩子身上扎着针,竟然已经睡着。

算起来已是第三次见到潘姐儿,但第一次见面只是惊鸿一瞥,第一一次见面 只记得当时惊艳的感觉。这次见到的潘金莲又是另一番模样。

眼前这个细致用心、戴着圣洁光环的女医生,实在无法与印象中那个千古第 一淫妇联系起来。不过秦桧都能变忠臣,潘姐儿变圣女……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说到底人是环境的产物,没有谁是天生的大奸大恶,也没有谁是天生的圣徒。

潘金莲将平常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告诉那位母亲,稍停一阵才取下针。那位母 亲抱着熟睡的核子千恩万谢地去了。潘金莲剪去灯蕊,挑亮灯光,然后把棉签浸 入酒液,在灯下将刚才用过的银针一一抹过,收回针囊,ー边道:「还有哪位?」

程宗扬踏进门堆笑道:「这么晚来打扰,眞是不好意思。」

潘金莲微微挑动眉头,「是你?」

「眞巧,我也要到晴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仙子医术眞好,悬壶济世,造福百姓。」

潘金莲沉静地看了一眼,明澈目光仿佛将自己看得通透。程宗扬只笑了一半, 笑声戛然而止。

潘金莲淡淡道:「明珠和晶儿出去买药,只晶儿ー人回来说明珠遇见相识的 人,想来就是你了。」

「大家朋友嘛,见面聊聊天。」

程宗扬道:「我来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听乐姑娘说你们也去晴州,正好我们 船上还有房间,不如坐同一条船,大家一同去晴州,路上也好照应。」

「多谢了。」

潘金莲道:「不用。」

程宗扬道:「潘姐儿不会是对我有戒心吧?其实我跟乐姑娘在南荒认识,大 家一起出生入死,这点交情总是有吧?」

潘金莲忽然道:「你那个小妾呢?」

程宗扬想起在南荒时,小紫冒充自己的小妾,诈称武一一被杀,戏弄她一番, 没想到她现在还记得。

「那丫头最是顽皮,潘姐儿是成年人,不用和她一般见识吧?」

「我不介意。只不过提醒你一声:你已经有了妾室,我师妹年纪尙小,和你 一道走不怕招人闲话吗?」

程宗扬厚脸皮道:「没有什么吧?大家做朋友也不行吗?」

潘金莲淡淡道:「程公子名声没那么好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小心道:「建康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在洛阳便听说了。」

程宗扬叫道:「眞是被那只小狐狸害死了!其实那天的兰陵王破阵舞都是他 跳的- 跟我ー点关系都没有!」

潘金莲没有理睬他的辩白,扬声道' 1「嫣琪!」

一个少女伸头进来,「潘师姐?」

「明珠回来了吗?」

「在外面呢。」

潘金莲道:「让她去后舱煎药,告诉她从今天起,直到晴州都不许她再下船, 更不许她和别人说话。」

少女吐了吐了舌头,「是。」

程宗扬忍不住道:「潘姐儿,你管得也太严了吧?小香……乐姑娘又不是小 孩H——」

「她若眞是小核子,我也不用这么管她了。」

潘金莲打断他,「我光明观堂的事由我们自行处置。公子请回吧。」

潘金莲公然逐客,程宗扬只好满腹郁闷地下船。

难得和小香瓜相逢,这会儿却各乘一船;雨人直线距离不到一百步却看得到 吃不到,程宗扬心里的别扭比不见面还难受。小紫笑吟吟道,「见着你的小香瓜 了?」

程宗扬像吞了生醋一样皱着脸,「她被潘姐儿赶去当烧火丫头。潘姐儿也眞 是,大家只是坐一条船,她怎么看我像看贼一样呢?喂,死丫头,我看起来眞的 像坏人Br?」

小紫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像啊,刚采人家后庭花的采花贼丨こ想到小香瓜 的后庭花,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连小紫的揶揄也不放在心上,让小紫给了他一 个大白眼。

「乐丫头还问起你,听说你在船上,高兴得不得了。你心眼那么多,小香瓜 一点心眼儿没有,偏偏还和你要好,眞是怪事。」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就是心肠太好。」

小紫皱了皱鼻子,「一点用都没有。」

「后面这句不是眞心吧?我看你对她也挺不错,没有骂过她笨。」

「她倒不笨。」

小紫道:「只不过太天眞,对人一点戒心都没有。」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她另眼相看吗?」

小紫没有说话,反而偏头露出深思表情,过了会儿才嫣然笑道:「眞的哦。」

「喂,你刚才去哪儿了?」

「和月霜姊姊去城里了。」

小紫笑道:「你猜她买了什么?」

「什么东西?」

「马鞭。什么衣服、胭脂、水粉她都不看,就去卖马具的铺里,说要买根趁 手的鞭子。」

小紫笑道:「人家也买一根。」

说着她拿出一根光滑如玉的鞭子,「鲸骨做的,漂亮吗?」

程宗扬纳闷地说:「月丫头做梦都想上戦场,买鞭子不奇怪,但你买鞭子干 么?也想去打仗吗?」

「骑马啊。」

小紫笑吟吟道:「等抓到姓苏的妖妇,我要每天骑着她,用鞭子打她的屁股。

程头儿,你说好不好?「

「只要你喜欢,哪怕将她碾成粉,我若皱皱眉头就不姓程!」

「你说的哦。」

「放心吧。我才没那么滥好人呢。」

天刚破晓,泊在码头的小船离岸向下游驶去。程宗扬一直在船上守着,见状 立刻叫俞子元开船,跟紧光明观堂的船只。鹏翼社的楼船比它大十倍不止,要跟 着这条小船并不容易,但俞子元毫无难色地答应下来。

程宗扬不好意思地说道:「前面船上有一个朋友,也是往晴州去的。」

俞子元道:「公子放心,我船上的水手都是驶过十几年船的行家,必误不了 事。」

他和水手交谈几句,然后道:「杨州的云氏商号送了批货来,已经按公子留 的名单分送出去。」

程宗扬望着前面白帆笑道:「费心了。」

敖润张大嘴巴,看着眼前黒色的薄盾。旁边老张也像呆头鹅一样,眼珠瞪得 圆圆的,手中拿着一张ー模ー样的龙鳞盾。突然间,冯源一声惨叫打破舱房里的 寂静。这位平山宗的大法师两手抱在一起,浑身颤抖,然后手指分开一线,眼睛 凑过去看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敖润喘ロ粗气,「冯大法!鬼叫什么呢!」

「龙……龙……龙睛玉……」

冯源哆嗦着说道:「眞……眞的啊……」

老张吃ヵ地咽ロ唾沫。「队长,老程出手眞够大方,这几样加起来就是两千 银铢。还有兄弟们每人一套装备,差不多也得一百银铢……」

「不行!」

敖润道:「这情欠得太大了- 」

冯源跳起来,两手攥得紧紧的,「敖老犬!打死我也不还啊!我跟你说,我 这辈子还没摸过龙睛玉呢!」

老张敲敲盾牌,依依不舍地说''「这盾眞不错。」冯源道:「老大,老程是 副队长的相公,说起来也是咱们雪隼团的女婿,不是外人啊!说不定这是人家送 的聘礼!我说,不如咱们把副队长送过去,当还礼得了!」

「越说越不象话了!」

敖润吼道:「给我闭嘴!」

lwii「' 」你们看,我的弩怎么样!「

月霜手里拿着一枝钢制小弩,她轻轻一板,拉上弩弦,接着一扣弩机,空弦 猛弹出撕开空气,发出一声锐响,力道强劲至极。敖润还没有开口,冯源叫道: 「好东西啊!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

月霜举起弩道:「我刚才试了一下,能射七十步远呢!」

冯源一脸期待地说:「副队长,你是不是收下了?」

「当然了。我们那么要好I喂,你们怎么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冯源和老张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

敖润咧了咧嘴,「眞好……你看,我这盾怎么样?」

「这么轻?」

月霜拿起来,讶道……「是什么做的?」

「一共就两面,」

老张道:「我和敖老大各拿了一面!」

「这盾起码要一百银铢吧?你们发财了?买这么贵的东西。」

「跟你一样,都是朋友送的!」

月霜奇怪地问:「你们哪来的朋友?」

冯源道:「副队长,你的弩是谁送的?」

「紫姑娘啊。」

老张打了个哈哈:「我们这些也是紫姑娘送的。」

月霜撇了撇嘴,「吹牛!」

冯源忍不住道:「副队长,你相公家眞有钱啊!」

月霜皱起眉头,「胡说什么?我哪来的相公?」

「不就是I唔……」

老张一把撝住冯源的嘴,把他踹到一边。「喂,你给我说清楚!」

月霜正要细问,船顶忽然有人叫道……「落帆!落帆!」

扇形的船帆迅速落下,发出巨大响声。失去风力的推送,行进中的楼船速度 猛然ー缓。

程宗扬道:r怎么了?「

「船进峡谷得落帆减速。」

俞子元道……「前面水路不好走,我去掌舵。」

说着蠢衣袖- 赶往奋。面前出现一道魏峨山峰。云水在山下分成数道支流, 蜿蜒流入峡谷。两岸山势犹如大斧劈开,壁立万仞,险峻至极。楼船减缓速度, 水手小心地操纵船只,驶入弯曲的河道。

雨岸生满奇异的灌木类植物,那些植物树冠不犬,根系却极为发达;纠屈的 根系从山石间伸出,在水中浮动,阳光下犹如苍绿水蛇。

光明观堂的座船显出船身狭小的优势,进入峡谷连帆都没降,把楼船远远甩 在后面。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小紫站在窗前,正拿着一只黄铜做的单筒望远镜向 远处瞭望。

「死丫头,船长室的望远镜你随便拿来玩?」

「别吵。」

程宗扬凑过来,「看到什么?」

「看到你的小香瓜在哭呢。」

「开什么玩笑。拿过来我看看!」

程宗扬抢过望远镜放在眼前。只见前面小船已转过弯,船体被山间灌木遮掩, 露出飘扬的白帆,仿佛在山林中行驶。程宗扬心道:小香瓜被潘姐儿禁足,这会 儿关在舱内,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两岸景色。

忽然前方帆影一折,整条船仿佛突然倾覆一样,消失不见。程宗扬大叫一声, 「不好!」

一把扔开望远镜,身体从窗ロ探出去。楼船转过一个急弯,眼前水面猛然一 宽,在峡谷间形成一个狭长的小湖。光明观堂的轻舟斜斜停在水上,旁边漂着折 断的船帆。小紫惊讶地说' ,「好大的风,她们的船帆都被吹断了。」

「放屁!」

程宗扬叫道:「是被砍断的好不好!」

船上碗ロ粗的桅杆断成两截,断ロ整齐得如同刀切,显然是被利刃斩断。小 紫转了转眼睛,「肯定是有山上的妖怪看中你的小香瓜,要把她抢走!程头儿, 你好可怜哦。」

「少废话!」

程宗扬向扬州的云家商号订了批货物,顺便挑了两把刀,这时一把抄起来挂 在腰后,直接从窗ロ跃出。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49 编辑 ] ----------               第五章泊陵鱼毒

敖灞正在播弄龙鳞盾,见到程宗扬从天而降重重落在甲板上,不由叫道: 「老程,你干嘛?」

「救人!」

「呸!」

月霜首先表明态度。「别乱来啊!」

敖润拿起龙鳞盾追过去。

「慌什么呢!」

老张迈开步子跟在后面。冯源也想去帮忙,但看到楼船离水面的高度,两腿 顿时软了,只好在后面叫了一声,「当心啊!」

看到光明观堂的船只出事,程宗扬不惊反喜。自己正发愁没办法和小香瓜同 乘一船,这么巧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这时楼船已经驶进小湖,但楼船体积庞大、 吃水太深,无法像小船一样靠岸,中间还隔着几十丈距离。只要能跟小香瓜在一 起,这几十丈的距离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硬闯过去,何况还是水路。

谷中突然传来一个阴冷声音:「过往的人听着,泊陵鱼氏在此!不相关的人 统统滚开,免得送死!」

敖润倒抽一ロ凉气,「鱼家的人?老程,小心点!」

程宗扬已经蹬住船沿,双腿一縦,箭矢般落入水中,接着双臂拨水,不管不 顾地朝小船游去。

山谷间的话音刚落,「呼」的一声,ー柄重斧从山崖上飞出,朝船只尾舵劈 去。如果被重斧击中保证尾舵当场完蛋,失去船帆和尾蛇的船只立刻成了一条无 法行驶的废船。

一个纤小身影从舱中闪身出来,那少女梳着双鬓,容㈱豸16,正是昨晚s ls上见过的穆嫣琪。她握着一对银剑,抬腕一拨将重斧挑开,气恼地娇叱道: 「泊陵鱼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赔我的帆!」

敷润追上来:r老程,前面是谁的船?「

「光明观堂。」

「眞的?」

敖润叫道:「别蒙我啊!」

「没错,昨晩你是喝多了,人家在码头还诊了一晚的病呢。」

敷润用カ晃了晃脑袋,「这忙得帮啊!」

I群人影出现在山崖上,当先1人穿着灰扑扑的长衣,双手衬在袖中。长发 披散在肩上,眉毛仿佛脱落一样稀稀落落。长长脸颊两腮凹陷,透出暗青颜色, 细小眼睛仿佛毒蛇。

那人双臂一张像只蝙蝠一样疾掠下来。穆嫣琪正要招架,短剑刚抬到眼前时 神情突然一怔;两柄短剑只与重斧磕了一下,接触部位多了一块黑斑,像沾上墨 汁般被染得乌黑,而且黑斑迅速扩散。

有毒!穆嫣琪脑中生出这个念头,手上却犹豫一下,没有立刻抛开短剑。差 了这么少许,手指仿佛突然被蚂嬉咬了一ロ,已经沾到毒素。

灰衣人右手从袖中伸出,张手一捞,抓住穆嫣琪的脖颈。他乌黑指甲像鹰爪 般又尖又利,略一用力便陷入少女粉颈雪白的肌肤,然㈱轻飘飘落在船头。「本 人鱼无夷。」

那人冷冷道:「光明观堂的人有胆杀我兄弟,此时却不败出来吗?」

楼船上本来有不少人伸头観望,鱼无夷这个名字一出来,几名走江湖的汉子 立刻缩回脑袋,接着看热闹的人散得干干净净。程宗扬道:「那丫头怎么ー招就 被制住了?」

r那可是泊陵鱼家的无夷公子!「

听到名号,敖润也打个突,低声说道:「不但用毒功夫高明,而且身手不俗, 在鱼家是仅次于家主的高手。」

程宗扬喃喃道……「泊陵鱼氏……听起来有点耳熟……」

老张也游了过来。「鱼家是海上岛民,为人最是睚訾必报,用毒又阴险,江 湖中没什么人敢惹。不过他们泊陵离云水远着呢,光明观堂好端端的怎会惹上他 们呢?」

程宗扬也在纳闷。泊陵鱼氏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会儿一时想不起来。一条长 藤从天而降套住断桅。跟随鱼无夷来的鱼家子弟跳到岸边,扯住长藤把船只拖向 岸边。另外几人指着水中道:「哪里来的汉子?再不滚开,爷爷就不客气了!」

敖润猛划几下,一声大吼,黑豹般跳上船板;一手举起龙鳞盾,一手拔出腰 侧的马刀叫道:「雪隼佣兵圑在此!休得无礼!」

「雪隼圑?」

鱼无夷冷冷道:「薛矮子的人够种,连我都敢惹!」?III:「鱼公子, 不是我姓敖的胆子够肥,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光明观堂行医济世,从不在江湖上结 怨。」

「你是说我诬陷他们?」

「在下不败。」

「你已经敢了!」

鱼无夷一声冷喝,掷开穆嫣琪,张手朝敖润抓来。

敖润退后一步,把龙鳞盾架在臂上。鱼无夷本欲一爪击出,在他那面轻飘飘 荡的薄盾上掏出几个洞,谁知指尖一挫,竟被那面看似不起眼的薄盾挡住。

一片水光突然飞起。程宗扬在水中拔出钢刀,左手攀住船沿,耸身跃出水面, 右手钢刀匹练般劈开长藤,接着左刀递出带着大片水花劈向鱼无夷。

鱼无夷怪啸一声,五指张开鹰爪般击出。飞溅的水花与他爪影一触,立刻变 得漆黒如墨,一滴滴弹射回来落在甲板上「嗤嗤」作响。

老张抢身用盾牌挡住飞溅的毒液。程宗扬趁着鱼家援手未到,自己人数占优 势,双刀ー摆攻向鱼无夷的手掌。鱼无夷左爪击到中途,突然多出一柄长仅三寸 的利刃,间不容发之际,挡住程宗扬充满爆发力的一击。

「叮」的ー声,程宗扬长刀弹回,鱼无夷的寸刃却稳如盘石,显示两人实ヵ 之间的差距。

在钢刀被鱼无夷寸刃弹回的同时,程宗扬刀收肘后,屈肘旋身,用后背朝鱼 无夷撞去。与此同时,眞气由阴转阳,手阳明、手太阳、手少阳ー一一经刹那间 眞气狂涌。鱼无夷两指拈刀,迎向他肘后露出的刀锋。双刃相交,他脸色猛然ー 变,察觉这个不速之客眞气居然在瞬间由至阴转为至阳;烈火般的眞气透刃而入, 猝不及防下竟被震退半步。

崖上鱼家子弟纷纷跃下。敖润放开鱼无夷转身抵挡,兵刃撞击声连串响起, 一边大叫道:「老程!当心!」

鱼无夷咳的一声唾出一ロ唾沬. 那唾沫一离口迅速变色,带着一丝蓝汪汪的 光泽朝程宗扬刀尖飞来。

程宗扬后背一弹,旋风般转身避开鱼无夷的毒唾,接着双刀齐出,劈上鱼无 夷「临!」

程宗扬一声暴喝,刀法愈增威势。

鱼无夷修为虽胜一筹,但只罾m指拈住一片薄刃也难挡这招以威猛见长的五 虎断门刀。不得已又退半步,左手爪出如风,硬夺程宗扬的刀锋。一把破刀値不 了几个银铢,程宗扬叫道:「想要给你好了!」

说着手一松抛开双刀,一边叫道:「老张!」

老张跨前一步单刀直劈,逼住鱼无夷。鱼无夷接连后退,身侧露出一个狭小 缝隙;程宗扬趁势抢入,扯住穆嫣琪往后疾退。

鱼无夷挥袖击在盾上把老张逼开,眼睛盯着程宗扬,冷冰冰道:「雪隼团的 佣兵还有两下子。」

程宗扬一直退到舱门处才停住脚步,挽着穆嫣琪笑道:「怎比得了鱼公子手 段高明呢?喂,你的毒不会隔着人还能传吧?」

鱼无夷冷冷道:「她中了我的腐骨毒,半个时辰之内毒入心脉,周身骨骼寸 寸腐壊,死状苦不堪言!」

程宗扬低头看去,只见穆嫣琪四肢绵软,白皙面孔蒙上一层黑气,仿佛\ I 花正在枯萎,让人看得心惊。一名仆妇从舱内出来,从程宗扬手中接过穆嫣琪。

接着一个小丫头冲出来朝鱼无夷叫道:「谁杀过你的兄弟?臭鱼头!你认错 人了!」

义愤塡膺的俏态正是和乐明珠最要好的邓晶。话没说完,小丫头的辫子被一 只玉手扯住,拽回舱内。

潘金莲踏上甲板,她穿着一件玉白色衫子,色泽素雅至极,只在襟上镶了一 道细细的朱红色滚边。两绺青丝垂在胸前,纤美如诗。她这时没有戴ロ罩,美艳 面孔在阳光下丽若朝霞。

虽然披了一条长及脚踝的宽松长袍,但凸凹有致的身材怎么也遮掩不住,走 动时腰臀美妙曲线在衣内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几乎忽略她肩后的长剣。

敖润和老张退回,ー左一右守在程宗扬身后,小声道:r老程,那是你的熟 人?「

「我跟她不怎么熟。她小叔跟我是兄弟。」:罾松ロ气:「我说呢,让月姑 娘看到你为别的女人这么拼命,还不当场翻脸?原来是有了人家的。J程宗扬点 点头,」是个小寡妇。「」哟,「

敖润道……「这模样看不出来啊。」

潘金莲道''「光明观堂与泊陵鱼氏素不相识,何时杀你兄弟了?」

「鹤羽剑姬呢?叫她滚出来!」

潘金莲美目生寒,「我便是!」

鱼无夷目光闪闪地盯着她,片刻后伸出发黑的舌头舔了舔唇角。「本公子还 以为鹤羽剑姬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没想到生得一副风流模样,倒像个俏生 生的窑姐。」

潘金莲玉脸慢慢胀红。她生得瓜子脸、桃花眼,天生带了几分风流媚态,行 医中经常因为长相吃亏,被人误以为容易上手的轻浮女子,因此一向对异性不假 辞色,免得被人误解。此时被人当面骂作娼妓,不由大为恚怒。

鱼无夷厉声道:「半年前,我兄弟鱼无疾被人剖心而死;鹤羽剑姬,你敢不 认吗?」

潘金莲怔了一下,「这关我何事?」

鱼无夷厉声道:「我兄弟死在五原城!潘金莲!正是你和奸夫武ー一郎连手 所杀!」

程宗扬猛然想起,武ー一那厮在五原城鸳鸯楼大开杀戒,没干掉西门庆,反 而错杀一个和西门庆喝酒的闲人,还因此中毒险些丧命。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武 ニ中的毒正是泊陵鱼氏一种叫蜜罗汁的怪毒。

潘金莲美目露出怒火,「武一一杀的人与我何干!」

「谁不知道你身为嫂嫂却与武一一郎勾搭成奸,一妇上了两兄弟的床!」

鱼无夷道:r那日武一一郎杀我兄弟,你在旁掠阵,隔日又用化毒丹解了我 泊陵鱼氏的蜜罗汁,救了武ー一郎狗命。我兄弟的死如何与你没有关系!「

潘姐儿啊潘姐儿。程宗扬心想:武一ー血溅鸳鸯楼的时候你也在场啊!怪不 得巴巴赶来留了颗丹药。

敖润和老张脸上露出古怪表情,两人咬着耳朵嘀咕11「潘金莲?」

「武ニ郎?」

「奸夫淫妇?」

「眞是她?不像啊。」

「谁脸上写着淫妇雨字?」

敖润打量两眼,「你别说为这嫂子干一票也値啊。」

程宗扬低声道:「说什么?」

敖润凑过来道:「潘金莲和武1一的事,晴州都传遍啦,这几个月到处都在 说。」「可不是嘛。」

老张悄声道:「说得精彩呢。都说潘金莲长得赛西施,还眞是有点……J鱼 无夷阴恻恻道:」冤有头债有主,那小贱人的性命我没兴趣。鹤羽剑姬,只要你 束手就擒,本公子立刻奉上腐骨毒的解药!我也不杀你,只要擒你回去,让你给 我兄弟披麻带孝,待武ー一那狗贼在本公子刀下授首!「

潘金莲弯眉渐渐挑起,洁白外抱无风而动0一名鱼家子弟道:「这贱人不过 是个人尽可夫的淫妇。无夷哥!擒她回去,让这淫妇给我们兄弟挨个做老婆!」

「剖了这对奸夫淫妇的黑心,给无疾兄弟报仇!」

另一个灰衣男子道:「我的百鬼毒还缺了一味药,待搞大这淫妇的肚子,取 了她的紫河车炼药!」

还有人道:「不如把她炼成毒妓,等擒下武一ー狗贼,让他们变成一对毒鬼 姘头I唔!」

那汉子忽然捣住嘴,口中鲜血直迸。众人齐声怪啸,一半的人耸肩抬腕,从 袖中打出各色暗器。

船头青光一闪,潘金莲从肩后抽出长剑在身前一划,挥出一股剑气,将疾射 而来的飞蝗石、铁蒺藜、毒针、毒刺、袖箭……尽数弹开。「好功夫!」

老张叫了一声。敖润却道:「糟糕。」

「怎么了?」

敖润握紧马刀低声道:「江湖上寻仇的多了,般都找几个相熟的帮手,眞打 起来也好说合。鱼家这回没一个外人,摆明是生死相搏。老程,咱们来的有点不 巧畹。^ 老张道1' 」老敖,不行你先回,我在这儿顶着。「

敷润变了脸色,「你这是骂我!」

老张道''「我上月接到家里捎来的信,明州遭了瘟疫,多躬光明观堂的燕仙 子才救了我们那村的人。J」得。我陪你顶着吧。「

敖润回头看着程宗扬,「老程?」

「别废话了!干吧!」

程宗扬拔出匕首叫道……「这么多男人打人家一个女人,不嫌丢人吗?有种 过来!」

鱼家人果然是搏命来的,面对潘金莲的剑气没有一人退缩。除了鱼无夷,其 它人清一色用双尖短叉,不脱海岛渔人本色。听到程宗扬叫阵,当即分出几人对 付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佣兵。鱼无夷没有出手,他双手拢在袖中,用阴冷目光 打量场中形势。

潘金莲虽然动怒,下手却留有余地,始终没有使出致命杀着。三人刀盾齐举, 相互配合着与鱼家子弟缠斗。突然间鱼无夷跨前一步,手指送出,蜻蜓点水般在 老张腕上一划。

老张以硬功见长,就是被人一刀砍在腕上,顶多留个白印。但鱼无夷手指划 过,老张手腕顿时溅出一道血痕。渗出的鲜血与空气一触立刻变黑。敖润见状大 叫一声,「忍住!」

接着一刀劳出砍在老张腕间。鱼无夷阴声道……「晚了!」

刀锋过处,老张粗壮手腕朽木般断开,迸出浓黑血液。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 鱼家的毒竟然这么暴烈,一沾血就深入血脉。突然几点银光飞来,不失毫厘地刺 在老张肩头穴位上。鱼无夷挥袖卷住几枚袭来的银针,接着闪身退开。敷润一把 扯住老张替他止血。程宗扬替两人挡住攻来的鱼叉,不及向发针的潘金莲道谢, 眼睛已瞟向船头。那里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黒衣、神情淡漠,自从上船就纹丝 未动。无论是鱼无夷突然出手,还是老张血溅当场,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像一 尊石像般盯着潘金莲。I^ psilf注目光令程宗播蓦妖想起一个人……在鬼 王峒为鬼巫王雕刻图誊的那名石匠。

这时那名黑衣人出手了。他一脚跨出,没看出怎么作势便越过人群,接着一 拳轰向程宗扬面门。程宗扬向侧退开半步,手中珊瑚铁匕首寒光乍现,封住他的 去路。黑衣人沉肘摆臂,一拳羁在匕首侧面,显露精湛至极的拳法;虽然只是一 拳却如千锤百炼,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程宗扬掌心剧痛,匕首险些被打得脱手飞出。黒衣人充沛拳劲完全不逊于武 一一郎,自己气血翻涌,如果黑衣人再补一拳保证自己立刻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黑衣人意不在此。程宗扬被他一拳撃退,敷润和老张同时暴露在他的拳 风下。那年轻人错身而过,一拳擂在敖润刚举起的龙鳞盾上。敖润一个趔趄险些 跪倒,一边拼命劈出马刀。黒衣人左拳摆出正硒中敖润握刀的手指,接着右手抓 住他的衣领,脖颈一弓,「砰」的一声用额头重重磕在敖润脑门上。

头骨是人体最硬的骨骼,何况黑衣人这记头槌贯满眞气,足以开碑裂石。纵 然敖润功底扎实,脑袋又够硬,没被他撞碎颅骨,这时被他当头一击也不禁鼻血 狂飙,昏死过去。

老张右腕已断,眼看黒衣人拳头当胸孽来,他长吸一ロ气,施出四级修为的 外家硬功,胸ロ鼓起。

拳中胸ロ如中铁石。老张眞气外吐,硬生生挡住黑衣人一拳,却发现黑衣人 的拳劲竟是螺旋攻出,如同一枝利锥撕开他的护体眞气,将他血脉、骨骼一一崩 碎。黒衣人一拳捣穿老张的胸膛,发出指骨击在甲板上的声音。他直起腰,乌黑 瞳孔盯着程宗扬,用舌尖舔了舔拳上血肉,年轻面孔流露一丝奇特的兴奋感。程 宗扬压下翻腾气血狂叫道:「贱人!滚出来!」

水中荡出一圈涟漪,一具火辣肉体从水下飞出,剑锋挽出一朵梅花,悄无声 息地射向黒衣人脑后。

泉玉姬只披了幅轻纱,此时被水浸湿,仿佛一层透明蝉翼贴在雪滑胴体上。

她双乳高耸,乳头悬着一对银铃,湿淋淋的雪臀又圆又翘;双腿笔直,薄纱 下白花花的肉体纤毫毕露。在她鼻侧穿着一只银环,精致银炼从环中穿过,一端 挂在耳下,扇状垂在脸侧;唇瓣艳若丹朱,妖艳模样宛如水中钻出的魔姬,再没 有丝毫六扇门i^ IO黑衣人旋身一拳撃中剑锋。拳剑相交,他眼中闪过一丝诧 异,然后展开拳法与泉玉姬斗在一处。

潘金莲剑势忽然一涨,内围几名鱼家子弟立刻溅血退开,各自抱住手腕。剑 锋丝毫无误地刺进肌肉,却避开可能致残的筋腱,分寸之准令人咂舌。潘金莲长 剣入鞘,「鱼无疾不是我杀的,和我没有关系。」负伤的子弟退到鱼无夷身后。

无夷公子微微昂起头,冷冰冰道:「声音这么媚,叫起床来肯定别有风味。」

武ー一郎杀错人却算到自己头上,令潘金莲愤懑至极。但若再杀伤鱼家的人, 这笔帐更算不清楚,反而坐实自己与武11之间子虚乌有的奸情。潘金莲不会不 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有人故意中伤自己便罢,再连累师门清名才是她所无法承受 的。因此鱼家人骂得再难听,潘金莲也强忍着不肯伤人。

潘金莲玉容雪白,握剑的手指慢慢捏紧,最后道:「我再说一遍,鱼无疾的 死,与我、与光明观堂都没有关系。听清楚了吗?」

无夷公子细长眼睛透出寒光,指着突然杀出的艳女道:「你若脱得和她一般, 说不定我便信了。」

程宗扬可能是在场所有人唯一知道潘金莲心事的。他暗骂一句白痴,鱼家已 经掏刀子玩命,你还处处留手,谣言如果那么容易洗清,世间也没有那么多血ロ 喷人的家伙。难道你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把他们全部摆平?就算你眞有这个本事, 这会儿也晚了。

「潘姐儿!」

程宗扬一手扶着敖润叫道:「为了你们光明观堂的事,我这边已经有人死了。

你想两手干干净净也随你。可谁敢伤我的人,我要他的命!贱人!给我杀了 他- 「

「凑啊哟!」

泉玉姬剑上血光涌动,施出秘藏的剑法。潘金莲闭上眼睛,片刻后凤目睁开 盯着鱼无夷,慢慢道:「你们以为我不敢杀人吗?」

说着她如白鹤般飞起,凌厉剑气犹如潮水般覆压下来。

鱼无夷诸般言词无非想激这位鹤羽剑姬动怒。见状,袖中立刻飞出一丛黑驹 黝的长丝,如妖蛇般盘旋而起,将袭来的剑气一一化解。其它鱼家子弟没这般手 段,I^ IAH,f各自举起双尖短叉,在纵横袭来的剑气下苦苦支撑。

程宗扬顿时对潘金莲刮目相看。潘姐儿显露出这手功夫,小狐狸也要甘拜下 风,光明观堂的名声果然不是白来的。

黑衣人同样受到剑气攻撃,他功底扎实至极,ー拳一脚都像教科书标准,招 术间再微小的变化也没有丝毫苟且。泉玉姬虽然用上压箱底的功夫仍然落在下风, 只是不知黒衣人出于什么考虑,对泉玉姬迟迟没有痛下杀手。这时被潘金莲剑气 一迫,黒衣人立刻沉腰坐马,双脚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上,盘臂合掌迎向剑气最强 的一处。

黑衣人在船上杀人,潘金莲本来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这时鱼氏诸人纷纷自 保,连鱼无夷也只蓄势待发,只有这个黑衣人敢出手硬挡,当即摧动剑气,剑如 流星直刺黑衣人肩胛。

黑衣人错肩翻掌朝潘金莲剑脊拍去。潘金莲长剑微旋刺在他掌心,剑锋微微 一顿,接着破开他的护体眞气,穿透他的手掌。

黑衣人年轻面孔没有流露丝毫痛意,被刺透的手掌凝在半空,用干涩声音慢 慢道:「你功夫很好。」

说着吐出一ロ鲜血。

潘金莲冷哼一声,撤剑回鞘。这年轻人的修为与鱼无夷在伯仲之间,连他也 在自己一招之下身负重伤,那些鱼家人再傻也该知难而退。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好心肠。趁黑衣人在潘金莲剑下受挫,一柄长剑 悄然伸来,一剑挑断黑衣人脖颈,将他头颅劈得远远飞开。接着泉玉姬闯入人群, 长剑过处将两名手腕负伤的鱼家子弟接连刺死。

泉玉姬下手如此狠辣,连潘金莲也吃了一惊。邓晶从帘后伸出脑袋,小嘴张 得大大的,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泉玉姬剑势连绵不绝,又朝第三名鱼家子弟刺去。鱼无夷怪嘣一声,右手两 指拈的寸刃递出,挡住泉玉姬的落梅剑,接着袖中那丛黑丝蓦然飞起朝她面上击 去。泉玉姬剑随人走,飞身朝船舱掠去。那丛黑丝如影随形紧追在她脑后。泉玉 姬纤腰ー折,长剑挑出,黑丝突然旋转着张开,竟然是一张巨大渔网,兜头将泉 玉姬罩在网内。

程宗扬暗叫不妙。潘姐儿都发飙了,这无夷公子不据量掂量走人,原来还有 眞功夫没施出来。泉贱人被渔网罩住只怕凶多吉少。

程宗扬放开敖润正待出手,忽然眼前一花,泉玉姬闪身掠出。接着一声惊叫 从渔网中传来,却是这贱人玩了一记金蝉脱壳,在渔网张开的刹那一把抓住邓晶 塞进网内,自己脱身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所有人的计划。鱼无夷当机立断,反手将渔网收回袖内。

邓晶尖叫道:「师姐!」

潘金莲眼中几乎冒出火来。船帆折断时她已察觉到有敌人出现,等鱼无夷报 出泊陵鱼氏的名头,她立刻看紧几个小师妹不让她们出来。鱼氏最难缠的就是他 们无孔不入的毒薬,万一几个小师妹中了毒,不免要大费周章。

谁知先是穆嫣琪溜出来中了腐骨毒,这会儿部晶又被来助拳的朋友塞进渔网。

她狠狠盯了程宗扬一眼,一手握住剑柄。

程宗扬直想抓头。泉贱人有够歹毒,竟然拿旁人当替死鬼。邓晶是小香瓜最 要好的同门,她若出什么事,小香瓜还不把自己咬死?泉玉姬提着滴血的长剑桥 声道:「老爷!」

「我干!」

程宗扬往艰阴穴送入一股眞气。「哦……」

泉玉姬白嫩大腿猛地并紧,圆臀一阵哆嗦。邓晶初始还在网内挣扎,不多时 手脚都被缠住,再也无法挣动。鱼无夷提起渔网,那少女悬在空中手足反剪,身 体弯成环状。

潘金莲踏前一步:「你们要找的是我,和她没有关系。放开她!」

鱼无夷冷笑道:「你说放就放?光明观堂好大的面子!」

渔网越收越紧,乌黑细丝勒住邓晶的身体,忽然一片菱状织物从渔网间飘落 下来,却是都晶的衣物被渔网锋利的细丝切开。潘金莲厉声道……「住手!」

鱼无夷发出一声阴恻恻的怪笑,手指在渔网上扭了几下,接着衣袖一挥。邓 晶尖叫声中,衣衫碎片如落叶般飘飞开来,每一片都是刀切般的菱形。她手脚反 剪,水滴状悬在网内。两团圆硕雪乳失去衣物的遮俺,被发丝般的渔网束紧,白 腻乳肉从网眼间鼓胀出来,愈发肥嫩可爱。

那些鱼家子弟从潘金莲的剑气中挣脱出来,见鱼无夷抓到人质不禁心下大定, 怪笑道:「小贱人好大的奶子。」

「奶头这么嫩的,多半还是个雏呢。」

「无夷哥!取了她的元红合药!」

「杀了她!给无疾兄弟报仇- 」

潘金莲一字一顿说道:「鱼公子!拿出条件来!」

鱼无夷哼了ー声,「其一,你给我死去的兄弟披麻戴孝。」

潘金莲咬了咬唇瓣,「好!」

「其一一,你亲赴泊陵,到我兄弟坟上磕头赔罪。」

「可以。」

「其三,你这淫妇要让我们兄弟每人给武ー一戴一顶绿帽子!」

潘金莲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粉面顿时胀得通红:「姓鱼的!敢伤她一根毫 毛,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活着出去!」

鱼无夷冷冷一笑,伸手捻住少女从渔网中露出的乳头用力一捏。邓晶咬唇忍 了许久,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娇嫩声音突然道:「泊陵鱼氏,用毒 手段也不过如此。」

鱼无夷扭头盯着船边少女,眼中寒芒微动。

小紫刚从水里出来,披着湿淋淋的发丝坐在船边,笑靥如花地说道:「老鱼 头,你不是会用毒吗?我们来比比,怎么样?」

鱼无夷放声笑道' 1「跟我们泊陵鱼家比毒?嫌死得太慢吗!划下道来!」

「就比你最拿手的腐骨毒好了。」

鱼无夷瞳孔微微收缩。腐骨毒是鱼氏密制的三大绝毒之一,毒性虽然不如化 血、断肠猛烈,但胜在可隔物传毒。穆嫣琪只用短剑挑中重斧就中了腐骨毒。

正因为它传染迅速,连鱼氏内部也极少有人使用。如果不是飞斧掷出,也不 会涂抹在兵刃上,免得自受其殃。如果说世间还有鱼家以外的人会使用腐骨毒, 鱼无夷说什么也不相信。

小紫从臂上取出珊瑚臂钏,旋开一端金饰轻轻一按,钏内弹出一枝中空的海 胆刺,然后叫了声:「泉奴。」

泉玉姬伸出玉腕,小紫随手把海胆刺往她腕上一扎。片刻后泉玉姬手腕像失 去硬度一样软垂下来。

鱼无夷一言不发,抛下邓晶,收起渔网扭头便走。小紫扬声道:「只能有一 个活着离开哦。」

鱼无夷双袖一摆,几名鱼氏子弟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便浑身一震,像被抽干 鲜血般萎顿下来,顷刻间尸横就地。鱼无夷几个起落消失在山林间。程宗扬感觉 像做梦一样。鱼无夷气势汹汹前来寻仇,又有人质在手,几乎将潘姐儿逼上绝路, 怎么死丫头随便往泉贱人腕上扎一下就这么痛快地认输,连随行的兄弟都杀得一 干ニ净?

潘金莲除下外衣罩在邓晶身上,又狠瞪了泉玉姬一眼。如果不是她心狠手辣, 师妹也不会受辱;但若不是她也驱不走鱼无夷。

「潘姐儿,」

程宗扬道:「这船已经坏了,不如坐我们的船去晴州吧。」

潘金莲抱起师妹、两名仆妇扶着穆嫣琪从舱内出来,离船登岸。过了一会儿 乐明珠钻出舱房,小声道:「师姐……」

潘金莲纤足一顿,船底龙骨发出一声闷响,从中断开,船体缓缓向水下沉去, 然后头也不回地登岸离开。程宗扬连忙扯起敖润,搭着他的肩跃到岸上,一边叫 道:「潘姐儿,再商量商量啊!」

乐明珠苦着脸道:「小紫、程哥哥……」

小香瓜刚开口就被潘金莲揪住耳朵,一脸不情愿地跟着众人离开。小紫用手 指刮着脸,「人家不理你,好没面子哦。」

冯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都是我害死了老张……要不是我说把他胸 ロ烧个洞,老张也不会出这事……」

哭着玛源狠狠捩了自己两个嘴巴。

敷润头上缠着绷带,沉脸将一张张烧着的纸钱丢进云水,纸灰在浩荡水面上 摇晃几下便消失无痕。等纸钱烧完,敖润哑着噪子吼了ー声:「老张!走好!哥 哥再玩几日便去找你!」

俞子元仔细打听过光明观堂与鱼氏交手的情形,尤其对那个黑衣人和莫名出 现。泉玉姬在船上一战便悄然潜回船上,来去都没有露出破锭。程宗扬索性道: 「我看他们两个有点像黑魔海的人。」

俞子元沉默半晌:「黑魔海的事我原本不信。当日岳帅亲自出手,黑魔海几 乎被斩草除根,怎么可能这么快又现身江湖?」

「你听说过剑玉姬吗?」

俞子元思索片刻,「没有听说过。是黑魔海的吗?」

「恐怕还是黑魔海的首脑。」「当日从岳帅手下逃生的黑魔海余华不过四、 五人,难道还有一支瞒过岳帅的耳目?」

小紫施施然从后舱回来。程宗扬向俞子元说了一声,过来道:「月丫头怎么 様?」

「哭得眼圈都红了呢。」

程宗扬叹ロ气,没想到老张会在黑衣人手下送命。月霜因为没有出手,大为 自责,在老张灵位前祭奠过就关上门谁也不见,还是小紫去劝解才略好一些。

「死丫头,你从哪儿来的毒薬?」小紫眨了眨眼睛,假的呀。」

「撒谎!」

「你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姓鱼的就这么滚蛋,是因为殇侯那死老头吧?」

小紫用的东西自己虽然看不出来,但鱼无夷一见之下,立即使出断腕求生的 手段。能在用毒压服鱼氏,除了殇侯这个黑魔海毒宗嫡传,恐怕没有第一一个人。

抵达夜影关便到了晴州境内。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

第六章夜影入晴

夜影关位于云梦泽以西,北连铁围山,是天下有名的雄关,也是晴州仅有的 关隘。浩浩荡荡的云水依然不改它的汪洋肆恣,将雄伟的铁围山冲出一个里许长 的隘ロ。夜影关座落在幽深峡谷间,雨边都是千仞高峰。除了正午短短半个时辰, 其它时间关隘都被阴影遮蔽,即使白昼也需要灯火照明。

船只宛如驶入夜晚,两岸成群的纤夫赤着上身,粗壮肩膀上套着黝黑的大铁 环,一手举着火把为往来船只拉纤。燃着火炬的城墙外伸出一排码头,数以百计 的船只拉到码头都被迫停航。

老张的死让众人情绪低落几日,直到驶近夜影关才好了些。敖润和冯源松了 ロ气,彼此都有种回家的感觉。楼船在距离夜影关还有数里位置被拦住,戴着宽 沿酕帽的宋军勒令船只靠岸下锚,同时在船上张贴告示,发放注有停航日期的竹 牌。

俞子元早已得到消息,安排人手与登船检査的宋军周旋,自己带着程宗扬等 人上岸赶往夜影关。远远望去,关下停泊的船只上,点点灯火犹如繁星。生满青 苔的城墙与铁黑色岩石连为一体,笔直升起十余丈高。城楼上剽悍的雇佣兵背弓 佩刀,在火炬下来回巡视。

晴州注重商业,虽然关内有大批雇佣兵,却没有一个人检查进出的人流。只 不过进关时城门旁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晴州人的信条:信用、公平、道义、 财富。「这是晴州的八字眞言,」

敷润道……「晴州人就是靠这个才发家致富的!」

一进门就有人免费发放印制精美的小册子。程宗扬好奇地拿了一册,只见里 面图文并茂,印着各式各样的格言:富者必治,治者必富。强者必富,富者必强 ——te君书(秦汉会馆荐〕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I慎子 (六法学馆荐〕国有111宝:大农、大工、大商。I太公望(汇才商馆荐)六 岁穰、六岁旱,十二年I大饥I陶朱公(金脂米仓荐)小商在民,中商在政,大 商在国——fs君书(寻道会馆荐〕I龙l蛇,与时俱化。I下I上,以和为量 ^^华真经(宁真道会荐)还有:时间就是金钱——西谚(恒远船行荐)有财富才 是有阔値的人——西哲浦柏(星穹会所荐)第I流人才的选择:经商——西谚 (万商学会荐〕无论是神界的或是俗世的美德,名望和荣誉都是「财富」的奴隶 ——西哲海拉斯(星穹会所荐)再往后翻,三色套印的彩图上,一个腰缠万贯的 富商张开双手,中间是一行大字' ,快速致富十大秘笈!鬼谷书肆有售!后面还 有''财富秘闻第一一辑!东原印书坊热卖!「点石成金术」进阶!大通道场名师 限量传授!小字写着:私人会所,公务谢绝。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空气 中似乎充盈着浓浓的经商气息。无论俞子元还是雪隼佣兵团的敖老大,都对这些 免费赠送的小册子司空见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于是看到这座本该戒备森严 的军事雄关竟然也有贸易场,而且不只一处,程宗扬已经不觉惊奇。

俞子元道:「夜影关的夜市别具一格,许多铁围山的山民和云梦泽的水民都 不去晴州市场,而在关内夜市交易。如果有时间慢慢翻拣,往往能买到一些少见 的珍品。」

敷润道:「这地方黑灯瞎火又没什么可看的?那些东西说到底还是卖到晴州 去了,不如趁早赶到晴州港。」

听说宋国封锁云水航道,敖润骂了几句娘;雪隼佣兵团带的钱,路上已经用 掉大半,本来算好一路坐到晴州,这会儿改走陆路又多了一笔开销。没等程宗扬 开口,敖润主动找上门来提出同行,费用当然是老程全包。

用敖润的话说,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已经欠了老程那么大人情,横竖 我老敖心宽,大不了哥几个给老程卖命去。

众人穿过一个市场,叫卖的伙计在人群间穿行。他们把筐子顶在头顶,筐边 还点着松枝照明;贩卖毛皮的猎户将货物沿街铺开,身边堆着厚厚一迭,ー张张 与客人讨价还价。卖首饰的铺块黑布,四角各点着一盏小灯,布上放着云梦水民 的蛟纹臂钏,灯光下仿佛一条条游动的水龙。

程宗扬正看得入神,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娇叱,「拿出来!」

月霜美目圆瞪,抓住一个穿着绸衫的汉子。那汉子变了脸色:「拿什么拿!

也不打听打听,老爷是……哎呀!「

月霜本就心情不快,这时更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扯住他的绸衣r嗤「的一声 撕开,几个荷包顿时从那汉子怀里滚落出来。那汉子拔腿想跑,月霜踏前一步毫 不客气地踩住他的脚,抓住他的手腕拧到背后,干净利落地把那汉子按得跪在地 上。

那汉子露出颈中刺青,梗着脖子叫道:「老爷是晴州有名的滚刀肉牛一丁。

有种你打死我!死娘皮!敢诞赖老爷!老爷还有一ロ气,跟你没完!「

敖润捋起衣袖正准备给那泼皮来个脆的,小紫却弯下腰,一脸认眞地对牛ー 一说:「你这样不好,怎么能偷别人的东西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偷的!你别拿偷来吓唬我!爷什么牢没坐过!就是进 了临安城的天牢,里面的也该叫我一声太岁爷!」

那泼皮叫得正响,小紫拿出一只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牛一一像噎住一様, 叫声顿时低下,「六……六扇门……」

小紫笑咪咪道' ,「晴州没监狱,犯人都送到宋国坐牢,最无聊了。你要是 喜欢,我可以送你到秦国去啊,他们的熏场正缺人呢。」

牛一一脸色变了几下,收起气焰低声下气地说道:「大姐,眞不是我偷的。

场子的人都知道我牛一一不是啥好鸟,但说我偷东西是骂我呢。「

「还撒谎!」

月霜挑眉道:「我亲眼看见你从别人手里夺荷包!」

「我旺!那是别人孝敬我的!」

旁边一个瘦子凑过来小声道:「没错、没错!是我孝敬牛一一老爷的。」

月霜一征。小紫笑道:「是你偷的啊?」

那瘦子连忙道:「捡的!捡的!眞是捡的!」

「捡到东西要还给人家哦。」

「姑娘说得太对了!」

瘦子道……「小的立刻还给人家!立刻还!」

「那好,你还吧,我就在这儿等着。好不好?」

最后这句却是对牛一一说的。牛一ー梗了梗睦子,终究没敢说出不字。

有六扇门的腰牌再加上雪隼佣兵团十几条大汉,决计吃不了什么亏。俞子元 道:「对面有家客栈,公子先歇息一下,我去找车马行。」

程宗扬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泼皮,一边猜测他是不是东京街头那位牛一丁ー 边道……「不用住了,赶路要紧,雇了车马我们就走。」

对面客栈楼上,一个披着鹤氅的道人倚窗而卧,手中握着一枝拂尘轻轻摇晃, 远远看着那处喧闹情形,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他身后,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道人负着双手,冷冰冰道:「那贱人八成躲 在晋国境内,师兄为何非要到晴州来?」

蔺采泉用拂尘挥去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喟然叹道:「夙师弟、齐师弟两位至 今音讯皆无,我这些天寝食不安,只怕两位师弟为奸人所趁。」

商乐轩傲然抬起下巴:「蔺师兄身负重伤,为何时至今日仍不肯把那贱人叛 教之事公诸天下?」

蔺采泉一手伸进道袍,抚着胸ロ厚厚绷带咳了两声。「卓师妹受奸人所惑, 对我突施杀手。愚兄伤重难起,若公开此事势必引起震动。到时只靠商师弟,只 怕有人起了觊觎之心。于今之计,只能私下探寻卓师妹的下落。」

商乐轩道……「我太乙眞宗门人遍布天下,卓师妹若藏身他处必瞒不过本门 耳目。唯有晋国道观不盛,卓贱人至今没有音讯,多半是在晋境。」

蔺采泉和藕地说:「我已经派了人去,想必这几日就有消息。」

商乐轩逼问道' 1「为何不把卓师妹的门人弟子关押起来?」

蔺采泉微笑道:「她们若能寻到卓师妹,最好不过。」商乐轩哼了一声,对 蔺采泉这点心思颇不以为然。太乙眞宗六位教御为掌教之位纷争多时,卓云君叛 教出门本是打撃林之澜的绝好机会,却被蔺采泉轻轻放过,让商乐轩大为不满。

蔺采泉长叹道''「我太乙眞宗掌教蒙难,如今六位教御又去其一一1,正是 风雨飘摇时节。能不能稳住祖师的基业还要靠我们师兄弟同心同德啊。」

商乐轩勉强道:「师兄说的是。」

蔺采泉徐徐道:「卓师妹的事再要紧也是内忧,拜火教却是外患。这次拜火 教深入六朝,莫非是听到什么风声?」

商乐轩道:「我倒听过一个传闻。」

「哦?」

「有人说黑魔海东山再起,因为教中出了几位不世出的英才,实カ比以前更 为雄厚。」

蔺采泉讶道,「难道拜火教此行与黑魔海有关?」

商乐轩冷哼一声。「都是掌教多事。拜火教与我们相隔万里,何必为了姓岳 的,把事情揽在身上!」

蔺采泉云淡风轻地笑道:「掌教眞人已经仙逝,怎可说他的不是?」

商乐轩沉默片刻。「不过另一个传闻更有意思。有人在江州推行考试制度, 临安城已经派使者奔赴建康。」

蔺采泉皱眉道,' 「江州之事,与临安何千?」

「据说江州那人以考试为名,其实是为了广招兵马,重建当年武穆王的星月 湖大营。」「竟有此事?难道……」

商乐轩截ロ道' 1「不错。星月湖八骏已经有一一一人现身江州。」

蔺采泉点头道:「难怪临安朝野震动。如果我是宋主,只怕也睡不安枕。」

蔺采泉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望着街头穿着佣兵服的女子,手中轻轻摇着 拂尘;面带微笑,出尘的风采宛如神仙中人。

这次凭借发现拜火教踪迹的名义,太乙眞宗实力最强的两位教御联袂而出, 彼此心知肚明拜火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则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卓云君和齐 放鹤两位教御。

至于林之澜,虽然王哲曾对他寄予厚望,但对其行事偏执,王哲生前已屡加 斥责;如今失去卓云君的臂助,已孤掌难鸣。算来掌教之位终究落在两人身上。

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那位刚满ー一十的小师弟。王哲在大草原时曾 说过,要给小师弟教御的名位,设帐授徒。但从草原回来只有夙未央自己提出此 事,其余几位教御对此装聋作哑。夙未央离开龙池,多半被此事气走的。

商乐轩与蔺采泉私下做好交易,两人连手,由蔺采泉先做三年掌教,然后再 传给商乐轩。毕竟商乐轩比蔺采泉小十几岁,这点时间还等得起。至于那位小师 弟,不只蔺、商两人抱着不闻不问的心思,卓云君、齐放鹤甚至连林之澜也一样。

众人都知道,如果小师弟当上教御,只怕不出五年掌教位置就会落到他肩上。

有这个才华横溢的小师弟对太乙眞宗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但对于几位师兄来 说就不那么妙了。说到底,掌教只有一个;别人倒也罢了,小师弟若做了掌教, 以他的年纪只怕五十年后才有再运的机会。

众人逼着牛一一还了荷包,然后到夜市旁的酒楼点了餐饭,吃饱了好赶路。

俞子元与车马行的人见过面,过来使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了然,放下筷子跟 着俞子元下娄。

楼下一处雅间内点着蜡烛,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踏前一歩,双脚「砰」的并在 一起,挺胸「刷」的敬了个标准军礼。「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上尉连长,臧修!」

程宗扬苦笑道:「臧哥你好,我又不是你们军队的人,不用敬军礼吧?」

臧修肃容道:「程公子是我们一营的恩人,当然要敬礼。」程宗扬好奇地问 道:「你也是一团一营的?谢艺手下的兵?岳帅的星月湖大营到底有多少人?」

臧修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的亲卫一共有两个团、六个营。一团上校圑长 孟非卿,三个营分别的是谢中校、斯明信中校、卢景中校。一ー圑中校团长侯玄, 四营长崔茂中校,五营长王韬中校和六营长萧遥逸少校。每营配备三个连,一共 三百人。外加团部三个机动连,整个星月湖大营一共两千四百人。」

臧修军衔比俞子元高,他说话时,俞子元在旁边没有插一句话。等他说完俞 子元才道:「岳帅解散大营之后,我们损失一些兄弟。现在剩下的有两千上下, 大部分已经启程去了江州。」

他笑了笑,「雪隼佣兵团的赵队长和徐队长也是我们一营的兄弟,和臧哥军 衔一样都是上尉。」

「难怪呢。敖老大整天嘟囔说那两个不够意思,突然不辞而别,原来都是你 们的人。」

程宗扬道:「小狐狸这回添了不少帮手。宋国方面是谁?」

臧修与俞子元相视而笑。臧修道:「宋国这回调动的是捧日军和龙卫军。禁 军的上四军一下来了两支,我们星月湖眞有面子。」

程宗扬敲了敲额角。宋朝军制自己还有点印象,宋朝扬文抑武,常备军却是 最多的。精锐称为禁军,其它的杂牌合称厢军。禁军最精锐的莫过于铁骑、捧日、 神卫和龙卫这上四军,问题是自己记得这四军都是大军,每军编制五万人。这次 出动捧日和龙卫两军就是近十万人的规模。

程宗扬道,' 「十万对两千,小狐狸打得过吗?」

「看宋军这次怎么打了。如果还是内官监军、临阵授图,有崔中校、王中校 和萧少校三位,恐怕他们连烈山都过不了。」

臧修说得这么有把握,程宗扬却有些怀疑,「宋军没这么弱吧?」

臧修道:「宋军军制一向是兵将分开,幅密院只管调兵,太尉府只管练兵。

遇到打仗,武将要先从宋主领阵图,再到枢密院领兵符,然后去太尉府调兵。 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说,上了戦场都要按宋主颁下的阵图执行,旁边还有监军 的太监盯着。宋军准备精良,当年北伐列出的阵式无坚不摧,眞辽铁骑围了一天 也没能冲开宋军的步阵,结果一条小河搅乱宋军阵形,立刻大溃。「

俞子元道:「宋军将领只有都指挥是固定的,每都一百人,相当于我们星月 湖的一个连;每都除了八名刀手、十六名枪手,剩下的都是弓手。论远射,六朝 没有哪支军队能比得过宋军。但一到近战,只有射手的宋军立刻就会溃散。山间 宋军摆不开阵势,我们一营就能打垮他们。」

程宗扬笑道:「我看你们两位都恨不得立刻上戦场。闲话不多说了,我们先 去晴州;将我们送到,你们也好早些抽身去江州给小狐狸帮忙。」

臧修道……「孟上校命令,月姑娘和紫姑娘在晴州的安全由我们一连负责。

従现在起,星月湖第ー团第一营第一连统一接受公子的指挥。「程宗扬苦笑 道:」这是小狐狸的主意吧?嫌我麻烦不够多,非拉我上你们星月湖的贼船。「

臧修道:「谢中校不在了,我们一营是岳帅的亲卫营,应该受月姑娘或紫姑 娘直属。」

这是小狐狸抛出的橄榄枝,邀请自己代替谢艺来指挥第一营?程宗扬有些心 动。按臧修说的一个营三百人,拉出来就是一支不弱的力量,毕竟一般小门派或 佣兵团都没有这么多好手。

「先说到晴州的事吧。我们和雪隼佣兵团一共有十七个人,车马安排好了晰?」

车能坐六个人,每隔一百里有车行的驿站换马。出了夜影关绕过云梦泽向东, 今晩宿在梅镇,明天傍晚就能赶到晴州港。「

程宗扬站起身,「就这么定了。以后的事到晴州再说。」「是!」

臧修和俞子元同声应道。程宗扬停下脚步:「臧兄,有件事我想问一下,有 没有光明观堂的消息?」

臧修道' ,r晴州是商邑,従不盘査人员进出。公子要打听哪些?我派人留 心。「

程宗扬叹ロ气,「那就不用了。」

第七章臂助复归

星月湖出来的人果然精干,饭没吃完,马车已在外面等候。五名驭手驾车, 臧修乘马,先载上行李,然后接上众人,风风火火驶离夜影关。雪隼佣兵圑还带 了几匹马,马匹在船上关了大半个月,这时牵上岸都嘶鸣连声,等主人跨上马背 立刻撒蹄飞奔。那种俊逸驰骋的雄姿让程宗扬怀念起留在建康的黑珍珠。

一行人驰出峡谷,程宗扬才发现外面红日高照,还是下午时分;在夜影关的 一个时辰恍如隔夜。

晴州的道路都用黄土铺过,虽然比不上充气轮胎,但顚簸感已经降到最低。

程宗扬靠在软垫上道:「在夜影关持久了,恐怕连白天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毎天都是晚上不好吗?」

「你在鬼王峒那种鬼地方待惯了。傻瓜才不喜欢白天呢。」

「白天最无聊了,晚上才有好玩的事。」

小紫敲了敲旁边一ロ箱子,箱盖打开,半裸的美姬从箱内钻出来,像美女蛇 一样爬到主人身边,「老爷。」

小紫拿出鲸骨做的鞭子在泉玉姬臀上打了一记,笑道:「上忍要搞新罗女奴 了,还不乖乖翘起屁股,让飞鸟老爷采你的鲜花?」

泉玉姬腹下只遮了块窄窄的面纱。她背对程宗扬充满诱惑地抬起光溜溜的白 屁股,两手扒开臀肉,将娇美性器绽露出来。

遇见小香瓜之后有两天没碰这个贱人,这会儿不禁有些心动。这辆车本来是 给月霜和小紫姊妹配的,只不过月霜怎么也不肯与自己这个卑鄙小人同车,倒便 宜了自己。

程宗扬抬起头。「喂,你这么看着要我怎么干啊?」

小紫白了他一眼,「刷」的拉上帘子。

车厢被帘子隔rj,空间更显狭窄。程宗扬索性把泉玉姬推在箱子上,让她 解下面纱、张开双腿,自己弓着腰就像第一次开她的处女苞一样,挺起阳具送进 她柔腻蜜穴。

「呃瑟奥塞呦!」

美姬桥滴滴道:「欢迎光临!」

程宗扬险些笑出声来,「谁教你的?」

「主人说这里是晴州,做生意的都这样说。欢迎老爷的大肉棒光临……哦泥 ……老爷的大肉棒好硬……」

短短半个多月时间内,这个黑魔海的御姬奴已经从生涩处子变成一个床上尤 物,不过也仅是个尤物而已。程宗扬按住她耳侧穴道封住听觉,一边丹田微动, 一股眞气透入窍阴穴。程宗扬对魂影已经了如指掌,随便撩拨几下,泉玉姬下体 便淫水四溢;每干一下都让这个尤物浑身颤抖,双乳摇晃,媚态毕露。程宗扬嘀 咕道:「这么骚,再扮成捕头会不会露马脚?」

外面静悄悄没一点动静。程宗扬吓了一跳,「死丫头,你跑哪儿了?」

说着回过头,只见小紫站在座垫上隔着帘子笑嘻嘻看着自己。程宗扬抓起泉 玉姬的面纱扔过去,「这你都看,太禽獣了吧!」

小紫笑吟吟道:「眞讨厌。人家想好好学一点床上功夫,往后跟你上床的时 候也好让你开心啊。」

「骗鬼啊。你已经是大师级了,还学?」

「理论和实践总是有差别的嘛。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想实践还不容易?

过来躺好!「

r大笨瓜!「

程宗扬气恼地说:「又跟我猜谜语!小心我哪天趁你睡着,给你来个霸王硬 上弓,把你的生米做成熟饭!」

小紫扮了个鬼脸,手一杨,那枝鲸骨做的鞭子点在泉玉姬腹侧。程宗扬只觉 蜜穴猛然收紧、花心鼓起,一团软肉挤在自己龟头上,像张小嘴吸吮着来回研磨。

不但自己快感潮涌,身下美姬也娇躯剧颤。被强迫献出的花心在龟头下抽动 着,虽然自己没有挺动,但蜜穴每次抽动都仿佛被自己的大肉棒捣进花心,迅速 达到高激。

眼看泉玉姬红唇张开忍不住叫出声来,程宗扬连忙拍住她的哑穴,免得惊动 车外的人。泉玉姬喉咙动了几下,白美双腿用力分开,高举着柔腻蜜穴,被他阳 具顶住花心,戦栗着开始泄身。

程宗扬只觉她穴内一片温热,饱含汁液的蜜肉抽动着来回吮吸阳具。快感像 潮水ー样一波波袭来,不多时就喷射起来。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这么快就射 了,眞没用!」

程宗扬哭笑不得。「死丫头,你也太坏了吧?我若再坚持一会儿,你不怕把 她搞到脱阴,弄死她啊?」

「我才不怕呢。反正她杀了那么多人,这样死太便宜她了。」

程宗扬把仍在泄身的女捕头抱起来放回箱内,一边擦着身体道……「喂,死 丫头,已经到晴州了,你准备怎么做?」

「你不是要去东海吗?我们就去东海好了。」

程宗扬叹ロ气。「小狐狸在江州打仗,大伙兄弟一场,他那边打得天翻地覆, 我总不好自己拍拍屁股去东海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滥好人。」

「滥好人就滥好人吧,反正有你这个坏蛋就够了。」

「没用的滥好人。」

「我干!再说翻脸啊丨こ小紫咯咯笑了两声:」黑魔海、波斯商会,还有晴 州的商会怎么做生意,这些事还不够你忙吗?「

黑魔海仿佛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虽然直到现在没有与自己正面交锋, 但程宗扬心里明白并不是黑魔海对自己仁慈,胃员有星月湖㈣罾^ を㈤㈤^ 着, 自己暂时在他们的视线之外。一旦黑魔海腾出手来,只凭自己与星月湖、殇侯之 间的关系,决计不会和自己和平共处。

波斯商会与拜火教,目前自己得到的消息是空白的。月霜那丫头好像知道一 点,却对小紫也不肯吐露。不过从当初王哲的反应来看,恐怕内情不简单,很可 能牵涉到岳鹏举这个一路留下无数仇敌的鸟人。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晴州的商会。做生意是自己想做的头等大事,云家在建康 一家独大,自己在晋国做生意免不了要和云家竞争。程宗扬潜意识想避开这种伤 和气的局面。如果双方连手,借助云家的财势和自己的能力,一同到晴州开辟商 机才是根本想法。

三件事中最要紧的还是黑魔海。尤其是身在晴州却将全盘局势控制在掌心的 剑玉姬。一想到她,自己心里就有些发毛。「先下手为强。」

程宗扬打定主意,「趁那个仙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先看看她是什么角色!」

天色将晚,车马驶入一座小镇。夜影关距离晴州港有一一百多里,大多数人 出行都选择更为方便的水路,因此镇上的人不多,显得十分安静。

小镇遍植梅树,被称为梅镇。臧修在镇内唯一一家客栈订好房间,又去安顿 车马。终于赶到晴州,众人都兴致高昂。敖润搬来凳子和新加入的佣兵吹嘘晴州 港的繁华,说到高兴处向店家要了酒,大伙一边瞎吹,一边聊起烧刀子的滋味, 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痛快。

冯源忌酒,在旁边插不上话,见程宗扬出来,喊道:「老程!你头一次来晴 州,还没见过云梦泽吧?镇旁有个观潮台,我陪你走走!」

死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自己在房间里对着一个箱子无聊,程宗扬当即 答应下来。两人一同出了客栈,朝鎭后观潮台走去。冯源道:「老程,你若想学 法术,我这会儿就教你!」

「冯大法,怎这么大方?」

「那块龙隋玉可是一千银铢呢。」

玛源道:「当年我学法术,家里好不容易凑了十个银铢,结果只能进平山宗。

你别笑啊,我们平山宗名声虽然不响,火法可是一等一的。「

「法术跟练功有什么区别?」

「说白了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运功法门不一样。法术要通物性,练起来麻烦 点。比如一根木桩吧,你一刀砍断简单;想让它烧起来就不能把眞气用在刀上, 讲究的是咒与心应,蕴火于心。」

程宗扬道「我正想问你,冯大法,你的火法能使多远?」

冯源想了一下,「少说也有一一十步吧。」

「再远点呢?」

「一一十步还不够?」

「一百步的距离怎么样?不用火势太大,只要一点火星就够。」

冯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百步?能隔三十步放火法的,整个晴州也没 几个啊。」

一一十步还不如弩机射程的一半。程宗扬不死心地问……「如果隔着东西, 你的火法还能用吗?」

「那得看隔什么了。你若弄桶水让我用火法,那是坑我呢。」

冯源道「老程,你又球磨什么呢?」

「上次说的火器,如果做成一个密封的铁耀子,」

程宗扬比划着说道:「外面刻几道凹槽,里面装满火药,能不能隔几十步用 火法点着?」

冯源琢磨半晌,「我看悬……老程,你还不如装根火捻呢。」

枪械主意被否决后,程宗扬想到手雷。火捻的主意自己也想过,甚至还想到 给火捻加一个竹管,解决投掷时火捻受气流影响的问题,同时提高安全性。但控 制攻击的距离和爆炸时间这两个难题却不是火捻可以解决。毕竟这个时代的技术 最难做到的就是精密,即使能做到,成本也要大幅提升,可能算下来还不如老张 说的,招一队雇佣兵省钱。程宗扬叹ロ气:「装火捻就不好算时间,炸得早或晚 都不好说。冯大法,你来点怎么样?」

「实话跟你说,要是不动的话,一一十步以内还凑合,再远我心里就没底了, 毕竟隔着几十步。」

冯源道……「火法跟别的法术不一样,你想想,平白点出火苗得费多少力气?

况旦那玩意儿满天乱飞,谁算得准位置?「

程宗扬心里一动,「我听说龙睛玉能蓄法术?」

冯源警觉地攥紧拳头,「你想干嘛?」

「得了吧,我又不抢你。如果在龙睛玉里蓄上你的火法,只要能迸出火星, 需要多大一块?」

冯源咽了ロ唾沫。「小米粒那么大就够吧,我没试过。不过这块龙睛玉怎么 也分不了一千块,就算你把它砸成一百粒,每粒也得十个银铢。那是一吊钱啊, 老程!你扔出去一、一一十个,一亩地就没了。」

问题又回到成本上。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岳帅为什么没造出手雷,毕竟打仗是 要花钱的。虽然自己知道火药终将成为戦场的主宰,但火药从发明到大规模使用, 跨度何止千年?自己想在三个月内做出来也太心急了。

沉思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潮声。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两人已来到镇边,眼 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泽正在夜色下蒸腾出淡雾般的水气。隔着梅树s 曲的枝影,水中几处岛渚掩映在月光水雾间,犹如仙境。

「云梦泽是六朝第一大泽,从夜影关到晴州港,走直线也有几百里。」

冯源夸张地挥动手臂,「周围几百万顷都是开垦过的良田,毎年产的稻米足 够半个宋国吃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晴州的商会占着这么富庶的大粮会,底 气就比别商家足了一半!」

「湖里是不是有岛?」

「老程,你眼力不错啊,这都能看见!」

冯源指点道:「泽里有上千个大小岛唤,十方丛林的东胜大庙,瑶池宗、太 乙眞宗、钩阳宗、长青宗这些宗派,还有天玑院、秘锦阁这些书院,有钱的都在 岛上建有产业。每年来求道游学的就有几万人程宗扬笑道」我看那本小册 子还有教点石成金的?」

冯源道:「那都是驱人的。晴州这地方钱多,骗子也多。别说点石成金,还 有人教搬运术,专门把别人的钱搬到自己家里,听说还有人眞搬来了。」

程宗扬大笑道:「要是我就跟教搬运术的连手,在后门挂个牌子,专教反搬 运术。找个大富商当托,先借给教搬运术的搬来一道,拿几个小钱编出故事,让 酒肆饭铺宣扬,等赚了钱,搬回来再赚一笔。」「哎哟,老程,你眞是做生意的 材料啊,这点子我可想不到。」

「这还不算完。等事平之后再来个揭秘,印上几万本小册子,把当托那位名 字隐掉,写得含含糊糊、捕风捉影,运气好的话不只赚到书费,说不定还能从城 里的大富商再敲几个。」

「人家是一鱼两吃,你连鱼骨头带鱼鳞都要吃出银铢来。」

两人说笑着,程宗扬朝脚下望去,只见水面离悬崖有十几丈高,岸旁尽是嶙 峋礁石。一钩新月映在水中闪动着粼粼银光。

「我听说云梦泽涨潮时能把山都浮起来,似乎没什么动静啊。」

「云梦泽涨潮比内海晚一个时辰。云水从大泽出去,到海边是个葫芦形的出 ロ。内海潮涨一尺,泽里要涨一ニ尺。月圆时节,半个时辰能涨十几丈,浪大得 吓人。把山浮起来说得一点不假。」

说话间,脚下水面开始悄然上涨。片刻后远处一道白线翻滚着朝岸边涌来, 月色下看似平缓,速度却极快,到了岸边猛然卷起,在礁石上发出巨大响声,飞 溅的浪花宛如奔马,直跃天际。这只是刚开始,一波又一波潮水不断涌来,每涌 来一次,水面就涨高一分。潮水越来越大,不多时,飞溅的浪花便攀上几丈高的 崖岸,在面前腾出一人多高的水墙,巨大的冲撃カ让脚下山岩也为之震撼。

「老程!」

冯源大叫道:「往后退点!那浪快得很!小心被卷下去!」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怒卷的波涛越来越高。刚才还平静如同处子的云梦泽 露出雄浑一面,不仅脚下的岩石、周围数十里的礁崖,甚至整个望不到边际的湖 岸,都在同一时间被翻滚如山的波涛拍打着。天空的胁月也仿佛被潮水呑没,浸 在半透明的水光中,失去原有光辉。一波犬浪涌来,在身前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 脚下岩石仿佛震裂,崩成无数碎片,接着一道水墙翻卷而起。程宗扬来不及退开 就被波涛卷住。冯源冲过来叫道:「老程!」

波涛退去,刚才人影已经不见。仔细看时,程宗扬趴在地上,一手握着匕首, 锋刃深深刺进岩石,整个人淋成落汤鸡。他吐了ロ水哈哈大笑,「好大的浪!冯 大法!千万别对人说啊,看潮反而被浪卷走,眞够丢人的。」

「娘哎,还笑呢,你可吓死我了!」

冯源赶紧拖起程宗扬。刚站起身,背后又是一声巨响,两人脸色一起大变, 谁也没想到这波潮水来得这么快。

背后猛地一震,被波涛拍到,接着脚下悬空已被潮水卷起。程宗扬一手拽住 冯源,拼命用匕首往岩石上刺,但这时身体被波浪卷住已失去方向,匕首挥出只 刺了个空,身不由己地被潮水卷走。

扑上山崖的波涛裹着枯枝碎石迅速退去,身体猛然悬空,从十几丈的山崖上 垂直堕下。程宗扬大叫不好,这种高度摔下去,就算够运气没碰到礁石也会被水 的冲击カ拍晕。急切间,一只手忽然伸来抓住程宗扬的手腕,把他从波涛中拉出 来。程宗扬死里逃生,一手拉着冯源,一手抹去脸上水渍。待看清面前文质彬彬 的身影,程宗扬大叫ー声:「秦会之!你这个死奸臣!怎么跑这儿来了!」

「星月湖的卢五爷到建康来,说起公子和紫姑娘乘船前往晴州,属下便沿途 寻找。到杨州又听到公子发回平安信,算算时日只差了一天路程。若非公子的船 太快,在夜影关便可追上。」

秦桧道……「到了夜影关,见到紫姑娘留下的标记,属下便绕过云梦泽改走 陆路,幸好来得不算迟。」「死丫头什么时候留标记?」

「就在集市附近。」

秦桧笑道:「看来紫姑娘早知道追来的会是秦某。」

死奸臣这个得力臂助赶到,让程宗扬安心不少。「家里的情形怎么样?小… …」

秦桧神情微微ー黯:「魏兄弟和莺姑娘已经安葬了。」

程宗扬咬紧牙关,腮帮肌肉鼓起:「该死的妖妇!」

秦桧道:「卢五爷说见到公子,当晚是姓苏的那妖妇下的手?」

程宗扬点了点头。「长伯已经去追査那妖妇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回禀公子。」

秦桧道:「都是属下无能,令公子受惊。」程宗扬叹ロ气。「算了吧,难道 让你剖腹自杀?」

秦桧却凛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秦某为人忠孝,这种事 是决计不肯做的。」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有一套啊,贪生怕死还说得嘴响。」

看着秦桧眼中狡黠的笑意,程宗扬突然生出一丝感动。死奸臣看自己心情不 好,故意引自己发笑。虽然明知道这家伙不是好鸟,但这些日子出生入死,交情 慢慢建立起来。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歴史上的赵构为什么会和死奸臣亲近,果然 大奸大恶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这事挺古怪的。会之,你帮我推敲推敲I按着死丫头 的性子,别人敢咬她一ロ,她敢杀人家全家。但被苏妖妇咬这一ロ,她怎么不打 回去呢?」

秦桧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公子想来晴州,紫姑娘不想拂公子的意愿吧。」

程宗扬沉默下来。

秦桧道:「家中一切都好。属下走时,公子的临江楼已经开建。祁远按公子 的吩咐去了江州,现在エ地由易兄弟一手打理;吴兄弟在石灰坊。铜器坊还给云 家,云三爷让我跟公子说,分成的约定不变。」

程宗扬打起精神,「织坊那边怎么样?」

秦桧露出笑意:「吴家娘子将织坊打理得井井有条,做出的东西愈发精致。 若不是宋国全境封锁云水,便让他们贩些来,在晴州试卖一番。」

说起这事,程宗扬还觉得有些稀罕。「封锁云水,一下得罪六朝的商家,这 位贾太师够铁腕的。」

秦桧点头道:「贾师宪行事一向强硬。前些日子宋主祭祀正逢大雨,贾师宪 希望宋主等雨停,乘辖车回宫。宋主胡贵嬉的父亲当时是带御器械,出主意请宋 主乘逍遥辇。宋主担心贾相不悦,胡父说贾相已经同意,宋主才还宫。结果贾师 宪大怒,称自己是大礼使,陛下举动不得预闻,随即辞职罢政。宋主不得已只好 罢免胡父官职,送胡贵嫔出宫为尼,才请回贾师宪。只不过贾太师喜欢斗蟋蟀… …」

程宗扬露出古怪表情,「那位贾太师不会名师宪,字似道吧?」

「正是。」

贾似道!这个大奸臣!程宗扬盯着秦桧,南宋歴史上你是奸臣第一,贾似道 就是奸臣第一一。不过你这个奸臣成色十足,如果有本通史,奸臣传第一位你也 当仁不让。贾似道跟你比还未够班啊。

秦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公子?」

程宗扬咳了一声,「他不是靠姊姊是宠妃才起家的吗?我怎么看着你对他挺 欣赏的?」

贾妃很早就病亡了。买师宪是自己考中进士才当官。「

秦桧道:「贾师宪这人喜好醇酒美妓,做起事来还是有章法的。」

程宗扬道:「有章法还把云水全部封锁了?」

秦桧笑道:「听说贾师宪早就对晴州的商会不满,可能是藉此机会敲打那些 大富商吧。」

程宗扬球磨片刻,「他是不是跟岳帅有仇?行了,不用问,肯定有仇。他们 是怎么结仇?」

秦桧道……「贾师宪看不起武人,当然对姓岳的没好感。何况岳帅为人飞扬 跋扈,又有自己的亲军。他掌权时,枢密院和太尉府都成了摆设。单从这一点说, 贾师宪也不能容他。」

晋国有王茂弘、谢安石,自己还想着宋国掌权的也许是王安石、范仲淹、司 马光、包拯,甚至文天祥这帮人。如果那样,小狐狸麻烦就大了。既然是贾似道, 看来小狐狸运气不错。「还有件事。黑魔海的事你比我熟,有个剑玉姬,你知道 底细吗?」

秦桧露出护愼表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我在南荒时査过此人事迹。如 果公子与她交锋,最好请殇侯出面。」

这话的意思是他面对剑玉姬也没有丝毫把握。程宗扬讶道:「那女的有这么 厉害?」

秦桧缓缓道:「当日有个华妙宗,与瑶池宗、太乙眞宗、阳钩宗、长青宗、 干贞道并称道家六大宗门,宗主林妙仙修为直追太乙眞宗的紫阳眞人。直到十余 年前华妙宗突然销声匿迹,一直是桩悬案。因为殇侯的关系,我们隐约听到风声, 说是黑魔海巫宗的剑玉姬出手,十招之内击杀林妙仙,华妙宗自宗主以下无一幸 存。」

程宗扬倒抽一ロ凉气。如果剑玉姬是王哲那个层级的,大家还打个屁啊,赶 紧有多远滚多远。但好不容易到了晴州,只听到名头就夹着尾巴望风而逃,那也 太没用了。

程宗扬道:「你去歇息吧。明天咱们一道去晴州。剑玉姬……哼哼。」

「属下为公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得了,你这死奸臣还演戏呢!」

「哈哈!」

秦桧大笑两声,起身告辞。

第八章田税三失

晴州,六朝财富的中心,金铢的海洋。有人说天下每十枚金铢就有六枚在晴 州流通。还有人说,余下的四枚也有一半控制在遍布六朝的晴州商人手中。

在晴州有的是一夜爆富的神话,有的是腰缠万贯的巨富,有的是敢于冒险的 赌徒,有的是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

这里有六朝资金最雄厚的商会、规模最庞大的船队。有寓居于此,尽情享受 世间繁华的名门贵族;也有穷困潦倒,可以为一頼午饭行险杀人的杀手。有信徒 遍及天下的名门大派,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流派。

在晴州可以随时获得轰动天下的新闻,同时也是滋生传播谣言的温床。这里 有来自天竺、波斯、大秦……等地的商人,有大海深处的异客,也有见识过传闻 中十洲三岛的水手。

这里有知识最丰富的学者,品德最高贵的圣徒,也有最狡诈的骗子,最贪婪 的奸商。当然,也少不了美丽的娼妓和妖娆的少女。

这一切编织成六朝最引人入胜的传说,世间唯一的晴州。程宗扬对晴州的第 一感受则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建康也没有包围城市的城墙,但有无数小 城。晴州完全是一座不设防的商业都市,除了几百里外的夜影关,晴州港内只有 交错纵横的水道、修葺整齐的堤坝,连绵不绝的民居和富丽堂皇的楼堂馆榭。

为了避免麻烦,臧修把住处选在城南一处小院;虽然没有客栈周到,但位置 僻静,巷外是主道,院后就是水道,出入都很方便。

路上小紫和月霜同乘一车,也不知道她们姊妹俩路上聊什么,月霜神情间淡 淡的看不出异样。她没有理会自己,只和小紫说了几句就翻身上马,径直离开。

敷润道:r老程,我先把兄弟们带回圑里,把老张留的东西寄回家,然后过 来找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在晴州一天,我和冯大法就陪你一天!非让你在晴 州玩痛快!老臧!等我过来找你喝酒!「

臧修笑着答应。等雪隼佣兵团的人走远,他转身道:「这院子是十几年前就 置买的,谁也査不到我们鹏翼社头上来,公子尽管住在这里。」秦桧笑道:「巷 子里卖炊饼、开茶铺的都是自己人吧?」

臧修挑起拇指,「秦兄好眼力!都是我们的弟兄。」

程宗扬道:「干脆撤了吧。会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也瞒不了有心人。反正我们 是来旅游的,不打算惹事。」

「是!」

臧修答应一声,自去安排。小紫伸了个懒腰,「坐得好困,我要睡觉去。」

「喂,你不打算和我一起逛街?」

「让秦傻瓜陪你去好了。」

秦桧宠辱不惊地说道:「在下陪公子去喝杯茶吧。」

程宗扬提高声音,「走!我们逛窑子去!」

小紫扮了个鬼脸,「不逛是小狗。」

巷里的茶铺已经收摊,卖炊饼的也不见踪影,只是不知道臧修还有没有留暗 哨。至于月霜那边肯定也有一连的人暗中守护。孟非卿在外面谈生意,明天赶回 晴州,已约好时间见面。程宗扬准备见过他之后,再看情形要不要放出泉玉姬这 只诱饵,引剑玉姬上钩。出了巷子,外面街市一片繁华,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热 闹非凡。与建康相比,晴州港的水路更加稠密,三五步便是一座拱桥。房屋临水 而建,都是精致的阁楼;淡绿色玻璃窗内悬着朱帷玉纱,有些还是珠帘,显示晴 州人雄厚的财力。

这里离港口还远,看不到海湾内森林般的桅杆,风来时珠帘漫卷,空气飘荡 着海洋的气息。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秦桧叹道:「这晴州又何只十万人家。」

不可否认这死奸臣学识渊博,而且相貌堂堂,谈吐文雅,言语娓娓动听,是 个不错的聊天伙伴。程宗扬边走边道:「盐、铁这两个赚钱的行当都是六朝官府 经营,晴州人做什么生意能做这么大?」

「一是海外贸易。从六朝贩卖丝绸瓷器到海外,换回各种珠宝珍奇,利润丰 厚犹过于盐铁。另一个就是钱庄。总商会里,钱庄就占了七家。其它除了粮食之 外,还有畜牧。」

r晴州有马场?「

「晴州的白水镇有六朝最好的马场,每年出产骏马数千匹。晴州的白水驹不 逊于塞外名马。」程宗扬想起萧遥逸的坐骑,那匹白水驹原来也出自晴州。「晴 州有这么多商会,最大的是哪几家?」

「晴州的大商家莫过于帛氏和褚氏。但帛氏专注于海洋贸易,不如褚氏钱庄 遍及六朝、声势浩大。再有就是陶氏和朱氏。陶氏也是开钱庄的,号称金铢多如 泥沙。朱氏垄断晴州七成的稻米生意,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街市上店肆林立,到处是叫卖的商贩。两人绕了一个弯,忽然看到一处白墙 灰瓦的院落,门前挂着珠帘书院匾额,院内绿柳成荫,在闹市中别有一番清幽。

程宗扬想起自己拿到的小册子上有不少带着书院字样,问道:「晴州好像有 不少书院?」

r晴州有一ニ多:商会多、教派多、书院多。「

秦桧道''「六朝武将大多出身于长安的皇图天策府,文官大多出身洛阳太学, 而太学的博士几乎都在晴州游过学。晴州商会既然有钱供养,各派宗门也极多。」

「富而好学,晴州这些商家很风雅嘛。」

程宗扬笑道:「何况这也是一桩大生意。」

秦桧笑道:「公子所见不差。晴州汇集六朝各派精英,对隋州人做生意也大 有好处。」

「我听说晴州的地方官是宋国委派来的?」

r晴州知州除了官方的迎来送往,其它事务都插不上手,只是个荣衔。眞正 控制睛州的是晴州总商会。「

秦桧解释道:「总商会由晴州十三家最大商会组成,每家各占一席。所谓的 知州,每隔四年由总商会拟出一个名单递交到临安,由宋主圈选一人到任。」

秦桧道:「这次临川王被谢幼度逼退,王丞相承诺开通广阳渠,云家一击不 中已改弦易张,专注于生意。当初云六爷长驻晴州就是想让云家在晴州总商会占 有一席之地。」

自己还没有见过云氏这一代的当家人云芝峰。程宗扬道:「既然到了晴州也 该拜访他一越。」

「我已经问过,云家人说云六爷滞留洛阳,只怕开春才能回来。」

程宗扬想起云芝峰游说诸国,不知道他把那尊临江大佛卖出去没有。秦桧提 醒道:「公子,青楼在那边。」

「得了吧,喝杯茶就行了。」

秦桧笑道……r敢不遵命。「

两人上了茶楼,找处临窗座位,随便点了两盏茶。店内上的茶仍是茶饼碾碎 的,色白如乳,茶面漂着一层细细泡沫,香气扑鼻。两人一边飮茶润喉,一边浏 览晴州风物。

忽然楼下一阵热闹,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阔歩进来,嚷道:「小一丁。快拿 茶来!」

小一一点上茶。「张十一,今天又有什么新事儿了?」

张十一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刷」的打开,等吸引众人目光才慢条斯理地 说道:「贾太师怒封云水,江州城大兵压境。得宝藏八酸齐出,乱天下几时方休!」

说完这几句,张十一拿起茶慢悠悠喝着。张十一语调虽然不高,但一字字极 为清晰,而且语调抑扬顿挫,一出口就吸引楼上楼下客人的注意力。

秦桧道……「这是晴州港的说书人。有说史的,有说哗话的,有说神鬼的, 有说谜的。还有些专在茶楼酒肆说近日风传的新事,得几个茶钱聊以为生。」

程宗扬明白过来。简单说,给他配支麦克风就是地下电台。楼上有人忍不住 道:「张十一,贾太师封云水的事谁都知道,你后面说的什么意甲3?i张十一 拱手道:」足下少安勿躁,且听小的一一道来。想那贾太师在宋国位居一品,身 兼平章军国重事,怎么会封了云水,断了普天下人的财路?这几日云水泊了无数 船只,南来北往、走亲访友、贩货求财的,人人心急如焚。有的货物定了时日, 耽误一日就丢了大把大把的金铢,这才雨三日光景已有心实的投了水、悬了梁、 弃了孤儿娇妻,一命呜呼。小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两日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其 中的原委。原来是贾太师要对江州大动刀兵,情急之下才出了这等下策。「

有人道:「江州不是晋国的吗?」

「这位客官说的不错!」

张十一道:「小的听到此事,心里也是一惊。,难道贾太师要与晋国兵戎相 见?这可是六朝多年未有的大事,后来方知此事别有蹊跷。」眼看张十一又拿起 茶,楼上有客人笑骂道:r这杀材又卖关子!左右是编些个说词,讨些钱铢。「

张十一正容道:「客官此言差矣!小的虽是说书为生,到了茶楼也与诸位一 样都是来飮茶的客人,彼此说些闲话,哪里要一文铢钱!客官若是愿听,小的便 径直说了I江州如今已经不姓晋了!」

茶楼一阵哗然,张十一气定神闲,等众人声浪平息才道:「实情是晋国的萧 侯爷不满晋主荒淫,怒冲冲反出建康,如今父子占据晋国江、宁ニ州,早已割地 称王。」

「那关宋国什么事?」

r晋国缺兵少将,不得已求到宋国。王丞相亲写书信,请贾太师出兵平叛, 愿事成之后以江州之地相酬!「

一片哗然声中,程宗扬与秦桧相视摇头,这个说书人明显是信ロ雌黄。王茂 弘写书信请贾师宪出兵平叛?王老头若混到这一步,他也不是王茂弘了。

程宗扬更多想一层。卢景当时说王茂弘坐山观虎斗,放手让星月湖与宋军两 虎相争。但王茂弘与自己交谈时,曾流露出让小辈放手做事的意思,对萧遥逸在 江州的举措坐观其成,未必眞想借宋国的刀来除掉星月湖。

宋国连出动大军进入晋国境内这种犯忌的事都做出来,可见对星月湖畏如蛇 蝎。站在王茂弘立场,任由宋军在晋国境内来去自如,上下都不好交代,直接出 动晋军与宋国为敌更是下策。很有可能王茂弘会在背后支持江州,让星月湖与宋 军打成消耗戦;宋国攻势受挫,在江州城下偃旗息鼓,星月湖也实ヵ大减,往后 兴不起大风浪。这么算来眞正该担忧的是贾师宪,恐怕他还得求着王茂弘,免得 宋军与江州打得难解难分,晋军突然在背后出现。张十一眉飞色舞、ロ齿生风, 将萧氏父子说成破军星下凡,打得晋国文武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他们占了江、 宁ニ州。接着话风一转,说道贾太师也不是善辈,对江州早有觊觎之心;王丞相 这位老好人引狼入室,只怕要大大吃亏。

「正是如此这般,萧侯爷父子占了江州,树起大旗。贾太师思来想去,只好 封了云水。」

张十一说着折扇一合,「列位,今天就聊到这儿,小的告辞!」

「你个张十一!怎么说一半要走?说了半天也没说贾太师为什么要封云水, 难道明天要我们再来听你聒噪?」

张十一为难地说道:「不瞒列位,为了打听这些事,这几日小的磨破了嘴、 跑断了腿,还要请知情的人吃酒,欠了一屁股的债。这会儿要赶个场子,说段书 好还了欠的酒钱。要知道贾太师为何封了云水、谁人得了宝藏的事,咱们明天再 聊。」

客人正在兴头上,怎肯放他走,便有人道:「你去说书也是动嘴,不如ー并 说了!这几个钱拿好了!」

张十一作揖道:「谢客官的赏!」

程宗扬看着说书人的伎俩,不禁好笑,但接着他就笑不出来。张十一得了钱, 重又坐下。「此事说来话长,若只是萧侯爷父子,贾太师派出麾下大将夏夜眼、 夏用和也能一战。偏偏萧侯爷父子又得了几个得カ臂助。有道是八骏出世,天下 大乱。这八骏便是铁骊、天驷、龙骥、幻驹、云骖、青鸡、朱骅、玄骐!说到铁 骝乃八骏之首,生得铜头铁额,呑食沙石!闻说萧侯爷父子占了江州便带齐兄弟 来投,更献上一份大礼,乃是波斯拜火教的宝藏,助萧侯爷兴兵!」

程宗扬与秦桧面面相亲,听着张十一大费ロ水,说起铁骝从拜火教手中抢得 藏宝图,如何斩蛟杀虎取出宝藏,购买大批武器,从云水运至江州。贾太师如何 当时正怀抱美人儿斗着螺蟀,闻言顿时怒得摔了幡蟀罐,一面下令封锁云水,一 面尽起精锐讨伐江州。

张十一这番话用足演义口吻,十成里未必有一成是眞的,但透出的消息却不 简单。尤其是孟非卿、宝藏与拜火教这几处关键。俞子元说过鹏翼社利润并不丰 厚,孟非卿却动用大笔资金购买粮食兵器,自己已觉得奇怪。与说书人的演义对 应,难道岳帅与拜火教结怨是因为宝藏?宝藏最终落到孟非卿手里,此时取出来 支撑星月湖东山再起?

赏钱不断丢来,张十一赚得盆满钵满;说完这段,抱拳一声告辞,施施然离 开。秦桧不动声色地笑道:「这厮倒好口才,一篇长文说得丝毫不乱。」这里不 是谈事的地方,程宗扬喝口茶压下心底疑惑。「市井的口碑眞是有意思,说到王 丞相就是老好人,让人听着就替他担心。说到贾太师就是找美人斗蟋蟀。张十一 说贾太师时,我看到一个文士破ロ大骂;这位贾太师既然重文抑武,怎么在文人 ロ里名声也不怎么样呢?」

秦桧道:「这事要从方田均税法说起。六朝以宋国最为贫弱。贾师宪推行方 田均税法,在宋境丈量田地,划分为五等,逐一厘定税额。不足标准的可以免税。」

「这是好事啊。大家划清田产,按等级交税,谁也不吃亏。」

秦桧微微一笑,「对有些人来说不占便宜就是吃亏。说起宋国的贫弱,其实 宋国一点都不穷,只是那些钱官府收不上来。地方豪强占有大量良田,税赋却极 低。小农勉强猢ロ,缴纳的税赋却占了一大半。长此以往,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贾师宪重新丈量田地触及豪强利益,那些文人多是富家出身,当然要痛骂贾 师宪。」

秦桧飮了口茶。「这方田均税法推行不下去便罢,一旦强行推行,不但贾太 师要身败名裂,连宋国也有亡国之虞。」

旁边忽然有人道:此话怎讲?」

程宗扬扭头看去,身后茶位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年过五旬,须发犹如墨 染,目光炯炯,精力旺盛。另一个相貌清雅,举止斯文,两人都穿着便装,戴着 乌角巾,看起来像是来晴州游学的文士。

秦桧洒然笑道:「方田均税法并非贾太师创举,自王荆公提出此法至今已有 一百余年,以荆公大才尙且难以推行,可知此法之难。」老者道:「事在人为。

想在平地建起一座晴州谈何容易?偏偏世间有了晴州。贾太师位高权重,推 行一则法令又有何难?「

秦桧道:「国家初起之时,豪强之户少而中产之民多。一旦承平日久,富者 兼并田地,愈来愈富,一户之资足抵中产万家,而缴税之额不足百户。赤贫者无 税可收,豪强满税不缴,所征赋税大半落在中产之家。不需数百年,中产之家皆 破,则国家危矣。贾太师看出此中弊端,推行方田均税法本意是抑豪强、扶贫贱, 但所失有三。」

老者冷冷道:「愿闻其详。」

秦桧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曰轻敌。贾太师为人强硬,视豪强如无物,不仅 重新丈量土地,而且限定田亩超出者由官府平价购入,分与贫户。但豪强之所以 为豪强,正因其财雄势厚。方田均税法夺其田地,势必反目成仇,贾太师以一人 之力,岂能与一国豪强相抗?

「其一一曰躁进。为人不妨快意,治国且需谨愼。道德经有言:治大国若烹 小鲜。方田均税法遍及全境土地,便是五十年也未必能清得完,只可徐徐图之。

但贾太师匆忙施行,上下官吏为完成法令,大肆舞弊,更激起豪强仇怨,只 怕不待人亡便会政息。」

秦桧竖起第一一一根手指,「其一一ー是贾太师施政强硬有余,圆滑不足, 一向头痛医痛,脚痛医脚,未能远谋。如果我没有猜错,贾太师急切推行方田均 税法,正因为宋国歳入出现大麻烦。」

老者瞳孔中的光芒闪烁一下:「宋国税赋不足众所周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秦桧笑道……「宋国容忍晴州,恐是因为向晴州的大商家借了不少钱吧?如 今贾太师又兴兵讨伐江州,我倒奇怪钱从何来?」

老者哈哈一笑,「宋国虽然贫弱,未必连一次仗也打不了。」

秦桧道:「贾太师若要推行方田均税法便不该打仗。若要打仗便只能暂停此 法。若两者齐为,大军战于外,豪强乱于内,今年宋国粮食产量折损一一成算是 少的。再加上军费大增,用不了几个月便会焦头烂额。」老者微微昂起头,「依 你之见,宋国政事该如何施为?」

「下策是求稳。休兵,罢方田均税法。」

「中策呢?」

「徐图缓进,恩威并用。歳入不足,不妨纳捐。」

「以财纳官?」

老者哂道:「亡国之道!」

「非也。」

秦桧微笑道:r以田纳爵。以往纳捐大都是君主求财心切,急于得钱,以朝 廷官职作价而售。三品官职不过得钱百万,随手用之则无余,而朝廷得一官蠹, 为害不浅。此法不取钱财、不售官职。千软得一子爵,万亩得一伯爵,国家得利、 富人得名,岂不比强行征购田地容易百倍。「

老者沉默良久:「上策呢?」

秦桧笑而不答。

旁边的文士微微叹息ー声,开口道:「老爷,时间已经不早,晚些只怕有客 来访。」老者忽然道:「阁下尊姓?」

「鄙人姓秦名桧,草字会之。」

老者喃喃道:「秦会之……可是在晴州游学的士子?」

秦桧笑道:「伴当而巳。」

「商人?」

老者讨然挑眉,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轻蔑,但想到秦桧那番话又犹豫了一下, 「你可有意出仕?」

「在下身为伴当,自然要追随家主。」

「哦?」

「这是在下家主,程公子。」

程宗扬抱拳道:「见过老丈。」

老者打量程宗扬几眼,「年纪轻轻,能驾驭这等才俊之士,不简单啊。」

程宗扬笑道:「这是秦兄给我面子。」

老者注意力本在秦桧身上,听到这句话不禁目光炯炯地看了他几眼,「好一 个伴当给家主面子,难怪这种人才会甘心为你效力。」

老者站起身对秦桧道……「你哪日若改了主意,便来临安找我吧。」

他回过头,「群玉。」

文士躬身道:「鄙人廖群玉。程公子、秦先生若大驾光临,寻临安悦生堂廖 某即可。」

「不败。」

老者拍拍秦桧的肩想说什么,思索半晌,终究化为一声长叹。「我若经商, 恐怕也比你不过。」说完,老者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程宗扬笑道:「上来喝口 茶,先听了一段神鬼传奇,又听了你这番治国的大道理,这口茶喝得挺値。」

秦桧却饭起眉。「廖群玉……悦生堂……难道是临安那位以刻书、藏书知名 的大家?他为何会来晴州?」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53 编辑 ] ----------                第二十三集

内容简介:

月霜「岳帅之女」的身份引来祸端,太乙真宗、波斯教派、岳鸟人过往招惹 的风流帐,无不处处针对她,甚至连亲妹小紫也有意无意地算计着!

程宗扬被星月湖委以重任,铁骊孟非卿特别予以军事训练,便是想将他拉至 江州战场。

一心想上战场的月霜与星月湖一拍即合,程宗扬也因小紫的「嫁妆」而难以 脱身。

但在晴州更为要紧之事,便是以飞鸟上忍的身份与剑玉姬一会,试探黑魔海 的深浅!

第一章夺物夜贼

晴州位于大陆最东端,从地图上看,与其说漫长的海岸线伸入东海,不如说 海水侵入陆地,形成一片辽阔海湾。海湾三面被陆地包围,称为「晴州内海」最 宽处超过四百里。云水巨大的水量使晴州内海一半都是淡水,海湾月牙状的缺口 处,有一座丁字形岛屿与外海分开,将风浪隔绝于外。无论外海风浪再大,进入 内海就变得风平浪静。对晴州人来说,这个天然良港就是他们的聚宝盆。

船只停在一片红树林内,程宗扬拿起从楼船上带下来的望远镜,看向海中的 岛屿。

晴州内海散布大量岛屿,一些大岛还有市镇和码头。臧修私下透露有几座岛 屿是海盗们交易的场所,其余小岛大都被人购置,成为各家商会和富豪的产业。

眼前这座岛屿面积并不大,岸边生长着海滨常见的疾藜丛和野豌豆苗,岛内 高大的乔木间露出房舍一角。竹篱瓦舍的建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如果泉贱人 没有说谎,那里便是黑魔海隐藏在晴州的巢穴。

程宗扬慢慢移动望远镜。岛侧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条双桅帆船靠在岸边, 显然岛上有人,但始终没有看到有人走动,更没有见到一丝灯光。

程宗扬心里嘀咕:黑魔海的人不会也和鬼王峒一样都是属蝙蝠的吧?泉贱人 说,剑玉姬吩咐过,一旦飞鸟上忍抵达晴州,只要在岸边发出讯号,岛上就有人 来接应。

从广阳到晴州一路都是乘船,与外界通讯处于隔绝状态。最后一次与剑玉姬 联络还是在广阳启程的时候,透过游婵告知黑魔海,东瀛来的忍者飞鸟熊藏与御 姬奴离开广阳、前往晴州。讯息越少越不容易漏出马脚,剑玉姬就算有通天彻地 之能,也不可能从有限的消息中判断出自己是假货。

眼下自己已经到了晴州,想见到剑玉姬的真面目并不困难,麻烦的是见面之 后怎么办。如果按照死奸臣的说法,剑玉姬能轻易击杀华妙宗的宗主,修为直比 王哲,就这么把她引出来不叫引蛇出洞,纯粹是放虎出笼;将自己的实力全拼上 也是白搭。

随行来的汉子坐在船尾,警觉地望着岸上。这些汉子都是臧修的手下,凭借 鹏翼社的身份在晴州隐藏多年,忠诚绝无可疑。

与他们接触过,程宗扬才知道萧遥逸为什么那么急切兵临湖上,与王茂弘讨 价还价。王哲曾说过,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是他见过的第一强军,这些一身本事 的汉子怎么可能甘心做一辈子的贩夫走卒?现在萧遥逸重新在江州占据一片天地, 这些汉子虽然尽力克制,言谈间仍不免流露几分激动。毕竟他们在草莽中埋没多 年,终于有机会让岳帅的战旗在六朝的天空重新飘扬,怎么能不激动呢?

但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程宗扬更加慎重。孟非卿马不停蹄地筹备江州之战,再 节外生枝招惹出黑魔海,打乱星月湖的计划,就算能干掉剑玉姬也得不偿失。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决定今天晚上就到这里。等见过孟非卿再商量要不要引 剑玉姬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突然从岛上出来,一前一后登上船只,接着那条双桅帆 船升起轻帆,驶离码头。

程宗扬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只。那两人前一个身材胖大,头发挽成抓髻,似乎 是个中年仆妇;后面那人却是自己见过的——泊陵鱼氏的无夷公子,鱼无夷!

晴州城北,铜狮巷。

两丈宽的台阶上竖着一座三层门楼,黑漆大门上绘着两只雪隼,籥下挂着一 排气死风灯,上面写着雪隼佣兵团的字样。门洞内放着两行长凳,十六名劲装大 汉整整齐齐坐在凳上,目不斜视,两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仔细看时,那 些汉子屁股离凳面还有寸许高度,一个个都身体悬空,稳稳扎着马步,脚下纹丝 不动。

虽然已是深夜,院中仍亮着灯火。刚从广阳赶回的佣兵汉子正聚在厅中,享 用他们返回晴州的第一顿晚餐。

敖润一回来就去见副团长石之隼,月霜和冯源都在厅中。月霜从小在军中长 大,对饮食没有什么挑剔,吃得也极快。冯源因为辟谷,只吃了点菜蔬就放下筷 子。

「副队长,」

冯源道:「我去把老张的东西收拾一下。」

月霜也放下筷子,「等等。我还有点钱,你给老张家里送去吧。」

「哪怎么成?」

「不用多说了。」

月霜站起身,「他家里还有父母子女要养。跟我来。」

「哎。」

冯源想起副队长虽然不富,但老程有些钱的样子,便答应下来。

佣兵团的女子并不多,月霜住在偏院一间厢房。她捡出钥匙正要开锁,忽然 又停住了。冯源在后面看到她颈后发丝像遇到危险的小猫一样突然竖起,不由一 愣。

他刚张开口,月霜一手朝背后伸来,打了个噤声手势,美目紧盯门锁;门上 铜锁已经两个月没有开过,上面有一层薄薄灰尘,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落 在月霜眼中,立刻看出这个锁刚刚被人动过。

开锁的人肯定是个大行家,留下的痕迹极浅,如果不是她在六扇门待过,锁 上又积了灰尘,未必能看得出来。

月霜一手按住剑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门后。那个人并没有走,此刻正在房 中等自己回来。

「火。」

月霜悄悄在身后写了个字,让冯源小心戒备,随时准备使出火法。

玛源有些紧张地点头,也不管月霜能不能看到,急速念诵咒语,准备施法。

在月霜准备出手的刹那,一只野猫突然踱出来,「喵」的叫了一声。

「呀!」

冯源大叫声中,双手挥出一道火光。

「喵呜!」

那只野猫被火焰扫中,尾巴顿时着了起来,惨叫着扑到门上。

月霜气得大叫,「冯大法!你个笨蛋!」

冯源施过法后,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咽了口唾沫还没有开口,紧锁的房门 突然打开。一只玉手伸来挟住着火的野猫扔进室内,接着「叮」的一声,横臂挡 开月霜的利剑。

房中出来的是名女子,她头发两鬓和脑后向下挽起,在额顶用粉色发带扎住, 髻上簪着一排扁宽的木笄。身上穿着黑色广袖短衣,腰带极宽,上面扎着金色系 绳,在腰侧垂下两条穗带。脚上穿着白色布袜,踏着一双木屐。

晴州港海客极多,冯源一眼认出这女人挽的是东瀛倭人的半玉髻,衣服也是 东瀛式的吴服;她脸上戴着黑色面罩,发丝遮住双眉,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用 来挡住长剑的是一枝两尺长的竹杖,两端包着铜头。

月霜厉声道:「你是谁!」

那女子默不做声 ,短杖在掌中一旋,敲在月霜剑锷前寸许的位置。月霜虎 口剧热,几乎丢开长剑。她咬紧牙关,长剑犹如飞凤,剑光霍霍朝那女子逼去。

蒙面女子身形微闪,从门口闯出,露出背后一只包裹。

「原来是个贼!」

月霜娇叱道:「把东西放下!」

蒙面女子竹杖飞舞,杖端铜头不断击在剑上,挡住月霜的攻势。冯源见识过 月霜的功夫,比起敖老大只稍差一线,可此时长剑被这女子用短棍一击立刻歪到 一边,显然功力逊了一筹。

冯源一边运着法诀,一边扯开喉咙叫道:「来人啊!有贼!」

月霜一连十余招都被那女子挡住,眼看她身形游鱼般从剑影间逸出,随时可 能从自己剑下溜走,不由银牙一咬,长剑陡然放出光华。

月霜这套真武剑是王哲亲传的破敌招术,属于太乙真宗绝技之一,只是施展 时极耗真元;限于体内寒毒,月霜平常很少使用。但那女子拿的包裹是自己要紧 的物品,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夺走。

月霜长剑斜挑,剑光撕开黑暗,闪电般将走廊照得通明。蒙面女子乌黑眸子 在剑光下闪亮起来,她竹杖划了半个圆弧,击向月霜的剑锋。

月霜娇叱一声,一招斩妖,剑走中宫,剑上吞吐出无坚不摧的剑气,斩在竹 杖正中。「叮」的一声,蒙面女子短杖外面的竹筒碎裂,露出里面铜制的内胆。

月霜一不做二不休,剑气再张,将铜杖一斩为二。

中空的杖身跌出一串古怪物品,有绳索、抓钩、暗器……但这会儿还没来得 及使用就全部作废。

蒙面的东瀛女子被真武剑逼在下风,短短三招就数次遇险。月霜剑势越来越 凌厉,剑气纵横间,将她的退路尽数封死。眼看失去短杖的东瀛女子就要大败亏 输,月霜炽热的丹田突然升起一丝寒意;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剑上光华陡 然一黯。

蒙面女子抓住破绽,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猛然翻出,与月霜对了一掌。

双掌相交,月霜脸色一下变得雪白。她冒着寒毒发作的风险使出真武剑,却 没料到寒毒会发作得这么快。如果面对寻常的江湖好手,她还有机会慢慢调理气 血,但此时碰上真正的高手,立刻吃了大亏。右手的真武剑只施了一半就无力支 撑,剑上耀眼光华迅速退去。

掌力重重撞入经脉,带来血脉逆行般的剧痛。月霜苍白的面孔泛起一抹病态 嫣红,只要对手的真气侵入丹田,自己立刻受到重创,能不能保不住性命还在两 可之间。

蒙面女子冷冷盯了她一眼,已经侵入经脉的掌力突然撤回一半,余力仍然将 月霜震飞;接着她身体一旋,穿着木屐的纤足踢在冯源胸口,借力飞上檐角。

冯源滚地葫芦似的滚到一边,但他那声叫喊已经惊动佣兵团,几名好手早已 攀上屋潘截击这个不开眼的蟊贼。

堂堂佣兵团竟然被贼偷了,说出去是让佣兵团丢人。

蒙面女子风一样从屋脊掠过,木屐在瓦上发出清脆的格格声。两名抢过来阻 拦的佣兵汉子刚一交手就被她竹杖击中要害,痛叫着从屋顶跌下。另外几人距离 尚远,来不及合围。眼看那蒙面女子就要掠过高墙,一道银光流星般从佣兵团主 楼飞出射在东瀛女子肩后。蒙面女子身形微微一晃,只差了一步没有跨上墙头, 跌落在地。

眼看佣兵团的汉子将要截住这个女贼,忽然一根绳索破空而出、越过高墙; 蒙面的东瀛女子挽住绳索,借势跃到墙上,接着张开鸦黑双袖,背着包裹悄然没 入夜冯源摔在阶下,饶是那东瀛倭女没想要他性命,这一脚也踢得他胸口剧痛难 当,险些闭过气去。他覼牙咧嘴地捂着胸口,半晌才叫道:「火!火!」

月霜的房间浓烟四起,那只野猫不知引着什么东西,整个房间都烧起来。佣 兵团的汉子们纷纷涌出,有些救火,有些去追那个女贼,乱成一片。

月霜被蒙面女子一掌震退,这会儿靠在柱子上脸色雪白。她咬着失去血色的 唇瓣,身体微微战栗,良久才透出一口气,面色渐渐恢复正常。

敖润听到叫声就从主楼跳下,但还是晚了一步,连片衣角都没捞到。他跃上 墙头吼道:「狗日的!哪儿来的蟊贼,敢打我们雪隼团的主意!」

「老大,」

冯源捂着胸口道:「你瞧瞧这个……真古怪。」

旁边一只手掌伸来,从冯源手中拿过那枚从竹杖中掉落的暗器。冯源打个哆 嗦,回过头才松口气,「石团长。」

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挟住暗器,反复看着。他身形细瘦,穿着宽大衣 衫,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但晴州的佣兵行都知道,雪隼团的石二爷一手暗器功 夫出神入化,与大佬薛延山合力打下雪隼团的名头。

冯源道:「那女贼有点像倭人,会不会是那个什么浪人……」

旁边见过倭女的同伴也道:「是有点像。这些浪人也太浪了吧?敢惹到我们 雪隼团头上?」

石之隼仔细看了半晌,把那枚暗器放在鼻下嗅了嗅,「是东瀛忍者。」

他弹开暗器,搓了搓手指:「叫老敖回来吧,既然是东瀛来的忍者,他追上 也没用。」

晴州河网密布,水运极为发达,临河的宅院大都有自己的码头。程宗扬乘船 从晴州内海直接驶到居住的宅院后面,没等停稳就跳下船,快步走进院内。

「死丫头,你猜我遇见谁了?咦?你怎么浑身都是水?」

「人家刚才出门了嘛。」

小紫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程头儿,你遇见谁了?」

「鱼无夷!」

程宗扬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摸着下巴道:「看来姓鱼的与黑魔海关 系不是普通深呢。」

小紫用巾帕抹着发丝水珠,眼珠一转:「听鱼家的傻瓜说,武二那个大笨瓜 杀错人,死的倒霉鬼就是他弟弟。」

「没错,西门庆那个大贱人肯定是黑魔海的人。」

程宗扬道:「鱼家和黑魔海早有勾结,所以姓鱼的才千里迢迢跑到五原城和 他见面。」

鱼家与黑魔海的关系是合作,还是像太湖盟一样被强行收入黑魔海麾下并不 重要。问题是他们走到一起有什么图谋?程宗扬拧眉思索良久,眼前忽然一亮, 「说不定姓鱼的与西门大贱人见面是为了潘姐儿!」

想通其中关键,程宗扬思路清晰起来。武二郎本来是为了找西门庆的晦气, 替哥哥武大报仇才潜入五原城。西门庆是醉月楼座上客,与苏妖妇也不陌生,武 二郎在采石场的事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那么西门庆为什么没有趁机除掉武二, 消除这个隐患呢?

联想到鱼家在云水拦截光明观堂座船的举动,答案便呼之欲出。西门庆没有 趁机除掉武二是拿武二当诱饵,引潘金莲上勾!

不出西门庆所料,当小香瓜偷跑到南荒时,潘金莲因为武二郎来到五原城。

西门庆和鱼无疾明知道她就在城内,还公然在鸳鸯楼宴饮,显然是一个专为 潘金莲设计的陷耕。只是他们没料到武二这头猛虎会突然出笼,击杀鱼无疾、血 溅鸳鸯楼,让西门庆的苦心策划成为泡影。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叫得好大声。」

「潘姐儿要倒霉了。」

程宗扬道:「你也见过,鱼无夷修为虽然不弱,但比起潘姐儿还差了老大一 截。他怎么有胆量劫光明观堂的船?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潘姐儿留?」

小紫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结论只有一个:黑魔海肯定有对付光明观堂的手段,只不过必须与鱼家合 作。」

程宗扬道:「所以开始是西门庆与鱼无疾联手,然后是鱼无夷和黑魔海那个 年轻人联手。我敢肯定他们用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极可能是鱼家毒药和 黑魔海的邪术合用。嘿嘿,潘姐儿运气真好,第一次有武二郎搅局,第二次又撞 上我们,黑魔海和鱼家两次都没有机会出手。」

小紫道:「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哼哼,我的智慧平常舍不得用!现在你知道它有多高明了吧!」

「程头儿,我好崇拜你哦。」

小紫跳过来拥住程宗扬的脖子,笑整如花地说:「不要生气啦。」

程宗扬正在得意,闻言不由一愣,半晌才叫道:「我干!你又做什么了?」

程宗扬一把掀开帘子,只见泉玉姬背对房门屈膝坐在箱内。她头发梳成倭式 的半玉髻,用粉红发带扎住;半边衣服脱到腰间,雪白肩膀赢露着,里面嵌一枚 古怪暗器。

暗器有两寸长短,形状像一片羽毛,针状羽管深深刺进肌肤,正不断吸食鲜 血。

「怎么回事?」

小紫道:「人家让她去取一件东西,谁知道她那么笨,惊动佣兵团的人。要 不是我扔了只猫,她说不定就被人捉住了呢。」

程宗扬回过头,「死丫头,你们搞什么鬼?跑到佣兵团偷别人东西?还扮成 忍者?是不是怕我麻烦不够多啊!」

小紫嘟起小嘴,「人家只是拿来看看。」

「那是佣兵团!不是菜店!你以为敖润他们都是笨蛋?让你们想来就来、想 去就去?」

程宗扬停顿一下,「月霜怎么样?」

泉玉姬道:「奴婢与她对了一掌,并没有使力。」

程宗扬哼一声,「这是什么东西?银鹅毛吗?」

小紫道:「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用的银隼箭。中间是空的,能够放血。

外面还有倒勾,一射中就拔不出来。「

小紫拿出一柄小刀朝泉玉姬招手,「过来吧。」

「古吗朴思蜜达,谢谢主人。」

泉玉姬屈膝跪在小紫脚边,弯下腰。小紫割开她伤口皮肉,将那枚银隼箭从 她肩头取出来。泉玉姬咬紧牙一声不吭,鼻尖却渗出冷汗。

小紫翻掌在她颈侧一切。泉玉姬昏迷过去,伤口鲜血猛然溅出。

32程宗扬拿过那枚暗器,只见银制羽管上布满倒钩;如果上面再喂些毒药, 泉玉姬的伤势就不只这么一点。小紫对泉玉姬溅血的伤口理都不理,似乎死了也 与她无关,最后还是自己看不过去点了泉贱人的穴道,帮她止血。

等泉玉姬呼吸平稳,程宗扬抹去指上血迹:「你们拿了什么东西?」

「呶。」

小紫指了指案上的包裹。

包裹并不大,似乎没有装多少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程宗扬猛地想起从王 哲军中离开时,参军文泽给自己和月霜各自准备马匹和食物,当时这个包裹就在 月霜的马上。

包裹内是几件平常衣物,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穿的,但都是军服,衣角带着左 武第一军的标记。衣物下面放着一只婴儿用的金锁,但和一般婴儿金锁相比,式 样有些古怪,尤其是上面嵌的宝石,对婴儿来说太贵重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东西多半是月霜小时候用过的,如果是这样,那只金 锁很可能是岳帅留下的遗物。死丫头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一直惦记着,毕竟姓岳 的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程宗扬放软口气:「拿就拿吧,还伤了人。你让我怎么见老敖他们?」

「都是那个新罗贱人太笨了,连拿东西都做不好。不要生气啦。」

说着她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心里那点气愤被她一亲立刻烟消云散,程宗扬佯怒道:「再亲一口!」

「小气鬼。」

小紫甩开他的手臂,然后解开湿衣。

「又来刺激我!」

程宗扬火大地瞪着死丫头。

小紫吐了吐舌头,脱掉外衣,露出雪白胸乳上龙角状的皮甲,还没等他看清 就旋身披上衣物。

程宗扬叫道:「想脱给我看,你就穿慢点啊!」

小紫咯咯笑道:「下次请早。」

程宗扬朝箱子看了一眼,「泉贱人会不会知道鱼家的事?」

「撒谎!」

程宗扬叫道:「我说什么撒谎了!」

小紫撇了撇殷红小嘴:「你明知道她不会晓得还这么说,不就是想找个理由 玩玩她吗?」

程宗扬被揭穿心事,不由恼羞成怒:「胡说!她正受伤,我有那么禽兽吗?」

小紫大度地摆摆手,「你想玩就去玩吧,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程宗扬赌气道:「不玩了!我要抱着你睡觉!」

「程头儿好坏,又想睡人家。」

「喂,别忘了你是我的侍寝奴!跟我睡觉是天经地义!」

小紫很听话地扑到程宗扬怀里,「那好吧!」

「哇!这么乖!」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抱住小紫扑到床上,忽然肩上一麻,接着胸、腹、腰、腿 都被她封住穴道。

小紫翻过身把他身体摆平,然后躺在他胸口,像盖被子把他手臂拉起来绕在 自己腰间,一脸幸福地说道:「程头儿,你身上好暖和哦。」

程宗扬哭笑不得,「死丫头,你太过分了吧?」

「你不是要人家陪你睡觉吗?哎呀,你顶到人家屁股了。」

小紫手掌伸到臀下,把他阳具推到一边,笑道:「程头儿,你真的好硬呢。」

说着她小手一松,那根阳具又直挺起来,小紫拨弄几下也没按下去,于是她 分开双腿,将火热阳具放在腿间。阳具隔着衣物摩擦着少女细嫩肌肤,程宗扬心 头一阵激荡,在她耳边小声道:「死丫头,什么时候给我吃?」

「其实很简单啊。」

小紫舒服地闭着眼,悠然道:「就像刚才,如果是你点住人家穴道,人家就 乖乖给你吃了。」

程宗扬悻悻道:「我一辈子也没你那么奸诈。」

「程头儿,你好谦虚啊。」

小紫闭眼笑道:「你整天都和雪隼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想把他们收过来?」

程宗扬停顿一会儿,慢慢道:「也许你不明白。我们这一代都把享乐放在生 活前面,真正有野心的人其实很少。在建康时我经常想,六朝生活这么太平,一 眨眼就过完一生,不也很幸福吗?」

小紫没有说话,像睡着一样静静闭着眼。

程宗扬自言自语:「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经有很多像 我这样的人。开始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很少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我想通了。

和这个世界的人相比,我们并没有太多优势,甚至是劣势。论能力,像我这 样本来就不怎么出众的人,凭什么和王茂弘、谢安石那样的人中龙凤相比?把我 们这种人扔在这里,大多数只有被淘汰的命运。偶尔有几个幸运儿像你爹爹那样, 可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突然间光彩夺目,可即便是你爹爹,再过五十年、 一百年,还有多少人记得他?「

小紫呢哝道:「人家才没有爹爹呢。」

「好吧,就说姓岳的。他武功有多高不好说,但结的仇家肯定是天下第一。

那么多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等他的仇家都死光了,还有什么能留 下来呢?「

「很多人可能都在人群中默默无闻地过完一生,最多过得比别人好一点。对 于我这种没什么野心的人来说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我以前总提不起精神做事,反 正那些事不是被人做过,就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多享乐几天。」

程宗扬叹口气:「直到那天被苏妖妇打醒,我才知道眼前的太平日子就像蜡 做的城堡,一点小火苗就能把它融化。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要把城堡变成水泥 的。等我真想做事时才发现身边可用的人太少。会之他们是殇侯的人,小狐狸是 星月湖的人,云老哥是云家的人。我不是信不过他们,但我需要自己的班底,和 任何人发生利益冲突仍站在我这边的人。」

「敖润几个不是什么名声显赫的大人物,但都是热血汉子,值得一交。」

程宗扬笑了起来,「还有那个平山宗的大法师,他的火法倒让我想出一件东 西,找机会试一下……喂,死丫头,你不会真睡着了吧?」

「不要吵。人家正在考虑要不要让你吃……」

「我说着玩的。」

程宗扬小声道:「你气血还没有恢复,再流血我可舍不得。」

小紫在他胸口动了一下,「你可以去采六扇门那个女捕快的花啊。」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精虫上脑的大淫虫吗?」

「不是吗?」

「闭嘴!」

程宗扬气哼哼道:「反正今晚抱着你睡觉就够了。」

「不要后悔哦。」

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程宗扬睁开眼睛,一缕乌亮发丝垂到自己颈间,小紫 伏在自己胸口睡得正熟。晨曦从窗摆透入,她娇美面孔犹如海棠。程宗扬忍不住 亲了她一口,发现自己穴道已经被解开。

程宗扬露出坏笑,手掌毫不客气地伸进她衣内,抚摸她细嫩的肌肤。

刚摸了一把,房门突然响了两下,臧修在外面道:「公子,孟团长刚回来, 请公子去总社见面。公子?起来了吗?」

一直闭眼装睡的小紫咯咯笑了起来。程宗扬气恼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 什么笑!有我摸你的时候!」

一边转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孟老大也真是……晚半个时辰回来不 行啊?」

第二章铁骊雄威

鸥翼总社在晴州港的西马长街上占了两座院子,门前的青石路面被车轮轧出 两道半尺深的车辙。络绎不绝的车马从院中驰出,铁制轮毂在车辙内发出闷雷般 的响动,载着客人和货物奔向四方。

程宗扬一到门前,孟老板亲自迎出来,满面春风地笑道:「建康一别,今日 又在晴州相见!程公子多多发财、多多发财!」

程宗扬知道孟非卿是做给外人看的,当下也拱手寒暄,一边客套,一边与孟 非卿一道进入院内。

孟非卿刚回晴州,立刻邀程宗扬见面,他脸上带着笑意,口气轻松地说道: 「这几天周围有不少人盯着。临安刑部的捕快,枢密院、太尉府的官差,还有其 他地方安插的眼线不下十几股,真够热闹的。」

鹒翼社往江州运送粮食武器的事没有瞒自己,程宗扬当然知道周围为什么有 这么多临安眼线,「宋国怀疑到这里了吗?」

「树大招风。有人从云水运东西,当然要从我们鹏翼社查起。」

孟非卿道:「可惜他们晚了半个月。如今我们鹏翼社无论船行还是车马行都 干干净净,让他们查不出半点毛病。」

鹏翼社院内车水马龙,客户往来不绝,载货的、远行的,到处人声鼎沸,热 闹非凡。进了后院,外面轻松热闹的气氛陡然一变。孟非卿收起笑容,雄狮般的 头颅不怒自威。

一名男子站在台阶上,下面一群打扮各异的汉子钉子般站得整整齐齐。有的 是小贩,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将军,有的是厨子,还有一个竟然穿着官服,身份 是某个县的主簿。此时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有同样气质:属于军人的气质。

「杜元胜!」

一名提着秤杆的汉子挺身出来,「到!」

「马一鸣!」

「到!」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夫上前与同伴站在一处。

「曹之安!」

「到!」

「高二虎!」

男子翻过一页,「六营三连,苏饶!」

一个戴着平顶皮冠的将军跨出一步,「到!」

「路大冬!」

下面有人道:「路中尉化名加入左武第一军团,半年前在塞外遇难!」

男子用朱笔勾了一下,继续念道:「沈传玉!」

「到!」

「苟立德……」

孟非卿边走边道:「这些都是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各行各业的都有。那 边的苏骁原来是六营的上尉连长,在秦军已经做到右庶长爵位,佩戴将印,带的 兵比我们星月湖大营都多。听说江州起兵,丢下将印便来了。」

程宗扬道:「我还看到有个小贩,好像是卖鱼的?」

孟非卿道:「他叫杜元胜,当年和苏饶并称六营双雄,文武双全。星月湖大 营取消后,苏骁北上咸阳,杜元胜去了临安,在钱塘门外做了一名鱼贩,隐姓埋 名十五年,为岳帅看守衣冠冢。谢老三的骨灰也是他亲手埋的。」

「哦……」

程宗扬又朝他们看了一眼。这些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部传 奇。但在这里,他们都是星月湖大营的一分子。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付出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呢?」

「小狐狸没有和你说过吗?」

「小狐狸说,他有一个梦想。孟老大,你也有梦想吗?」

「有。」

孟非卿道:「我们兄弟可以抛弃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可以忍辱负重,可以 十余年默默无闻,只因为我们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能聚集到岳帅旗下,说上 一声: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把手臂横到胸前,微微昂起头,「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

这一刻他虽然还是商人打扮,威严神情却如同指挥千军万马摧城拔寨的统帅, 低沉声音让人想起隆隆战鼓。

程宗扬与孟非卿接触并不多,但能看出他是一个极端冷静的人;这时看到他 眼中情不自禁流露的渴望,不禁为之震撼。

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孟老大的气魄真不是盖的。

良久,程宗扬道:「我很羡慕你们能有这种勇气。」

「你不相信我们能成功吗?」

程宗扬望着那些军士坚毅的目光。「我相信你们能成功,甚至开创出一个属 于你们的时代。我羡慕你们是因为我没有抛开一切的勇气。我想要的太多了,不 像他们一样纯粹。」

孟非卿忽然道:「你的梦想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想要很多很多钱,还有很多很多美女,快快乐乐过日 子,这个算不算?」

「当然算。」

孟非卿笑道:「要实现这个梦想也不容易,恐怕比我们的梦想做起来还难点 儿。」

「可不是嘛。」

程宗扬叹口气,「想过太平日子怎么这么难呢?」

「说起太平日子,听小狐狸说,你和王大将军见过面?」

「在草原见过一次。」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王大将军身材虽然不高,但是我见过最高大的人。」

「王紫阳身为太乙真宗掌教,却抛开龙池的无上尊崇投身军伍,十余年间餐 风露宿、四处征战。」

孟非卿道:「我孟非卿佩服的人不多,王大将军算是一个。」

「小狐狸说你们查到一些情况,说王大将军是因为背后有人捣鬼才在草原上 全军覆没,是不是真的?」

孟非卿表情严肃起来。「左武军追逐兽蛮人进入草原之后,来自后方的粮食 供应就越来越少。驻扎在塞上的第二军团多次催讨,粮草非但没有补充,反而彻 底断绝。决战之前,左武军已经断粮一月有余。」

程宗扬想起在王哲军中尝的马肉,追问:「为什么会这样?有人断掉左武军 的补给?」

「何只如此,」

孟非卿冷冷道:「据我所知,大战之前有人故意把左武军的行军机密泄漏出 去。」

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麾下的左武军第一军团力敌七个罗马军团,直到马其 顿军团在背后出现才宣告不支。当时自己没有留意,现在想起来,罗马军团能在 偌大草原上找到左武军的位置,进行大军迂回、前后合击,没有准确情报怎么能 做到?

王哲不计生死在外征战,却被人在背后暗算,程宗扬越想越怒:「是哪个王 八蛋干的!」

「正在查。王大将军战功赫赫又统率强军,累年因他升官发财的不知有多少, 没想到却被小人暗算。」

孟非卿森然道:「捉到此贼,孟某绝不饶他!」

「会不会是他的仇敌干的?王大将军有什么仇家?」

孟非卿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王大将军从无私怨。」

从无私怨……岳鸟人听到还不羞死。程宗扬忽然皱眉,「不对!既然没有私 怨,为什么还会有人针对他呢?」

孟非卿扭过头。

「王大将军在边塞领军,不在朝中争权夺利,他若打了胜仗,后方一班人都 有功劳可分;没有王大将军,这种好事去哪儿找呢?如果是朝中有人陷害王大将 军,那不是自毁长城吗?」

「王大将军出事对谁最有利?」

程宗扬自问自答,「不会是朝廷里当官的,而是和他打过仗的人。」

孟非卿神情微动,「接着说。」

程宗扬摊开手,「我只是从常理推断。既然王大将军没有私怨,那么就是公 敌。王大将军又不打算清君侧,他的公敌不会是朝中官员。」

孟非卿似乎想到某个人,脸色忽然凝重,过了会儿道:「不会。绝不会是他!」

「谁?」

「金蜜谪,天子驾崩前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你说的不错,王大将军殒 命对朝中权力纷争没有什么影响,得利最大的只有塞外蛮族,也只有他们最想让 王大将军死。而这位金蜜谪……」

孟非卿缓缓道:「原本是匈奴人。」

别人穿越都能开金手指,轮到自己却天知道穿越到哪个位面的平行世界;自 己历史知识本就有限,这个世界的历史又被搅得似是而非。金蜜诵是哪个鸟人?

匈奴人……汉……辅政大臣……程宗扬脑中猛然一亮:难道是金日磾?那个 三只眼的马王爷?这个自己还有点印象。

程宗扬叫道:「不可能是他!」

汉武帝的辅政四大臣里,两个谋反被杀,另一个霍光权势滔天,一手废立皇 帝,只有匈奴出身的金日磾始终对汉王室忠心耿耿。

「公子怎么能这么肯定?」

程宗扬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从历史上得出的结论,只好道:「不会这么明显, 说异族就出来个匈奴大臣吧?」

孟非卿追问道:「以公子之见呢?」

「如果我是泄密那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一个异族出身的辅政 大臣无疑是最好的靶子。」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说不定我还会故意放出风声,称匈奴将在入冬之后南 侵。就算是为了避嫌,金蜜谪也会暂时交出权力,更方便我来动手。」

说着程宗扬心里也有点没底。秦桧都变了副模样,谁能保证金蜜谪一定忠诚?

也许是他死得早,没有被霍光扣上反贼的帽子。

程宗扬道:「洛阳掌权的是哪位?」

「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

这位八成就是霍光,霍去病的弟弟,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权臣,执掌汉朝权 柄二十年。

孟非卿沉默片刻。「公子猜得没错。洛阳已经有匈奴入侵的传言。」

程宗扬叫道:「这也太巧了吧?设下这个计策的人心肠够歹毒,算准这件事 金蜜谪无法自辩,无论怎么说都只会越描越黑。我要是金蜜谪,唯一免祸的手段 只有避嫌引退。」

「所以绝不会是金蜜谪。」

孟非卿提声道:「郭盛!」

刚才点名的男子转过身,脚跟一并,向孟非卿敬了个礼,「到!」

「通知洛阳,让他们查出金蜜谪告病后是谁接管左丞相的权力。」

「是!」

说着他递上花名册,朗声道:「六营第四批回营人员点名完毕,应到四十七 人,实到三十九人。请团长下命令!」

孟非卿走到阶前,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简短说道:「诸君。星月湖大 营的战旗在江州上空飘扬,岳帅未完成的心颜将由我们达成。」

他抬起手臂放在胸前,沉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阶下那群汉子都抬起手臂,齐声应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出发!」

已经点过名的众人各自分成队伍,以不同身份汇入外面的人群。一个月之后, 他们将以星月湖将士的身份在江州重新出现。

孟非卿目送众人离开,然后领着程宗扬进入内堂,「请坐。」

「我自己来吧。」

程宗扬拿过茶壶给自己泡了杯茶,随手给孟非卿也倒了一杯。

孟非卿接过茶杯,「你倒不客气,反客为主了。」

程宗扬笑道:「我昨天听了段书,把你们八兄弟都编进去了。」

孟非卿露出一丝无奈苦笑:「小狐狸在江州闹的声势太大,那帮说书的打听 出一鳞半爪,再加上一通编排,我们兄弟在他们嘴里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 是妖怪。」

程宗扬笑道:「孟老大这几天不会真的忙着斩蛟杀虎、取宝藏吧?」

孟非卿双手握住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这一个多月,我只做了一件事:借 钱。」

程宗扬一愣,「社里资金周转不过来?」

「比那个多。」

孟非卿道:「二十万金铢,每月四分息,一年还清。」

「二十万金铢?月息四分?」

程宗扬怪叫:「老大!你借谁的高利贷啊!这可是四百万银铢!一年利息将 近本钱的一半!」

孟非卿道:「拿到手的只有十万多点。四成八的利息已经先扣掉了。」

「孟老大,你借这么多钱干么?」

「还不是为了江州。」

孟非卿道:「五万石粮食、够五千人装备的兵甲,已经用掉三万金铢。」

「还有七万呢?」

孟非卿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两千兄弟就能跟十万宋军死磕吧?五万金铢 用来雇佣一千名佣兵,剩下的还要招募五千名守城壮丁,两万金铢已经很吃紧了。」

程宗扬稳住情绪。「这么说,江州一战打下来,你们要花费二十万金铢?江 州和宁州加起来,一年收入有多少?」

「江、宁二州每年岁入六万金铢,与支出持平。如果风调雨顺没有灾荒,最 好的年景可节余三千金铢左右。」

「三千金铢,连半成利息都不够。」

程宗扬道:「这生意也太不划算了吧?我倒是奇怪,谁肯借出这么大一笔钱 呢?」

「能拿出二十万金铢的当然是陶氏钱庄了。」

「他们不怕赔本吗?」

「当然怕,所以才谈了这么久。」

孟非卿道:「钱庄方面一直在犹豫,现在只给了一半。」

程宗扬摸着下巴。仗还没打就先背上近十万金铢的债务,孟老大是破釜沉舟 了。他抬起头,「孟老大这么笃定,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谈不上。」

孟非卿道:「不过我们不好过,贾师宪也不比我们强多少。宋国今年财政已 经超支一成,如今再出动十万大军,每个月少说也得花费一百万金铢。现在是十 月,两个月后宋军才能投入战场。只要我们能把战事拖到明年,就该轮到贾师宪 头痛了。」

程宗扬道:「难怪宋国同时出动捧日军和龙卫军,贾师宪打的主意就是速战 速决吧。」

「他想速战速决,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孟非卿道:「我们能集中在江州的兄弟在一千八百人左右,虽然未必能大破 宋国的上四军,但在烈山拖他们半个月,不在话下。」

孟非卿停顿一下,缓缓道:「尤其是你送到江州的水泥,老五传过话来,在 城上试用一些,效果奇佳。」

「是吗?」

程宗扬笑道:「这么快就用上了?」

孟非卿捧着茶杯露出奇怪目光。

程宗扬莫名其妙:「喂,孟老大,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孟非卿慢慢道:「水泥这东西我听岳帅提起过。岳帅说,那东西细如灰尘, 遇水就会凝固,比岩石还要坚硬。可惜岳帅尝试多次也没有做成。」

岳鸟人还真是什么都想做。程宗扬正犹豫怎么措词,孟非卿却放开此事,一 声大笑,豪气干云地说:「天幸有程兄相助!此番江州之战,大事必成!」

程宗扬笑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以前和小狐狸合伙做过一笔生意, 赚了点钱。这样吧,我给你们凑一万金铢出来。」

孟非卿叫道:「这如何使得!」

「行了,咱们就别客气了,何况那一万金铢本来就是小狐狸的。」

孟非卿嘿嘿一笑,「我是说,你拿一万金铢出来就想跑?」

程宗扬坐直身体,「老大,什么意思?」

「星月湖所有产业都是岳帅的遗物,我们兄弟只是代理,包括星月湖大营也 有紫姑娘一份。我和兄弟们商量过了,六个营分成三份。谢兄弟的一营和小狐狸 的六营交给紫姑娘,一营目前没有营长便由程兄弟代为掌管。」

「等等!你不会想让我上战场吧?打仗这事我一点都不在行!」

孟非卿好整以暇地说:「所以才叫你来。从今天起,我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 给你讲军事课。这会儿时间正好,咱们先上第一课:军事的目的和意义……」

程宗扬叫道:「孟老大,你不会来真的吧?我来找你是有件大事……」

「天大的事也上完课再说!」

孟非卿虎脸道:「小狐狸没跟你说过,他当年怎么听课的吗?」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小狐狸说过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孟非卿,因为上课不用 心,孟老大打过他不只一次,都快打出心理障碍了。

「讲课还有逼人来听的吗?」

「有!」

孟非卿说着,手一张朝程宗扬肩上抓来。

「孟老大,你玩真的?」

程宗扬大叫着以掌为刀,斩向他的手腕。

孟非卿铁骊名头真不是白来的,筋骨犹如镔铁上毫不在意地接了自己一记手 刀,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将自己手掌震得隐隐发麻。

程宗扬出手时留了两分余力,见状连忙撤招,足尖一点向后跃去。

学兵法、上战场,太扯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程宗扬飞身掠出丈许,还没站稳,孟非卿的铁掌便如影随形地跟来,切在自 己肘上。

「我靠!」

程宗扬大叫一声,眼泪险些下来。

孟非卿道:「你的武技也该补习了。实力还过得去,技巧太差。这样吧,每 天再抽出一个时辰加强军事技能的锻炼。」

程宗扬抱着手臂叫道:「姓孟的!你这是体罚!」

「可不是嘛。」

孟非卿轻松地说道:「小狐狸也这么说。不过他说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还满地 打滚,你想不想试试?」

程宗扬忽然跃起身,抬腿朝孟非卿胸口踹去。孟非卿双臂微屈,胸膛肌肉隆 起,浑若无事地挨了程宗扬一记飞腿,然后伸手一捞,抓住程宗扬的脚踝,把他 甩在地上。

程宗扬背脊着地,摔得筋骨欲断,喘气叫道:「老大,没这个必要吧!你要 是缺军官,臧修还有那个苏骁都够资格当校官了!」

「往后他们就是你手下的兵,你总不想让他们在背后耻笑你这个长官什么都 不会吧?」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们兄弟介意!」

孟非卿虬髯怒张,恶狠狠道:「除非你跟紫姑娘一刀两断,我们再给她找个 文武双全的夫婿!」

程宗扬爬起来:「孟老大,算你狠!来吧!」

「坐下听讲。」

「少废话!先上武技课!」

程宗扬从挂满兵刃的墙上抢下一对双刀,「孟老大,有多少斤两都拿出来吧!」

孟非卿背负双手,傲然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今天便让你输个心服口 服!」

程宗扬双刀一磕,发出一声响彻大厅的震响,接着挺身直纵,「看我的虎视 鹰扬!」

暴喝中,程宗扬双刀犹如猛虎脱柙,洒下一片凌厉刀光朝孟非卿攻去。

「来得好!」

孟非卿双手伸到背后,接着肩膀一翻,手中挥出两道蛟龙般墨黑乌光,将程 宗扬密不透风的双刀硬生生砸开。

程宗扬双手一阵剧痛,死死握住刀柄;精钢打制的刀身已经被砸得弯曲,他 咬牙道:「我干!你那是什么!」

孟非卿掌中握着一对手戟,每一枝都长近三尺,沉甸甸分量十足。戟身纠屈 犹如飞龙,两枝戟牙如同弯月。双戟通体墨黑,材质非金非玉,散发出暗黑光泽, 一看就不是凡物。

「天龙霸戟!」

孟非卿手握双戟,双手一碰,双戟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响,雄壮身躯犹如天 神,威风凛凛。

程宗扬看看他那对霸气毕露的天龙霸戟,再看看自己手中那两把不成模样的 钢刀,抬起脸悲愤地说:「孟老大,你耍赖!上教学课还用你的天龙戟打我的破 刀!」

孟非卿轻描淡写地说道:「少废话!接我一招!」

「我干……啊……啊!啊!啊……」

直到傍晚,那辆摘去鹏翼社标记的马车才回到宅中。秦桧上前打开车门顿时 一怔:「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程宗扬眼眶青了一块,手臂缠着绷带,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黑着脸道: 「听孟老大讲课去了。干!我算知道小狐狸为什么就怕孟老大。下手真狠!你没 看到,跟他的天龙霸戟一比……哎哟,别动!」

秦桧试了试他的手臂:「还好还好,筋骨没事,都是皮外伤。」

程宗扬龈牙咧嘴地晃了晃手臂。「不行,我得弄一对好刀,要不跟他的家伙 一比,什么刀都成了烧火棍。」

秦桧正容道:「神兵利器虽然锋锐,却非武者之福。夫山川之固,在德不在 险,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真正的武者应该从……」

程宗扬打断他,「你是不是说用神兵利器的不是好汉,飞花摘叶即可伤人才 是真正的高手?歇歇吧!你个死奸臣!咱们两个都练到飞花摘叶,让你拿根狗尾 巴草,我拿把屠龙刀,看我不砍死你!」

「唔,」

秦桧沉思道:「公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废话!打赢才是王道!」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当你的奸臣吧,别没事就给我上课,有空多想 怎样对付别人。」

秦桧道:「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看院子,「死丫头呢?为了她的嫁妆,我可遭了大罪。」

秦桧道:「紫姑娘去了雪隼佣兵团。」

「怎么不早说!」

程宗扬爬上车,「老臧!知道雪隼佣兵团在哪儿吗?」

「知道!在城北,离这儿有二十多里。」

「找个兄弟跟我去。」

臧修道:「是。」

秦桧跃上马车,「我陪公子去吧。」

第三章因香窃玉

晴州除了密布的水道网,城中道路也便利至极,主道宽达十余丈,这还是因 为两旁商户太多,无法扩建,才保留这种规模。道路两侧供行人通行,中间是马 车行驶的车道,虽然车水马龙、来往繁忙,却秩序井然。

死丫头昨晚刚偷了人家东西,今天又跑过去,到底搞什么鬼?程宗扬一边心 里嘀咕,一边活动受伤的部位:「孟老大今天说,他们向晴州的陶氏钱庄借了不 少钱。」

「这不奇怪。未央宫的天子昔日北征匈奴也向商人借贷。」

「难怪晴州的商家富可敌国。喂,昨天你跟那个老头说的三策,为什么没提 上策呢?」

「我说的上策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做就是了。」

程宗扬道:「你的上策不会是抢晴州吧?」

秦桧微笑道:「正是。」

程宗扬道:「晴州的雇佣兵再多能有多少?六朝都有几十万的常备军,多的 上百万,我就纳闷为什么大家不瓜分晴州?再怎么说晴州也是一班商人,只靠几 个雇佣兵能撑到现在吗?」

秦桧道:「公子以为呢?」

「我问过俞子元和老敖他们,说什么的都有。」

秦桧道:「在晴州接生意的雇佣兵大体在五万左右,纯以军事而论,要攻下 晴州并不难;无论谁攻下晴州,获利之丰都是旷古未有,所以我才说这是上策。

之所以没有人做是因为六朝有英主而无雄主,有权臣而无强臣。「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捡明白的说。」

「先说晴州。晴州的五万雇佣兵是那些商人仔细算过的。」

秦桧道:「雇佣兵虽然是拿钱卖命的亡命之徒,但挣了钱铢也得有命去花。

因此雇佣兵只能打胜仗,必败的仗无人肯打。那些商人明白这一点,才把数 量控制在五万左右。「

「要对付这五万雇佣兵,六朝任何一方都需要动员二十万左右的精兵。六朝 虽然有带甲之士百万,但挑出二十万精兵也不容易,必须以倾国之力方能必胜。

如果有人能调集二十万精兵全力攻打晴州,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晴州必定 失陷。

但不罪而征,无论是谁都必定受千夫所指。「

程宗扬点点头,「没错。攻打晴州说白了就是公然抢钱,被人臭骂是一定的。」

「而且这种指责不仅来自民间,也来自朝廷,毕竟许多官吏都有晴州游学的 经历,与晴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非有人一意孤行,置万民唾骂于不顾,朝中 谁不同意便罢谁的职、将领谁不同意便斩谁的首,强行出兵征伐。这样一言九鼎 的人物,在君王是雄主,在臣子则是强臣。」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是跟整个天下对着干啊。这算什么上策?下下策还 差不多。」

秦桧正容道:「此举虽然不免世人讥讽,却有万世之利。于己是下下策,于 国是上上之策,就看谁敢于身背骂名了。」

死奸臣说得这么嘴响,难道他在另一个时空中冤杀岳飞也是抱着同样想法?

程宗扬道:「如果让你去游说贾师宪,说不定他真让你说动,愿意背这个千 古骂名呢。」

秦桧笑道:「竖子不足与谋。」

「得了吧。」

程宗扬道:「你少来煽动我。奸臣兄,我管你跟晴州的大商家有什么仇怨, 这种损己不利人的事情,打死我也不干!」

拟秦枪微笑片刻?■「侯爷隐居南荒多年,正因为那里是晴州大商家手掌唯 一伸不到的地方。」

程宗扬坐起来:「殇侯不是贷了人家的钱,卷款潜逃了吧?我看你们殇侯也 快赶上姓岳的,仇家满街走。以后别说我认识那个死老头。」

秦桧一笑,「敢不遵命。」

程宗扬叹口气:「孟老大今天跟我上课,说战争的目的就是保存自己、消灭 敌人。听起来好像是废话,仔细想想实在不简单。我本来想开个店,安安稳稳过 日子,能保存自己就好。现在看来要想保存自己,还得把敌人消灭掉。」

程宗扬敲着扶手慢慢道:「该找个机会探探黑魔海的底细。」

秦桧从容道:「在下倒有一策。」

程宗扬精神一振,「说来听听。」

「公子择好时机让泉捕头传讯,告诉黑魔海东濂来的飞鸟上忍已经抵达晴州, 请剑玉姬安排时间,登岛拜访。」

「然后呢?到时我直接过去,挨个给黑魔海的人点名?」

「正是。」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你是开玩笑?还是想趁机阴掉我?」

秦桧笑道:「公子取得见面时间,我便以殇侯使者的身份通知黑魔海巫宗, 侯爷将参加教内两宗大祭,邀剑玉姬在那个时候见面细谈。」

「调虎离山!」

程宗扬上下看了秦桧两眼,「奸臣兄,你很大胆嘛,敢自己去见剑玉姬。」

秦桧笑道:「我当然要随公子一同登岛。」

「哈,放剑玉姬鸽子!」

程宗扬笑道:「够狡诈!」

「而且我会选一处闹市与剑玉姬见面,到时候我不出现,由鶸翼社兄弟远远 盯着,看黑魔海动用多少人力。至于岛上只要我们随机应变,未必会有多少风险。

运气好的话,能趁机除掉另一位飞鸟忍者,对公子大为有利。「

程宗扬摇了摇手,「闹市不好。」

「公子放心,不会惹出人命。」

「不是人命的事,是太近了。」

程宗扬低笑道:「我选个见面的地方,夜影关!」

秦桧抚掌大笑:「好地方!」

夜影关离晴州港数百里,剑玉姬速度再快,来回也要一天时间。而且秦桧以 殇侯使者身份出面,剑玉姬再托大也未必敢一个人去见面。

从这几次交手可以看出,黑魔海十几年前被岳鹏举清剿过之后,能用的人手 绝对不多,她再带走几个好手,自己冒险登岛一趟也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位泉捕头。」

秦桧道:「属下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留在公子身边,但很担心她会走漏风声。」

泉玉姬献出魂丹的事只有小紫知道,难怪他会担忧。说实话,泉贱人究竟会 不会反水,连自己心里都没底。那贱人……实在是靠不住。

赶到雪隼佣兵团所在的北城已是掌灯时分。晴州各大商家、书院大都聚处而 居,比如贩马的商家大都聚集在马王巷一带,晴州最有名的书院集中在书院长街。

唯一的例外是佣兵团。

佣兵团大都是血气贲张的壮汉,两家在一条街上免不了摩擦生事,再多几家 只怕会闹翻天。因此按照不成文的惯例,各支佣兵团散居在城中。一旦有事,由 晴州总商会出面召集几个佣兵团的团长,大家聚在一处谈生意。

马车驶入铜狮巷,程宗扬一眼便看到那十几名看似坐着长凳,实际扎着马步 的汉子,不由啧啧赞叹两声,「基本功很扎实嘛。」

秦桧道:「雪隼佣兵团规模只算中等,但两位团长薛延山和石之隼手面阔、 交情大,在晴州也是数得上的人物,看来名不虚传。」

程宗扬摘下绷带,活动一下手脚,准备下车。

秦桧指了指面孔,笑道:「我去吧。」

程宗扬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挨了孟老大一记狠的,眼眶瘀青未褪;虽然手脚 利落多了,但一下车免不了让人看笑话。

「叫上死丫头就走,别让她惹出事来。」

「是。」

秦桧下车走过去客气地拱拱手,与那些汉子谈笑风生地交谈几句,然后回来 道:「敖润和两位团长去总商会谈生意上的事,这会儿还没回来。」

程宗扬也不在意,问道?「月丫头呢?」

「月姑娘的房间昨天失火,暂时搬到外面的客栈。」

不等程宗扬吩咐,秦桧就报了客栈的名称方位,马车随即转向,辘辘向客栈 驶去。程宗扬从背包里翻出那副烟茶水晶制成的墨镜戴在脸上,得意洋洋地说: 「怎么样?不错吧。」

秦桧一怔,笑道:「倒是遮住了。不过公子戴上这个能看到吗?」

程宗扬运足目力,看了看周围,「还行。」

那间客栈离雪隼佣兵团隔了两条街,再往外便是城郊。天色已晚,店小二正 在油灯下记帐,猛然见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闯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程宗扬粗声大气地说道:「我是雪隼佣兵团的!月副队长住在哪个房间?」

店小二赶紧道:「兵爷,雪隼团是小店的老主顾,掌柜的交代,专门给月队 长安排到后院楼上,就她一位住户,里里外外安静得很。」

程宗扬问明位置,自己去了后院;秦桧过来一边与店小二攀谈,一边留意周 围动静。

晴州人烟稠密,建筑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这里虽然靠近城郊也不例外。院 中静悄悄,只有楼上一扇轩窗隐约透出灯光。

也不知道死丫头是不是在房间里。如果只有月丫头一个人,自己这么去敲门 说不定又会被当成淫贼。

程宗扬心里一动,一缕真气透入窍阴穴找到那个魂影。魂影痕迹比平常淡了 许多,看来泉贱人还留在城南,没有跟小紫一道出来。程宗扬顺便往魂影上干了 一记;两天没碰这个贱人,自己还真有点冲动。

那个亮灯的窗口忽然人影一闪,接着油灯被人吹灭,光线暗了下去。时间虽 然短暂,但程宗扬看得清楚那个人既不是月霜,也不是小紫,倒像个身材粗壮的 男人。

不会是找错了吧?程宗扬纳闷地踏进小楼,紧接着抬起头;只见小紫坐在梁 上,两只小靴子一摇一摇,笑嘻嘻看着自己。

程宗扬把墨镜拨到鼻尖,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明天我给你做条超短裙, 看你还爬那么高!」

「程头儿,你的眼影好漂亮呢。」

「这是打的!打的!」

程宗扬指着乌青的眼眶道:「看到了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受这份罪呢。」

小紫跃下来,踮起脚尖看了看他的眼睛,「好惨哦……唔……」

程宗扬一把抱住她,「还想跑!」

说着往她唇上亲了一口,神采飞扬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月丫头呢?」

小紫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在楼上啊。人家本来已经走了,遇上一件好玩 的事才回来的。」

「好玩?说吧,又干什么坏事了?」

「我是看别人去干坏事了。」

「谁还能在你眼皮底下干坏事?也太献丑了吧?这回倒霉的是谁?」

「跟你有一腿的那个小美人啊。」

「月霜?她怎么了?」

「她很不开心啊。在自己团里险些被一个女贼打伤,还丢了东西,很没面子 呢。」

月丫头体内有寒毒,打不过泉贱人也正常;不过月丫头那么好强的性子,未 必会这么想。

小紫笑吟吟道:「还有呢。有一个小毛贼从夜影关一直跟到这里,刚才我看 到他用一枝小竹管插到门缝里,往里面吹了一股烟。好奇怪哦。」

「我干!她是你亲姊,你就这么在旁边看啊!」

「谁说人家只看了?」

小紫不高兴地说:「人家还帮他把风,免得有人不小心闯进去。」

「好你个死丫头!回来跟你算账!」

程宗扬连忙冲上楼去。

小紫在后面笑道:「不用着急,程头儿,那个泼皮这会儿已经跟你的小美人 儿上床了呢。」

想起刚才窗口出现的人影,这会儿又被死丫头缠了半晌,程宗扬心里一阵发 急。他三两步闯上楼,只见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程宗扬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 开。

死丫头说得果然一点不假,这会儿一个汉子正光着膀子趴在床上;在他刺有 纹身的肩膀下露出月霜雪白面孔。听到声音,那汉子回过头,赫然是夜影关撞见 的泼皮牛二。

房间后窗开了一扇,河风涌入室内,空气中迷香气味已被吹散。牛二被这个 两眼用黑镜片遮住的恶汉吓了一跳,猛地打个寒噤,叫道:「哪里来的妖怪!」

程宗扬也不废话,飞身过去,一脚朝牛二头上踹去。牛二也有几分底子,翻 起身抬手一挡,竟然挡住了。

可惜程宗扬今天刚接受孟老大的特训,正一肚子恶气没地方发泄,紧接着一 记千斤肘,用上八分力气。牛二手臂被他肘尖击中,格的一声,臂骨踢成两截。

牛二横飞出去,背脊重重撞在墙上,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眼看程宗扬拔 出匕首,他顾不得叫痛,立刻攀住窗户,野狗一样了出去,「篷」的落入楼后的 河内。

程宗扬顾不上追赶,急忙回头来看月霜。那丫头眼睛睁开一线,目光却灰蒙 蒙的,昏迷似的躺在床上。她身上劲装被扯开一半,衣带也被拉开,露出腰间一 抹雪白肌肤,身体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看到月霜没有被人占到便宜,程宗扬松口气。「笨死你了,连个小毛贼都能 把你麻翻……」

程宗扬伸手探探了她的脉搏,手指一触禁不住打个哆嗦。那丫头皮肤像冰一 样,凉得扎手。难怪那泼皮这么久还没有搞定,月霜的寒毒竟然在这时又发作了。

程宗扬想起卢景交给自己的药丸,连忙掏出来送到月霜口中。月霜被迷香迷 倒,已经没有知觉。程宗扬只好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唇瓣分开一线,将药丸塞进 去。

可月霜体内寒毒发作,连吞吓的动作都做不了,药丸虽然塞进口中仍无法咽 下。

程宗扬试了几下没有成功,不由有些发急,但摸到月霜柔软唇瓣,心头不禁 微微一动。反正这丫头已经被迷昏了,占点便宜她也不知道,何况自己还是救人 ……

程宗扬心里狂跳几下,露出大灰狼的笑容。他低下头吻住月霜冰凉的小嘴, 先狠狠亲了一口过瘾,接着用舌尖拨弄药丸往她喉咙送去。

月霜唇瓣又软又滑,像冰一样其冷无比;她光洁的玉颊仿佛蒙了一层薄霜, 散发出冰冷寒光。那颗药丸在舌尖转动,传来辛辣的味道。月霜舌根宛如冻僵, 一动不动,自己几次用力都没能把药丸送进她喉咙内。

程宗扬松开嘴,活动发酸的舌头。这丫头喉咙太紧了,怎么也咽不下去,眼 看她体温越来越低,再等一会儿,睡美人儿就变成死的冰美人儿。

自己舌头不够长,有东西够长,毕竟是救人要紧啊……程宗扬在心里对自己 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确定门窗都已经关好,周围绝对没有人窥伺,终于心一 横,解下裤子,一手扶着发硬的阳具,一手捏住月霜的小嘴,把龟头塞到她唇瓣 内来了个深喉。

OK!一杆进洞!

那颗药丸乖乖滑入喉内。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又挺动了几下,免得她不小 心吐出来。

月霜凉滑的唇瓣在阳具上摩擦,传来诱人的软嫩感。一个邪恶的念头渐渐从 心底升起:月丫头一点知觉都没有……意思是,自己上了她,她也不会知道……

反正大家已经有过一腿,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程宗扬拔出阳具,看着月霜微睁的美目小声唤道: 「月丫头,醒醒啊……哇,小毛贼的迷香有这么厉害吗?」

「醒醒!」

程宗扬在月霜脸上轻轻拍了几下,小美人儿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

「月丫头,我打算跟你再干一回,你看可以吗?」

「我数到三,如果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三!好了!」

程宗扬心里欢快地跳动,一把抱起昏迷的小美人儿,托起她的纤腰;先解开 她的衣带,然后把她的裤子植到膝间。

两条白生生的美腿暴露出来,冰肌玉骨、触手生寒。上次跟月霜做爱好像已 经是上辈子的事。当时这丫头还推三阻四,恨不得咬死自己,哪像现在这么乖。

迷香加寒毒,自己就算再给她开一次苞,她也不一定会醒。

程宗扬脱掉衣物,皮肤在微凉空气中微微绷紧,显露线条分明的肌肉。他俯 下身扯住月霜的亵裤,一把拽到膝下,然后剥下她的裤子,拉住她的脚踝朝两边 分开。

程宗扬摘下墨镜,满意地打量眼前的少女。小美人儿两条白美玉腿张成V字 形,光滑小腹又白又嫩,像玉球一样晶莹。在她大腿相连的部位,两片白玉般的 软肉娇柔地合在一起,仿佛没有人碰触过的处女般鲜嫩无比。

上次自己被药物刺激,脑中只剩下本能的性欲冲动,只顾发泄欲望,这时才 注意到月霜和云如瑶一样,下体都光溜溜的像婴儿滑嫩,没有一丝毛发。

也许是两女都受到寒毒侵蚀、气血不畅,抑制毛发生长,才会出现这种相似 状况。

程宗扬张开手掌覆住少女娇嫩的玉户。果然她肌肤犹如寒冰,虽然光滑柔嫩 却没有丝毫温度。手掌的热气一点一点渗入她雪滑肌肤,晶莹如玉的美肉像雪一 样,仿佛在手中融化。

心跳越来越快,每次心跳,阳具都胀硬一分。程宗扬吸口气,正准备挺身而 入,一抬头却看到月霜微微张开的眼睛。

虽然明知道她已经昏迷,但看到她微睁的眼睛还有点不舒服。程宗扬左右看 了看,扯起被子盖住月霜的头脸,然后托住她双腿放在肩上,腾出手抱住她雪滑 屁股,下身向前一挺,阳具顶住她柔嫩玉户。

程宗扬并不急于进入。毕竟月丫头还在昏迷,就这么干进去,自己爽到了, 月丫头可会大痛特痛,一醒就知道被人占便宜。他耐着性子挺动下身,火热的龟 头在肉缝中挤弄。

月霜面孔被盖住,只露出光溜溜的下体。两条白玉般的美腿在肩头摇晃,圆 润雪臀不住翘起,用嫩穴承受阳具的压力,就像一具精美的玩偶。

渐渐的,龟头下传来湿腻感,紧凑的穴口一点一点松开。程宗扬一边享受她 秘处的紧窄,一边和自己经历过的女人比较。

说起来泉贱人也是处女,可自己每次搞她,稍微一捅就淫汁四溢,反而在月 霜身上找到处女的感觉。

程宗扬两手抓住月霜的臀肉,挺起阳具,龟头一点一点塞进少女充满弹性的 穴口。月霜体内又滑又凉,随着阳具进入,柔嫩蜜肉仿佛被火热肉棒烫到,微微 战栗;那种感觉就像在给一个心爱的小美人儿破处,享受她生平第一次交合。

程宗扬用了一盏茶时间才把阳具完全送入月霜柔嫩的蜜穴中。昏迷的少女像 睡着一样静静躺在床上,浑然不知自己正受到侵犯。

故地重游完全是一种不同的感受。柔嫩蜜穴紧密地包裹着阳具,带来阵阵充 满凉意的挤压感。自己答应过王哲要照顾岳帅的后人,这会儿好像就在履约吧。

反正荀都开过了,再干一次叙旧,师帅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很生气。

程宗扬抱住月霜绵软雪臀,俯着身,阳具一下下在她体内挺动,脑中不禁想 起睡美人的故事。那个王子当时也是这样搞昏睡的小公主,还搞大她的肚子,然 后大家从此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月丫头只有睡着了才这么乖……

渐渐的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怜意。月丫头爹娘都不在了,抚养她的王哲也与 世长辞,自己又身中寒毒,世间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小紫。

月丫头也太倒霉了,摊上这个妹妹。那死丫头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不会真想 拿她来报复姊妹俩该死的亲爹吧?

少女美妙的蜜穴渐渐变得湿滑,程宗扬也渐渐加快速度,火热阳具不住抽送, 将热量输送到月霜体内。

月霜体内寒意仿佛被热流惊动,凝固的血脉开始流动。程宗扬尽可能贴紧月 霜冰凉的肌肤,用自己的体温压制她身上寒意。月霜下体慢慢变得温暖,湿滑蜜 汁从穴口溢出,淌入臀沟。

程宗扬拥住月霜的身子,阳具重重捅入柔腻穴内,充溢真阳的精液激射而出, 灌进她战栗的蜜穴内。

月霜的体温已经转为正常,雪白肌肤透出一抹淡淡血色。程宗扬松了口气, 心满意得地抬起身体。看来自己的真阳真能克制她体内的寒毒。

「月丫头,乖乖吃了我的十全大补汤,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哦。」

程宗扬坏笑着,轻手轻脚帮月霜穿好衣物0等揭开被子,程宗扬忽然觉得有 些异样。月霜双目紧闭,眼球微微转动,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程宗扬不由怔住 了。

「她哭了哦!」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小紫坐在窗台上笑吟吟看着自己,像个午夜出没的精灵, 白嫩指尖还滴着殷红的血迹。

程宗扬一边跑一边系着衣带:「她不是被迷香迷倒了吗?」

「被你这种坏人占便宜,她做梦也会哭啊。」

「好吧好吧,」

程宗扬道:「我是跟她有一腿,那时候我还没遇见你呢。真的!骗你是小狗!」

「喂,你别生气啊。」

小紫转了转眼睛,「你的女人也是我的女人,你要玩,我也要玩。」

「她可是你姊!」

「乱伦呢,好期待哦。」

「……岳鸟人为什么不把你射到墙上呢?」

「讨厌!」

「糟糕!」

程宗扬猛地停下脚步,「忘了关窗户!」

「已经替你关上了。大笨瓜。」

小紫撇了撇小嘴,「谁像你,只顾着高兴,什么事都不管。」

程宗扬讪笑两声,「不是有你嘛?他们来了几个人。」

「就一个。如果多来几个,人家说不定已经被他们抓到,先奸后杀了。」

「有这么夸张吗?来,我帮你擦擦手。」

小紫翘起手指,「帮人家敌干净。」

「别开玩笑,那是血!」

小紫皱皱鼻子,「不舔就算了。」

「喂,你不会真想让我舔吧?」

「骗你的!大笨瓜!」

小紫飞身朝树林掠去,程宗扬连忙跟上,心里生出一丝歉意。自己看到月霜 昏迷的样子,一时冲动,完全忽略月霜被迷倒的原因。

月霜是雪隼佣兵团的副队长,本身修为也过得去,牛二一个街头泼皮怎么可 能随便弄点迷香就把她迷倒呢?

死丫头本来说一到晴州就去找波斯商会,结果一连两天都或明或暗地跟着月 霜,恐怕早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她。月霜的房间失火,被迫搬到客栈,跟踪她的人 趁机下手,却让小紫等个正着。

「就是他吗?」

地上倒着一具尸体,他手里拿着一把青钢剑,长得其貌不扬,倒是额头几个 指孔看起来很带劲。牛二跪在一旁,胸口被剑划破,鲜血淋漓,下巴被人摘掉, 舌头拖出来,这会儿口水流了满胸混着鲜血,「呃呃」不知说些什么。

小紫抬脚一踢,牛二下巴合上,拖着一条腿爬过来,带着哭腔说道:「小姑 奶奶,你可来了!」

程宗扬揶揄道:「哟,这不是牛二爷吗?怎么腿也断了一条?不会是跳窗户 时摔的吧?」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牛二恶狠狠呸他一口,转过脸立刻换了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又是感激又讨好 地朝小紫道:「小姑奶奶,多躬你救了小的一条狗命。从今往后姑奶奶有什么吩 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牛二一皱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小紫扬起下巴,「滚吧。」

「哎!」

牛二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去了。

程宗扬纳闷地说:「这泼货吃错药了?」

「笨死你了。」

「知道我笨还跟我打哑谜?」

「你猜呢?」

程宗扬赌气地蹲下来打量尸体。那家伙瞪着死鱼般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 表情;周围并没有多少打斗痕迹,似乎是猝不及防下被小紫一招击杀。

「看样子他好像和牛二动过手,你这死丫头满脑子坏主意,肯定在中间挑拨 离间。我猜你会先对这家伙说牛二把他卖了,正带人往这边来,然后又告诉牛二 这家伙要杀他灭口,把牛二那泼皮骗得死心蹋地。对不对?」

「程头儿,你好像聪明一点了哦。」

「跟着小姨,我脑筋也灵光多了。说吧,这家伙是谁?可别说你没摸清他的 底细就把他杀了。」

小紫踢开尸体,露出他身下一块玉佩。

程宗扬眼角跳了一下,「太乙真宗!」

第四章万贯陶贾

晴州城南,膳翼社隐秘的宅院内。

程宗扬抹着鼻血从厅中出来,脸上却带着得意笑容。他伸出手指朝小紫摆了 个胜利的手势,狂笑道:「妈的!挨了孟老大一二天打,今天终于让我找到机会 给了他一记狠的!哈哈哈哈!」

小紫刚做半个鬼脸,又连忙摆出淑女样子,露出连小猫都能迷倒的纯美笑容, 细声细气地说道:「公子辛苦了。」

程宗扬道:「刚学的撩阴腿!我用上十成力气这么一踢!哈哈!孟老大就是 铁打的也得有两天起不了身!痛快啊痛快!」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谁说的?」

孟非卿负着双手,纠髯怒张,雄狮般从堂内出来,沉声道:「你的腿法全无 根基,要从基本功练起。每天先扎上两个时辰的马步,再练一个时辰的梅花桩校 正步法。」

「孟老大,你是故意整我吧?」

「臧修!」

孟非卿道:「拿两个一百斤的铁锭,等程公子练功时给程公子戴上。扎马步 时手也别闲着,把沙盘取来,让程公子堆出江州一带的地形。三天之后我要考较 他的军事课。」

程宗扬大喝一声,「猛虎掏心!」

「铁骑渡江!」

孟非卿暴喝声中,双掌推出。

没等程宗扬看清他怎么出手,身体仿佛撞上一群狂亲的铁马,然后又被无数 铁蹄踏过。

孟非卿轻松地拍了拍手,温言道:「今天课就上到这儿,起来吧。」

程宗扬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老大,你打死我算了。」

「那怎么成?」

孟非卿搓着双手,乐呵呵说道:「今天还有事要请公子爷帮忙呢。」

「我都被你殴打得不成人形,还帮忙?没搞错吧?」

「看你说的,我今天不是没打你脸吗?走吧,江州之战能不能打赢就看兄弟 你了。」

小紫笑盈盈道:「公子马到成功。」

「借姑娘吉言。程兄弟,请。」

程宗扬坐起来,「借钱?」

孟非卿点了点头。

马车朝晴州钱庄云集的宝泉巷驶去。程宗扬擦着鼻子的血迹,一边道:「还 差多少?」

「一半。」

孟非卿道:「本来已经谈好,但贾师宪铁腕封锁云水,让陶氏又犹豫起来, 迟迟没有付款。」

「底线在哪儿?」

「二十万金铢,实付十万四千,只要能借到,我把人头押给他们都行。」

程宗扬叹口气:「老大,你把底线放这么宽,陶氏不趁机狠敲你一笔才是傻 子。这样吧,我来跟他们谈,你给我打包票就行。」

孟非卿也不客气,「反正这也是你的事。」

「先说清楚,我没答应跟你们一起扯旗造反。」

「我们不过是借一块地,给兄弟们一个落脚的地方,又不招谁惹谁。贾师宪 想跟我们过不去,我们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

陶氏钱庄与现代银行完全不同,没有宽敞明亮的营业大厅,只有一排阴暗的 小房子。为了安全,房间没有开窗,仅有的一扇小门也常年掩着。房内柜台足有 一人高,客户要踮起脚尖才能与栅栏后态度冷淡的朝奉对话。

孟非卿道:「这是陶氏钱庄的总号,你别看它冷冷清清,随便一笔帐目都不 低于一千金铢,每月进出帐目以百万计。没有上万金铢的身家根本进不来。」

「怪不得呢。」

程宗扬道:「这种环境,换成散户早被吓跑了。」

一名上了年纪的朝奉不言声地打开一道小门。两人弯腰进门,跟着老朝奉在 狭窄甬道间弯弯曲曲走着。两旁都是两丈高的砖墙,灰色瓦片生满青苔,墙上同 样都没有开窗户。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大爷,要把这些库房都装满得多少金铢?」

朝奉道:「单算金铢,整个晴州的金铢都装不满。换成铜铢,再多十倍的库 房也不够用。」

「我看南荒那边连铜铢都缺得很,做生意都是你换我的、我换你的。」

老朝奉眼睛微微一亮,「公子去过南荒?」

程宗扬笑嘻嘻道:「做生意嘛,当然到处奔走了。」

老朝奉慢吞吞道:「晴州商人遍天下,去过南荒的可没几个。」

老朝奉在一道小门前停住脚步,从腰间拿出一大串输匙,慢慢捡出一只打开 门上的铜锁。

小门「吱哑」一声打开,里面是个清雅的院落;院中植着几株梅树,四周是 整洁的厢房,隐约能听到女子娇笑声。

老朝奉躬下身,「少东家,孟老板来了。」

片刻后,糊着素白纸的格子门拉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出来,抱拳笑道: 「一连出门几日,让孟老板久候,惭愧惭愧。」

孟非卿笑道:「谁不知道晴州陶五风流多金,这几日多半是去会哪位美人儿 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知我者,孟兄也!这两日南港的胭脂巷来了几位名妓,让 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以为会见到一个外表木讷、内里精明透顶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位少东 家却是一副花花公子的作派。

陶弘敏目光扫来,笑道:「这位倒是面生。」

「这是我兄弟,姓程。」

「原来是程兄,请坐,」

陶弘敏随便往地上一坐,吩咐道:「上茶!」

一个小婢捧着茶盘进来,屈膝将三只茶盏放在众人面前的小几上,轻声道: 「公子慢用。」

陶弘敏一把搂住小婢,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孟兄,你看这个小婢怎么 样?」

孟非卿道:「果然是个尤物。」

陶弘敏挤了挤眼,低笑道:「她家小姐才是尤物,孟兄哪天也试试。」

孟非卿对这些声色之娱毫无兴趣,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几万金铢。他放下茶盏 正要开口,衣袖被程宗扬拉了一下。

程宗扬笑道:「我来看看。」

陶弘敏大大方方地把小婢推过来,程宗扬拦腰抱住,「好轻的身子。」

那小婢脸颊微微发红,小声道:「公子吉祥。」

程宗扬笑道:「看面相,陶兄已经尝过鲜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没想到程兄也是行家!」

小婢羞红了脸,微微低头,更显得秀美可爱。程宗扬赞叹道:「一个小婢都 这么出色,她家小姐该是何等尤物呢?」

陶弘敏遇到知音,眉飞色舞地说道:「她家小姐是粉黛院新来的红牌,那身 子跟水做的一样!」

孟非卿耐着性子听两人谈笑风生,讲风月之事。陶弘敏像是忘了借贷的事, 说得高兴,程宗扬也只字不提借钱。

好不容易说完粉黛院的名妓,孟非卿忍不住在旁边咳了一声。

陶弘敏忙道:「失礼失礼,和程兄谈得投机,忘了正事。」

程宗扬一副恋恋不舍地放开小婢,随口道:「借钱只是小事。陶兄要是忙的 话,我们改曰再谈。」

陶弘敏笑道:「总不能让孟老板白跑一趟吧。」

程宗扬这才叙衣坐好:「金铢我们孟老大已经拿了,今天来是和陶老板签下 契约,明年这个时候,十万金铢原璧奉还。」

陶弘敏不动声色,「哦,剩下的款项不用了吗?」

程宗扬夸张地叹口气:「月息四分,这也太高了,恐怕好借不好还呢。」

陶弘敏微笑道:「月息四分不算高。长安民间借贷的羊羔利可是一倍利息, 而且利滚利的算法。」

「我和孟老大商量过,十万金铢一年就要还十四万八,再借十万,恐怕真还 不起。」

陶弘敏笑道:「我还以为孟老板需要二十万金铢,如果十万够用就不勉强了。」

程宗扬大倒苦水:「哪里够用啊。如t不扣利息,再借上一些,手上有十四、 五万的金铢还差不多。」

陶弘敏关切地说:「原来还差这么多啊?程兄打算怎么办?」

程宗扬双手一摊,「没办法,只好再借了。」

陶弘敏微笑道:「能一笔拿出十万金铢的恐怕不多。」

「可不是嘛。我想来想去只好去建康碰碰运气。如果能两分利息借来十万金 铢,那就菩萨保佑了。」

「云家?」

陶弘敏慢慢摩着手指,笑道:「云六爷未必那么大方。」

「这个我也想过了,大不了把鹏翼社抵押给他!」

陶弘敏抬起眼睛讶然道:「贵社值不了十万金铢吧?」

「这笔帐好算。」

程宗扬把茶盏放在几上,「我们向云家借十万金铢,两成四的利息先扣掉, 云家只需支付七万六千金铢。我们要买的货物准备都在建康买齐,这七万六千金 铢一大半又回到云家手里。算下来云家净支付的金铢最多不过三、四万。我们鹏 翼社再怎么也值这个数吧?」

程宗扬一笔一笔算道:「这样云家拿出三、四万金铢,如果一年之后我们还 清欠帐,除去卖货的利润,净得两万多利息。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我们还不起, 把鹏翼社抵押给云家,云家等于花三、四万金铢就买下鹏翼社遍及六朝的船行和 车马行。这笔生意怎么也值得一做。」

陶弘敏收起嘻笑,注视程宗扬,一字一顿说道:「十万金铢,月息两分;以 鹏翼社为抵押,至少有六成货物在晴州采购。孟老板如果答应,我们便签下书契。」

「一分!」

程宗扬道:「上一笔的四分息你们可是先拿了。」

「两分。」

陶弘敏道:「这次不先扣息,一年之后,本息全部还清。」

「成交!」

程宗扬抬掌与陶弘敏一击,彼此大笑起来。陶弘敏笑道:「程兄这笔帐算得 好生精细,佩服佩服!」

「陶兄快人快语,十万金铢眼都不眨就扔出去,这才叫英雄呢!」

陶弘敏洒然道:「我和孟老板多年交情,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程宗扬笑道:「那好!改日小弟作东,请陶兄带小弟到胭脂巷一游。陶兄可 不要藏私啊!」

陶弘敏大笑道:「好说!好说!」

回到车上,孟非卿摸着下巴浓密的胡须:「小子,你怎么弄的?十万金铢就 这么到手了?」

一上车,程宗扬神情变得冷峻。这一记隔山震虎,拿云氏当幌子,从陶氏钱 庄借来十万金铢,解了孟非卿的燃眉之急,但程宗扬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

晴州商家对云氏这个外来户戒心十足,宁可让出一半利息也不让云家插手钱 庄生意。另一方面,陶弘敏一句都没有问孟非卿要这笔钱做什么,如果他不是傻 子,就是对孟非卿借钱目的心知肚明。

「孟老大,陶氏知不知道你借钱做什么?」

「我上次借款只说在洛阳、长安、临安各地要建分社,扩张生意。至于有没 有走漏风声就难说了。」

孟非卿道:「晴州这些大钱庄的耳目不是一般灵通。」

程宗扬点点头。孟非卿在晴州秘密采购粮食、兵甲,但他即便做得再隐秘也 瞒不过钱庄,只要钱庄的人有心,从帐目就能分析出太多线索。

问题是,陶弘敏明知道这笔钱要用到江州,为什么还敢一掷十几万金?毕竟 星月湖的对手是掌握整个宋国军政的贾师宪。宋军可以败十次、二十次,江州只 要打一次败仗,这十几万金铢立刻打了水漂。

「孟老大,你和陶氏钱庄的交情很好吗?」

「鹏翼社成立之初就是从陶氏钱庄借到一笔钱,数额虽然不大,但帮了我们 不少忙。这十几年生意往来,大家交情还可以。」

程宗扬呼了口气:「看来陶氏是把宝押在你身上,赌星月湖赢了。」

孟非卿一笑,「他倒有些眼力。」

说着他转过话题,「听说月姑娘回来的头一天夜里就遇到有人偷袭?」

程宗扬含糊地点点头。那天晚上是小紫和泉玉姬下的手,但第二天月霜确凿 无疑地受到偷袭。

这已经不是太乙真宗第一次对月霜下手,上次在草原中,太乙真宗的队伍里 就有人试图暗杀月霜。

孟非卿哼了一声。「臧修这小子越来越没用了,让他守着月姑娘还出了这种 事。」

这不怪臧修,死丫头要支开他手下的人还不轻而易举。程宗扬道:「孟老大, 太乙真宗这个道门宗派到底怎么样?」

「太乙真宗起自龙阙山,总坛在龙池。」

孟非卿道:「宋国崇信道门,太乙真宗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大宗派,在唐国也 仅次于佛门的十方丛林;论实力在道门六大宗派中名列第一,往后就难说了。」

王哲的嫡传弟子和教中精英大都在左武军中,左武军第一军团覆没,对太乙 真宗打击之大还在自己意料之外。听孟非卿的口气,就此沦落到二流也不是不可 能。

「听说太乙真宗有十万门人?」

「差不多。」

孟非卿道:「从晴州往南,每一州府都有太乙真宗的分观。太乙真宗的门人 身份显赫,几位教御在宋国更是势比王侯。」

「难怪王真人当年能要胁宋主。不过除了王真人和他的嫡传弟子,我接触过 几个……似乎都不怎么样啊?」

孟非卿道:「门下弟子太多,未免良莠不齐。这些年颇有些下三滥的人物加 入太乙真宗。太乙真宗几位教御,蔺采泉老奸巨猾,商乐轩刚愎自用,齐放鹤阴 沉,夙未央孤僻,林之澜偏执。如果我是王真人也免不了心灰意冷。」

程宗扬忍不住道:「卓云君呢?」

「卓教御倒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气盛于外,内必不足。靠他们支撑太乙真 宗如今的危局,我看难。」

孟老大对卓贱人的评价一针见血。外表越是强傲气盛,内心越是脆弱。谁会 想到卓云君堂堂教御会在棍棒下屈服?

孟非卿说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变。他吸口凉气,一手按在胯下,脸色铁青 地说道:「小子,你那一脚够刁的!正踢中老子的要害!」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道:「老大,你还真能忍啊……」

「少说废话!」

孟非卿青着脸运了半天气,「我要去见月姑娘,你也来。」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说:「这会儿就去?要不要等两天?喂,孟老大,她知不 知道自己的身世?」

孟非卿道:「想必是知道的。只不过王大将军有没有跟她提过我们就不好说 了。嘿,当年老三骂我们那句,我还记得清楚。岳帅的亲女被他当年的对手抚养, 这是我们星月湖的耻辱。开始我们只觉得为难,毕竟我们两千多兄弟都是厮杀的 军士,养个女娃娃……」

孟非卿摇了摇头,「结果王大将军一手抚养月姑娘成人,真愧煞我们这几个 不中用的东西。」

让一群当兵的养一个女孩子,确实勉为其难,不过程宗扬却想着另一件事。

在草原逃亡之前,王哲告诉月霜去找长安的李卫公,并没有提星月湖八骏。

站在王哲的角度看,那时候星月湖八骏各自隐名埋姓躲避岳帅的各路仇家, 把月霜委托给他们远不如委托给他的好友放心,也可以理解。结果月丫头一门心 思上战场,偷偷溜出长安,跑到晴州来当个雇佣兵,让王哲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孟非卿道:「告诉她我们的身份、我们在江州做的事,如果她愿意,我们便 是奉她为主也没什么大不了。」

「太偏心了吧!」

程宗扬叫道:「你们怎么不奉紫姑娘为主呢?」

「那怎么成!」

孟非卿正色道:「紫姑娘花朵般的人物,怎好让她来做这些事?倒是这位月 姑娘性子直爽,又常年在军中,擅长弓马、通晓军事,况且年纪也大了一岁。」

程宗扬酸溜溜道:「你打听得还挺清楚。奉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主,你手下那 群I虎狼之士会答应吗?没这个先例吧?」

月霜真要成为星月湖大营的新主人,说不定第一条命令就是把自己五马分尸, 不可不防。

孟非卿乐呵呵道:「岳帅常说儿子女儿都一样。月姑娘刚生下来时,岳帅抱 着她说,将来如果生不出儿子就把爵位传给女儿,王爵都想好了,就叫维多利亚 女王!」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棒,险些背过气去,过了会儿才道:「这么好的王爵怎 么。想出来的!」

孟非卿大起知遇之感。「程兄弟有眼光丨当初听到这王号,兄弟们都觉得有 点别扭,还是学问最深的老七听出这四个字说的是其命维新,多福多寿,大吉大 利,不为天下先!」

「维多利亚」还能这么解?这么说昨晚我上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岳鸟人,你 还真扯……

两人赶到铜狮巷却扑了个空。敖润、月霜、冯源一早便和团长出门去谈一笔 大生意,只怕半夜才能回来。

能避免与月霜见面的尴尬让自己松口气。孟非卿拿到亟需的巨款,忙着去购 置物品,两人便在铜狮巷分手,孟老大还没忘了交代明天上课的时间,更留下话: 明天会有战场急救课程,让自己做好被急救的准备。

程宗扬表示自己对晴州的繁华很感兴趣,明天的课明天再说。临分手时又关 切地问道:「孟老大,你要不要紧?不行找个大夫看看吧。」

「滚!」

程宗扬大笑着跳下车。出了铜狮巷就是晴州最繁华的鸿琳长街。晴州交通极 为方便,街上行驶一种可供几十人乘坐的六轮马车,付两个铜铢就能上车,花十 个铜铢就能从城南到城北走上十几里,已经有公众交通的离形。更多的交通工具 则是一种青盖窄船,小的能乘坐四五个人,大的能乘坐二、三十人,花费比马车 还要便宜一半。

站在桥头四处望去,交错纵横的水路、四通八达的桥梁,构织成晴州热闹的 景象,难怪有人说整个晴州港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街道与河流两侧遍布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叫卖丝绸锦缎,有的摆满珠玉饰 品,有的一连十几家都是胭脂水粉,女子用的披肩、绣带,甚至抹胸都堂而皇之 地陈列出来,上面精美的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大小小的茶铺酒肆星罗棋布, 挤满远道而来的游人客商。

与建康不同的是,晴州店铺中负责售卖的大多是年轻女子,她们大胆而且聪 明,态度既不冷淡也不故作热情,客人开口询问时,几句语调柔软的晴州口音一 说,便让客人心甘情愿在店内一掷千金。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晴州的大街小巷穿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街边艺人的 歌声、说书声、围观人的笑声、喝彩声……汇成一片。道路上的车马、桥梁上的 肩辇、河道中的船只络绎不绝,连行人的步伐都比别处快了许多,无不给人一种 生机勃勃的印象。

更让自己觉得惊奇同时感觉熟悉的,是晴州街头女性比例明显比别处要高, 随处可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少女在店铺中进进出出,挑选自己喜爱的货物;这在其 他地方都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观察片刻之后,程宗扬很快得出结论:这不是晴州女性比男性更多,而是晴 州女子习惯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被留在深宅大院中。于是 另一个结论也呼之欲出——在晴州,女性有相当的独立地位和财产支配权。

程宗扬在一条贩卖丝绸的街巷旁停住脚步,简单用脉搏作为计时器计算。六 百次心跳时间内,进入街巷的客人将近二百人,其中女性超过一半。

按照高峰时段的客流量减半计算,每天仅这条街巷就会迎来四千名顾客,每 人花费十枚银铢,也有四万银铢的交易量,一年就是七十万金铢。按晴州二十税 一的税率计算,仅这条街巷的商税就顶得上整个江州。如果放大到全部晴州区域, 这个数量会更加惊人。说晴州富可敌国绝不是虚言。

过了一座石拱桥,丝绸脂粉之类的店铺渐渐少了,珠宝店越来越多,装饰风 格也多了几分异域色彩。在街角一家酒肆里,程宗扬赫然见到几名金发碧眼的胡 姬。

程宗扬心里一动,停下脚步打量这条街巷。

巷内有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尖顶拱门两侧树立两根雄伟的石柱。镂空的柱顶 嵌着玻璃罩,里面是两盏黄铜灯具,灯火长明不熄。门拱上方绘制星星和月亮的 图案,墙壁以蓝紫色琉璃砖砌成,上面用浮凸的黄色琉璃砖镶嵌成奔走的野兽图 案。

门上文字自己虽然不认识,但似曾相识的风格并不陌生。程宗扬拦住一个卖 糖葫芦的小贩,花三个铜铢买一串糖萌芦,随口道:「里面是哪家的房子?」

小贩回头看了一眼,「这巷子里都是胡人,那是波斯商会。」

程宗扬正要细问,旁边忽然有人叫道:「老程!你怎么在这儿?」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5-22 23:54 编辑 ] ----------               第五章瓢虫观主

几名雪隼佣兵团的汉子骑在马上,除了敖润,其他都有些面生。敖润对同伴 道:「这位就是我说的程兄弟!这次去广阳多亏了他,跟老敖是生死之交!」

那些汉子纷纷抱拳向程宗扬打招呼。敖润道:「各位先回,我跟程兄弟聊几 句!放心,绝不误事!」

敖润说着跳下马,等那些汉子笑着离开才一脸歉意地说道:「老程,真是对 不住!本来说好好陪你玩几天,一回来就接了桩大生意,到现在也没抽出时间去 看你。」

程宗扬笑道:「正说找你呢,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进来说!」

敖润踏进酒肆,对胡姬熟不拘礼地说道:「丫头!把你们店里的好酒拿一壶 来!」

胡姬笑着答应。敖润拉程宗扬坐下,「我们雪隼团刚接了件活,这一趟恐怕 要半年时间。」

「去哪儿?」

敖润低声道:「江州!」

「什么?」

敖润嘿嘿一笑:「宋国的贾太师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突然要打江州。江州那 边透出风声,准备招募一批能打的汉子,半年时间每名佣兵给五十金铢,带队长 衔的翻倍。奶奶的,这可是两千枚银铢啊。三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还是我们 薛团长面子大,早早得了信,这几天都在商量,打算抽出二百名兄弟出来好好捞 一票。」

这消息实在太灵通了,孟老大刚借到钱,招募雇佣兵的风声就已经在晴州传 开。程宗扬几乎怀疑孟老大身边有雪隼团的卧底。

程宗扬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这你得问我们薛团长去。」

胡姬捧来酒壶,敖润顺手在胡姬臀上拍了一把,换来胡姬几声笑骂。

敖润倒了两杯与程宗扬一碰,举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老程,你那面盾 可给我挣脸了!你不知道团里那帮家伙见到我的龙鳞盾,一个个眼都紫了,哭着 喊着非要跟我换。老敖就一句:一千银铢,少一个子儿不卖!把那群穷鬼都堵回 去!」

程宗扬笑道:「你要得也太狠了,坐地起价啊。」

敖润在嘴上抹了一把:「不是我要得狠,是想给老张家里多留几个。老张家 里指望他一个人在外面拼命挣口饭吃,现在老张没了,还有一家人等着吃饭。我 跟冯大法商量好了,要能从江州活着回来,赚的金铢他出二十,我出四十,带上 老张留的,想办法凑够一百金铢给老张家里送过去,好让他们家人做个小本生意, 往后蝴□。」

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口饭的事吗?再让你们从卖命钱里挤——让他们到建 康找我,有我的就有他们的。」

「好!老程够仗义,我就不客气了。」

敖润灌了口酒,「老程,你来晴州不会是为了追月姑娘吧?」

程宗扬心里一紧,「月丫头怎么了?」

「她不是房间招贼了吗?我看她这两天都有点不太对劲。还好你小姨下午来 了,搬行李过来和她一同住,我看她才高兴点。」

敖润看似粗鲁,其实也有细致的一面。倒是死丫头居然没跟自己商量就搬来 与月霜一起住,实在是邪门儿。指望她突然间天良发现,自己也太天真了。

问题是她到底打什么鬼主意?明明不承认姓岳的是她爹,却对月霜这个便宜 姊姊表现得十分上心。难道真想把她绑走卖了?

难说……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这种鸟事,死丫头真干得出来……

敖润推来一杯酒。「行了,老程,你就别瞒我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人 家的事?」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片刻,慢慢喝了酒,「你听说过星月湖吗?」

「武穆王嘛,年前的事。要我说,这事宋主干得有点操蛋,好端端就把人家 杀了。再怎么说岳帅也是条好汉。」

终于见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程宗扬几乎有点感动。

敖润道:「这跟月姑娘有什么关系?」

他皱起眉,「岳……月……」

程宗扬连忙道:「不瞒你说,这事跟江州有关系。」

敖润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嘴边,「张十一那个大嘴巴说的是真的?」

「九分虚,一分实吧。」

程宗扬叹口气,「你们如果去江州,恐怕就要跟星月湖那些叛逆余党并肩作 战。」

敖润愣了一会儿,猛地干了杯里的酒:「好事!老敖正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 强军什么样!跟他们并肩作战,老敖求之不得!」

「你不怕?宋军来的可是上四军。」

「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不过能和武穆王的亲卫营一道打上一仗,见识见识 他们的手段,死了也值!」

程宗扬笑咪咪道:「什么叫缘分?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一同去江州呢。」

「你也是星月湖的人?」

敖润压低声音道:「不像啊!瞧你这年纪,岳帅死的时候,你还玩尿泥吧?」

程宗扬笑骂道:「你才玩尿泥呢。先说好,你们雪隼团到了江州就跟我一起, 咱们先并肩干一票再说。」

敖润打量他:「老程,你到底干什么的?商人不像商人,捕快不像捕快,世 家不像世家……难道你也是佣兵?」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笑道:「我就是个做生意的。不管生意大小,有赚头 就做。」

入夜时分下起蒙蒙细雨,青石铺成的街巷被雨水打湿,空气中传来一丝寒意。

「这一带是胡商聚集区,」

臧修道:「除了波斯商会,还有大秦、回鶄、天竺、真腊几十家商会,足有 几万胡商。」

在街上无意中见到波斯商会,想到手里的书信还有宝藏的传言,勾起程宗扬 的兴趣,与敖润分手后立刻带人前来打探。

秦桧换了一身粗布武士服,腕上套了一对包着铜钉的牛皮护腕,脸颊用黄连 水染黄,长须往两边一抹,摆出横眉立目的表情,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晴州 港随处可见的佣兵汉子。

「走!」

程宗扬把头发散开,扎起一条额带,又用一只眼罩遮住右眼,然后紧了紧护 腰,跳下马车大步朝波斯商会走去。

一名胡商迎过来,听说他们是佣兵团送信的,伸手欲接。程宗扬推开他,拿 出信囊亮了亮,粗着嗓子道:「这信要正主才能接!」

看到信囊上的名字,那胡商犹豫一下,「这边请。」

一口华言说得十分地道。

进了院子,里面是一座大理石祭台,岩石呈现天然的玫瑰色。台前树着两盏 琉璃灯,几个胡商两手交叉放在胸口,跪在祭台前喃喃低语。

院侧有一间精致的小阁。胡商在门前说了几句,一个淡金色长发的胡人老者 打开门请两人进入室内:「佣兵团的人吗?什么信?」

程宗扬拿出书信,老者隔着信囊一捏,追问道:「送信的人呢?」

程宗扬按照敖润的描述说了那人相貌,待说到接到信不久就看到传信人的尸 体,阁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巴摩死了?」

说话间,一个女子撩开珠帘快步出来。她穿着黑色长袍,布制兜帽将她面孔 大半遮住,只露出颈侧一丛金黄发丝。她伸手拿过书信,雪白玉腕间几串镶满珠 宝的手镯滑落下来,发出悦耳声音。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自己见过这个女子!那次她腕间戴着一只金属腕甲, 右手高高举起,提着王哲爱徒韩庚滴血的头颅,在大草原血腥战场上宛如一个噬 血魔女。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王哲帐下的参军文泽曾说她是拜火教的女祭司。

老者恭敬地退开一步,似乎不敢冒犯她神圣的尊严。「泰西封的巴摩渡过云 水后,我们就失去他的消息。在此之前他曾说被人追踪,不得不毁掉羊皮,换成 纸张。」

黛姬雪娜目光在程宗扬身上一扫,并没有认出他。毕竟自己当时混在上万人 的军队中,毫不起眼,她能认出自己才出鬼了。她那次中了王哲一箭却因祸得福, 在王哲使出九阳神功玉石俱焚之前就撤出战场,得以保全性命。现在看来伤势不 仅复原,而且更有精进。

黛姬雪娜道:「是谁杀了他?」

她说话语调与六朝人略微有些差异,但比泉玉姬好很多,不仔细听几乎听不 出来。

程宗扬道:「我们佣兵团只负责送信。只要信送到就没我们的事。」

「穆格,给他们钱。」

女祭司丢下一句,拿着书信回到帘内。

月霜的猜测没有错,这封书信果然和拜火教有关。程宗扬摘下眼罩对留在车 内的臧修道:「找两个人在这里盯着,尤其是拜火教那个女祭司,我要知道她去 过哪儿、和谁见过面。」

臧修神情微动,「拜火教?公子确定吗?」

程宗扬打量他几眼:「我差点儿忘了,拜火教是跟岳帅有仇吧?好像听说岳 帅拿了他们什么宝贝?」

臧修道:「拜火教在六朝出现多半冲着我们星月湖来的,不过跟宝藏没什么 关系,只不过有点小误会。」

「什么小误会?」

臧修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岳帅有次到晴州游玩,听说波斯商会的圣火 坛前有两枝圣火,不用添油也不用加燃料就能长明不熄。一时好奇,于是……」

「就把人家的圣火抢走了?」

臧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岳帅只拔出来瞧又给他们放回去了。真的要 弄灭了圣火,波斯人还不跟我们玩命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老臧,说实话!」

臧修苦笑了一下,「当时圣火坛上还摆了一顶王冠。据说是波斯王去世后送 到各地圣火坛供祭的,偏巧那次就在晴州。岳帅一时好玩,随手拿走了。后来以 讹传讹变成岳帅夺了拜火教的宝藏。」

程宗扬笑咪咪道:「岳帅还真是贼不空手啊。那王冠呢?」

「波斯商会几次来人讨要,听说岳帅一怒之下改成狗炼了。」

程宗扬愣了一下,「他还真有创意啊……不好!」

程宗扬猛然想起在玄武湖别墅时,死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几条狗炼;如果 真是王冠改的,里面不管藏着什么秘密也被扒出来了。

秦桧交代道:「盯人时不要离得太近,那个女祭司现身前没有丝毫声息,只 怕修为不弱。」

臧修道:「明白。」

书信的内容自己早已抄了一份,但除了几个罗马数字,其他都看不出来。如 果拜火教女祭司此行真与星月湖有关,星月湖一边应付即将到来的江州之战,一 边还要提防波斯人,再加上黑魔海,够孟老大头痛的。

马车驶回杨柳巷,转弯时路过珠帘书院,墙内传来一阵读书声。程宗扬心里 一动,坐起身来:「老臧,晴州有没有胡商办的书院?」

「有两家通译书院,专门培养通译的牙人。」

「明天帮我找几个懂大秦文字的通译。」

晴州居然有拉丁语教师,自己真来对地方了。只要把书信内容拆开,找几个 懂拉丁语的分别译出,即使不懂语法也能猜出八九分来。

秦桧却倾耳听着书院的诵书声,讶道:「好词!」

程宗扬留心听去,院内几名女子正在桥声念诵:「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 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 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是李清照的词。」

「哦?公子认得此人?」

程宗扬咳了一声,「听说过一点。」

秦桧抚膝叹道:「如此妙句堪称字字珠玑,再由女子曼声吟咏,直如咳珠漱 玉……」

「别酸了。」

程宗扬哂道:「奸臣兄,你不会是动了春心吧?」

秦桧哈哈一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有志气!」

回到住处,臧修连夜去安排人手。程宗扬叫住秦桧:「会之,你帮我做件事: 买一批晴州港最好的烟花,要放得最高的。」

秦桧见程宗扬换上夜行衣,不禁道:「公子要出去吗?」

程宗扬笑道:「去看看风景。放心,要惹事也得等你回来。」

小船离开码头驶入晴州的夜色,一刻钟后,船只靠岸。程宗扬上岸走了一段 路,确定身后没有人追踪,又换了条船,驶过河岔密布的河流,在一处客栈停下。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上楼,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随手一推打开房门。房间内 空无一人,床搏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没有人住过。程宗扬从枕下拿出一枝望远镜, 然后挑起窗纱一角,将镜筒放在窗口,仔细看着对面的树林。

一个时辰后,程宗扬终于在午夜来临的一刻找到目标。

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仿佛喝醉了,步履蹒跚地走到林中,然后身子一歪,扶 着一棵树开始呕吐。过了一会儿他擦了擦嘴巴,像辨不出方向般在林中东走西撞, 好半天才走出树林。

程宗扬脱去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然后推开窗户跃到墙头,远远跟 在那人身后。

树林已经在城郊,那醉汉却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个不起眼的破旧道观闪身 入内。程宗扬背脊贴住墙壁听了片刻,然后越过院墙落在观内。

这座道观虽然破旧,规模却不小。程宗扬看清亮灯的观堂,轻轻一跃,攀住 檐下檩条,游鱼般朝亮灯处游去。

堂内那个醉醺醺的汉子已经收起醉态,他张开手露出手中一块玉佩,紧张地 说道:「在林子里找到这个,老马恐怕出事了。」

一只长着黑毛的大手伸来,一把抓起玉佩,骂了一声,「妈的!」

那人身材粗壮、面目凶狞,一件道袍系得歪歪扭扭,袖口挽着,看起来两分 像道人,倒有八分像土匪。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认出来他是当日在紫溪被武二用坛子扣住脑袋的那个家伙, 叫元行健,是林之澜收的外门记名弟子。

元行健压低声音骂道:「我不是让你盯着吗?上次在草原已经失过一次手,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小贱人的踪迹,老马又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教御交代!」

「师哥,那丫头不好对付。我瞧咱们恐怕是不行了,不如让教御身边的人来 吧。」

元行健脸色忽晴忽暗,半晌才道:「不行。这点事再办不好,咱们兄弟的脸 面往哪儿搁?以后龙池恐怕再没咱们的位子了!」

程宗扬伏在檐下,两人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昨晚太乙真宗在客栈失手, 少不了要回来找寻同门的下落。考虑到白天人多眼杂,多半会在夜里,果然让自 己等到了。

听到此处,程宗扬已经心下了然。这两次行刺都是林之涧主使的,可林之澜 与王哲半师半徒,怎么在对待岳帅遗孤的态度上差别会这么大?

忽然,一个轻微的声音道:「看什么呢?」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小子年纪轻轻,似乎比自 己还小几岁,头发随意挽成一个髻,用一只玉箍束着,额头显得又大又亮。他身 上穿着一件黑色道袍,眉目俊雅,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看起来神清气朗。不过 他姿势跟自己一模一样,脚尖勾着檩条,这会儿正探头鬼鬼祟祟朝堂内张望。

那小子露出失望表情,「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扭过脸,「你看这两个家伙干吗?」

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就被他溜到身边,如果他心存歹意给自己一剑,自己这会 儿恐怕早躺在屋檐下面。

程宗扬低声道:「兄弟哪儿来的?」

那年轻人一愕,「你不认识我?」

程宗扬比他还奇怪,「我干嘛认识你?」

「你——」

那年轻人还没说完,堂内一声大喝,「谁!」

元行健抓起一柄大刀,带着师弟直冲出来。

程宗扬一把扯住那年轻人,「傻愣着干么?还不快跑!」

「哦!」

年轻人连忙跟他一起从檐下钻出,抬手攀住檐角,翻身跃到房檐,接着越过 围墙慌慌张张朝外跑去。

道观内传来一阵叫嚷,灯火不断亮起,人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两 人谁都不敢做声 ,闷头落荒而逃。

逃命这种事,程宗扬已经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撒开脚步跑起来,一般好手 也追不上。可旁边的小子脚下看不出有什么动作,却不比自己迈开大步狂奔慢。

他手臂不动不摇,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像御风而行般轻松自如。

两人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把叫嚷声远远甩在身后才放慢脚步。那小子透出 一口气:「吓死我了……哎呀!小心!」

年轻人一把扯住程宗扬的衣袖。程宗扬刚迈出半步就被他拉得跌了回来,脚 下一滑险些栽倒。

程宗扬稳住身体,朝前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沾着雨水的青草,并没有发现什 么异样,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年轻人小心地蹲下来,从他刚才准备落脚的草丛里捡起一只东西。

「瓢虫哎!」

那小子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让你踩到,还好还好!」

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瓢虫?我差点摔一跤,你知不知道?」

「瓢虫你怎么能乱踩呢?」

那小子没理会他的怒气,自顾自指着瓢虫背上的黑斑一个一个数着,「你瞧, 一、二、二一、四、五、六、七,是七星瓢虫,还是一只雌虫呢!」

「我还以为你捡到宝了!」

程宗扬道:「不就是一只瓢虫吗?你放好,让我一脚踩死它!」

「不行!」

那小子连忙合起手。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这瓢虫难道是你养的?」

「当然,」

那小子认真说道:「今年我放了六万多只七星瓢虫,这一带的瓢虫都是我养 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有病吧?」

「没有。」

「我见过养猪、养牛、养鸡、养鸭、养鹤,还有养蛊的……养瓢虫的我还是 头一次见,」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没病你养这东西干么?」

「当然有用,」

年轻人指着面前的田地,「你看到了吗?」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那边是稻田,那边是果林。本来三亩稻田每年种两 季就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多几亩地呢,出产的粮食可以卖掉,用来换衣服、盐 和家里用的东西。但我刚来时,有些地方五六亩地还养活不了一家人。」

「这跟虫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稻田减产不是因为农夫不下力气干活,而是害虫太多。稻田 里有蚜虫,果林里有桃蚜,还有什么小白蛾、介壳虫……」

年轻人一样一样数着,「因为这些害虫,每年都要损失两、三成的粮食。有 时候一连几百亩、上千亩的稻田都受虫害,每饮只能收几十斤粮食。农夫食不裹 腹,好多人到观里来求神灵保佑,有的过不下去还要卖儿卖女。」

年轻人道:「我去田里看过,那些蚜虫小的很,捉也捉不净,想了很多办法 都不行。我在田里守到第三天时,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虫少了。我在旁边等 啊等啊,终于看到这个东西。」

年轻人举起那只七星瓢虫,得意地说道:「就是它!蚜虫的天敌!我算过, 一只七星瓢虫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虫。七星瓢虫寿命通常是两个半月,能吃掉上 万只蚜虫。而一只七星雌虫能产卵两千多粒,一年能够繁殖六、七代,就算只有 百分之一成活、只繁殖四代,每放一只七星瓢虫,它的子孙就吃掉一万万只贱虫, 保护几十敢田地。而且它不仅只吃蚜虫,还吃小白蛾、介壳虫……」

年轻人一口气说道:「七星瓢虫什么害虫都吃,可周围的小鸡、麻雀也吃瓢 虫,有时候几软地都没有一只瓢虫。我就自己养一些,每天散步时放出去。有了 这些瓢虫,这几年周围田地都没有受过虫害,能多收几千石粮食呢!」

年轻人张开手掌,看着瓢虫生着七个黑斑的鞘翅分开,悄然飞入月色,然后 回过头认真道:「你要把它踩死了,等于多了一万万只蚜虫,多了几十亩田地要 受虫害呢!」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是谁?」

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我是混元观的观主,我叫秋少君。」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回头指着刚才来的地方:「就是那个道观吗?我干!你 是观主跟着我跑什么?」

秋少君叫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拉着我跑的?」

程宗扬冷静下来,「你是太乙真宗的人?和师帅是什么关系?」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你居然知道师帅?那是我师兄!」

「你是王真人的小师弟?」

「是啊,我是最小的一个,排行十七。」

程宗扬上下看着他:「你怎么没穿教御的衣服?」

秋少君连连摆手:「我还不是教御,差得太远了。商师兄说,掌教师兄在塞 外身故,要等选出新任掌教,得到掌教的允许,我才可以设帐授徒,然后再升任 教御。最快也要十年吧。」

「师帅半年前就说过让你升任教御。」

「真的吗?」

秋少君饼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我就在师帅旁边。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和卓云君都在!」

秋少君凝神看着他,「师兄去世时你也在吗?」

「我那时候正好在草原,结识了师帅。师帅还给我留了一封书信,」

程宗扬摊开双手,「可惜被你卓师姐毁了。」

「卓师姐?我好久没有见过她。」

秋少君道:「师兄书信上说了什么?」

程宗扬敲了敲额头,回忆道:「师帅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没时间处 理教务的事务,结果教内的事让他很不满意。如今乱象丛生,希望有人能清理门 户,维持太乙真宗的声誉。」

秋少君盘膝坐在草丛间,苦恼地叹口气:「林师兄本来挺好的,这几年不知 道为什么,忽然招了那么多记名弟子,难怪师兄不高兴。不过那些人虽然三道九 流都有,但有林师兄约束也没做什么坏事……师兄说了谁来继任掌教吗?」

「没有。」

程宗扬打量他,「你想当吗?」

秋少君摆手道:「我差得太远了,蔺师兄他们还差不多。」

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才华横溢、术法超群的样子,就那个光亮的大脑门 挺扎眼。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钱吗?怎么在晴州的道观会破成这样?」

「我们在晴州有三处道观,最大的一处叫上清阁,在云梦泽占了一座岛屿; 另一处在晴州港南边,也有几十名门人,香火很盛的。」

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年前蔺师兄让我来混元观当观主,想让我 把混元观打点好,可是我只顾着养瓢虫,来观里祭拜的人越来越少,也没有多少 钱来修理。」

「祭拜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呢?」

秋少君耸了耸肩,「周围的农夫都是受了灾才来祭拜,这几年虫害少了,大 家日子过得好了,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哈。」

这小子真有意思,养了几万只瓢虫、救了周围几个村子的虫灾,结果把自己 混得没饭吃。程宗扬也坐下来,笑道:「你把事情做好得过分,难怪你的混元观 连鬼都不上门呢!」

「也不是没人来。」

秋少君笑嘻嘻道:「周围人都知道我是个傻瓜,在观里养了一堆瓢虫,隔三 差五还有人到观里来看稀奇。」

「你没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倒是有些醉汉到观里来,」

秋少君吐了吐舌头,「我怕他们不小心踩到瓢虫,索性装鬼把他们吓走。」

「哈哈!」

程宗扬大笑两声。这小子挺有意思。

「你的观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吗?他们在这儿做什么?跟你养瓢虫?」

「林师兄让他们来修行的。」

秋少君嘻嘻一笑,「观里没有肉吃,他们在背后可没少骂我。喂,你来不是 看我养虫的吧?」

程宗扬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但见过王哲这么多同门,只有这个养虫的小子 还像个好人,而且王哲也对他寄予厚望,总不会差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黑魔海吗?」

「知道。」

秋少君表情凝重起来,「三年前文参军到晴州来跟我说了许多事。他说我快 十八岁了,有些事我应该知道。」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黑魔海虽然被岳帅剿灭,不过这些年有迹象表明,黑魔海已经死灰复 燃,让我小心这个大敌。」

「原来是这样。岳帅的事他有没有告诉你?」

「岳帅有个女儿,在师兄的左武军。」

秋少君笑道:「文参军说月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师兄问我想不想娶她,我已 经回绝了。听说师兄很不高兴。」

「为什么回绝?你们道家不禁止娶妻吧?」

秋少君无辜地说:「那时候我十七,她才十三,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两个加 起来都不满三十岁。我怕娶了她把她饿瘦,师兄会骂我。」

难怪王哲那么着急让自己照顾月霜,原来是怕送不出去。

「喂,」

秋少君道:「你问了我这么多,还没有回答我呢。」

程宗扬道:「岳帅这个女儿叫月霜,这件事和她有关。当初在草原就有太乙 真宗的人刺杀她……」

秋少君静静听完经过,然后站起身,「我要去见月姑娘。」

「这会儿?」

秋少君点点头:「事不宜迟。如果真是林师兄指使的,我要赴龙池在各位教 御和长老面前分说明白。」

「如果真是林之澜呢?」

秋少君毅然道:「即使要清理门户,我也在所不惜。」

「你现在一个弟子都没有,林之澜的门人起码上千吧?能跟他们斗吗?」

「只要有证据,蔺师兄、夙师兄、商师兄、卓师姐都会站到我这边。」

这倒有可能。据程宗扬所知,林之澜在太乙真宗内也树了不少敌人。

秋少君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程兄,如果我这会儿告诉 月姑娘我想娶她,你觉得合不合适?」

程宗扬厉声道:「不合适!」

秋少君从善如流地说道:「也是,现在说有点像趁人之危,那我过几天再说 好了。」

「过几天也不合适!」

程宗扬道:「你都已经回绝,这事就别想了。」

秋少君摸了摸脑门,沉吟道:「如果月姑娘真像文参军说的那么漂亮,我怕 我会后悔。」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后悔也晚了,谁让你不抓住机会呢?」

秋少君叹口气,「那就算了。程兄,请。」

「喂,你不回去没事吧?」

秋少君回头看了一眼,「没事。他们找不到我就能偷吃肉了。」

「你这个观主也太抠了吧?连肉都不让吃。」

「每天有青菜豆腐就很好嘛,为什么还要吃肉?哎,小心!」

「我干!大半夜你还盯着看草里的瓢虫?不怕累死啊!」

秋少君安慰道:「几十亩地,几十亩地……」

第六章蛛刃血樱

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事在发生。

位于云梦泽的上清阁迎来太乙真宗两位教御。与此同时,一艘双桅帆船正驶 过月光下的晴州内海,带来六朝最新的消息。晴州港内,西马长街的鸥翼总社、 铜狮巷的雪隼佣兵团、城东胡人聚集区的波斯商会,还有宝泉巷那些操控无数金 钱与权力的钱庄,都一夜灯火未眠,同样醋酿即将发生的风暴。

此时程宗扬正和一个养瓢虫的小子踏着月色,去见一个自己这会儿并不想见 的人。当然,如果月霜处于昏迷状态,自己还是很乐意私下与她见面的。遗憾的 是月夜常有,牛二不常有。

这会儿已是深夜,客栈大门紧闭。秋少君伸手按了按房门,抬头朝程宗扬看 来。

程宗扬道:「你看我干么?翻墙吧!」

「不好吧?」

程宗扬在墙上一借力,跃上墙头。秋少君紧跟着上来,他倒不用借力,身子 一纵就像片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自己身旁。

「身手这么好,翻个墙还这么多废话,又不是偷东西!」

「走门不是方便嘛。」

秋少君道:「我刚用了脱锁诀把里面的锁打开,一推就进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

秋少君道:「你都没让我说……」

「顺手就把人家门弄开了,你这当道士的也太过分了吧?」

秋少君耸耸肩,用他的话回敬道:「又不是偷东西嘛。」

他忽然挑眉,「咦?好像有人?」

「耳目够灵的。自己人。」

星月湖一直派有人手在月霜身边暗中保护,只不过前两次都被小紫支开,没 有起到作用。程宗扬打了个手势,那名隐藏在暗处的星月湖属下现出身形,向他 们做了个「平安」的手势。

程宗扬指了指楼上,示意自己要上楼,然后领着秋少君进去。

刚踏上楼梯,秋少君又「咦」了一声,「有人!」

这小子知觉敏锐至极,可这会儿楼里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刚要开口,猛地打了个冷颤,额角伤痕突然一跳,感觉到一丝阴冷气 息;死亡的气息。

「不好!」

程宗扬从梯上跃下飞身朝门口奔去。身旁人影一闪,秋少君以比自己更快的 速度掠出门。两人刚到阶前便看到那名刚才还朝自己招手的军士垂着头,手中佩 刀刚拔出一半,像被一条无形绳索绞住脖颈,身体悬在半空。

秋少君一把扯住程宗扬,抬脚蹬在廊柱上,往后退开半步。程宗扬正往前疾 冲,身体突然转向,像撞到墙一样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干!不会又见到瓢虫了吧?」

这处院子三面环楼,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天井,此时一弯上弦月悬在天际,清 冷月光水银般洒在庭中。

秋少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井,忽然他一昂身,快捷无伦地向 后翻去,宽大道袍飘扬起来却没带出丝毫风声,接着袖口一软,仿佛被一柄无形 利刃切开,断袖悄无声息地飞开。

秋少君断裂的袖口露出一截剑柄,他拇指扣住剑锷一弹,剑身跳出,接着剑 锋在空中一沉,仿佛劈到什么柔韧物体。

程宗扬抽刀横在身前,一边运足目力,眼角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寒光。那 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乌黑线身与夜色仿佛融为一体,视线稍微移动就失去 它的踪迹。

被剑锋弹开的金属丝无声地掠过,悬在廊下的一盏灯笼齐齐裂开,只剩下半 个纸壳。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这东西太阴毒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缠住,死都不 知道怎么死的。

秋少君袖中的少阳剑跳回鞘内,身体游鱼般往后退开,然后腰身一挺,立在 廊下,一动一静浑若天成,接着左手两指竖起,摆出一个法诀。

静谧中,一股危险的预感涌上心头,颈后汗毛突然直竖起来。程宗扬顾不得 多想,立刻提刀劈出。

刀锋在空气中劈出一声短促尖啸,然后猛地一震,劈中那根肉眼无法看清的 细丝。

程宗扬手腕一翻,钢刀挽了个刀花绞住那根金属丝,发力回扯;细丝在刀上 绷紧,接着一滑,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旁边的秋少君立刻动了起来,少阳剑连鞘从袖中滑出,接着左手屈指一弹, 弹出一点火光。

那点火光在天井中盘旋着划过一道圆弧,并不明亮的光线映出一道道纵横交 错的丝线痕迹,尤其是那具被悬起的尸首旁布满蛛网般的细丝。

程宗扬和秋少君都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幸好刚才没有贸然闯进天井,不然身 手再高,这会儿也难以全身而退。

流动的火光在丝网中飞旋,突然所有细丝像被抽动一样,同时向一处退去, 接着一只手掌伸来准确地挟住那点火焰,随手一捻将它按熄。

不知何时,水银般的月光蒙上一层诡异红色。一个妖艳身影踏着如血的月光 出现在天井另一端。她戴着一顶珊瑚状的玉冠,冠侧垂下两片玉纱,鬌发犹如银 丝,整齐地束在冠内。美须的五官轮廓分明,殷红唇角有一颗红痣,下巴圆润而 白腻。

在她修长的玉颈间围着一具皮制护颈,颈中嵌着一颗黄宝石;黑色皮革向下 掩住高耸的胸乳,与胸甲连为一体,露出两侧雪白的香肩。

那女子年纪已然不轻,身材却惹火至极。她臂上戴着及肘的鹿皮手套,穿着 齐膝皮靴。双乳丰挺圆硕,随着步伐起落微微颤动。腰侧皮衣镂空,露出腰身白 腻的肌肤。她腰间垂着一条银白色的绣边长裾,走动时两条白光光的大腿交替出 现,曲线尽露,与黑色皮衣形成强烈反差。

银发女子迤逦走来,丰腴的雪白肉体活色生香;她大腿外侧刺着一枝樱花, 随着她的步伐在白美肌肤上摇曳着,仿佛迎风绽开。

银发女子神情冷傲,对庭中尸首看也不看一眼。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厉声 道:「贱人!敢杀我的人!」

银发女子艳丽红唇微微挑起。「星月湖的人早该死了。程少主,聪明的就立 刻滚回盘江去,这滩浑水不是你这种化外蛮夷能蹚的。」

她声音低沉,有种略显沙哑的磁性。

秋少君第一次见到穿这么少的女人,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 瞪着她的下巴道:「为什么要杀人?」

银发女子回眸望着秋少君,淡淡道:「难怪王哲宁可把自己最好的弟子带在 身边,原来是要给你留位置。」

说着她抬起下巴,「滚回龙池,我便饶你一条小命,免得让蔺老贼太得意了。」

秋少君皱起眉头,「你是谁?为什么要挑拨我们同门?」

银发女子发出一串低笑,「你们太乙真宗彼此勾心斗角,还用挑拨吗?我虞 白樱没兴趣与你们两个小娃娃动手,快滚!」

秋少君用剑柄敲了敲脑门,似乎没有想起这个名字。程宗扬心下雪亮,只听 她对星月湖的口气,不用问,肯定是岳鸟人的仇家!

姓岳的鸟人两腿一蹬、一了百了,架不住他仇家成群结队前赴后继赶来报仇, 做人做到这一步真不知道是悲剧还是喜剧。

秋少君抬起头,又一次质问道:「为什么杀人?他和你素不相识,从来没有 得罪过你!」

他口气像个孩子固执,似乎不得到一个满意答案绝不罢休。

「很简单,」

虞白樱冷冷一笑,「因为我是杀手。」

月霜这里还真热闹,先是小紫,接着是太乙真宗,这会儿连杀手也出来了。

程宗扬深深吸口气,随时准备出手,旁边的秋少君却踏前一步,难以置信地 看着虞白樱,「你就是那种可以为了钱杀死任何人的歹徒吗?」

秋少君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人是万物灵长,钱只是生活的工具,你却为了 那些人们制造出来为了生活方便的钱币而杀掉它的主人,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虞白樱被他气势汹汹的声讨说得皱起眉,冷笑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迂腐, 一会儿被我的断月弦切掉脑袋,你就知道谁可笑了。」

程宗扬双刀一碰,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震响,将她的冷笑声硬压下去。

秋少君凛然道:「我绝不允许你伤害月姑娘!」

「你们都不滚吗?」

虞白樱道:「那就一并杀掉好了。」

秋少君立在阶前,仗剑道:「我不会让你杀的!」

程宗扬一直紧盯虞白樱的手掌,忽然间跃起身一个飞腿,将廊下一个花盆踹 起来。花盆刚飞到一半就被无声袭来的断月弦切开,碎裂成几块不规则的形状四 下飞散。

秋少君惊出一身冷汗。那女子毫无征兆就挥出断月弦,如果不是程宗扬一直 戒备,他这会儿已经轮了一招。

「程兄,多谢了!」

「跟一个当杀手的妖女还废什么话!瓢虫小子,并肩上吧!」

「这个——」

秋少君为难地说:「胜之不武吧?」

程宗扬一脚朝他屁股踢去。秋少君连忙躲开,一边拔剑叫道:「我知道了!

妖女!看剑!「

虞白樱一手挥出,看不见的断月弦漫空飞来,迎向秋少君的剑气。程宗扬跃 起身,一刀砍断绞碎那名军士颈骨的长索,然后蹬住廊柱,脚下一弹,双刀舞成 一团光球朝那女子扑去。

虞白樱冠侧玉纱飘扬起来,露出玉冠间银丝般的美发,接着旋身挥出掌中的 断月弦,与两人斗在一处。

一交手程宗扬才发觉不妙。自己本来仗着力沉刀快,想硬拼她的细丝,谁知 双刀一出只觉空气中绵绵密密,似乎每个角度都有看不到的细丝攻来,一波波毫 无停歇。

天井中的月光本就暗淡,此时又蒙上一层血色,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到那些 细丝攻来的方向。程宗扬只好左一招虎战八方,右一招虎战八方,把双刀舞得密 不透风,抵御那些无孔不入的细丝。

虞白樱立在天井一角,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掌操纵无形细丝,远远将程宗扬的 攻势阻挡在数丈之外。随着时间延长,那些隐藏在月光间的细丝不但没有减弱, 反而越来越多。

自己像陷进蛛网的虫子,越挣扎陷得越深,可停下就意味着死亡,只有拼命 挣扎才有一线生机。程宗扬暗暗叫苦,这样打下去恐怕不用女杀手动手,自己就 先累趴下了。

一边的秋少君似乎也对这些无从捉摸的断月弦束手无策,他围着虞白樱大兜 圈子,略一深入就立刻退出,避免陷入网中。程宗扬没指望他的修为能赶得上卓 云君与齐放鹤,但秋小子显露的水准只比祁远强上一点就让人无法接受。

这场格斗让程宗扬郁闷至极,虞白樱手中的断月弦无疑是一件致命利器,偏 又无法看见,自己只能拼命挥刀,四面八方都守得绵绵密密,活像和空气作战的 傻子。

从目前状况一点都看不出取胜的可能。

虞白樱操纵着断月弦,一点一点编织她的死亡陷阱。月色越来越红,浓得仿 佛滴下血来。

忽然手上一痛,一根细丝透入绵密刀网在程宗扬手背上一划,带出一道血痕。

天知道这贱人的断月弦究竟有多少,自己每一刀劈出似乎能劈中十根八根, 连背后也布满丝网。这种情况下,后退与自杀差不多!

程宗扬虎吼一声,不退反进,硬向虞白樱攻去。

就在这时秋少君终于出手,他燕子般飞起,在空中忽高忽低地一掠而过,每 个转折都精巧至极,轻易掠过整个天井,接着身体一沉,落在庭角一口水井的井 拦上。

秋少君右手执剑收到背后,左手抬起在胸前结出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 无光无象!」

随着他手指的变化,一条水柱从井中升起,然后圆形张开,轻灵地悬在他掌 下,宛如一面水镜。

秋少君中指竖直,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 虚,无形无名!」

随着他的吟诵声,水镜「砰」的一声猛然绽开,化成漫天水雾。

「寂兮蓼兮,是曰太易。」

秋少君左手两指相扣,一股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空气中的温度迅速下降, 弥漫在天井中的水雾顷刻间凝结成细小冰晶。

虞白樱黑色鹿皮手套蒙上一层寒霜,眼神却比寒霜更冷,「先天五太?」

秋少君收回左手,「太易第一!」

随着冰雾凝结,交错在空中的断月弦一根根浮现出来。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从虞白樱掌心开始,八根细丝放射状张开,构织成一张笼罩整个天井的巨大 网阵。

此时程宗扬看得清清楚楚,八根断月弦交错成一张密网,自己每一刀劈出, 八根断月弦同时振动,衍生出无数复杂的变化。自己用力越大,断月弦的反弹就 更大,反击也更强。

但在看不到断月弦全貌的情况下,自己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虞白樱是怎么操纵 这么多的丝弦。虞白樱的断月弦诡异之处在于它的无迹可寻,交手时占了无数便 宜。

谁也没想到秋少君别出机杼,用冰法将水雾凝成细霜,顿时破了断月弦最强 的一点。此时断月弦被凝结水雾沾上,显出痕迹,八根细丝每一个变化都有规律 可寻,而所有的变化都源自网阵中央的一点。

「瓢虫小子,有你的!」

秋少君天马行空的一击显然打乱虞白樱的步骤。漫空交错的丝网出现一个小 小破绽,程宗扬趁机双刀齐出劳在网阵中央。横在空中的断月弦失去操控,一根 根垂落下来。

虞白樱手腕一翻,抽回八根细丝。秋少君身体前倾,箭矢般向前掠去,少阳 剑由慢到快在掌中微振着递出,凝聚在剑上的真气不断攀升。

秋少君刚出手时给自己的感觉在卓云君之下,与自己顶多半斤八两。但他这 一剑不断催发真气,刺到中途便突破第四级的境界,真气聚敛不散,招术神完气 足,已经是第五级坐照的巅峰境界。

虞白樱手中结霜的丝弦蓦然翻起,六根攀住少阳剑锋,两根昂起,缠向秋少 君的手腕。程宗扬一点都没有「两打一、男打女,胜之不武」的心理负累,立即 一招虎啸风生,双刀带着利啸攻向虞白樱要害。

虞白樱大腿外侧雪白肌肤上樱花纹身一闪,玉脚踢在程宗扬刀侧;她动作准 确而简洁,没有一丝多余动作,显示杀手注重效率与实际的特点。与此同时,她 左腕一翻,腕下弹出一根黑驹黝的长针刺向程宗扬腹下。

虞白樱这一招算不上什么奇妙招术,但对时机的把握堪称精准。程宗扬护身 的左刀被她踢开,身前空门大露,正急忙回刀守住胸前要害,这个银发贱人却像 算准一样攻向他小腹。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能下苦功修炼的人,占了生死根的便宜, 修为还过得去,格斗的基本功就差得太远了。幸好这两天被孟老大狂殿,多了几 分应变本能,在长针及体的刹那竭力扭腰,硬生生挪开半尺。

虞白樱冷冰冰握住长针正要痛下杀手,突然间脸色一变。她用来阻拦秋少君 的六根断月弦尽数缠在少阳剑上,丝弦与剑身相触,立刻凝结出细细的霜晶,像 冻在剑上一样无法挣动。

银发女子屈指挑起丝弦,随着真气透入细如发丝的弦身,弦上白色霜晶一路 四散飞溅。就在这时,秋少君玄黑色道袍传来一丝波动,他修长手指握住剑柄, 长剑一举,长声道:「气之始生,是曰太初!」

凝在剑上的断月弦同时弹起,宛如飞舞的龙蛇,试图从虞白樱掌中逸出。虞 白樱艳目透出一丝寒光,五指按住弦身,娇叱一声,将弦身的震动强行压下。

「先天一气,无形无实!」

秋少君并起左手食、中二指按在剑上,一缕微光游蛇般从剑身上一闪而逝, 被虞白樱激飞的霜晶重新凝结在弦上。与此同时,六根断月弦从少阳剑上一一弹 开,每一根弹出都重重击在虞白樱掌心。当第六根断月弦弹起,虞白樱发际玉冠 「砰」然碎裂,一丛银发猛地飞舞起来。

虞白樱脸上掠过一丝红色,她退开半步盯着秋少君。

秋少君仗剑道:「太初第二!」

虞白樱道:「你的九阳神功呢?怎么不施出来?」

秋少君老老实实道:「我不会。」

虞白樱齐腰长发在身后飞舞,庭院中如血的月光仿佛凝聚起来,将她手中八 根细弦染得血红。

程宗扬道:「虫小子,你很能打嘛!能不能干掉她?」

秋少君小声道:「如果说保命,我有点把握。」

「那好!你在这儿顶着!」

程宗扬丢下一句话,反身跃入楼内。

这边打得天翻地覆,外面没有一丝动静,可能是那个银发女杀手用了什么屏 蔽声音和视线的法术,但楼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奇怪了。就算月霜睡熟了,死丫 头总不可能听不到吧?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妙,既然秋小子能顶得住,立即脱身到楼内探视。

程宗扬两个起落跃过楼梯。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 松口气,看来两个丫头已经醒了,多半知道有敌来袭,把窗户掩住才没有灯光透 出。

程宗扬一把推开门,只见小紫双手支着下巴,正伏在窗口看着什么。程宗扬 正要说话,忽然一只玉手伸来抓住自己的衣襟,紧接着手臂一抬,把肘下一柄利 剑架在自己颈中,手法干净利落。

程宗扬大叫道:「是我!」

那柄剑本来已经停住,他不叫还好,听出他的声音,利剑不但没有撤回,反 而猛刺过来。程宗扬心念电转,月丫头这是逮到机会要顺手替天行道。

程宗扬拼命向后一退,衣襟「嗤」的一声撕开,接着举刀,间不容发之际才 格住月霜的利剑。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几乎能感觉到她视线迸出的怒火。月霜银牙咬紧, 美目盯着程宗扬,握剑的手掌捏得发白,似乎在等机会再给自己一个狠的。

月霜终于把剑收到肘后,扭过头不去理他。程宗扬悄悄抹把冷汗,按道理说 月丫头昨晚处于昏迷中,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事,但她醒来之后会不会发现身体 的异样就不好说了。理智对女人来说属于奢侈品,她真要在这时候跟自己拼命, 那肯定是个让自己笑不出的笑话。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捣什么鬼呢!」

小紫回过身把手指竖在唇边,小声道:「嘘……不要吵,有人来了呢。」

走廊内一片静谧,忽然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掌伸来,轻轻推开房门。

看清门外身影,月霜面露惊愕;小紫目光瞬时亮了起来。程宗扬却大叫一声: 「干!」

第七章利杖冥薇

程宗扬第一个冲动就是想冲出去看看那个养虫的小子是不是被干掉了。

眼前女子玉冠银发,美须面孔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气息。她身上皮衣如墨、 肌肤如雪,凸凹有致的身材火辣至极,赫然就是天井中正与秋少君交手的虞白樱!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突然又出来一个虞白樱,她是会分身法,还是这么快 就干掉秋小子,过来追杀自己?

当视线落到那女子发际,程宗扬想起虞白樱的玉冠被秋少君用先天五太的太 初诀震碎,眼前这女子玉冠仍是完整的。而且虞白樱用的是断月弦,眼前的女子 拿的却是一枝碧玉杖。还有,虞白樱眉眼间冷冷的,蕴藏无限杀机,眼前这女子 却多了一分漠然,看着众人的眼神和看着待宰的家畜没什么分别。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最喜欢双胞胎了!月姊姊,你看她们长得像不像?」

月霜微微侧过身挡在小紫身前:「你是谁?为什么几次三番刺杀我?」

那女子淡淡道:「我们杀人,从来不用几次一二番。」

小紫笑吟吟道:「姐姐好厉害哦,能让姐姐出手肯定要不少钱呢。」

程宗扬立刻道:「对啊,你们干这一行不就是为了钱吗?要多少钱大家好商 量,何必打来打去呢?」

月霜狠狠瞪了他一眼,程宗扬叫道:「瞪我干么?谈生意也有错吗?」

月霜怒道:「败类!」

那女子冷笑着伸出两根手指。

程宗扬精神一振。有的谈就好商量:「两千……银铢?」

敖润当雇佣兵,半年才拿到这个数已经不少了。

「两枚铜铢。」

那女子冷冷说道:「岳贼的女儿只值这个价钱。」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不是钱的问题,完全是岳鸟人为人的品德问题。看她们 的年纪,岳鸟人死的时候多半才十六、七岁,这样一对姊妹花与姓岳的那个禽兽 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用脚趾都能想出来……

月霜英气面孔露出怒意,刚想举步却被小紫悄悄扯住。小紫天真地眨眨眼睛: 「外面的姐姐叫虞白樱,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子一笑,「小妹妹,想拖延时间你便打错主意了。」

她举起碧玉杖指着月霜道:「在地府遇到岳贼,莫忘了告诉他是虞紫薇杀了 你们。」

一股阴森气息从虞紫薇颈中的黄宝石间散发出来,房内灯火像被压迫一般, 一瞬间黯淡下来,只剩一点淡淡微光贴在灯蕊上。

突然间一颗白森森的头颅出现在虞紫薇玉冠上方。月霜一声惊呼,连程宗扬 也头皮一阵发麻。

那头颅深陷的眼窝空无一物,凹陷鼻孔形成两个不规则的黑窟窿,牙齿赢露 在外,竟然是一具点髅。那骷髅仅剩下骨豁的躯体比房门还高,骨骼又粗又大, 白森森的指骨弯曲如爪,握着一对镔铁重斧,直挺挺立在主人身后。

虞紫激朝月霜一指,「去!」

「呼」的一声,那具骷髅影子般从虞紫激身后穿过,一纵便跨到月霜面前, 挥起两柄重斧,光秃秃的趾骨踩得地板一阵「吱嘎」乱响。

重斧带起的狂飙触肤生疼,单凭一柄剑万难抵御这两柄数百斤的重斧,但月 霜背后便是小紫,若是闪避便该小紫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怪物。月霜顾不得多想, 立即举剑档住斧刃。

「叮」的一声,长剑被重斧荡开。月霜性子执着却不笨,出剑时微微划个圆 弧顺势一引将重斧带到一旁。

骷髅粗大臂骨挥出,利斧重重劈在墙上,半尺厚的砖墙轰然破碎,被劈开一 个半人高的大洞,碎砖「霹雳啪啦」飞入隔壁,洒落满地。

月霜头发沾上砖石粉末,形容狼狈,出手却毫不犹豫,长剑刹那间光芒大作, 直接使出真武剑,一招诛邪;剑上吐出半尺长的剑气,将弥漫在室内的妖异气息 一扫而空。

月霜突然显露的修为,不仅虞紫薇为之动容,连程宗扬也看傻眼。月霜的底 细自己再清楚不过,在草原时虽然一只手就能打自己七、八个,但自己迈入第四 级之后比这丫头只强不弱。虽然几次交手都被她追着打,但不是自己真打不过她。

可她这一招出手却重演当日决战力斩黄金骑士的一幕,修为攀升不只一级。

虞紫薇挽起碧玉杖在空中疾旋,化去月霜的剑气,接着杖身在剑上一点,破 解她这招诛邪。她刚要追击,忽然一条深紫色鳞鞭从月霜腰侧飞出,缠在碧玉杖 上。

虞紫薇冷笑一声,震开紫鳞鞭,然后闪身抢入室内,玉杖挥出一片碧森森的 光影,将真武剑和紫鳞鞭一并逼开。

程宗扬心下叫苦。两个丫头一起朝虞紫薇出手,只剩自己一个人对付那具骷 髅。眼看着骷髅掀飞半堵墙壁,椎骨格格作响地转过一百八十度,挥斧朝自己劈 来,程宗扬只好暴喝一声,双刀齐出,拼尽全力硬撼它的双斧。

月霜剑光四射,真武剑法的斩妖、诛邪、伏魔、镇恶……诸般精妙招术狂风 暴雨般朝虞紫薇攻去。小紫却一鞭挥出就不再出手,只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紫薇, 笑吟吟道:「姐姐的黄泉玉好漂亮呢!」

虞紫薇玉容冰冷。月霜的强势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姓程的年轻人刀法劲急, 也不是三、五十招可以打发的。一听到岳鸥举的女儿在晴州出现,她和姐姐一同 寻来,如果这次有失,被团主知道,免不了要受责罚。

忽然间手上一凉,虞紫薇转眸看去,只见握杖手上的鹿皮手套不知何时绽开 一道裂缝,露出雪白指背。裂缝沿着黑亮的皮革,蚯蚓般向上延伸,不一会儿就 延伸到臂上。

虞紫薇神情大变,厉声道:「殇侯老贼也来了吗?」

「姐姐好聪明哦!」

小紫笑道:「一眼就认出人家的破甲散了。」

破甲散严格来说不属于毒性,对人体伤害并不大,唯一用处就是能让皮制物 品迅速变得干枯脆硬,像薄纸般易碎。

施毒者最头痛的就是武者使用皮制的护具抵御毒药,破甲散就是专门为此而 设:先消解皮具,再从容施毒。那个精致如玉的小女孩一脸稚气,却神不知鬼不 觉地放出鸩羽殇侯那种用毒大宗师才有的破甲散,让自己也大大吃亏。

程宗扬被骷髅的双斧压得喘不过气,刀斧相交,巨大的冲击力将太阳穴上的 伤痕都震得霍霍跳动。他拼尽全力将骷髅逼退半步,转身叫道:「太不公平了!

让我去打死人——「

话音未落,程宗扬猛然张大嘴巴。那个双胞胎美女杀手与月霜斗得正急,每 次出手都有一块黑色皮革飞出;她双手鹿皮手套已经脱落,腰侧皮甲上一道裂缝 正不断绽开。与此同时,她颈下黑亮皮甲也浮现出无数蛛丝般的裂痕,越过那赖 黄宝石朝胸前延伸。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听过一个很好玩的笑话——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连 妈妈也分不清谁是姊姊、谁是妹妹。有一天妈妈给姊妹俩洗澡,好不容易洗完, 其中一个双胞胎咯咯笑着说:妈妈给姊姊洗了两次,妹妹一次都没有洗到。」

皮甲裂痕越来越大,忽然间厚硬胸甲绽裂开来,两团充满弹性的雪乳猛然弹 出。虞紫薇一声尖啸,碧玉杖张开两片翠绿光翼,宛如一只诡异的青凤陡然扑出, 拍散月霜真武剑上的剑气。

程宗扬一刀劈在骷髅粗如拳头的臂骨上,借势跃起,双刀一起砍在虞紫薇的 碧玉杖上。虞紫薇修为本在几人之上,此时恚怒出手,屈臂用玉杖格住双刀,然 后反压过来。

程宗扬一阵眼晕。虞紫薇屈臂把玉杖横在胸前,两团美乳丰腴而白腻,雪团 般高高耸起朝自己直压过来,让自己大呼吃不消。

「淫贼!」

月霜看到几乎流口水的程宗扬怒火就压抑不住,她一脚把程宗扬踢开,挡住 虞紫薇。

程宗扬被她一脚踹中肋下,一口气几乎没提起来,狼狈不堪地从骷髅斧下着 地一滚,滚到一边。

小紫张开小手,悄无声息地掷出一丛细针;虞紫薇上身一折,在细针及体的 刹那堪堪避开。她颈下黄宝石只剩一条皮缕系住,这时一折腰,黄宝石从颈间飞 起,接着紫影一闪,紫鳞鞭凌空掠来,轻轻巧巧卷住那颗黄泉玉,从她眼前夺走。

虞紫激美目圆睁,发出一声尖啸,刺耳啸声几乎震碎耳膜。忽然她喉中迸出 一缕鲜血,溅在碧玉杖上,接着银发震碎玉冠,在身后猎猎飞舞。她吟诵着,手 中碧玉杖吸尽鲜血,色泽由绿转赤,露出碧血杖的真实面目。

小紫玉手一展,紫鳞鞭灵蛇般收回缠在腰间;那颗黄泉玉高高抛起,落入她 洁白掌心。小紫一手握住黄泉玉,娇声唤道:「泉奴!」

一道剑光流星般从空中闪过,朝银丝飞舞的虞紫薇刺去。

「叮」的一声,蒙着面孔的泉玉姬一剑点在碧血杖上,锐利剑锋在空气中荡 出一圈涟漪。

泉玉姬潜藏多时,她修为本来就在月霜等人之上,这时久蓄真气的一剑突然 刺出,无论时机、角度都极为险恶,不仅打断虞紫薇正在施展的血咒,还将她注 入杖身的鲜血硬逼回去。

剑锋点在杖上,真气不断攀升,虞紫薇握杖的手指拧紧,一边抵抗泉玉姬突 如其来的偷袭,一边将还未施展威力的血咒化解。她雪白面孔由白转青,忽然间 身体一震,残存的皮甲像雨点般每片都迸散开来,赢露出曲线丰润的雪滑玉体。

程宗扬单挑虞紫薇的骷髅随从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那具骷髅实力不弱于它的 主人,更因为光秃秃的骨骼不惧刀剑,甚至还高少许,只是动作略显迟钝,自己 才能支撑到现在。

他一边竭力抵挡骷髅挥来的重斧,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这边,心里渐渐升起 一丝疑虑。虞白樱被秋小子挡住,没看到她的真实修为,但虞氏姊妹见到自己这 边的人马还敢出手,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泉贱人暗算吧?

眼看月霜使出一招伏魔朝虞紫薇颈侧划去,程宗扬眼角突然瞥到一丝暗红月 光浮上地板,大叫道:「躲开!」

那丝几乎看不到的月光突然昂起,正是虞白樱攻来的断月弦。幸亏程宗扬叫 声在前,月霜及时停步,才没有被切金断玉的丝弦缠住手臂。

虞白樱丝弦攻来的同时,虞紫薇也强压下逆行血咒,碧血杖蓦然抬起,泉玉 姬的落梅剑在杖上发出一声刺耳声响,肩后被银隼镖刺中的部位猛然迸出一缕血 箭,落叶般飞开,撞在墙上。

短短两个呼吸时间,虞紫薇、泉玉姬同告负伤,月霜被那根细如发丝的断月 弦逼得手忙脚乱,程宗扬也因为分神,被骷髅随从用骨肘撞到腹侧,从重斧劈出 的缺口跌到隔壁。

只有小紫笑靥如花,握着那颗黄泉玉娇声道:「虞姐姐的身子好白呢。人家 最喜欢双胞胎了,一会儿人家给你们当妈妈,帮你们剥光光,乖乖待在盆子里面, 让妈妈给你们洗白白,好不好?」

虞紫薇美目露出骇人怒火,她的目标一直是月霜,这时注意力终于被小紫吸 引,转身朝她掠去。

小紫早就等着这一刻,随即乳燕般飞起,手掌在窗棂上一按,木制窗棂顿时 碎裂,轻笑着闪身掠出。

虞紫薇放开月霜,赢露着白生生的玉体跃出窗户,地上破碎皮甲被劲气带动, 宛如受惊的蝴蝶飞开。

「死丫头!」

跌入隔壁的程宗扬跃起身朝小紫追去。

几根枯骨握住黑沉沉的斧柄将程宗扬硬劈回去。那具骷髅失去血肉和筋腱, 白森森的骨骼被无形力量连接在一起,偶尔某根细小骨豁被程宗扬的刀气震飞也 能重新飞回,简直就是个不死怪物。

死丫头虽然在船上休养快一个月,但失去的气血没那么容易复原,论起实力 只怕比在建康时还弱一些,而虞紫薇的修为绝不在苏妲己那妖妇之下。对小紫来 说,此时局面比建康那一晚更凶险。

情急之下,程宗扬抛开双刀,两掌「砰」的合拢,大喝一声:「临!」

从丹田传出的声音在体内隐隐震动,与真气奇妙地融合。一颗光球从丹田涌 出,如同脱缰野马,通过手少阳经络从指尖飞出。

昏暗的室内一瞬间被九阳神功的耀眼光芒照亮,骷髅随从像被强光刺痛眼睛 一样,举臂遮住空荡荡的眼眶。那颗光球击在它干枯臂骨上,「格」的一声,白 森森的骨骼表面绽出一片龟甲状的裂纹,然后断裂开来,一截惨白臂骨带着重斧 「光」的落在地板上。

泉玉姬肩部鲜血狂涌,染红半边衣物;她惊愕地看着程宗扬,完全被他突然 施展的九阳神功所惊呆。

程宗扬顾不上理会她的惊愕,舌绽春雷,暴喝道:「兵!」

又一颗光球脱掌飞出击在骷髅胸膛正中。骷髅胸骨像被烈火焚烧过一样变得 黝黑,几粒细小骨渣迸裂开来,骷髅所有骨骼都为之震动,整具骨架摇摇欲坠。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暴喝道:「斗!」

挥出一颗光球,朝骷髅头颅击去。

几乎散开的骷髅突然间一紧,骨架顷刻间小了三分之一,堪堪避开程宗扬的 九阳真气,接着仅剩的左臂抓住重斧朝程宗扬胸口劈来。

程宗扬一口真气刚用完,眼看着重斧横扫过来却无力闪避。此时离自己最近 的泉玉姬只要出剑挡住骷髅这一击,自己就能缓过气来,可那贱人不但没有出手, 反而惊惶地向后退去,把自己暴露在重斧的狂飙下。

「干!」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一口血险些吐出来。早知道这贱人靠不住,没想到会 在这要命时候卖了自己一道。

忽然一个人影飞来撞在程宗扬身上,重斧擦着头皮扫过,带上几缕头发,两 人一同倒地,翻滚着压在一处。

程宗扬瞪目结舌,从斧下救了自己一命的竟然是月霜。那丫头身上多处被断 月弦割出伤痕,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狼狈。更要紧的是,程宗扬突然发现月丫头身 上的衣服都用针线缝在一起!

程宗扬感觉像挨了一个耳光,一时间无地自容。昨晚的事月丫头全知道得清 清楚楚……太乙真宗用的什么狗屁迷香啊!

月霜虽然救了他一命,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客气,充满鄙夷和愤怒。

忽然间程宗扬翻过身压在她柔软胴体上,月霜脸色一下涨得通红,用力啐了 这个不要脸的淫贼一口,接着屈膝给他一个狠的。

「呃……」

程宗扬刚才在下面,正看到骷髅再次挥出重斧,本来抱着她想翻滚躲避,这 下仿佛被一头犀牛撞到胯间,浑身力气一下散得净光,脑中只剩下一个感觉:蛋 疼!

脑后风声响起,程宗扬几乎能听到骷髅握住斧柄的指骨摩擦着格格作响。生 死关头,太阳穴忽然一跳,感应到一丝死亡气息。

额角这种跳动刚才已出现不少次,程宗扬并没有太在意,这一刻却萌生一个 念头。

除了最初星月湖那名自己的属下,双方并没有死人。这股死气的来源只可能 是背后的骷髅随从。与一般死亡气息不同,它身上死气聚而不散,只有交手时才 能感应到。

程宗扬顾不得多想,真气送入太阳穴,通过生死根奋力一吸,将那股死气硬 生生夺入体内。

重斧落下将木制地板斩开一个大洞,离自己耳边不过寸许。

坠落的木板雨点般掉在楼下,砰砰声不绝于耳。片刻后室内安静下来,只有 灰尘四处弥漫。

程宗扬面无人色地侧过脸,只见那只白骨森然的骷髅手掌握住斧柄,在距离 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凝固似的一动不动。

程宗扬外表并没有变化,只不过他自己知道,自己窍阴穴内多了一个模糊的 影子。

程宗扬压低声音,试探着说了一声:「走!」

骷髅随从缓缓提起重斧,然后向前迈出一步。

程宗扬与月霜面面相觑,接着月霜抬起手臂,充满愤怒地甩来一个耳光。

「我又不是故意的!哦……」

程宗扬两手捂着胯下,像虾米一样蜷起身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庭中传来一声厉叱,「阿薇!」

虞紫薇在走廊中尖叫道:「她抢了我的黄泉玉!」

一道黄光从天井射入走廊,程宗扬醒悟过来,挣扎着爬起来,一脚踢在骷髅 完好的手臂上,将它的臂骨踢得散开。

果然,在自己拆散骷髅的同时,那个被自己强行吸入窍阴穴的魂影受到一股 强大力量吸引,散成丝丝寒意从体内逸出。

小紫娇笑着从隔壁破洞跃过来,紧接着虞紫薇出现在断墙另一侧。她一手握 着黄泉玉,一手拿着碧血杖,银丝般的长发垂在身后,那具光溜溜的胴体一丝不 挂。

这女人身材果然惹火。该凸的凸,该凹的凹,那具雪白肉体丰腴妖艳,充满 成熟女子的秾艳风情,让人不禁想入非非——如果真把她们抱在怀里,给这对并 蒂的姊妹花轮流洗澡、任意摆布,该是何等乐事!

但这会儿实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好时候。脑筋刚转了半圈,下面就像又挨 了一脚,程宗扬龇牙咧嘴,痛得冷汗都出来了。

虞紫薇握着黄泉玉的手掌横在胸前,抱住双乳,那对雪滑丰乳在臂后起伏着, 两眼放出骇人怒火。她的骷髅随从已经散成数十块,即使有黄泉玉在手,短时间 内也无法复原。

虞紫薇提起碧血杖重重一顿,脚下木板像地毯一样扭曲变形,掀起水纹般的 波痕。与波痕一触,室内木桌的四只桌腿同时裂开,发出一声脆响。

程宗扬咬紧牙关,扑过去想抢过双刀,刚迈开步子就闷哼一声,两手捂着胯 下差点跪倒。月霜跃起身娇叱一声,双手握剑奋力刺进地板。水纹状的波痕掠过 剑锋,扇形分开,剑刃像置于熔炉中,温度迅速升高,变得暗红。

月霜死死握住剑柄,缠在剑柄上的丝绦在高温下冒出青烟,就像握着烧红的 烙铁。

「小贱人!」

虞紫薇盯住小紫,恨不得吞了她。

小紫骇怕地向后退去,忽然双手拢在嘴边,娇声道:「救命啊……」

虞紫薇怒极反笑。她们姊妹出道十余年来从未失手,今日却在这几个年轻人 手中好一番灰头土脸,即便用最酷毒的手段杀掉她也难解自己心头恨意。

整座小楼微微一摇,接着楼顶被一对蛟龙般的黑戟掀开。木石纷飞间,一个 高大身影从天而降;虞紫薇骇然转身,一手拔出碧血杖朝空中刺去。

孟非卿的天龙霸戟绞住碧血杖,翻腕一拧,虞紫薇的玉杖脱手飞出,劲风所 及将她整个笼罩在内。虞紫薇尖叫着闪身退后,避开霸戟凌厉的锋芒。孟非卿雄 狮般的身躯落在室内,双戟如同蛟龙出水攻向虞紫薇。

反而是虞紫薇处于劣势时才看出这个女杀手的真实身手。她在狭小的斗室内 翻滚跳跃,躲避双戟的追击。那对赤赢雪乳在胸前跳动,白花花的肉体忽而弯转 如环,忽而疾退如风,雪白双腿不住跳跃,开合间展现出无穷妙态,大腿外侧那 朵蔷薇逼真得仿佛活过来一样活色生香。

程宗扬刚看了两眼就再支持不住,不得不含恨移开视线。孟非卿却对眼前赢 女的艳态视若无睹,他击飞虞白樱的断月弦,双戟越收越紧,忽然戟尾一摆打在 虞紫薇腰间。虞紫激痛叫着按住腰肢,孟非卿戟交右手,左手张开,像抓一只小 兔子那样拧住她的脖颈。

破空戟声突然中止,楼内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各人的心跳声。

程宗扬望着孟非卿,对他又多了一分佩服。下午踹他那一脚只觉得过瘾,这 会儿自己也原样消受才知道有多要命;孟老大不仅浑若无事,还能出手破敌,真 不愧是铁打的好汉。

虞紫薇咬牙道:「有种你便杀了我吧!」

孟非卿沉声道:「当年之事,岳帅已经赠给两位黄泉玉作为补偿,还有什么 对不住你们的?」

虞紫薇尖声恚骂道:「孟走狗!你以为我们姊妹是什么人!啐!」

孟非卿有些尴尬地避开她的唾沫,挺起腰背威风凛凛地喝道:「龙宸的人要 蹚这滩浑水吗!」

庭中格斗声戛然而止,接着虞白樱飞身上来。她与秋少君一战虽然没有楼上 凶险,但绝不轻松,此时白腻乳肉香汗淋漓,甚至溢出皮甲,看起来比虞紫薇还 要吃虞白樱厉声道:「放开她!」

孟非卿松开手,还挥下外衣覆在虞紫薇身上。虞紫薇却毫不领情,将他的衣 服扔到一边,赤条条挽住姊姊的手臂。

姊妹俩站在一处,容貌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虞白樱充满恨意的目光从程 宗扬、月霜、小紫、泉玉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孟非卿身上。

「孟走狗!」

虞白樱道:「你和你的兄弟们一天十二个时辰尽管守着这小贱人!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孟老大!你就这么让她们走?」

孟非卿尴尬地低声道:「闭嘴。」

虞白樱狠狠盯了众人一眼,搂着妹妹离开。

第八章驯驭姬奴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不就是姓岳的占了人家便 宜,让人家记恨了十几年吗?老子做的混账事让女儿承担,这当爹的也太不负责 任了吧!」

孟非卿道:「此事一言难尽,她们姊妹本来是龙宸的人……」

程宗扬不客气地打断他,「龙宸是什么东西?」

「晴州最没有名气的杀手团。」

孟非卿道:「我想晴州知道龙宸刺客团的人不超过十个。」

程宗扬怀疑地说:「是吗?」

「龙宸每次出手都是以一千金铢起价,能出得起这个价钱的并不多,十个主 顾已经不少了。」

孟非卿回过头,「月姑娘、紫姑娘,你们没事吧?」

小紫笑嘻嘻道:「孟大哥,你好棒哦!」

月霜却道:「你是谁?」

孟非卿道:「在下姓孟。星月湖八骏之一,铁骊孟非卿。王真人和你提过我 吧?」

月霜点了点头,「师帅要我离你们远一点。」

看着孟老大吃瘪的样子,程宗扬觉得很开心,他捂着裆假惺惺道:「孟老大, 想开点,也许王大将军不是这个意思呢!」

孟非卿道:「王真人多半是一片好心,怕你们跟着我有危险。」

月霜不冷不热地说道:「谢谢你了。再会吧!」

孟非卿沉默片刻:「我们兄弟虽然性子各异,但对岳帅都是一片忠诚……」

月霜打断他,「我知道了。」

孟非卿只好起身抱拳道:「月姑娘保重,待我们兄弟在江州立足再来见姑娘 吧。」

「等一下!」

月霜眼睛猛地一亮,「你说江州?」

孟非卿道?「我们本来想请姑娘到江州,共襄大举……」

「少掉文!是不是和宋军打仗的事?」

「不错!我们……」

月霜又一次打断他,「有多少人马?充数的就免了,只说能上阵的精锐!」

「将近两千。还有一些雇佣军。」

「雇佣军不可靠。」

月霜饭眉道:「两千人太少了。城池如何?」

「万无一失。」

「道路呢?」

孟非卿道:「江州西靠大江,有水路贯穿南北,隔江便是宁州。旱路主要有 两条,能通车马。」

月霜用剑在地板上迅速勾勒出地形:「东边是烈山?有大路吗?粮草供应怎 么样?兵器储备如何?城中人口有多少……」

程宗扬暗自嘀咕:真让孟老大赶上了。月丫头做梦都想上战场,何况还要给 她两个营,这下想不让她江州去都难了。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小紫吐了吐舌头,亮出掌心的黄泉玉,朝泉玉姬摇 了摇。看到那贱人,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口口声声把自己当成主人,事到临 头却弃主逃生;纵然她血透罗衣,此时又一脸惶惑,也激不起自己半点同情心。

一个大脑门小子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窥视,程宗扬一眼看见,招呼道:「秋小 子,滚进来吧!」

秋少君踏进不成形状的房门,躬身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礼:「不知哪位是月姑 娘?」

月霜正和孟非卿谈得投机,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是我。」

然后又转头说道:「你刚才说经过烈山的道路很窄?」

秋少君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他与刚才虞白樱满身香汗的狼 狈之态截然相反,衣冠整整齐齐,除了开始被切断的袍袖,几乎看不出刚与人交 手的迹象。

程宗扬道:「秋小子,你很行嘛。虞大姐起码有五级修为,看你的样子还很 轻松啊。」

秋少君心有余悸地说:「那女子真厉害,我都用到太素才支撑下来,再打下 去就该太极了。」

「喂,你的先天五太是什么功夫?」

「太乙真宗的小术,」

秋少君谦逊地说道:「比起师哥的九阳神功差远了。」

程宗扬打量他几眼:「师帅的九阳神功没传给你吗?」

秋少君道:「我入门时师哥就离开龙池了,后来说过两次,但师哥在塞外一 直脱不开身,就耽误下来。」

他叹口气,「得知师哥龙须大漠,夙师兄远赴塞外,就是怕九阳神功从此失 传……」

正和孟非卿交谈的月霜忽然抬起头,「你是太乙真宗的人?」

「在下秋少君。」

月霜恍然道:「秋少君就是你?在塞外的时候,每次太乙真宗来人,师帅都 会询问你的进境,还说怕你进境太快、根基不稳,最好能周游天下,历练几年。

原来你这么年轻。「

秋少君怔了片刻,合掌道:「多谢姑娘面传掌教师兄口谕。」

月霜道:「我要去江州,你来不来?」

秋少君指着自己,「我?」

月霜一摆手,「不来就算了。」

程宗扬踢了秋少君一脚,秋少君连忙道:「当然要去!」

话刚出口,他就为难地敏起眉,低声道:「程兄,我那些瓢虫怎么办?」

「好办,全放了。放不完你就炒吃了。」

秋少君苦着脸道:「那东西会放屁,很臭的。」

一提起两军交战、疆场争雄,孟非卿与月霜谈得分外投机,月霜当场决定搬 到鹏翼社好商量如何筹备江州战事。

出于安全考虑,月霜的身份对佣兵团还没有公开,反正薛延山和石之隼已经 接下江州的生意,月霜和敖润等人都会去江州。

孟非卿如释重负,先把月霜送上马车再过来道:「紫姑娘,虞氏姊妹身手不 俗,今夜仓促而来吃了大亏,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笑吟吟说:「程哥哥会保护我的。」

孟非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道:「那就拜托程兄了。」

等孟非卿离开,程宗扬低笑道:「死丫头,孟老大看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那又怎么样?」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不是不认姓岳的吗?为什么还敷衍他们呢?」

小紫白了他一眼,「傻瓜。」

程宗扬叹口气。「我就是知道才问你。你知道吧,孟老大已经说了,谢艺和 小狐狸两个营交给你,这一下就多了几百名忠心耿耿的手下。可是如果你不开心, 就是得到整个星月湖大营也没意思。喂,开心点吧,今晚月丫头就该知道你是她 妹妹了。」

小紫拨弄那颗黄泉玉,眨了眨眼睛:「想要我开心呢,你就要送我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那对双胞胎姊妹。」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你知道哪儿有卖吗?」

晴州官衙虽然基本是一个摆设,但一个正常州级官衙的官吏无不具备,知州 以下包括通判、判官、推官、户曹参军、司法参军、司礼参军、录事参军、孔目 官、勾押官、开拆官、押司官、粮料官……无不具备。而且在晴州当官还有一个 好处:不用做事并且俸禄丰厚,因此被无数人视为美差。

相比于其他无所事事的职位,主管司法的判官、推官还有点事做,但也仅限 于维持市面的治安、小偷小摸之类的,较大的案子都由总商会接手。因此见到长 安六扇门捕头前来接洽,衙门的判官杨展很是吃了一惊。

验过这位六扇门总部泉捕头的腰牌,杨展客气地奉承几句,立即表示州衙的 一切资源都对六扇门完全开放——反正衙门监牢也是个摆设,除了暂时关押一些 醉酒闹事的闲汉,从来都没用过。

拽掉头上麻袋,元行健脸上重重挨了几个耳光,清醒过来。他一伸手才发现 身上戴着重枷,眼前一排手臂粗的木栅栏,竟然是一座监狱。元行健愕然片刻, 接着咆哮道:「谁!谁敢偷袭老子!」

旁边是一个穿着捕快服色的端庄丽人,她坐在一张矮矮的书案后面,拿着纸 笔,语调生硬地说道:「姓名。」

元行健怒气上涌:「老子是太乙真宗的人!谁敢抓我!」

那丽人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枝铁尺放他踝骨上,然后伸足踩住。元行健眼睛 慢慢瞪大,忽然「格」的一声脆响,元行健舌头猛然吐出,眼睛瞪得比铜钤还大, 接着鼻涕口水都淌出来。

泉玉姬拂好纸,挽笔问道:「姓名。」

「元……元行健……」

元行健用变调的声音道:「快松开……」

「出身。」

「太……太乙真宗门下……别踩啦……」

「什么时候加入太乙真宗的?座师是谁?」

「三……三年前……林……林之澜……」

「加入之前呢?」

「劫……劫匪……」

元行健狂叫道:「我都招了!都招了……快松开……」

「十月十一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混……混元观!」

「为什么要暗算雪隼佣兵团的月副队长?」

「不是我!嗷——」

元行健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眼前的女捕快不动声色,冷漠地问道:「你为何给牛二迷香?」

元行健喘着气,目光不停闪烁,下一个瞬间,他左手拇指便被生生拧断。

「是林教御!林教御的谕旨!」

元行健惨叫:「林教御吩咐,见到姓月的丫头便把她擒下,送往龙池。如果 无法生擒就杀了她!我只给了迷香,没想伤她的性命……」

「你如何知道她在晴州?」

「我们听说她在夜影关出现,一路追到晴州!」

「听谁说的?」

「一位同门!他随蔺教御来晴州,无意中透露在夜影关见到一个酷似月霜的 女人,我们用了两天才找到她!」

「林之澜为什么要暗算月副队长?」

「我不晓得,林教御没有交代原因!」

泉玉姬重新拿起铁尺,元行健惨叫道:「我真不晓得!好像姓月的是谁的女 儿,是个要紧人物!」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蔺采泉也来晴州了吗?」

元行健这才看到栅栏外还坐着一个人,他拼命点头:「三天前刚到!还有商 乐轩商教御!」

「他们来晴州做什么?」

「我不……」

看到女捕快拿起铁尺,元行健急忙改口,「我晓得!是拜火教的事!听说拜 火教有件东西十几年前丢失了,那些拜火教徒认定与我们太乙真宗有关……」

元行健声音忽然停住,过了一会儿才怪叫道:「是你!」

程宗扬笑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月霜去了雕翼社,秋少君返回混元观放他的瓢虫。他们都拍拍屁股走人,剩 下客栈的损失,当然由自己这个冤大头买单。至于怎么向客栈老板解释整幢楼几 乎被彻底毁掉的惨状,就交给秦桧去头痛了。

小紫一回宅院便去摆弄那颗抢来的黄泉玉。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程宗扬 升起一种不安感。能让死丫头这么上心,肯定有人要倒霉。不过自己也没闲着, 趁秋小子放瓢虫的机会,指使泉玉姬摸进混元观把元行健打晕拖出来。秋少君为 人虽然不错,但就是太好了,有些事只能背着他干。

说到泉玉姬,程宗扬真有些佩服这贱人。自己昨晚显露出九阳神功,泉玉姬 再傻也知道她已经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短暂惊惶之后,泉玉姬立即做出选 择,在回去的船上,她解下衣、剑,羊羔似的伏在他的脚边表示彻底忠诚,并把 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黑魔海内幕都说出来。

昨晚被月霜用膝盖顶那一下正撞到要害,程宗扬没好气地把她交给小紫,咬 牙切齿地静心养伤。这会儿休养得差不多,又得知泉玉姬抓到元行健,才赶到晴 州监牢。

看到泉玉姬手握纸笔,一副公事公办的纪录口供,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

说到底,如果不是泉贱人见死不救,自己也不会挨这一下。吃了这么大一个 亏,自己终于懂了:对于这种贱人,善意和宽容只会被当成软弱无能,只有狠狠 羞辱她、让她认清现实,她才会甘之若余地当好奴隶。

泉玉姬正伏案笔录,身体忽然一颤,包裹在捕快劲装下的圆臀像被人打了一 掌似的猛然抬起,哆嗦几下。她连忙回过头,程宗扬大模大样地坐在藤椅上,两 腿分开朝她勾了勾手指。

泉玉姬冷漠表情一瞬间变得妖媚。她放下纸笔,起身想走过去,腹部却像挨 了一拳,弯腰跪倒在地。

程宗扬收回真气,懒洋洋说道:「往后你在我面前只有两种姿势:跪着或躺 着。除非老爷想站着用你,你才能站起来,明白了吗?」

「凑啊哟!」

泉玉姬手脚并用地爬到主人面前。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秀发,把她漂亮面孔按在自己腿间。

元行健睁大眼睛,看着神情凛然的女捕快忽然间像换了一个人,当着自己的 面用嘴巴解开那个年轻人的裤子,像娼妓一样替他品箫。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一手伸进泉玉姬衣内,抓住她的丰乳,一边道:「说吧, 姓蔺的在什么地方?」

元行健脸色时青时白。那女捕快的身手自己见过,比自己高了一筹不止,可 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却像个玩物。这个姓程的年轻人到底有何等惊人的艺业就不好 说了。再想到在紫溪时他手下的武二郎,元行健立刻判断局势。

「在上清阁!」

元行健心一横道:「蔺教御受了伤,到现在还起不了身。你要想对付他,我 可以带路!」

太乙真宗的内斗已经白热化,连勾结外人对付同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程宗 扬对太乙真宗的未来越来越不看好。

「太乙真宗也是名门正派,怎么连你这种土匪也收进来?」

元行健折断的手指垂在枷上,一边咬牙吸着凉气,一边道:「林教御有些事 不方便做,才招揽小的。」

「什么事他不方便做?」

「……林教御在外面有些生意,要人打理。」

「什么生意?」

「有几家当铺,」

元行健忍痛道:「平时也放些高利贷。」

太乙真宗堂堂教御居然私下放高利贷?林之澜有那么爱钱吗?他要那么多干 嘛?

「他没来晴州?」

「林教御在龙池,十几年来从没有下过山。」

「掌教王真人的弟子大都在左武军,太乙真宗现在最强的是哪一支?」

「论人数,林教御的门人最多,不过蔺教御和商教御加起来也不比他少。」

「卓婊子呢?」

元行健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卓云君:「卓教御门人不多,但几个女道 观都是她执掌。」

「夙未央呢?他偏向谁?」

「夙教御性子古怪得很,自己去了塞外,说要依照掌教真人的遗命拥立新任 掌教。」

王哲在草原尸骨无存,夙未央的表态分明是两边都不帮。蔺采泉、商乐轩看 来已经联手,一同对付林之澜。林之澜不分好坏召集这么多门人,多半也为这一 天准备。

见程宗扬没有反应,元行健勉强挤出笑容,奉承道:「程公子好手段!这女 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扮起捕头来也似模似样,在公子面前却这么服 贴,佩服佩服!」

程宗扬大笑道:「什么扮的!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六扇门捕头!」

元行健张大嘴巴,那张凶狞面孔看起来又呆又傻。

「看不出来吧?这婊子就是个贱货!」

程宗扬握住泉玉姬的头发,将她的面孔拉起来,「是不是?」

「内也!」

泉玉姬用新罗语应道。

程宗扬笑道:「元兄眼睛瞪这么大,想不想看看这个六扇门女捕头衣服下面 的模样?」

元行健强笑道:「不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泉捕头,把衣服脱了。」

泉玉姬毫不迟疑地爬起来,解开衣带脱去上衣;她刚把裤子褪到膝间就被程 宗扬推到栅栏上。泉玉姬浪叫一声,两手扶着牢房木栅,乳房挺起。她弓着腰, 双膝并紧,臀部向后挺起。浑圆的屁股又耸又翘,臀肉丰满白腻,这会儿光溜溜 悬在半空,充满诱人肉感。

程宗扬一手伸到泉玉姬臀间,毫不客气地在她股间拨弄,然后踢开牢门把她 拖到牢内。

泉玉姬心头一阵战栗。她当然知道昨晚自己在主人的危难关头见死不救已经 形同背叛,但一直心存侥幸,觉得这位主人其实为人温和,不会给自己什么惩罚。

可程宗扬打定主意,给猴子一条项链不如给它一顿鞭子,让它知道背叛要吃 的苦头。

「躺上去,把腿张开!」

「凑啊哟!」

泉玉姬扭腰摆臀地爬到书案旁,横躺在上面。那张书案只有尺许宽窄,半尺 高低;泉玉姬躺在上面,下体被高高垫起。她白美双腿朝两边张开,当着那个陌 生囚犯的面,将自己下体秘境尽数锭露出来。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这个六扇门贱人还不错吧。」

元行健咽了口唾沫,「好个鲜嫩的美人儿……」

他卖力地拍马屁,嘴上奉承道:「恭喜程爷!程爷好艳福!这位捕头一看就 是个能生会养的!什么时候程爷办喜事娶她过门,小的少不得要讨杯喜酒喝喝!」

他心里打着主意,只要程宗扬一高兴,答应下来,自己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没想到程宗扬哈哈大笑,「娶她过门?你会娶一条母狗当老婆吗?」

元行健连忙改口:「怪不得呢!这贱人一看就是个又骚又浪的下流货,千人 骑万人压,怎么配得上程爷?」

程宗扬笑道:「泉捕头,该对你的口供了。」

泉玉姬几乎能感觉到那个陌生囚犯炙热目光落在自己下体,体内立刻升起一 股火辣辣的热流。「那是一个月前……」

她一边说,一边拨开下体,蜜穴鲜花般绽开,穴内水汪汪的,露出一片闪着 水光的红艳软腻。

「老爷在山里让奴婢脱掉裤子,露出淫穴。奴婢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女……」

泉玉姬把指尖放在穴口,捅进蜜穴模拟当时情景:「老爷用大肉棒干进奴婢 淫穴,给奴婢开了苞,采了奴婢的处女花。」

元行健看得眼都直了,却不知程宗扬早已动了十二分杀机,不准备留下他这 个活口。

程宗扬真气透入窍阴穴,锁住魂影。泉玉姬如同心有灵犀,翻过身子跪在狭 小书案上,然后翘起浑圆屁股,双手抱着臀肉,将雪白的大屁股朝两边分开。女 捕头白滑臀沟整个暴露出来,里面湿淋淋满是淫液。

程宗扬一手伸进泉玉姬臀间,那贱人白生生的屁股扭动着,水汪汪的蜜穴淫 水四溢。泉玉姬对羞耻的承受力出乎自己意料,或者说她在死亡的威胁下,淫贱 程度出乎自己的意料。

程宗扬一边挑弄一边道:「泉捕头,来试试你的后庭花!」

程宗扬拔出手指,将指上淫液抹在泉玉姬白生生的臀沟内,尤其是柔嫩的肛 洞。

泉玉姬脸色微微发白,接着堆起笑容。

「听到了吗?有人夸你屁眼儿够嫩。」

泉玉姬道:「古吗朴思密达,谢谢……」

程宗扬挺起阳具,对着女捕快柔嫩肛洞用力一挤。

元行健道:「程爷的家伙好生威风!比武二爷还威猛几分!」

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自己虽然不算小,但和武二那种牲口级的相比,完全 是人与兽的区别。

泉玉姬身体绷紧,肩头包扎过的伤口渗出血迹,脸上露出痛楚表情。芝娘和 丽娘都说过,第一次被人用后庭简直比破处还疼痛几分。但对这个黑魔海的御姬 奴,程宗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腰身一挺,当着陌生人的面干穿泉玉姬的嫩肛。

泉玉姬咬住牙关,喉中发出一声痛楚呻吟。她后庭极紧,阳具大概挤进寸许 深浅;挤压着龟头的嫩肛忽然一软,龟头已经挤进肠道。

身下的新罗姬雪臀高举,用未经人事的嫩肛承受他凶猛撞击,一边道:「哦 泥……哦泥……老爷的大肉棒好厉害……奴婢的后庭花被老爷的大肉棒干了……」

「程爷好威风!」

元行健道:「一下就把这个捕快婊子的屁眼儿给开了!」

被月霜踢伤的阳具还有点青肿,这会儿硬邦邦插在泉玉姬肛中,仿佛被她柔 嫩的屁眼来回按摩。理智逐渐被肉体的原始欲望占据,程宗扬一手抓住泉玉姬的 乳房,阳具一边在她战杰的肛中抽送。

在程宗扬眼里,身下这个新罗贱人已经从奴婢下降到玩物的档次,而牢中的 元行健顶多是个死人。他用力挺动阳具,小腹不断撞击充满弹性的雪臀,发出清 脆肉响。粗大的阳具在柔嫩的屁眼儿里进出,将狭紧肛洞不住撑大。

泉玉姬肩头鲜血顺着玉臀流淌下来,火热阳具干开她紧凑的菊肛,坚硬的龟 头不住捣进肠道,屁眼儿像被搅碎传来一波波痛意。

她的下体仿佛被一只无形手掌揉弄,触电般震颤的稣麻感从穴口一直延伸到 蜜穴尽头,淫水像被压榨似的从蜜穴不停溢出,将两条白美大腿淌得湿淋淋的。

泉玉姬两颗奶头充血般翘起,喉头仿佛泛出精液的气味,整具身体都被主人 笼罩;从乳房、蜜穴到屁眼儿,从发梢到足尖,所有隐私部位都被主人强势占据, 每一寸肌肤都在主人的侵占下战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献出魂丹的女奴不会再背叛。对于失去魂丹的女奴来说, 她们的肉体与魂魄都与主人连为一体;无论飞升天堂的极乐,还是沉沦地狱的无 边苦楚,都在主人一念之间。

元行健眼睛像充血一样,嘴角流出白沫。

「把勒!把勒!快!快!」

泉玉姬吃痛地叫着,她伏在散发着泥土霉味的监牢中,身为捕快却像一个被 凌辱的女囚。后庭的剧痛和蜜穴的快感交织在一起,在主人的抽送下,身体正一 点一点软化着卑微下去,越来越渺小,直到变成主人掌中一团软泥,被他随意揉 捏成各种形状。

臀间痛楚越来越剧烈,忽然间,一片浓稠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泼了自己一 身。

「哦泥!」

泉玉姬尖叫着,下体的蜜穴像开闸的泉水一样喷涌,溅出一股又一股淫液。

程宗扬收回沾血的手掌,额角太阳穴伤痕微微跳动,一股寒意流入体内。那 股熟悉的恶心感再次泛起,直到死亡气息完全融入丹田。

浑身血脉贲张勃发,心头奔腾着杀戮的欲望。程宗扬低吼一声按住泉玉姬细 白膀颈,迫使她脸颊贴在洒着枯草污血的泥地上,阳具在她狭紧肛内凶猛进出, 从后面用力干着这个双膝跪在书案上、雪臀高高翘起的女奴。

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阳具一挺,在泉玉姬因痛楚而战 栗的肛中喷射起来,将杀戮和性欲的冲动一并射进她火热的肠道内。

程宗扬直起腰:「去告诉仙姬,东瀛来的飞鸟上忍邀她明天见面。」 ----------                第二十四集

内容简介:

与孟非卿联手直捣黑魔海在晴州的老巢,大破贼众还搜刮到不少金铢,解了 鹏翼社的资金短缺窘境。

程宗扬生起疑惑:如今黑魔海如乌合之众,却有一些年轻教众修为甚深;难 道主事者藏有何种秘典,足以快速制造高手?

蔺采泉寻上门,虚情假意地威吓他不得介入太乙真宗内部夺权,引得秋少君 执意上龙池一问究竟。

程宗扬在晴州与乐明珠再次相逢,小紫使计诱来小香瓜,亮出贝齿狠咬一口, 接着吸啜小香瓜的鲜血!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第一章宛若神姬

云母石制的香盘中,一枝深栗色线香缓缓燃烧,丝般纤细的烟雾缭绕着袅袅 升起。

忽然一股劲风袭来,烟雾弥散。堂上风雷大作,程宗扬精赤上身,双刀呼啸 飞出,随着肌肉牵动,汗水从他轮廓分明的胸膛不断飞溅开来。

在他对面,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左手持盾,将他的攻势一一封死;右手单刀 不时攻出,迫使程宗扬回刀防护。

程宗扬体内真气游走,双刀犹如虎狼不停撕咬对手的防线。一滴汗水从他鼻 尖淌下,在落到胸口的一刹那,对面的盾牌忽然一侧,藏在盾后的单刀抓住他一 丝疏忽,从他双刀之间挑入。

那滴汗珠被刀锋斜斜切开,单刀如风避开他的双刀,疾掠咽喉。程宗扬腰身 一扭,向侧方跳关,本来散乱的双刀猛然一收,左刀准确劳在单刀刀尖上,右刀 劳在单刀刀锷寸许的位置。

双刀以截然不同的方向同时劈中单刀,强劲力道使单刀刀身为之变形。对面 的汉子手臂剧震,眼看单刀要被程宗扬的双刀夺走,忽然左肘一翻,缚在臂上的 盾牌像一面铁砧撞开程宗扬右手的钢刀,撤回军刀。

等的就是这时候!程宗扬暴喝一声,左手钢刀趁势下滑,劈在那汉子翻肘时 暴露在盾下的臂上。

程宗扬往后跳出一步,双臂一展,将双刀交叉插到腰后。肌肉隆起的胸口缓 缓起伏,汗水像水流淌。

那名军士解下盾牌,向程宗扬敬个礼,退到一边。若不是程宗扬劈出时用刀 背,自己的手臂便废了。

孟非卿点了点头。「有些长进。」

「老犬!」

程宗扬道:「天天当靶子给你们打,也不教我几门绝技,你也太小气了吧!」

孟非卿讶然道:「绝技?」

程宗扬气哼哼道:「还装呢!别人遇见高人不是能得些秘宝,就是能混两门 绝技傍身,修为刷刷向上升;哪像我这么倒霉,除了挨打还是挨打。」

「你想要什么?」

程宗扬精神一振。「我这人不挑剔,有什么玄功绝技之类的,随便给个一、 两门就行!神兵利器也可以啊,你看我都混都这么久了,用的刀还是十几个银铢 一把成批买的,拿出去都没面子。」

「说到玄功绝技,你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难道不是吗?」

程宗扬道:「除了力气大点、跳得远点,这两样感觉没什么用。有没有什么 能让我一下子跳到六、七级修为,随便一招就能把对手灭掉那种的?」

孟非卿笑道:「你若学会这种功夫,千万要拉兄弟们一把,要我给你磕头拜 师都行。」

程宗扬气道:「不想教,你就明说好了。」

孟非卿忽然道:「你现在有四级修为了吧?」

「差不多吧。」

「你什么时候进入四级的?」

程宗扬想了想。「有一、两个月了。」

「你知道我进入四级,练到你这种水准用了多久?」

孟非卿道:「我四岁学艺,二十二一岁那年才进入第四级。到你这种修为足 足用了一ニ年。」

孟非卿道:「九阳神功和太一经都是顶尖神功,老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你 欠缺的只是临敌经验和时间。时间我给不了你,只好多花些心思在临敌经验。」

说着他站起身、解下外衣,做了做扩胸运动。「还有两刻钟,正好上一堂急 救课。来吧!」

程宗扬正在思索,听到这话立刻急了。「孟老犬!我已经打了一ニ场,总该 让我歇一下、喝口水吧!」

「天真!」

孟非卿厉声道:「战场上的敌人不会给你水喝!」

「干!你这是报复!」

孟非卿指骨捏得格格作响,狞笑道:「你觉悟得太晚了!」

程宗扬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身上的绷带缠得像不倒翁。孟非卿说到做到, 结结实实给自己上了一堂战场急救课。

孟非卿和颜悦色地把一张大红帖子放在案上。「陶弘敏邀你赴宴。」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赴什么宴?不会是鸿门宴吧?」

「他说前日和你聊得投机,邀你到城南胭脂巷一游。」

孟非卿道:「好寻花问柳。」

程宗扬坐起来,「你以为我不败啊!」

他一把抢过帖子,看到上面写的「脂香粉浓,雪肤花貌……」

不由一阵心动,小心问道:「孟老大,你们兄弟会不会逼我对小紫从一而终?」

孟非卿宽容地说:「大丈夫娶妻纳妾,理所当然。只要紫姑娘点头,随你纳 多少呢。」

孟老大踢皮球的脚法真精湛,难怪是蹴翰高手。程宗扬扔下帖子,重新躺回 地上,赌气道:「不去了!」

孟非卿轻松地说道:「好说,我已经替你辞了。」

程宗扬打定主意,翻身坐起:「孟老大,我今天约了人。」

「哪里的?」

「黑魔海。」

良久,孟非卿晃了晃脑袋。「你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知道你在筹备江州之战,这时候招惹黑魔海不是好主意。但昨晚的事给 我一个不好的感觉。」

「龙宸?」

程宗扬点了点头。「月霜是岳帅遗女的事并不是秘密,以前她在王哲军中还 有人敢去行刺。如果她在晴州的事泄漏出去,寻仇的只会越来越多。与其等仇家 上门,不如先打出去。」

程宗扬道:「不是我抱怨啊,你们岳帅也太能结仇!天知道他仇家有多少, 想找目标都不容易。不过黑魔海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孟非卿捏了捏指骨。虞氏姊妹既然能找上门来,说明月霜在晴州的事已经不 是秘密。说黑魔海不会来插一手,连他们自己也不信。从这方面看,程宗扬的担 忧不无道理。

程宗扬道:「有件事我一直挺奇怪''大家都说黑魔海当年被岳帅扫荡得干干 净净,究竟是真是假?」

「黑魔海当年能够从岳帅手下逃生的不超过五人,这十余年保命还来不及, 哪里有本事再来挑衅我们星月湖?」

孟非卿道:「当日你从南荒带着紫姑娘回来,小狐狸赶去见你,说到三弟被 黑魔海暗算,我们兄弟大吃一惊。后来小狐狸和你两次潜进宫内,探出黑魔海踪 迹,我们兄弟便放下手边所有事情赶至建康,最后在京口截住黑魔海的人。」

孟非卿停顿一下,「结果你也知道了。」

京口一战,星月湖八骏除了死在南荒的谢艺和湖上鏖战的萧遥逸以外,其余 六人全数出手,结果黑魔海吃了大亏,连幽长老也被砍掉脑袋,没有一人能赶到 玄武湖支援王处仲。

程宗扬道,攀「你觉得他们与以前比怎么样?」

「霄壤之别。」

孟非卿道:「黑魔海以往作风霸道强硬,连岳帅的面子也不卖。虽然狂妄了 些,颇有些实力。如今这些更像是乌合之众。」

「我在南荒也和他们打过交道,」

程宗扬道:「黑魔海可以调用的人手不多,却四处伸手,好像正急于扩张势 力。」

程宗扬已经下定决心,趁黑魔海还在等候东瀛来的飞鸟上忍,先下手为强。

当年岳帅剿灭黑魔海,黑魔海翻过身就立刻下手暗算谢艺。双方仇深似海, 这场争斗只有一方全盘覆没才能结束。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将带来无穷后患。

「我主张对黑魔海出手,基于三个理由。」

程宗扬道:「第一,黑魔海正在扩张期,实力还不十分雄厚,现在下手比他 们坐大之后再收拾容易。第二,黑魔海第一次出手就害死谢三哥,目标显而易见。

第三,拔掉黑魔海在晴州的窝点也是一个警告。谁想来找月姑娘麻烦,去称 称自己的分量够不够黑魔海的水准,会免掉不少麻烦。「

孟非卿摸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 「什么时候?」

程宗扬道:「申末酉初。」

「岛上情形如何?」

「还不清楚,不过我有个主意……」

孟非卿听他说完,摇了摇头:「不妥。假冒他人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你孤身 入岛,风险太大。」

程宗扬笑道:「假冒身份的不是我。孟老大,这事要你帮忙……」

孟非卿听完大笑:「好主意!不遇要做得逼真还得一个人——把你的新罗女 奴借给我用用,怎么样?」

程宗扬立刻道:「不借!」

孟非卿大手重重落在程宗扬肩上。

「想歪了吧!我孟非卿找女人还用打你的主意?嘿,你还真小气,一个捡来 的奴婢还攥那么紧。晴州那些钜富豪门拿来待客的奴婢都是绝色处子。」

程宗扬笑咪咪道:「孟老大,你这话要让月霜听见,立刻就是腥风血雨。」

孟非卿用赞赏的口气道:「说到月姑娘,真是聪明天生,行军打仗一点都不 外行!这回我们捡到宝了!」

忽然他皱起眉,「有件事挺奇怪,昨天我瞧见月小姐衣服都缝着,是不是有 什么……」

程宗扬咳了一声。「时间不早,咱们赶紧商量行事的细节!」

鱼无夷穿过长长甬道,踏进有些简陋的房间。

房间很空。除了一张巨大桌案再没有其他陈设。

那个女子站在书案前,背对房门微微垂着头,光洁的玉颈像天鹅柔美而优雅。

一切都和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她静静站在那里,优美的身体散发温暖香气。不只一个人表示过,无论在外 面经历怎样的惊涛骇浪,每次看到这个背影都会感觉宁静而安详,即使失败者也 会重新充满信心。

然而鱼无夷却感到一种无形压力,似乎每接近一步,自己就更渺小一分;身 体变得更低,一直低到尘埃中去。

鱼无夷眼中露出复杂神情。六岁时便展露出过人天赋,十五岁被指定为泊陵 鱼氏未来的家主,鱼无夷无疑是一个极端骄傲的人。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这世间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远胜于他、能够 让他钦服甚至害怕,鱼无夷只会嗤之以鼻,顺便用一剂能令人痛上十二个时辰的 焚血散让说话的人清醒一下。

连鱼无夷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这么彻底地承认自己比不上一个 女人。

听到鱼无夷进来,那女子没有回头。她面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堆着近百份卷 宗。有的只有一行字迹,有的长达几十页,密密麻麻写满文字。书案一角燃着一 枝刻香,空气中飘扬淡淡檀香。

来过这个房间的人都知道,剑玉姬每日以八枝刻香为度,再重要的事也限制 在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内叙说完毕。没有特殊理由而逾时的,很难再踏进这个房 间。

剑玉姬一手翻开卷宗、一手握着朱笔,几乎打开卷宗阅读的同时,朱笔已在 卷后书写。她身后站着六、七个男女,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左右分列两排。

左边一个男子皮肤苍白得像从来没有见过阳光,正低声说着什么;他的声音 很轻,鱼无夷只断断续续听到「长安城……六扇门……郑九鹰的遗骸……」

剑玉姬似乎没有在听,她批阅卷宗的同时还在对右侧女子口述一系列指令, 是关于昭南火渎城的几件事。

她声音很静,有种不带人间烟火气息的从容。即便左侧男子还在叙说也听得 清清楚楚。

从房门到书案附近,鱼无夷一共走了五步。那女子在读完卷宗的同时也写完 最后一个字,然后合起卷宗放在一旁,接着打开另外一份。

做这些事的同时,她的口述也正好停止。右边来自昭南的女子用一枝墨笔将 她说的记在袖上,然后退到一边。另一名女子上前,开始说来自临安的几则消息。

那女子一边批阅卷宗,一边听临安城的消息,一边对左侧刚汇报完毕的男子 说:「长安御姬奴泉玉姬从广阳直下晴州,一路没有透出任何消息,已经引起六 扇门的疑心。你通知长安,立即替她弥补漏洞。第一,否认郑九鹰本人与我们有 关,同时暗示郑九鹰的出身不那么清白,让六扇门疑神疑鬼;第二,把线索指向 皇图天策府,暗示泉玉姬因为出身新罗,引起熊津都督府不满,最好能迫使唐国 军方表明对新罗的态度;第三,送两名说书艺人到长安光宅坊。」

肤色苍白的男子抬起衣袖将她的指令一一记下,问:「说哪一段?」

那女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新罗女大破白头鹰。」

男子记在袖上,放下墨笔,不言声地离开。

「鱼公子。」

那女子仍看着卷宗,头也不回地说:「请讲。」

鱼无夷暗暗吸了口气,道:「光明观堂的人已经到了晴州,在画桥湖落脚。

同行一共六人,分别是鹤羽剑姬潘金莲、乐明珠、邓晶、穆嫣琪,还有两名 仆妇……「

那女子一边在卷宗上写着,一边对那名来自临安的女子说:「这件事你办得 很好。葛岭方面暂时不要插手。贾师宪那里戒备森严,容易失手,你们盯紧廖群 玉,看他什么时候去宝泉巷,见面的是与褚氏还是陶氏。」

鱼无夷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虽然已经见识她的能力,但每次看到这一幕,鱼 无夷仍本能怀疑她是否真的在听。

「光明观堂到晴州办慈幼院并不重要。」

鱼无夷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对自己说话。只听剑玉姬道:「要紧的是明静雪 为什么派出鹤羽剑姬?」

剑玉姬随手从成叠卷宗间抽出一份,看也不着便交给临安来的女子;那女子 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开。

鱼无夷稳住心神。「也许是因为西门?」

剑玉姬微微颔首:「他在五原已经犯过一次错,我们在晴州不能再错了。鱼 公子确定在云水遇到的少女真是殇侯的人吗?」

「我以性命担保。」

「不用。我相信鱼公子的眼力。」

剑玉姬拿起一张素纸,一边道:「事实上我已经接到殇侯手下的书信,邀我 到夜影关见面。」

鱼无夷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圈套。要见面,晴州尽可以见面,何必选在 夜影关?」

「殇侯对我们巫宗心有疑忌,理所当然。」

剑玉姬将刚写好的素纸递给他,「真不巧,飞鸟上忍也要到岛上拜访。我要 去夜影关,身边又抽不人来,还请鱼公子代为接待。」

鱼无夷接过素纸,上面的文字是写给巫媪的,说明东瀛来的飞鸟上忍由鱼氏 的无夷公子招待。

鱼无夷知道挑选自己还有一个理由——自己同样出身海岛,熟悉倭人语言。

他收起素纸。「那位飞鸟供奉呢?」

剑玉姬又打开一份卷宗:「临安下令封锁云水,飞鸟供奉担心上忍的船只被 0,三日前便去了夜影关。」

她停顿一下,「至于光明观堂,接到飞鸟上忍之后再来处置。」

鱼无夷不再废话,退开一步,「是。」

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另一名女子也说完自己的事;鱼无夷因为与剑玉姬交谈, 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剑玉姬却接口对那女子说:「金蜜论告病已经是一个月前的 事。迟则五日,快则三日必会重新出山,继续当他的车骑将军。」

那女子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教尊赐了药……」

剑玉姬少见地一手支住额头,微微叹口气。鱼无夷本该退出,但第一次见到 这个神仙般的女子为难,不由放慢脚步。

剑玉姬随即振作起来。「就按教尊命令用药。教尊远见卓识,赐下仙药,只 要金蜜谪一病不起,剩下霍子孟一人便容易处置。」

「是。」

那女子领命退下,接着又有人上来。

剑玉姬道:「有没有建康的消息?」

周围人彼此看了一眼:「没有。」

剑玉姬点头,继续拿起笔,一边听手下人汇报,一边口述指令。

鱼无夷悄悄离开房间,握着素纸的手掌微微有些出汗。

纸上清一色的蝇头小楷,比悦生堂精印的书卷还要整齐清晰,从头到尾一字 不乱。

自己曾经抄写过毒物经籍,想一字不错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写得这样流畅。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写下这些字迹的人还同时做几件不相 关的事,不仅件件条理分明、绝无错漏,而且看到、听到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忘记。

与剑玉姬接触过的人,无一例外把她比为神仙中人;但他们接触的只是她优 雅的谈吐、绝美的容颜,温和而亲切的态度。

只有真正在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她的非凡之处。即便那些年轻人都堪称英才, 也不得不承认剑玉姬像是拥有五个不同灵魂,能同时处理五件不同事情。

除了惊人的记忆力、非凡的洞察力,还有无比机敏的反应力、严密的逻辑思 维能力,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操控能力。

这个像神一样存在的女子,才是黑魔海奇迹般卷土重来的根本。

银亮铜镜映出一张凶恶面孔,额头两侧的头发髡去,露出光溜溜的头皮;鼻 下贴着一撮小胡子,加上凶巴巴的眼神,十足是个倭贼。

程宗扬满意地放下铜镜,从泉玉姬手里拿过半截袖的武士服披在身上,再把 三柄长短不一的太刀插在腰间。

泉玉姬伏在他脚边,美须面孔带着苍白笑容,眼神惶恐中有一丝无法掩藏的 惧意。

小紫褪下臂上绯紫色的珊瑚臂钏,取出两颗小小的宝石。两颗宝石只有指尖 大小,一红一黄,色泽莹润。她拿起黄泉玉放在臂钏黄金缠绕的凹处,轻轻一握, 黄泉玉泛起一抹金黄光芒,悄无声息地嵌入臂钿内,与绯紫色珊瑚融为一体。

旁边的血如意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吸引,流淌出火色红光。小紫拿起血如意, 以同样手法嵌在紧邻黄泉玉的位置,神情专注而认真。

2程宗扬转过身:「死丫头,你看我这打扮怎么样?」

s小紫撇了撇嘴。「丑死了。」

程宗扬挺胸凸肚,手按刀柄,气势汹汹地大喝一声,「八格!」

眼睛努力挤成斗鸡眼。

小紫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头皮那么白,一看就是刚剃的。过来,我帮你抹 抹。」

程宗扬低下头,小紫调些颜色在掌心里揉开,抹在他光溜溜的头皮上。

小紫衣袖滑下半截,露出一截雪白手臂;她手掌又软又滑,袖中飘来淡淡香 气。程宗扬抽了抽鼻子:「死丫头,你身上用了什么?味道好香。」

小紫在他头上推了一把。「别动。」

程宗扬的鼻尖离小紫的胸乳不过半个手掌距离,看着她胸前圆隆的曲线,不 禁一阵心动。上次抱着她睡觉,还没摸到就被打断,也不知道她胸前那对小白兔 是不是又发育了……

「好啦。」

小紫刚松开手,程宗扬忽然张开双臂将那具香软玉体紧紧搂在怀中,狞笑道: 「死丫头!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紫丰隆美乳高高耸起,衣衫下柔润乳峰传来迷人弹性。程宗扬禁不住露出 大灰狼的嘴脸,张开大嘴朝她乳上亲去。

正得意间,耳边忽然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声。小紫笑道:「泉奴,老爷要吃你 的奶呢。」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泉玉姬被自己抱在怀中;她罗衫半褪,露出胸口白腻的 乳沟,脸上带着僵硬笑容。

程宗扬悻悻道:「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

小紫笑吟吟道:「泉奴最乖了,程头儿要吃奶就吃她的好了。」

「不跟你玩了!」

程宗扬把泉玉姬推到一边,转身离开房间。

小紫用脚尖挑起泉玉姬的下巴。「泉奴。」

泉玉姬脸色愈发苍白。自从发现程宗扬并不是真正的东瀛忍者,泉玉姬一直 在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一想到那个可能性,这个杀起人连眼睛都不眨的黑魔海 御姬多翁^ili奴便丧失所有勇气,宁愿一遍遍欺骗自己主人是黑魔海的高层, 也不敢面对呼之欲器出的可怕真相。

如果他真是黑魔海的敌人,献出魂丹的自己无论如何选择,未来的结局都将 惨不堪言。

一墙之隔,秦桧从容不迫地整理长须,拿起巾帕,仔细抹着修长的手指。

「会之!」

程宗扬在外面喊了一声,推门进来,「咦?怎披了这么宽的袍子?」

秦桧也是一愣,指着程宗扬的发型大笑。程宗扬摸了摸脑袋:「没见过吧?

土狗!喂,穿那么宽的袍子干么?「

秦桧分开外袍。只见那家伙外袍夹层插着十几枝手臂粗细的竹筒,腰间同样 插了一圈,竹筒分成五色,上面伸出棉制引线,活像一个人肉炸弹型的恐怖分子。

「我干!」

程宗扬大叫一声,跳开一步,「奶奶的!你疯了!这么多大号花炮,不怕炸 死你!」

秦桧道:「一点烟火而已,何足道哉。」

就算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不大,这么多花炮同时爆炸也够死奸臣喝一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我让你带两枝备用,你带这么多搞烟花晚会啊——离 我远点!」

秦桧洒然拉上外抱,一边道:「依公子吩咐,已经通知雪隼佣兵团的敖兄弟 和冯兄弟。」

程宗扬抱着手臂,双手拢在宽大袖丈里,笑咪咪道:「拔掉巫宗在晴州的巢 穴,殇侯那老家伙应该乐得合不拢嘴吧?」

秦桧微笑道:「只恨侯爷未能躬逢盛会。」

院子另一侧,臧修盘膝坐在堂上,手持长刀,在半人高的磨刀石上磨拭。在 他旁边,几名星月湖军士各自整理武器装备,为即将来到的恶战做准备。

铜狮巷,雪隼佣兵团。敖润和冯源背着武器,打马奔出街巷,两人脸都绷得 紧紧的,没有片刻耽误。

西马长街,鹏翼总社。孟非卿封好最后一笔金铢交给手下的郭盛,拿起那对 霸气十足的天龙霸戟,双肩一张收到身后,接着披上披风,一手推开大门。

阶下来自星月湖数十名军士昂然而立,挺拔身形犹如标枪。

2混元观外,一只瓢虫从田中飞起,晃晃悠悠飞向远方。秋少君拍了拍手掌, 望着远飞的瓢虫,再按了按袖中的少阳剑,大袖飘飘地走入夕阳。

十月十三,晴州内海。

正在打坐的鱼无夷忽然&开眼睛。他站起身、拉开门,望着天边绚烂如火的 晚霞,一阵不安袭上心头。

鱼氏与黑魔海合作是因为双方都面临光明观堂的威胁。擅长枝毒疗伤的光明 观堂无疑是鱼氏天敌,而鱼氏要进入六朝,第一个落脚点就是明州!光明观堂所 在的明州。为此鱼氏暗中与光明观堂较量几次,都以失败收场。

于是接到黑鸦使者送来的书信之后,鱼氏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先后派出数名 鱼氏子弟与黑魔海合作。鱼无疾在五原城意外身死,鱼无夷接过他的前期工作, 才知道黑魔海为什么急于与鱼氏携手。

鱼无夷与剑玉姬约定双方联手灭掉光明观堂之后,明静雪、燕姣然等人都交 由黑魔海处置,鱼氏只要求把鹤羽剑姬带回泊陵就够了。

这一切只等接到东瀛来的飞鸟上忍便可以着手进行。

第二章巧取贼窠

绚烂的晚霞下,一艘双桅帆船驶过平静的海面。远远能看到船头挂着一面墨 黑旗帜,上面绘着八瓣菊花的图案。

看到约定的旗号,几个人随即从岛屿的房舍出来,前往码头迎接东瀛来的飞 鸟上忍。

船只靠岸,放下舷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昂然踏上码头,他穿着纯黑色吴服, 腰间插着三柄太刀;虽然额角髡过发,露出发青的头皮,仍然显得一派气宇轩昂。

前来迎接的是几个年轻人,当先一个脸容瘦削,穿着灰扑扑的长衣,眼睛狭 长,脱落大半的眉毛又疏又淡。他打量来人一眼,眼中迸出一缕寒芒,微微躬腰 用倭语说:「哈吉玛系代有楼希库!」

留在舱内的程宗扬心头一震。黑魔海出面迎接的竟然是鱼无夷,知道他与黑 魔海沆瀣一气也罢,但这小子居然会倭语!

化妆成东瀛忍者的臧修不慌不忙,他一手按住刀柄缓缓鞠了一躬,大模大样 地直起腰。

鱼无夷稀疏的眉毛动了一下。来人的打扮与来到晴州倭人相似,平常人很容 易把他当成东瀛浪人,但落在他这个与倭人打过多年交道的行家眼里,处处都是 破锭。

程宗扬不知道鱼氏所在的泊陵是倭人交易聚散地之一,倭人从东瀛运来银砂, 交换铁器、生丝以及铜铢,鱼无夷对倭人和倭语早已熟稔至极。

只看他的身材,自己还没见过哪个倭人像他一样高大雄壮,以至于身上的吴 服似乎小了一号,连宽松的肩幅也被他隆起的肌肉绷紧。

鱼无夷藏在袖中的手指挟住棘牙刃,面无表情地用倭语道:「你是哪里来的 野狗!敢冒充东瀛忍者?」

听到他一串倭语,程宗扬暗叫糟糕。临行时他给臧修恶补过几句,但他自己 懂的不多,能教的仅限于「很好、谢谢、请多关照」这么一大篇下来,臧修要能 听懂才出鬼了。

臧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拖长声音道:「哟!西——」

鱼无夷瘦削脸上露出笑容,客气地伸出手。臧修在晴州混过,知道有些外族 见面以握手为礼,于是也伸出手。

63程宗扬大叫不好,随即发出一声尖啸;臧修手刚伸到一半,硬生生停住, 闪电般缩回,反手擎出腰间太刀斩在鱼无夷指上。

鱼无夷手指一翻,亮出那柄长不盈手的棘牙刃,格住臧修的太刀。紧接着舱 中传来一声暴喝:「扔掉!换刀!」

臧修想也不想便一把掷出太刀,反手又拔出一柄,双手齐握,兜头朝鱼无夷 头上劈去。

抛落的太刀还未落地,银亮刀身便化为灰色。臧修道:「好小子!竟然是玩 毒的!」

说着他避开鱼无夷的指爪,斜刀朝他胸腹劈去。

鱼无夷用棘牙刃挡住刀尖,接着弹出一缕粉末;身形一闪,退出丈许。这几 下兔起鶄落,鱼无夷身边的黑魔海教众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交手数招。

星月湖毕竟有备而来,随着程宗扬那声暴喝,十余名精壮汉子从舱中掠出, 风一般抢上码头。

这些军士一个个龙精虎猛,相互配合熟稔至极。他们一上岸便分为三人一组, 一名使用矛斧之类长兵的军士在前、两名使用短兵和护具的军士在后,结成品字 形纤眚小型战阵。现身之后,他们不急于破敌,而是枪先占据码头的有利地势。

38接着又有几名军士在船上出现,亮出强弓劲弩,居高临下将方圆百余步 范围都控制在射程之下。与此同时,又有几人跃到旁边的船只上,钻入船舱。

只听得「砰砰梆梆」的凿船声响起,片刻间,两艘原本停靠在码头的船只便 被凿穿,船身开始下沉。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船只靠岸不到半刻,局势已经大变;来自星月 湖的军士牢牢控制局面,开始往岛上突击。

鱼无夷身边带着四名黑魔海属下,眼看退路要被截断,其中三人立刻放弃码 头、登岸戒备,另外一人则拔刀攻向臧修,阻击他的追击。

「呼」的一声锐响,一枝长矛破空而至。那枝长矛仅锋刃就有尺许,弯曲如 蛇。

此时以长攻短、以强对弱,顿时将那名随从的弯刀荡开。

紧接着一枝箭矢从船上射来,抓住他弯刀荡开时露出的破绽,一箭正中额头。

那名黑魔海属下头颅仿佛被重槌击中,猛地向后仰去跌下码头,鲜血随即染 红水面。

鱼无夷衣袖一挥,一抹宛如云霞的暗红薄烟从袖中散逸出来,在身前形成一 道屏障。臧修太刀劳出,被劲风卷起的毒烟不住变幻形状却聚而不散,反而是刀 身蒙上一层灰色。

鱼无夷隔着毒烟挑闺臧修的太刀,刚要飞身后退,一柄重斧从背后横扫过来。

鱼无夷依仗毒烟屏障,旋过身,棘牙刃接连击在斧枪、斧轮和斧柄上,挡住 这狂猛一击,随即陷入苦战。

伏在舷窗处的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孟非卿正靠着舱壁闭目养神。

「孟老犬,外面已经打起来了,怎么还不动手?」

孟非卿闭着眼道:「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出马,我们星月湖也不用混了。」

「老大还真笃定。」

程宗扬道:「咱们运气真好,碰到的第一个就是鱼家的无夷公子。那小子浑 身是毒,你这么放心?」

孟非卿若无其事地说道,' 「让你瞧瞧我们星月湖是怎么打仗的——仲玉!」

旁边一名军士上前挺起胸,双腿一并,向孟非卿敬了一个军礼,闪身掠出船 舱。

他从船上跃下,还未落地便探出拇指在虚空中一捺。

3一缕火光从他指尖流星般飞出,射入毒烟的刹那立即火光大作,爆成一团 庞大火球,瞬间将飘散在空气中的毒烟烧得干干净净。

鱼无夷身体像蛇一样扭动数下,避开火焰余波;他一把捞起旁边那具被箭矢 射穿额头的尸体,五指如够穿入他的胸膛,硬生生将心脏挖出来。接着指上一紧, 还未凝固的鲜血雨点般迸射出来,朝那名军士淋去,每滴血迹都乌黑如墨,散发 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军士两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相扣,拇指左右分开,念出一声法咒。

一道柔和光线从他手中射出,飞溅的乌血与光线一触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变得 鲜红,连地上那把被臧修抛弃的太刀也褪去暗灰颜色,重新散发金属光辉。

程宗扬看看旁边的冯源,这位平山宗大法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支船锚,眼睛 直勾勾盯着外面,已经看傻了。

冯源修的也是火法,比程宗扬这个外行更明白其中门道。那名军士手段至少 高自己两级,如果放在晴州,保证各个佣兵团抢着来要。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对孟非卿道:「孟老大,看不出来你手下什么人都有 啊。他这些年不会也在你们鹏翼社牵马赶车吧?」

「他在明州给人算命测字。」

孟非卿道:「因为算得不准,被人砸过好几次摊子。」

程宗扬失笑道:「还有这种事?」

孟非卿道:「他是钧阳宗出来的,哪懂算命?头几年不懂规矩,巴掌可没少 挨,后来躲到龙川生意才好了些。」

冯源这才合上嘴,叫道:「龙川的铁口神算匡仙长?我说看起来怎么眼熟呢!

这可是活神仙啊!「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他?」

「可不是嘛!匡仙长一天只算三卦,卦术简直神了!去年我在龙川还见过他!

有四个书生考秀才,找仙长算命。那时他留着长须,一百多岁还又黑又亮, 那仙风道骨,啧啧……他怎么把胡子刺了,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

冯源忽然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匡仙长不会是炼成仙丹,返老还童了吧?」

孟非卿想了想,' 「老匡今年有三十四……三十五。嗯,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看走眼了吧?」

犯「怎么会呢!我亲眼见的!」

冯源道:「四个书生说完,匡仙长一言不发只比了一根手指,果然只有一个 中的!犬伙都说他是活神仙,实足年龄怕有一、二百岁。」

秋少君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这会儿笑起来。「我明白了,匡先生卖的是口 术。他比一根手指,一个上榜的就是一个能考中;两个上榜的就是一半能考中上 ニ个上榜的就是有一个考不中;四个全上榜就是一起考中。如果全落榜就是一个 都考不中……」

没等他说完,众人都笑起来。孟非卿莞尔道:「老匡挨了好几年打才学会这 招,倒被你一口道破。」

冯源还要辩解,敖润一把拉起他:「别咕叨了!老程够意思,给咱们兄弟一 个替老张报仇的机会,还磨什么牙呢!」

冯源「咬」了一声,拿几道符收到袖里,一边嘀咕:「真是匡仙长啊?这回 有福了!」

秋少君站起身。「我也去吧。」

鹏翼社的袭击使岛上陷入短暂混乱,星月湖军士势如破竹地占据码头、攻上 岛屿,直到接近房舍才遇到真正的抵抗。

鱼无夷摆脱斧手追击,飞速朝几间木制房舍掠去。臧修双手各持一柄狭长太 刀,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刚才退到岸上的三名随从已有两名倒在他刀下。眼看 鱼无夷要逃入房舍,臧修扬手掷刀朝他背心笔直飞去。

房舍中一只手掌凭空伸来抓住刀锋,接着随手一拧,将那柄精铁打造的太刀 生生折断。

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出现在房舍前,他年纪很轻,嘴巴周围只有一圈淡淡茸 毛,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那双手却布满厚厚硬茧,就像在掌上下过数十年苦 功。

他抛下断刀,握住刀锋的手掌没有留下半点伤痕。

臧修抛下太刀,从背后拔出他的宽脊战刀,沉声道:「好手段!再接我一刀 试试!」

说着一招霸王挑鼎,刀锋由下而上,挑向少年的腹胸。

少年木然看着刀锋,突然双手一合,像两块铁砧牢牢夹住刀身,发出金属撞 击般的声音。似臧修野牛般的胸膛肌肉隆起,纯钢打造的战刀不堪重负的微微变 形。忽然他暴喝一声,刀势再展,从少年掌中硬生生递出半尺。

那少年现身后一言不发,此时忽然化掌为拳,双拳铁锤般砸在刀上。臧修雄 躯一扭,借助腰背力量横刀扫来,施出绝技雷霆战刀,短短尺许距离间立时风雷 大作。

鱼无夷眉角微动。他方才急于脱身,没有使出压箱底的功夫与这汉子力拼; 此时见到他的刀法,才知道自己能逃到此处多少有些侥幸。

「这厮假冒东瀛忍者!」

鱼无夷叫道:「青躯!杀了他!」

那少年目露奇光,双臂一举,用双肘挡住刀锋。臧修长刀疾落,雷霆战刀发 出霹雳般一声震响;少年青衣由袖至胸寸寸碎裂,露出一具可怖的身体。

他的身躯呈现金属般的苍青色泽,皮肤与骨路之间几乎看不到肌肉,只有无 数外露的筋结,宛如一条条巨蟒盘绕在青铜色皮肤下,又像一道道铁锁在肩、臂、 胸、肋上交错纵横。

程宗扬失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听到臧修使出雷霆战刀,孟非卿已经除开眼睛。他向肢窗外望了一眼,眼神 顿时变得锋利,「龙筋鹤骨!」

龙筋鹤骨是顶级外家硬功,练成之后周身筋骨如同铁石、不惧刀斧,身体任 何一个部位都能成为杀人利器。

但龙筋鹤骨修炼远比金钟罩、铁布衫艰难,而且禁忌极多,因此修习者极少。

能练成龙筋鹤骨之人无不是心志坚毅,能够承受极大的肉体痛苦,同时欲望 淡薄的苦修者。

孟非卿沉声道:「龙筋鹤骨修到这种水准至少要二十年功夫。这厮从娘胎里 开始练也未必够二十年!」

程宗扬道:「你们以前和黑魔海交过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速成的办法?」

「能让功力倍增的霸道法门也不是没有,但那些法门多半会折损寿命,不到 生死关头,不会有人施展。」

孟非卿冷冷道:「即便黑魔海的人也不肯死的。」

黑魔海出来应付场面的都是年轻人并不奇怪,毕竟他们被岳帅清剿过,撑场 面的不是年轻人,就是古冥隐那样揽来的供奉。

4但这些年轻人都是高手,而且功夫越来越高就很古怪。难道他们找到什么 能够提升功力的秘宝?

程宗扬压下疑问。「老大,碰到硬〖在了,你还不出手?」

「无妨。」

孟非卿道:「臧修应付得了。」

臧修一连数刀都被青驱举手投足间轻易破解,他手中的雷霆战刀虽如同惊雷 狂殛,却无法在少年身上留下一道刀痕。臧修杀得兴起,索性扯下那件不合身的 吴服,露出铁塔般的身躯;一边抛下战刀,赤手空拳与那少年的龙筋鹤骨硬撼。

两人以强对强、以坚攻坚。虽然都是徒手,声势却如同两个重逾千斤的铁甲 铜人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

房舍中冲出十余人,依靠廊柱、台阶与星月湖群雄交锋。他们身手不弱,随 便拉出哪个也能打上几百招,但星月湖军士根本不与他们缠斗,一人强攻、两人 侧应;一组遇阻,随即又上来一组。虽然人数不及黑魔海两倍,但严密的配合和 高效协作,使他们形成三人围攻一人,甚至五人围攻一人的局面。

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攻击、最简单的招术解决对手。在程宗扬看来,这 帮汉子简直像一台无坚不摧的压路机,把一切对手直接碾平。

当然,这一切以实力为基础。仔细看去,能看出星月湖军士严谨分明的组织 结构:他们以一组三人为最基本单位,每三组有一人单列出来做基层指挥者。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是一个班的标准配置。在这一个班中,长短兵器一应 俱全,能随时根据对手兵刃的不同调整攻击手段。三个班组成一个排,随着攻击 不断变换阵形,由各班轮流担任主攻;在不停歇的进攻中,以最大可能节省每个 人的体力。

可惜鹏翼社的人手大都陆续前往江州,俞子元也奉命运载同袍,未能参战, 再加上还要安排人手去夜影关监视剑玉姬,孟非卿能动用的只有一个排,无法看 到他们大规模作战的雄姿。

幸运的是一连专职术者匡仲玉及时赶到,这个在龙川靠招摇撞骗为生的算命 先生露出他凶悍一面。他两手齐出,钩阳宗的流星火、飞火轮、干阳诀、明光术 ……

诸般术法层出不穷。这些来自一连的军士画然如虎添翼,鱼无夷也投鼠忌器, 无法随意使用毒物。

敖润他们有样学样,敖老大当仁不让,一马当先在前主攻;冯源和秋少君一 左一右跟他身后。这三人武功、招术、性格犬相迳庭,出手时也不是一般热闹。

往往敖润先顶住一名对手、狂呼猛斗,在前打生打死;冯源在后面一边鬼叫, 一边手忙脚乱地拍出符篆;秋少君客客气气地在旁边打招呼:「敷队长,这一剑 我来可以呢?」

「干!」

敖润大骂一声,举刀猛砍,对面那名黑魔海对手的弯刀却莫名其妙脱手落地。

原来是秋少君老老实实一剑干过去,刺中对手脉门。

敖润一刀劈个空,险些砍到冯源。他急忙斜时撞在那人腋下,将他一排肋骨 撞碎,一边大叫:「我就日了!你怎么不朝要命地方扎!」

秋少君一手拢在嘴边,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啊——我立过誓, 不杀生的。」

敖润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刀把地上的黑魔海帮众劈 死,「我靠!」

冯源使劲甩着黏在手上的符篆,一边道:「我说小子,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 士?」

秋少君诧异地问:「你们没见过吃素的道士吗?」

敖润和冯源异口同声道:「没有!」

秋少君挺了挺胸。「我就是!真的!」

星月湖的军士已经攻到阶下,在他们身后倒着七、八具尸体,而他们付出的 代价仅是五人受伤,只有一人被对手濒死一击、刺穿大腿,伤重退出战斗。

鱼无夷早已无影无踪。他只是受邀来的客卿,犯不着为黑魔海送命。黑魔海 唯一强手只剩下那名叫青躯的少年,他独自守住房舍大门,一身龙筋鹤骨的横练 功夫筋结外露。

他对面的臧修也不遑多让。臧修精赤的上身纠结,起初皮肤淡如黄铜,随着 真气运转,色泽越来越鲜明,最后仿佛鎏金般金光四射,宛如一尊金甲天神,与 青躯的龙筋鹤骨酣战不已。

两人拳脚相撞金声大振,程宗扬几乎怀疑他们再打下去能迸出火花,甚至掉 下4t^Ml几块金渣也有可能。

「这是什么功夫?金钟罩吗?」

「不错。」

孟非卿抱着肩道:「臧修的金钟罩难得遇上龙筋鹤骨,让他们好好斗一场。」

「该我出面了吧?」

程宗扬道:「一会儿人都被你们杀光,想演戏也找不到观众。」

「不用急。」

孟非卿道:「黑魔海在晴州的巢穴不会只这点实力。」

程宗扬耸了耸肩。「你们慢慢打,我去看小紫。」

依照孟非卿的意思,原本不想让小紫跟来,免得冒险。但死丫头眼泪汪汪地 低下头,孟非卿立刻改变主意。

不过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月霜。那丫头恐怕会冲在最前面,想 拦者!不住。

小紫悠闲地躺在一张摇椅上,泉玉姬像婢女屈膝跪在椅旁,轻柔地替她捶腿。

还是忍者打扮的程宗扬拢起双手:「外面打生打死,你倒轻闲。」

小紫小小地打个呵欠,佣懒地说道:「黑魔海这么快就输了,一点都不好玩。」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会之呢?」

泉玉姬道:「秦爷已经上岛了。」

自己一直盯着岸上都没看到秦桧的踪迹,真不知道死奸臣怎么上岸。那家伙 到现在都没有出手,多半在哪儿藏着,准备给巫宗来个狠的。

程宗扬这会儿有些后悔不该支走剑玉姬,凭自己手头实力,把她一并干掉也 不是梦想。

泉玉姬微微侧过身,露出臀腿优美的曲线。程宗扬知道她在害怕。星月湖显 露的实力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个臧修就能与黑魔海精心培养的新生代高手斗得 难解难分。

星月湖像他这样的上尉连长至少有二十四个,况且上尉以下的中尉、少尉, 甚至军士也藏龙卧虎。这种实力难怪能横扫当年的黑魔海。

但泉玉姬的害怕还来自另外一方面。黑魔海这十余年间已经脱胎换骨,与以 往专注于巫法修炼的教派大相迳庭。

星月湖这些虎贲之士纵然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并不意味他们是最后的胜利 ES者。自己任何一个选择都可能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不想被当成无用的垃圾处理掉,泉玉姬只能尽力展现自己的价值。自己 唯一有用并且对主人不具备威胁的,就是她的肉体。

大战当前,这点色诱当然起不了效果。但程宗扬犹豫,究竟是冒险带她上岛?

还是安全起见,将她留在船上,先收拾完岛上黑魔海教众,再来了结这个可 能的后患?

暮色四合,岛上已经伏尸处处,只是距离太远,生死根无法感应岛上弥漫的 死亡气息。然而可以想象,一旦自己踏足岛上立刻会被浓郁的死亡气息包园。

黑魔海教众只剩下两、三人苦苦支撑,他们已经退到房舍前,背后便是黑沉 沉的大门。重斧再度劈出,震飞一名黑魔海教众的弯刀,接着斧手旁一名拿着马 刀的军士游身向前,将他逼得退入门中。

忽然一抹黑光从门中涌出,将两名黑魔海教众拦腰劈断,接着斩在那名军士 持刀的肘上。

马刀带着一截断臂飞开。那名军士牙关咬紧,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一手握 住断臂。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替他止血裹伤,同时填补他留下来的空缺。

一名穿着粗黄葛衣的仆妇出现在门口,她四十多岁年纪,粗壮身材又高又大; 相貌丑陋,脸颊上一道长长刀疤几乎将鼻子砍成两半,眼睛像蛇一样细小而黄浊, 更显得凶狞丑怪。

她头发蓬松,手中拿着一柄长近五尺的长刀;刀锋平直,刀头钻了一个圆孔, 却是一柄农家用的鲗刀。

「哪里来的鼠辈!敢闯我黑魔海!」

仆妇喉咙似乎受过伤,嘶哑声像锯条锯过碎玻璃,让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认出她便是那日和鱼无夷同行的仆妇,看她的身手绝不是平常奴仆。

孟非卿眼睛缓缓亮起,他十指交叉,活动一下手指,指骨发出一串脆响。

正在缠斗的两条身影蓦然分开。臧修脸上挨了一拳,唇角淌出一串血沫,身 上却全无异样。他盯着那名仆妇,抬起金光灿灿的右臂横放胸前,沉声道:「日 出东方,唯我不败!」

仆妇细小瞳孔微微一缩,像蛇一样收紧,神情愈发狰狞。

臧修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地喝道:「岳帅麾下星月湖大营!黑魔海妖人气数 已尽,还不受死!」

「原来是岳贼的余孽!有本事便来吧!」

仆妇向门中退去,一边嘶哑着喉咙厉喝:「青驱!」

那少年神情本然地立在房舍大门处,听到仆妇的召唤,他骨骼上纠缠的筋结 突然活动起来,像无数巨蟒在皮肤下游动。

臧修立刻变了脸色。「天龙解体——退!」

周围军士飞身后退,首当其冲的臧修却不退反进。他像一尊金佛挺直身躯、 双掌合什,高声念诵:「大悲天罗,三世诸佛!与一切众生乐,拔一切众生苦!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少年躯体上的筋结膨胀起来,他昂首发出一声怪啸,紧接着一声巨响震彻天 地。砖瓦、碎石、木屑……雨点般四散激射,连一人合抱的廊柱也在狂飙中拔地 飞起,青石砌成的台阶寸寸碎裂。

巨大冲击力覆盖方圆十几丈范围,连靠近房舍的尸首都在一瞬间化为罗粉。

旁边几名星月湖军士被这股以精血化成的狂亲卷住,肢体连同手中兵刃都受 到重击,鲜血从口鼻间溅出,随即又被狂风抹去。匡仲玉抖手打出一道灵符,张 开一个直径丈许的半圆形白色光球,将附近几名同伴笼罩其中。但这道光幕在狂 飙中只支撑片刻,旋即光芒一闪消失无痕。

秋少君张开大袖把敖润和冯源罩在身后。劲气割体欲裂,三人连说话カ气都 没有,只能拼尽カ气死死支撑。

狂亲中,一团金黄光芒分外夺目。臧修的金钟罩像一道屏障,将天龙解体狂 猛冲击力硬生生阻挡。正是他这一挡才使众人受到的冲击减至最低,让匡仲玉等 人捡了条性命。

狂飙仿佛没有穷尽般的不断攀升,臧修身上金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忽然两 道劲气蛟龙般破开狂飙,「叮」的钉在风眼正中。几乎震破耳膜的狂飙声一瞬间 停止,天地间宁静得仿佛没有任何声音。

秋少君放下衣袖,一面吐着砂砾,一面心有余悸地说:「好厉害!」

5孟非卿缓步走来,威猛无俦的天龙霸戟钉在青躯最后站立的位置;那个古 怪少年已经骸骨尽灭,找不到一丝痕迹。

眼前景物面目全非,整座房舍荡然无存,连一砖一瓦都没有留下,以青躯刚 才站立的位置为中心,形成一片方圆十几丈的白地。只见地上露出一道狭长裂缝, 深不见底。

孟非卿手一张,两枝天龙霸戟跳回掌中,接着他腾身跃入洞中。

程宗扬拉了拉衣服。「该我出场了!泉贱人,来吧!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第三章戏中有戏

「那个仆妇姓巫,我们都叫她巫嬷嬷。」

黑暗中,泉玉姬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闻姨、齐姊、巫嬷嬷是仙姬最得 力的三个手下。巫嬷嬷专管调教各地送来的豢奴。」

程宗扬竭力辨认臧修等人留下的标记,一边道:「豢奴是什么?」

「黑魔海分内、外两堂,内堂是教尊嫡传,外堂是半路加入的高手,如今由 仙姬管理。再往下是有职分的教众,比如传信的黑鸦使者和奴婢这种在各地做事 的御姬奴。再往下都是奴仆。教中奴婢也分为几级,最低一等的是豢奴。」

「豢奴是教中豢养的奴婢,比寻常奴婢更低一等。通常是黑魔海仇敌,擒住 后没有杀死,豢养来供人消遣使用。因为那些豢奴大都对黑魔海仇深似海,需要 抹去她原有神智,让她们对以前的仇敌唯命是从,因此调教时十分危险。听说巫 嬷嬷因为调教一名豢奴,被斩成重伤,险些送命。」

「那个青驱呢?他属于哪一类的?」

泉玉姬犹豫一下:「据说教尊从太泉古阵得到一件秘宝,挑选九名孤儿自小 培养。因为他们无父无母,都用颜色来起名,号称九御。」

程宗扬想起在建康遇到的墨狼。青躯、墨狼!那家伙应该也是九御之一。按 年龄算,这九人应该都很年轻,但青驱的龙筋鹤骨,再过几年恐怕臧修也敌不过 他。

「看他年纪不犬,为什么会有五级修为?」

程宗扬道:「还有,一个青躯就这么厉害,黑魔海怎么只培养九个?干么不 培养一、二百个?」

「培养青躯这种高手并不简单,从选材到培植要花很多力气。之所以是九人, 是因为教尊要压过星月湖八骏。」

看来岳鸟人真让黑魔海刻骨铭心,连人数也要硬压过他一头。黑魔海能这么 快死灰复燃,与那件秘宝想必有很大关系。

程宗扬道:「那件秘宝是什么?」

「奴婢只是听说,似乎叫玄秘贝。」

玄秘贝?这不是武二郎说的四犬假吗?澄心棠、玄秘贝、灵飞镜、珊瑚铁。

后两件自己见过,玄秘贝在黑魔海手里,还剩一件澄心棠不知是什么东西。

剑玉姬虽然不在,但能除掉巫嬷嬷、斩断她一条左膀右臂也不虚此行。程宗 扬回过头。「这会儿装这么老实。说吧,还有什么瞒着我?」

泉玉姬摘下面纱,露出美艳面孔,柔声道:「奴婢不敢欺瞒老爷。奴婢的魂 丹已经被老爷吞下,所思所想都瞒不过老爷耳目。」

「你想的我也能知道?」

魂丹还能控制御姬奴思维?看来这贱人真有不少东西瞒着自己。

「老爷把真气送入奴婢的窍阴穴。」

程宗扬按了按泉玉姬脑后,「这里吗?」

窍阴穴是人体要害,轻则致残,重则丧命。泉玉姬一动也不敢动,低声道: 「是魂丹上的。」

程宗扬把一丝真气送入魂影脑后窍阴穴的位置,一种奇妙感觉扩散开来。真 气形成一道桥梁,将面前的御姬奴、窍阴穴中的魂影和自己这个操纵者连接在一 起。

那种感觉超越听觉、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仿佛直接深入对方灵魂,不 需要语言和文字就能直接交流。

程宗扬心念微转,送过一个念头。泉玉姬立刻往前踏了一步,然后跪落、俯 下身体,像一只温顺雌兽翘起浑圆臀部,对着主人。

程宗扬笑了一声,真气继续深入,探入泉玉姬脑际。

泉玉姬战栗般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奴婢所有秘密全都交给主人,从今往后 泉奴便是老爷永远的奴婢,不会背叛、绝对服从,没有任何隐私……」

「这种话你说过一百多遍了吧?以为我还信啊?」

泉玉姬在心里回答:「老爷可以废掉泉奴的武功,当成豢养的淫奴……」

程宗扬想了想,送去一个念头:「毁容怎么样?」

泉玉姬身体一颤,强烈的恐惧感弥漫全身。

毁容果然是女人最害怕的事情。程宗扬在泉玉姬脑海中窥视,发现她在短暂 恐惧之后,升起一个念头:「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可以……」

干!这贱人有够贱的。自己这会儿直接探触到她赤裸裸的内心,清楚看到这 贱人强烈的求生欲望。

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可以——到了要命时候,背后插自己一刀她也不会手软。

程宗扬没好气地送过一道劲气,重重撞在魂影上。泉玉姬身体一软上ハ识尽 失,毫无反抗地昏迷在地。

原来要制服她这么容易。程宗扬放下心,反正这一带已被星月湖清理过,不 会有敌人出现,于是不再理会她,转身朝黑暗洞穴走去。

洞穴是一道深入地底的裂隙。程宗扬估算一下,自己所在位置已经接近海平 面,再往下应该会见到海水。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片光亮。

深邃而幽暗的洞腹内,六根树干般高大的火炬正熊熊燃烧,火光映出周围嶙 峋的怪石。二十余名星月湖军士列成两排守住洞口。火炬下,十几个人影或坐或 立,当先的是巫嬷嬷,在她旁边的则是鱼无夷。

鱼无夷面冷如冰。在泊陵时他听说过武穆王的星月湖大营,但自从岳鹏举死 后,星月湖再也没有出现过,世人都认为当年叱咤风云的星月湖大营早已星流云 散,谁知会在此时突然出现。

刚才一轮突袭让鱼无夷真正见识到星月湖的实力,更意识到黑魔海此番凶多 吉少。身为鱼氏继承人,莫名其妙死在这里未免太冤枉。

一个提着双戟的大汉缓步走来,他浓发披肩、龙骥虎步,散着逼人气势。

大汉虎目精光四射地打量洞穴,冷冷道:「黑魔海在这里竟然还有处巢穴, 用来处置你们的尸首倒是方便。」

鱼无夷咬牙道:「星月湖八骏齐名,你是哪个?」

那大汉挺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骊孟非卿!」

鱼无夷身后席地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相貌各异,但皮肤有种不见天日的苍 白,而且额头微微鼓起,显得眼睛很大。

听到孟非卿的名字,其中一个抬起头。他颧骨凸出,眼皮薄得仿佛一层膜, 用刻板声音说:「孟非卿,星月湖大营上校团长,八骏之首。六岁习武,出自昆 仑一脉。十九岁追随武穆王岳鹏举,二十五岁组建星月湖大营。三十一岁岳鹏举 被诛,退隐江湖。身长六尺七寸,浓眉纠髯。使天龙霸戟,右戟重一百一十三斤, 左戟重一百二十一斤,推测为左利手。武功刚柔相济,据信十余年前修为已臻六 级。妻儿不详。评价:帅才。对敌建议:长老级两人以上合击,或以天魔阵困之。」

他声音毫无起伏,像用机器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一样干涩。

孟非卿将双戟收到背后,抱着肩膀道:「连老孟是左撇子都知道,不简单。

你是谁?「

那年轻人道:「黑魔海晴州记士辛卯。」

他停顿一下,「星月湖所有人的姓名、身世我都记得。」

孟非卿发出一声长笑,一招手,「臧修!」

皮肤褪去金色的臧修跨前一步,「锵」的一声将雷霆战刀拄在地上。

辛卯打量他一眼。「臧修,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上尉连长。秦州人,十七岁 加入星月湖,营长为八骏之一龙骥谢艺。原为长刀手,积功升至少尉,朔北一战 斩首十三级,晋陆上尉。有一妻一妾,星月湖大营解散后不知下落。擅长:刀法、 骑术、金钟罩。修为:四级。评价' ' 勇将。对敌建议:其金钟罩源自十方丛林, 罩门在天突穴。」

臧修脸色微沉,提刀向前迈出一步,孟非卿伸臂挡住他。臧修的外家硬功修 为不凡,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出身十方丛林。如果不是对他的修为评价还停留在十 几年前的四级,孟非卿几乎怀疑身边有黑魔海的奸细。

「马鸿!」

一名持矛的汉子出来,矛尾在岩石上一磕,溅出一串火星,竟是一柄铁矛。

「马鸿。星月湖一管一连二排上士。」

辛卯道:「竞州人,十五岁被招募至星月湖。入营后习武,担任矛手,朔北 之战斩首两级,晋升上士。擅长攻坚。对敌建议:使用弓弩及暗器。」

「好好好!黑魔海这次重出江湖,做足功课!」

孟非卿看着周围空间朗声道:「看来宋国太尉府关于星月湖大营的卷宗都在 这里。」

「没有。」

那个叫辛卯的年轻人薄膜般的眼皮翻起,指了指脑袋,「所有资料都在这里, 送到这里的文字我们阅过即焚,从不留副本。」

孟非卿双戟一撞,一股霸道气势直逼过去。年轻人离他足有十几步远,却被 震得身体一晃,脸上泛起一抹红色,额头青筋绷起。

看着那些大额头的年轻人,程宗扬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已经看出来这些所 谓的记士都是活生生的档案馆,每一个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黑魔海使用这些年轻人的头脑记下所有文字讯息,他们的身世来历与青躯、 墨狼一样;青躯等人还有名字,这些记士只有一个干支作为代号。

巫嬷嬷尖硬而嘶哑的声音响起:「孟贼!敢与我黑魔海较量吗?」

匡仲玉挺身上前,针锋相对地说鲁。「妖人!死到临头还敢胡吹大气!当年 好不容易从岳帅指缝中逃生,败军之将还有脸较量?」

匡仲玉流落江湖十几年,靠的是一张嘴混饭吃,寻常人哪里说得过他。巫嬷 嬷脸色铁青:「要打就打!少来废话!」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人群中跃出,抱拳道:「朔北胡一逸前来讨教!」

一名军士踏出来,向孟非卿敬礼:「ニ营一连少尉吕子贞请战!」

孟非卿点头,吕子贞提着佩刀走到场中。「姓胡的,你在朔北做独行大盗, 与我们兄弟没少打交道,什么时候投入黑魔海当走狗了?」

胡一逸打量他一眼:「原来是朔北城的吕捕头,竟然这里见面!果然是冤家 路窄!」

说着他身子一纵,犹如一只猿猴朝吕子贞袭去。

胡一逸是朔北大盗,刚被黑魔海招揽不久;吕子贞这十几年改了名字,在朔 北城当一名不起眼的捕头,没想到会在此地重逢。双方彼此不陌生,转眼便交手 十余回合,不分胜负。黑魔海又出来两人,分别被马鸿和匡仲玉截住。等黑魔海 又一人出阵,敖润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跃上前去:「雪隼佣兵团敖润!直娘 贼!拿命来!」

#场中八人分成四组捉对厮杀,一时间风声大作,刀光剑影夹杂法术释放的 光芒,令人目不暇接。秋少君却眼珠四处乱转,连周围石头也不放过。

趁双方恶斗,程宗扬向后面戒备的星月湖军士打个手势,借着洞壁上怪石掩 护,悄然移动脚步。忽然他心头一动,抬头朝洞穴顶壁望去。

只见一个模糊影子像壁虎一样贴在洞顶,这会儿正朝自己露齿一笑,竟是秦 桧那个死奸臣。

秦桧长衣吸附在身上,悬着身;他朝自己摆摆手,像影子一样在洞顶挪动, 转眼消失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程宗扬松口气,继续往前行进。

两炷香之后,场中分出胜负。黑魔海出场的四人只有一名大汉活着退回自己 一方。其余三人尸横就地,与敖润交手的汉子更是身首异处,让敖老大风风光光 地出口恶气。

真刀真枪的硬拼,星月湖这帮从血海中杀出来的军士占了九成赢面。但那位 巫嬷嬷对己方惨败似乎不在意,她退到火炬之下,毒蛇一样黄浊的眼睛凶光四射, 只看了场中一眼便紧紧盯住鱼无夷,好像对这个盟友比对星月湖更有兴趣。

刚才一场恶斗下来,抛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黑魔海能够一战的只剩 下三人;除了带伤的汉子便是巫嬷嬷和鱼无夷。事到如今不由鱼无夷不出手。他 踏前一步,冷冷道,「泊陵鱼氏,无夷公子。」

秋少君连忙举起手:「我!我!」

孟非卿沉声道:「秋公子稍安勿躁,让孟某来会会他。」

鱼无夷挟住棘牙刃,缓缓抬起手,蓄势待发。

孟非卿何等眼力,听说他是泊陵鱼氏就留了心,此时一眼看出他借抬手的动 作,从袖中放出一缕毒粉。毒粉颗粒极小,在跳动的火光下,仿佛一团若有若无 的轻雾。

孟非卿天龙霸戟一挥,周围丈许空气仿佛被突然抽空,形成一个漩涡;飞散 的毒粉旋转着尽数吸附在戟尖上。孟非卿提起天龙霸戟,「呼」的一口吹出,毒 粉凝成一线朝鱼无夷疾射回去。

鱼无夷失了一招,立即双手连弹,打出几枚蓝汪汪的毒针。

孟非卿是左撇子的情况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被辛卯提醒,鱼无夷打出的几 枚毒针,落点全在孟非卿身体右侧。

孟非卿的天龙霸戟划出一道乌亮光弧,将毒针尽数磕开。接着双臂一绞,两 支月牙状的戟牙朝鱼无夷脖颈锁去。孟非卿出手霸道至极,戟尖撕开空气的锐响 在洞穴中犹如风雷,让每个人都提起心来。

鱼无夷虽然名震一方,但撞上星月湖八骏之首的孟非卿,高下立判。面对呼 啸而来的天龙霸戟,他连出手硬挡的勇气都没有;身体往地上一扑,以一个狼狈 姿势避开双戟。

他这一招只顾着躲避,将整个后背空门都暴露出来,慌乱得连一个刚习武的 孩童都不如;不少人露出鄙夷表情,觉得这个无夷公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忽然鱼无夷身体一动,一个鲤鱼打艇,刹那间跃起丈许飞到孟非卿头顶,然 后袖中一缕黑丝旋转着飞出,瞬间张成一个直径丈许的大网,将孟非卿连人带戟 都罩在网下。

那张渔网质地坚韧又柔不受力,正是克制孟非卿天龙霸戟的绝佳武器。一旦 被渔网罩住,对手便有通天神力,匆忙间也无法脱身。

孟非卿身形一展,不退反进,雄狮般闯入火炬旁的黑魔海人群中,双戟飞龙 般盘旋挥舞。先枭去辛卯的首级,接着将旁边一名文士拦腰斩断。那名凭实力胜 了一场的汉子长刀疾出,劈向天龙霸戟的小枝。

孟非卿右戟一翻,反而用戟牙拧住他的长刀,左戟如同铁骑奔出,将那汉子 击杀当场。孟非卿顷刻间连杀数人,直到巫嬷嬷的鲗刀砍来才收手。他反戟将鱼 无夷的渔网荡开,随即闯向另外一侧,双戟左右递出再杀两人。

鱼无夷面沉似水,巫嬷嬷脸上的刀疤抽动着,泛起血红颜色。两人虽是围攻 孟非卿,但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往来自如,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想杀谁就 杀谁,两人联手仍无法阻拦他半步,反而被他牵着走。

鱼无夷心底发寒。眼前孟非卿修为明显超过自己不只一级,难道短短十余年 间他已经突破六级,进入第七级归元的境界?如果真撞上第七级的高手,自己别 说取胜,连逃生都是奢望。

孟非卿双戟砸出,将巫嬷嬷震得倒退数步撞在火柱上,溅起一蓬火星,然后 左戟一挑,用戟牙挑住渔网;右戟闪电般劈出,戟杆砸中鱼无夷的左腕。

鱼无夷左腕顿时折断,一只手几乎废掉。他尖啸一声,棘牙刃脱手飞出,带 着一股浓腥味道直逼孟非卿面门。

「来得好!」

孟非卿回战挑关抹着剧毒的棘牙短刃,腰身一拧,一招龙行大荒先挑开巫嬷 嬷的鲗刀,接着直取鱼无夷颈下。鱼无夷已被逼到石壁处退无可退,眼看要命丧 当场。

巫嬷嬷目露凶光,忽然松手抛开锄刀,怪啸着朝孟非卿胯下抓去;她竟然为 了鱼无夷这个盟友,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

孟非卿右戟封住巫嬷嬷的利爪,更加强横的左戟丝毫没有减速,眼看要切断 鱼无夷的脖颈。鱼无夷脸色一瞬间变得乌青,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尽数溅在戟上。

沾上毒血的天龙霸戟像蒙上一层铁锈,连接触到的空气也微微发蓝。孟非卿 抛开单戟,铁拳「呼」的递出将鱼无夷胸骨打得尽碎,连他背后岩石也碎裂一块。

程宗扬终于等到时机,大喝一声:「八格!」

太刀脱鞘而出,明晃晃的刀身映亮半个洞窟,仿佛一道闪电朝孟非卿袭去。

黑魔海众人早已死伤殆尽,只剩下一个失去兵刃的巫嬷嬷。突然看到一个髡 发的忍者从黑暗中现身,太刀直击那个煞星,她凶目不由露出一丝错愕。

那忍者一刀劈在戟尖,孟非卿如受雷殛,雄躯剧震着向后退开。忍者翻身落 地,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摆出一个东瀛剑术的姿势,接着一个纤美身影掠来, 用生硬的声音替他说:「东瀛上忍,飞鸟熊藏!」

看到泉玉姬,巫嬷嬷终于放下心。她露出一个狞恶笑容,嘶声道:「上忍来 得真巧!」

孟非卿沉着脸,似乎在飞鸟熊藏的突袭下吃了暗亏,一时间无法出手。巫嬷 嬷抓住机会,抬掌往壁上一拍,厉声道:「走!」

石壁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洞口,巫嬷嬷当先掠入,接着是泉玉姬。程宗扬做戏 做到十分,抬手打出一支卷轴,一股浓烟立刻升起掩住众人身形,然后跃进去。

巫嬷嬷扳动机关,一阵沉重至极的摩擦声响起,悬在洞口上方的巨石迅速降 下。星月湖人手虽多却被浓烟阻隔,只能在外面叫嚷喝骂。等浓烟散开,洞口早 已被巨石堵住。

绝处逢生,即使凶悍如巫嬷嬷也不免有几分庆幸。她嘶哑着声音道:「上忍 好手段……」

说话间,一条人影鱼一样从巨石下的缝隙间游入,却是刚才被孟非卿铁拳击 杀的鱼无夷。

看到众人讶异目光,鱼无夷哼了一声。「鱼家的人岂有那么容易死的?」

他舌头咬破一截,说话有些吃力,这时转身道:「上忍来得正是时候,要不 然在下也没这么容易脱身。」

说着他蹦出一串流利倭语。

程宗扬心下叫苦。自己好不容易等到孟老大干掉这家伙才露面,怕的就是被 他认出来,没想到他居然诈死。

这家伙在云水和自己交过手,虽然经过小紫的易容术,但近距离接触,随时 都可能被他看出破绽。

洞口的巨石「砰」的落地,打断鱼无夷的话语。巫嬷嬷道:「这边来!」

说着带领众人朝洞内走去。

程宗扬心里打鼓。由于不知道岛上虚实,他与孟非卿商量双方合演一出戏, 由臧修冒充飞鸟熊藏先一步登岛;如果岛上另有膜跷、强攻无果,自己再诈为飞 鸟熊藏混入黑魔海内部,伺机而动,给黑魔海来个连环计。

为避免后患,最重要的是不让黑魔海一人漏网,让剑玉姬疑神疑鬼。这会儿 看来这个险自己不得不冒。

眼前出现几许光亮,光源却不是火焰,而是几颗大珠。珠辉虽然黯淡,但以 几人修为,这点光线已经足够看清周围细节。程宗扬硬着头皮跟随巫嬷嬷,一边 盘算如果立刻翻脸干掉姓鱼的,能有几分胜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鱼无夷目光闪闪地说' ,「飞鸟上忍莫非到过泊陵?」

程宗扬索性装成听不懂,板着脸一言不发。但鱼无夷不屈不挠,换成倭语又 问了一遍。正头痛之际,巫嬷嬷忽然停下脚步:「鱼公子,请。」

鱼无夷只好收口,进入镶着明珠的洞窟内。

眼前是一个精致洞窟,两侧开着门,形成一个圆形客厅;厅内摆着石雕桌椅, 四壁挂着帷幕,看起来像一座豪华的殿堂。s鱼无夷打量四周:「没想到这里居 然别有洞天……」

巫嬷嬷嘶哑着喉咙道:「这里便是本教在晴州的无忧宫。」

她一边说,一边双手握住衣角,突然双手一分,手指铁钩般扣住鱼无夷的肩 背,接着屈膝撞在他腰椎上。

鱼无夷刚死里逃生,哪里有半点防备?腰椎被她一击顿时折断,像条死鱼般 栽倒在地。

这下剧变突生,程宗扬几乎看傻了。这悍妇刚才还不惜使出与孟非卿同归于 尽的手段救援鱼无夷,谁知转眼间会突下杀手。

腰椎折断的剧痛使鱼无夷身上冒出一层冷汗,他腰部以下已经失去知觉,上 身又被封住穴道,一动也不能动。

巫嬷嬷抛下染毒的衣角,对泉玉姬道:「我的话他能听懂吗?」

泉玉姬连忙道:「会的不多,慢些说能听懂几分。」

「那便好,告诉上忍不必惊惶。」

听过泉玉姬传述,程宗扬沉着地点头,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惊惶,倒是有一点 不好说出来的感激。

巫嬷嬷把鱼无夷拖到隔壁,程宗扬侧耳听去,隐约传来「噗通」一声水响。

片刻后,巫嬷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从里面出来,尖哑着声音道:「老 妇姓巫,是仙姬座下一条走狗。」

程宗扬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鱼无夷下手,不过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他摆 出一脸不满表情,横眉立目,叽哩咕噜说了一串!鱼无夷不在,程宗扬终于可以 大飙他的「倭语」巫嬷嬷用疑惑目光看向泉玉姬。

泉玉姬连忙道:「回嬷嬷,上忍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外面是一些失心疯的狗贼。告诉上忍放心,无忧宫他们无论如何也闯不进 来。」

巫嬷嬷冷冰冰道:「仙姬有事在外,与另一位飞鸟供奉去了夜影关。临行前 吩咐过,上忍是幽长老请来的贵客;幽长老虽然为我教殉身,当日答应上忍的条 件一样也不会少。」

泉玉姬竭力地把她的话「译」给程宗扬听,程宗扬两手抱住手肘,不满地哼 了一声。黑魔海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很重视,不如趁机漫天要价,摸摸黑魔海底细。

巫嬷嬷明显看出他的不满,转头对泉玉姬道:「吩咐你的事做了吗?」

泉玉姬垂首道:「奴婢已经被上忍受用过了。」

程宗扬心里冷笑,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喝问几句。泉玉姬放慢语调:「嬷嬷问 奴婢是不是服侍过主人。」

程宗扬抓住泉玉姬的屁股用力捏了程,一边摇头:「哇鲁伊,哇鲁伊!」

巫嬷嬷蛇般的目光扫过来,泉玉姬垂下头小声道:「上忍嫌奴仆服侍得不够 好……」

巫嬷嬷扬手给了泉玉姬一个耳光,斥道:「没用的东西!」

泉玉姬双手握在身前,躬身道:「嬷嬷恕罪。」

巫嬷嬷冷冰冰道:「你跟了上忍这几日,他喜好是什么?好名?好利?还是 好色?」

这三样自己都喜欢,不过要摸清黑魔海的底细还要从「人」下手。程宗扬往 魂影的疲阴穴送过一个念头;泉玉姬小声道:「上忍是个色中饿魔……每日都要 换花样让奴婢服侍几次……」

巫嬷嬷露出一丝丑恶笑容,对泉玉姬道:「告诉上忍,这岛上奴婢随他享用。

上忍就是想让老妇伺候,老妇这便脱裤子。「

程宗扬噎了口气。上你?我宁愿上一只头上长犄角的老河马!

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巫嬷嬷脸上刀疤抽动一下,发出一声刺耳尖笑。「上忍 这句倒是听懂了。」

说着她扬声道:「来人!」

第四章阴阳鱼踪

一阵环佩轻响,十几名妙龄少女从另一侧洞口出来。那些女子穿着香艳奢华, 不仅一个个生得明眸皓齿、千娇百媚,而且皮肤出奇的富有光泽,呈现一种夺目 的姣丽感,令人眼前发亮。

她们在巫嬷嬷面前列成一排,屈膝施礼,娇声细细地说:「奴婢见过巫嬷嬷。」

程宗扬只觉眼前一片花枝招展。那些女子华衣飘香、秀色如花,一举一动都 充满女性诱人的韵致。

与她们华丽衣饰相比,穿着粗葛的巫嬷嬷像个厨下烧火的佣妇,但众女望着 她的眼神却充满敬畏。照泉贱人说法,黑魔海内部等级森严,低一等的奴婢对主 人唯命是从,何况是能决定她们命运生死的人。

巫嬷嬷手一摆,指着程宗扬道:「这是教中的贵宾,飞鸟上忍,入教之后便 是供奉,你们的主子。上忍是东瀛人,不谙华言,你们几个要用心奉承,明白吗?」

那些少女娇滴滴应声,「是。」

然后花枝般偎依过来,娇声道:「奴婢见过飞鸟上忍。上忍好年轻哦。」

程宗扬暗道:看来自己这一注押对了,如果在外面干掉巫嬷嬷,哪会知道此 地别有机杼?

既然选了色中饿狼这个角色,只好演下去。程宗扬眉开眼笑,一边点头,一 边嘴里说着「哟西!哟西!」

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

巫嬷嬷朝泉玉姬使个眼色,领着她走到刚才那间洞窟。程宗扬满脸堆笑地左 拥右抱,全副心神都放在窍阴穴的魂影上。

巫嬷嬷的声音冷冷响起:「你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怎么连一个东瀛忍者都 应付不了?」

泉玉姬道:「上忍好色得紧。奴婢刚破身就被他接连用了几次……」

巫嬷嬷张手在她乳上捏了几把。「乳铃已经戴上了?」

「是上忍亲手给奴婢戴的。平常怕有声音,钤内塞了丝棉……」

泉玉姬下体一凉,长裤褪到膝下,接着一只冰凉手掌探入腿间。巫嬷嬷检查 过她的秘处,又伸到她臀间在她后庭按了按,哼了一声。

「奴婢后面也被上忍开过。」

泉玉姬道:「上忍阳物好犬,幸好听了嬷嬷教诲才没有受伤。」

巫嬷嬷捏弄她的臀肉。「这么白的屁股,虽然不是绝品也难得一见。」

她拔出s手指,「仙姬把你送给上忍便好生服侍。明白了吗?」

「是。」

「东瀛忍术别有所长,连仙姬也对飞鸟家的忍术赞不绝口。往后服侍上忍多 立下几桩功劳,你在教中的位置水涨船高,总好过那些傀儡姬。」

泉玉姬提好衣服。「奴婢知道了,多谢嬷嬷。」

她停了一下,听罢脑际声音:「听说东瀛有些地方兄弟共用一女……若另一 位飞鸟上忍要奴婢服侍,奴婢要不要陪他?」

巫嬷嬷像听到什么笑话,发出公鸭般的「嘎嘎」笑声,过了会儿才道:「那 位飞鸟上忍若要用你才是你的福气!好了,有件事我要问你:这些天你跟在他身 边,见到他带了什么东西吗?」

泉玉姬怔了一下:「什么东西?」

巫嬷嬷嘶哑阴沉的声音道:「一柄剑,布都御魂。」

程宗扬皱起眉头。什么破剑起的烂名字?听起来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啊…

猛然间程宗扬想起那支剑柄!难道那是布都御魂的柄?但剑身不知在哪里遗 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不知道算不算数?

泉玉姬听到答案,连忙点头,「有的。」

「那好。」

巫嬷嬷道:「你在上忍身边多留心,那柄剑将来仙姬要有大用。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

巫嬷嬷道:「你去吧。」

「嬷嬷,」

泉玉姬说道:「上忍说他有御女之术,能连御百女。只怕这些姬奴还不能适 他的意……」

「连御百女?好大的口气。」

巫嬷嬷打量她两眼,「难怪你对他怕成这样。难道一天要用你二、三十次不 成?」

泉玉姬红着脸低下头。

「岛上的姬奴就剩这些,等离开再说吧。」

泉玉姬眼睛一亮:「后面有出去的路吗?」

巫嬷嬷没有透口风,只道:「星月湖那帮狗贼总不能在外面一生一世。」

s说着她忽然发出一声拧恶冷笑,声音充满嗜欲味道。「正好岛上刚送来一 个新鲜豢奴,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别有风韵。老妇刚调教一半,上忍若有兴趣也 来调教一番,让老妇看看东瀛上忍的手段。」

泉玉姬乖巧地说:「原来是新来的豢奴,恭喜嬷嬷。不知道是哪里送来的呢?」

巫嬷嬷皱起眉' ' 「你问这么多干么?」

「上忍挑剔的很,」

泉玉姬道:「若是海外送来的,怕他不喜。」

巫嬷嬷道:「放心吧。是临安送来的。」

程宗扬透过泉玉姬弄清岛上底细,不禁心里一宽。只剩一个悍妇、十几个供 人消遣的姬奴,随便来几个人就打发她们。

泉玉姬从洞内出来,一边走一边听主人吩咐,转身悄然朝外走去。

外面的洞窟里,几个美貌姬奴已经褪去衣衫,裸露白光光的玉体在程宗扬身 边厮混;莺莺燕燕,娇声不绝。

两名半裸少女拉开他的衣带,娇声笑道:「上忍身体好结实呢。」

两女一边说,一边伏在他腿间用香舌舔弄:「阳物也好威风,嘻嘻,好热…

…「

旁边的姬奴笑道:「两个会巴结的小骚货,嬷嬷说过,他听不懂呢。」

一名姬奴抬起头,星目眄睐地笑道:「听不懂也知道是好话啊。上忍,是不 是哦?」

程宗扬笑容满面,一边点头说着「哟西!哟西!」

一边竖起耳朵,竭力倾听洞内声息。

泉玉姬照自己的命令去打开石门,巫嬷嬷还留在里面,不用说,肯定是为了 那个无夷公子。程宗扬纳闷的是黑魔海为什么救了姓鱼的,又突然翻脸呢?

旁边几名姬奴道:「别说嘴了,姐妹们哪个先来?」

「当然是兰妹妹。」

几名姬奴笑闹着把一名少女推到程宗扬面前,「兰妹妹还是雏呢,让上忍先 给她开苞,博个好彩头。」

那少女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眉枝如画,这时娇笑道:「不要……上忍阳物 好犬……」

旁边的姬奴笑道:「要让巫嬷嬷给你开苞,比这个还大呢。」

程宗扬屏住呼吸,侧耳听着洞内动静。这些女子言语间没有羞涩,似乎对男 女之事早已习以为常。若是平时,自己少不了动手动脚大占便宜,这会儿只能强 行压下欲念,先干正事要紧。

失去泉玉姬这个耳目,巫嬷嬷的声音微弱许多。他将全部精力集中到耳部, 才断断续续听到几句交谈。

「……东西拿出来,便给你个痛快……」

「什么东西?」

巫嬷嬷阴恻恻道:「阴阳鱼……光明观堂……」

鱼无夷忽然尖笑起来。「哈哈哈……嘿嘿嘿……」

黑魔海与鱼氏合作果然是为了对付光明观堂!程宗扬紧张地思忖:在黑魔海 眼中,鱼氏的价值就是他们亟需的阴阳鱼而已。巫嬷嬷当初拼命营救鱼无夷是为 了阴阳鱼,脱身后立刻出手暗算也是为了鱼氏的阴阳鱼。

现在岛上遇袭,鱼无夷若死在这里,黑魔海也可以告诉鱼氏是星月湖下的手。

既得了东西,又给星月湖树个阴狠劲敌,一举两得。

鱼无夷一声痛吼,似乎被巫嬷嬷用了什么手段痛加折磨。程宗扬略一分神, 洞窟的声音立刻隐去;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多了一具活色生香的肉体。

兰奴的华服被人扯下,露出与她年龄不相衬的妖艳香驱。她肌肤细嫩无比, 像冰雕般光洁得看不到一根汗毛,圆耸的双乳形状饱满坚挺,柔软腰身纤细如柳。

笑闹间,那些姬奴七手八脚地将她托起来,拉开她一双玉腿,一边将她羞涩 的秘处剥开,露出红艳欲滴的蜜穴。

程宗扬惊奇地发现,这少女通体洁白如玉,只有唇瓣、乳头和柔嫩的秘处红 艳夺目,而且色泽深浅一模一样;再看其他女子也是清一色雪肤红唇。加上光洁 的肌肤、曲线美妙的胴体,整个人呈现一种不真实的完美,就像一个个精心制作 的仿真娃娃。

程宗扬心猿意马,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耳朵努力听外面的声息,隐隐约约 只有鱼无夷的低嚎声不断传来。

周围的姬奴笑声不绝,似乎在说什么。忽然一只玉手伸来,程住少女的乳头 一拧。兰奴乳头被拧得转个圈,然后被用カ拉长,显示惊人弹性。

兰奴挺起白滑上身,雪乳高耸,红嫩乳头被同伴肆意揉捏拉拽,扯弄得不住 变形。

那少女娇笑着,随着同伴扯弄,玉体不住颤动。另外几名姬奴托起她的粉臀, 一边拂弄程宗扬的阳具,一边把手伸到少女股间挑弄。

「飞鸟大爷,兰妹妹的处女嫩苞美不美?」

「小浪蹄子,这么快就滴水了?」

「好姐姐,人家花蒂都被你揉碎了……」

程宗扬色眯眯地盯着少女秘处,忽然张臂搂住她的腰肢往自己腰间一坐,一 边把脸埋在她乳间发出一阵怪笑。

巫嬷嬷沉着脸从里面出来,她脸上刀疤微微发红,丑陋面孔更显拧恶,显然 没有从鱼无夷口中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往这边瞟了一眼,看着搂抱求欢的东瀛 忍者,露出一丝轻蔑。

忽然巫嬷嬷猛地一转身,望着洞外方向。程宗扬清楚看到她颈后毛发一下子 竖起,似乎陷入极大的震惊,接着嘶声叫道,' 「谁!」

远处这时才传来岩石摩擦的声音,位置正在刚才进来的地方。短暂惊愕之后, 巫嬷嬷露出骇人杀气,飞身向外掠去,一边厉声道:「泉玉姬,你这个贱人!」

泉玉姬痛叫道:「嬷嬷小心!有敌——呀……」

黑暗中,一根修长手指破空点来,封死巫嬷嬷前进的角度。巫嬷嬷反掌切出, 掌指相交,发出一串气劲交击的轻微爆响。指尖点中手掌的刹那,两人各退尺许; 巫嬷嬷手指微屈,竟然吃了小躬。

一个儒雅的文士轻捷地落在地上,朗笑道:「好功夫!」

接着伸出食指,犬袖飘飘,带着说不尽的潇洒自若,朝巫嬷嬷颈侧要穴捺去。

巫嬷嬷嘶叫道:「你是谁!」

秦桧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一边说一边展开指法,一指一指不离巫嬷嬷要害。

周围花枝招展的姬奴都愣住了,呆呆看着洞口交手的两人。程宗扬怀中少女 原以为自己被他破体,正颦眉忍受,身下却一空,直接坐在他腿上。

诧异间程宗扬手指一抬,封住她的穴道,再从石椅上弹起,跃进囚禁鱼无夷 的洞窟。那小子半晌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死是活。

刚进洞窟便看到一片水光,看来此地已是海平面的位置。鱼无夷蜷着身体躺 在水边,苍白皮肤上布满乱糟糟的刀痕,令人触目惊心。

巫嬷嬷下手虽然惨毒却极有分寸,那些刀口深入寸许,但避开致命血脉,只 将他肌肉深深切开;既不伤及性命,又能最大限度地加重他的痛苦。

鱼无夷被海水浸过的伤口满是血水。至于他的右手更是手指尽断,没有一根 完好骨骼。

看鱼无夷的模样,十成性命已经去了九成半,能不能喘气都不好说。程宗扬 正后悔自己晚了一步,没想到濒死昏迷的鱼无夷忽然睁开眼睛,眼中露出妖异光 芒。

「好小子,真能熬啊。」

程宗扬蹲下来打量他。

鱼无夷腰椎断裂,半身瘫痪。他牵动右手,血肉模糊的指间淌下一滩血水。

时间紧急,程宗扬不再废话,拔出珊瑚匕首顺手戳进手边岩石。「鱼小子, 刚才老河马问你了什么东西?老实说了,让你少吃点苦。不然我的刀可是很利的。」

「哼!」

鱼无夷狞笑着咳出一口血,神情愈发凄厉。他似乎早就准备好等这一刻,拼 尽全部精力说:「用心记着!」

程宗扬愣了一下。鱼无夷急速说道:「马王巷七海客栈,丙一院正房主梁, 空的。阴阳鱼就在里面!你找到之后,立刻拿走!」

鱼无夷在巫嬷嬷手下死撑到现在,但自己还没开始威胁,他就竹筒倒豆子说 个干干净净,让程宗扬觉得很不适应。「什么阴阳鱼?」

鱼无夷不肯多说。「一件大有用处的饰物。」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巫嬷嬷正与秦桧交手,一时半会脱身不得。他压低声音: 「你没糊涂吧?为什么给我?」

鱼无夷咧开溢血的嘴巴,边笑边道:「你这假扮的倭人,难道我鱼无夷看不 出来?黑魔海从我身上得不到阴阳鱼,必定会去搜寻我曾住过的客栈。与其迟早 落在他们手里,不如给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是黑魔海的仇家就好!」

「喂,你怎么样?」

「我已经服毒,活不过一刻钟。」

鱼无夷的口气像说别人一样冷漠。

程宗扬皱了皱眉,「服毒?」

「哈哈……」

鱼无夷笑着,唇角淌下一串乌黑血迹,「你以为我能熬过他们的刑讯?别傻 了。一刻钟已经多了,要不是等你,我何必撑到现在!」

「不会吧?」

程宗扬看着他残缺的肢体,不相信他还有能力服毒。

鱼无夷冷哼一声:「我鱼氏用毒手段岂是你们所能知晓的?」

鱼无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声音微弱下来。「你若愿意便去泊陵告诉家父我 的死讯。不愿意便罢了。」

「你不怕你们鱼家的东西被我藏私?」

「阴阳鱼落到你手中只是无用的废物!」

鱼无夷冷笑:「除了黑魔海,无论给谁也不损我们鱼家分毫!」

看他凄惨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生出一丝同情。「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有!」

鱼无夷喘口气,「把我抛到水里——让我死得体面一点!别让人看到我的尸 体!」

程宗扬伸出手,鱼无夷冷笑:「你想死吗?用脚,把鞋子扔了。」

程宗扬想起他周身是毒,于是解下太刀,连鞘抵在鱼无夷腋下,然后把他托 起来小心推进水里。

鱼无夷已经折断的腰椎没入水中,身体渐渐下沉;当海水没到下巴时,他拼 尽最后一点力气道:「不管你是谁,杀光黑魔海的人!能为我报此大仇!九泉之 下我也会大笑复大笑!」

鱼无夷又吐口血,黑血直接溅在水面上;沉没前的刹那,他嘶声道:「小心 剑玉姬那妖妇!好好活着!你若把阴阳鱼给了黑魔海的人,九泉之下我也不放过 你!」

外面的劲气交击声越来越急,忽然巫嬷嬷一声厉啸,从秦桧指下脱身,旋风 般闯入洞窟,嘶声叫道:「上忍快走!」

秦桧衔尾追来,从容道:「前方无路可回头!」

他化指为掌,往巫嬷嬷背后轻轻拍去。巫嬷嬷听到风声,反手击向秦桧的手 掌,忽然掌心一硬,按到一截竹筒。

一点火星闪过,接着「轰」的一声炸响,声如雷鸣;一股足以熔化金属的炽 热气流猛然涌出,以巫嬷嬷的修为也不禁痛嘶一声,手掌像被烈火烧过般的肌肉 卷焦,几乎露出烧黑的白骨。

秦桧也被烟花的威力惊了一下。短暂的一分神,巫嬷嬷已经负痛耸身一跃, 纵向黑暗水面。

秦桧飞身欲追却听到一声厉喝,「八格!」

程宗扬抽出最后一柄太刀,劈头砍下,一边向他施个眼色。

两人装模作样的狂呼恶斗,让巫嬷嬷听见是这位东瀛上忍舍命拦住偷袭者, 才给了她一线逃生的机会。

计算巫嬷嬷已经逃得差不多,程宗扬示意秦桧拿出一支烟花。他挥刀砍进岩 石,火花迸射间,竹筒引线被点燃,筒口飞出一团浓绿火光,刹那间划破黑暗, 映亮面前一个足有百余步长的巨大空间。

眼前的洞窟一半浸在水中,远远能看到巫嬷嬷身影从水面飞驰而过。她半边 葛衣被烧得乌黑,抓住重伤的右手;乱发飞舞有如恶魔,接着绕过一块巨石,消 失不见。

那团绿火撞在对面石壁上,爆成一团灿烂烟花;未熔化的金属碎屑将岩石烧 得嗤嗤作响。

程宗扬收起刀。「穷寇勿追。」

秦枪微微一笑。「便依公子吩咐。」

「奸臣兄,你怎么进来的?」

「泉捕头进去时便趁机进来。」

秦桧道:「巫宗在这里下了不少功夫,刚才我四处看了看,里面还有不少东 西。」

程宗扬正待细问,身后风声连响,孟非卿等人一涌而入。泉玉姬随之跟进来, 影子般站在程宗扬身后。

程宗扬放下心事。「怎么只有你们的人?秋小子和敖老大他们呢?」

「他们在外面。」

臧修道:「敖队长杀红眼了,一个一个补刀呢。」

程宗扬抬头张望道:「紫姑娘呢?」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好像看见紫姑娘进来。」

孟非卿背着双戟,负手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

程宗扬摊开手,「巫河马干掉鱼小子,然后跑路了。情况就是这样,现在只 剩下她们。」

程宗扬指了指那些女子,十余名姬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望着这些剽悍的军 士,一个个娇躯颤抖、噤若寒蝉。

「无妨。」

孟非卿对逃走的巫嬷嬷不以为意。「扫清此处足够黑魔海痛上几日。留个活 口,给他们一个警告也好。」

程宗扬道:「孟老大,她们都是黑魔海买来的女奴,不会什么武功。反正你 们鹏翼社有车马行,往哪儿去都方便,不如交给你处置吧。」

孟非卿目光闪闪地打量了那群女子:「傀儡姬?」

匡仲玉伸出鼻子嗅了嗅,点头道:「全都是。」

孟非卿一挥手:「照老规矩处置。」

臧修伸手搀起一名女子,旁边的军士也过来帮忙,替她们捡起散落衣物,一 边扶她们起身。

程宗扬玩笑道:「老臧,听说你是和尚出身,还娶了一妻一妾,这会儿这么 殷勤,不会是个花和尚吧?」

臧修苦笑一下,搀着姬奴玉肘的铁掌往前一送,轻轻拍在她胸口,震碎她的 心脉。接着那些军士也同时动手,顷刻间将一众女子杀得干干净净。

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顷刻间尸横就地,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呆了半晌才大叫:「孟老大!你们这是做什么!臧修!我干!」

「这些是黑魔海傀儡姬。」

孟非卿道:「黑魔海从各处搜罗女子炮制成姬奴,这些傀儡姬看起来姣艳无 比,体内都有大毒,一旦失去黑魔海巫术的控制,随时都可能横死。不仅死前苦 不堪言,而且流毒无穷。」

「她们是被黑魔海控制的弱质女子!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们!你们!」

程宗扬气得说不出话。

匡仲玉道:「这些傀儡姬已经迷失本性,只剩下淫欲;若放过一人便等于害 了十几人。」

「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我干!」

孟非卿道:「我只后悔当年没能杀尽黑魔海妖人,让他们作孽至今。」

臧修也道:「岳帅当年也是于心不忍,收容几名傀儡姬留在山村中。结果十 余日间,整个村子都被这些毒姬毁掉。岳帅痛定思痛才定下这条规矩。」

那些女子软绵绵倒在地上,像睡着一样,几乎看不出死亡的痛苦。孟非卿拍 了拍程宗扬的肩,「兄弟,切不可有妇人之仁。死在我们手中恐怕是她们最好的 结局。」

「我知道……」

程宗扬无力地说:「还是有点不舒服。难道你们没有办法救她们吗?」

孟非卿摇了摇头,「黑魔海的巫术岂是那么容易破解?」

程宗扬吐口闷气,「早知道我就不放姓巫的那个老河马走了。」

孟非卿道:「超度了吧。」

程宗扬一手按着额角,转身朝洞窟另一侧走去,不忍心再看那些傀儡姬尸横 遍地的惨状。秦桧和泉玉姬左右跟在他身后,留下星月湖等人清理现场。

程宗扬望了望水面,鱼无夷的尸体已经沉入水底。他长叹一口气,结局竟是 这样,真不知是喜是悲。

「公子。」

秦桧朝程宗扬使个眼色,低声道:「里面还有东西。」

程宗扬扭过头。秦桧道:「刚才我察看时发现的,在这边。」

秦桧领着程宗扬走了数十丈,绕过一堆乱石。石隙隐秘处有一扇小铁门。

「这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宝库。」

回答的是泉玉姬,她说道:「教里有要紧东西才用这种铁门。」

秦桧让开身体,笑道:「有劳了。」

泉玉姬摸索片刻,机括「答」的跳开;铁门分开一线,里面黑沉沉看不到尽 头。

秦桧把用过的竹筒缠上布条做成一枝简易火把,当先进入。洞内是一条狭长 甬道,两旁开着仓库般的耳室。

程宗扬一间间走过去,一大半石室都空着,倒是其中一间地上放着两口木箱。

程宗扬拿来火把,只见箱上贴着封条,上面赫然是建康云氏钱庄的花押。

程宗扬立即抽刀劈开箱盖的锁钮,不由得眼前一亮。木箱内满满推着铢钱, 在黑暗中散发黄澄澄的光芒;竟然都是金铢!

程宗扬禁不住吹声口哨' ' 「运气真好!这下发了笔横财!」

秦桧道:「两大箱金铢,黑魔海真是生财有道。看样子起码有三、四万枚。」

「五万枚!」

程宗扬心里有数,这笔巨款又是从建康运来,不用问,肯定是晋宫被运走的 五万金铢;黑魔海千里迢迢从建康运来,拿到手还没来得及动用,倒便宜自己。

程宗扬拿起一把金铢,感受钱铢沉甸甸的分量。秦桧笑道:「恭喜公子。公 子的临江楼建成有望。」

程宗扬琢磨片刻,丢下金铢拍了拍手。「会之,你给孟老大送过去。有了这 笔钱,孟老大的江州之战就轻松多了。」

秦桧为之哑然。这位家主一直以商人自居,说挣钱说得口响,这会儿平白得 了一大笔钱却没有半分吝啬,全拿给孟非卿充作军资。

「家主挥金如土,属下自当奉陪。」

秦桧笑着拾起一口木箱出了洞窟。

程宗扬边走边看,一边道:「你装得很像嘛,刚才叫那一声,我还以为你真 被人干掉了呢。」

泉玉姬道:「奴婢的身子还没有被老爷用够,不敢轻易去死。」

程宗扬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真乖。」

泉玉姬拉开衣带媚声道:「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好吗?」

自己吸收不少死气,刚才又和那些傀儡姬厮混,早已欲念勃发,想拿她泄泄 火。

这贱人与自己心意相通,不用自己开口就乖乖就范。

程宗扬一把搂住她的腰,手掌朝她衣内探,突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呻吟。程宗 扬风一般旋过身,拔刀在手,本能将泉玉姬挡在身后。

身后一堵光秃秀的石壁,哪有半个影子?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甬道尽头,别 说活人,连个能喘气的生物都没见到。

片刻后,耳边又传来那个微弱呻吟声。这次程宗扬听得清楚,声音竟然是从 那堵石壁中传来的。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他硬着头皮用刀尖挑了挑石壁,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刚才他下意识的举动却让泉玉姬露出复杂眼神。她这种御姬奴和那些被教尊 挑选的九御一样,都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牺牲品,何时被主人保护过?

程宗扬试着敲了敲岩石,猜测这里也许有机关,整座石壁都可以移动,背后 另有空间。可惜东敲西打半晌也没有找到机括。

程宗扬懊恼地停下手,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大笨瓜!」

程宗扬一阵惊喜。「死丫头!㈱目オ跑哪儿了?」

小紫拿着一柄小扇子,像淑女一样轻轻扇着,笑吟吟道:「打打杀杀的事人 家才不做呢。当然是等你们打完了,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你就偷懒吧!过来看看这个!」

程宗扬敲了敲石壁,「后面好像是空的。你不是很聪明吗?找找机关在哪儿?」

「笨死你了。」

小紫拿过珊瑚匕首往壁上一刺,雪亮锋刃轻轻松松直没至柄,接着挖下一犬 块岩石。

程宗扬冷笑一声,气哼哼道:「别以为我会夸你聪明!我让你找机关,谁让 你挖墙了?这是作弊!」

小紫白了他一眼,把匕首丢给泉玉姬。泉玉姬连削带刺,不多时挖出一个大 洞。

程宗扬把火把递进去,伸头看了一眼。石壁后果然是一间石室,室内空荡荡 的,除了一张充当桌子的黑色玄武岩便空无一物。但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从石室 传来。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个念头:真是见鬼了……

呻吟声再次响起,程宗扬举起火把朝声音来处挥去,只见洞窟角落赫然放着 一具棺材!那具棺材直立着竖在墙角,表面黑漆已经脱落,露出黏在上面的絮麻。

小紫抱住他的手臂小声道:「好可怕……呜呜……」

程宗扬差点气得笑出来。「就算真是鬼,它也怕你好不好?」

程宗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匕首,真气贯满全身,然后举起匕首刺在棺 木接缝处用カ一挑。

沉重棺盖倒落下来,露出一个美艳倩影。 ----------               第五章棺中倩影

谁也没想到棺材中会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她直挺挺立在棺中,头颈和手脚 关节都被几根横木卡住。那些横木的位置很有技巧,打开时,她可以行动自如地 从棺内出来;一旦钉上棺盖,里面的人便被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程宗扬定了定神,惊异地发现这女子不仅容貌美艳至极,而且气质不凡。那 种雍容华美之态比晋宫丽妃还胜过几分。

她秀发盘成云髻,鬓侧垂下一弯乌亮发丝,微微俺住一侧雪白脸颊,使她美 艳面孔平添几分妩媚。她脸颊肤色像珍珠一样莹白,涂过胭脂的美唇娇红欲滴。

双眉犹如弯月,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使她黑白分明的美目愈发迷人。

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她眼中露出一丝惊惶,怯生生不敢做声。

小紫两手叉腰,枪先道:「我们是巫嬷嬷派来的。」

美妇身体微微一颤,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道:「妾身见过姐姐。」

她语调柔软,听在耳中说不出的柔美动人。程宗扬把到嘴边的口哨硬生生咽 回去,仔细打量眼前美妇。她比丽娘更显成熟,体态丰秾,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浓 浓的熟艳风情。

虽然被人封在棺木中,她的衣饰却出奇奢华,较之娱人耳目的傀儡姬更胜一 筹。

她上身是一件对襟的朱红罗衣,虽然已洗濯过,依然光彩如新。衣钮是一颗 颗圆润明珠,纽锁用金丝挽成。腰侧的七彩丝绦悬着一副光洁莹润的九叶玉佩, 下身罗裙长及地面,勾勒出婀娜身材。

小紫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美妇露出茫然眼神:「妾身……不记得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吗?你从哪里来的?」

美妇赧然道:「……不记得了。」

程宗扬提醒:「是临安吗?」

美妇努力想了半晌,最后还是摇头。

小紫踩了程宗扬一脚,免得他漏出底细,一边笑吟吟道:「那我们是谁,你 总该知道吧?」

美妇明显松口气。她挽住白玉般的双手,恭敬地柔声说:「姐姐是嬷嬷派来 的,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嬷嬷说的客人。」

小紫拍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傻瓜呢。原来不是哦。」

美妇脸上露出一抹羞赧红晕:「请姐姐恕罪,妾身得了晕厥症,以前的事都 忘掉了。对不起。」

「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也知道啰?」

美妇脸色微微发白,她垂下头,半晌没有做声。

小紫笑道:「还没有想明白呢,只好把你再封在棺材里喽。」

「不要!」

美妇失声叫道。

一想到被活生生封在棺中与外界隔绝的滋味,美妇不由娇躯一阵战栗,急忙 道,「妾身知道的。妾身,妾身这便跳给客人看……」

泉玉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是豢奴。那具黑棺是巫嬷嬷用来调教不听 话的奴婢。」

程宗扬还没开口又被小紫踩了一脚,只好把一肚子疑问吓回去。

看来这个美妇是巫嬷嬷说的那个新从临安送来的豢奴。看她的装扮似乎是个 大有身份的女子,不知道黑魔海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她把自己的来历全都忘掉。

美妇一手提起裙裾,有些吃力地从棺木出来,屈膝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后 抬起玉颈,如水美眸望着程宗扬,红唇微微挑起,露出一个媚惑笑容,柔声道: 「妾身献舞一阙,祝客人福寿吉祥……」

原来是个舞姬。程宗扬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美妇在巫嬷嬷手下学 了什么舞技。

美妇身子一旋,红裙飘扬着飞起,绕膝旋转一周慢慢松开。美妇收起惶恐和 不安,美须脸庞上,红润唇瓣宛如鲜花绽放,曼声唱道:「昔有佳人,兰玉其身, 今有贵客,为君洗尘。」

她一边清音咏唱,一边一手绕到颈后拂起秀发,露出白腻如玉的粉颈;一手 取下髻上簪子,轻轻放在玄武岩上。

「瑰逸妙姿,旷世秀群,倾城艳色,雅志轻云。」

她用美妙歌声勾勒出一个绝代佳人,不仅风华绝世,而且雅志高洁,令人神 往。

接着美妇转过身面对客人,轻移莲步,摇曳生姿地款款走来。一边挺起丰隆 胸部,一边两手按住衣领那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钮扣,白嫩玉指一旋,解开衣襟。

「美目流眄,皓袖绽纷……」

在程宗扬错愕目光下,美妇一边轻歌曼舞,一边用优美动作解开罗衫轻轻分 开。华美绣衫从肩上滑下,她一手抚住雪白香肩,水汪汪的美目望着程宗扬,缓 缓褪下罗衫。

这是……脱衣舞吗?程宗扬脑中跳出这个念头。

罗衫飘落在地,露出一具曲线饱满的胴体。建康女子的内衣多半带有半袖, 称为两当;她里面穿的则是一件葱绿抹胸。

这件抹胸的外观与自己熟悉的小吊带相似,用一幅细绢贴身裁成,由后向前 在胸前用细丝带束紧,将双乳挤得高高耸起。美妇的抹胸质地名贵,泛着柔和的 葱绿光泽,将雪白香肩和双臂更衬得肤光动人。

美妇双手抚在乳侧,贴着胴体曲线向下移去,挽住腰间衣带。她大红罗裙繁 着丝绦,在腰侧打成一个合欢结。美妇扯住丝绦轻轻一拉,罗裙在她腰间凝止片 刻,贴着她腰腿的优美弧线滑落下来。

美妇用足尖挑起罗裙轻轻一提,罗裙滑到一边。只剩下贴身内衣的美妇立在 室中,杨起雪白双臂;双手放在脑后,挺起双乳,向客人展示自己优美的体型, 一边柔声唱道:「窈窕纤身兮,凝脂其肤。宾客举觞兮,以娱耳目。」

美妇穿的抹胸向下垂到大腿中段,里面还穿着贴身亵裤。她变换姿势让客人 尽情观赏自己胴体的美态,再转过身将抹胸提到腰间,接着两手挽着褒裤边缘, 贴着肌肤缓缓褪下。

还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没想到这里有人跳脱衣舞。自己以前看过的脱衣舞 都是配着重金属摇滚的强烈节奏,一帮妖艳的脱衣舞女使劲摆动肢体,看谁把衣 服扔得更远、谁奶子挺得更高。

眼前这个美妇的舞姿可以用「静美」形容,配着她成熟美!的风情,每个动 作都充满撩人春意,再加上娇躯美妙曲线和半裸的香肌玉肤,让人禁不住想象她 薄薄衣物下,那具胴体该是怎样香艳和性感……

美妇玉手贴着浑圆雪臀慢慢滑下,薄如轻纱的细绢向下卷起。柔软纤美的腰 肢、白滑如雪的臀肉渐渐展露出来。那道光润臀沟如脂如玉,在暗淡火光下散发 出诱人的白腻……

「程兄!」

一个威猛声音远远传来。

程宗扬大叫不好,连忙对小紫道,「快把她藏起来!」

小紫不情愿地说:「人家刚看了一半,还没有看过瘾呢。」

「别闹了!」

程宗扬在小紫耳边道:「千万别让孟老大撞见!要不然她就活不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往泉贱人的魂影上撞了一记。泉玉姬明白过来,一边娇 喘连声,一边低叫:「老爷……有人来了……」

程宗扬一边装成提衣服,一边从洞口钻出去打哈哈:「孟老大,你怎么来了?」

孟非卿听到里面的声音,只当他和泉玉姬胡混;不疑有他,揶揄道:「连场 大战,兄弟真是风流豪杰。」

程宗扬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孟非卿道''「会之说你找到黑魔海的银库,好家伙!五万金铢!」

孟非卿为筹措军费已经伤透脑筋,这会儿凭空得到一笔巨款,江州之战又多 了几分把握,不禁大为开怀。7程宗扬踢了踢剩下那口木箱。「黑魔海穷得只剩 钱,除了这点金铢,什么都没有。」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无主横财,大伙见者有份!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你 的两万金铢我先借来使使!」

程宗扬苦笑:「孟老大,你还真不客气。」

孟非卿大笑道:「你以为我还不起吗?」

程宗扬耸了耸肩。「尽管拿吧,就当我没看见好了。会之,你给孟老大帮把 手,说不定孟老大一高兴还能赏你几个。」

「何必劳烦秦兄大驾!」

孟非卿扳开木箱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是满满一整箱金铢。匡仲玉拿起一枚掂 了掂,点点头。孟非卿一挥手,后面两名军士过来搬起木箱。

孟非卿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不瞒你说,因为手头紧,除了兵刃弓 箭,我连衣甲的钱都没算在里面。这下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程宗扬挂念着后面那个美妇,如果让孟老大撞见,一句「按老规矩处置」把 那个尤物一掌拍死,实在太残忍。

「孟老大,咱们扫清黑魔海这处巢穴,现在又有了钱,是不是该启程往江州?」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给小紫留下转移空间。

孟非卿只当泉玉姬不好意思让人看见,与程宗扬一同边走边道:「原来我准 备再待上一个月,筹足军费再往江州。有程兄弟帮忙先后讨来两笔巨款,已经够 用。再过几日我便往江州去。」

程宗扬想起有人泄漏左武军行踪的事。「洛阳那边有消息吗?」

「哪有这般快。从洛阳飞鸽传书,一来一回最少要三、四天时间。加上那边 还要打探消息,最快要明天才有信传来。到时我们走陆路,昼夜兼驰半个月就能 赶到江州。」

「云水还没有解禁?」

「昨日已经解禁了。不过走水路是逆水行舟,不及陆路快捷。虽然辛苦些, 能早一日赶到也是好的。」

「这么说我们后天就能走?」

9^ill「八天。」

孟非卿停下脚步,「还有两件事要处置。」

「孟老大,看你笑这么阅心,似乎有好事?」

孟非卿哈哈笑道:「没错!其中一件是光明观堂!」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小心道:「你们有光明观堂的消息了?」

「光明观堂接到一笔善款,在画桥湖选处院子准备开慈幼院。」

孟非卿道:「这次光明观堂来的是几名年轻弟子,为首的是鹤羽剑姬,还有 乐明珠、穆嫣琪、部晶这几名小丫头。很好。」

孟非卿是晴州地头蛇,又有鹏翼社遍布云水南北的通信网,消息不是一般灵 通。可是听他们的口气,自己怎么有种要坏事的感觉呢?

程宗扬干笑两声。「光明观堂那边有什么要处置的?」

孟非卿道:「燕姣然欠了我们星月湖两个人,当然是找她们要人。」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许诺给岳帅两名弟子当姬妾,真有这事?」

「当日光明观堂开出条件:只要岳帅剿灭黑魔海,便任由岳帅挑选两名弟子 做为姬妾。事到临头,光明观堂却改口说要替岳帅挑选绝色。如今她们挑选的丫 头已经十六、七岁,现在不要,难道还等到她们成了残花败柳?」

孟非卿冷哼一声:「月姑娘和紫姑娘身边都没有伺候的人,正好要过来一人 一个,给两位姑娘当贴身丫头。」

程宗扬正想着怎么开口,孟非卿说道:「小狐狸跟我说过,不就是你看中那 个姓乐的丫头吗?等我们把人要过来,只要紫姑娘答应,你便收了她当通房丫头 也没什么。」

本来自己跟小香瓜挺美好的事情,非要被他们横插一杠,搞成欺男霸女的勾 当。就算自己乐意,小香瓜能乐意吗?

「人家要是不答应呢?」

孟非卿毫不介意地说:「正好。剿完黑魔海,我们兄弟顺手把这根钉子也拔 了。」

说到底,星月湖还是把光明观堂当成敌人。记得小狐狸说过,当年岳帅想请 光明观堂收留月霜,却被光明观堂的燕姣然翻脸出卖,星月湖忍这口恶气已经不 是一两天。

自己见过的孟老大、斯明信、卢景、小狐狸这些都不是善茬,没借口还得制 造借口,何况有这么大的把柄在手里呢?

两人走到刚才的洞窟,只见臧修盘膝坐在尸堆前,一手平放胸口,正在念诵 《注生论》超渡亡灵。

「赞诸佛功德,无有分别心,何等世界无,佛法功德宝。我愿皆往生,示佛 法如佛,我作论说偈,愿见弥陀佛。普共诸众生,往生安乐国……」

匡仲玉也稽首道:「无上太乙渡厄天尊!」

「秋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秋少君坐在角落,脸上神情看不出是悲是喜。他揉了揉鼻子,半晌叹道: 「死了好多人……」

敖润打着赤膊,身上沾满血迹,眼中还留着未褪的血红色。「你不杀人,别 人就要杀你!难道坐着等别人来砍吗?」

秋少君道:「我不让他杀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把他杀死呢?」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迂腐,敖润几乎想揪住他暴打一顿。

冯源在旁边道:「老程,你见过吗?咱们秋道长是吃斋的。喂,小秋子,你 是不是天斋啊?生下来就不沾荤肿?」

秋少君没精打采地说:「你们不知道吃素的好处……」

程宗扬咧了咧嘴:「娶妻纳妾的和尚、吃斋的道士,这都是什么人啊?」

敖润好不容易压下火,对程宗扬道丨' 「老程,听说姓鱼的死在你手里?给 老张报仇,我替他谢谢你了。」

秋少君怅然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我干!」

敖润揪住他一拳擂过去,「臭小子!看我揍不扁你!」

「哇!刚才还叫我道长,这会儿叫我臭小子!敷先生,不要太过分啊!」

程宗扬拉开敖润,对秋少君道:「行了,虫小子,别生闷气,明天我带你去 放烟花。」

秋少君精神一振:「烟花?很贵的哦!我一直想放,就是没钱买。」

「人家是穷庙富方丈,哪儿见过你这么穷的观主?观里有鬼也是穷鬼!」

「不是穷鬼。」

秋少君认真道:「我问过,是吊死鬼。」

3「我干!你这个见过鬼的阴人,离我远点- こ回到住处,程宗扬第一件事 就是盘膝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展开内视,审视自己气脉的运行。

这一战吸收的死气虽然不少,有分量的却不多。唯一的强手青躯最后施展天 龙解体、形神俱灭,让自己半点便宜都没捞到。剩下的是三级左右修为,连四级 的都没几个。

想起来有点后悔,自己应该直接干掉姓鱼的,把他的死气吸收过来,免得那 小子白死。

程宗扬轻车熟路地将死气化为真元,纳入丹田,起身活动手脚。

每次吸收完死气,自己就状态亢奋,这次也不例外。刚才在石窟里被撩拨得 火起,急需发泄。程宗扬刚准备把泉贱人召唤过来,又改了主意。他拉开门,大 摇大摆地朝内室走去。

小紫慵懒地坐在椅上,泉玉姬在后面给她捏肩。从黑魔海带出来的美妇已经 穿好衣服,屈腿并膝跪坐在蒲团上,柔声道:「妾身数日前从睡梦中醒来,什么 都不记得,还是听了嬷嬷教诲才知道妾身原本是嬷嬷豢养的奴婢。」

程宗扬好奇地看着她,虽然她把自己当成奴婢,但神态安详、举止从容,身 居下位也没有半点谄色,反而流露大户人家都少见的雍容之态,怎么看都像是个 贵扫。小紫道:「后来呢?」「妾身自从得了晕厥症,以前习过的舞蹈也忘却了。 嬷嬷让人重新来教妾身练习……」

美妇姣丽面孔微微一红,「妾身苏醒后,连性子也变了许多。嬷嬷生气才把 妾身关在棺中反省。」小紫抬眼笑道:「反省了吗?」「妾身想过了,惹嬷嬷生 气都是妾身自己的不是。」

「你为什么会惹巫嬷嬷生气呢?」「嬷嬷让妾身跳的舞蹈是一边跳一边脱衣 服的……」美妇面露红晕,羞答答道:「嬷嬷说,妾身以前就是在厅上献舞的姬 奴,每次有客人来便脱了衣物跳给客人看。嬷嬷还说,若不是妾身生得妖艳、身 子白净,能让客人开心,何必白养妾身这个什么都不会做的无用废物?妾身什么 都不记得,才惹得嬷嬷生气……」

小紫头也不回地笑道:「程头儿,你离那么远怎么看得清呢?喂,你的主人 来了,跳给他看好了。」程宗扬道:「谁说我是来看跳舞的?」

小紫用手指刮脸羞他。程宗扬冷笑一声,「小人之心!其实我有事情要做! 喂,姓鱼的有件东西在马王巷,你陪我去好不好?」「人家才不去呢。」「那好, 我带泉贱人去。」

小紫笑咪咪道:「不好。你这个大淫贼。」「哈哈!」程宗扬干笑两声, 「你们都不去,我自己去总可以吧?」

第六章香粉明珠

马王巷,七海客栈。

程宗扬费力地把手从梁柱空洞抽出来,掌中多了一块小小的东西。他从梁上 跃下来,抬起手掌在灯下仔细打量。

假如世上有黑色琥珀,那么这就是一块琥拍。但最㈱奇的不是它的颜色,而 是琥珀半透明的墨色中,赫然封着一条银白小鱼。「啧啧,这倒霉的鱼不会是学 人家爬树,结果被树脂裹住吧?死丫头,你说是不是?」程宗扬回过头才想起小 紫根本没来。

死丫头这两天有点不对劲,换成以前这种捡便宜的事她早哭喊着来了。今天 对黑魔海时她没有出手,事关鱼家机密的东西她也兴致缺缺。再加上这两天好像 都没沾水……死丫头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

程宗扬收起琥珀,盘算给小紫买点什么东西补补身体。死丫头发育快点,自 己也好早点吃到这颗小蜜桃……

在琥珀放入背包的刹那,程宗扬突然停住动作,一把将那块琥珀举到眼前。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琥珀中的银鱼原来是头左尾右;这会儿银鱼不知何时变 换一个角度,头部正对着自己。程宗扬晃了晃琥拍,银鱼纹丝未动。阴阳鱼?难 道不该是两条吗?莫非还有一条黑鱼?

那条银鱼不再动作,想象中的黑鱼更是半点渣都没有看到。程宗扬看了半晌 也没看出端倪,只好把阴阳鱼揣到背包里,离开客栈。

天色已经大亮,整座晴州城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不时能看到牵着马匹的马贩 路过。来自各地的商人怀着追逐财富的梦想,蜂拥来到这处晴州最大的马市。

时间还早,巷中汤肆挤满食客,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神态悠闲,大一点的馆 子更少不了说书艺人卖弄技艺。

程宗扬要了一笼包子、一碗豆腐汤,慢悠悠吃着。这边一个说书人说云水解 禁,陶氏钱庄许诺所有误期船只都可以从钱庄得到一笔低息贷款,引来一片欢呼。

接着又有人说江州有战事发生,铁器、毛皮、粮食开始涨价,来自晋国的药 材更是暴涨数倍,让大伙抓住机会交易。

靠窗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谈论道门养生心得,旁边一席' ニ、五砠?轻人正 激辩纵横术,还有几个小贩在人群间穿梭,携篮叫卖。

睛州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见过最忙碌也最惬意的城市,充满活力与激情,拥有 包容一切的胸怀;无论是落魄的文人还是鲁莽的武者,每个人在这里都能找到自 己的位置、尽情展现自己的才能,自由自在!直到很久以后,程宗扬才知道自己 错得多么离谱。

程宗扬喝完最后一口汤,丢了二十枚铜铢在桌上!晴州物价比其他地方高得 多。自己离开建康时分文未带,还是在广阳从游蝉那里拿了几百银铢;不过一路 有鹏翼社照应,吃喝用度都没花什么钱。

后来秦桧赶到,死奸臣带了一千金铢,足有二十多斤,手头顿时宽裕许多。

程宗扬犹豫着去鹏翼社上孟老大该死的军事课?还是老老实实回住处跟死丫 头斗斗嘴,琢磨琢磨这条阴阳鱼?忽然巷口一阵喧闹,几个童子兴高采烈地跑进 来。「来啦!来啦!」两旁店铺的人纷纷涌上街头,连栏杆内也挤满人,众人都 踮起脚尖翘首望着巷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热闹锣鼓声,接着两头披红挂彩的白 牛拉着大车出现在巷口。车上载着一面八尺大鼓,四名穿着劲装的鼓手分据四角, 同时振臂击鼓;后面一群人举着彩旗,伴着鼓点节奏摇旗喊道:「晴州飞羽,天 下第一!」「苏述!」有眼尖的指着车上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叫道。

一群人都涌过去,争相目睹这位飞羽社跷球名家的风采。

苏述抬臂朝众人招手,楼上有人抛来一颗鞠球;苏述头一摆,用肩头将鞠球 颠起,动作干净利落,引来一片欢呼。

正热闹间,对面也来了一队人马。他们举着长竿,一个个精神抖擞高声喊道: 「山岳正赛!齐云必胜!」「黄如意!」楼上几名女子尖声喊道。

队伍前面一个英俊少年咧嘴一笑,朝她们摇了摇手,又引来一片尖叫。

两边狭路相逢,立刻较上劲来。飞羽社的苏述飞身跃到鼓上,壮硕身材轻如 鸿毛,没有发出半点响声。他抬腿先来个神龙摆尾,脚尖一挑,鞠球流星般飞上 天际,然后肩头一侧用脚尖接住,接着向上一提,那球流星般飞起,就像沾在他 身上一样绕体飞转。

齐云社也不甘示弱,黄如意猿猴般攀上竿头,左脚金鸡独立稳稳站住;抛起 鞠球先来个燕归巢,接着风摆荷、斜插花、佛顶珠、双肩背月……在细不容指的 竹竿上做出诸般花样,令人目不暇接。

巷中喝彩声连成一片,不仅刚才几个辩论纵横术的年轻人大力鼓掌叫好,连 几个老者也捋着胡须,眯眼笑道:「看飞羽社的气势,下一场该有七、八分的赢 面!」旁边有人笑道:「刘老押了几注?」「不多,十贯小钱。」一个年轻人插 口道:「齐云社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老者道:「齐云社自从少了那位擅长 盘球的副挟,实力大减,接连几年都是涉险过关,赢得侥幸。今年飞羽社风头正 劲,未必会输给齐云。倒是临安的七星社实力不俗。

「店里的小二提着茶壶过来,忍不住道:」咱们晴州鞠社还能输给外人? 「又有人道:」刘老说得不错,临安七星社接连几年都是一球小负,今年还有桩 稀奇事:上场刚打了一半,左竿网突然换人,新来那个真是条好汉!那脚法!不 是抆吹牛,整个晴州没有几个人能比上。七星社来势不善,再加上长安的蟠龙社 和洛阳的白马社,八进四,能有两支晴州鞭社就不错了。「楼内众人议论纷纷, 下面两位蹴鞠名手当街较艺,巷中愈发热闹;苏述和黄如意每做出一个花样,人 群便爆发出一片喝彩声。临街楼上,几名少女尖叫着鞭手名字,看客纷纷掏出铢 钱朝轴社队伍投去。更有几家赌场不失时机地开出盘口,为双方比赛押注。

这种热闹场面让程宗扬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谢艺 唇角那一抹笑容。

程宗扬忽然想起,八天后就是谢艺念念不忘的蹴鞠盛会、山岳正赛的日子。

可惜……「可惜艺哥再也看不到了。」一个声音冷冷说道。

程宗扬回过头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袭旧 羊皮袍子;鹰鼻豺目、脸色阴郁,虽然站在那里,却像个影子般捉摸不定。

程宗扬松口气。「

原来是斯四哥。你不是去江州了吗?怎么在这儿?「斯明信望着场中球手。」

我刚从夜影关过来。「程宗扬脑中一亮。」

原来是你亲自去盯剑玉姬?怪不得孟老大那么放心呢。你们见到剑玉姬了吗?

交手没有?「斯明信摇头,」

她没出现。「程宗扬怔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斯明信默不做声地盯着竿上卖弄鞠艺的少年,过了会儿道:」 也许她闻到味道不对,枪先躲起来。「看到他专注眼神,程宗扬禁不住道:」齐 云社是你们的吧?「」我和大哥、艺哥和老五建的。「斯明信道:」有十年时间, 我们四兄弟所向披靡,从没输过一场。后来艺哥去了临安加入七星社。那几年我 和老五都卯足劲要赢艺哥,没让艺哥拿过山岳金尊。「说着他」

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半边脸顿时肿起来。程宗扬知道他们兄弟心里有 愧,觉得对不住谢艺,安慰道,」

等我们找到幕后指使人,提他的头去祭祀艺哥。「说着他岔开话题,」

四哥,你刚从江州回来,那边怎么样?「」都好。「斯明信道:」前几日谢 幼度整顿北府兵,大量购置武器,裁汰下来的兵甲被我们全买了。

「程宗扬生出一丝古怪感觉。北府兵这时换装备,还把替换下来的兵甲折价 卖掉,分明是暗中支持这支叛军。难道王茂弘真像他自己说的,割出两州让小狐 狸搞着玩?」四哥这趟回来是为了黑魔海?「斯明信没有回答,只盯着巷中较艺 的鞠手。

看着他的目光,程宗扬叫道:「你不会是回来参加比赛吧?」「当然要参加!」 斯明信露出狂热眼神,「

七星社的左竿网简直是狗屎!我打断他的腿,让他滚出晴州!给艺哥做左竿 网,他也配!「斯明信给自己的印象就像在冷藏室里冻了七年刚拿出来,周身都 散发逼人寒气,自己还没有见过他这样狂热。程宗扬咽口吐沫。」

你也太狠了吧?「」这次山岳正赛的金尊,我要替艺哥夺过来。「斯明信道:」 把它葬到艺哥坟里。し期明信拉下兜帽,掩住受伤面孔,像水滴一样消失在人群 中。程宗扬愣了一会儿,摇摇头。

斯明信外冷内热,小狐狸外表狂放,内里极端冷静,不过发起亲来如出一辙, 显示星月湖大营给他们留下的深刻印记。

程宗扬拦住一名卖水果的小贩,丢枚银铢给他:「胭脂巷怎么走?」

那小贩接到银铢,眼睛顿时一亮。「客官要去胭脂巷?尽管包在小的身上!

小的自己带船,只要半个银铢,顺水一刻钟就到!「

撞见这个有钱的外乡公子哥,小贩连生意都不做,一边提篮子领程宗扬找到 船只往胭脂巷去,一边夸口胭脂巷的姑娘如何漂亮。

「碧云馆的花大姐,身子又白又嫩,人又多情,常说只要弄得爽利,白嫖也 情愿。客人要不喜欢年纪大的,相思馆有几个还未梳弄过的清倌人,鲜花般的妙 人。棚客人若是想换换口味呢,内巷的苏幕遮有的是异族美人……」

程宗扬心里苦笑,自己吸收死气之后真阳充裕,从昨晚就一直干挺着到现在。

枉自身边放着三个漂亮女人还要嫖娼救急,真是到哪儿说理去?

上了船小贩还喋喋不休,程宗扬索性不去理他。小贩见他没有接口,会意地 笑着挤眼,压低声音道:「原来客官喜欢男风,那去胭脂巷不合适,要去上元坊, 浑名龙阳宫……」

程宗扬恶作剧心起,笑咪咪道:「我看你就不错。」

小贩连忙摆手,「小的可干不了这个。」

程宗扬刚清静两分钟,小贩又凑过来,涎着脸道:「那个……多少钱?」

程宗扬猛地站起身,脑袋险些撞到船篷。

「小香瓜!」

岸上一个少女正拿着一串糖萌芦,小嘴塞得满满的吃得开心。听到声音,她 扭过头露出惊喜眼神。

小贩也伸出脑袋:「哟,这姑娘生得真标致,是客官认识的粉头?」

程宗扬抓出一把金铢。「这船我买了,我数到一l一,立刻滚!」

小贩怔了一下,程宗扬「哗」的收起一半,「一!」

小贩立即从他手里抢过剩下的金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溅着浪花一路狗刨 地游走。

乐明珠抛下糖葫芦跃上小船:「大笨瓜!唔……」

程宗扬扯下船舱布帘,一把抱住她香软身子滚到舱内,对着她的小嘴狠狠亲 过去,良久才松开嘴大笑道:「甜死我了!」

乐明珠快乐得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等你了!我说我为什么一直挺着,原来它是在等你!」

说着程宗扬戏谑地挤她一下,「硬不硬?」

乐明珠踢了他一脚,「讨厌!」

「哇,你把它踢坏就没得玩了!」

「你骗人,人家很轻的,才踢不坏呢!」

见到小香瓜,程宗扬心花怒放,早把胭脂巷抛到九霄云外,贴在她耳边坏笑 ⑷道:「一会儿拿你的小屁眼儿用力夹它,让它口吐白沫的服软,好不好?」

「犬坏蛋,又想干人家屁眼儿。」

程宗扬叫道:「难道你的小屁眼儿不想亲我的大肉棒?」

「坏死你了!」

小丫头握住粉拳在他胸口打了几下,嘟起小嘴,「不要啦……你把人家衣服 弄乱了,潘师姐看到要骂的。」

「潘姐儿骂你了?」

「还没有。但她知道了肯定会骂。哎呀!人家想起来就好头痛。」

乐明珠苦恼地皱起小脸,果然很头痛。

「怕什么?」

程宗扬拉开她的衣带,呵哄道:「你若怕衣服弄乱,把衣服脱光好了。」

「没事的。外面又看不到。」

「别舔人家耳朵……」

乐明珠推开他的嘴巴,揉着耳珠嘟囔:「舔得人家浑身都痒起来了。」

「那让我亲亲你的小香瓜。」

「不要……」

程宗扬使出浑身解术哄弄小丫头,心里的欢喜仿佛要流溢出来。乐明珠的高 兴也和他一样,只不过刚被师姐训了一路,不像程宗扬肆无忌惮,但在程宗扬的 呵哄下也乖乖答应。失去操纵的船体在水中随风微微飘荡,船舱两端布帘放下, 舱内形成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阳光透过乌蓬交织的竹篾在舱内投下淡淡影子, 空气中洋溢水果香气和少女甜美的芬芳。

程宗扬将外衣铺在舱板上,把乐明珠抱到上面,从背后搂住她,一边与她耳 鬓厮磨,一边一件件解开她的衣裳。

「大笨瓜……」

乐明珠美目半闭,螓首枕在程宗扬肩上低声呢喃。

程宗扬在她粉颊上吻了一口,一边松开她贴身缠着的鲛绡。两团肥美雪乳从 鲜红鲛绡内弹出,在胸前颤微微抖动。程宗扬张开手掌抓住她充满弹性的乳球, 爱不释手地揉捏。

小香瓜双乳丰满圆硕,手感更是滑腻异常;手指略一用力便陷入充满弹性的 美肉间。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抚弄,将那对雪乳揉捏得一片火热。

乐明珠咬住唇瓣,两颗红嫩乳头在他指间慢慢硬起,水灵灵的美目变得越来 越湿润。忽然船侧在河渠上磕了一下,船身一歪,乐明珠发出一声低叫。

这会儿船只漂到哪儿自己都一点不在乎。程宗扬松开她的双乳,把小香瓜抱 在膝上,接着扒住她的亵裤一把扯到膝下。小香瓜裸着雪玉般白腻的胴体坐在他 腿上,一边担心地问:「会不会有人进来?」

「放心吧,前面就是胭脂巷。最多顺水漂到海里,到时候我们再游回来。」

程宗扬一边在她光滑玉体上下其手,一边贴在她耳说:「乖乖的小香瓜……」

「又让人家摆那种姿势。」

乐明珠无奈地趴在舱内,一边翘起雪滑美臀,嘟着嘴道:「每次都被你骑在 人家屁股上,插人家后面。」

「我们换个姿势!」

「好啊!」

乐明珠高兴地爬到程宗扬腿上,按着他的指点,背对他分开双腿,屈膝跪坐 在他腰间,然后弯下纤腰将雪白圆臀耸翘起来。

乐明珠双腿张开,雪滑臀肉随之分开,敞露出光润的臀沟。柔嫩菊肛在雪般 的美肉间绽放,显示与她稚嫩外表截然不同的艳丽。

她菊肛圆圆的,软腻肛洞周围细密的菊纹几乎看不清楚,腻脂般的嫩肉沁出 一层湿滑汁液,色泽像玛瑙一样红艳欲滴,充满成熟的性感风情。

小香瓜乖乖趴在自己腿上,白嫩屁股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小丫头一点 都不觉得这种姿势有什么淫荡的,更不知道显露的秘境会有怎样的视觉冲击力。

直到现在小丫头对性事仍然似懂非懂,虽然她是光明观堂出身,学过医疗, 对男女之事并不陌生,但对于肛交仍然当成一种好玩的游戏,一举一动都流露出 浑然天成的天真纯美。

一个豆蔻年华、天真可爱的处子却有放荡的肛交熟女才有的屁眼,少女粉嫩 的雪臀却绽放堪称妖淫的后庭花,两者形成强烈反差,让程宗扬观赏之余不得不 惊叹焚情膏的威力。死丫头的焚情膏实在是……太有效了。小香瓜这么乖的小丫 头都被搞得酷爱肛交。每次自己干她的小屁眼儿都能感到她发自内心的甜蜜。

乐明珠一手扶住他的阳具,一边向后挪动粉臀。当龟头顶住嫩肛,火热触感 使她禁不住娇躯一颤。她微微抬起雪臀,试探着将龟头一点一点纳入肛中。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去,一根粗壮阳具从腹下笔直挺起,上面一张粉嫩雪臀翘 在半空;柔艳的屁眼儿嵌在臀间,吃力地蠕动,像一张可爱小嘴努力含住龟头塞 得满满的,一点一点吞下粗长肉棒,不禁胯下一片火热。

小香瓜的后庭软腻异常,细嫩肛肉包裹阳具,在火热坚硬的肉棒上微微抽动, 传来销魂的柔腻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焚情膏改变她的肉体,小香瓜的肛洞内分泌一层湿滑蜜汁, 肛内嫩肉又紧又暖。那种蜜汁与淫液完全不同,没有淫水充盈并且水分充足;它 更像刚涂抹在肛洞上的润滑剂,只有薄薄一层,不仅让阳具进入时更加顺畅,而 且更能感受到她肛肉细腻的纹路。

乐明珠将龟头纳入肛洞,双手扶住程宗扬的膝盖昂起上身,白圆屁股努力往 下沉去,用柔嫩肛洞一点一点吞入粗硬阳具。妖淫的屁眼儿越张越大,红艳肛肉 被挤得扩散开来,只剩下一圈细细红肉。

「哎呀……」

乐明珠低叫一声,雪臀猛然一沉压到程宗扬腹上,臀中已经多了一根又硬又 热的大肉棒,将肛洞撑得满满的。她骑在程宗扬腰间,左右摆动屁股,肛内蜜肉 蠕动着吐出阳具,来回套弄。

随着雪球般白滑圆臀上下起落,船体也摇晃起来;她胸前跳动的雪乳更加重 了摇摆幅度。等乐明珠意识到,船体摇摆的幅度已让她跪不稳。她急忙停住动作, 好让船体摆动安静下来。

等船体停止摆动,刚获得快感的乐明珠再接再厉,继续耸动雪臀。但她沉甸 甸的乳球加高身体重心,没几下小船又开始摆动。

「好讨厌,」

乐明珠气恼地说:「是你躺的位置不对!」

程宗扬大笑着张臂把小香瓜抱起来,面对面把她压在舱板上,下身用力一挺 朝她腿间插去。

^ill乐明珠吓得连忙掩住下体,「不要啊!」

「不要就乖乖把腿抬起来!」

「不要弄人家的处女哦。」

乐明珠两手捣住秘处,一边告诫,一边翘起白嫩玉腿,把纤足放在程宗扬肩 头。

程宗扬身体往前一倾,肩头架住小香瓜的双腿,阳具顺势顶贴她光润臀沟向 前一滑,捅进柔腻的肉孔。

乐明珠「呀」的一声,肛洞再次被阳具塞满。等适应阳具带来的战栗感,她 低喘着说:「原来这样也可以啊。」

「还有好多花样呢。改天让泉……」

程宗扬本来想说让泉贱人教她,还没说完连忙改口,「改天全教给你!」

「我不要呢。人家只要一个最舒服的就好。」

乐明珠高兴地说:「人家喜欢这样,能看到你呢!」

看到小香瓜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程宗扬忍不住亲她一口,一手一个抓住她 的乳球。' 边把玩,一边俯身用力挺动阳具。

这种姿势用力的重心较低,船身终于不再左右摇摆。两人一边交合,一边在 船上顺水漂流。

两人沉浸在肉体交合的愉悦中,浑忘外面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几缕歌声 从船篷外传来,声音婉转缠绵。

乐明珠被他搞得娇喘细细,这会儿听到歌声,不禁有点紧张地问:「我们到 哪儿了?」

「应该是胭脂巷吧?」

程宗扬有些不确定地说。

胭脂巷是晴州人寻花问柳的去处,自己虽然没有目睹过胭脂巷的盛况,也可 以想象;这种地方有人唱曲再正常不过。

两人都不想打断这一刻的氛围,谁也没有停下来去看,索性待在船舱的小天 地里恣意交合。

程宗扬动作越来越快,乐明珠双腿架在他肩上,粉嫩圆臀向上抬起,就像一 颗白生生的雪球被他压得不住变形。

随着阳具抽送,小香瓜滑嫩的屁眼儿越来越软,肉棒进出间发出柔腻迷人的 肉7响。她光滑胴体又白又嫩,肌肤间原本那股处子芬芳愈发甜美馥郁;尤其是 那对乳球在程宗扬爱抚下热得膨胀起来,散发暖融融的香气0船身微微一震不知 撞到什么东西,停了下来。程宗扬不管三七二十一,挺起阳具,用密集动作用力 干着小香瓜的嫩肛,火热龟头在她嫩肛内来回穿梭捅弄,将欲望尽情发泄出来。

乐明珠玉颊酡红,白光光的乳球上,两颗小巧乳头硬硬翘着,两团雪乳来回 抛动。阳光透过乌篷斑驳地洒在她雪滑的胴体,香艳至极。她翘起双腿,雪臀在 阳具插弄下时起时落,迎合他的动作。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船帘下摆在风中不时卷动,外面密密麻麻尽是晴州人惯 用的乌篷小船,可这么多的船只聚在一处却鸦雀无声,只有飘渺的歌声还在继续。

程宗扬越干越快,最后牛吼一声,阳具插在乐明珠体内,在她屁眼儿中一泄 如注。

这时一阵雷鸣般掌声蓦然响起,接着喝彩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唱得好!」

「谢爷的赏!」

忽然船帘被人掀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客官吉祥。」

外面一个小姑娘捧着箩,里面扔满铢钱,分明是唱完曲前来讨赏的。程宗扬 这会儿还趴在乐明珠身上,两人都一丝不挂。

看到这一幕,双方不禁一阵尴尬,但那小姑娘虽然红了脸,还是执着地递来 钱箩,一边轻快地说:「讨客官的赏。」

程宗扬把小香瓜挡到身后,狼狈地拽过钱袋丢了几枚银铢过去。小姑娘笑道: 「谢客官的赏。客官身体好结实呢。」

船帘放下遮断外面的光线。程宗扬和乐明珠面面相觑,最后禁不住笑了起来。

第七章少君心悲

「……明州商会本来要给师傅建生祠的。师傅说,如果建生祠不如建一间慈 幼院,好收养孤儿。」

乐明珠偎依在程宗扬怀中絮絮说着话,忽然道:「哎呀,我差点忘了,大笨 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本来要去胭脂巷办点事。」

「什么事啊?」

程宗扬坏笑道:「已经办完了。喂,你怎么会在这里?」

乐明珠苦着脸道:「还不是因为小板凳。」

「邓晶?」

「是啊。小板凳那次被鱼家的坏蛋弄破衣裳,被别人看光光了。小板凳哭了 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出门。师姐没办法,要我给她买糖葫芦吃……咦, 我的糖葫芦呢?」

「早被你扔掉了。来,我再带你买一支。」

乐明珠高兴地站起身,忽然低叫一声,一手捂住小屁股,皱起眉头。

「是不是痛啊?」

「你还笑,人家下面都被你插肿了,好像塞个杏子,合不起来……」

程宗扬禁不住放声大笑。小香瓜气恼地踢了他一脚。「坏死你了,又不是没 有插过,还那么用力。」

程宗扬被她可爱的模样引得心动,从后面搂住乐明珠的腰肢把她压在船舱内。

乐明珠吃惊地说,「哎呀,你还要插人家啊!」

「每回都是两次,难道你忘了?乖乖的小香瓜,快把屁股抬起来让老公再插 一回!」

「老公不要……」

「老公,轻一点啊……大笨瓜,人家都叫你老公啦……不要那么用力……外 面、外面会听到的……」

「坏老公……人家就知道你这个坏家伙,哎呀……会骑到人家屁股上……搞 人家屁眼儿……老公……人家奶子都被你揉碎了……你好坏……」

程宗扬神清气爽地回到住处,一位不速之客已在厅中等候多时,这会儿正和 秦桧谈笑风生。

程宗扬略一错愕,拱手笑道:「原来是陶公子大驾光临。」

陶弘敏笑嘻嘻道:「程兄这地方真不好找,若不是孟老板指点,陶五还不知 道晴州有这个所在。」

「暂住的陋居,比起陶公子庭院的雅致可差远了。」

程宗扬心里纳闷。身为陶氏钱庄的少东家,巴结这小子的大有人在,他怎么 有间心来找自己喝茶呢?

秦桧笑道:「陶五爷本来是找公子兴师问罪,这会儿尝了公子的龙凤团饼, 不知道是不是气平了些?」

陶弘敏佯怒道:「说好一起去胭脂巷赏花,程兄却放我的鸽子!晴州谁不知 道只有我陶五说话不算敷?程兄怎么也来抢我的角色?」

程宗扬抱拳笑道:「都是小弟不是,向陶兄赔个罪。实在是有事在身,抽不 出空来。」

陶弘敏也不是真生气,随意说笑几句,话锋一转。「程兄与云氏似乎有点交 清?」

程宗扬暗道正题来了,笑道:「前些日子跟孟老板去过建康,与云三爷有过 一面之缘。」

陶弘敏释然道:「云家船队从南海回来也请过我的。可惜我怕坐马车,乘船 又到不了建康,只好作罢。」

程宗扬暗中打起精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待广阳渠开通,陶兄要去建 康便可以一路坐船。」

陶弘敏讶道:「程兄不是说笑吧?竟然有人要开通广阳渠?要知道大江水面 要比云水高出三丈,一旦开通广阳渠,大江立刻改道,只怕往后成了云水支流呢。」

秦桧在旁递上茶点,一边笑道:「陶五爷对水岸高低这等琐事都了如指掌, 果然了得。」

陶弘敏「刷」的挥开措扇,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云氏独掌晋国商业牛 耳,这些年看准晴州接连开了六家商号。若开通广阳渠,弃了南边生意东进,我 们晴州人多少有些担心。」

程宗扬道:「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陶兄有什么好担心的?」

「晴州对生意人一向来者不拒,但有条戒律是晴州商人都遵守的。」

陶弘敏竖起一根手指,「无论哪行生意,晴州人都不允许一家独大。程兄知 道为什么吗?」

程宗扬随口道:「是为了避免一家垄断经营、操控市场吧。」

陶弘敏抚掌道:「程兄果然不凡!我陶五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们晴州商人吃 了多少亏才定下的规矩,却被程兄一语道破。」

程宗扬打个哈哈。「随口胡扯,陶五爷不必当真。」

陶弘敏一边把玩折扇,一边笑道:「程兄如此见识,在鹏翼社未免可惜。」

程宗扬本来以为他会开口拉自己跳槽,没想到陶弘敏话锋一转:「不知道程 兄对' 飞钱' 和' 交子' 有什么看法?」

程宗扬一时没有想起这两个有点陌生的名词,迟疑间,秦桧轻咳一声。

「据秦某所知,唐国商人外出经商一般不随身携带铢钱,而是将钱放在本地 钱庄,由钱庄开出凭券,到外地联号钱庄凭券取用,称之为飞钱。此法在宋国称 为交子,比唐国更为方便,每一百铢收取三铢费用便可凭借一纸,随时支用。」

程宗扬明白过来,笑道:「纸币比铢钱携带方便,只要有足够信用支撑,未 来一定会取代金银,成为人人都可以接受的货币。」

陶弘敏露出异样目光。「程兄说' 纸币' ?」

程宗扬道:「飞钱和交子都是凭一纸取钱,现在虽然仅在钱庄汇兑使用,将 来迟早会发展成货币。」

陶弘敏追问道:「程兄说的' 信用支撑' 指的是什么?」

「发行方的信誉。」

纯粹的信用货币对这个时代来说未免太超前,程宗扬补充:「当然还有能支 付的真金白银。」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说:「也就是说,我有一万金铢的本金便发行一万金铢的 纸币?」

程宗扬索性道:「你要发行两倍也可以。一般来说,非动荡时期,五倍以内 都属于安全范围。」

陶弘敏沉默片刻,抬头道:「五倍?」

程宗扬耸了耸肩。

陶弘敏起身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程兄既然有事,陶五就不打扰。

等程兄忙完,陶五再来相邀,程兄可不能再失信。「

程宗扬笑道:「只要陶兄不失信就好。」

「一言为定!」

陶弘敏指着秦桧道:「你这位伴当也是妙人,到时一同来乐乐。」

秦桧道:「陶公子谬赞了。」

程宗扬陪着陶弘敏走出大门,等他乘舟去远才间道,「他怎么来了?」

秦桧道:「陶弘敏此行来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想拉拢公子。」

「是吗?」

秦桧道:「陶弘敏只和公子谈了一刻钟,却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公子以为 呢?」

「一个时辰?他还真有耐性。」

「陶氏钱庄的总掌柜陶老爷子年过七旬,几个儿子都盯着总掌柜的位置。」

秦桧提醒道:「陶弘敏请公子赴宴不成,亲自来会,可见对公子十分看重。」

棚程宗扬却有些奇怪。自己只和陶弘敏见过一面,有什么能被他看重?何况 陶弘敏想拉拢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问起纸币?难道他想借此大干一把,枪得 总掌柜的位置?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纸币完全淘汰金属货币是已被证明的事实,但他没有意 识到凭空多出四倍货币对陶氏钱庄意味什么。反正自己过几天就要离开晴州,也 不用多想。程宗扬把这件事抛到一边,问道:「死丫头呢?」

「去了鹏翼社。」

秦桧道:「听说月姑娘发了脾气。」

「发脾气?孟老大得罪她了?」

「雪隼佣兵团接了江州生意,准备明天启程。敖队长去见月姑娘……」

程宗扬插口道:「敖润明天就走?」

「据说雪隼副团长石之隼亲自带队,他应当下午便会来向公子辞行。」

副团长亲自带队,看来雪隼看好的不只是这笔生意,多半还有星月湖这块尘 封已久的金字招牌。

秦桧接着说道:「敷队长口没遮拦,说起昨天的事;月姑娘一听说孟老板与 黑魔海交手竟然没有通知她,于是大发脾气。」

程宗扬大笑道:「好好好!月丫头的凶悍我领教过了,往后让孟老大去头痛 吧。」

孟非卿既然来不了,自己也不用赶去上他的军事课,难得轻松一上午。程宗 扬施施然来到后院,一边顺便锁住泉玉姬魂影,召唤泉贱人过来,想问小紫这几 天有没有什么异样。谁知真气送过去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泉贱人的魂魄都附在自己身上,即使在睡梦中也一召即应,这种事还没发生 过。程宗扬大是稀奇,接连送过几道真气始终没有动静。他疑惑地抬起头,赫然 看到院子一侧的凉亭正坐着一位老者。

蔺采泉宽袍大袖、须发皓然,神态自若地依栏而坐;泉玉姬伏在他脚边,脸 色苍白、目露惊惶。她肩头伤口绽裂,白衣渗出一片鲜血,那柄落梅剑连鞘掉在 一旁,显然还未出手就被制住。

程宗扬厉声道:「会之。」

声音刚一出口,只见蔺采泉从袖中取出一支笛子横在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 符。自己的叫声还没飞出庭院就被笛声压住。

蔺采泉放下笛子,微笑道:「程公子,别来无恙?」

程宗扬心头暗紧。这老家伙不发威,自己一直把他当病猫。这些天自己没少 和太乙真宗打交道,难怪他找上门来。

程宗扬一瞬间转了无数念头,最后还是放弃硬拼的打算,哈哈一笑:「我以 为是谁呢,原来是蔺教御!失敬失敬!」

蔺采泉叹道:「草原一别已近年许。如今你我二人虽然安坐于此,奈何故交 多有凋零;物是人非,令人不胜唏嘘。」

「哦?难道是哪位朋友出事?」

程宗扬打定主意,卓云君的事没有外人知道,自己绝口不提,读他也摸不出 底细。至于元行健那边,泉玉姬既然失手,多半瞒不过去,索性推到林之澜身上。

「小友多有不知。」

出乎自己的意料,蔺采泉提都没提元行健,反而说道:「不瞒小友,敝宗家 门不幸,掌教真人殉难消息传来,几位教御便起了纷争。夙教御心灰意冷、远走 塞外,还有两位教御更是双双失踪,生死不知。」

程宗扬嗟叹:「怎么会这样?太让人意外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看着蔺采泉手中的笛子。那支笛子色泽灰白,上面钻着 几个孔,依稀是用胫骨制成。

程宗扬忍不住道:「蔺教御的笛子式样不俗,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程宗扬对这老家伙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不是知道真相,肯定会被他这番冠 冕堂皇的说词骗得服服贴贴。

「原来如此,怪不得蔺教御爱不释手呢。」

程宗扬道:「蔺教御远道而来,不知道我的小婢哪里得罪教御,有劳蔺教御 出手教训?」

蔺采泉道:「老夫正在奇怪,六扇门颇有名声的泉捕头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原来竟是小友的奴婢?世事之奇,一至于斯。」

「行了,蔺老哥,」

程宗扬一拂衣角坐在蔺采泉对面,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这次来有什么见教, 不妨明说。」

蔺采泉喟然叹道:「掌教仙逝,敝宗人才凋零,眼看太乙真宗这棵千年巨树 风雨飘摇,念及昔日与小友会于塞外,有择珠之约。如今时过境迁,不知小友心 意如何?」

说来说去,蔺采泉还是想招榄自己加入太乙真宗。卓云君自己都睡过了,很 乐意给他当徒弟吗?

程宗扬搪塞道:「恐怕不行,我吃不了素。」

「敝宗不忌荤腥。」

「我也戒不了色。」

「敝宗有双修之法。」

「我想当掌教。」

「敝宗……」

蔺采泉顿口不言。

程宗扬笑嘻嘻道:「你也想当掌教吧,蔺教御?」

蔺采泉慨然道:「中兴我太乙真宗,蔺某责无旁贷!」

老家伙有道行啊,「我想当掌教」这种臭不要脸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变得 光芒四射,堂皇得能拿到街上喊口号。

「这我帮不了你。」

程宗扬道:「不瞒你说,师帅给了我一只锦囊,但被卓教御夺去了。」

蔺采泉皓眉一挑,目光直视程宗扬瞳孔。程宗扬本来想给卓云君那贱人下绊 子,这会儿被他目光盯住,顿时像被人扼住喉咙,一阵窒息,自己心里一切都被 他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后兰采泉收回目光,恢复从容不迫的神态。「原来如此。小友在哪里见 到卓教御的?」

程宗扬惊魂甫定。这老家伙肯定有什么辨别真伪的伎俩才信了自己的话,幸 好自己说的不全是假话,没有泄出底细。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清江。」

蔺采泉收起骨笛。「小友如此坦诚,蔺某也有一语报之:江州之行,多加小 心。小友携有掌教遗命的事本教尽人皆知,其他人也罢了,只恐林师弟不会轻易 放过小友。」

「谁说我带着你们掌教的遗命?」

「当日掌教在塞外遇敌,临终前传讯龙池,亲口所言。」

程宗扬明白过来。文泽当时联络的不仅是星月湖,还有龙阙山的太乙真宗。

难怪自己刚从五原城出来就被林之澜的门徒追上。

程宗扬不禁埋怨,王哲这一手也太狠了吧?直接把自己扔到风头浪尖上,还 不跟自己提醒。

「我那位林师弟近年来颇做了些事,据说与某个邪派往来甚密,位居长老之 职。」

蔺采泉意味深长地说:「小友多留心了。」

程宗扬心头大震。他暗示林之澜与黑魔海勾结?难道王哲兵败大漠,背后也 有林之澜的影子?不过龙阙山远在万里之外,真要泄漏左武军的行踪,恐怕你的 嫌疑才最大吧!

蔺采泉袍袖一挥,飞过高墙,身形犹如闲云野鹤、从容自若,哪里有半点受 过伤的模样?

程宗扬蹲下来,没好气地帮泉玉姬解开穴道。「这么容易就被人干翻,你也 太没用了吧!」

泉玉姬道:「奴婢听到动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法术好生厉害……」

「喂,看你衣服这么乱,没被老家伙占便宜吧?」

「他……在奴婢身上摸了几把……」

「干!这老家伙有便宜就上,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程宗扬忽然转过身,「谁!」

秋少君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抱着他的少阳剑靠在门边席地而坐,脸上湿湿 的依稀是泪光。

「秋小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秋少君没有做声。

程宗扬道:「少来了,我最见不得男人掉眼泪。你再哭,不如我给你一刀得 了。」秋少君没头没脑地说:「林师哥教过我剑法。」「林之澜?」「他不是那 种人。」林之澜是哪种人自己不清楚,但看他那些门徒多半不是什么好鸟。往外 放高利贷不说,居然还养了一批打手收帐,真是修道修出格调来了。秋少君像小 孩子一样揉了揉鼻子。「

我不喜欢蔺师哥。「」正好,我也不喜欢他。我可不可以说咱们有共同语言 呢?「程宗扬拙劣的玩笑没有让秋少君感到好受,他低声道:」可是我相信他的 话こ「你是说林之澜真是黑魔海的人?」

「我不知道。」

秋少君抹了把脸,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这么急?」

「我和观里的人打架了。」

「……看来你打赢了。」

「观里少了一个人,他们找我要,就打起来了。」

秋少君道:「我这会儿就走。月姑娘那边,你替我向她说一声。」

「急什么啊,说好晚上我们一起去放烟花玩。」

秋少君摇头。「我不去了。」

程宗扬道:「敖润明天也要去江州,你们一道走好了。」

「我不去江州。」

秋少君道:「我要先上龙池。」

程宗扬吃了一惊,「虫小子,你别犯傻啊。」

秋少君道:「我要回去看一眼。看一眼我才能死心。」

一个窈窕身影踏进波斯商会的大门。泉玉姬亮出腰牌:「长安六扇门,我要 见你们的会长穆格。」

穆格双手交叉按在肩头,恭敬地躬下腰。「尊敬的捕头,不知我能为你做些 什么?」

「我们在广阳发现一具尸体,身份是波斯人……」

泉玉姬从波斯商会出来,轻易甩掉身后眼线,半个时辰之后回到城南住处。

「那小子真是太倔了,我怎么都劝不住他。」

程宗扬叹口气,「希望他不会傻到和林之澜当面对质。」

「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笨笨的呢?」

小紫白了他一眼,「傻瓜,他若像你一样笨,不会这么年轻就练成先天五太。」

程宗扬咧开嘴,挤着眼吐出舌头,做出口水乱滴的呆傻样子。「我是地狱来 的大笨瓜魔王……要吃了你这个聪明的死丫头……」

小紫向后倒去,她一手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雪嫩肌肤,精致面孔浮现哀怨神情, 带着一丝哭腔娇滴滴道:「无耻的淫魔……不要拿你的脏手碰人家……嘤嘤……」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停下来,半晌才叫道:「不要这样好不好!大家只是玩玩 游戏,你搞这么逼真干么?干!被你说的我都硬了!」

小紫掩住衣襟,娇笑道:「大笨瓜,你的小奴婢来了,找她去啊。」

泉玉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爷。」

程宗扬爬起来,气鼓鼓道:「进来!」

「他们矢口否认那个叫巴摩的死者与波斯商会有关。不过我问了几个问题, 得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消息。」

泉玉姬道:「在我提到死者的随身物品时,穆格听得很仔细,但不关心。直 到我提到有证据表明死者曾经委托佣兵团向商会送来一封书信,穆格才流露一丝 隐藏很好的紧张。」

「你得到什么消息?」

「奴婢从商会得知,波斯被罗马占领之后,一部分贵族携带大笔钱财逃亡到 六朝,一直谋求复国。他们与波斯的支持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重要的一方就 是拜火教。」

程宗扬想起黛姬雪娜曾在罗马军团中出现,皱眉道:「拜火教不是和罗马人 合作吗?」

「在草原与左武军一战,罗马人丧失六个军团,现在罗马人谴责这是波斯人 的阴谋。为此罗马军团已经惩治了拜火教的大祭司,还捣毁几个圣火坛。」

难怪黛姬雪娜会在万里之外的晴州出现。罗马与拜火教打起来对自己有利无 害,自己只需坐山观虎斗就够了。程宗扬道:「通译找到了吗?」

泉玉姬拿出一页纸,上面用朱笔写着译文:「请原谅我用他们的文字书写, 我的孩子。士兵刚刚带来执政官的命令:以伟大的罗马终身独裁官,尤利乌斯凯 撒的名义,所有崇拜火神的祭司立即来到泰西封,接受罗马册封。违命者将受到 严厉的惩罚——我将执政官的命令传达给你,尽管你还在遥远的东方。神告诉我, 打开它的钥匙是一个神秘数字:三一四一。很遗憾,我没有时间再计算下去。希 望我的数字能给你帮助。亲爱的孩子,我想我到时候该回到神的怀抱。我的神是 空中的太阳,地上的火焰,人胸中的光……」

程宗扬把纸递给小紫,小紫扫了一眼然后揉成一团。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只是 几个黑魔海的人体档案机有,死丫头也有。

能够把黛姬雪娜称为「我的孩子」写信人只有拜火教大祭司。联想到泉玉姬 提供的讯息,这封书信可能是大祭司在罗马士兵的监视下写成的,因此含义模糊。

程宗扬大为宽心。没有罗马和波斯的支持,拜火教只剩下一群自顾不暇的流 亡者,对自己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龙宸那边呢?你打听出来了吗?」

「没有。」

泉玉姬道:「龙宸是晴州最神秘的刺客团,六扇门关于他们的资料也不多。

但博浪沙和武元衡两次刺杀事件都有龙宸的影子。「

博浪沙?自己记得那是秦始皇遇刺的地方,「武元衡是谁?」

「唐国的宰相,几年前上朝时被人刺杀,迄今没有破案。」

「在你们眼皮底下杀了宰相,你们都破不了案?」

泉玉姬道:「六扇门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是因为命案现场太过干净才怀疑是 龙宸刺客下的手。不过龙宸一击不中,很少第二次出手。」

如果月霜是被人拿钱买命,这样说当然没错。但虞氏姊妹分明是来寻仇的, 不达目的绝不会轻易罢休。

程宗扬心里嘀咕:看来还是早点离开晴州这个是非之地为妙,可是自己刚和 小香瓜见面,就这么分手实在舍不得……

程宗扬捅了捅小紫。「喂,死丫头。」

面霞小紫闭眼道:「不要吵,人家要睡觉。」

程宗扬躺下来和小紫面对面道:「我见到小香瓜了。」

小紫狰开眼睛。

「我带她一起走好不好?」

小紫打呵欠伸个懒腰,转过身把背对着他。

程宗扬爬过去朝她鼻尖吹着气,「喂,你别生气嘛。」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当然有了。你不知道你的焚情膏把她的小屁眼儿弄成什么样子……」

小紫展目笑道:「我差点忘了呢。程头儿,小香瓜的屁股好不好玩?」

「哼哼……」

程宗扬不满地哼了两声,忽然露出一丝坏笑,咬着小紫的耳朵小声道:「我 一插进去,她浑身都软了。那模样又天真又风骚,可爱死了。」

小紫眼珠转了转,「我们给梦妹妹浑身都涂上焚情膏好不好?」

「谁?」

「你从黑魔海捡来的啊。她像做梦一样什么事都不记得,我给她起个名字, 叫阿梦。」

好卡通的名字。程宗扬道:「你怎么想起她了?」

「让你一摸,她就发浪,好不好玩?」

「不好吧?她被姓巫的母河马弄到失忆,已经够可怜了。」

小紫撇了撇菱角般红嫩的小嘴。「大笨瓜,不和你说了。」

说着,她踢开程宗扬摸向她大腿的手掌,翻身坐起来。

「你去哪儿?」

「我要出去散心。」

「我也去!」

小紫回首笑道:「我去兰汤馆,你也去吗?」

程宗扬只好闭嘴。兰汤馆是晴州一间专为女子提供服务的浴馆,自己别说进 去,只怕往门口站都会引来无数白眼。

「泉奴、阿梦。」

小紫唤上泉玉姬和梦娘一道离开。

第八章兰汤浴美

兰汤馆位于城东,粉墙灰瓦的院墙高及丈许,隔绝外界好奇的目光。馆后的 排水渠兰香四溢,不住有花瓣随着混了脂粉的温水漂过,淌入河中。

据说运气好的曾在渠中捡过女客遗失的珍珠。更有一些登徒子在渠畔徘徊, 纵然见不到那些美人儿也想一亲香泽。

不过来籣汤馆洗沐的女子大都非富即贵,往往带着大批仆从。一见到那些如 狼似虎的恶仆,登徒子们立时做鸟兽散。

泉玉姬付了银铢,取过一支小小竹筹便有馆里的侍女来接引客人。小紫摆了 摆手,「你去吧。」

泉玉姬离开后,小紫和梦娘随着侍女入内。

兰汤馆里分成十余处院落,简单的是些精致竹阁,每间供一人洗浴;还有幽 静雅舍可以带贴身丫鬟入内。最豪华的是几处独院,里面不仅有池沼精舍,还有 假山花木;舍中各色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并提供饮食和茶点服务。因此有些名媛 把兰汤馆当成会客之所,往往在此消磨一日时光。

侍女一边帮小紫更衣,一边羡慕地看着她脂玉般吹弹可破的肌肤,由衷地说: 9m「小姐生得真美,莫说晴州女子,只怕天上仙子也比不过呢。」

小紫笑吟吟道,' 「莫非晴州那些豪门小姐的身子,你都见过了?」

侍女道:「那可没有。那些小姐夫人都是贴身丫鬟服侍的,奴婢只是侍奉茶 水罢了。不过单看面孔都没有能及得上小姐的。」

侍女乖巧地说道:「能侍奉小姐是奴婢的福分呢。」

梦娘两手平握在身前,娉娉袅袅立在一旁,虽然没有开口,但那种优雅气质、 香艳奢华的风情却是仪态万方。

小紫换了一袭轻如柔云的浴袍,躺在一张用整棵紫檀树根雕成的半月榻上。

侍女解开她的发丝,小心地浸在漂着花瓣的温泉水中,用象牙梳子轻柔梳理。

第一遍清洗完,侍女仔细抹上香膏,然后帮小紫按摩头部,片刻后再用清水 洗去香膏。

侍女用丝巾帮小紫揩干秀发,又从一只瓷瓶中倒出香露,在掌心揉开。

梦娘在旁道:「错了呢,要用地乌桃再洗一遍才好抹玫瑰露。」

侍女一征,连忙道:「夫人教训的是,奴婢疏忽了。」

梦娘接过掺了香料的地乌桃,微微一嗅,摇摇头,「不该用麝香。麝香性温 气烈,沐发要用馨宁香才是。」

侍女惊讶地说道:「奴婢刚听瑶家娘子说,馨宁香一两价值万贯,整个晴州 都没有多少。夫人从哪里知道的?」

梦娘神情恍惚一下,想不出自己为何说起馨宁香。

小紫笑道:「阿梦,你来帮我洗吧。」

「是。」

梦娘接过侍女手中的丝巾,跪在小紫身后,一手挽起发丝。

侍女悄悄吐了吐舌头。兰汤馆来往的豪门贵妇络绎不绝,相比之下,这位夫 人无论容貌、举止、气质都是少见的国色,谁知竟是这位小姐的婢女。

「哇!这里好漂亮啊。」

「真的呢。小板凳,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穆嫣琪道:「我不想来……」

乐明珠捏捏她的鼻子,「你都快成臭臭的小板凳。」

邓晶赌气道:「臭死我好了。」

穆嫣琪道:「小笨笨,我们要这一间!」

「好——」

乐明珠刚说了一半突然哑住。大笨瓜那个坏家伙射了好多东西在自己屁股里, 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洗,一会儿脱了衣服肯定会被小木头和小板凳发现。

「那一间只够两人用的,」

泉玉姬道:「或者我和邓姑娘一起吧。」

邓晶凶巴巴道:「我不要!」

在云水时泉玉姬虽然与她们并肩作战,大家是友非敌,但她抓住自己塞进渔 网的事,邓晶一点都不原谅她。

泉玉姬也不生气,微笑道:「那么部姑娘和穆姑娘在这里洗,我和乐姑娘去 另一闻。」

乐明珠连忙道:「好的!好的!泉姐姐,谢谢你啊。」

旁边的庭院中,小紫露出一丝甜美笑容对侍女道:「你出去吧,有我的奴婢 伺候就可以了。」

「哇,这里有仙鹤啊!」

乐明珠一进庭院就高兴地说:「潘师姐肯定会喜欢这里的。」

精舍内传来一声轻笑,乐明珠伸头看去,正看到小紫笑吟吟卧在榻上,旁边 一个美艳妇人正屈膝跪坐一旁,手里挽着她湿漉漉的发丝。

「小紫!是你!真的是你!」

乐明珠跃过去拉住她的手,像快乐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上次人家还没 跟你说话就被师姐拉走了,人家都后悔死啦。你是不是还和大笨瓜在一起啊?咦, 大笨瓜呢?」

小紫天真地说:「在你后面啊。」

乐明珠转过身。「骗人,哪儿有啊?」

小紫从后面拥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促狭地小声笑道:「乐姐姐不是已经见 过他了吗?」

乐明珠立刻红了脸,接着臀后一动,被小紫捏住臀肉。

「哎呀,不要摸……」

乐明珠反手挡住小紫的皓腕。小紫咯咯一笑,玉指抬起点向她虎口的劳宫穴。

两女在南荒玩闹惯了,乐明珠一招乳燕还巢握住小紫的手腕,劲カ一送,才 发现小紫体内真气不足以前一半,被自己一推便即震开。乐明珠连忙收手:「我 不是故意的!小紫,有没有打痛你?」

小紫玉脸闪过一抹红晕,轻笑道:「乐姐姐,让人家看看嘛。」

乐明珠被她抱住腰肢又不败使力,只能推搡着不让她拉自己的衣带。笑闹间, 忽然一双手伸来抓住自己的手腕。

乐明珠挣了一下没有挣开,才发现按着自己手腕的是泉玉姬。她着急地嚷道: 「坏丫头,不要闹了……啊呀……」

一只柔嫩小手伸到自己臀间,隔着衣物在臀沟内揉了一把。乐明珠娇躯一颤, 身子顿时软下。

乐明珠双手被泉玉姬握住,按在那张紫檀月牙榻上,臀部向后翘起。小紫娇 笑着扯住自己的衣带,双手一分朝两边扯开,接着手指勾住楗腰顺势一褪,将襄 裤扯到臀下。

乐明珠浑身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觉臀后一凉,臀肉被小紫分开,柔 嫩的屁眼儿暴露在空气中。

「乐姐姐,你的屁股里有白白的东西哦。」

乐明珠虚弱地说道:「坏丫头……不要再看了……」

「没关系的,人家也是女孩子啦。」

说着小紫朝乐明珠臀间吹口气。

乐明珠浑身一阵战栗。她屁股又圆又嫩,臀肉白腻如脂,这会儿臀沟被一双 小手扒得敞露,中间娇艳的肛洞圆圆张开,红嫩肛肉上还残留精液浊白的痕迹。

小紫笑道:「是不是那个大坏蛋用他的大肉棒搞乐姐姐的屁股,还在里面射 了这么多东西?」

乐明珠小嘴篇了起来,「坏丫头,你和大笨瓜一样都坏死了……」

「姐姐不要生气啦,大家都是女孩子,看看有什么关系?不信你瞧。」

小紫朝泉玉姬使个眼色。泉玉姬松开乐明珠的手腕,挺腰解开衣带,将长裤 褪到膝下;转过身赤裸着白生生的下体,将雪白圆臀翘到乐明珠面前,接着扒关 臀肉绽露柔嫩的屁眼儿。

乐明珠还是第一次目睹别人的隐私部位,她低叫一声,心头砰砰直跳,本能 地移开视线。f小紫在乐明珠耳边笑道:「她的屁眼儿也被大笨瓜开过呢。泉奴, 是不是啊?」

泉玉姬道:「奴婢下面都被老爷用过,后面更被老爷用大肉棒插过好多次呢。」

小紫拥着乐明珠的身子笑道,「姐姐你看她的屁股好不好玩?」

乐明珠被小紫引得抬起眼睛,只见泉玉姬嫣然一笑,抬起手将手指放到唇间 舔湿,然后掰开臀肉,用湿淋淋的指尖揉住菊肛,当着她的面玩弄自己的屁眼儿。

泉玉姬的雪白屁股俏生生地翘在半空,她每天都修饰身体,小巧的屁眼儿干 干净净没有一丝污物;这会儿沾了香唾愈发鲜嫩动人。

她白嫩手指在肛中时揉时捅,不时用指尖勾住屁眼儿扯动,展现出肛洞迷人 的弹性。

「泉奴,老爷平时是怎么干你的?」

「老爷最喜欢从后面干奴婢。」

泉玉姬模仿与主人肛交的动作,将右手放在臀后,中指笔直竖起,指尖对着 屁眼儿,接着抬起雪臀,用屁眼儿来回套弄玉指,一边发出淫浪媚声。

旁边的梦娘玉颊微微发红,美目水汪汪仿佛能滴出水。乐明珠更是面红过耳 却忍不住好奇心,美目瞪得圆圆的看着这一幕。小紫轻柔地剥开她白美臀肉,露 出一丝狡黠笑容。乐明珠雪滑臀肉丰腻柔嫩,臀沟间的红嫩菊肛仿佛渗出蜜汁, 泛起妖艳光泽。她抬起手指按住乐明珠的肛洞,轻轻一桶。

「啊呀!」

乐明珠低叫,雪臀一阵颤动,「不要!」

小紫纤美玉指滑入嫩肛在里面搅弄起来。乐明珠吃力地叫道:「小紫……不 要……啊呀……不要弄人家的屁眼儿……」

「乐姐姐,你屁眼儿好软哦。」

小紫笑嘻嘻地翘起手指,在她柔软嫩肛来回挑弄。

乐明珠白滑雪臀在紫檀榻上一颤一颤,随着小紫手指动作不停晃动。

小紫又伸进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一并塞到她柔嫩的屁眼中,一边转动,一边 勾住她的肛肉揉捏挑逗。

乐明珠只觉自己屁股被人分开,手指仿佛两条灵巧小蛇在自己敏感的屁眼儿 里钻进钻出,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每一次触摸,那种令人战栗的快感仿佛传递 到身体最深处。

忽然小紫两指一分,将乐明珠柔软的屁眼撑开。只见白嫩粉臀间绽开一个红 艳肉穴,两根白玉般的纤指撑在肛洞边缘,将嫩肛拉成狭长形状。透过肛洞能看 到里面红腻肉壁,几缕白色黏液沾在鲜红肛肉上,在玉指下不停蠕动。

小紫的挑弄还不到半刻时间,乐明珠已经体软如绵、意乱神迷。眼前那张白 花花的雪臀淫浪地耸动,做出种种肛交的动作;臀后敏感肛洞被人摆布,快感像 潮水一样涌来。

小紫手指动作越来越快,乐明珠娇美面孔越发羞红;忽然她身子一颤,像小 猫一样可爱地低叫,一股蜜汁从腿间喷射而出。

就在乐明珠失神的刹那,小紫扬手在她颈侧一切;小丫头嚷咛一声,在高潮 间昏迷过去。

小紫拥住乐明珠香软玉体,一手掠开她的发丝露出白嫩粉颈,漾出甜美笑容。

她用舌尖舔了舔乐明珠的玉颈,接着俯下头樱唇一张,咬住她的颈子;齿尖 刺穿她颈部血脉,鲜血瞬间涌出。

小紫花瓣般的美唇贴在乐明珠粉颈上,将她的鲜血吞入体内。

「死丫头!你疯了!」

随着一声怒喝,程宗扬跃过来一把扯开小紫,一缕鲜血随即从乐明珠白玉般 的颈中淌下。

程宗扬对小紫喝道:「你杀人啊!」

小紫说要去兰汤馆,自己就觉得不对劲。幸好死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刚学会操 纵泉贱人的魂丹。透过泉玉姬,自己看到死丫头把小香瓜引到兰汤馆,又挑逗小 香瓜,但自己完全没有想到死丫头这么狠,居然会吸小香瓜的血。

小紫笑吟吟舔净唇瓣上的血迹,朝他吐了吐舌头。

小紫笑容一僵,挑起弯眉,眼中流露出自己很久没见过的寒光。

程宗扬大叫不妙。自己口气这么重,万一引得死丫头发飙可麻烦了。

程宗扬连忙抱住小紫,呵哄道:「死丫头,你别生气啊。你瞧,我这会儿心 还吓得怦评乱跳呢。」

小紫扭过脸不去理他。

程宗扬把手臂放到小紫唇边,涎着脸道:「你若生气就咬我一口好了。吸别 人的血多不好,吸我的啊,反正我皮厚肉糙,血量还多,越喝越上瘾。」

小紫用力躲了他一脚,「大笨瓜!」

程宗扬惨叫一声,「我的脚……全都骨折了……只要你不生气,我让你再躲 一脚好不好?」

「那好,」

小紫指着乐明珠道:「你去干她。」

「干!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的!」

「你要不干,我来干好了。」

「好啊。」

小紫挽起乐明珠,「乐姐姐,醒醒哦。」

乐明珠从昏迷中醒来,只见自己身无寸缕地躺在榻上,双腿被人抬起,臀部 悬空光溜溜翘着,面前一个男人正笑咪咪看着自己。

她颈中伤口很细,此时已经止住血,没有察觉到异样。

小紫挽着程宗扬的阳具娇声道:「程头儿,你的阳具好壮哦。」

说着她一只眼睛朝乐明珠眨了眨,笑吟吟道:「乐姐姐,程头儿要干你的小 屁眼儿了。」

「老公……你怎么在这里……不要……喔……」

乐明珠昂起头,小嘴张得圆圆的,露出吃痛表情。随着阳具进入,屁股像被 一根热热的大肉肠塞满,挤得膨胀起来。

「老公……不要摸人家的奶子……」

「又不是没摸过。」

「好羞人……小紫,你不要看啦……」

小紫笑道:「乐姐姐,你这会儿的样子最漂亮了。」

乐明珠拧起眉头,泫然欲泣地说道:「你们好讨厌……这种事都要看……」

「为什么不能看啊?」

小紫笑道:「乐姐姐,我们让程头儿搞泉奴给大家看好不好?」

程宗扬哼了一声,小紫央求道:「好不好啊?」

程宗扬这才有点面子地拔出阳具。泉玉姬配合地伏在榻上,翘起雪臀,双手 分开一肉露出鲜嫩菊肛,在众女围观下被他用力干进后庭。

她不仅没有半点羞涩,反而眉开眼笑地翘起屁股,一边让主人用力插弄,一 边媚声道:「老爷,你的肉棒好大,奴婢的屁眼儿都要裂关了……哦泥……好硬 ……」

泉玉姬媚叫着淫浪地摆动屁股,程宗扬也不客气,挺起肉棒在她雪臀间狂抽 猛送,将她红嫩的屁眼儿干得翻进翻出。

眼前的活春宫香艳火辣。粗大的阳具、娇嫩的肛洞、雪白的圆臀、红腻的肛 肉,交织成一幅淫艳画面。

乐明珠面红耳赤,感觉比自己被干还要羞涩万分,可是无论小紫还是旁边那 个美妇;无论是大笨瓜还是正被他侵入的泉玉姬,似乎对这种事情理所当然,没 有露出丝毫异样,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害羞不对。

兰汤馆后的树林中,一群恶仆叫嚷着追来。前面一个外馆护卫叫道:「就是 他!刚才爬墙头的就是那家伙!别让他跑了!」

秦桧用扯下的青衣一角蒙着面,「桀桀」发出一阵怪笑,转身撒腿就跑,与 追兵保持十几步距离,引他们大绕圈子。秦桧一边跑,一边心里嘀咕:公子进去 办事,这会儿也该出来了?都一个时辰,难道遇到什么劲敌,被缠住鏖战,无法 脱身?

小船在海面随风摇荡,夜色下的晴州内海一片静谧。程宗扬躺在甲板上,仰 望灿烂星空。小紫闭着眼伏在他摊开的手臂上,呼吸轻柔如兰。

在众人引逗下,小香瓜终于乖乖撅着屁股,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尽情干了一 回。作为补偿,自己当着她的面轮流用了泉玉姬小嘴和菊肛,最后在她美穴中劲 射出来,好好给小香瓜上了一堂生理课。

小香瓜第一次看到花样百出的交合,小脸都红透了。尤其是泉玉姬被干完后, 一边张开腿在池边洗濯流精的嫩穴,一边抚弄性器自慰的淫态,让充满好奇心的 小香瓜都羞得不好意思再看。

雨收云散,自己搂着小香瓜告诉她自己要离开晴州时,小香瓜几乎哭了鼻子。

程宗扬也满心不舍,最后约好江州事了立即赶来晴州与她见面,小香瓜才好 受了些。

最让自己担心的还是小紫。这死丫头从小就被抛弃、被背叛,养成绝不依赖 他人的性格。在她狡黠外表下有一个极端敏感,同时多少有些扭曲的心灵。

除了自己,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人,可能只是因为她害怕再次被 伤害。

程宗扬道:「你和月霜之间怎么样?她知道你是她妹妹了吗?」

「我才不管呢。」

小紫露出一丝狡酷笑容,「人家想了个主意,到时候她乖乖来找我,让我给 她的后庭花开苞,你可不许吃醋哦。」

「月霜会找你给她后庭花开苞?你别逗了吧!」

小紫嘻嘻一笑,让自己心里有点发毛;这丫头不会玩真的吧?

「她是你姊啊,你还这么做?」

「谁让她爹爹对不起我呢?」

程宗扬用手指绕着小紫的发丝。「你为什么吸小香瓜的血?」

95「大笨瓜。」

程宗扬揉了揉小紫的鼻尖,认真道:「告诉我,你的伤是不是还没有好?」

小紫没有说话,只把一只温凉小手伸到程宗扬掌中,与他十指交叉。

程宗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的经络。真气从手少阳经上行,在接近 肩颈时忽然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那股吸力像火一样炽热,真气一触便传来刺痛 感。

它旋转着,仿佛一个恶毒漩涡在小紫体内转动,缓慢却毫不停歇地消耗她的 气血。

程宗扬惊叫道:「这是什么?」

小紫轻笑道:「卓美人儿好坏的心肠。这个焚血诀不知她用了多久才炼出来。」

程宗扬想起卓云君在小紫肩头拍的一掌。「它一直在里面?」

小紫皱了皱鼻子。

程宗扬小心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为什么不解掉?」

「这是太乙真宗的法术,人家解不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紫好奇地眨眨眼,「你会解吗?」

程宗扬眼睛一亮:「秋小子!他是太乙真宗的!」

「大笨瓜,这种法诀只有施术的才能解开。」

难怪小紫这么久都没有出手,原来在她体内蛰伏一个不停吞食鲜血的恶魔。

「所以你要饮血?」

程宗扬道:「有泉贱人啊!我把她叫过来,让你把她的血全喝光!」

小紫道:「人家还是处女,只有处子的血才有用哦。」

程宗扬哑了下来。身边女人不少,处女却是珍稀品种,连月霜都不是处女。

早知如此,给泉玉姬破体之前该先问问死丫头的。

「卓婊子,你这个死贱人!」

程宗扬咬紧牙关,一腔怒火朝卓云君撒去,恨不得把那贱人碎尸万段。

「安啦,我又不会死。她真气被我制住,这个焚血诀很弱的。」

说着她狡黠一笑,「人家从虞家姊妹手里抢来黄泉玉,就是要给卓美人儿一 个惊喜。」

看到她的笑容,程宗扬略微放心。「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虞家那对傻瓜姊妹只会用黄泉玉驭鬼,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用。」

小紫笑道:「人家要养一对血蚕给卓美人儿玩。」

「吸她的血吗?」

小紫笑盈盈道:「不告诉你。」

她抬起手掌比拟天际弯月,有些失望地说:「月亮好小哦。」

程宗扬握住她凉凉手掌,心头翻翻滚滚,尽是没有保护好她的愧疚和对卓云 君的愤怒。半晌他才笑道,「我们来放烟花!」

五彩竹筒插在船边,程宗扬晃亮火折点着引线。

片刻后「轰」的一声,一团火光从筒口喷出,流星般飞上天际,在十几丈的 高空猛然爆开,绽放一片灿烂烟花。

同样的光芒在小紫星眸中闪亮,她翘起鲜红唇角,露出一个甜甜笑容。

「好漂亮……」

烟花一支支升起,红、白、黄、蓝、橙……各色光芒映亮夜空,天际弦月也 为之失色。丝绸般光滑的海面上映出烟花五彩闪亮的光影。光芒绚烂而短暂,犹 如梦幻。

一点白光出现在黑色的海上,接着又是一点。越来越多的光点被烟花吸引, 渐渐汇聚过来。

程宗扬收起火折,俯在船边看了会儿,叫道:「是鱼!会发光的鱼!」

光点越来越近,能看到它们是一群蝙蝠般体型扁圆的鳐鱼。在它头顶左右两 侧各生着一只触角,白色光芒来自触角顶端,像挑着两只小小的灯笼。

小紫惊喜地说道:「是夜光鳐!」

「这么多?」

程宗扬看得咂舌。周围莹光越来越繁密,它们围绕着小船游动,宛若流淌的 星河,与夜空群星交相辉映。

「我们到海里去看!」

小紫拉住程宗扬的手,并肩潜入海中。

柔和光芒像起舞似的翩然浮动,照亮小紫美丽的身影。海水在莹光下变得透 明,她悬在空若无物的水中,脚下、头顶、身周尽是望不到尽头的星光。

无数夜光鳐在身边游动,仿佛置身于灿烂星空之间,到处是触手可及的星光。

两人手拉手在海中游曳,夜光鳐在他们身边追逐流动,时聚时散。程宗扬忍 了四分之一住香时间,张开嘴,一串气泡从他嘴里冒出,大声道:「我忍不住了!

救命啊丨「大笨瓜!」小紫说着扬起精致玉脸。

程宗扬拥住她的娇躯,吻住她的唇瓣。一边呼吸她香甜气息,一边坏笑,趁 机把舌头送到她口中。小紫在他舌尖轻轻咬了一下,闭上眼吐出香舌。

唇舌相接,那种美妙感觉传遍全身,让程宗扬浑然忘却人在何处、身为何物。

远处,剑玉姬静静看着这一幕,姣丽面孔上渐渐露出一个足以令天际星月为 之失色的明媚笑容。 ----------                第二十五集

内容简介:

江州在萧遥逸的主导以及「水泥」所发挥的功效,武装得固若金汤。程宗扬 接下孟非卿交付的协助战事、保护月霜这两桩任务,埋伏三川口,硬着头皮指挥 扰敌战法。

宋国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威容浩大、良兵铁骑的进发而来;星月湖不过数千 之众,又逢大雪纷飞、积霜成冰的严寒天气,负责此战的青骓崔茂何来信心拦敌 于此?这群重新集结的武穆王亲??兵,当真能够以一挡百、锐不可挡?

第一章

程宗扬张开手掌搭在眼上,运足目力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飘浮着一层雾状的 烟尘,形状宽扁,平而弥散。

「是步兵,大约有五六千人。」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好像还混杂有不少骑兵。」

臧修指着另一边道:「那边呢?」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烟尘尖锐而高,那是一小队骑兵。数量……不超过二 百骑,大概是警戒的游骑吧。」

臧修笑道:「行了,你可以出师了。」

为了避人耳目,星月湖众人化整为零,分批前往江州。因为有小紫在,孟非 卿把几乎所有的好手,包括臧修、匡仲玉、吕子贞、马鸿……都放在这一组,无 论人数还是实力,都是最强的一支。孟非卿和月霜一起,提前他们大概四五日的 路程,这会儿应该已经抵达江州。

一路都能看到宋军正源源不断地往西开拨,单是自己遇到的人马,加起来差 不多就有五六万人。整个队伍前后绵延超过二百里,这固然是因为在本国境内行 军,不用太严谨,同时也表明宋军并不把江州的对手放在眼里。毕竟江州的守军 只有两千,而捧日、龙卫两军各有五万人,即使不满员,也有七八万人马。

渡过沅水之后,路上的宋军数量明显增多,为了安全起见,众人避开大路, 攀山越岭赶往江州。这一群人都是老江湖,路上遇到麻烦就远远避开,倒也没出 什么事。

吕子贞从林中掠出,纵身落在队伍前方,先向程宗扬敬了一礼,然后笑道: 「我看见夏夜眼的传令官,这一支应该就是宋军的前锋了。」

夏夜眼是宋军前锋主将夏用和的绰号,据说他双目如电,夜间犹能视物。这 次贾师宪出兵,以夏用和为捧日军主将,在这里遇上他的传令官,说明众人终于 赶到宋军前面。

程宗扬道:「老臧,你们车行那句话怎么说的?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既然碰见宋军前锋,咱们就先找个地方歇吧。「

众人都无异议,匡仲玉道:「这条路我走过。前面有个荒村能落脚。」

程宗扬看了看方向,「那边有点绕路啊。」

臧修道:「我们兄弟皮厚肉糙的,草窝都睡惯了,可紫姑娘累了一路,总不 能宿在野地里吧?」

看到臧和尚担忧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星月湖这班好汉还真够意 思,生生抬了一顶轿子走山路。死丫头这一路脚都几乎没有沾过地,哪儿半点辛 苦的?

「行啊。大家都不怕绕路,咱们就按老匡说的,去荒村落脚吧。」

「是!」

臧修挺胸应了一声。后面四名军士抬起轿子,朝荒村奔去。

村子被山洪冲毁才荒弃的,一半的房屋都倒塌了,村中杂草丛生,到处散落 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只有村子的祠堂建在高处,还保持着大致的形状。

马鸿和几名同伴分头进入村子,查看完毕打出平安的手势。臧修等人这才进 入祠堂。吕子贞和几名军士扫净浮尘,在堂内搭好帐篷,然后各自在外面找好宿 处,留出守夜的人手,开始打水挖灶,埋锅做饭。

程宗扬掀开轿帘,「大小姐,下来吧。」

一阵环佩轻响,一个美妇先下了轿,然后扶着小紫出来。离开晴州不久,泉 玉姬接到六扇门总部传来的消息,让她立即赶回长安,汇报郑九鹰遇难的详情。

按程宗扬的意思,泉贱人干脆辞了公务员的职务,来给自己当奴婢就挺好。

但不知道死丫头跟她说了些什么,挥挥手就把她打发走了。

小紫拿出帕子,抹了抹他脸上的灰尘,娇滴滴道:「程头儿,你好辛苦哦。

今晚让阿梦陪你睡,好不好?「

「哼哼!哼哼哼哼!」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就气我吧!」

从晴州出来有月余时间,一路上自己跟着二十多条精壮汉子同吃同住,真见 识了这伙兵痞的嘴脸,一到吃饭的时候,生生都是群活狼,而且这伙兵痞都是眼 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想瞒着他们偷香窍玉比登天都难,再加上臧修等人将 来都是自己的手下,即使为了不被自己的兵看扁,程宗扬也只好耐着自己那点心 思,活活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

那伙兵痞对死丫头可照顾得很,轿子就放在祠堂门口,小紫下了轿子便直接 进了帐篷。帐篷是用薄羊皮硝制成的,比一般的牛皮帐篷更加轻便,里面丝被、 绣枕、锦靠一应俱全,平常只供小紫和梦娘休息,自己连边都摸不到。

「程头儿,」

小紫笑吟吟道:「让他们打盆热水来,人家要洗脚,阿梦也要洗洗身子呢。」

死丫头明知道自己看到吃不到,还变着法子的逗自己。程宗扬扯开喉咙,让 外面的兄弟都能听见,「是!在下明白,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想到再叫你好了。」

外面臧修正与鲁子印、吕子贞、匡仲玉等人商量。鲁子印和吕子贞都是中尉 军衔,分别担任一排和二排的排长,匡仲玉是一连的专职术者,加上目前已经在 江州的三排长少尉俞子元,这几人算是一连的核心。

星月湖大营是三三制,十人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加上连长直属的一 个班,一个连总共一百人。谢艺的一营有三个连,满员三百人。整个星月湖大营 有两个团,六个正规营,以及两个团部直属营,一共两千四百人。但自从星月湖 大营解散,所有军士或是解甲归田,或是隐身江湖,从来没有补充过新兵,孟非 卿估计,整个大营大概缺员两成左右。

程宗扬坐下来,「和尚,离江州还有多远?」

臧修道:「今天赶了九十里路,离烈山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再花一天时间 过烈山,便进入江州境内,离江州城还有一百四十里,最多三天就能赶到。」

程宗扬这一路算是见识了他们的行军速度,由于鹏翼社已经被宋国盯上,出 于谨慎,众人没有利用鹏翼社现成的车马,而马匹在宋国是重要的军用物资,为 了避免节外生枝,渡过沅水之后,众人都是徒步行军,在全员负重的情况下,每 天轻松走一百多里,完全是急行军的速度。但考虑到这些人都是特种兵教练的体 格,这个速度也不算让人太吃惊,只不过苦了自己这个陪练,每天拉出来跑十趟 五公里越野,还连续一个多月。有过这样的经历,什么马拉松、铁人三项,在自 己眼里全都是渣。

「商量什么呢?」

「从哪里过山的事。」

臧修道:「烈山有两条路,大路平坦但路程稍远,小路近一些,但有几处地 方不好走。」

「你们的意思呢?」

鲁子印道:「我的意思是走大路。反正现在已经赶到宋军前面,走大路更安 全。」

吕子贞道:「我认为走小路,宋军前锋已经抵达此地,以他们的速度,迟则 七日,快则五日,便会到江州城下。早一日到江州好早些做准备。」

匡仲玉道:「我也能同意走小路。小路的险峻对咱们这些兄弟们来说算不得 什么。万一有事,也比大路容易脱身。」

程宗扬扭头道:「老臧,你呢?」

「小路。」

臧修画出烈山的大致走向和两条路径,指点道:「大路可以供骑兵通行,今 天遇到的骑兵,很可能和我们同一时间入山。如果走大路,我们再快也快不过他 们的战马。相比之下,还是走小路更安全。」

四人发表完意见,都停下来等程宗扬吩咐。

「大伙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我看走大路更合适。」

程宗扬道:「咱们是分批行路,每赶到江州一批兄弟,都在报告宋军所在位 置。江州那边对宋军的了解,恐怕比咱们更详细。你们觉得一旦知道宋军前锋已 经接近烈山,萧少校那只小狐狸会老实在江州等着吗?」

程宗扬指着大路的位置道:「我敢肯定,萧少校在大路派了人。如果我们走 大路,能第一时间与他们会合。」

四人一听就明白,星月湖的军士在山中埋伏,目的只有一个:袭扰宋军。四 人都是胆大包天之徒,听到有仗可打,顿时笑逐颜开,臧修道:「公子说得对!

明天入山,咱们就走大路!早点和兄弟们见面!「

几人商议完毕,饭蔬也盛了上来。这些年星月湖大营颇有几个跑到饭馆当厨 子的,甚至出了两位名动一方的大厨。可惜孟老大百密一疏,只顾着往队伍里塞 能打的强手,却忘了派个能做饭的来,结果自己吃了一路糙米煮野菜,不仅味如 嚼蜡,而且倒尽胃口。

「干!这是什么?」

程宗扬从菜里拨出一条长长的东西。

「蚯蚓,熟的!」

臧修一筷子挟走,「嘓」的咽了,咂着嘴道:「够肥!」

程宗扬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扭头一阵干呕。

臧修意犹未尽地说道:「那年在北疆,我跟谢中校追踪真辽军的主力,因为 不敢生火,生吃了半个月的活蚯蚓,那滋味……」

「死和尚!给我闭嘴!」

程宗扬铁青着脸捧起那碗饭菜,索性闭上眼一阵猛扒。眼不见心不烦,一口 气吞完,然后把碗一丢,「饱了!大伙赶紧吃,明天提前一个时辰,寅时就走!」

「得令!」

臧修等人风卷残云般一阵狼吞虎咽,然后各自休息。……

烈山是晋、宋与昭南三国交界的界山,东麓属宋,西麓属晋,向南绵延百余 里,越过栖霞山,就是昭南的昆吾城。

六朝各自扩张,国境相邻处,往往是大山大泽之类难以开发的区域。烈山峰 峦叠幛,山势高峻,由于雨量充沛,每到春夏之季,山上积雪融化,往往爆发山 洪,因此人迹稀少。

山间的道路说是大路,其实只是一些平整易行的地方伐去树木,能供车马通 过,平常只有六朝的商人和使节往来,如今江州之战一触即发,行人早已绝迹。

但这时,山岗高处正立着一匹健马,一名短发汉子跨在马背上,鹰隼般的双 眼盯着山下的大路。

一股烟尘远远驰来,形状尖锐,凝聚不散,看得出是一队骑兵正疾驰接近。

马上的汉子注视良久,然后将一根铜哨含在口中,吹出一串鸟鸣。

来的是捧日军的轻骑,一共两都,一百六十骑。军使刘宜孙很清楚这意味着 什么。骑兵一直是宋军的软肋,与步军每都一百人的配置不同,骑军每都为八十 人。表面上看,捧日军有四个军的骑兵,八千骑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禁军。但这 只是名义上的数字。事实上,即使在最精锐的捧日军,也有一半的骑兵没有马匹 可乘,整个捧日军的战马还不足四千匹。刘宜孙常常羡慕北疆那些崇拜苍狼和青 天的敌手,他们的军队出动时,往往一人携带三四匹马,而捧日军的骑兵两人才 能分到一匹马。

这两个都是捧日军少有的满员骑军都,隶属于捧日左厢第六军。今天黎明, 都指挥使郭遵越过指挥使郭逵,叫来刘宜孙和张亢,当面命令他们作为捧日军的 先锋,带领部属进入烈山,为大军选择营地。

如果顺利的话,自己就是第一支踏入晋国境内的宋军了。刘宜孙心里涌起一 丝激动,然后又省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那个脸色冷峻的男子。

张亢比他年龄大得多,曾经当过一任知州,仕途也算顺利,不知为何莫名其 妙转了军职,而且还是从最低级的押头作起,离开临安前,才升到副军马使。因 为军使临时调任,才得以指挥这一个都,八十名骑兵。

与宋军相似,晋军同样不以骑兵见长。自己的八十骑人马精良,即使遇敌也 可攻可逃。当然,刘宜孙知道自己面临的对手并不是正规晋军,而是星月湖叛军 余孽,但星月湖大营全盛时,也仅仅是宋军中不入流的厢军,他们再强能强过自 己这支上四军最骁勇的骑兵都?

张亢显然不这样想,离开营地他就主张缓进,尽量保存马力。刘宜孙的理由 也很充足,捧日军营地离烈山不足二十里,全速奔驰,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在山 下歇息半个时辰,总比花一个时辰在路上慢慢走合算。

为大军开路,选择驻地,在刘宜孙看来,这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劳。郭遵派 遣一个满员都作为协助,领头的张亢军职却比自己低半级,等于是给了他四个都 的骑兵让他立功,还没有人来分功劳。

郭遵这样照顾自己,刘宜孙也不敢掉以轻心。参战之前他作足了功课,知道 烈山不仅有大路可供骑兵驰骋,而且驻军的营地也是现成的,就在越过烈山中线 的晋国一侧,有一片开阔地,可供大军驻营——毕竟他的父亲刘平是郭遵的顶头 上司,捧日军左厢的厢都指挥使。刘宜孙所知道的信息,有许多是张亢做梦都想 不到的。

但刘宜孙也并没有因此小看张亢。父亲刘平文武双全,为人轻财仗义,刘宜 孙也不是一般的纨裤子弟,而且宋国崇文抑武,张亢和自己的父亲同样是进士及 第,却弃文从武,让刘宜孙平添了几分敬意和亲近感。

「张大哥,按你说的,在这里歇半个时辰,养养马力吧。」

张亢环顾四周,然后点了点头,喝道:「下马!」

隶属于他的八十骑立即勒住坐骑,翻身跳下马背。刘宜孙的手下纵骑小跑几 步,减速后才纷纷下马。

刘宜孙道:「大哥练的好兵,论起令行禁止,举止如一,小弟可差远了。」

张亢笑着说道:「你的兵也不错。」

刘宜孙道:「我听出使晋国的使节说,烈山的山路全长五十余里,可供四马 并行。过了主峰之后,有一片平原,因为三溪并流,叫三川口。」

他拿出一幅自己绘制的地图,指点道:「三川口离进山的位置大概有二十里。

如果全速行进,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张亢聚精会神地看着,没有作声。

刘宜孙道:「这样的话,我们半个时辰后进山,大军距离我们有十五里,等 我们到达三川口,大军离我们有二十多里,两个时辰左右能抵达营地,等傍晚扎 好营寨,最迟后天,我们就可以进入江州地境了。」

张亢指着地图道:「这是什么?」

「哦,使节说进山四五里的地方有条溪水,水面不宽也不深,不用下车就能 过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妥。我军远道而来,已经跋涉一个多月, 这二十余里路,大军过了午时才能走完。如果立即进山,半夜方能赶到三川口驻 营。大军夜行,又在山中,一旦遇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

刘宜孙提醒道:「郭指挥使给我们的军令,是入山寻找驻营地。况且加起来 四五十里的路也不远,往日行军,都走过的。」

「那是在我们大宋境内。」

张亢道:「到了此地,随时都可能有敌军偷袭,宁可谨慎一些。」

「叛军所在的江州城,离这里还有一二百里,探子说,城中只有一两千的贼 军,现在正招募民壮守城,即使来袭,能有多少?」

身后的捧日军不仅有郭遵的第六军,还有王信的第三军和卢政的第七军,总 共六千余人,在刘宜孙看来,只用这支先锋就足以击溃星月湖叛军余孽,何况后 面还有数万大军。

张亢道:「卑职有一策,供军使参详:我们两都各出十骑,在前探路,另出 五骑,与营中联络。剩下的一百三十骑,缓缓进山,与大营保持十里的距离。」

刘宜孙道:「是不是太谨慎了?」

张亢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刘宜孙道:「十里太近了,反正总共二十里,不如速去速回。」

两人商谈片刻,最后张亢作出让步,同意把探路的减少到每都五骑,两两相 距一里,一旦遇敌,立即示警。这样主力一百四十骑与探马保持五里的距离,如 果真有敌情出现,也可以选择是作战还是撤退。

骑军依次入山,第五组出发不久,刘宜孙和张亢也乘马踏上山路。……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咱们被捧日军的娘儿们撵上了。」

吕子贞道:「只有两骑,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匡仲玉道:「后面还有,像是那两个都的骑兵。」

程宗扬道:「把兵刃收起来,咱们是赶路的客人,又没马匹。」

两名披甲的宋军骑兵拿出小旗,向后打出旗号,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接着 又是两骑,同样打出旗号。不多时马蹄声响,一百余骑沿着山路驰来,将已经退 避到路旁的程宗扬一行包围起来。

一个年轻军官在马上道:「你们是哪里人?」

打扮成幕宾模样的匡仲玉点头哈腰地说道:「回军爷,我们是昭南人,从昆 吾往临川去,路过此地。听说路上不太平,雇了几个脚夫。这穷山恶水,小的正 担惊受怕,刚才见到几位军爷过去,心里才安生点。」

一个身材肥壮的男子道:「怎么这个时候去临川?」

「军爷明鉴,我们少爷家在昆吾,娶了临川王家的小姐,刚成婚一年,现在 回临川拜见岳父大人。」

刘宜孙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们……」

张亢道:「把轿子打开。」

程宗扬挡在轿前,「将军,里面是在下的家眷。还请将军留几分面子。」

刘宜孙低声道:「张大哥,这不合适吧?」

「昆吾离临川一千余里,这些人却连马都没有一匹,抬着轿子翻山越岭,难 道不可疑吗?」

匡仲玉连忙道:「军爷明鉴!原本带的有马,前几日遇见贵军,把马匹都征 用了。」

刘宜孙暗叫惭愧,军中缺马,这种事屡禁不绝。即便上四军的捧日军,也没 少干过。他们从昆吾来,遇到的很可能是边境调集的乡兵。

张亢却不为所动,「本官是大宋捧日军副军马使张亢,尔等行迹可疑,本官 命令你们立即把轿子打开,接受官军检查。」

说着他一摆手,身后的骑兵拉开弯弓,搭箭瞄准众人。

程宗扬只好让开半步,张亢抬起马鞭,掀开轿帘,目光不由微微一闪。

轿中一个少女惊呼一声,连忙以袖遮面,掩住面孔。她眉枝如画,雪嫩的肌 肤宛如明玉,如水的美目流露出怯生生的神情,在她旁边还有个美妇,虽然低着 头看不清容貌,但香艳的气息呼之欲出。即便张亢这样的铁石心肠,惊艳之余, 也不禁想起我见犹怜这个词来。

程宗扬赔笑道:「军爷,这是贱内,从来没见过外人的。」

说着塞来一把钱铢。

张亢伸手一掂,便知道是银铢,他放下轿帘,然后朝手下一摆头。骑兵收起 弓箭,张亢也不客气,一边策马离开,一边将拿到的银铢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刘 宜孙。

刘宜孙从来没干这种事,连忙推让。

张亢道:「军中辛苦,多少让兄弟们得点好处。这钱取不伤廉,拿着吧。」

说着将剩下的一半交给本都的旗头,「老规矩,见者有份!」

张亢的手下发出一阵欢呼,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兵虽然没作声,但都露出羡慕 的眼神。刘宜孙苦笑一下,只好接过来。

程宗扬远远看着两人在马上推让,「老匡,你说的那条溪水就在前面?」

匡仲玉道:「没错。那条溪看着平常,但里面都是碎石,稍不留神就伤了马 蹄。」

程宗扬笑道:「那好,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小狐狸的人只要动手,咱们就抄 他们的后路。」

说话间,刚才那名年轻军官调转马头,带着十余骑奔了回来。

臧修和鲁子印踏前一步,肌肉微微绷紧,不知道哪里漏出马脚。

刘宜孙喊道:「你们要过江州?」

匡仲玉道:「军爷,要去临川,江州、宁州可绕不过去。」

刘宜孙勒住马匹,「没人告诉你们江州要打仗了吗?」

匡仲玉忙道:「听说了。所以小的们才急着赶路。」

刘宜孙道:「江州你们去不成了。那里如今被一群恶匪占着,那伙人是朝廷 通缉多年的叛匪,杀人越货,无恶不做,我们这次去就是剿匪的。」

匡仲玉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宜孙安慰道:「你们先回去找处落脚地方,迟则一个月,快则十天,等剿 灭江州的匪徒,你们便可以平平安安去临川了。」

刘宜孙是一片好意。他平白拿了钱,多少有些愧疚,这些人再往前走,后面 大军进山,想退都退不出来,特意前来提醒。

说话间,山坳后忽然传来战马嘶鸣,声音尖促而凄厉,刘宜孙浑身一震,扭 头看去,便听到一片兵刃交击声,接着是军士的惨叫。

惊疑间,旁边一名骑兵大声喝道:「军使小心!」

臧修一手伸进轿中,擎出他的雷霆战刀,抬腕朝刘宜孙的坐骑劈去。战马跃 起尺许,断颈血如泉涌,把刘宜孙掀下马背。

鲁子印、吕子贞等人纷纷动手,从轿中抢出兵刃,马鸿挥臂击碎充作轿杆的 大楠竹,抓出里面的铁矛,抬手将一名骑兵刺下马背。

刘宜孙毕竟是将门虎子,一偏腿甩开马镫,从鞍侧拔出马刀,挡住一名脚夫 的长刀。他手腕一震,惊愕地发现这些脚夫身手不是一般的强悍。

混战中,张亢带着人马驰回,他身边的一百余骑只余不足百骑,还有几个身 上带着箭矢,神情狼狈。

程宗扬喝道:「老匡、老马!」

匡仲玉不擅近战,早退得远远的,听到叫声,他戟指喝道:「去!」

一条绳索从轿下钻出,蛇一样昂起头,朝大路另一端飞去。马鸿飞身跃起, 铁矛一旋,挑住绳索,然后翻腕将铁矛笔直扎进山石。

绷紧的绳索立刻变成一道绊马索,疾驰而来的捧日军猝不及防,前面三骑顿 时人仰马翻,跌成一团。

张亢一手扣着弓,在距离众人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突然从马背上站起身,挽 弓、搭箭、瞄准、开弦、放箭一气呵成,利箭犹如流星,朝那个在轿旁指挥的公 子哥射去。

程宗扬抽刀劈飞箭矢,咧嘴朝张亢一笑。张亢面沉如水,冷喝道:「果然是 一伙贼寇!全都杀了!」

他身边的数十余骑同时举弓,箭矢雨点般射向众人,另外几人解下马刀,在 战马狂奔的同时,俯身砍向绊马索。

捧日军的精锐确实有点门道,前后同时遇袭,还能保持阵型。这时近百骑连 人带马同时冲来,连臧修等人也不敢硬撼。绊马索已经被砍断,如果把使用长兵 器的马鸿等人调在前面,还能阻挡片刻,但刘宜孙带着几名手下在前苦战不退, 让星月湖众人无法排出抵挡骑兵的拒马阵型。

程宗扬叫道:「老臧!」

臧修放开对手,朝刘宜孙攻去,刀在半途,便发出雷霆般的战鸣。

张亢脸颊抽搐了一下,「雷霆刀臧修!」

「还有人认识老臧!」

臧修大笑道:「白脸小将军,吃老臧一刀!」

双刀相交,刘宜孙的马刀立刻崩出一个缺口,手臂如受雷亟。雷霆战刀力道 未竭,在他臂上一拖,将他重金打造的犀皮坚甲斩开一道长长的裂缝。接着另一 个使快刀的脚夫飞身跃来,旋风般将那个救了他一命的部下劈下马,鲜血溅得他 半身都是。

张亢策骑喝道:「上来!」

刘宜孙目眦欲裂,原以为轻轻松松立下一桩功劳,谁知第一次上阵就折损了 这么多部下。即使能活着回去,有什么面目去见都指挥使和父亲。

「不用管我!你们走!」

两名骑兵挥刀挡住臧修,张亢一把抓住刘宜孙的背甲,将他拖上马背,「徒 死无益!活着才有翻本的机会!」

捧日军的骑兵已经收起弓,摘下鞍侧的短矛,排成冲锋的阵型,一边抵挡来 袭的兵刃,一边跃过跌倒的同伴,往前厮杀。

孟老大说过作战的八条戒律: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 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这支骑兵占了八勿的一半,如果硬 拼,损失不可避免,敌人跑了还能再打,这班手下死伤一个都够自己心痛的。

程宗扬叫道:「不要硬挡!打两翼!」

臧修等人让开大路,从侧方将敌骑一一刺下马来。捧日军前方压力顿轻,张 亢以文职从军,但弓马娴熟,丝毫不弱于刘宜孙这样的将门子弟。他抓住这一线 生机,趁后面的伏击者还没有追来,带着残余的数十骑毫不停顿地直闯出去。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张亢等人刚逃出百余步,身后十余名被这群脚夫 拦住截杀的骑兵已经没有活口,只剩空鞍的马匹四处跳逸嘶鸣。众人收拢了逃散 的马匹,把受伤哀鸣的战马补刀杀死,免得它们受苦。

山坳后的搏杀声渐渐低弱,片刻后,一匹快马从山坳中驰来,程宗扬远远看 见,笑着对臧修道:「咱们俞老板看起来够精神的啊!」

第二章

俞子元穿着一身青黑色劲装,背着一柄长刀,看上去精强干练,哪里还有半 点商人的市侩气?他利落地跳下马背,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程少校!」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老俞,没认错人吧?」

俞子元朗声道:「团长孟上校前天晚上已经抵达江州,宣布命令,授予公子 少校军衔,任一营营长。同时一营、六营设为一团,由公子暂领,四营、五营设 为二团,由侯中校统领,二营和三营为三团,由孟团长协助月小姐统领。」

孟老大着手将星月湖大营交给岳帅后人,将部队重新编成三个团是第一步, 看来一营和六营就是小紫的嫁妆了。

程宗扬道:「怎么是你们打头阵?来了多少人?」

俞子元笑道:「是我向萧少校要的差事,都是我们一连的兄弟,当然该我来 接应。城中人手不足,我这趟只带了一个班,十名兄弟。」

程宗扬道:「十个人就敢打一二百骑的伏击?」

「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袭扰,萧少校要求将宋军进驻三川口的时间拖延两到 三天,若不是遇见大伙,也打不成这样。」

俞子元笑道:「何况顺利接到长官,属下已经立了一功。」

程宗扬偏着头掏了掏耳朵,「长官?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臧修大声道:「程长官!多听听就顺耳了!」

旁边的军士发出一片笑声,程宗扬板起脸,挺胸凸肚地说道:「严肃一点!

注意军纪!「

「是!长官!」

笑声中,俞子元道:「属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陪长官回江州,先派一 名兄弟给长官领路。」

「你们人手本来就不多,还派什么人呢,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臧修挺胸道:「长官!不如让我带一半兄弟留下,反正都是我们一连的人!

有两个班,也好照应!「

「臧和尚,你能不能不叫长官?」

「是!长官!」

「你以为这样我就让你留下了?休想!老吕,你带十名兄弟留下。」

程宗扬告诫道:「记住,保命第一,其他的都是小事。」

吕子贞喜形于色,臧修垂头丧气,接着俞子元带来的军士也赶了过来,同袍 相见,场面更加热络。

趁众人说话的工夫,程宗扬敲了敲轿子,「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懒洋洋道:「好气闷呢。」

「就快到江州了,等你好一点了,我带你骑马。」

这场伏击前后不过一刻钟,捧日军丢下的尸体就有三十多具,俘获了近四十 匹战马,对于缺乏骑兵的星月湖大营不无小补。众人收拾完战场,又砍来树枝做 成轿杆,用四匹马前后驮着轿子,一行十余人带着剩余的马匹赶往江州,与大营 会合。吕子贞则带领十名军士留下来,与俞子元一起执行任务。……

第二天中午时分,程宗扬一行终于看到江州城的轮廓。早己闻讯在城外等候 的一彪人马立刻迎了过来,当先一骑金冠束发,锦衣白马,风流英武,正是小侯 爷萧遥逸。

「程兄!」

萧遥逸远远叫道:「你可来了!想死小弟了!」

程宗扬露出笑容,这小子一点没变,被王茂弘踢出建康,宋军又大兵压境, 还是一副神采飞扬,牛气冲天的样子。

萧遥逸跳下马,先向轿子揖了一礼,「紫姑娘一路可好?」

小紫掀开轿帘一角,笑盈盈道:「奴家好,小侯爷可好?」

萧遥逸笑道:「万事俱备,只待宋军!」

小紫嫣然一笑,放下轿帘。

臧修立正向萧遥逸敬了个军礼,「萧长官!」

萧遥逸还了一礼,「臧连长,好久不见了。」

臧修昂然道:「能在岳帅旗下与诸位长官并肩作战,是卑职的梦想!」

「好!」

萧遥逸叫道:「苏骁!」

他身后一名军官踏前一步,正是自己在晴州见过的抛弃秦军右庶长爵位,奔 赴江州参战的苏骁。

萧遥逸道:「带臧上尉和各位兄弟去大营报道。」

「是!兄弟们随我来!」

苏骁翻身上马,带着众人驰入江州城。

萧遥逸转身结结实实给了程宗扬一个拥抱,大笑道:「此番我们兄弟又可以 联手纵横天下!」

程宗扬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啊?我们刚和捧日军交过手,比建康的禁军 只强不弱,别说七八万,就是两三万这样的精锐,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萧遥逸道:「你看我的江州怎么样?」

「好地方。一马平川,连树都没有几棵,都是没开垦过的良田呢。」

程宗扬道:「不过打仗就惨了,无险可守。宋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几万人 随便摆个什么大阵,当场就要你难看。」

「程兄说的不错。」

萧遥逸举着马鞭道:「从烈山西麓一直到大江,一百余里都是平原,大军尽 可以从容布阵,易攻难守。怪不得王茂弘这么大方拿出来,原来老家伙又摆我一 道。如果不是有程兄帮忙,我只好带齐人马,到山中拼死狙击宋军了。」

程宗扬讶道:「我帮什么忙了?」

萧遥逸笑道:「你不会是忘了吧?看!」

程宗扬顺着他的马鞭望去,只见江州城前多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头大底小, 形如哑铃,颜色灰扑扑的,怪模怪样矗立在城门前。

驰近看时,才发现那是六座城堡,每座相隔六十余步,分成两个品字形,排 列在城墙之前。城堡形状与他见过的完全不同,底部呈圆形,直径不过两丈,高 度却将近五丈,比后面的城墙还高出一丈,顶部呈方形,上面还有城堞和哨楼。

城堡通体看不到门窗,也没有石块堆砌的痕迹,粗糙的表面呈现出深灰的颜 色。

「士敏土?」

「没错!要不说你帮了我大忙呢!」

萧遥逸道:「江州的城防几十年都没修过。进城的时候我都担心吊胆,生怕 城门倒下来把我砸死。」

「有哪么夸张吗?」

「骗你是小狗。」

萧遥逸道:「卢五哥见过你之后,从建康把祁远带来。我们先在城门试过, 本来城砖都松了,也不用拆,把你弄的那个士敏土,掺了水和沙子,往缝隙里一 灌,比新建的还结实!」

萧遥逸道:「多亏了祁远,那家伙没日没夜干了两个多月,在城外建了十座 城堡。南门这边有六座,北门有三座,东面没有城门,也在城外建了两座,还有 西边靠近大江的水门,也有一座。」

「十座?这么快?」

程宗扬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本来还能快一点。但开始耽误了。最初建的一处,过了两三天发现,抹好 的士敏土一晒干就会裂开。最后还是祁远琢磨出来,要往上洒水才行。要不是耽 误了半个月时间,还能多建两座。」

程宗扬仰望着城堡顶端突出的方形堡塔,「这东西结实吗?」

萧遥逸「呯」的一拳砸在城堡的墙壁上,士敏土粗糙的表面纹丝不动,「里 面都是一尺宽的条石,每层用士敏土浇灌,外面打了两层网状的竹筋,然后填进 混过碎石、沙子的士敏土。我们试过,比一般的青石还硬,只要厚度足够,用一 般的石弹根本砸不动。就是太耗材料了,像这样一座城堡,单士敏土就要近两千 石。」

程宗扬估算一下,这差不多是一百吨的重量,「有这么多?」

「你不知道吧?」

萧遥逸笑道:「云家出了十几条货船帮忙运石灰和沙子,我招募民夫把周围 几十里的树木都砍了,拿来烧士敏土。」

「我还是不相信,你们两个多月能建成十座这样的城堡。这也太快了吧?」

「士敏土、沙子、石料、木头、竹子都是现成的,人力我手头有的是。」

萧遥逸道:「我招募了两万民夫,几千人昼夜不息,二十多天就能建成一座, 最多的时候五座城堡同时开建。晚上烧窑的火光几十里外都能看到。」

这完全是用人堆出来的,一座城堡几千人同时开工兴建,难怪能这么快。

「建得跟柱子似的,连门窗都没有,你的人怎么进去?」

萧遥逸大笑道:「连你也瞒过了。江州的护城河都淤成浅沟了,我索性让人 把它填平,在城内挖了地道,通向各堡。我把城堡建到五丈高,一般的云梯只有 三四丈的高度,连上面堡塔的边都摸不到。宋军不来则罢,要敢强攻,我非打他 们个灰头土脸!」

程宗扬想像着如果自己是攻城的宋军,在距离第一座城堡一百步的时候,就 会受到弓弩的劲射,再往前走四十步,便进入另外两座城堡的射程,当接近城堡 的时候,更会受到周围四座城堡,甚至城墙上的射击。如果自己运气够好,能活 着冲到城堡下,还要面对一个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攻击和攀爬的怪物。

如果绕开城堡,直接攻击城门,来自城墙和六个城堡的弓弩组成一个没有死 角的射击区域,使进攻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而城堡下的地道可以提供源源不 绝的给养和补充,想掘断地道,难度恐怕比攻破城门更高。

萧遥逸道:「每座城堡只需要三十名射手就能守住,宋军的床弩、石炮在堡 下毫无用处,只能拿人命来填。这几座城堡,宋军几千人也未必能攻下来。」

程宗扬相信他的判断,在没有火炮的时代,这六座士敏土怪物,将会成为江 州城下宋军最可怕的噩梦。

「他们若是弃堡攻城,我这里还有悬楼。」

萧遥逸指着城墙道。

城墙上每隔一百步,就有一间小型堡垒,像蜂巢一样悬在墙外,这种东西自 己从未在任何资料上见过,看来也是江州获得士敏土后的创举。

「走!到城上去。」

萧遥逸拉着程宗扬进入江州城。高大的门洞全部用士敏土砌过,看不出以往 摇摇欲坠的破败模样。顶部开着两尺宽的闸槽,可以在敌军进攻城门时,放下石 闸阻挡。由于原料充足,整个石闸也换成了竹筋的士敏土板。城门内侧左右各有 一道台阶,此时一群民夫正扛着盛在柳条筐内的士敏土往城上运送。

萧遥逸老老实实待在一边,等民夫经过,才带着程宗扬上去。

程宗扬道:「我没看错吧?在建康纵马狂奔的小侯爷,居然会给人让路?」

「这些可都是我的人啊。」

萧遥逸一脸正经地说道:「替我们种田、干活,还替我打仗,能不客气点吗?」

说着小狐狸又肉痛起来,「你不知道,江州城总共才五六万人,加上周围的 村镇也不到三十万口,说是一个州,还不及一个大县,能招募两万丁,我可是掏 了血本了。一日两餐管饱,加上每日的工钱,两个月花掉我一两万贯,这些可都 是活生生的钱啊……」

「你自己掏钱?」

「可不是嘛。」

六朝赋税各有不同,但大致分为三类,一是田租,按田亩向官府缴纳田税; 二是兵役,成年男子按规定自行准备兵器用具到指定地方服役,第三是力役,为 官府提供铺路、挖渠之类无偿劳动。修筑城墙属于典型的力役,像萧遥逸这样掏 钱雇工的官府绝无仅有。

萧遥逸肉痛一会儿,又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这钱花得也值, 民夫们听说有钱可拿,干活也肯卖力气。一个月的活半个月就能做完,对士敏土 看得比我们还金贵。像这悬楼,就是他们想出的主意,算下来还是我们赚了。」

那群民夫正在赶筑悬楼,他们先用木板伸出墙外三四尺的距离,然后在城墙 和悬楼的结合处架上条石,免得断落,接着倒上掺了沙子和碎石的士敏土,再铺 上用大毛竹劈开扎紧的竹蔑,又倒上一层沙石士敏土,形成一道简易的混凝土地 板。

墙壁则是竹筋编成笼状,两侧打上木模板,再灌沙石士敏土,做成一个半圆 状的垒巢,周围留出射孔。

这种悬楼结构虽然简单,但在没有士敏土的情况下,想造出这样的悬楼需要 熟练的工匠精确切割、拼接石料,两个月也未必能造成一个,而现在几十名民夫 十几天便能建成,而且比石堡更精细。有了悬楼,可以从侧面攻击攀附在城墙上 的敌军,守城的威力不言而喻。

程宗扬站在城头四处观望,城墙上的门楼、城堞、女墙、射口都用士敏土加 固过,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城堞透出一派萧杀的灰色。朝远方望去,辽阔的原 野从遥远的烈山山麓延伸过来,像地毯在眼前一样铺开。六座粗糙的士敏土城堡 在城池前森然矗立,像巨兽一样守卫着江州的城墙。

萧遥逸满脸遗憾地说道:「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想把整个江州城都抹 一遍呢。」

「这都够结实了。」

程宗扬拍了拍士敏土城墙,虽然没有磨光抛平,表面显得很粗糙,但掺过沙 子和碎石之后,已经和自己见过的士敏土混凝土相差无几。

程宗扬道:「咱们手头有多少人?」

萧遥逸道:「星月湖大营共有一千七百八十五人。带上今天到的,有一千八 百人。雇佣兵两千人。另外从民夫中招募了五千人。其中三千人已经训练两月有 余,拉出去也能打上一场半场。」

「雇佣兵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程宗扬记得孟老大计划拿五万金铢招募一千名雇佣兵,现在翻了一倍,比星 月湖大营的人都多,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

「听说江州要打仗,晴州的雇佣兵就像苍蝇见了血,都飞了过来。有几个大 团还说打完仗再拿钱。」

萧遥逸摸了摸下巴,好像还觉得晴州佣兵团的大方不可思议。

程宗扬想起敖润和冯源,「雪隼团来了吗?」

「你猜雪隼佣兵团来了多少人?」

萧遥逸比出拇指和小指,「六百人!占整个雪隼佣兵团的六成!」

「副团长石之隼带队的吧?雪隼团这么卖力?」

「雪隼团的老大薛延山和云六爷交好,听说江州的事云家也有份,当即就拍 了板。再则月姑娘以前在雪隼团待过,他们得知月姑娘是岳帅的后人,有心来攀 交情。」

这和风险投资一样,雪隼佣兵团在星月湖身上押了重注,一旦江州之战星月 湖得胜,作为武穆王的嫡女,月霜就相当于江、宁二州的女主人,对雪隼佣兵团 的好处不言而喻。但一口气派来六百名雇佣兵,这样大手笔,还是超乎自己的想 像。

「江州城并不大,南北长两千步,东西宽一千七百多步。」

萧遥逸道:「因为城小,只在南北两面开了城门。大江由北向南从城西流过, 西边开着水门,船只可以直接驶入城中,只要水路不被切断,宋军就不可能彻底 围城。」

「一旦宋军兵临城下,我们打算在北、东、南三个方向各投入一个营,二到 三百人,雇佣兵五百人,民夫一千人。这样城中还有三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两 千民夫随时调度。」

萧遥逸倚仗坚城,对这一仗信心十足,程宗扬仍有些担心,提醒道:「别太 大意了。再怎么说,宋军也有七八万人。比你招的民夫还多几倍。」

萧遥逸笑道:「宋军来得越多越好。眼下已是腊月,只要我们支撑半个月, 宋军便要在城下过年。以江州的储备,足以支撑到三月。到时单是军中的耗费, 就能把贾师宪压死。」

这倒不是空话。大军在外,吃喝作战都要消耗大量物资,况且是千里转运, 宋国储备再充足,也难以支持。贾师宪调动大军,就是想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 解决江州的事端,免得打成消耗战。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至少孟非卿、斯明 信、卢景、萧遥逸等人就不会答应。

「贾师宪真是猪油蒙了心,在临安老老实实斗他的蟋蟀,我们不去找他麻烦 就不错了,还跑来江州找打。」

萧遥逸意气风发地说道:「走!我带你到城中看看!」

江州城内并没有忙碌备战的气氛,除了几队民夫在修葺城防,城中静悄悄几 乎看不到人影。萧遥逸告诉他,一个月前,江州的居民就陆续迁往对岸的宁州, 如今除了不愿离开的几千人,江州城已经成为一座纯粹的兵城。

萧遥逸一边走一边指点,「城中南面是民舍,东西各有一座市坊,西北方向 是粮仓和军械库,从晴州运来的粮食兵甲都储存在这里。」

城内房舍密度并不大,不少田地都种着菜疏,看来还有很大的居住空间。说 话间,前面出现一片空地,只剩下泥土的台基上,整整齐齐扎着帐篷。

「这是什么地方?」

萧遥逸道:「江州官署。」

程宗扬左右看了半天,「官署在哪儿?」

萧遥逸笑嘻嘻道:「我把江州的官署和庙宇都拆了。没办法,石料不够。你 总不能让我去拆民居吧?」

「然后你就把大营扎在这儿了?」

「免得扰民嘛。」

萧遥逸扬鞭道:「雇佣兵都在东市,里面有客栈、酒肆、赌坊,一到夜间就 热闹非凡!」

说着他凑过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道:「里面还有家妓馆,前些天新 来一批娼妓,嘿嘿,我换了便服去过,比建康的也差不了多少,热辣得紧。上了 床包你腿软……」

「不会吧?这时候还有娼妓来做生意?」

「挣钱的生意谁不来?真要宋军打进城里,她们也照样做生意。说不定生意 还更好呢。」

萧遥逸小声道:「程兄要有兴趣,我先包两个美人儿,今晚咱们去乐乐。」

程宗扬沉吟道:「我走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到了江州,就一头扎进妓馆, 好像从晴州几千里地赶过来,就为了到江州嫖妓。是不是有点不好看?」

「名士风流嘛。」

萧遥逸道:「也就是程兄你,换作别人,我才不跟他一块儿嫖呢。」

「干!」

程宗扬道:「少扯这些没用的!你答应我的地呢?」

萧遥逸大笑道:「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早就给你备好了!」

「这是西市!」

萧遥逸带着众人来到城西一座坊市,指点道:「虽然不及东市大,但地势极 好。北边是府仓,西边紧邻码头,南边都是江州富户的宅阺. 坊内客栈、酒肆、 商铺一应俱全。」

整座坊市被一个十字形街道划分成四块,由于商户都迁往宁州,各间商铺都 空着。萧遥逸指着西北一片铺面道:「这一块是官营的铺面,都是你的!」

「死狐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把最烂的一块给我。」

「别误会啊!」

萧遥逸道:「其他几处都是有主的,我倒是想全买下来送给你,当作咱们兄 弟的定情之物,可这帮没良心的商户要不不肯卖,要不就漫天要价。我这次招募 民夫可出了血本,连我从小攒的压岁钱都用光了,就是说想买也买不起,只好把 官铺送给你。天知道前几任江州太守都是干什么吃的,房子破了都没人管。这些 铺面我一文钱不要,连地契全送给你,然后再免你三年的税,够意思吧?」

「少来!你是想让我给你修房子吧?都破的快成危房了,免税三年你也说得 出口?至少十年!」

萧遥逸叫道:「哪儿有那么破啊!最多五年!商铺都给你了,缴点税还这么 小气。」

程宗扬道:「那我要士敏土的专营权,利润四六分,我六你四。」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像刚偷了只母鸡的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成交!」

他搂住程宗扬的肩,由衷说道:「程兄,你简直是我亲哥!」

程宗扬道:「别肉麻了。你比我大好不好?」

「那就是我亲弟弟!」

程宗扬那句话其实是把士敏土拱手让出,萧遥逸深知此举对江州意味着什么。

江州地处晋国东疆,人丁稀少,又没什么出产,比其他州郡穷困得多。程宗 扬愿意接手官营的商铺,已经是好事,现在又把士敏土交给自己,只要经营权, 等于给了自己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一旦开始售卖,江州想不发财都难。

西市唯一一家客栈已经清理干净,一名军官站在台阶前,挺拔的身材犹如军 刀。他双脚「啪」的一并,向两人敬了个军礼,「程少校!萧少校!」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认出来,「萧五?」

萧遥逸笑道:「这是我们六营的副官,往后专门负责紫姑娘的安全。」

萧五伤势已经痊愈,气色好了很多,朗声道:「客栈已经整理完毕,程少校 和紫姑娘随时可以入住。」

程宗扬道:「客栈只有我们住吗?月姑娘是不是也在?」

萧遥逸道:「月姑娘说习惯了住军营,反而是客栈住不习惯。我在大营专门 给她设了处军帐。」

程宗扬放下心来,干笑两声道:「月姑娘一路上还好吧?」

萧遥逸佩服地说:「月姑娘把一路遇到的宋军统计下来,包括军力、装备、 将领是谁,至少摸清了宋军一半的底细。」

程宗扬道:「那个好战分子和你们碰到一块,这下算是如鱼得水了。」

「还说呢,老大正头痛呢。」

萧遥逸道:「本来说给月姑娘两个营,月姑娘不同意,她说自己带不了,只 要一个班。」

「一个班还不简单?给她好了。」

萧遥逸苦笑道:「她要带一个班亲自上战场。老大那么强横的人,怎么都劝 不住她。我看老大都快给逼急了,说不定把军衔一摘,把我们兄弟都给踢到她的 班里去。」

程宗扬笑咪咪道:「那也行啊。你们这个班肯定是战斗力最强的班。一个上 校,一个少校,再加五个中校,啧啧,这阵容够华丽的。」

萧遥逸埋怨道:「你不能在旁边看笑话啊,我还想让你劝劝月姑娘呢。」

真是个好主意,为什么他们都不怕月霜把自己剁成馅呢?程宗扬道:「劝是 不好劝,不行你就给她一个班,到时候再看好了。」

萧遥逸苦恼地摇摇头,显然也对月霜的执拗感到头痛。把众人送到院内,萧 遥逸停下脚步,「你们先休息吧。孟老大和月姑娘去察看地形,晚上回来再过来 见紫姑娘。」

说着他小声道:「喂,今晚真不去啊?」

程宗扬低声道:「有好的给我留一个。」

萧遥逸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然后作了个鬼脸,打马离开。

「公子!」

一个满身是灰的人影奔过来。

程宗扬转过身,「老四!你怎么这德性!」

祁远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刚从工地过来。老四以前也建过房子,从来没 用过士敏土这样的,拌好料浇上,几天就好,又快又结实!要什么样有什么样!」

「我看到你建的城堡了,好家伙,都是士敏土柱子嘛。硬梆梆戳在那儿,影 子都能压死人,宋军看着都想尿裤子。」

「打仗用的,怎么结实怎么来,模样就顾不上了。」

祁远拍着身上的泥灰,「哎哟喂,老祁这把身子骨这回可给折腾苦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听你这口气,不会是兰姑也来了吧?」

祁远老脸一红,「刚来了没几日……」

「还真来了啊?哈哈,兰姑对你真够意思!怎么不一块带来?」

「她在忙着呢。」

程宗扬随口道:「在哪儿忙呢?」

「东市。」

程宗扬一怔。

祁远道:「她在织坊待不住。听说江州来了雇佣兵,兰姑跟芝娘商量,从秦 淮河找了些想赚钱的粉头,前些日子一船来了。」

程宗扬忍不住笑道:「刚才小侯爷还谈到呢,原来是咱们自家的产业。兰大 姊这怎么说呢……」

祁远道:「兰姑这一行做久了,干这营生还开心些。怎么没见老秦呢?」

「会之带了批货,直接回了建康,过些日子才来。别的兄弟怎么样?」

「吴大刀跟彪子来过两趟,」

祁远笑道:「听说吴嫂子有喜了。」

「吴大刀手脚够麻利的啊。彪子呢?」

「比以前好了点。听说江州打仗,我看他也想来呢。」

「好说,会之这趟回去,带他一块来。吴大刀要当爹的人,就在家伺候老婆 得了。」

「芝娘她们都好,听说公子无恙,都高兴得不得了。」

祁远口头来得,连比带划,说了建康众人的情形。程宗扬沉默片刻,「那个 妖妇呢?」

祁远抿了抿嘴,「没有消息。公子平安的音讯传来,会之去寻公子,长伯找 我问了五原城位置,第二天就自己去了。」

程宗扬心头一凛,吴三桂一个人去五原城,胆子也太大了。

「有音讯吗?」

「没有。不过听说有人在竞州的醉月楼大打出手,听情形有些像长伯。」

吴三桂不是个鲁莽人,这点自己可以放心。只要不正面与苏妲己交手,保命 应该无忧。

祁远刚待了一会儿,就有人找来,「祁爷!水门的城堡已经晾干了,该浇多 少水,还请祁爷赶紧去看看。」

程宗扬笑道:「你去吧,我让萧五给你留间房,就住这边得了。」

「成!」

祁远笑着站起身,「老祁这是天生的劳碌命,到哪儿都闲不住。」

第三章

臧修等人直接去了军营报道,身边只剩下小紫和梦娘。客栈有的是空处,程 宗扬让萧五安置了一处房间,然后去取祁远的行李,自己把小紫送到内院。

客栈并不大,是处前后两进的院子,唯一一处上房在内院的二楼,外面看起 来普普通通,一进门程宗扬就吓了一跳。房中摆着一座镶金嵌玉的屏风,四壁垒 垂着帷幕,榻前放着两尊三尺多高的银制熏炉,架上摆着玉器古玩,一器一物都 华丽异常。

程宗扬打量着房间的陈设道:「小狐狸不会是把自己家里的好东西都搬来了 吧?这熊皮够大的啊。」

天气已经是冬季,室内都铺着地毯,床榻前一张熊皮足有丈许长,头尾四肢 皆全,没有丝毫破损,看得出猎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小紫赤足卧在榻上,脸色微微泛红。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又不 舒服了?」

「好烦啊。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那就不说这个了。喂,你准不准备跟月丫头来个姊妹相认,抱头痛哭的戏 码?」

小紫道:「她对她爹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有什么好哭的。好啦,人家要睡 觉了。」

程宗扬挤到榻上,把小紫抱在怀里,「乖乖睡吧。」

小紫枕在他臂上,像猫咪一样闭上眼,手指却在他胸口写道:「有人。」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聚起真气,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弱之极的气息,似乎有人正 在屋顶窥伺。论修为自己比受伤的小紫怎么也要高那么一点点,但比起灵觉和敏 感,就要差那么一点点了。

片刻后,那股气息迅速远去。程宗扬低声道:「是谁?」

小紫摇了摇头。

那个窥伺者似乎并没有恶意,但程宗扬还是不放心,萧五刚离开一会儿,就 被人摸进来,看来得向小狐狸再要两个好手。程宗扬坐起身,「你先睡吧,我出 去看看。」

房顶的枯草已经被刈除干净,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程宗扬四处看了片刻, 忽然瞥见院侧一间小房子里有人影闪动。

程宗扬从房顶一跃而下,闪身地闯进房内,悄无声息地一把抓出。没想到得 手这么容易,那人毫无反抗就被自己一把抓住脖颈。

梦娘愕然张大美目,她的罗裙和亵裤都褪到膝间,裸露着雪团般的屁股,坐 在一只红漆净桶上。

干!这茅厕怎么连标记都没有!

程宗扬只好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还鬼鬼祟祟的?」

梦娘柔柔说道:「主人吩咐奴婢,出入时别让外人看到。」

当初瞒着孟老大把她从黑魔海带出来,自己原想让她和秦桧一起回建康,免 得路上被人识破。但小紫执意要带她同行,程宗扬只好告诉臧修,这是紫姑娘的 奴婢,随秦桧一同来的,晚了几日才到。

在岛上时,臧修等人并没有见过梦娘,路上小紫与梦娘形影不离,众人也未 曾起疑。但程宗扬总觉得有点不安,梦娘的身材容貌放在哪儿都够扎眼的,身份 肯定有问题。一旦被人看见,很容易引来麻烦。好在梦娘很听话,一路没有出什 么乱子。

这些天小紫反覆诘问过,梦娘对自己的身世确实是全无记忆,不知道黑魔海 用了什么手段,将她身世的记忆全部抹去,抹得就像一张白纸那样干净。好处是 省事不少,小紫说什么就是什么。坏处是她的来历仍然是一团迷雾。到现在也没 有丝毫线索。

桶内传来一阵水声,梦娘很平静地当着自己的面小解,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 什么不妥。程宗扬一阵心动,禁不住在她玉颊上摸了一把。梦娘嫣然一笑,那双 桃花般的美目水汪汪闪动着,充满迷人的风情。

梦娘小解完,取出一角丝巾,伸到下身抹拭。忽然丝巾一紧,却被程宗扬扯 住。

程宗扬带着微笑的表情道:「我来帮你。」

梦娘全无疑心地把丝巾递给他,程宗扬揽住她的腰,一手伸到她雪白的美腿 间。手指触到一片柔腻的肉体,脂玉般滑嫩得令人销魂。

梦娘抬起眼睛,清澈的目光毫无杂质地望着自己,然后唇角挑起,露出一个 纯净的笑容,「是这里了。」

程宗扬手臂插在梦娘丰腴白滑的大腿间,手指隔着丝巾,放在她下身软嫩的 秘处,心头顿时不争气地一阵乱跳。

慢慢将她微湿的下身摸拭干净,程宗扬拔出手指。梦娘含笑说:「谢谢。」

程宗扬微笑道:「不客气。」

说着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起初梦娘还有一些残余的惊惶和羞涩,但这段日 子下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没有记忆的状况,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 至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如果这就是黑魔海想要的效果,那么他们作得很完美。

梦娘的举止、气质,绝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但失去记忆的她,有时的行为就 像婴儿一样无知。如果不是遇到自己,这个雍容高雅的美妇很可能就在被抹去记 忆的情形下,被黑魔海作为奴妓淫玩终生——这种结局,也许比鱼无夷的下场更 残忍。这会儿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吃到这块美肉,可自己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这么 占了她的便宜。……

烈山东麓,一队宋军披着重甲,举着长枪,沿山路缓缓向前推进。

忽然箭矢破空的锐响四处响起,那些箭手箭法精湛之极,专挑军士甲胄的缝 隙处入手。纵然披着重甲,还不断有军士被箭矢射倒。

宋军沉默地向前迈步,再有十几步,这些重甲步兵就可以攻进山坳,与那些 狡猾的对手短兵相接。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断裂声传来,一棵高大的杉木撞开 枝叶,笔直朝山路倒下。宋军阵形顿时大乱,逃奔的军士不断发出惨叫,被林中 飞出的箭支射杀。

刘平放下单筒望远镜,在他旁边,捧日左厢军的几名高级将领都神情凝重。

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道:「敌军在一百人左右。但箭法精强,狡计百出。」

刘平冷冷道:「不足五十。」

众将为之默然。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早已看出敌军人数不多。捧日军 五千精锐被几十名敌军阻在山口,两个时辰还前进不到三里,传出去恐怕都有人 不信。

都虞侯万俟政道:「这群敌寇居高临下,占了地势,强攻只怕不利。」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道:「前军已经攻了六次,相比之下,还是两个骑兵都 伤亡小一些。」

刘平冷哼一声,「两个满骑都,战死三十五人,丢了四十匹马,也敢说伤亡 小?传令!下一轮让副都头刘宜孙带头冲锋!」

众将不敢劝阻,连忙通知刘宜孙披挂整齐,准备上阵。

刘宜孙抹了把脸,提刀持盾走在队伍最前面。山中遇袭的消息传至大营,刘 平勃然大怒,立即降了他的军职,从骑兵的军使改为步卒的副都头,调到一线参 战。刘宜孙已经带队参加了两次攻击,但都被敌寇击退,这一次如果不能冲开敌 寇的狙击,自己也不用回来了。

两排盾手在前列阵,接着是刀手和矛手,最后面是弓弩手。这种阵形宋军已 经用过五次,每次都在即将胜利的时候突然间溃败。刘宜孙觉得是攻击的力度不 够,如果出击的宋军再努力一点,就能突破敌军的狙击。

张亢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他的骑兵都伤亡较小,本来可以保留原职,戴罪 立功,但营指挥使郭逵早看他不顺眼,直接把他踢到刘宜孙手下,当了名队头。

张亢告诉他,宋军每次在要紧关头溃败并不是军士不够拼命,更非因为运气 不好,偶然败退。那些匪寇的狡诈和悍勇都超乎想像,他们在狙击中不断退却, 造成己方进攻顺利的假象,使宋军不知不觉间拉长攻击队伍,然后抓住己方阵列 中的缝隙,一击得手。

「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容易。」

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放火烧山。如今正值冬季,天干物燥。只需要一把 火,在营中歇息两天,便可过了这烈山。」

这会儿刘宜孙望着山间的密林,仍为张亢的大胆狠辣震惊。山火一旦蔓延, 谁都没有办法控制火势,这样一场大火烧下来,只怕烈山几十年间都恢复不了元 气,到时不但敌寇无法藏身,宋军的水源、柴火、补给……也都被大火吞噬。为 了几十名敌军,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张亢忽然往地上一扑,刘宜孙清醒过来,立即屈膝半跪下来,用重盾掩护身 体。

「夺」的一声,箭矢射穿盾上的铁片,从内侧冒出一截箭头,强大的冲击力 使刘宜孙几乎仰倒。

他扛住盾牌,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宋军攻击的队伍被杉木隔成两半,刘宜孙 没有迟疑,冲在阵列最前面。忽然一杆铁矛从树后挥出,发出刺耳的风声。刘宜 孙举盾往矛上一砸,接着右手的佩刀翻出,贴住铁矛,飞快地朝敌人持矛的手指 削去。

马鸿双臂一绞,铁矛车轮般翻飞,将他的佩刀挡开。就在这时,扑倒在地的 张亢身体一抬,胸口飞出一道乌光,却是一支弩箭。

弩机射程越短,力量越强,马鸿猝不及防,手掌顿时被弩箭射穿,溅出一团 鲜血。他立刻抽身而退,在张亢另一支弩箭射来之前,跃入山林。

刘宜孙喘着气把身体在盾后藏好,然后回过头,「你藏了一支手弩?」

宋军采用的是募兵制,不需要士卒自备武器,相应地,对士卒的武器控制极 为严格,张亢不是弩手,又不是指挥使那些高级将领的亲兵,私藏手弩,已经犯 了军中戒律。

张亢却不废话,他迅速装上一支弩箭,飞身抢到一棵树后,背贴树身,然后 抬头看着树顶。

血的教训告诉他们,与这伙敌寇交手,最危险的攻击往往不是来自前方,而 是头顶的高处。

十几丈外,俞子元和吕子贞短暂地商量片刻,然后决定俞子元带队撤到十里 之外,休息两个时辰。吕子贞带人一连后退,一边阻击,把宋军拖到深夜,再由 俞子元接手。

刘宜孙的攻击终于奏效,敌寇略作抵抗便退入山林。但宋军的好运并没有持 续太久,前进两里之后,又撞上了一道狙击线。

捧日军主将夏用和不断派人讯问战况,最后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宦官,捧 日军都监黄德和,奉命亲自在前督战。

作为前锋的宋军一共有三个军,刘平索性从三个军中各抽出两个营,采用波 浪式攻击,向前推出一条血路。同时禁用弓箭,只用弩机。

由于弩矢比箭枝短得多,无法被敌寇借用补充,僵持了一个时辰之后,林中 飞出的箭矢越来越稀少,最后终于完全绝迹。但令刘平震怒的是,付出近百人伤 亡的代价,六个营的宋军仍然没有任何斩获。……

「程公子!老程!」

外面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敖润虎虎生风地进来,与程宗扬把臂大笑。

程宗扬笑道:「你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知道我来了。」

「我们比你早到了十几天!江州城都快混熟了!」

说着敖润让开一步,「这是我们雪隼佣兵团的石副团长!」

石之隼身材瘦长,再加上宽松的衣物,更显得身形鹤立。程宗扬打量这位名 动一方的雪隼佣兵团团长,拱手笑道:「早就听敖队长说起过,当日在晴州匆匆 忙忙,竟然没机会见上一面。这次又让石团长登门拜访,实在是惭愧。」

石之隼微微一笑,「程公子的名声,我也早从云六爷口中听到过。」

说着石之隼一摆手,多日没见的冯源捧来一件东西,一边朝他咧嘴而笑。

石之隼道:「据说这件东西是公子的手笔?」

那是一件皮制的衣物,手脚俱全,通体没有钮扣、系带,浑然一体,看起来 有些像潜水服。程宗扬心里一动,摸了摸皮衣背后,里面果然藏着一条拉链。

石之隼抚掌道:「果然是程公子的杰作!寻常人见到这件水靠,都不知如何 下手,公子却深悉其妙。」

程宗扬也有些讶异,自己只是提供拉链,没想到云氏竟然用到水靠上,还做 出成品。「云家的工匠有一手啊,这么快就做出来了。这是云六爷送给石团长的 样品吧?」

石之隼笑道:「你可小看云六爷了。这是我一百枚银铢一套买来的。如今外 面已经卖到五百银铢一套,若不是薛团长与六爷交好,也到不了我们手中。」

这套贴身皮制水靠成本最多三十银铢,加条拉链就能卖到几倍甚至几十倍的 高价,云家够精明的。但换过来说,这样浑然一体的水靠,完全颠覆了以往的水 下衣物,对于在水上讨生意的佣兵团来说,一百个银铢也不算贵。

程宗扬让人献了茶,坐下道:「听说石团长带了六百名兄弟过来。这可帮了 我们大忙了。」

「别忘了,月姑娘还是我们雪隼的副队长呢。」

石之隼道:「我们雪隼团海上生意做得多,陆上生意做的少。这次团里的好 手悉数而至,一是云六爷、月姑娘的交情,二来也是想看看武穆王名震天下的星 月湖大营,学上几招。」

石之隼倒不隐瞒,坦然说出雪隼佣兵团的目的。晴州佣兵团不下数十支,海 上生意日趋激烈,薛延山和石之隼有心往陆上发展,希望能在江州城,甚至建康 打下一片天地,因此藉着这个机会倾力而出。

石之隼道:「听敖润说,公子来自盘江?」

程宗扬笑道:「蛮荒之地,让石团长见笑了。」

石之隼说起南荒的传闻,程宗扬自然是对答如流。谈到白夷的湖珠,石之隼 大感兴趣。这个时代没有大规模的珍珠养殖技术,只能靠人潜到水下采珠。比起 海珠,湖珠更容易采集,一直是晴州珠市的畅销货。

程宗扬道:「南荒通行不便,春夏之季有瘴气,一年有四五个月无法通行。

贵团想做陆上生意,为何不贩卖马匹呢?「

「北方几个马市都在秦国、汉国和唐国手中,等闲不易插手。」

「还有一条路线,不知石团长是否听说过?」

程宗扬道:「除了北方几个马市,西北的五原城也有大量马匹贩卖。」

石之隼道:「五原城?」

「在竞州西北大概一千多里。从五原走竞州,然后转建康,再从广阳直下晴 州。路途虽然远了些,但五原马价低廉,运到晴州,就是十倍的利润。」

石之隼道:「佣兵团做的只是护卫的生意。公子若要往五原贩马,我们雪隼 佣兵团自当效力。」

程宗扬笑道:「多谢石团长,忙完此间之事,还要请诸位帮忙!」

石之隼饮了口茶,「听说公子与城主小侯爷交情不浅?」

程宗扬干笑道:「我和小侯爷只算是酒肉朋友吧。」

「那么小侯爷笼络武穆王旧部的事,公子也知道了?」

萧遥逸的身份并没有向外公布,名义上领着晋国江州刺史的官衔,收拢星月 湖旧部,不过是少年好事,招揽强徒,程宗扬谨慎地说道:「听说过一二。」

石之隼道:「武穆王生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惜树大招风,招来宋国君 臣猜忌,冤死于风波亭。」

说罢长叹一声。

程宗扬道:「我也奇怪,岳帅又不想篡权,宋主怎么相信岳帅会谋反呢?」

「哪里是谋反。」

石之隼摇了摇头,「武穆王蒙冤多年,至今罪名不过' 莫须有' 三字而已。」

程宗扬暗道自己怎么把这给忘了?

石之隼道:「武穆王为人虽然大有商榷之处,但战功赫赫,自高少比。当日 紫阳真人便曾面诘宋主,莫须有三字如何能服天下人?」

见惯了岳鸟人的仇家,老石这段话真让人耳目一新。程宗扬道:「石团长见 过武穆王吗?」

石之隼道:「素不相识。不过石某对武穆王仰慕已久,此番雪隼倾团而来, 倒有一半是冲着武穆王的名头。可笑石某一叶障目,月姑娘在我团中数月,都未 识得她是武穆王的遗孤。幸而当日团中未曾亏负月姑娘,今日才有面目来见星月 湖大营群雄。」

说着石之隼指着敖润笑道:「我这位敖兄弟,对月姑娘可是仰慕得紧呢。」

敖润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一红,「石团长别乱说。月姑娘和老程有婚约的。」

石之隼一愕,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谈起晴州的生意。石之隼为人没什么架 子,言谈间对星月湖大营颇有好感,加上敖润和冯源这两个老相识,众人谈天说 地,攀攀交情,相谈甚欢。

送走雪隼佣兵团的人,萧五过来道:「孟团长已经回来了,请程少校前去大 营见面。」

第四章

孟非卿正聚精会神看着面前一只沙盘,听到程宗扬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 说道:「过来看看。」

沙盘是用不同颜色的细沙堆成,制作十分精细。左侧是一片平原,大江从中 将平原分开,左边是宁州,右边是江州,沙盘右侧,连绵的烈山山脉纵贯盘中。

「这沙盘做得挺不容易啊。」

「是老七的手笔。」

孟非卿道:「依你之见,破敌之处当在何地?」

程宗扬审视着沙盘,然后将盘侧一面小旗插在烈山一处山坳中,「这里。」

那是山中一片平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淌出,冲积成一片平原。

孟非卿道:「理由呢?」

「敌众我寡,只能倚仗地利。整个江州平原无险可守,一旦宋军兵临城下, 便占据主动。而且……」

程宗扬笑道:「小狐狸让俞子元在前面骚扰,就是想让宋军在山中扎营吧?」

「不错。」

孟非卿舒展了一下双臂,「这会儿侯老二已经带着四营和五营进了烈山。与 宋军的第一仗,就在三川口。」

「两个营吗?」

两个营即使满员也只有六百人,面对十倍于己的宋军精锐,他们还真敢打。

「三个营。侯玄带了他的直属营来。不过兵力还是有些不足。」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孟老大,你叫我来,不会是让我去打仗吧?」

孟非卿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妥!非常不妥!」

程宗扬道:「如果我领着两个营参战,等于五个营的兵力都投放到烈山。五 个营加起来一千多人,宋军五六千人,敌我比例五比一,就算咱们星月湖的好汉 都能以一抵五,也与宋军势均力敌,胜负比例各占一半。如果打胜,宋军败的只 是前锋,后面还有近十万大军,如果败的是我们,那后面也不用打了。用三分之 二的筹码孤注一掷,赌人家百分之五的筹码,实在太冒险了!」

「说得好!」

程宗扬一口气说完,孟非卿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不能这样打!」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孟非卿说:「所以这次你只能带一个排三十人, 前去烈山。」

程宗扬叫道:「你再说一遍!」

孟非卿一脸为难地摸着须髯,「还不是因为月姑娘?她听说三川口要打仗, 非要参战。侯老二、崔老六、王老七都在烈山。老四、老五两个在宁州。老八这 只小狐狸要留在城中,我想来想去,只好辛苦你一趟了。」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和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孟非卿拍了拍他的肩,「我信得过你!」

程宗扬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啊!」

「这一个排的人手我已经给你挑好了。」

孟非卿自顾自说道:「一营三名上尉连长,赵誉、徐永担任班长,鲁子印他 们都作为士兵参战。已经在烈山的俞子元和吕子贞也归你指挥。」

「臧修呢?三个班你才给两个班长?」

「臧修是副班长,给月姑娘当副手。有他的金钟罩在,月姑娘的安全也多几 分把握。」

另一个班原来是月霜的。程宗扬道:「虽然不能投入太多,可带一个排去增 援,也太少了吧?」

「谁让你去增援的?」

程宗扬瞪大眼睛。

孟非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去烈山,能不打就不打。打仗是侯老二的 事,你只用保护好月姑娘就行。」

「别开玩笑了!月丫头的思维模式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预料的吗!她要上阵 我能拦得住她?一上阵直冲着宋军主将的大旗杀过去,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来啊 老大!」

「所以才要拜托你。」

孟非卿道:「你知道,我这些兄弟都是岳帅的亲兵,对月姑娘就和对岳帅一 样。月姑娘真要踏阵,他们也二话不说跟着去了。到时候只有你能约束他们。」

「凭什么?」

「你是一营营长,兼一团长。」

看来这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赶紧讨价还价吧。程宗扬道:「你既然要让我 去,我有三个要求。」

「说。」

「第一:一个排肯定不够,至少再给我二百名佣兵。」

孟非卿道:「佣兵用来守城尚可,野战并不是个好主意。若是零散来的,二 百个陌生人,没有一个月的操练谁也指挥不了。若是成团的,未必好调动。」

「刚才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来找我。」

孟非卿抱起肩膀。

程宗扬道:「他说雪隼团六百名兄弟全都交给我来指挥。他绝不插手。」

孟非卿大感意外,佣兵团独立性极强,一般应募来的,都要先说清楚守城还 是野战,愿意出多少钱,然后团中自行指挥,极少让外人插手,像石之隼这样拱 手把指挥权交出的例子极为罕见。

孟非卿沉思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安排。」

「第二:既然我是指挥官,我要绝对的指挥权。」

「这个当然。给你的人全部由你负责。」

孟非卿想了想,「六营的杜元胜和苏骁也调去,让他们指挥佣兵。」

程宗扬对六营这两名上尉印象极深,当即一口答应。

「还有呢?」

「第三:你要跟月丫头说明白,她既然要当班长参战,就必须听从命令。她 如果不答应,我这就回建康。」

「月姑娘只是好胜,她在王哲军中多年,分寸还是有的。」

「哼哼。」

程宗扬冷笑两声。

孟非卿道:「好!我去给她下命令!」

程宗扬俯身看着沙盘,听孟老大的口气,自己的增援很大成分上是让月霜上 前线过过打仗的瘾,并没有太严格的任务。

他们的原计划是用三个营在三川口击溃宋军。这也太大胆了吧?三个营不满 一千人,面对六千敌军,他们会如何打呢?水攻?如今正值冬季的枯水期,山涧 不结冰就是好的。火攻?三川口是片开阔地,没有什么树林好烧。

孟非卿取出一件东西,「拿着。」

程宗扬接到手里,不由一愣。那东西是个半圆的物体,左右各有一只闹铃, 金属的底盘上镶着一个透明的盖子,里面长短不一的三根指针,正「嘀嗒嘀嗒」

的移动。

「这是用来计时的钟表,每格是半个时辰,一周六个时辰。最短的是时针, 中等的是分针,最细那根是秒针。」

孟非卿仔细解释一番,然后道:「时间定在后日拂晓七点,不要错过了。」

程宗扬盯着表盘,「这是哪儿来的?」

孟非卿道:「岳帅当年交给我的。老二手里还有一只,出发前对过时辰,比 看日头准得多。」

「还有一只?」

如果是一只,可能是岳鸟人随身带的。有两只就挺奇怪了。

孟非卿道:「其实还有一些。有的比这个更精巧,能带在手腕上,不过现在 已经不在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你们岳帅不会是卖表的贩子吧!」

……

天际彤云密布,半晚突然刮起的凛冽北风使气温骤降。宋国大部分疆域终年 无雪,烈山也并非高寒之地,没想到一入冬就有了下雪的迹象。

「这鬼天气!」

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好端端的起了这么大风。要是下起雪来,就麻烦了。」

刘平浓眉紧锁,太师府对江州之战极为重视,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太师府的 堂吏翁应龙便调集了大批棉衣,随时可提供装备。但进入烈山之后,他才发现面 临的状况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箭矢耗尽之后,敌寇的威胁大幅下降,没有给宋军造成太大损失。连日来交 战十余场,捧日军死伤不到二百人。不过在那伙敌寇的袭扰下,路程严重迟误, 现在捧日军已经在山中滞留了两日。

对于在何处扎营,众将分歧很大,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第七军都指挥使卢 政提议在山中扎营,位置就在三川口。那处营地是刘宜孙冒死探到的,刘宜孙也 因此重新升为都头,负责指挥一个都的步兵,虽然级别相等,但比起骑兵都的军 使无疑是降职了。

郭遵曾经私下替刘宜孙抱怨过,但刘平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不严苛一些, 如何服众?

郭遵不同意在山中扎营,原因是三川口地势较低,如果星月湖那些叛贼四面 合围,对己方大为不利。他建议,大军一鼓作气杀出烈山,赶到平原再驻营。郭 遵的第六军是骑兵,在山中无法发挥骑兵冲锋的威力,但穿过烈山谈何容易。三 个军轮流作战,至今也只走了二十余里,顺利的话,也要明日才能赶到三川口。

如果不驻营休息,抵达平原便是几千疲兵。

前方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声,尘土飞扬。接着传来讯息,几个贼寇从山上 推下巨石,由于躲避及时,宋军只伤了两三个人,但道路被巨石堵塞,至少要半 个时辰才能通行。

「传令!全军每人带五天的粮草,抛弃所有辎重。」

刘平决定一鼓作气赶到三川口,再进行休整,连日作战,严重影响了军队的 士气,一旦降雪,恐怕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前来督战的都监黄德和没有异议,即刻向主将夏用和发去文书。宋军的都监 一半由宦官充任,好在这些宦官颇知军事,即使像黄德和这样不知兵的,也能尊 重前线将领的指挥。

「第六军全员休整,喂足马匹!第七军警戒,第三军继续行进。今晚不走出 十里,让王信提头来见我!」

宋军迅速行动起来,一队又一队军士连夜投入战斗。……

江州城,东市。

外面北风呼啸,坊内却热闹非凡。来自晴州的佣兵挤满赌坊、酒肆,大把大 把的银铢掷上赌台,气氛热火朝天。

水香楼彻夜挂着纱灯,楼内笙歌处处。

萧遥逸侧身倚在席上,金冠斜到一边,一副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 样,把杯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冯兄干一杯!」

旁边一个歌伎捧起酒杯,向冯源劝酒,冯大法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自己是法 师,不能饮酒,女色上头倒没有多少禁忌。

程宗扬和萧遥逸都笑了起来,程宗扬拥着兰姑笑道:「冯大法既然不喝酒, 便给他找个房间乐乐。」

兰姑笑着朝歌伎说了几句,歌伎放下酒杯,牵着冯源的衣袖去了隔壁。

另外一席却盖着一条红罗锦被,被中不停蠕动。晋国风气如此,豪门士族的 宴席上也多有歌舞伎现场宴客,何况妓馆。程宗扬早已见怪不怪,与萧遥逸碰了 一杯,然后道:「你的六营给了我,往后怎么办呢?」

「不给也不行啊。我还挂着刺史衔呢。」

萧遥逸道:「虽然是个幌子,但对外面好交待。如果我公然亮出身份,直接 领兵,不说别人,王老头那一关就不好过。恐怕不等宋军杀到,北府兵就该出兵 平叛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萧氏父子如果打出星月湖的旗号,让人知道江宁二州被 一帮反贼占据,王茂弘再装昏聩,这把稀泥也没办法和,唯一的选择只有出兵。

如果不打出星月湖的旗号,仍以少陵侯的身份都督江宁二州,即便是实际上 的割据,建康的世家大族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程宗扬道:「一直没见到萧侯爷,身体还好吧?」

萧遥逸道:「当日被咬了一口,身体一直不豫。这些日子在宁州。」

萧道凌虽然击杀王处仲,但在他临死反噬下,也受了伤,江州之战只怕不会 出面。

萧遥逸道:「星月湖一共是八个营,每三个营组成一个团,另外两个是团部 直属营。每营有三个排,营长有一个班的警卫,总额是两千四百人。老大的直属 营在支撑鹏翼社,没有全调过来。现在统计的结果,每营缺员一成到一成半。」

距离星月湖大营解散已经十几年,还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战斗力,这个 数字已经相当不错了。

「给你的一营和六营里面,一营是艺哥的,状况最好,接近满员。六营损失 最严重。」

萧遥逸道:「大营解散的时候,我才十几岁,除了萧五他们几个跟着我到了 少陵侯府,其余有三分之二都加入了左武军。」

「左武军?」

程宗扬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萧遥逸苦笑道:「你猜的不错,一大半都在左武第一军团,包括我们六营的 专职法师文泽。大草原一战,六营遭受重创,尉级军官几乎全部战死,除了杜元 胜和苏骁这两名上尉,只剩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及原来人数的四成。」

这样算来,自己两个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多人,不足七成。看来有必要补充 一些军士了。孟老大让杜元胜和苏骁带领雇佣兵,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呢?

思索间,被下一声大喝,狠狠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敖润掀开大红锦被,神 气活现地钻出来。那个歌伎半裸着身子在他身下娇喘着,脸上一片潮红,眼神浓 浓的仿佛能滴下蜜糖一样。

「一两千人敢跟十万大军打,星月湖的爷儿们够汉子!」

敖润爬起来,拿起酒觥一口气喝光,然后一抹嘴,盘膝坐下,「我们雪隼团 的兄弟也不下软蛋!两队人马,算老敖一份!」

萧遥逸笑道:「像敖兄这样醉笑生死,方是豪杰!」

敖润大摇其头,「我们当佣兵的跟你们不一样,有钱卖命,没钱走人,但凡 能有几个钱,能过日子。谁愿意打生打死?这两天我没少看你们操练,嘿嘿,老 实说真比不了。就冲战前不赌不嫖这一条,当佣兵的就没几个能做到。不过我们 也有好处,只要给足了钱,上了阵敢拼命!豁得出去!」

程宗扬笑道:「这个我信。敖老大不要命的架势我是见过。」

敖润拍着胸膛道:「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敖,老敖绝不给你丢脸!我们 雪隼佣兵团,讲的就是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程宗扬举杯笑道:「少吹点牛吧。要不是知道敖老大靠得住,我也不会挑你 们了。」

敖润哈哈大笑。几人酒到杯干,约定明日上午点齐人手,午前出发。江州距 烈山一百余里,在路上宿营一日,六日拂晓出战。

程宗扬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子时初刻。虽然又要了几个人在客栈守 卫,但一进城就被人盯上,小紫伤势未愈,梦娘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仍然有点不 放心,于是起身告辞。

萧遥逸讶道:「这就走?」

兰姑拥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我送公子一程。」

萧遥逸恍然大悟,拿扇子指着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解释, 干脆将错就错,与兰姑一道离开。

水香楼是江州唯一的妓馆,大战将临,原来的东主早已迁往隔江的宁州。这 些天兰姑带了十几名妓女来讨生意,顿时又热闹起来。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兰姑你胆子够大的,这时节还来做生意。」

「城里都是佣兵,没有这些姊妹,不定要惹出多少事来。况且那些佣兵得了 钱,出手也大方,如今夜资快涨到十个银铢,我抽头又少,那些姊妹每日赚的快 及上建康一个月,如何不肯来?」

说着兰姑挺起胸,用丰润的乳房磨擦着他的手臂,媚声道:「何况公子也在 这里呢……」

程宗扬苦笑道:「兰姊儿,可别让老四瞧见。」

兰姑啐了一口,「我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又不是卖给他了。」

程宗扬笑而不言。良久,兰姑叹了口气,「你对他们是真好,老祁跟着你, 是他的福气。」

「好了兰姊儿,我自己回吧。」

兰姑轻笑道:「急什么?既然你不肯留我,我只好去找老祁,陪他睡了。」

祁远还没回来,兰姑松开他的手臂,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然后取下发上的钗 子,进了房间。程宗扬看着她将那些华丽的首饰包在帕中,一边挽起衣袖,给祁 远收拾行李,笑着朝她摇了摇手,回到内院。

萧五站在楼前的阶上,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

这家伙捣什么鬼?程宗扬有些纳闷,朝萧五脑袋上拍了一把,一边拉起衣角 扇着身上的酒味,一边踏进楼内。

「呯」的一声,似乎有东西猛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程宗扬心里一紧,三 步两步蹿上楼梯,闯进小紫房内。

「他怎么能这样!」

一个女子愤怒地说道。

程宗扬刚踏进半步,立刻就停住了,正在发飙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月霜!

听到脚步声,月霜扭过头,厉声道:「死男人!滚出去!」

程宗扬连忙举起双手,赔着笑脸退到门外。心里暗自嘀咕,月丫头这是对谁 发飙呢?自己?这丫头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公开被自己占便宜的事——她不会 是知道了小紫的身份,发现上当受骗,来找死丫头麻烦的吧?

程宗扬小心朝里望去,只见小紫倚在榻上,一手拿着丝帕,楚楚可怜地咬着 红唇,虽然没有流泪,但那模样比泪流满面还让人心痛。

小紫细声细气地说道:「他抛下我娘就走了。人家不敢认姊姊,是怕姊姊和 他一样,看不起小紫母女是蛮荒地方来的……」

「怎么会呢?」

月霜在榻旁蹲下,挽住小紫的手道:「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姊姊高兴还 来不及呢。」

「可是——他怎么能忍心抛弃你们母女!」

月霜气恼地说道:「师帅以前说爹爹是不世出的英雄,抛妻弃女,岂是英雄 行径!」

「都是小紫的错。」

小紫小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紫,他也不会抛弃我娘……」

「不要说这种糊涂话!」

月霜放软声音,「你这么乖,爹爹若是见到你,肯定会喜欢的。」

小紫柔弱地笑了笑,「人家从来没见过他……」

「他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就是……」

月霜说着拧起眉头,思索半晌才道:「爹爹的样子,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 小时候有个人抱过我,我娘说那是爹爹……」

说了一半,月霜忽然怔住了。

过了会儿,小紫柔声道:「他肯定很喜欢姊姊。」

月霜像想起什么一样,眉头渐渐挑了起来,接着俏脸一红,恨声道:「那个 大坏蛋!」

「姊姊记起什么了?」

「我刚想起来——他把我抱到一边,然后压住我娘…哎呀!我才知道他在做 什么!那个大坏蛋!」

「他们在做什么啊?姊姊?」

月霜满脸飞红地说:「你不要问了!」

小紫像受到伤害一样垂下眼睛。

月霜连忙道:「你别不高兴啊。他……他……哎呀,你长大就明白了。」

小紫展颜向月霜一笑,宛如鲜花初放,姣丽无匹。

月霜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怜惜地说道:「小紫生得这么漂亮,小紫的娘一 定也是个美人儿。」

小紫微笑道:「是啊。可惜去年她死了。」

月霜安慰道:「你虽然没见过爹爹,但能和娘在一起啊。姊姊小时候,娘亲 就过世了,一直在军营长大,比你还惨呢。」

说着她拥住小紫,「孟大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我真的还有个 妹妹……」

姊妹俩拥在一起,月霜香肩微微颤抖,显然是真情流露。小紫却是另一番表 情,程宗扬在外面看得清楚,死丫头露出狡黠的笑容,一边拥着姊姊,一边抚着 她的背,指尖在她背后的穴道一一拂过。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死丫头随便一按,立刻就是致命伤,可月丫头全无戒 心,仍沉浸在姊妹相逢的惊喜中,全不知道自己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妖精。

姊妹俩终于分开,月霜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别笑我啊。我一 直孤零零一个人,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没想到还有个妹妹……对了,师帅说爹 爹的墓在临安,我从来都没去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啦,」

小紫轻声道:「他可能不喜欢看到我的。」

「你管他的呢!」

月霜气鼓鼓道:「反正他又不能从坟里跳出来!我们去给他上坟,是给他面 子,他地下有灵,高兴还来不及,轮到他挑三捡四!」

程宗扬暗赞一声,岳鸟人,你这女儿够个性的。

姊妹俩絮絮说了许久,到了深夜,月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宗扬靠着栏杆站好,提神戒备,免得她擦肩而过时给自己一个狠的。可月 霜对他理都不理,就像他不存在一样,冷着脸离开。程宗扬开始绷着脸一副严肃 的表情,但看到她在衣内滑动的圆臀,禁不住在背后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丫头屁 股越来越好看了。

程宗扬溜进房内,「她怎么想起来认亲呢?」

「孟大嘴巴告诉她的。」

程宗扬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我还以为她要跟你一起睡呢。」

小紫笑道:「不好么?」

「当然不好。她占了床,我睡哪儿呢?」

「你可以睡在她身上,像她爹爹睡她娘那样啊。」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别逗我啊,我可忍了一路了。过来,让我抱着你 睡觉!」

程宗扬抬手拂灭灯烛。黑暗中,小紫道:「程头儿,你顶到我了。」

「忍着!哼哼,让你挑逗我。」

「让阿梦来好不好?」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吧。她也挺可怜的。」

「真可怜呢。」

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谁今天摸她了?」

程宗扬脸上一红,强辩道:「我只是帮帮她。」

「好羞哦。一边摸着阿梦的小嫩鲍流口水,一边又说不想吃。」

「死丫头,你怎么知道她又小又嫩呢?」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呢。」

「你别欺负她啊。」

程宗扬侧过身,抱住小紫的腰肢,「我明天要去烈山,来回大概三四天时间。

你乖乖待着,不要乱走……干!这是什么!「

「谁让你乱摸人家。」

「咪咪都不让摸!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

五日深夜,与宋军缠斗三日之久的敌寇突然消失。眼看天将落雪,刘平立即 下令,休整多时的第六军全军出动,直奔三川口。轮流作战的第三军和第七军也 抛弃所有多余的粮草辎重,全体出动。

刘宜孙羡慕地看着那些骑兵从身旁呼啸而过,对张亢道:「看咱们捧日军的 精骑!敌寇再多十倍也抵挡不住!用不了午间,就能杀出烈山!」

张亢没有作声,他看着天际越来越密的彤云,皱起眉头。

第六军出发半个时辰之后,刘平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强劲的北风带着细 小的雪粒漫天飞落,吹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已经战斗数日的宋军打起精神,冒雪在山间行走,只盼第六军能杀开一条血 路,早早离开这鬼地方。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骑快马从前方驰来,马上的骑手满身是雪,远远便 亮出旗号,「第六军斥侯!有紧急军情!」

军士分开一条通道,刘平纵马上前,骑手见到主将,立即滚鞍下马,一个踉 跄,险些跌倒。

刘平心里微微一紧,「前方有敌情?」

「不是!」

骑手利落地施了礼,带着一丝兴奋说道:「郭指挥使发现了敌军的营寨!那 些敌寇没想到我们会连夜冒雪进军,这会儿还没有动静!」

刘平精神一振,「敌营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在前面七里,过了三川口就是!敌军在山丘上树了三重栅栏,大概有两三 千人,郭指挥使手下都是骑兵,无法硬冲营寨,请将军立即派遣两营步兵!」

「王信!你立刻派两个营去!」

第七军指挥使卢政急忙道:「将军!」

刘平扭头看着自己麾下的大将。卢政吸了口气,然后道:「将军三思!如果 是星月湖大营……」

周围几名将领眉峰都微微跳了几下。作为宋军宿将,武穆王当年的星月湖大 营无疑是一个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两三千人,正是岳逆卫队的规模。如果真是 岳逆的星月湖大营,他们应该做的不是踏营,而是立即结营自守,等待后方的援 军迅速跟进。

刘平沉默片刻,然后一挥手,「星月湖大营十余年间毫无音讯,什么样的强 军也早已烟销云灭!最多只有几个余孽而已!王信,整军!」

斥侯连忙道:「郭指挥使说,大军行动,容易惊动敌军,请将军下令,将两 个营分成十个都,分批开往前方。」

刘平朝第三军指挥使王信道:「听到了吗?」

王信一抱拳,「得令!」

宋军每营五个都,每都一百人。随着王信一声令下,十个都的步兵逐一加快 速度,分批赶往前线,与郭遵第六军的骑兵汇合。

刘平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两三千的敌军应该是敌寇的主力。他不相信 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那支传说中未曾一败的强军。虽然传闻江州的敌寇有岳贼余 孽,但时隔多年,连当年走马射雕的自己也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何况一支十几年 间默默无闻的军队呢?

捧日军前锋有三个军,满员是七千人,虽然宋军很少有军队能够满员,有些 厢军缺员甚至达七成,但捧日军是宋军上四军精锐,这三个军兵员超过九成,合 计六千余人,能够投入作战的步骑超过敌寇两倍。

刘平看了下部队,已经出发的有九个都,其余仍按平常行军的速度行进。此 时夜色正浓,大雪纷飞,为了避免惊扰敌寇,军士都熄了火把,冒雪冲风赶往前 线。七里的距离,两刻钟就能赶到。如果能全歼这伙敌寇,一鼓作气攻下江州也 不是不可能。

刘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

旁边的亲卫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无踪影。虽然雪下得 正紧,刘平身上却汗津津的,他放缓口气,又问了一遍:「那名斥侯呢?」

王信和卢政同时反应过来,「谁见过郭指挥使那名斥侯?」

亲卫们都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刚才禀报时,众人都觉得那名斥侯面 熟得很,但这会儿甚至没有人能想起他的面容。

「有诈!」

几名将领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王信大骂一声,「无耻!」

然后厉喝道:「停止前进!召回前军!」

卢政道:「将军!请立刻下令结营!」

「不可!」

都虞侯万俟政道:「此时我军尽在山中,无法布阵,一旦结营,必定大乱!」

争执中,都监黄德和单骑驰来,「出了何事?」

旁边的亲卫简单说了有奸细谎报军情,与此同时刘平也作出决断,「郭遵孤 军在前,敌寇既然用诈,第三军必定危在旦夕。传令!全军结阵前行!」

「将军!」

卢政劝道:「如今大雪纷飞,已无天时,山间行军,更无地利,不若遣一军 与郭指挥使联络,我军得到确信之后再行出动。」

「时不我待!」

万俟政道:「如果郭指挥使的骑兵陷入重围,我等在此坐而待命,只恐胜负 之机转瞬即逝!」

旁边有将领道:「万俟虞侯!我军在山间跋涉三日,人马疲惫,天时地利人 和三者俱失,此时决战,非是上策!」

万俟政道:「江州细作已经回报,敌寇不过千余,大都还是佣兵。我等为大 宋讨逆平叛,怎能出怯战之言!」

卢政还要开口,刘平抬手止住他的劝谏,「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 何况国事?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救!」

刘平扭头道:「黄都监?」

黄德和频频点头,「将军说得不错!敌寇既然只有两三千人,我军自然不能 袖手旁观。郭指挥使麾下的两千骑,可不是小数。」

刘平心中苦笑,奸细说的两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准?但黄德和说的不错, 宋军骑兵本来就金贵,郭遵手下的两千骑,绝不容有失。

已经出发的十个步兵都被召回两个,其他已经走远,此时夜色正浓,风雪正 密,无法找寻。剩余的宋军结成战斗阵型向前进发,走了两刻钟之后,眼前出现 一片开阔地,三条溪水从山间汇集起来,冲积出一片平原。由于是冬季,溪水并 不宽,连日来的北风,使溪水表面结了一层冰渣,雪花不断飘落,掩盖了前军的 行迹。 ----------                 第五章

程宗扬一手牵着缰绳,靠在一匹戴着辔头的战马。江州本身不产马,马匹都 是从建康和晴州贩来,数量不多,编出一支骑兵都有些吃力。他不禁有些怀念自 己留在建康的坐骑,不知道黑珍珠现在怎么样了。

雪越下越密,天地间一片白色。程宗扬摘下鞍旁的鹿皮囊,解开绳扣,从里 面取出一只制作精细的木匣,打开木匣,然后取出一只棉布袋,拿出那只无比金 贵,仔细收藏在袋中的机械闹钟——在战场上拿出这么个劣质的机械式闹钟,实 在够诡异的。可自己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计时工具,只能凑合着用了。

时间还差五分钟到七点。他昨天下午赶到烈山,经过一夜的休整,手下这群 汉子早已恢复元气,一个个生龙活虎。俞子元和吕子贞已经与自己汇合,不过这 二十人把捧日军拖在山中三日,已经精疲力尽,一大半都带着伤,战斗力急剧下 降,暂时无法投入战斗。

自己带来的三个班整整齐齐立在雪地里,身上落满雪花也没有人去拂拭。月 霜立在最前面,九名军士品字形把她围在中间,为首一个就是臧修。

程宗扬目光在月霜身上停了一下,从江州出来,这丫头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 过。程宗扬暗自揣测,会不会是月丫头醒来发现被人占了便宜,但并不知道是自 己?毕竟自己从出手赶走牛二,到干完事,她都在昏迷中。

雇佣兵来了两支百人队,由六营两名上尉杜元胜和苏骁分别带领。这两百人 都出自雪隼佣兵团,一般佣兵都是桀骜难驯之徒,换个生人指挥,不乱成一锅粥 就是好的。但杜元胜和苏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这些凶悍的佣兵服服贴贴。

敖润路上说起来还咂舌不已,苏骁接到这群雇佣兵,先验看武器。那些佣兵 使什么的都有,颇有几个想看他笑话的,结果苏骁每件武器接过来使上几招,不 管是刀枪剑戟这些常用武器,还是拐子流星之类的冷门兵刃,都使得比原主更高 明,还顺便点出每件兵器的优劣所在,如何校正。那些佣兵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 生意,手里的家伙顶得上半条命。苏骁这一手亮出来,不仅一个队的佣兵都心服 口服,连别的佣兵也拿来武器请他验看。

杜元胜做的更简单,那个鱼贩似的汉子其貌不扬,一来到队里,敖润心里就 凉了半截。结果杜元胜背对着众人,盘膝一坐,敖润手下百十条汉子在他背后走 一趟,他一个不差地点出每个人的名字。

「我到现在都闹不明白,他这一手是哪儿来的?」

敖润抓抓脑袋,「我要闭上眼,也能听出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可他连名都没 点过,到底是怎么知道谁是谁呢?不管怎么说吧,我老敖是服了!」

程宗扬暗抽一口凉气,臧修的金钟罩已经够猛了,杜元胜和苏骁又都是这种 猛人,一营和六营现在还剩下五名上尉连长,想让他们对自己服气,可不是一件 容易事。

徐永忽然沉声道:「来了!」

程宗扬举目从山丘上望去,三川口已经白茫茫一片,对面的宋军从山间进入 平原,阵型随即扩张,拉出一道散兵线,谨慎向前推进。

另一名上尉赵誉伸直手臂,竖起拇指,先闭左眼,然后换右眼,接着说道: 「宋军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速度是每分钟四十五步。五分钟左右抵 达。」

敖润道:「赵老七,看不出你小子还深藏不露啊。」

赵誉微微一笑,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佣兵团,以前就与敖润相熟。说起来 让他和徐永指挥佣兵是更好的选择,但孟非卿宁愿让毫无瓜葛的苏骁和杜元胜带 队,就是因为担心佣兵团把他们视为弃团而走的异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宋军离溪水越来越近,终于前锋开始踏上冰面。溪上的冰层并不厚,很快冰 层开始破裂,军士趟着雪水越过小溪。幸好溪水并不宽,深度只有半尺,几步便 趟了过来,朝第二道溪水进发。

月霜道:「还等什么?先打垮这些敌军的前锋!」

臧修张了张嘴巴,然后立正说道:「是!」

「别胡来!」

程宗扬道:「等信号!」

月霜连理都不理,一抖马缰,叫道:「跟我来!」

说着向前驰去。

孟老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跃过去一把抓住月霜坐 骑的缰绳,将战马勒住。

月霜柳眉倒竖,举起马鞭朝他手上抽去。

「啪」的一声,程宗扬手背冒出一道血痕。程宗扬不动声色,正容道:「三 川口作战计划由侯中校全权负责,我们的任务是前来协助。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 动,破坏原定计划。」

月霜看着他手背的血痕,以他现在的身手,要躲开这一鞭并不难,可他白白 挨了自己一鞭,还浑若无事。这无耻小人冒充什么硬汉!

程宗扬痛得要命,还要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沉声道:「月班长,军人以服从 命令为天职!」

月霜勒住马匹,然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胆小鬼!」

臧修松了口气,几千宋国禁军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小姐要这么冲过去,大伙 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打紧,大小姐要受一点伤,自己怎么对得起岳帅?

月霜松开马腹,一扯缰绳,坐骑向后退了一步。程宗扬也放开缰绳,冯源悄 悄摸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油脂状的液体涂在他手背的伤口上。

程宗扬闻了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老鼠油。」

冯源压低声音道:「一斤菜油装瓶,找一窝还没睁眼的小耗子浸在里面。泡 出来就是上好的伤药,火伤、刀伤都管用。」

「呕……」

「干净着呢!」

冯源道:「没睁眼的耗子,生吃都是好东西!」

「干!你省省吧!」

程宗扬一边抹着嘴唇,一边抬起眼。

宋军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军的旗帜。无论宋军还是晋军,都没有 现代意义上的军旗,军中所用的旗帜是为作战时指挥而设置。有经验的探子,根 据旗帜就能判断出军队的构成和数量。

宋军最基层的军事单位是什,每什十人,五什一队,两队一都,五都一营, 五营一军,十军一厢,两厢组成一大军。作战时一般以都为单位,都头、副都头 以下设一名掌旗,称旗头。

都中所用旗帜高六尺,旗面呈三角形,上面一般没有文字。颜色也不统一, 而是根据前军、中军、后军,分别使用红旗、黄旗和黑旗。这样即使作战中被打 乱,只要旗帜还在,混乱的士兵也能从旗色找到自己的队伍。

五面红旗之后,出现的是营旗。营旗高八尺,旗面成方形。旗下乘马的将领 就是宋军最高等级的固定指挥官:都指挥使,负责指挥五个都的士兵。宋军一向 有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恶评,就是因为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没有固定的部队, 而是战前临时抽调。如厢都指挥使刘平、军都指挥使郭遵等人,在出征前根本不 知道自己指挥的部队是哪支。

这样无疑严重影响了宋军的作战能力,但在宋人看来,这正是宋军的高明之 处,避免了高级将领掌控军队,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在这种军事制度下,像晋 国掌控在谢家手中的北府兵、掌控在王处仲手中的荆州兵,绝不会在宋国出现, 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岳家军。

不知道岳鸟人是不是吸取了历史教训,没有用岳家军的称号。但他的星月湖 大营换汤不换药,难怪招宋国君臣之忌。

宋军已经开始涉过第一道溪水。由于少了八个都,第三军作为前军,兵力一 下少了四成,实力单薄了许多,三面营旗之后,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军旗。军旗高 一丈,旗帜上面有一条横枝,长条状的旗面竖垂下来,周围镶着黄色流苏。旗面 正中绘着一个墨色的圆圈,圈中写着将领的姓氏:「王」。这已经不是统一的制 式旗帜,带有更多的将领个人色彩。

「是王信。」

徐永道:「王信出身豪门,自幼习武,是潞原派的大执事。当年带着几名弟 子大破连云寨,一人擒下七十多名悍匪大盗,授神卫军指挥使,由此从军。他的 亲兵都是他的亲传弟子。」

原来是帮会出身。程宗扬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王信是与狄青并称的名 将,只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军指挥使。

赵誉又测了下距离,「距第二道溪水一百二十步,三分钟抵达。」

程宗扬道:「离第一道溪水呢?」

「二百六十步有余。」

程宗扬吸了口气,以宋军的速度,再有九分钟最前面的军队就能涉过溪水, 可星月湖的三个营仍不见踪影,只有自己这一支孤军,待在山丘上不敢露面。

两面大旗同时从山林中驰出,载旗的不再是旗手,而是战车。两丈高的旗杆 上,火红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飞舞,左边一面中间用金丝绣着一个巨大的「禁」

字,下面是两个隶体的墨字:捧日,周围绘着龙虎云纹捧起一轮红日。说明 这支军队是宋国上四军之一的禁军精锐:捧日军。

另一面大旗,旗杆镶嵌着象牙,黄色的旗面上写着一个火红的「刘」字,正 是捧日军左厢主将刘平的牙旗。两面旗帜之后,是一杆大纛,高两丈四尺,最上 方是镏金的枪刺,枪刺下方是一个圆形的羽盖,盖下垂着七条豹尾。这是战斗中 唯一的号旗,大纛所指,就是进攻的方向。

就在宋军大纛出现的刹那,一声号角声起,苍凉而高亢的声音直入云霄。

正在行进的宋军不禁放慢脚步,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前一声号角未歇,又一 声号角响起,这次却是在右前方的山脊处。接着号角次第响起,每一声都相距数 里,最后两声却是宋军后方。

一名军士小声道:「都头,是不是四面都有敌军?」

刘宜孙呸了一声,「哪儿那么多敌人?少自己吓自己!」

张亢眼珠四转,一手紧紧按住腰甲。刘宜孙知道他腰里藏着手弩,三川口本 来是自己找到的驻营地,没想到与敌寇的第一场大战,会在这里发生。

他朝前方望去,风雪下的三川口,看不到一名敌寇。

号角声在山中回荡,纛旗下,刘平在马上挺直腰背,拿起黄铜望远镜,朝远 方了望。片刻后,他收起望远镜,然后一摆手。周围的亲兵迅速打出旗号。

程宗扬看到宋军不同的军旗、营旗、都旗不停摇摆,杂乱中却有着严格的规 律。接到命令,正中间的捧日军随即停住脚步,左右两翼却加快脚步,迅速往前 推进。不多时,宋军前锋便在距离溪水数十步的位置结成一个弧状的阵形。

「偃月阵。」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场仗有的打了。」

偃月阵以主将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中央凹陷,两翼前出,形成如月。主将可 以从中掌控全局,随时调度。一旦敌军进攻,前出的两翼便能攻击敌军侧翼,是 一种稳健的防守阵形。

敖润跃跃欲试,「程头儿,上吧!」

「不用急。」

程宗扬虽然说的笃定,心里却忍不住发急。宋军已经涉过两道溪水,结阵以 待,他们面前最宽的那道溪水这会儿已经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自己这一方却根本 见不到人,宋军这样平推过来,自己这二百来人就成了瓮中的死鳖。

结成偃月阵的宋军凝立不动,他们在正面放了十个都的兵力,每都八名执盾 的刀手在前,然后是十六名长矛手,再后面全是弓手和弩手。这样的兵力配备加 上溪水的屏障作用,能充分发挥宋军远射的威力。

中军留有两个都的后备军,在刘平的大纛前,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军营,不过 连旗号都没打,全军半跪在地,看着颇为奇怪,但在远处看得不甚清楚。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忽然一声锐响划破天际。一支带着鸣镝的箭矢 从空中激射而过。刘宜孙下意识地抬起盾牌,那支鸣镝却在距离宋军还有百余步 的地方已经势尽,笔直落下,射在结冰的溪水中。

刘平皱起眉头,这些敌寇故弄玄虚,先是号角,然后又是鸣镝,到底搞什么 鬼?

旁边一个年轻将领忽然道:「敌军要出动了。」

刘平心头一动,扭头看去,却是都虞侯种世衡。

种世衡指着那枚鸣镝道:「他们在察看溪水结冰的厚度!」

就在这时,溪水前方一声马嘶,一团积雪从地上缓缓升起。

白皑皑的雪堆下,先伸出一条马腿,然后又是一条,接着伏在马背上的骑手 挺起身体,厚厚的积雪从他身上滚落下来,露出一件深黑色的披风。

众人这才看出,他的坐骑一直四肢蜷伏,卧在地上,任由大雪覆盖,却纹丝 不动,此时突然起身,就像从雪中升起一样。

寒风呼啸间,那人身上的披风被风雪卷起,露出内侧血红的颜色。他抬起手 臂,横在胸前,长声道:「日出东方!」

与此同时,他两侧的积雪轰然一声飞开,无数半蹲在雪中的军士同时起身, 宛如一片森林,齐声道:「唯我不败!」

纷飞的大雪仿佛被震动天地的呼声惊动,紊乱的四散飞开。远在百步之外的 捧日军为之气夺,情不自禁地后退数步。

程宗扬却盯着那些军士,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那些军士留着寸许长的 短发,年龄大都在三十上下,已经看不出年轻人的青涩和浮燥,显得更加成熟干 练。他们穿着笔挺的黑色军装,戴着上翘的宽沿军帽,翻开的衣领呈墨绿色,右 侧镶着徽章,左臂佩带着盾状的臂章,上面嵌着银白色的弯月。军服是清一色的 风衣,正面镶着六粒金属钮扣,袖口镶着细细的白边。风衣下摆长及膝部,下面 是黑色的长筒皮靴,一个个擦得珵亮。他们的身形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配着帅气十足的军服,威武之极,显示出与这个时空截然不同的军容。

程宗扬瞪目结舌,一个手表贩子竟然把纳粹的军服用到这里来!岳鸟人难道 不怕被雷劈?

对面的宋军受到的惊动显然更强烈,谁也没想到敌军离自己如此之近,偃月 阵不禁微显散乱。刘平面无表情,他已经冷静看来,敌军虽然声势骇人,数量却 并不多,只有二三百人,不过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在平地上交锋,即便他们真是 星月湖大营余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最大的悬念是郭遵军,他的两千骑兵出发已经近一个时辰,如果星月湖 大营全军出动,在烈山与自己决战,那么他们至少有一千人去攻击郭遵军。敌军 有备而来,被诱走的八个都步兵此时也凶多吉少,想全歼这八个都,也需要五百 兵力。传说星月湖大营只有两千五百人左右的规模,在这里与自己交锋的,最多 只有一千人。问题是只出现了二三百人,余下的三分之二究竟在哪里?

刘平沉凝片刻,然后道:「传令!第七军戒备,严防敌军偷袭!」

一名亲兵翻身上马,向后军的卢政传令。

程宗扬也拿出望远镜,视线在严阵以待的宋军阵列上停留片刻,然后转移到 星月湖军士身上。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五位,剩下三位,排名第二的天驷侯 玄、第六的青骓崔茂、第七的朱骅王韬,应该都在这里了。

马上的骑手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身上的披风又厚又重,外黑内红,披风下 的军服佩戴着两杠两星的中校肩章。比起孟非卿的豪猛,谢艺的温和,斯明信的 阴沉,卢景的放诞,小狐狸的风流倜傥,他的相貌显得清雅脱俗,有一种……很 艺术家的气质。

徐永道:「是崔中校。那是第四营的兄弟。二百五十四人,缺员四十六。」

程宗扬忍不住道:「不会这么点人就开打吧?」

星月湖军士两翼张开,以崔茂为中心,排出同样的偃月阵型,左右各有一个 连,中间是主力连和营直属的一个排。他们只有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偃月阵的宽 度却不逊色多少,正面宽近六十步,厚度却只有区区四列。

刘平脸色阴沉,二百多人居然也排出偃月阵,分明是不把自己的捧日军放在 眼中。

星月湖军士开始向前移动,身上覆盖的积雪不断掉落下来。他们黑色的军制 风衣在风雪中摆动着,皮靴整齐地伸出,仿佛一部精密的机器。

敌寇踏进射程的刹那,宋军第一轮箭雨立刻袭来,他们的偃月阵正面宽达一 百二十步,十个都七百余名弓弩手同时放箭,每名敌寇平均要摊上三支。

最前列的星月湖军士一边迈步,一边左手抬起,以相同的动作摘下背后的圆 盾,挡在身前。射来的箭雨一多半被盾牌挡住,另外一些则被后排的军士用长矛 拨飞,整个阵型的前进没有丝毫停顿。

同样是偃月阵,星月湖军士的阵型看起来就像摆出来一样整齐。左右两个翼 尖的步伐几乎毫无偏差。每名军士每一步迈出,都像尺子量过一样精确。程宗扬 很别扭地拿出那只闹钟,开始计时——感觉实在很逊,岳鸟人的趣味也太恶了。

挂个闹钟打仗,亏他干得出来。不过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自己有只闹钟拿, 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月湖军士的步速是每分钟一百一十步,按两脚各迈一次为一步,合五十五 步,比宋军步速快了百分之十。看起来似乎不是快很多,但他们的速度远比估算 的要高。宋军第二轮箭雨袭来,两个翼尖已经越过第一道溪水。

那道溪水宽有六七步,冰层应该更薄,但星月湖军士没有一个踏穿冰面,踩 进水中。越过溪水之后,两翼迅速合拢,形成一条横阵。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崔茂为什么会摆出这个偃月阵,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条 溪水。从鸣镝穿透冰层的情形看,溪面冻得并不紧,人数一多,不等后面的人涉 过,冰面就可能破裂。因此崔茂才选择了偃月阵,拉开阵型,过溪后立即收拢, 形成冲击对方阵列的横阵。

这样变阵操作起来十分麻烦,还要冒着宋军弓弩的威胁,但二百多名星月湖 军士靴子连水都没沾,而宋军接连涉过两道溪水,不少人靴子已经进水,这样的 天气里,所受的寒意可想而知。

刘平也在同一时间看出对手的意图,立即下令王信军冲击。王信此时还是与 郭遵齐名的军中勇将,接令后亲自带队前出。

星月湖军士很快全部涉过溪水,单薄的阵型全面收拢,凝聚在一起,黑色的 军服宛如雪地上一柄利剑,迎向宋军阵型中央。

几辆大车从宋军的中军阵列间推出,排成一列。车上载的都是直径六尺的牛 皮大鼓。几名孔武有力的军士举起鼓槌,震天的战鼓声随即响起。

王信纵马吼道:「儿郎们!杀!」

他身边的亲兵应声喝道:「杀!」

两个都的宋军随之从偃月阵后列突进,迎向对面的敌军。

两股人马在风雪中撞在一起,鲜血立刻染红了视野。星月湖军士严整的横阵 微微分开,形成一个宽十步,长五十步的长方形。猛然看去,似乎浑然一体,仔 细看时,却是一个个模块状的小型战阵。他们以三人为一组,一前两后品字形排 列。三组形成一个班,由一名军士在中间指挥,三个组仍然品字形结构。两侧的 两个班是一组在前,两组在后,中间一个班则是两组在前,一组在后。

这三个班分属三个不同的排,其中两个排的结构是一个班在前,一个班在侧 方,另有一个班在队伍内侧,不与敌军正面接触。中间一个排只有一个班在前, 另外两个班在队伍内侧。

这样投放在正面的,是一个完整的战斗连。九十名军士中,有五个班在正面 和两侧作战,同时有四个班留在中间。每班的三组军士,由班长指挥调整,每排 的三个班,由排长指挥,随时进行补充和轮换。

程宗扬几乎可以感觉到战场上弥漫的死亡气息。如果自己能置身战场,这样 一场血战所吸收的死气,远远超过自己打坐修炼。可惜自己的战场不在那边,希 望时间不要太晚,自己赶到时死气还没有散尽。

程宗扬重新把注意力在战场上。星月湖军士的战斗方式自己在王哲的左武军 第一军团也曾经见过,但规模很小,远不如眼前这支军队运用的得心应手。事实 上,这种战阵与其说是军阵,不如说更像江湖中一些门派的剑阵,只不过放大运 用。

这种战法的好处是在激烈的战斗,仍能保持一部分士兵的体力,缺点是对基 层士官的要求极高,尤其是连排级尉官,必须时刻掌握自己所属士兵的状态,这 就要求他们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基层指挥官,还必须是一名修为足够的高手。一般 军队即使想学也学不来。

星月湖的军队犹如雪海中黑色的礁石,将宋军的冲击像浪花一样切开。王信 身披战甲,挥起重逾百斤的熟铁棍,纵马朝一名军士砸去。那名军士翻起臂上的 圆盾,「篷」的一声闷响,盾面碎裂。队伍中间一名少尉立刻抢出,长刀疾攻。

王信双腿一夹,坐骑跃起,籍着马势迎向那名少尉的长刀。

「叮」的一声,长刀被铁棍荡开,那名少尉身体一翻,以毫厘之差避开铁棍 的劲气,同时抬脚踢向马腿。

王信从军前是江湖大豪,一身修为别说一般军士,就是一些成名的江湖人物 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棍击出,满拟将对手击杀当场,没想到却被他躲过,反而 有余力攻击自己的战马,不由暗暗吃惊。

两组军士同时攻来,王信一眼便看出这些贼寇出手法度森严,已经在一般江 湖好手之上。他有心立威,暴喝一声,熟铁棍刹那间化成一片乌光,先逼开那名 少尉,然后震断两杆长矛,棍端「噗」的一声,从一名贼寇锁骨下方穿过,将他 击得飞开。

王信夹马趁势前突,却见敌军阵型一换,另外一组军士接替下受伤的同伴, 挥刀攻来,声势丝毫不逊于刚才的对手。

身旁传来一串兵刃撞击声,接着有人撞下马来,却是王信身边一名亲兵被另 一组敌寇联手击杀。

王信铁棍连挥,将攻来的兵刃逐一扫荡开来,心里却越发惊愕,他本身出自 草莽,又曾经率兵剿过弥勒教的得圣天王王则,王则擅长五龙、滴泪二经,手下 不乏高手,但终究是江湖上的乌合之众,被他一战而定。一支军队全部由武林高 手组成,身手强悍,军纪严明……难道真是武穆王的亲卫军?

第六章

悬着豹尾的大纛下,刘平神情越来越严肃。战局虽然胶着,出击的宋军却像 落在火堆上的雪花一样迅速消融,第三军已经先后投入四个都,却仍未能打垮这 支区区二百余人的队伍。作为前军的第三军一共二十五个都,但有八个都被奸细 引走,只剩下十七个都,一千五百余人。现在两翼有八个都列阵,四个都投入战 斗,只剩下一个营作为中军。三个军六千余人,竟然被二百余名敌寇打得捉襟见 肘,简直是荒唐!

「从第七军调一个营来!」

刘平道:「传令!收拢两翼!绝不让这伙敌寇逃出生天!」

大纛往前一挥,偃月阵两翼的宋军开始朝中间合拢。不多时,第七军的一个 营调至中军,随行而来的还有军都指挥使卢政、都虞侯万俟政。

卢政盯着战场,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万俟政失声道:「星月湖大营?」

「十余年下来,还有二百多人,果然是一支强军。」

刘平冷笑一声,然后问道:「后军如何?」

万俟政定了定神,「暂时没有敌寇出现。」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驰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为何不用阵图?」

都监黄德和气急败坏地说道:「刘将军!战有阵,阵有图!此行陛下亲赐阵 图,为何不用?」

「摆不了大阵。」

卢政提鞭道:「此地三溪并流,我军只能沿溪列偃月阵。若用大阵,一道溪 水便能让我军乱成一团,何况还有两道?」

黄德和拿出一叠帛图,匆忙翻检着,一边道:「便摆不了大阵,小阵亦可!

有阵图而不用,一旦败绩,便是我等的责任!「

刘平道:「区区二百余人,不用摆阵便一口吃了他!擂鼓!」

数面载在车上的牛皮大鼓奋力擂起,两翼的宋军加快脚步,往敌寇围去。刘 宜孙紧盯着那些穿着奇怪黑色长衣的敌军,心跳得比鼓声更快。他曾经听父亲提 到过一支类似的军队,而且还是宋军,可父亲明显不愿多提。如果这就是父亲说 的那支军队,刘宜孙便理解父亲为何不愿多说。这样的军队,即使放在内宫,作 为内殿直、龙旗直、御龙直、御龙弓箭直和御龙弩直这样皇帝身边的亲卫军,也 令人不安,何况还是一支私军。

张亢忽然一跤跌倒,又跘倒了几名同伴,队伍一阵慌乱。刘宜孙扶住张亢, 「你没事吧?」

张亢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泥。刘宜孙连忙看看其他同伴,幸好都没有 受伤。耽误这一会儿,已经比其他几支队伍慢了十余步,刘宜孙扶起同伴,「旗 头!拿好旗子!兄弟们!跟我上!」

张亢冷冷道:「急着送死么?」

刘宜孙愕然看着他,张亢道:「把绑腿都给我解开!湿水的鞋袜都换掉!用 干布包好!」

刘宜孙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仗有的打。穿着湿鞋湿袜,用不了一个时辰脚便冻坏了。」

说着张亢先解开绑腿,拽下趟过溪水时浸湿的鞋袜,然后抹干脚上的水迹, 用绑腿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程宗扬有些纳闷,他原以为崔茂会带着手下的兄弟直捣宋军中军,杀个天昏 地暗。没想到星月湖军士过了溪水之后,就停步不进,只背临溪水,与攻来的宋 军作战。跨在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中央,纹丝不动,对周围的交锋视若无睹。

有宋军试图从后方包抄,但刚走几步,溪面的冰层就破裂开来,数十名宋军 落水,半身浸得湿透。

冯源小声嘀咕道:「这些宋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闭嘴吧!换成咱们,这会儿连渣都没了!」

宋军放弃从溪后攻击的念头,三面合围,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作为近战的 主力,冲在最前面的是宋军的刀手。宋军武器制作极为精良,式样更是集六朝之 大成,阵中长刀短刀一应俱全,除了着名的笔刀、掉刀、戟刀、陌刀、屈刀、凤 嘴、眉尖、偃月这刀八色以外,还有朴刀、砍刀、雁翎、斩马等各种战刀。攻击 时只见刀光像雪浪一样翻腾。星月湖军士的装备相对简单许多,刀具只有一种短 刀,刀身挺直,刀尖微弯,形如马刀,每人佩备一把。长刀全部淘汰,长兵器只 有矛和重斧,武器的单一性,极大的简化了作战模式,任何一个位置的空缺,都 随时能得到补充。

他们的攻击同样简单而高效,最前面的负责抵挡敌方的攻击,矛手和斧手从 后方使出致命的杀着,一击毙敌。鲜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绽放,飘舞的雪花还未落 地,就被鲜血染红。

最先投入的两个都短短一刻钟内,伤亡便达到四成,已经被打残。另两个都 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在激烈的搏杀中,伤亡数字急剧扩大。

就在宋军难以为继的时候,两翼增援的队伍赶到战场。速度最快的一个都首 先排成进攻阵形,枪手放下肩上的长枪,朝敌寇逼去。

忽然,一名带着上尉军衔的军官从星月湖队伍中掠出,战刀左右疾劈,破开 宋军的枪阵,接着从背后擎出长矛,抬腕掷出,一举刺杀宋军掌旗的旗头,然后 在同伴的欢呼声中跃回本阵。

军旗和掌旗的旗头一同跌落雪地,造成一阵混乱。片刻后,都头重新整合好 队伍,但士气已经大受影响,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刘宜孙远远看到这一幕,不 由暗暗心惊,催促张亢的话更无法开口。

随王信出击的四个都已经折损半数。这会儿无论是主将刘平,还是军都指挥 使卢政,包括刘宜孙和张亢都已经看出,即使余下八个都的军士全部投入战斗, 局面也不会立即好转。毕竟这八个都都是以弓弩手为主,真正可以近战的还不到 三成。

卢政道:「将军。不若遣铁甲营上阵。」

刘平放下望远镜,向前一挥手,密集的鼓声立即变得愈发激烈。

一面红色的营旗挑起,中军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营数百名军士同时 起身。五个都的军士在旗下排成方阵,朝前逼去。他们头戴铁盔,披着青黑色的 铁甲,甲片光滑之极,虽然沾了雪水,仍然莹彻明亮。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块棱 状的突起,形如瘊子。积雪的土地在他们沉重的脚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泞,连枪锋 在内长达六尺的长枪,如林挺出,缓慢却毫不停止地向前推进。

徐永道:「是铁甲军。」

冯源道:「那是什么甲?磨得跟镜子一样,还有个疤。」

程宗扬道:「瘊子甲,宋军最精良的步兵坚甲。那不是磨的,是用锤打出来 的。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吗?那是精铁的厚度,锻造的时候不用火,一锤一锤把精 铁打去三分之二。」

敖润道:「老程,你知道的不少啊?」

程宗扬道:「打仗当然要做好功课。」

这些资料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程宗扬还记得,一副完整的痦子甲,重量将 近二十五公斤,有铁甲一千八百片,每片重量仅十几克。通过冷锻,厚度只有原 来的三分之一,甲片表面未锻的痦子,不仅增加了甲片的强度,还增加了表面的 弯曲度,使斩开甲片更加困难。

铁甲营出现的同时,崔茂的马匹向前动了一下。星月湖的阵型露出一道细小 的缝隙,阵中唯一一匹战马随即驰出,与王信针锋相对。

王信甲衣染满鲜血,有敌寇的,有自己的,更多的则是来自身边的亲兵。交 手不到半个时辰,他的亲兵只剩下不足半数。这些亲兵都是他亲传弟子,一战伤 亡如此之多,还是从未有过的惨痛经历。

眼看敌将从阵中驰出,王信霹雳一声喝道:「杀不死的贼寇!又作乱么!我 捧日军在此!看尔等还能顽抗多久?」

崔茂侧耳听着,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原来是捧日军,岳帅常说,捧 日军模样、身段都好,就是缺了俩奶子,不然在家奶孩子正合适。」

他声音并不高,但战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宋军都露出愤怒的 神情。宋军禁军挑选极为严格,专门用木头制成士兵的标准形状,称人样子,所 有军士都要跟人样子比过,符合条件的才能选中,他这番话可骂到骨头里了。

程宗扬道:「六哥这嘴够损的。」

徐永咳了一声,小声道:「这是岳帅的原话。」

王信脸色铁青,长吸一口气,抡起熟铁棍,朝崔茂攻去。棍端撕开空气,发 出一声短促的爆裂声。崔茂从马后摘下兵器,「铛」的一声巨响,将王信的熟铁 棍砸到一旁。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个八骏中排名老六的青骓,看起来充满了艺术 家的浪漫气质,用的兵器却是一只粗笨到极点的混元锤。西瓜般的锤头泛着青铜 般的光泽,上面用蚀刻法刻着小桥流水的图案。

锤棍相交本来就占了优势,这一记崔茂又是久蓄力道,全力出手,王信的熟 铁棍顿时被砸得弯曲如弓,无法再用。

王信抛开熟铁棍,反手抢过一柄长刀,只见青光一闪,接着一篷热血溅得他 半身都是。崔茂左手举起混元锤,一锤将王信战马的头颅砸得粉碎。王信腾身跃 起,弃马挥刀,斩向敌将的脖颈。

斜里一杆长矛刺来,另一名带着上尉衔的星月湖军士将王信逼开。崔茂则单 骑迎向那一个营的铁甲步卒。

离铁甲营还有两三步距离时,那些披着重甲的军士同时举起长枪。崔茂一扯 马缰,坐骑横移一步,接着战马后腿弯曲,上身昂起,包着蹄铁的前腿踏出,蹬 在两名军士胸口。军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声,被铁蹄踏中。这一下力道不 下于被人全力一击,虽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冲击力,两人仍被踏的口喷鲜血,向 后倒去。

接着崔茂抡起混元锤,只一击,便将最前列十名军士的长枪一并砸断,最前 面一名铁甲步卒被锤头扫中,顿时像纸片般横飞出去。

刘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勇将!」

「是青骓。」

卢政道:「岳贼手下八寇中,排行第六的青骓。」

「我去会他!」

万俟政绰矛翻身上马,从中军冲出。

卢政道:「还有七寇。我也去!先格毙此贼!」

刘平忽然喝道:「刘宜孙!拖延战机者!斩!」

这声长喝声震全场,刘宜孙脸色一下涨得血红,拔刀朝崔茂奔去。张亢暗骂 一声,狠狠抹了把脸,紧跟着都头冲上战场。

刘平对卢政道:「你回后军。小心敌寇截断我军退路。」

卢政盯了崔茂一眼,带着亲兵驰回后军。

随着铁甲营投入战场,王信的第三军已经全数出动,以六倍的兵力围攻星月 湖第四营。四营伤亡快速增加,但倒在他们阵旁的宋军伤亡更多。几乎每有一名 星月湖军士受伤,就有两名宋军战死。可出乎意料刘平等人的意料,第三军装备 最精,战斗力最强的铁甲营始终没有接近星月湖的阵列。他们的阵型不断被那个 披着披风的身影冲开,崔茂的混元锤带着风声呼啸而过,像死亡一样无法阻挡。

「难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原来是养足精力对付铁甲军。」

程宗扬看了看闹钟,「已经半个时辰了,侯中校怎么还不发信号?四营的兄 弟顶得住吗?」

敖润道:「不如我先冲一把!替兄弟们解解围!」

程宗扬道:「老杜!你看呢?」

杜元胜道:「四营的兄弟在拖延时间。宋军刚才趟过水,支持不了多久,打 掉他们这股锐气便疲了。」

月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这让程宗扬有点欣慰,这倔丫头还不是一味的蛮 横,知道轻重。毕竟宋军还有两个整军没有投入战斗,卢政的第七军在后面虎视 眈眈,郭遵的第六军更令人担心。那是一支全骑兵,一旦及时赶回,局面立刻就 会逆转。

战斗从卯时一直持续到辰时,三川口是一片数里宽的平原,双方却在溪水间 的狭小地域展开血战。程宗扬越看越是放心,一般人很难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运 动——即使优秀运动员,也不可能一口气冲刺一千米。像这种连续作战,受过训 练的精锐士兵也支撑不了太久。宋军依靠数量优势,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而星 月湖军士则利用熟练的阵型,不急不燥地与宋军对攻,再急迫的局面,也始终有 人保持休息状态,虽然强敌环伺,却守得固若金汤。

从中军冲出的宋军将领已经伤在崔茂锤下,幸好铁甲营的士卒拼死相救,万 俟政才捡了条性命。崔茂的披风浸透鲜血,内里的血色愈发红得刺目。宋军铁甲 营不惧刀矢,但他的混元锤无锋无刃,无论刀枪剑戟,还是精铁打制的瘊子甲, 面对那只铁西瓜都是白饶。

崔茂像一个高明的指挥家,指挥着战场的节奏,他每次冲击之后,都仗着快 马远远驰开,铁甲营披着瘊子甲的重装步卒速度本来就慢,根本无法追击。最后 刘平派出一队亲兵追杀,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接着趁铁甲营立足未稳,突 然从他们阵型最薄弱处杀入,再扬长而去。

铁甲营所在的中军距离星月湖军士只有二百步,正常速度五分钟就可赶到, 但这五分钟的路程却被崔茂单人匹马拖了半个时辰。宋军中军紧邻第二道溪水, 前军放在距第一道溪水四十步的位置,原意是想趁敌军进攻时,半渡而击。结果 星月湖军士以偃月阵渡过溪水,随即背水列阵,迫使宋军主动攻击,原来的计划 顿时成了鸡肋。

宋军前军出击,准备的偃月阵完全没用上,反而与中军拉开距离,于是中军 的铁甲营出动之后,就给崔茂留下了冲杀的空间。可以看出,从头至尾,宋军的 反应都在对手的算计之中。

一名年轻的宋军迎着崔茂驰来的战马横起长刀,一边喝道:「拒马!」

十余名枪手挺起长枪,紧张地盯着对手,最前面一排持盾的刀手半跪下来, 用肩膀扛住盾牌,其余的军士纷纷举起弓弩,瞄准那个煞星的坐骑。

只剩下十余步时,刘宜孙大喝道:「放!」

数十支弩箭同时飞出,却见那名敌将左手抓起披风一挥,将箭矢尽数卷走, 露出肩章上两颗银星。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已经没有机会再放第二箭,刘宜孙横刀大声喝道: 「杀!」

说着当先冲上前去,一刀砍向崔茂的肩膀。

崔茂清雅的面孔不动声色,他左手抡起混元锤,磕开刘宜孙的长刀,忽然眼 前乌光一闪,一枚精巧的弩箭朝他面门疾射过来。张亢这一弩放得刁钻之极,待 崔茂发现,已经避无可避。

崔茂头一仰,仿佛被弩矢射中,接着从马背上挺起身,口里已经多了一枚弩 矢。他「呸」的一口,吐出弩矢,然后举锤朝张亢砸去。

张亢奋力一挡,顿时佩刀弯折,口喷鲜血,整个人旋转着仆倒在雪地上,接 着被马蹄践过。

刘宜孙目眦欲裂,眼看着那名敌寇踏过张亢的尸首,冲向拒马阵,嘶声道: 「刺!」

「杀!」

枪手挺起长枪,齐声高呼,朝敌寇的胸口、大腿、马腹刺去。

谁知崔茂一勒战马,硬生生停在枪锋前半尺的位置,那些军士刺了个空,连 忙收枪,重新结阵。

众人都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会停在枪阵之外,混元锤再凶猛,也只有三尺多 长,勒马对战,长枪自然占足了便宜,不等他锤到,十几支长枪就能在他身上、 马上戳几个窟窿。

崔茂举起混元锤。青铜的锤瓜上沾满血迹,锤上蚀刻的小桥流水淌着鲜血, 宛如地狱的修罗血池。出乎那些军士的意料,敌寇手臂一抬,那只青铜锤瓜以雷 霆万钧之势直轰过来,越过丈许的距离,将数名军士砸得筋断骨折。

崔茂回臂一收,锤柄飞出的铁链一匝匝绕在臂上,血淋淋的锤瓜宛如血河。

他冷笑一声,纵马闯入敌阵,将那队宋军杀得四散奔逃,这才拨转马头。

一个都上百名的宋军,这会儿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孤零零立在战场上,双手握 住一支捡来的长枪,对着自己。

崔茂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小步朝那名宋军奔去,目光却落在他背后的铁甲营 上。这个都头级别的小人物,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杀!」

刘宜孙大喝着,长枪如蛟龙出水,刺向崔茂的胸膛。

崔茂生出一丝讶异,这年轻人颇有几分锐气,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很可能会 前程似锦。崔茂瞟了他一眼,举起混元锤。就在战马驰过的刹那,地上一具尸首 忽然翻身,一刀刺进马腹。

崔茂踢开马镫,飞身跃起,一截刀锋从鞍侧伸出,带出一篷滚热的马血。

崔茂珵亮的马靴踏在雪地上,黑色的披风不住滴下血迹。他冷冷盯着张亢, 「很好。难得宋军有你这样的人才。」

「青骓崔茂,天下英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亢握着雁翎刀,毫无惧色地说道:「不知崔中校是不是有伤在身,一直未 见将军用右手?」

崔茂伸出右手,手上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袖中,伤痕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笔 直穿过,似乎整个右手都被劈开。

崔茂道:「能接我一招,便饶你不死。」

张亢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提刀道:「来吧!」

崔茂旋风般掠过雪地,张亢弯下腰,似乎要迎上去,忽然侧身一滚,挥肘砸 开冰层,游鱼般消失在冰下。

溪水并不深,但要砸开冰层找到张亢,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崔茂已经失了战 马,随时可能被敌军缠住,只好放过这个不知名的宋军小卒。

「这家伙够狡猾的。」

程宗扬道:「杜元胜!」

那个曾经的鱼贩双脚一并,「到!」

「你带……」

程宗扬刚说了两个字,宋军中军忽然响起一阵锣声,厮杀的宋军潮水般退去, 留下满地鲜血。

程宗扬讶道:「打了一个多时辰,一千多人连两百人都没吃掉就退了?他们 不会是认输了吧?」

杜元胜道:「恐怕是出现冻伤了。刘平为人豪勇,免不了有些气傲,这口气 必定咽不下去。此战宋军处处失算,撤军重整阵脚,不失为良策。」

「老杜,你对宋军挺熟悉啊?」

杜元胜微微一笑,「我们最熟悉的就是宋军了。」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忘了你们当年也算宋军。嘿嘿,估计你们岳帅没少欺 负过人家禁军吧?」

赵誉在旁边满不在乎地说道:「算不得欺负。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捧日军内部正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黄德和拿着帛图大声道:「刘将军!我 军阵图精于天下!为何弃而不用!」

种世衡道:「偃月阵乃古之名阵,刘将军临溪结阵,并无不妥。」

黄德和立即顶了回来,「我朝有常阵、平戎万全阵、方圆牝牡八阵!哪里来 的偃月之阵!以古为上,这是抱残守缺,泥古不化!」

和世衡耐着性子道:「八阵之雁行阵,就是偃月阵变化而来。」

「既有变化,为何不变?以数千精卒对数百寇贼,损兵折将,不正是偃月阵 的过失吗!」

刘平止住种世衡,「都监大人意思如何?」

「山中仓促而战,便以常阵对之!」

种世衡忍不住道:「常阵要九阵并用,都监大人如何分派兵力?」

黄德和指着阵图道:「其一先锋之阵' 御奔冲,陷坚阵,击锐师' ,便以铁 甲营为之;其二策先锋阵' 置于先锋阵后,以骑将一员统之,制敌奔突' ,便以 王将军为首,领二都策应先锋;其三中军大阵,以第三军十个都,第七军十个都 为之;其四前阵乃奇兵,出中军大阵之前,选一营为之。」

种世衡道:「四阵已经用掉六营人马,还余五军,如何为之?」

黄德和厉声道:「若第六军在此,何需捉襟见肘!东西拐子马阵、无分地马 三阵需用骑兵。既然无骑可用,只能弃之。殿后、策殿后阵,各用一营,有此六 阵,尚堪一战!」

刘平看着黄德和,良久道:「就依都监大人所言。鸣金!」

种世衡急道:「将军!切切不可!敌寡我众,正需一鼓作气!一旦鸣金,我 军锐气必折。」

刘平冷哼一声,「哪里还有锐气!传令!调卢政神射营为中军!」

宋军重新结阵,以铁甲营在前,王信带领两个都在旁策应,第三军剩余的十 个都以及卢政的两个营结成中军大阵,第七军余下三个营分别为前阵、殿后阵和 策殿后阵。

三川口有三道溪水,星月湖军士据守第一道溪水,宋军中军大阵有四个营的 兵力,无法全部放在第一道、第二道溪水之间,只能退过第二道溪水,在第二道 和第三道溪水之间结阵。最后面的殿后阵,更是放在第三道溪水之后。

刘宜孙匆忙收拢自己的队伍,一边寻找张亢,但天寒地冻,根本无法往溪中 打捞,看到营旗招展,招集散乱的队伍,刘宜孙只好放弃,带兵回撤。

双方都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机会,抓紧时间休整部署。程宗扬看看这边的 徐永和赵誉,又看看另一边的杜元胜和臧修,「你们以前打仗也是这样打的?」

一个不满员的步兵营,与宋军捧日军几千精锐打得不分胜负,程宗扬都不明 白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徐永道:「刘平是地方将领调到禁军的。对我们不熟,对捧日军也不熟,才 一错再错。如果只用铁甲和神射二营,四营的兄弟就麻烦了。」

敖润道:「宋军也是,怎么不一家伙全压上来?」

「他们不敢。」

赵誉道:「宋军的骑兵被引走,又少了八个都。只剩下第三军三个半营,第 七军五个营。大概是三千五百人上下。宋军不惯雪战,战斗力要打个八折,想吃 掉四营的兄弟,至少要投入四个营,但四营兄弟背后有冰溪,宋军没办法展开阵 型。如果后军也压上来,再来一队人马,就把他们冲散了。刘平这样做,是在防 着我们伏兵。」

杜元胜道:「大雪是天时,冰溪是地利。我军背溪作战,后顾无忧,再加宋 军不敢投入全力,崔中校的混元锤又正克宋军的铁甲营——便是这样了。」

程宗扬默算了一下,宋军四个营名义上是两千人,实际大概有一千八百人, 战斗力打过折,算一千四百。星月湖军士不足三百人,与宋军的比例是一比五。

再加上溪水,承受的压力在一比三左右,看来这个比例并没有数字上那么悬 殊。

尤其宋军的铁甲营并没有实际投入战斗。这样算下来,星月湖一个营独斗捧 日军两个半营还游刃有余,也不奇怪了。

星月湖军士损伤达四成,数量虽然不小,但情况明显比宋军好得多。宋军一 退却,他们并没有趁乱追击,一半人坐下来,打坐调息,恢复体力,另外一半在 前列阵戒备。伤者在队列中就地救治,没有一个撤到溪水之后。

生死关头,双方军士的素质便显露出来,星月湖许多伤者都是在要紧关头避 开要害,战殁者并不多。相比之下,宋军的伤亡数字就足够刘平皱眉了。王信第 三军的三个营加两个都全部投入战斗,包括铁甲营在内,伤亡达三成,比例看似 比星月湖低,但战死不下三百人,尤其是最先投入的一个营被彻底打残,只能把 散兵编入中军大阵。

星月湖军士抓紧时间休息,却不愿让对手也能休息。崔茂提着铜锤踏雪走向 宋军坚阵,朝大纛下的宋军将领扬声道:「刘平,敢与我一战么!」

刘平冷冷道:「射!」

宋军张开弓弩,箭矢雨点般飞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崔茂大笑道:「刘平小 儿!无能鼠辈!」

说着又闯上前去,接连击杀数名宋军,在先锋阵合围之前,逸出重围。宋军 虽然吃了些亏,但他们紧守阵脚,星月湖如果强攻,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战 局一时陷入僵持。

第七章

程宗扬看了看时间,时针接近十点,大雪已经埋到小腿的一半,还没有停歇 的迹象。这样的天气里,宋军严阵以待,只会让体力白白流失。

王信驰回中军,「将军,不能再拖下去了!兄弟们不耐风雪,这会儿衣甲都 湿透了,再待下去,只怕铁甲营的甲片会冻在一起。」

刚才刘平接纳了自己结阵的主意,让黄德和很是松了口气。捧日军不依阵图 而战,即使打胜自己也不能免责,一旦打败,斩首的可能都有。他说道:「既然 战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缓缓退却。」

种世衡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

刘平道:「说吧。」

种世衡简单说道:「郭指挥使。」

「没错!」

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黄德和道:「如果敌寇是以主力攻击郭指挥使的第六军呢?」

种世衡道:「不可能。敌寇精心挑选三川口,就为了在此与我军一决胜负。

他们以数百兵背水列阵,有恃无恐。末将认为,这周围至少还有三个营的敌 军潜伏。「

黄德和不咸不淡地说道:「但愿都虞侯能看准吧。」

远处刘宜孙忽然站起来,招手道:「张大哥!」

张亢已经脱了湿衣,不知从哪儿剥了身带血的衣甲,从山林中钻出来。

「张兄去哪儿了?」

张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低声道:「给兄弟们找条逃生的出路。」

刘宜孙愕然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军虽然初战不利,哪里就输了呢?」

「你还看不出吗?」

张亢道:「敌寇步步设计,先是小股袭扰,令我军心浮气燥。我军本来三个 军,六千余人,结果郭遵的骑军轻易出动,王信军被引起八个都。这便少了一半 的人马。这伙敌寇你也见了,寻常敌寇被十倍军力包围,早逃之夭夭,他们却敢 背水而战。嘿嘿,如果我没猜错,这三川口,便是我们捧日军第三军、第七军的 葬身之地!」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一时说不出话来。

「敌寇处心积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始来一战。既然如此谨慎,此时出阵 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张亢道:「好在敌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们全留在这里,想要逃生,还有 机会。如果伏兵出现,我们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东绕个圈子……」

「不要说了。」

刘宜孙打断他,「我刘宜孙绝不会当逃兵!」

……

十点二十分,程宗扬几乎怀疑双方会不会就此罢兵的时候,崔茂军忽然全军 起立,除了受伤无法行动的数十人以外,其余军士列成锥阵,沉默无声地朝宋军 逼来。

刘平立刻道:「策先锋阵、前阵、策殿后阵戒备!」

黄德和道:「敌寇在前,为何动用侧翼?」

种世衡冷冷道:「敌寇弃水来攻,不理后路,必然侧翼有援军出现。」

他转过身,抱拳道:「将军!都虞侯种世衡请战!」

「兵出何处?」

「北山!北风正急,敌寇不来便罢,若来,定会顺风而袭。」

刘平点了点头,「前阵交给你了。」

种世衡径直出了中军,率领前阵的一个步兵营在北面列阵,人人刀出鞘、弓 上弦。前面先锋阵的铁甲营厮杀声不断传来,种世衡却看也不看一眼。那伙敌寇 虽然勇悍绝伦,但以不足半数的兵力,想撕开铁甲营的防守绝非易事。要紧的是 侧翼随时会出现的敌寇生力军。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宋军学聪明了,竟然没有上当。」

杜元胜道:「这几员将领还不差,指挥都有章法,就是运气差了些,遇到了 侯中校。」

大雪变成鹅毛状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前阵的宋军迎风而立,寒风吹在脸 上,如同刀割。宋军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冻得脸色发青,种世衡有些怀疑,如果 敌寇不出现,自己的军队还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支撑多久。

忽然一面战旗出现在山林中,火红的旗面在风中猎猎飞舞。那面旗帜不知上 过多少次战场,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一个绣金的「岳」字依然色泽鲜明,仿佛 随时都能从旗上跃出。

种世衡微微眯起眼睛。武穆王,岳鹏举。时隔十余年,又见到星月湖大营的 战旗,他不禁手心出汗,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种世衡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毫无 把握。

从林中出来的只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马上的骑手穿着与崔茂同样的军服, 单手持着旗杆,从容踏雪而来,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简直就像踏雪寻梅的文 人雅士。

骑手简短说道:「八骏第七,朱骅王韬。」

种世衡在阵后看着他,一边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时,王韬右手举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掷,旗杆标枪般直 射而来,掠入宋军阵中,从一名枪手颈中刺入,带着血雨牢牢刺进泥土数尺。接 着王韬纵马向前,一边从鞍侧取下一柄大斧,双臂一挥,巨大的斧轮带着火光轰 然而出,扫过丈许的距离。激射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顿时化为灰烬。

崔茂在幽长老交手时右手受伤,无法使出全力,此时王韬的出手,才让种世 衡真正见识了星月湖八骏的实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时举盾,合力挡住王韬的焚天斧,两名刀手被斧轮劈中, 包铁的木盾顿时碎裂,溅出无数火星。宋军严密的阵型被他这一斧撼动,露出一 个缺口。后面的枪手匆忙举起长枪,刺向王韬。后面阵内的军士则试图夺下那面 军旗,但旗杆入地数尺,几名军士联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阵型更加散乱。有 军士挥刀试图砍断军旗,但拼尽全力也没能砍动旗杆。

种世衡厉声道:「不必理会!全军听令!杀!」

趁着军旗引起的混乱,王韬的战马像楔子一样攻入前阵,巨斧烈焰狂舞,以 一人之力,撞开宋军的阵型。

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早在夜影关时,臧修说起几位校官,对烈山这一战信 心十足。星月湖八骏,真的是够猛。不过王韬这种打法极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钟 已经很了不起。宋军再怎么说也有几千人,等他气势一弱,踩也踩死他。已经等 了快一上午,约定的信号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让自己来 观战的?

转眼间,王韬已经攻进宋军阵中,那面军旗仍牢牢钉在雪地上,反而是宋军 两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斩断,连旗子都烧了个干净。

种世衡没想到敌寇只出来一骑,就让己军士气大挫,再让他横行下去,整个 前阵就彻底乱套了。种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马上前,双手一送,刀尖卷起风雪, 挑向王韬的咽喉。

就在这时,种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队军士悄无声息地掠上战场。

王韬的第五营采取了与崔茂军完全相反的战术,崔茂的四营是列成战阵,以 集团方式作战,而五营则以以班为单位,彻底打散,十人一组,趁营长吸引了宋 军全部注意力的机会,以隐蔽的方式接近,然后突然出手。等种世衡觉察出他们 的战术,二十个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将整个前阵切开。

五分钟。仅仅五分钟,严阵以待的宋军前阵就彻底崩溃。程宗扬与敖润互视 一眼,后者也一脸愕然。程宗扬耸了耸肩,「风向实在太好,雪这么大,宋军连 眼都难睁开。老杜,你说是不是?」

杜元胜道:「就是让宋军自己跟自己打,站在上风的一队也能轻松取胜。」

种世衡的眉尖刀以快见长,此时前阵已乱,他索性放手一搏,一时间刀光霍 霍,连王韬的焚天斧也难以斩开他的刀网。

前阵的突然崩溃,令宋军大为震动,位于最后方的殿后阵试图回援,但有溪 水相隔,只好停下,隔溪等待。幸好卢政亲率策殿后阵的一个营,加上中军大阵 派的两个都,重新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远处号角声响起,程宗扬精神一振,「干!终于想起我们了!兄 弟们!该出手了!」

「程头儿!」

敖润叫道:「宋军在这边!」

「是郭遵的骑兵!你以为咱们备马是干什么用的?」

江州坐骑都是从外地贩来,萧遥逸多方搜罗,把自己私养的马匹都凑上,数 量也不足五百匹。这次却交给程宗扬三分之一,除了自己带的星月湖五个班,两 队雇佣军也有半数乘马。

程宗扬跃上马背,一连串道:「徐永!你带队去协助四营的兄弟!赵誉!你 在后协助,无论如何把他们赶过第二道溪水!杜元胜!你带雪隼的兄弟们过溪, 在四营后面列阵!郭遵的骑兵肯定要回归本阵,能不能挡住他们第一波攻击,就 看你们的了!」

山丘上人声鼎沸,战马嘶鸣,那些雇佣兵已经等了一上午,又见宋国禁军没 有想像中那么强,都有心杀过去大捞一把,军令一下,立刻欢呼起来。三人带着 人马分头行动,战马的铁蹄在雪地中划出几道相背的弧线。敖润也跟着杜元胜去 溪水列阵,冯源却留下来,待在程宗扬身边。

月霜踢了臧修一脚,臧修连忙道:「报告程少校!我们呢?」

程宗扬抬手指道:「看到那座山丘了?苏骁带的一队雇佣兵就在后面,我们 去另一侧。等郭遵军的前锋一来,就从两边冲出,把他们截断。」

「是!」

臧修的声音分外宏亮,然后转身向月霜敬了个礼,「报告班长,我们的任务 很重啊!」

月霜皱了皱眉,程宗扬把人都调走了,身边只剩下自己这一个班,用这点人 去拦截禁军的铁骑,简直是笑话。可自己前面说得太满,这会儿提出质疑,未免 显得比这个胆小的混蛋还胆小。

月霜一磕马刺,坐骑蓦然加速。臧修提醒道:「班长!地上有雪,万一有凹 坑,马蹄就废了。」

月霜没好气地说道:「我在北疆,一年八个月都是大雪。」

「属下明白了,」

臧修用崇拜地口气道:「班长很厉害啊。」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臧和尚。」

「请程少校指示!」

「我有点明白你从哪儿骗来的一妻一妾了。」

臧修悄声道:「哄女孩嘛。岳帅也夸过我,说老臧这不叫本事,叫本能—— 喂,程头儿,本能是啥?」

「闭嘴吧,你个花和尚。十方丛林瞎了眼把你捡到庙里。」

……

白皑皑的雪原上伸出一面军旗,厚厚的积雪掩盖了蹄声,只能看到战马的铁 蹄不断践开雪花。

担任前锋的是第六军轻骑,为了尽可能减轻负重,他们只在肩头和胸前的要 害披着轻甲,每人备着一张角弓,一柄马刀和一杆短枪。

前面是一条百余步长的坡道,越过这处隘口,就是三川口了。郭遵天不亮就 全军出动,途中遇到一伙敌寇,追逐多时却被引到一处山谷。他派出的探马始终 没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径,又与中军音讯断绝,郭遵心生疑惑,立即 率军撤返。结果归师途中连续遇到小股敌寇的狙击,等赶回三川口,已经是三个 时辰之后。好在禁军战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冒雪奔驰百里,劣马已经力竭,这 些战马却正跑到劲头上。

最前面一个都的轻骑已经驰上山丘,骑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不禁露出惊愕 的表情。领队的军使看清战况,立即回马奔来,高声道:「郭指挥!敌寇……」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飞来,将他脖颈射了个对穿,那名军使重重跌下马 来。

一名骑手从半丘处驰出,白色的氅衣仿佛与雪原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到一 个模糊的影子如飞而至。他举起雕弓,快捷无伦地弯弓搭箭,战马冲出七步,便 放了四箭。宋军来不及反应,便有一名军使,三名旗头被射落马下。最远的一名 旗头还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骑手射出的箭矢却如灵蛇,准确地射中那人咽喉。

三面都旗跌落雪地,宋军的前锋顿时大乱。此时最前面一个都的骑兵已经驰 上山丘,坡道上聚集着两个都。失去旗号指引,军使只能大声喝令,整顿队伍。

接着山丘上传来一阵吼叫,来自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一拥而出,跟着那名骑 手杀出来,与宋军绞杀成一团。

郭遵在后面看得清楚,那群贼寇毫无阵列,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他们从半 丘处攻击,倚仗地势和勇悍的身手,竟然一下把自己的骑兵冲开。两个都的骑兵 被拦截在山丘上,战死的马匹和军士不断从山坡上滚落,堆积在一起,阻碍了后 军的冲锋。

那个白氅的骑手在雪地上奔驰如飞,射空箭囊之后,他将箭囊连同雕弓一并 扔开,从鞍侧摘下一支长戈,一刺一挑,将两名宋军刺下马背。

忽然有人认出那个身影,「苏骁!」

「他不是在秦军吗!」

「他是岳贼的余党!」

「不对!这些贼寇不是他手下那些!」

一直没有作声的郭遵喝道:「挥旗!」

说着他挽起铁鞭,亲自催马出战。

第六军被堵在山丘上的两个都全是轻骑,此时军使和旗头先后被杀,都中的 副军马使接管了指挥权。看到郭指挥使的旗号,两个都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一 个都守在山丘上,另一个都向下冲锋,前后合击那伙大胆的贼寇。

那伙敌寇数量并不多,又胆大妄为,竟然敢楔入大军中间。宋军前后合击, 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全歼这些贼寇。

就在这时,守在丘上的捧日军骑兵发生混乱,一小股骑兵突然从侧面出现, 最前面一名骑手虽然穿着皮甲,但美目丹唇,肤色白净,竟是个女子。

月霜骑术娴熟之极,她越过一堆被大雪覆盖的乱石,直接闯入那个骑兵都的 中间,双手握住矛杆,右手手背挺直,长矛笔直刺出,将一名宋军刺倒。

她看着崔茂和王韬两人纵横披靡,觉得宋国禁军也不过如此,只用了五分力 气,长矛刺出,才发现那名骑兵身手矫健,被她刺中不仅没有一命呜呼,反而一 把握住矛杆。月霜索性丢开长矛,从腰侧拔出真武剑,盘马侧身,挡住旁边一名 骑兵的马刀。接着双腿一夹,坐骑向前纵出半步,凭借马势,将那名骑兵斩落马 下。

宋军骑兵并没有一窝蜂地冲下去救援,留在山丘上这一个都有八十骑,而月 霜身边只有一个班的兵力,就算能以一当十,也是一场恶战。

很快宋军的数量优势就体现出来,山丘上的两个都先后稳住阵脚,无论是月 霜还是半山丘处的苏骁都陷入苦战。

臧修紧跟着月霜,替她挡住侧方的攻势,一面调动手下。这十骑就像一个整 体,月霜冲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一时间把宋军撞得人仰马翻。

可月霜毫不领情,气恼地说道:「你们总跟着我干嘛?」

臧修一点都不含糊,「报告班长!班长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我只说两个字。」

月霜道:「滚开!」

说着月霜一勒马匹,从臧修等人的空隙间冲出。负责指挥的副军马使看出她 才是为首的贼寇,立即调动手下挡住臧修等人,自己提枪杀来。

月霜孤身陷入重围,手中只有一柄真武剑,勉强可以防身,想破敌就没那么 容易了,一个不小心,被宋军乱刀分尸也不是不可能。她凭藉娴熟的马术,接连 闪过两股宋军。

那名副军马使紧追着月霜,一面摘下角弓,把箭支扣在弦上。月霜似乎也感 受到背后的威胁,一拉缰绳,坐骑侧身跃上积雪山坡。

副军马使紧追不舍,他在疾驰的坐骑上拉开角弓,瞄向月霜的背影。忽然马 匹猛地向前一栽,却是踏到积雪下一块乱石,顿时马失前蹄,撞向地面。副军马 使极力甩脱马镫,忽然面前一个影子疾掠而过,月霜从马背上斜过身,真武剑轻 轻一划,斩断了他的脖颈。

山丘下,郭遵与苏骁交手的想法并没有实现,那个悍匪向下冲杀十几步,将 宋军前后彻底斩断,便拨转马头,逆着山势迎向刚冲下来的宋军骑兵。郭遵已经 看出他们打的主意是山丘上的两个都。但敌寇数量不过百余人,吃掉两倍的宋军 精骑岂是容易。何况他们还有一半的人没有马匹,即使两个都全部被他们吃掉, 也逃不出十倍兵力的追击。

月霜巧妙地利用地势,斩杀了宋军的副军马使,引来臧修一阵喝彩,接着他 大喝一声,用手臂挡住宋军的马刀,接着雷霆战刀咆哮着撕开对手的衣甲,将他 手臂连同躯干砍成三截。

两名宋军骑兵围拢过来,月霜心无旁鹜,与两骑交手七八个回合,才将他们 刺落马下。月霜胸口微微起伏,一边暗自惊讶于捧日军的强韧。接着月霜一眼看 到山头上那个混蛋。他神情悠闲地看着自己在下面厮杀,还有脸在笑。月霜一怒 之下,摘下弩机,对着那个混蛋射了过去。

程宗扬看着弩箭从脸旁飞过,咧嘴对冯源笑道:「冯大法,你们副队长发脾 气了。」

冯源有些紧张地说道:「程头儿,行不行啊?」

「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还问我?」

「程头儿,匡神仙可比我强。」

「匡大骗子被孟老大调走,干别的活了。不管行不行都是你了。」

冯源咧了咧嘴,使劲攥着拳头。

军使、副军马使、旗头全部战死,那一个都的骑兵仍没有崩溃,反而将月霜 等人团团围住,四面攻击。臧修和鲁子印牢牢守在月霜身后,既要让她这一仗打 得痛快,还要避免她受伤,这两个尉官可是使尽浑身解术。

那支轻骑弓马精熟,臧修接连替月霜挡了三箭,虽然连皮都没破,但这样近 距离混战,一个疏忽就可能致命。

程宗扬见宋军已经不再顾及阵型,最后几名警戒兵力也挽弓加入战局,立刻 扬手一摆。

林中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杀声,如同数百伏兵同时出现。接着两支骑兵分 别驰出,朝宋军的轻骑杀来,后面战旗飘扬,看不出有多少兵力。第一波攻击之 后,失去指挥的宋军轻骑终于崩溃,骑兵开始拨转马头,往三川口的战场逃去。

月霜等人驱散剩余的骑兵,立刻居高临下,朝山坡间那一个都杀去。宋军在 被截断后,立即前后合击,没想到这时反而被对手围住。眼看着山丘上一个都的 骑兵被一扫而空,这些骑兵也失去斗志,前后都有敌寇,不少人弃马朝两侧的山 林逃去。

月霜舒了口气,这才朝援军看去。那个胆小鬼竟然还藏的有伏兵,到底是哪 里来的?

两股骑兵汇合在一起,来的却是吕子贞和俞子元。他们休整多时,这会儿能 动的全部拉来,也不过十四人,林中摇旗呐喊,声势汹汹,其实只是些不能参战 的伤兵。

但这点人马已经足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间两个都的骑兵死 的死,逃的逃,在山坡上抛下数十具尸体和百余匹无主的战马。

在坡上阻挡宋军的雇佣兵已经支持不住,在宋军的冲击下不住退却。月霜等 人从山丘上驰下,与苏骁合兵一处,双方联手,朝宋军攻去。宋军抵挡不住,前 面十几骑转身后撤,被敌寇衔尾追杀,一直退到山坡下。

这种击溃战最为轻松,对手完全把后背暴露出来,而且没有还击的余地,月 霜接连斩杀了两名骑兵。正打得顺手,臧修却拉住她的缰绳,「班长!程少校命 令我们立刻撤退!」

「为什么要退?这个胆小鬼!」

臧修压低声音,「敌军势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山坡下,第六军的骑兵一列列秩序井然,一眼望不到队尾。虽然失去了两个 都,还有一个都的骑兵遭受重创,但第六军总共有二十五个骑兵都,就算放手让 她去杀,杀到天黑也杀不完。

月霜气恼地啐了一口,停止追击。

「骁骑营!卸甲!」

随着郭遵一声令下,一队骑兵卸去战甲,接着催马上前。他们的坐骑是清一 色的高头战马,比旁边的同伴明显高出一截,此时战马迈开步子,铁碗般的马蹄 践起雪泥,如同风雷涌动。

苏骁等人杀开一段距离,掩护没有马匹的雇佣兵撤退,一旦被骁骑营追上, 攻守之势逆转,他们就成了被追击的对象。没想到郭遵的调动来得如此之快,那 些卸了甲的骑兵速度极快,殿后的部队还没有撤回就被追上。苏骁且战且走,他 白色的大氅被箭矢穿透,露出里面一套黑色的皮甲。

臧修等人拥着月霜一路狂奔,月霜不甘心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苏骁的坐骑 被追兵射杀,他跃下马背,挽戈立在当道,然后伏身一扫,前面两匹战马前腿碎 裂,嘶鸣着翻滚过来。

月霜一扯缰绳,就要回去。臧修拽住她,「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

「你给我闭嘴!有人在后边被敌军缠住了,有胆量的跟我杀回去!没胆量的 都给我滚!」

「是!」

臧修挺起胸膛,一边满口答应,一边道:「请班长放心!程少校有办法截住 那些追兵!」

「那个胆小鬼!」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啐!哎,你们住手!」

臧修和鲁子印不由分说,一个牵着马头,一个踢着马屁股,挟着月霜撤离。

那些雇佣兵刚才在前面顶了片刻,知道宋军的骑兵不好惹,他们来得快,去 得也快,听到命令撒腿就跑,这会儿一大半都撤回到山丘上,只剩下苏骁、俞子 元几人在后支撑。幸好山路狭窄,没有被骁骑营围住。

程宗扬拍了拍冯源的肩,「冯大法,看你的了。」

冯源拳头攥得紧紧的,活像要从他身上割掉一块肉,舍不得撒手。

「冯大法,够抠的啊。是这块破石头要紧,还是兄弟们的命要紧?」

冯源一脸肉痛地说道:「你说的啊,是不是真有拳头那么大的龙睛玉?」

「有。」

「是不是真给我啊?」

「是。」

冯源咬着牙,心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最后叫了声,「拼了吧!」

然后双掌将龙睛玉夹在掌心,喝了声「疾」!抬手将龙睛玉扔到坡下。

那粒小小的龙睛玉在雪泥中滚了几下,接着被骁骑营的战马践过,消失在雪 泥中。

程宗扬与冯源面面相觑。片刻后,程宗扬道:「火墙呢?」

冯源期期艾艾道:「在啊……我花两天时间才注进去的……刚才施法的时候 还在啊……娘哎!」

冯源跳起来就要往山下冲,程宗扬扯住他,「你疯啦?」

「我的玉哇!」

冯源伸出手,一副要拼死钻到骁骑营的马蹄下捡宝的模样。

就在这时,雪泥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山道截成两段。

几名骑兵被火墙吞没,随即变成一团火球,翻滚着撞下山坡。后面几名骑兵 眉毛头发都被烧得蜷曲,战马人立而起,嘶鸣着朝一边逸去。更多的马匹嘶鸣起 来,奔逸跳踉,试图避开烈火。

无论牲畜都天生惧火,面前的火墙足有两丈多宽,飞腾的烈焰升起丈许,热 浪滚滚,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踢,骁骑营的追兵顿时大乱。

臧修咧开嘴道:「我就说吧!程少校心里有主意!」

月霜冷着脸道:「卑鄙小人!无耻狡计!抢别人的功劳,带着一群马屁精的 不要脸的肮脏懦夫!」

臧修和鲁子印对视一眼,然后正容道:「我觉得班长总结得很好。」

那道火墙只持续了半盏茶时间,便化作一股烟雾。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众人 撤退。等宋军拉住受惊的战马,只看到火墙前方十几名骁骑尸横就地,那伙敌寇 早逃之夭夭。

第八章

风雪渐止,从空中望去,三川口白皑皑的雪原仿佛绽放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梅 花,令人触目惊心。三道溪水中,两道已经被鲜血染红,宛如滴血的梅枝从雪原 蜿蜒淌过。

星月湖四营与铁甲营的碰撞惨烈无比,经历两刻钟的殊死搏杀,双方的伤亡 都超过一半,但无论是面对宋军的铁甲,还是星月湖的长枪重斧,都没有一方退 却。事后连崔茂也不得不承认,捧日军的铁甲营确实是强军,能以一营之力抵抗 四营全力攻击,不分胜负。

王信身上受创七处,几乎是浴血而战,趁敌寇攻势稍减,他返回中军,向刘 平道:「将军!儿郎们撑不住了。」

刘平眉毛微微挑起,连王信都这么说,看来真是难以支撑了。

王信道:「天时不对,打了这一上午,儿郎们一大半都冻伤了脚。」

刘平抚着腕上的皮甲,迟迟没有作声。

一名亲兵忽然道:「敌军!」

侧方的山丘后驰出一队人马,数量有百余人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骑兵。这 点数量在这些将领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和数百名敌寇交战至今,任谁也不敢轻 视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

战局的转折点却是出现在远离战场的第三道溪水。

刘宜孙先是被编入中军大阵,由于前阵被王韬的第五营迅速切割,他和张亢 被调去支持。

这伙敌寇与前方的列阵对战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他们惊人的杀伤力。他们全 部分成小股,最大也不超过二十人。这种敌寇本来是最容易消灭的,宋军每阵都 有一个营,近五百名军士,完全是压倒性的多数。可那些敌寇就像利刃一样,从 不同的位置切进宋军阵列,将宋军完整的阵型切割开来。

刘宜孙手下的一个都仅剩下半数军士,他们追着一小股敌寇淌过溪水,却被 对手甩开。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疲惫不堪,刘宜孙只好让众人歇息片 刻。

张亢道:「逃不逃?」

刘宜孙喘着气道:「不逃!他们这种流寇战术,是自取灭亡!」

「这么高明的流寇战术,普天下也没几支军队能做到。」

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些敌寇总共二十股,攻击前阵的时候是从三个方 面进击,看似杂乱,实则先分后合,严密之极。前阵空有五百人,被他们切开时, 一多半都守在原地,真正交锋的不到三分之一。」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张亢冷冷道:「看出来了?」

刘宜孙回想起前阵崩溃的一幕,一个整营对只有自己半数的敌寇,却在交锋 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空有两倍的数量,被切割的部分却是以少对多。看似散乱的 敌寇就像一只冰冷的狼,每一口只咬下一小块,连续几口,就将一个前阵完全撕 碎。可是这样的纵横分合,多达二十支的敌寇怎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军旗。」

张亢道:「那面军旗的位置,就是他们攻击的方向。嘿嘿,武穆王的亲卫营, 果然不同凡响。」

张亢搓了搓手,「刘都头,此时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刘宜孙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多谢张兄。但我刘宜孙绝不会逃!」

张亢冷笑一声,「你不逃,自然有人要逃。」

战场后方,孤立在第三道溪水之后的殿后阵忽然放下旗帜,全军开拔。刘宜 孙浑身一震,叫道:「不好!」

种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断,刚抢过一杆长枪,重新上阵,便看到这一幕, 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厮杀的双方都已经接近极限,殿后阵的变动,使双方不约而同地分别向后退 却。

战场上的铁甲营已经不足两个都,他们的瘊子甲沾满泥土、雪水、血迹,依 然明亮如镜。四营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撤出二十步的距离,重新整合队伍。

另一股贼寇也脱离战场,王韬一手提着战斧,一手挽着军旗,在距离宋军中 军大阵不足三十步的位置昂然走过。他手中的军旗已经成为宋军避之唯恐不及的 煞星,军旗所向,宋军士卒都为之变色。在他身后,五营的军士血染战衣,如同 一柄柄浴血的战刀,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王韬和崔茂都没有理会远处殿后阵的变故,而是抓住时机合兵一处。他们两 个营减员达四成,余下的三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但高昂的士气和严密的阵型, 无不显露出百战之师的强悍和武勇。……

「都监大人!」

刘宜孙一把拽住马缰。

黄德和厉声道:「你是何人!来人啊!」

张亢从后面一脚踏住刘宜孙膝弯,刘宜孙腿一弯,被他踩得跪下,这才醒悟 过来,自己在阵中阻拦主将的战马,当场格杀也算不得冤枉。

他顺势行半跪礼,一手仍拉住缰绳,「卑职第三军第二营步兵都头刘……」

「一个微末的都头就敢拦本监的坐骑!滚开!」

刘宜孙大声道:「都监大人!我军与敌交战正殷,胜负只在毫厘之间,都监 大人怎能弃军逃生!」

黄德和怒道:「厢都指挥使刘平刚愎自用,指挥无方,本监多次规劝,仍置 若罔闻。留在这里,难道等死么?」

「大人!敌寇不过数百,虽然破我数营,但已是强弩之末!大人若在,敌寇 必败!大人若走,我军危在旦夕!」

「荒唐!」

黄德和喝道:「难道三军六千余众生死,都在黄某一人肩上?你这等胡言乱 语,是何居心!来人!把这厮叉出去!」

黄德和踢开刘宜孙,打马便行,一边道:「再敢啰嗦,便将他斩了!」

几名亲兵把刘宜孙推到一旁。望着黄德和的背影,刘宜孙急怒攻心,「哇」

的吐出一口鲜血。

张亢拉起他,一边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

刘宜孙抬起头,「你说的出路,在哪里?」

……

卢政驰回中军,向刘平道:「看到了吧?我就说那帮孙子靠不住!」

刘平露出一丝苦笑。殿后阵的主将由都监黄德和担任,这一营军士都来自卢 政的第七军,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边军,第七军的军都指挥使没有下令,任何人 都不敢私自撤退。但这是禁军。都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将领不过是临时委派,负责 指挥五个营的军事。黄德和身为都监,他要走,卢政也拦不住他。

刘平摘下头盔,露出花白的头发,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回咱们的脸可是丢 大了。三个军,竟然败在几百名敌寇手下。」

卢政道:「不算冤。八骏来了两个,老卢的面子是够了。老刘,退吧,大不 了给夏夜眼磕个头,最多挨几记军棍。嘿,你有个进士身份在,我琢磨着夏夜眼 不大好意思让你扒掉裤子挨打。」

「以六千对五百,大败亏输,砍头都有份。」

「你是按着阵图打的,我们都能作证。没打胜,那是阵图……」

刘平拦住他,「阵图是御赐的。」

「呃,阵图不会错,咱们也尽力了。得,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这会儿咱们还 有三个半营。我来殿后,你先走。等退出烈山,整好军马,再来找他们拼命。」

刘平笑道:「我要活着回去,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的多。我跟你说,你就是想那个啥,也得把我们这些兄 弟送回去。我还没活够呢!」

刘平呼了口气,「哪里便败了呢?」

他话语虽然平淡,口气中不甘却溢于言表。……

王信两个都的策先锋阵已经损失殆尽,剩余的铁甲营撤过第二道溪水,与中 军大营汇合,接着卢政的策殿后阵也全军赶来,宋军全面收拢。

那队骑兵渡过溪水并没有投入进攻,而是临溪列队,背对着宋军主力。刘平 皱了皱眉头,忽然眉峰挑起,眼中透出一缕光芒。

一名亲兵叫道:「郭指挥使!」

一彪人马出现在远处山丘上,黄色的军旗在风雪中招展,看旗号,正是郭遵 的第六军。

刘平以下,卢政、王信、种世衡、万俟政都如释重负,郭遵的骑兵在最要紧 关头终于赶回,有这两千精骑对敌军数百疲军,己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心头的重石还没落地,山丘上突然一阵混乱,持旗的旗头跌下马来。接 着看不出多少敌寇四处冲出,那队骑兵勉强支持片刻,就彻底溃散,败兵从丘上 驰下,朝大营逃来,但还未接近第一道溪水,就被守在溪旁的敌寇射杀,没有一 人能活着回来。

众人心都沉了下去。这伙敌寇的狡诈,远出于己方的意料。这时刘平才隐约 明白,为何对付一伙流寇,贾太师却不惜调动上四军的两支禁军。

刘平目视良久,然后道:「撤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虽然没能打胜,但自己的兵力仍超过敌寇五倍,攻敌固然 不足,自保仍然有余。……

程宗扬和冯源越过溪水,迎来一片欢呼。臧修口沫横飞地说道:「老敖!你 刚才是没看到!兄弟们被骁骑营的野狗咬住,甩不脱,走不掉,一个个都急红眼 了。全靠老程,一把火将他们都留在山下,姓郭的急的直跳脚,也只能吃我们的 马屁。」

敖润道:「真的假的?老程哪儿学的这手艺?副队长,你说……」

「假的!闭嘴!」

敖润闭上嘴,忽然又想起来,「哎,副队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带的 有。你尝尝!尝尝……」

程宗扬笑道:「老敖,你还敢给人拿东西吃啊?」

敖润讪讪收回手,月霜却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包夺过来,撕下一块牛肉,大口 大口吞了下去。

程宗扬小声对敖润道:「我就喜欢看月丫头生气的样子。」

「老程,你这可不对……」

「怎么,你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不漂亮?」

敖润偷偷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不过这事不能这么说……」

程宗扬暧昧地挤了挤眼,还没开口,半包牛肉就连纸带肉朝自己脸上飞来。

月霜拔出真武剑,要斩这个混蛋,臧修和敖润连忙拦住,一个说:「班长息 怒!」

一个说:「别跟老程一般见识。」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把月霜气得半死,这才一溜烟跑掉。月丫头动不动就拿 鞭子抽人,害得自己尝了冯大法的老鼠油,不气气她,自己心里实在平衡不了。

……

崔茂和王韬并肩立在一处,两人的披风吸满鲜血,沉甸甸拖在地上,肩头的 校官银星却分外明亮,在两人背后,那面绣着「岳」字的血红战旗在风雪中猎猎 飞舞。

程宗扬向两人敬了个礼,「崔中校!王中校!」

然后笑道:「头次见面,多多关照。」

崔茂道:「上次在建康,听说你嫖妓去了?」

程宗扬一阵尴尬,玄武湖一战之后,自己在宫中胡混,与八骏失之交臂,没 想到一见面就被他拿出来说。

崔茂淡淡道:「下次记得叫上我。」

程宗扬松了口气,笑道:「一言为定!」

星月湖大营解散后,八骏隐身草莽,崔茂的身份是画师,王韬则僻居荒村, 作了名教书先生。他拢手向程宗扬长揖一礼,「程兄千里迢迢送回三哥的遗骸。

王某深铭五内。「

程宗扬连忙还礼,「七哥太客气了。」

崔茂道:「你送回三哥的遗骸,我们兄弟本来该给你磕个头。但老崔的头你 未必稀罕,这样吧,往后嫖妓,我请你。」

程宗扬笑道:「多谢多谢。」

郭遵军随时都会投入战场,崔茂直入主题,「你的人马有多少?」

「五个班,二百名佣兵。」

程宗扬补充道:「可惜没有法师。」

「这个当然。」

程宗扬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各营都有两三名法师,为何没见到呢?」

崔茂举手一划,然后道:「你以为这场雪是哪里来的?」

「什么!」

王韬道:「为了这场雪,侯二哥把整个大营的法师都调去了。要不哪儿有这 么巧?」

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抓起一团雪,握成雪球,在太阳穴上揉着。这里的死气太 浓了,太阳穴的伤疤一跳一跳,像要涨开一样。天驷侯玄在八骏中排名仅次于孟 老大,因为名头太响,想藏也藏不住,索性跑到秦国,作了一名客卿边将,一直 在边疆作战,没想到回来之后,一出手就是一场天马行空的雪攻。这场雪对于己 方的价值,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恐怕宋军到现在还以为运气不好,哪里知道远 在交战之前就受到了对手无孔不入的攻击。反观星月湖大营,上阵之前就抛弃甲 胄,早有准备地换成过膝的长军服,交战前就胜了一半。

程宗扬道:「看来宋军准备撤退了,要不要放郭遵与中军汇合,晚上再来袭 营?」

崔茂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容,「我倒是想走,就怕刘指挥使不会轻易放过 咱们。」

王韬道:「他能忍这么久还不动用神射营,真是好耐性。」

程宗扬道:「你们说的是神射营,是不是神臂弓?」

「不错。」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刘平还有一个营的神臂弓?他们与宋军只隔了一道溪 水,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崔老六和王老七这么谈笑风生,竟然是坐在生死线上!

自己对神臂弓的威力印象极深,以神臂弓的射程,轻易就能覆盖这片战场, 难怪后面的星月湖军士即使休息,盾牌也绝不离身。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宋军既然有神臂弓,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在等二哥的直属营。」

崔茂赞道:「刘平文武双全,有名将之称,果然有几下子。」

王韬也道:「刘平到这会儿还没乱了阵脚,打着主意想用这点残兵把我们一 口吞掉,如此能战,算得上是悍将了。」

就在这时,一支穿着轻甲的宋军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隔溪列阵,接着三百张 神臂弓同时举起。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三川口浴血的雪野上。 ----------                第二十六集

内容简介:

月霜在战场上险遭挟持,更遇寒毒发作,苦不堪言。

在月霜休养之际,程宗扬胆边之恶未及生,竟受到月霜持剑武力威胁,不得 不献出肉体以养其寒毒,生平首次如此丧失男性气魄……

北府兵掌权者谢幼度动向未明,晋国各大世家首脑对江州之战作壁上观。

以商人为职志的程宗扬决心以经济策略拖垮宋军,联盟建康云家齐指最不可 缺的「粮食」;与此同时,星月湖大营定下的「斩首行动」亦随之展开!

第一章

一股暗黑色的铁流涌入大雪覆盖的三川口。镶着蹄铁的马蹄溅开积雪,捧日 第六军骑兵潮水般驰骋而来。冲在最前方的是骁骑营的军士,他们卸去甲胄,轻 骑突进,在距离溪水还有五十步的位置便张开角弓,箭矢雨点般朝敌寇射去。

沿溪守御的雇佣兵分成两列,敖润带着数十名雇佣兵守在溪后,他挥舞长刀 劈开几枝箭矢,然后反手摘下铁弓,展臂挽成满月,瞄也不瞄便将最前面一名骑 手射下马来。佣兵们发出一片欢呼,弓手纷纷张弓搭箭,还有几名擅长甩石的汉 子则用皮绳兜起石块,在头顶甩了几个圈子,接着奋力甩出。

矢石交错,双方各有损伤,但骁骑营射来的箭矢无论数量还是力道都远远超 过佣兵,这一轮较量无疑是雪隼团吃了亏。

很快骁骑营距离溪水只剩下十几步,佣兵的暗器开始出手,第一轮的飞蝗石 和袖箭不约而同打向骁骑营的坐骑,尤其是马匹的眼睛。最前面六七匹战马嘶鸣 着栽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手抛开。

第六军两千骑兵作为捧日军的精锐,奉命出击,却被对手引得大兜圈子,折 腾半日也没能好好打上一场,全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这会儿与中军大军只隔着 两道溪流,一个冲锋就能将敌寇灭掉,士气高涨。面对射来的飞石、暗器,骁骑 营毫无惧意,反而心生鄙夷,对手果然是一帮上不了台面的贼寇。

骁骑营的营旗越来越近,蜂拥而至的骑兵策马绕行,避开倒地的同伴。随着 队中指挥官的命令,一边调整坐骑的步伐,一边收起角弓,摘下鞍侧的短枪,同 时放低身体重心,开始冲锋,准备全速越过溪水,一举将敌寇的防线撕碎。

就在这时,对岸徒步的敌寇忽然朝两边跑开,露出后面一队骑兵。

两百名雇佣兵只有一半人有马,这时百余名骑手分成两个锥形的队伍,在溪 水后留出二十步的空当,严阵以待。当第一股宋军骁骑踏碎冰面,驰过溪流,对 面的骑手也开始行动。杜元胜和苏骁担任锥形阵列的箭头,身后分别是徐永和赵 誉的两个班,再往后才是雪隼团的雇佣兵。

他们利用那片二十步的空当不断加快速度,在交锋的刹那坐骑的冲速也达到 最快,只需挺起长矛,单靠马匹冲锋的势能,就足以刺穿对手的身体。而骁骑营 刚越过溪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当坐骑踏上对岸,速度也降到最低。面 对高速驰来的对手,骁骑营第一波攻击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众人分工明确,杜元胜、苏骁、徐永、赵誉带着星月湖旧部负责攻坚,专克 强敌,雇佣兵在后面席卷而来,转眼就将骁骑营的先头部队冲散。

战马和重伤的骑手不断跌入溪中,短短一盏茶时间,不宽的溪流便被堵塞。

溪水慢慢涨起,浸过倒毙的人马尸骸,被染成刺目的红色。后面的骑兵被激 起血性,毫不退缩,等于踏着同伴的尸体越过溪流,发起冲锋。

负责阻敌的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毕竟数量太少,压力迅速增大,眼看防线就 要被撕开,三匹战马突然从队伍中驰出,逆着骁骑营的铁流杀过溪水。徐永一马 当先,长矛运转如飞,不断挑开对手,另外两名上尉赵誉和杜元胜紧随其后,三 骑连手杀开一条血路,朝骁骑营的营旗直逼过去。苏骁坠在后面,阻杀渡溪的宋 军骑兵。

骁骑营指挥使郭逵策马抢出,他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的亲弟,麾下的骁骑 营是第六军最强悍的骑兵,但自从进入烈山,连日交锋,寸功未立,却折损了五 分之一的人马,刘宜孙、张亢这两名属下也去职被贬。如果这一仗再败北,不用 兄长开口,郭逵自己便抹了脖子。

郭逵喝开亲兵,亲自上阵,挥起凤嘴刀,朝为首的贼寇劈去。徐永挺矛架住 他的刀杆,双臂奋力抬起。郭逵的坐骑突然向前一纵,人借马势,硬生生将他的 长矛压落下来。

宋军的坐骑高度普遍在一米五左右,算不上神骏。骁骑营的马匹却是重金购 置的良马,腿长体壮,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徐永在坐骑上吃了亏,甫一交手 就被逼落下风,失去先机。就在这时,他身旁那个不起眼的汉子突然一挟马腹, 坐骑徒然加速,闪电从两人身畔掠过,抓住郭逵亲兵队列间一个细小的缝隙,穿 了进去。

迎面便是骁骑营的军旗。十余名骑手团团围住营旗,那人刚一接近,六七支 长枪同时刺来,将他的坐骑刺毙。

杜元胜弃马落地,身形一闪,游鱼般从两名宋军之间掠过,接着飞身而起, 收在肘后的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弧,斩在旗杆上,将手臂粗的营旗砍成 两截。

营旗被砍,不啻于在骁骑营脸上重重甩了个耳光。周围守旗的军士顿时都红 了眼,拼命朝那贼寇攻去。杜元胜左臂一展,身在半空抢住那面被斩落的半截营 旗,然后振臂横扫,将两名骑手打下马来,接着右手佩刀疾劈,将一名陷在马镫 中的骑兵小腿齐胫斩断,跃上空鞍。

不足三十步的距离,杜元胜接连换了三匹坐骑,与他交手的骁骑营军士或死 或伤,竟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眼看着杜元胜硬生生从敌阵中溃围而出,带着骁 骑营的营旗,驰归本阵。

众人拼死拦截,却被一名不起眼的敌寇于万军丛中斩旗而还,满腔热血的骁 骑营军士仿佛兜头被人泼了盆了雪水,士气大落。

徐永和赵誉轮流在前阻挡追骑,交替撤退,郭逵已经杀红了眼,紧咬着这两 名贼寇,将两人死死缠住。

赵誉使出浑身解数,佩刀挽成一团光球,守住身体要害,忽然手腕一翻,刀 柄猛然送出,砸开郭逵的凤嘴刀,将他逼退。赵誉正待借势后退,却见眼前黑影 一闪,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战马怒龙般破雪而来,马上的一名将领身形如 岳,手中一杆铁枪撕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赵誉两手握住刀柄,双肩一耸,佩刀劈出,正中敌将的枪锋。两人身体同时 一震,赵誉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真气凝滞,余下的招术一时间无法使出, 他长吸一口气,真气疾转,打通受创的气脉,但那名敌将比他更快,右手一伸, 从鞍侧抽出一支铁鞭,兜头砸来。

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溅了徐永一身,宋军大呼声中,徐永脸颊微微抽动了 一下,盯着来骑道:「郭铁鞭?」

郭遵一鞭击杀赵誉,眼睛落在徐永身上,低声道:「杀不尽的贼寇!」

说着左手持枪,右手持鞭,跃马杀来。

徐永长矛由下而上,划了个圆弧,攻向郭遵的胸腹。郭遵铁枪扫出,徐永白 腊杆制成的矛身弯成一个半圆,几乎折断。忽然徐永手掌一松,木制的矛身猛然 弹直,他借势飞起,在空中扭身避开一支箭矢,大鸟般飞过十余丈的距离,落在 对岸。

第六军都指挥使亲自上阵,格毙悍匪,宋军士气复振,狂呼着跃过溪流。苏 骁和杜元胜左冲右突,但在骁骑营的攻击下,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杜元胜闯阵夺旗,郭遵铁鞭破敌,两边军士跃马奋战,双方攻守之势像海潮 般此起彼落。相比之下,星月湖主力所在的四营、五营一片寂静。这边全部是星 月湖旧部,虽然苦战多时,战斗力仍远远越过雇佣兵。但他们面对的局势更加险 恶,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神射营。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拔出佩剑,指向远处的敌寇。神射营五百名弓手以五十 人为一列,紧邻着第二道溪水排成横阵。他们的神臂弓长不过一米,所用箭矢只 有六七寸长,箭尾装着木羽,丝麻混扎的弓弦绞紧,瞄向对手。

第一轮齐射,前面六列三百名弓手微微抬起神臂弓,同时扳动机括的铜牙, 弓弦振动空气,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弓臂两端的齿轮飞速旋转,弹回原位。

三百支利箭瞬间越过二百步的距离,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高速飞向敌寇。

程宗扬曾经见识过左武军的神臂弓如何将数百步外一整队长弓手消灭干净, 神臂弓特有「嗡嗡」声刚一响起,就立刻扑倒在地。崔茂和王韬几乎同时掠起, 贯满真气的披风鼓胀起来,接着一瞬间就被箭雨撕成碎片。

在他们背后,来自星月湖四营和五营的军士举起盾牌,强行抵卸宋军的神臂 弓。他们的盾牌都是两层硬木制成,中间夹着坚韧的铁网,足以抵挡骑兵全力冲 锋时的枪刺,然而面对神臂弓强劲之极的杀伤力,仍显得单薄,不时有军士中箭 溅血。

如果以这样的密集度来个十轮八轮,星月湖两个营铁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幸好神臂弓再强,也是靠人力拉的。第一轮齐射之后,后面三列射手退出战 斗,踏住弓背的铁镫,借助弓臂两端齿轮力量,拉开弓弦,开始安装箭矢。没有 参与射击的一百五十名士卒则将装好的神臂弓递给同伴,一边接过空弓,重新装 箭。

其余五十人则负责指挥射击,分发箭矢以及更换备用的弓弩。

宋军挑选射手,首先看中的是力气,能不能拉开硬弓,准头倒在其次。但神 射营最前面三列一百五十名弓手都是挑选过的神射手。即使经历过敌寇突袭,前 阵崩溃等一系列险恶的局面,刘平也没有派出神射营,一是因为风雪会影响神臂 弓手的视线和准确度,更重要的是留着这支队伍,以应付敌寇随时可能出现的援 军。这时风雪渐止,雪地上的目标分外清晰,郭遵的第六军又及时赶回,刘平不 再犹豫,立刻派出神射营,接应渡溪的骑兵。

一百五十名神射手每人身后都有两人负责安装箭支,他们托起神臂弓,专注 地盯着对手,轮流放箭,给敌寇造成连续不断的打击。

第一轮三百支箭的齐射之后,神射营稳定在每个呼吸五十支箭的速率。即使 早有准备,神射营第一轮齐射仍给星月湖军士造成巨大的伤害。星月湖军士缓缓 后撤,与神射营拉开距离。但神臂弓射程超过三百四十步,二百步以内杀伤力无 敌天下。他们除非退过第一道溪水,陷入背后第六军铁骑的重围,否则都将处在 神臂弓的威胁下。

程宗扬趴在地上,头顶箭矢破空的锐响接连划过,幸好他没有穿星月湖的军 服,更没有佩戴少校的军衔,不然五十名弓手一波齐射,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 过这时自己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指望那群视力超群的神射手看不到自己, 实在太不靠谱。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双掌按住地面,等弓弦响动的一刹那,足尖用力,猛然 向前纵去,身体紧贴着雪地掠出。侧眼看时,神射营中至少有六张神臂弓转移方 向,朝自己瞄来。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被这东西射中一箭,大概和挨颗子弹也 差不了太多。

「老程!」

刚从溪畔撤退的敖润一声大吼,从背后摘下一面盾牌,「呼」的猛掷过来。

程宗扬抬手接住,顾不得多想便横在身侧,挡住要害。弓弦「嗡」的一声响 起,几乎同时,盾牌像被铁锤砸到一样,发出「篷篷」几声闷响。

强劲的力道将程宗扬凌空撞开,他顺势一滚,卸去力道,然后心有余悸地抬 起盾牌。那面盾牌只有两尺大小,上宽下窄,表面呈现出角质青黑的颜色,盾内 用烧炙法钻出孔洞,然后装上把手,份量并不沉重。

神臂弓射来的箭矢在盾牌表面留下几个凹坑,距离如果再近几十步,也许盾 牌就被射穿了。程宗扬松了口气,这面盾牌是用龙神背部的鳞片制成,质地最为 坚固,当初秦桧动用足以摧城拔寨的大黄弩也无法穿透,只能选择龙神相对柔软 的腹甲攻击。自己在扬州的时候,给敖润和老张一人送了一面龙鳞盾,没想到却 救了自己一命。

王韬飞身抢来,挥斧将另几支箭矢劈飞,一边道:「好盾!」

程宗扬咧嘴一笑,扭头朝敖润竖起拇指,敖润也用力挑起拇指,然后返身朝 第六军的骑兵杀去。

崔茂面对铁甲营单骑踏阵,嚣张之态早已成为宋军的眼中钉。卢政亲自挑出 几名射手,数张神臂弓一直盯着他。接连避开数轮攻击之后,终于有一支箭矢咬 中崔茂负伤的左臂,将他手肘射了个对穿。

崔茂凶性大发,把混元锤往阵中一丢,俯身捡起几根长矛,用受伤的左臂挟 住,飞身抢出十余步,右手连掷,贯满真气的长矛激射而出,一边刺杀了数名射 手。

前面几列射手向后退去,避开飞矛的威胁,神射营的阵型微显散乱。忽然一 支羽箭破空飞来,射在长矛下方尺许的位置,将崔茂掷出的长矛射飞。接着数十 张神臂弓一齐朝崔茂射来。崔茂挥矛拨飞箭矢,接着振臂一挥,将这最后一支长 矛也掷了出去,才飞身后退。

卢政挽起铁弓,一枚羽箭扣在弦上,瞄着崔茂的背影一箭射出。这支铁骨丽 锥箭箭头狭小尖锐,不但势能破甲,而且破空时悄无声息。箭矢及体的刹那,崔 茂似乎生出感应,身形一侧,铁骨丽锥箭透肩而过,带出一片血雨。

崔茂掠回本阵,他这几矛令神射营为之胆寒,自己也大耗真元,军服更是被 鲜血浸透,不住从袖中滴下血来。程宗扬用龙鳞盾掩住他,望着他肩上的箭头, 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只箭头三面见棱,形如刀片,造成的伤口也呈三角形,是处理时最棘手的 一种伤口。

崔茂三根挟住箭杆,微一用力,将箭头拗断,冷哼道:「卢政小儿,箭法还 过得去。」

王韬测了下距离,心有不甘地说道:「若是老四、老五联手,说不定能取了 刘平的首级。」

程宗扬道:「宋军的神臂弓太强了,硬拼不是办法。不如再往后退几步,让 宋军的骑兵围过来。」

崔茂道:「是不是怕了他们的神臂弓,宁肯和骑兵厮杀,也不想面对他们的 弓箭?」

没等程宗扬回答,崔茂便道:「我也是。」

程宗扬苦笑道:「崔兄这么坦白。」

崔茂折断臂上的箭矢,将带着木羽的箭支拔出来,一边道:「宋军的神臂弓 犀利异常,说不怕那是假的。幸好只有一个营,如果再来一个营,我们肯定有多 远逃多远。」

王韬道:「刘平吃了几次亏,学得小心起来。这会儿神射营耗费的箭矢不到 两千支,射到天亮还有的剩。」

崔茂和王韬最忌惮的就是神臂弓,不过宋军急于进军,把辎重都扔在半路, 一旦箭矢耗尽,神射营就成了没牙的老虎。眼看算盘落空,宋军不会大规模消耗 箭矢与骑兵前后合击,崔茂和王韬只好改用守势,指挥属下逐步向后退却。因为 有溪水阻挡,神射营难以在酷寒的天气中越溪追杀,只能逐渐加大射程。不过两 道溪水间总共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神射营即使寸步不进,也能将对手全部笼罩 在神臂弓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实在不想充当神臂弓的人形移动靶,随即与崔茂、王韬二人分开,靠 着龙鳞盾掩护,更是靠着孟非卿这些天强训的临阵经验,终于在神臂弓的威胁下 全身而退。

双方骑兵的对攻惨烈无比,溪流中坠满倒毙的人马尸骸和折断的刀、矛、战 旗。在军都指挥使郭遵的率领下,第六军的骑兵全面撕开对手的防线,将敌寇压 迫在只有几十步宽的一小片区域内。

臧修的坐骑已经被射成刺猬,这会儿徒步紧跟着月霜,他护体的金钟罩全力 施为,金光灿灿的躯体宛如金甲天神。手中雷霆战刀不住轰鸣,将侧方杀来的敌 骑一一劈下马来。

月霜娴熟的骑术在狭小的空间内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踩着马镫,身体微微抬 起,灵活地策动马匹,像舞蹈般越过地上的尸首,不止一次依靠纯熟的骑术将敌 骑甩开。

置身于战场中,浓郁的死亡气息像潮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来。厮杀声,叫喊 声,刀盾相交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身手再高明的强者,在这样的搏杀中,能感 受到的,也是自己的渺小。严格的纪律,整齐的阵型,才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在捧日军铁骑的攻击下,雇佣兵逐渐不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敖润眼看形 势不妙,大呼道:「雪隼的兄弟们!别忘了咱们雪隼的荣誉!雪隼必胜!」

在敖润的鼓动下,佣兵们重新鼓起斗志,竭力挡住骁骑营的攻势。

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到处是奔驰的铁马,飞舞的兵刃,鲜血一朵朵在雪地 上绽放。太阳穴的伤痕霍霍跳动,一股久违的嗜血欲望被唤醒,像燃烧的烈酒一 样辛辣。

程宗扬把龙鳞盾系在背后,然后抽出双刀,一招饿虎吞羊,将一名宋军骑兵 劈下马背。后面一名骑手提枪冲来,程宗扬往旁边跃出半步,人马相交的刹那, 身体一旋,双刀砍在那人腰间。

正被围攻的一名雇佣兵缓过气来,喘着气道:「兄弟好身手,也是星月湖的 爷儿们吧?」

「你是跟着苏骁的?难怪没见过我。我是他的指挥官!」

程宗扬喝道:「跟我来!别被冲散了!」

程宗扬领着那名落单的雇佣兵朝左首冲去。十几步外,几名佣兵汉子被一小 队骑兵围住,不断有人溅血倒地。

「刺马腹!」

程宗扬喝道。

那名雇佣兵持枪朝骑兵的战马刺去,骑手策骑闪避,早已蓄势待发的程宗扬 腾身而起,一刀劈中骑手的短枪,一刀劈断他的脖颈。

骑兵的包围圈被打开缺口,几名佣兵全涌了过来。程宗扬叫道:「两个使枪 的在后面!抵住他们的马!其他人跟我退,不要走散了!」

几人聚在一起且战且退,途中又救出两名佣兵。程宗扬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 一块磁石,将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佣兵不断吸引过来。宋军也注意到这支不断膨 胀的队伍,纷纷策骑杀来。

孟老大在晴州那些日子的强训此时显出效果,程宗扬镇定地收拢队伍,采取 守势,一有机会就猛然出击,每次目标只锁定一名对手,尽可能速战速决。

等程宗扬与敖润会合,身边已经有二十余人,倒在众人刀枪下的宋军也差不 多有同样的数目。敖润身边还有七八个人,双方会合后,压力顿时轻了许多。这 时溪水旁已经逐渐形成几个小的战场,无论是宋军还是雇佣兵,只要落单都只是 一个死。

「老程,看不出你一个公子哥还有一手哇,」

敖润喘着粗气道:「硬是拉出来二十多名兄弟,老敖服了!」

程宗扬拍了拍背后的龙鳞盾,「你这盾可救了我两次呢。」

说话间,又一队骑兵冲来,程宗扬大声指挥手下的佣兵,按照星月湖大营的 方法结成战阵,然后当先掠出,将最前面一名骑兵劈下马来。

鲜血淋漓洒落,浓烈的死气笼罩在自己刀上、手上、衣服上,奇怪的是那种 刺目的殷红却让自己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程宗扬抬眼朝月霜望去,那丫头被一股骑兵缠住,举剑左劈右刺,她手下一 个班的军士这会儿还剩下四人,臧修光着膀子,赤裸的躯干肌肉块块隆起,蛮横 地将敌骑刀枪尽数挡住。鲁子印和两名同伴紧跟在月霜马后,替她挡开后方的攻 击。

一股敌骑迎面杀来,为首一名大胡子敌将怒马如龙,威猛如虎,正是第六军 都指挥使郭遵。

郭遵双手持枪,从鞍上侧过身,与臧修的雷霆刀硬拼一记。臧修沉腰坐马, 双腿没入雪泥,雷霆战刀刀身的光泽微微一黯。

郭遵没有理会臧修,战马白色的四蹄风一般驰过沥血的雪原,迳直朝月霜驰 去。单看她身边的卫士,就知道这女子是敌寇的要紧人物,只要杀了她,便能重 挫这群悍匪的士气。

月霜丝毫不惧,长剑匹练般卷起,剑身透出耀目的光华,一招伏魔,已经用 上王哲亲传的真武剑。

郭遵满拟将她一枪刺死,见到她使出的剑法,又改变了主意。铁枪一沉,由 直刺变为下压。月霜长剑递到一半,就仿佛被千斤巨石牢牢压住,连接运了几次 力也未能挣脱。

错马而过时,郭遵右手张开,一把抓住月霜的胸甲。月霜惊怒之下,抬手挽 起腰侧的手弩,朝郭遵射去。

郭遵头颈微微一摆,闪过弩矢,接着将月霜从鞍上拽起。鲁子印暴喝声中, 双手各挺起一根长矛,朝郭遵刺来。郭遵铁枪挥出,不等他变招,便击在他矛杆 中间,将他双矛一并砸断。

月霜被他抓住胸甲,玉颊涨得通红,双手拧住郭遵的手腕,一记鞭腿踢向他 腋下。忽然胸口一麻,一股强劲的真气透体而入,先封住她胸口几处要穴,然后 透入气海、石门二穴,将她丹田牢牢制住。

郭遵提枪逼开鲁子印,随手将月霜放在鞍上,坐下的乌云盖雪如通人性,倒 退数步,然后朝横里一纵,跃出臧修等人的围攻。

月霜体内数道真气乱纷纷在经络间游走,勉强提起一些,遇到被封的穴道便 即溃散。她知道自己的的修为与郭遵差得太远,但仍旧不甘心,拼命摧动真气。

战场上除了程宗扬手下一支,还有几支以星月湖旧部为主的队伍,分散在战 场各个角落。看到月霜被擒,周围的星月湖旧部纷纷放开对手,赶来截杀郭遵。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捧日军一方倾斜。

月霜咬紧牙关,竭力冲开被封的丹田,眼前奔跃的战马,头上扎着额带的雇 佣兵,全副武装的铁骑,精赤上身狂呼猛斗的骁骑不断闪过。忽然刀光一闪,两 柄雪亮的钢刀对着自己的脖颈猛劈过来。月霜瞪大眼睛,别人都是舍命与郭遵厮 杀,那个无耻的胆小鬼出手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郭遵刚擒下月霜,当然不肯让她这么被杀,他横过铁枪,挑开双刀,却见那 年轻人双刀一展,刀光霍然绽开,使出一轮刚猛之极的招数,攻击的不仅有自己 刚擒下的俘虏,还有自己的要害和战马。

郭遵浓须飞扬,铁枪连刺,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接着右手拔出铁鞭,霹雳 般挥出,将那年轻人的钢刀一举磕飞。

程宗扬等的就是这一刻,趁郭遵双手都拿着兵刃,他握住袖中的匕首,举臂 挡住郭遵的铁鞭,然后一把抓住月霜,将她拖下马来。

郭遵铁鞭一震,砸在那年轻人臂上,却如中铁石,他眉峰微微一挑,左手的 铁枪随即划了半个圈子,朝那年轻人刺去。程宗扬把月霜抱在胸前,转身腰背一 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铁枪一击,然后腾身跃出。

枪尖「篷」的一声钝响,却是刺中了那年轻人背后的盾牌。郭遵策马欲追, 一名佣兵汉子舍命扑来,吼道:「直娘贼!敢伤副队长!这是抠我老敖的眼珠子 哇!」

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敛心神,挺枪与他战在一处,眼 看着那个年轻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千军万马中,他微微皱了皱眉。

程宗扬用背脊承受住郭铁鞭一击,一口血几乎喷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抱住月 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军士的阵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开!」

程宗扬用尽法宝才把她抢出来,看着她厌憎的眼神,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叫道:「装什么装!我又不是没抱过!」

月霜瞪着他,通红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白,片刻后猛地吐了口鲜血。那口血 寒气四溢,里面还有细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结起来。

程宗扬瞪目结舌,过了会儿才叫道:「你傻啊!受了伤还胡乱冲穴,你不要 命了?」

月霜樱唇颤抖着,勉强吐出一个字,「滚……」

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扬一口气奔到阵后,勉强止步时,两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一跤坐倒,险 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双手接住月霜,王韬道:「月姑娘受伤了么?」

「死不了!」

程宗扬叫道:「受伤的不止她一个,我也受伤了啊。干!郭铁鞭这一枪真够 狠的……」

郭遵已经将敖润逼到下风,就这时,远处悬着豹尾的大纛向后一摆,发出撤 军的命令。郭遵冷哼一声,放开这个幸运的家伙,带着麾下的骑兵驰回中军,与 主将的大营合兵一处。

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早上七点开始,双方几度攻守,整整鏖战 了四个时辰,死伤超过三千人。

宋军伤亡最为惨重,王信的第三军几乎不复存在,由于黄德和的临阵脱逃, 卢政的第七军只剩下两个半营,郭遵第六军的两千骑兵也折损三成。但更重要的 是,宋军有半数以上步卒都冻伤了脚,随着战事的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江州军一方,崔茂和王韬的两个营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射营的几波 箭雨,使伤亡数字大幅增加,连崔茂也负了伤。至于程宗扬带来的人马,五个班 的星月湖劲卒还有半数能战,两百雇佣兵则在骁骑营的冲击下损失了四成,连远 远躲在阵后的冯源都被角弓射中一箭。

这时候便看出雇佣兵与真正百战之师的区别,雇佣兵投入战场最晚,作战范 围也仅限于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战之初,雇佣兵还能凭着勇气与宋军对攻,随着 伤亡的增加,雇佣兵的士气迅速低落。好在有杜元胜、苏骁和敖润等人约束,总 算没有出现阵前逃散的局面。这时趁着敌军撤退的空歇,连忙整队。

王韬双掌按在月霜背上,虽然是寒冬天气,他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月霜脸色苍白,唇角的血迹已经结冰,看得出这丫头体内发作的寒毒苦楚万 分,却死死咬住牙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王韬已经解开她被封穴道,却对她体内的寒毒束手无策。崔茂坐在一旁,半 边军服褪在腰下,一名军士正用雪团帮他清理肩、肘的伤口。

程宗扬用望远镜看着宋军,一边道:「刘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们这点人马,只怕崩了他们捧日军的牙,等二团的直 属营出来,刘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么样?」

王韬松开手掌,「要压下寒毒也不难,但这股寒毒藏于丹田,与气血相连, 如果强行压制,下次发作为祸更烈。最好设法徐徐发散。」

「不对啊。」

程宗扬忽然道:「他们好像放弃来时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为意地说道:「宋军也有精明人啊。」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放着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发现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没有积雪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划了一个圈子,「你们不会就在三川口下了这 场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说道:「方圆十里。再远就顾不上了。」

程宗扬叫道:「你们这也太偷懒了吧?」

「你知道下这样一场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吗?」

崔茂道:「这场大雪,至少抵得上两个营!」

王韬送到一缕真气,让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气太重,要赶快把 月姑娘送回去。」

说着他和崔茂都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道:「行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活。只不过这会儿正要紧的时候,我 们撤军没关系吗。」

「放心。」

崔茂淡淡道:「刘平若不趁着这个机会逃命,就是个傻瓜。」

第二章

程宗扬带着残存的雇佣兵撤离战场。离开三川口不到半个时辰,路上的积雪 已经消失。有人道:「怪事,这边怎么一点雪都没下?」

冯源道:「山上下雪山下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喂,程头儿,真有那么大 的龙睛玉吗?你别蒙我啊。」

「……冯大法,你要是个女人,铁定是个死抠的八婆!」

与来时相比,程宗扬带的人马人数虽然少了四成,马匹却多了一倍。由于宋 军是主动撤退,来不及收拢马匹,大量无主的战马弃置在第一道溪水之后,程宗 扬临走时把能带走的马匹全部带走。

他本来想留些人手给崔茂和王韬帮忙,但那些雇佣兵经历了刚才一番血战, 锐气已丧,留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程宗扬索性让他们带上重伤的军士,一同 撤回江州,只留下两个班的星月湖旧部。

一营和六营一共六名上尉连长,但六营的肖浑在大草原战死,一营的赵誉又 被郭遵格杀,现在还剩下杜元胜、苏骁、臧修、徐永四人,这时除了臧修,其他 几人都留在三川口,协助四营和五营作战。

这一仗虽然能称得上以少胜多,但惨烈的血战令众人都心有余悸,一路上气 氛沉闷。程宗扬干脆宣布,所有参战的雇佣兵,包括伤者在内,每人分一匹马。

晋宋都缺乏马匹,一匹马差不多能卖到二百个银铢,何况这些都是上好的战 马。听到这个消息,雇佣兵顿时欢声一片,受挫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队伍中有十几辆大车,从战场撤回的一百多名伤者都在车上。最前面一辆车 内用布幕隔开,单独给月霜留出空间。臧修寸步不离地跟着大车。他在郭遵手下 吃了暗亏,两道受创的经脉还没有复原,对于月霜的受伤更是大为自责。

敖润右胯被郭遵的铁鞭扫到,如果不是宋军撤退,一条腿便废了。他受了伤 还闲不住,有事没事便过去瞧瞧月霜,生怕她有什么不妥。倒是冯源挨了一箭, 仍然兴高采烈,和佣兵们说起自己放的火墙,手比脚划,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火 墙再加高加长十倍,声势再放大百倍。

当晚众人出了烈山,在山脚宿营。虽是冬季,原野上仍颇有绿意,回想起刚 才在三川口冒雪冲风一场血战,都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程宗扬在战场上收拢落单佣兵的举动,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不仅那几十个被 救的佣兵感激,更赢得众人的信任。等冯源再说起当日从瓠山到晴州一路上的交 情,几千银铢的上等货拿来送人的豪爽慷慨,那些佣兵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更是 直线上升。

程宗扬与那些佣兵说笑一会儿,又去看了看伤员,巡视了营地,入夜才回到 自己的帐篷,盘膝而坐。

昼间吸收的死气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在经络间鼓胀震动。如果自己还是那 个毫无修为的菜鸟,这些珍贵的真阳一路上早已散发殆尽。但现在,每一缕吸收 的死气,都将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程宗扬调匀呼吸,然后舌尖顶住上颚,双目微闭,屏息凝神,由外呼吸转为 内呼吸。

通过内视,肉身仿佛一座奥妙无穷的宝库,在心神的注视下打开大门。十二 经脉、十五络脉与奇经八脉构织成复杂的网络,贯穿全身。程宗扬收敛心神,真 气送入手足的少阳、阳明、太阳六条阳脉,然后进入阳维、阳跷二脉。在八条阳 经各运行一周天之后,再气沉丹田。

腹部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穴在经络中凝成四个明显的白点,仿佛四座 雄关,守护着丹田要害。月霜正是被郭遵封住这几个穴位,才真气受制。在四处 穴道中间,是一片虚空般的深渊。深渊中间是一片乳汁般的云海,一只气轮在其 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程宗扬催动气轮,将弥漫的真阳转化为真元。气轮每转动一次,那片云海便 淡上一分。这次吸收的死气是自己在大草原之战后最多的一次,那片云海又浓又 厚。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蕴藏着浓郁生机,呈现出弥散状态的真阳都融入丹田气 轮,终于被气轮吸收殆尽。

程宗扬心神略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转移到气轮上。这时可以明显看出,气 轮不仅体积膨胀了一些,亮度也更高。

进入第四级入微的境界之后,程宗扬就发现气轮是由无数细小的莹光组成。

这会儿他凝神入定,将视野再次深入,构成气轮的无数细小光点变得清晰。

程宗扬惊讶的发现,那些莹白的光点同样在各自转动,而且每一颗的形态都 有着微妙的差异。它们密集地聚在一起,既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又各自有各自 的运行轨迹。

程宗扬好奇心起,心神极力深入,但视野拉至某一个距离之后,就仿佛碰到 一个无形的屏障,无法更进一步。

这里大概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吧,程宗扬尝试一番之后,终于放弃。借助大 量死气,自己已经接近第四级的巅峰,一旦突破这个屏障,也许就进入到最高的 境界了。……

由于队伍中有伤员,众人行进速度并不快,到达江州已经是八日下午。刚入 城,萧遥逸便闻讯赶来,亲自护送月霜回客栈。

「为什么是客栈?」

程宗扬道:「她不是在大营住吗?」

「军营到底简陋,还是客栈周全一些。况且还有紫姑娘——有些事,咱们大 老爷们儿总不好插手吧?」

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从宁州带几个小婢过来伺候,月姑娘总 不同意。哎,月姑娘这会儿怎么样?」

「好了些,但寒毒还没压下去。」

程宗扬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好了。」

「五哥送的药吃过了吗?」

「吃过了。」

程宗扬想起那天给月霜喂药的情形,胯下不由一振,连忙干咳一声,移开话 题,「烈山有消息吗?」

「有!」

萧遥逸道:「捧日军不走了。听说刘平在山丘上设了木栅,结营自守,今晚 月黑雾浓,正适合夜战。」

「刘平脑子里面有虫吗?两天时间,爬都爬出烈山了,怎么想起来在山里结 营呢?」

萧遥逸笑嘻嘻道:「因为雾太大,他们迷路了。」

「开玩笑吧,怎么会起雾,还迷路——干!不会又是你们捣的鬼吧?」

萧遥逸得意地说道:「那当然!」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文泽还在就好了。大营的法师凋零得厉害,会雷 法的只剩两个。不然十几名法师联手放出五雷诀,保证宋军的战马立刻炸营。」

伤员被送入城西的伤兵营,雇佣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去休整。一大半人当即 带着马匹到东市换成银铢,接着涌进兰姑的水香楼。剩下的马匹程宗扬毫不客气 全部占为己有,让臧修带去先组建两个骑兵连。

萧遥逸叫道:「我的马呢!」

「死了!」

程宗扬道:「这些都是捡的,跟你没关系!想要你也去捡啊。」

「太过分了吧!」

「反正也是给你的六营用了。小气什么呢。对了,孟老大在不在?我有件事 想跟他商量。」

萧遥逸被他岔开话题,说道:「老大去了宁州。这几日恐怕不会回来。」

「他们怎么都往宁州跑呢?在萧侯爷哪边?」

萧遥逸道:「是谢幼度。」

程宗扬勒住马匹,「北府兵?」

萧遥逸点了点头。

谢幼度的北府兵这时候来插一脚,目标是大兵压境的宋军,还是占据江宁二 州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道:「我要去宁州一趟。」

「今天已经晚了,」

萧遥逸道:「明天我来安排。」

……

萧遥逸得到消息,就将客栈楼下一间厢房布置成静室,房间内铺着厚厚的地 毯,床榻上堆着锦衾,旁边四只半人高的黄铜薰炉烧得滚热,一进门,就让人忍 不住想流汗。

月霜一路都在沉睡,好在呼吸平稳,寒毒的发作也没有恶化,萧遥逸小心地 把月霜送进房内,安顿停当,然后道:「我回大营一趟,晚上一起吃饭。」

程宗扬一口答应。等萧遥逸离开,他上楼去找小紫,房间内却空无一人。程 宗扬叫来守卫,「紫姑娘呢?还有萧五呢?都跑哪儿了?」

「紫姑娘去东市买东西,萧副官随行陪同。」

「那个……紫姑娘是一个人去的吗?」

得到守卫肯定的答覆,程宗扬一阵心动。死丫头平常都把梦娘藏在房中,不 与外人接触,这会儿她出门在外,梦娘留在房内,倒是自己的好机会。

程宗扬溜进小紫房内,满心找到那个尤物,谁知房内空荡荡的,自己连抽屉 都打开找过,硬是没找到梦娘一根汗毛。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花招,竟然把一 个大活人藏得不见踪影。

程宗扬在战场吸收了大量死气,体内真阳满溢,一路上都打着主意,回来找 个机会拿梦娘泄泄火,没想到箭都架上了,靶子却没了。

死丫头,真有你的!程宗扬叹了口气,还是等小狐狸晚上吃饭的时候,一起 去水香楼大大方方的偷鸡摸狗比较方便一点。

在房里转了两圈,程宗扬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起来。死丫头不在,萧五不在, 祁老四去了工地还没回来,连那位梁上君子也没来凑热闹,整个内院只剩下自己 一个人,寂寞得几乎都空虚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还有一个人。

几只黄铜薰炉都烧着炭,炉身在高温下微微发白。程宗扬走到榻旁,低头看 了看。那个小美人儿闭着眼睛,玉颊雪白,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唇瓣有种 异样的嫣红。

这会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程宗扬抬手在她光滑的脸颊捏了捏,小声说道: 「月丫头……」

月霜仍在昏迷,只是被他手指捏过的部位,泛起一抹红色。

程宗扬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还算正常,略微放心了些,一边道:「你 也是的,一个丫头片子,先天不足,还起个什么劲儿呢?自己把自己冻成冰棍, 这下高兴了吧?」

正说着,程宗扬胸口忽然一痛,膻中穴被人一掌封住。在他惊愕的目光下, 月霜美目圆睁,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扔在床上,然后翻过身,屈膝顶住他的 胸口,一把拔出枕侧的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咬牙道:「你要敢叫,我便杀了 你!」

程宗扬后悔得连寻死的心都有,小声道:「你可别乱来啊……英雄!」

月霜美目蒙着一层水雾,眼中布满血丝,她咬紧牙关,美貌的面孔充满羞怒 而愤恨的表情。忽然长剑一闪,用力刺下。程宗扬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只 见那柄长剑紧贴着自己的脸庞刺进榻内,秋水般的剑身映出自己因为惊吓而扭曲 的面孔。

「将军!冷静!冷静一点!」

腰间一松,月霜一手扯断他的衣带,把他裤子扒了下来。接着一只冰凉的手 掌握住阳具,粗鲁地拽了几下。程宗扬连惊带吓,阳具软趴趴的,哪里还有半点 雄风?

程宗扬心里惨叫,月丫头也太狠了吧!真要把自己子孙根割掉,自己也不用 活了!

月霜手掌又凉又滑,握住自己阳具的手指僵硬着,微微颤抖。程宗扬心头怦 怦直跳,那种感觉就像躺在手术台上,却发现大夫比自己更紧张。真被她一剑割 了,自己一头碰死也就完了。怕就怕万一她手艺太差,只割了一半……就是死了 也被人耻笑啊!

月霜咬牙瞪着他,然后握住剑柄,拔出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低声喝道: 「硬起来!」

大点的割着好玩吗?程宗扬实话实说:「硬不起来……」

剑锋划破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楚,「硬起来!」

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豁出去道:「你拿着刀子来回比划,我还硬个屁啊!

想让它硬,你用嘴巴舔啊!喔!我干……「

月霜一拳打在自己胯下,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头漂亮的母犀牛顶了一下。如 果不是穴道被制,自己这会儿就该捂着裆满地打滚了。

预料中的那一剑并没有切下来,月霜发红的美目瞪着他,目光充满厌憎、鄙 夷、愤恨、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委屈。

月霜厉声道:「闭上眼!」

程宗扬尽量放缓语调,温言道:「月丫头,别忘了,我救过你啊!你这样对 得起师帅,对得起你妹妹吗?就算你不用,你妹妹以后还要用的啊!唔——」月 霜扯过枕头,重重砸在程宗扬脸上,把他的抗议堵了回去。

月霜一手握住自己的阳具,像挤牛奶那样粗暴地挤弄着。程宗扬发现,自己 的小弟果然是个很没出息的东西,即使面临着死亡威胁,仍然恬不知耻地硬了起 来。

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这疯丫头会怎么切?斩草除根,切个一干二净?还 是会留下睾丸,只割掉自己的小棒棒呢?最可怕……最残忍……最变态的……也 许是竖着切……干啊!她让自己硬起来,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耳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正当程宗扬疑神疑鬼 的时候,枕头突然掀开,月霜把长剑架在自己颈中,粉面涨得通红,口气却寒冷 如冰,「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这种威胁一点创意都没有,一会儿工夫她就说了两遍。程宗扬小声道:「我 不叫……别冲动啊,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商量……」

月霜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含怒道:「怎么做?」

程宗扬脑中一晕,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月霜衣服下面露出两条雪白的 小腿,原来穿的长裤脱在一边。

程宗扬恍然大悟,「你……」

月霜厉声道:「你敢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连忙闭上嘴,使劲点头。

月霜咬住嘴唇,忽然眼圈一红,美目中闪过一丝泪光,接着又忍下去,「你 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急忙摇头。

这一幕实在够二的,说的不知所云,答的也牛头不对马嘴。幸好两人都知道 对方的意思,不至于搞错。

「别冲动,别冲动,我一定配合!」

「你爬上来……」

「像骑马那样……对……」

「……然后坐下来……」

「嗷——」程宗扬一声惨叫,脸色铁青。月霜就那么一下子坐下来,险些把 自己的子孙根撞折。如果不是还有点弹性,这会儿就该变双截棍了。

月霜也一手按着小腹,面露痛楚。

程宗扬喘了几口气,看着脸旁的长剑,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又咽了回去,忍痛 说道:「你把下边——就是那个地方——拨开,对着它慢慢坐。」

「闭嘴!」

月霜瞪着眼喝道,然后把长剑递到他颈下,命令道:「把眼睛闭上!」

这丫头已经失去理智了,惹翻她绝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识相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月霜一手扶住自己的阳具,接着一个软软的东西撞在自己龟头 上。

程宗扬悄悄把眼皮睁开一线,只见月霜垂着头,一手放下腹下,一手扶着自 己的阳具,努力寻找进入的部位。

她柔嫩的阴唇在雪白的指缝间张开,露出里面红嫩的美肉,隐约能看到她下 体那只娇美的蜜穴。如果抛开自己面临的危险不谈,眼前这一幕还是很诱人的。

一个英姿飒爽的小美人儿主动骑上来跟自己搞,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待遇。

程宗扬生怕惹翻这个易怒的丫头,索性装成尸体,任她折腾。

月丫头真够锲而不舍的,她下体仍然干涩,却强忍着痛楚挪动身体。过了一 盏茶时间,好不容易身体一沉,将阳具套入紧窄的肉穴内。

说实话,刚开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月霜下体还没有充分湿润,龟头磨擦间 带来火辣辣的痛意。可以想像月丫头所受的痛楚还要强烈,但那丫头死死忍着, 一声不吭。本来挺香艳的事,让她作得三分像用刑,七分像打仗,就是一点不像 做爱。

至于程宗扬,免不了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无言的表示抗议,同时暗示她技 术太差。换来的结果是月霜把枕头重重扔在他脸上,又重重擂了一拳。

虽然作着最亲密的交媾,月霜仍对身体接触表示出极大的反感。除了必须接 触的部位以外,月霜不但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还极力避免碰触他的身体。

被她骑着的感觉不但像是强奸,而且像奸尸,自己就是那具倒霉的尸体。作 为男人,这种被动的感觉简直窝囊透顶。程宗扬视线被挡,只能感觉着她的小嫩 穴悬空套在自己的肉棒上,生疏而笨拙地来回起落,她体内寒意极重,虽然室内 热气蒸腾,身体仍然一片冰凉。

距离自己上次在她体内射精,已经快两个月时间,这次她全力出手,反被郭 遵强行压制,郭遵并不想伤她性命,出手颇有分寸,如果是别人,调息两日便恢 复如初,但月霜体内的寒毒全靠真气压制,一旦受制,寒毒立时发作。再加上她 不顾性命地冲击被封穴道,受创更重,丹田内像结了块寒冰般,久久不能化开。

如果慢慢休养,差不多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复原,然而宋军云集江州,接下来 一段时间必定大战连场。对于一心想上战场的月霜来说,让她后方慢慢养伤,看 着别人上阵破敌,比杀了她还难受。

被太乙真宗的迷香迷倒那晚,月霜并不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在瓠山时发 作的寒毒突然消失,体内又多了一些他人留下的异物,让她很快联想起草原那个 夜晚。

这个混帐!月霜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可体内的寒毒千真万确弱了许多,而 且此后一段日子里,真气运行更加顺畅,原本用来克制寒毒的真气释放出来,许 多以前曾经无法施展的招术都运用自如。

即使月霜对那个混帐没有半点信任,也不能不想起师帅曾经暗示过她,那个 混帐所具有的充沛的真阳。也许这也是那个混帐男人唯一的用处。

月霜下体渐渐湿润起来,虽然体内依旧冰凉,但那种紧密的柔腻感,渐渐有 了交合的快感。程宗扬一路上早就亢奋无比,只想回到江州尽情发泄一番。尽管 月霜不是自己期待中的梦娘,却是一个更加鲜嫩的少女,即使寒毒发作,体冷如 冰,仍然充满青春的活力。

程宗扬很想提醒她速度可以再快一些,动作可以放得更开一些,屁股也可以 扭一扭,增加一点气氛……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轻则要挨通暴打,严重 点很可能就有血光之灾。这种感觉实在很不爽,自己就像被月丫头强暴一样,还 得忍气吞声,免得她给自己来个先奸后杀。

月丫头啊月丫头,你既然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等我翻过手来,肯定要 你好看!你不是喜欢上面吗?到时候就让你用女上式骑在哥哥腰上,搞到腿软。

这么想着,程宗扬不禁兴致勃发,阳具一柱擎天,硬梆梆顶在小美人儿嫩穴 里。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总之就像被人硬撸一样,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精关一 动,直挺挺在月霜体内喷射起来。

月霜秀发湿淋淋的贴在颊上,脸色苍白如纸。她体内寒毒肆虐,经脉受创, 全靠顽强的意志才坚持到现在。这会儿下体又胀又痛,像初夜破体一样,双腿几 乎无法合拢。

好不容易捱到那个混帐射精,月霜立刻撑起身体,用衣物掩住身体,然后提 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口气森冷地说道:「我再警告你一次!敢说出去,我便把你 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听清楚了吗?」

「听到了。」

「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是一件工具,就要有当工具的觉悟!」

月霜瞪着眼睛道:「今天饶你一命,滚!」

说完月霜提起程宗扬,把他丢到门外,「呯」的关上门。

就这么被人用完后扔出门,程宗扬心里悲愤而又苍凉,感觉直想挠墙。这口 窝囊气憋在肚里,简直要把肺气炸。眼前这一幕应该反过来,自己用武力威胁, 把月丫头强暴了,干完之后提上裤子,再得意洋洋地放几句「敢说出动,杀你全 家」之类的狠话。然后月丫头抱着衣服,哭哭涕涕说,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呜 呜……

结果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霸王硬上弓,还遭受人身 威胁被警告不许向外说。妈的,自己脸皮再厚,这种丢脸事也不会向外说吧?

程宗扬提着裤子,用力竖起中指。月丫头,算你狠!这事咱们没完!

第三章

刘宜孙重新扎紧手臂上松开的绷带,然后往掌心唾了口吐沫,握起旁边一柄 柄部折断的大斧,用力砍断榛树的树身。

宋军残部聚集在一个小山丘上,依地势树起重重栅栏。从六日黎明与敌寇交 锋开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三日。

从三川口撤退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视野。由于沿途遭受敌寇袭 扰,六日夜间,郭遵的第六军有三个营的骑兵与中军失散,紧接着,宋军主力发 现自己迷了路,经过半日的跋涉,竟然又回到三川口附近。

十二月七日,残存的宋军主力与敌寇连续作战四场,而且四场战斗全部发生 在夜间。至此,刘平率领的三个军六千余人,只剩下包括神射营在内的三个营步 兵,还有郭遵亲自带领的一营骑兵,兵力不足两千。

敌寇无休止的袭扰战术使宋军士气严重低落,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刘平断然 下令,全军结寨自守。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在山中结寨是兵法中的绝地,但连 日来宋军人马疲惫,已经很难与敌寇正面交锋,结寨的举动纵然是杯毒酒,也不 得不喝下去。

十二月八日晨,敌寇利用浓雾再次发起突袭,一度接近中军大帐。正在寨中 巡视的刘平亲自率队反击,双方血战竟日,敌寇终于退去。这次攻击之后,宋军 能够作战的士兵,还剩下三个营。

战事不利,悲观的气氛在营中迅速蔓延,但刘平现在最担心的是粮食,军中 每人只剩下两日的存粮,即使减半,也只能再支持四天。几位高级将领对此也心 知肚明,郭遵就提议,让刘宜孙带一个都的轻骑去请援兵。

捧日军左右两厢共二十个军,除了刘平的七个军,还有隶属于右厢都指挥使 石元孙的十个军。按照路程,此时前军应该已经接近烈山。

刘平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只喝斥道:「尽管打你的仗!这种事哪里需要你来 多口!」

郭遵只好唯唯而退。

卢政道:「不如让小种走一遭。」

刘平目光停在都虞侯种世衡身上,种世衡踏前一步,「敢不从命。」

王信道:「一个只怕不成。不如再派一个都去,宜孙……」

刘平打断他,「那个提议生火为号的副都头呢?」

刘平下令立寨的时候,有一名低级军官提议生火,放出信号。但由于雾气太 浓,军中急需木料设置栅栏,另一方面又担心引来敌寇,一直没有施行。这时主 将问起来,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卢政想了起来,「好像是张亢?」

刘平道:「叫他来。」

几名将领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那些敌寇虽然凶悍异常,终究人数不 多,他们目标明显是自己的中军,刘宜孙如果带人求援,敌寇未必会分兵阻挡, 只要杀出去,就等于捡了条性命,可主将偏偏把机会给了张亢。……

「都头。」

刘宜孙扭头看到是张亢,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刚才兄弟们伐木,怎么都 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张亢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去睡了一觉。」

刘宜孙为之哑然,众人不休不眠地备战,他却去偷懒睡觉,而且还毫无愧意 地说出来。

张亢道:「这么熬下去,不用打就垮了。」

刘宜孙苦笑了一下,众人都精疲力尽,也不好指责他,不过他还有些奇怪, 「到处都在拼命干活,你在哪儿找到睡觉的地方?」

「后面的尸堆里。」

张亢淡淡道:「我还找到些干粮,吃了个饱。」

刘宜孙脸色变了几下。如果让自己去睡尸堆,也许自己宁愿去伐木吧。

「这个给你。」

张亢取出腰间的手弩,把几支箭矢一并递给他。

刘宜孙接过他违背军令状私藏的手弩,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张亢道:「刘帅召我去中军大帐。手弩留着给你防身。」

刘宜孙怔了一会儿,「为什么?」

张亢道:「多半是让我去搬救兵。」

刘宜孙精神一振,「求援?」

他脱口道:「家父与石将军相交莫逆!石将军闻讯肯定会加速进军!到时我 们前后夹击,这伙敌寇插翅也难逃出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宜孙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如 果我没猜错,今晚敌寇就会大举进攻。」

刘宜孙强笑道:「我们有七重栅栏,一两千兄弟,贼寇即使来攻,一两天也 总能支撑下来吧。」

张亢凝视着他,然后一字一字说道:「令尊既然给张某一条生路,张某也有 一语报之:今晚此寨必破。刘兄如果想报仇,记住往三川口逃。那边才是唯一的 生路。」

说完张亢抱了抱拳,转身朝大纛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刘宜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报仇?难道说父亲……他不敢 再想下去,抓了团雪塞到口中,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掌灯时分,小紫才在萧五的陪伴下姗姗归来。程宗扬一肚子的郁闷,还要装 出没事的样子,打着哈哈对萧五道:「辛苦辛苦,紫姑娘没给你添麻烦吧?」

「职责所在!」

萧五肃容敬了个礼,退出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对小紫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小狐狸请咱们吃饭呢。」

说着他捏了捏小紫的鼻尖,「梦娘呢?」

小紫笑吟吟道:「我把她藏起来了。免得被人偷吃。」

说着小紫在他身上嗅了嗅,皱起鼻子,「好浓的血腥气。大傻瓜,别人打仗, 你冲那么前面干嘛。」

程宗扬挺起胸膛,「我要不在前面顶着!宋军早就打到江州来了。」

程宗扬一路上都存着心思,想把梦娘给办了,这会儿被月霜折腾一回,那点 念头早就淡了。他一边和小紫逗嘴,一边郁闷着,自己一肚子的窝囊气,面上还 要强颜欢笑,被人强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程宗扬打起精神,「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偷窥的家伙了?有线索吗?」

小紫伸了个懒腰,「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说去赌场看看,萧五那个傻瓜 死活都不肯。真无聊。」

「带你去赌场?萧五可能怕孟老大掐死他吧。」

程宗扬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佣兵?」

这种可能性很大,整个江州现在除了星月湖的人,就是晴州来的雇佣兵。至 于招募的民夫,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些佣兵鱼龙混杂,偷窥者究竟是什么目的, 很难判断。

「咦?谁翻我的东西了?」

「我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喂,梦娘真的不在房里啊?」

小紫扬声道:「梦娘。」

「哎。」

那个美妇应了一声,竟然是在隔壁自己的房间里。

程宗扬肠子都快悔青了,小狐狸安排客栈,想当然地给自己留了个房间。不 过自己天天都在小紫这边,反正她房间够大,陈设又华丽齐全,没事儿还能搂搂 抱抱,自己的房间只偶尔打开一下,招待客人。谁想到死丫头会把梦娘藏在自己 房间里?

小紫笑道:「大笨瓜。放在手边都吃不到,好可怜哦。」

程宗扬后悔不迭,早知道靶子就在自己房里,自己也不用被月丫头霸王硬上 弓了。

小紫美目忽然一亮,「这是什么?」

那只闹钟放在榻上,小紫看到,一手拿了起来。

「别乱碰啊,世上总共就两件,玩坏就没得玩了。」

程宗扬道:「这还是你爹爹留的……干!」

小紫好奇地摇了摇,听到是岳鹏举的遗物,小手一紧,「呯」的拧开后盖, 几枚螺钉立刻弹了出来。

「好精巧呢。」

小紫对弹飞的螺钉毫不在意,盯着里面的飞轮构件,打量片刻,接着拔下簪 子,灵巧地将机芯一件一件挑了出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只闹钟眨眼间变成一堆零件,整齐地码在桌 上。不可否认,死丫头手还真巧,单凭一支簪子,就把闹钟拆得干干净净,不一 会儿就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表壳。

「死丫头!」

程宗扬叫道:「这是孟老大借给我的。」

「小气鬼。」

小紫一件件看着那些零件,纵然她聪明过人,要弄明白这些零件的功能也不 是一件易事。

「就这样,孟老大的闹钟被她当成玩具了。」

程宗扬摊开手,无奈地对萧遥逸说道。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听得入神,过了会儿才道:「那种闹钟本来有三只 的。」

「是吗?还有一只呢?」

「被我拆了。」

萧遥逸道:「零件一个没少,还多出来好几个。幸亏我拆的那只是艺哥的。

艺哥拦着,没让老大揍我。「

萧遥逸伤感地抹了把脸,然后道:「那些零件我都留着,紫姑娘聪明胜我百 倍,说不定能把它们再拼起来呢。」

两人坐在水香楼上,丝竹声不断从脚下升起,昨日的血战像被水浸过的回忆 一样,变得遥远。……

一声号角划破夜色,刘宜孙惊醒过来,抓住手边的佩刀,旁边打盹的军士也 坐起身,四处张望。山中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被伐 过的树桩。

一名军士低声道:「都头,是不是敌寇又来了?」

刘宜孙点了点头。因为探路失利,他被贬到这个步兵都担任都头,与手下的 军士并不熟悉。但几日来的作战,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赢得这些军士的 信任。他这个步兵都隶属于王信的第三军,本来是最早与敌寇交手的队伍,在三 川口时伤亡就接近三分之一。但由于张亢让众人都抹干脚,把湿透的袜子塞在腰 里暖干,连日恶战下来,他的手下没有一人因冻伤掉队,反而成了第三军建制最 全的一个都。

远处有军士喝道:「口令!」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荡寇。」

刘宜孙跳了起来,那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父亲亲自来了。他 所守的位置在营寨最东侧,随时都可能受到敌寇的攻击,父亲身为军中主将,此 时前来巡寨,中军就空虚了。

手下的军士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看到主将出现,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后纷 纷叫道:「将军!」

刘平一路走来,不时拍拍某个军士的肩膀,以示鼓励,见到伤员,还蹲下来 问候几句。刘宜孙知道父亲生性如此,他在边军时,就有爱兵如子的名声。相应 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看得与士兵一样,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而沾什 么光。

刘平停下脚步,然后朝刘宜孙看来,「刘都头,手下的兄弟怎么样?」

刘宜孙吸了口气,「回将军!我都满员九十三人!现有六十七人!其中伤员 十九人,没有一人掉队!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刘平微微颔首,然后扭头对众人道:「那伙杀不尽的贼寇又来了,大伙怕不 怕?」

军士们参差不齐地说道:「不怕。」

刘平摇了摇头,「害怕没什么丢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 连刀都拔不出来。」

军士们发出一片压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怕不要紧,」

刘平道:「只要记得你们是军人,记得你们手中的刀,记得忠义报国四个字 便够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王前驱,虽死何憾!」

刘宜孙生出一不祥的预感,父亲这番话虽然是勉励众人,却像是专说给自己 听的遗言。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刘平目光扫来,虎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刘宜孙定了定神,然后道:「敌寇将 至,请将军速回中军。」

刘平还未开口,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犹如一条耀目的飞龙,击在中军的 大纛上。震耳的霹雳声中,那杆豹尾大纛燃烧着断成两截,坠入雪泥。

数里外的山岭上,一名披发的术者一手举起银镜,光芒刺向浓黑的云层。八 名法师盘膝坐成一圈,手掌彼此相握。

术者脚踏北斗罡步,手掐雷诀,高声念诵道:「雷公降现,手持神光!下照 地府,洞见不祥!」

周围的法师依次念道:「北、斗、神、光!化、为、玄、刀!」

施展雷诀的术者屈指弹出一缕银光闪闪的细微粉末,游离在云层中的电离子 聚拢起来,在银镜光芒的引导下,银蛇般击向宋军的中军大帐。

简陋的木寨中火光四起,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接着一队军士出现在中军大 营前方,黑色的制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以十人为一排,形成一个整齐的 方阵,然后同时迈步,朝中军的木栅逼近。

在隔离木栅还有十步的位置,那些军士同时拔出背后的长刀。他们的战刀与 另外两个营完全不同,刀体宽度只有寸许,长度却超过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 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笔直,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 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 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于此列, 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 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着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 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着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 军的乱状,眼睛盯着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着 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 间,透出慑人寒光。身上穿着黑色的军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夜色中亮得耀眼。如 果说孟非卿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他就像一头还未睡醒的猛虎,懒散的外表下充满 可怕的危险性。

战马踏着夜色缓缓行来,蹄下缭绕着淡淡的雾气,仿佛踏雾而至。男子直起 腰,提着缰绳道:「刘将军,久违了。」

刘平眼神一厉,「天驷侯玄!」

男子摘下军帽,嫌热似的扇着风,半是叹息地说道:「在北方待得久了,回 到南方,总有些不适应。」

说着他把军帽扣在头上,细长的眼睛猛然张开,厉声喝道:「若非如此,你 的捧日军岂是我一合之敌!」

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开,犹如猛虎夜啸,群山呼应,每个人都禁不住心头一 抖,蒙上浓重的阴影。

刘平抬手在鞍上一按,身体平飞般跃上马背,接着摘下天鹰枪,双腿一挟, 坐骑从木栅间驰出。

刘宜孙还是头一次听说侯玄这个名字,刘平却对他毫不陌生。天驷侯玄,武 穆王麾下功勋最着的猛将,不仅武勇过人,而且狡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从 不轻易出动。只要他的直属营出现在战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因此星月湖八骏 中,天驷侯玄的名声,还在执掌中军的孟非卿之上。

刘平的天鹰枪长七尺六寸,枪锋为六寸,枪锋下有一对展翅怒飞的大鹰,以 此得名。镔铁精炼的枪锋锐利之极,每次刺入人体,飞溅出来的鲜血被一双鹰翼 挡住,避免鲜血顺杆流淌,浸湿双手。数十年来,在天鹰枪下饮恨的强敌劲寇, 不知凡几。

侯玄的长槊横在鞍前,黝黑的槊杆是用一整根铁桦木制成,长一丈八尺,仅 槊锋就有三尺长短,两面开刃,挑出两对月牙状的弯齿,槊柄由粗到细,槊尾直 径将近三寸,后面嵌着一只长圆状的精铁锤瓜。

几乎看不清侯玄的动作,那杆大槊便来到手上,槊牙撕开空气,迎向刘平的 天鹰枪。这样沉重之极的大槊,平常人想拿起来也非易事,在侯玄手中不但运转 如飞,而且生出诸般精妙的变化。可以想像他当年横槊破阵,所向披靡的雄姿。

枪槊相交,刘平的天鹰枪一瞬间化为万点寒星,洒向侯玄头腹要害。侯玄长 槊一挥,槊锋准确地捕捉着枪尖,接着一记平推,刺向刘平的胸口。刘平力贯双 臂,天鹰枪的鹰翼锁住玄武槊的弯牙,硬生生将侯玄的攻势挡住。只听他坐骑一 声嘶鸣,铁蹄在湿泥中划出四道沟槽,被撞得倒退。

刘宜孙擎出佩刀,就要闯上前去,忽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郭遵厉声 喝道:「还不守好营寨!」

说话间,一匹快马从栅间驰出,卢政跨在鞍上,左手握住铁脊雕弓,弓弦紧 贴着手臂,他右手在箭囊中一探,取出三支铁骨丽锥箭,接着翻腕扣在弦上,手 指微抖,数点寒星朝侯玄射去。

侯玄槊尾的锤瓜荡开,将三支利箭尽数磕飞,接着槊尾一挑,砸在天鹰枪的 枪杆正中。刘平枪身弯曲,忽然甩开马镫,雄鹰般飞起,天鹰枪在空中划过一道 寒芒,笔直射向侯玄额头。

侯玄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一记破月式,玄武槊仰天飞起,挑开天鹰枪,接 着撕碎刘平的铁甲,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刘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 下,侯玄的玄武槊与他的天鹰枪长了一倍有余,如果盘马而战,胜负不言自明。

此时趁侯玄出招的时候,刘平身形一沉,抢进玄武槊的圈内,一面从腰侧拔 出佩剑,剑随人走,一剑刺进侯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上溅出,在军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侯玄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 咧了咧嘴,那杆丈八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将刘平笼罩在槊锋的寒风内。刘平 反手拔剑,却发现剑身像是嵌在侯玄臂内一样,纹丝不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侯玄 出槊,伤其一臂,没想到却是侯玄设下圈套,要取自己性命。

「咯」的一声震响,一柄铁弓被槊锋绞碎,接着鲜血淋漓飞出。刘平脸上一 阵剧痛,被槊锋击碎骨骼,却躲过了杀身之祸。

危急关头,卢政用手臂挡住侯玄的槊锋,伴随他多年的铁脊雕弓随即折断, 左臂也被槊锋切开,鲜血狂涌而出。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 劈去,已经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

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半张面孔血肉模糊。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将刘平 抢回阵中。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护住主将,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试图救下 自己的都指挥使。

营寨此时一片混乱,中军遇袭,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将整个营寨分割 成东西两块。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向敌寇展开反击。但宋军编制 唯一完整的神射营却因夜深雾浓,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闪电状的光芒从 天而降,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烈火熊熊燃烧,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 跑、厮杀,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

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神智仍然 清醒,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后甩开,喝道:「郭遵!」

郭遵半跪下来,「末将在!」

「带骁骑营向东溃围,掩护王信军!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 血路。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却毫无惧色。

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小刘子啊,你眼睛可要放亮点儿。郭叔叔还指望 给我烧纸呢。记住了吧?」

刘宜孙喉头哽住,片刻后叫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捧日军绝不会输!」

「咋跟你爹一个性子呢!」

郭遵喝道:「刘都头!」

刘宜孙咬了咬牙,「末将在!」

「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面见捧日军 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禀报我军战况!」

说着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滚!」

刘宜孙转过身,只见父亲微微点头。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向父亲 磕了个头,然后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郭遵扭过头,咧嘴一笑,「老刘,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平双手拢起,郑重地施了一礼。郭遵大笑一声,拿起铁枪,跃上马背,叫 道:「骁骑营的儿郎们!拿起军旗,跟我上!」

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跟着主将朝寨外闯去。

另一边,侯玄长槊飞舞,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卢政失去一臂,半身都是 血污,仍然苦战不退。侯玄单手持槊,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磕飞卢政的战刀, 接着槊锋一沉,架在他颈中。

卢政浑身浴血,胸口微微起伏,他盯着侯玄,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半 晌他露出一个苦笑,「早知道会死在你手里。姓侯的,给我留个全尸。」

侯玄微微颔首,玄武槊送出寸许,切断了他的喉咙。

刘平的亲兵簇拥着主将退回营寨,依靠七重栅栏死守,牵制敌寇的兵力。远 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捧日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人马 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

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但那些黑衣 军士长刀翻飞,单、双手交错握柄,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刀法凌厉之极, 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

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将奔出的宋军一 一刺死。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郭遵一手握着铁枪,一手拿着铁鞭,左右盘 舞,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闯进阵中。他势若疯虎,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 时也挡他不住。眼看郭遵就要带着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一柄溅着火焰的巨斧挥 来,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

坐骑踣地不起,郭遵跃下马背,盘旋步战,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

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

就在星月湖军士全力狙击郭遵的时候,王信已经带着神射营趁乱脱离战场, 靠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

侯玄的直属营完全是生力军,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他们的御林军 刀大开大合,长刀过处,所向披靡。半个时辰后,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后的反 抗力量,攻灭营寨。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

大雾散去,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此役捧日军左厢第三、第六、第 七军彻底溃败。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第七军都指挥使郭 遵、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都虞侯种世衡 生还。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其余全部溃散。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 个月后,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一个月后,捧日军前锋溃败的消 息传回临安,贾师宪勃然大怒。紧接着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指责厢都指挥使刘 平指挥无方,轻入险境,视御赐阵图如无物,以至中伏大败,刘平本人更于阵前 投敌。

贾师宪接到札子,亲自入宫面君请罪。宋主随即下旨,锁拿刘平家属入狱。

诏书传至军中,带着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严加看管。从战 场脱身的王信、种世衡联名上书,为刘平辩诬。而张亢一言不发,着力收拢逃散 的士卒。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此时兵荒马乱,也无人理会他的 举动。……

十二月九日,小雪初晴。江面风平浪静,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朝 对岸驶去。

程宗扬坐在船头,一脸的郁闷。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玩得兴致勃 勃,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昨晚那出窝囊事,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 慌。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 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至于小狐 狸他们,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 个受害人作掉。想来想去,要出这口恶气,只有靠自己了。

泉贱人如果在,倒是个好帮手,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程宗扬拿 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月丫头啊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主动吗?就让你主 动好了!

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只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牵过 马匹,领着他往宁州赶去。

第四章

宁州离江州七十余里,大军行进要一天多时间,快马一个时辰便到。论城市 规模,宁州比江州大不了多少,但江州大战在即,数万民众都迁到此处,人口多 了一倍,顿时热闹了许多,好在调控有方,市面还算稳定。

自从玄武湖一战,萧道凌伤势一直未愈,在府邸闭门谢客,安心静养。程宗 扬只递了个名刺问安,没有去打扰。

程宗扬风尘赴赴赶到驿馆,见到孟非卿也不客套,劈头便问道:「昨晚一战 怎么样?」

孟非卿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简单说道:「刘平惨败。侯老二已经找到刘平、 卢政、郭遵等人的尸首,安葬在三川口。」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孟非卿道:「小狐狸说你有事找我?」

程宗扬放下茶碗,认真道:「孟老大,江州之战咱们有多少赢面?」

孟非卿道:「原来有五成把握,如今又多了一成。」

「看来我的信心比老大还多点。用三个营野战击溃宋军三个军,到守城战的 时候,优势会更明显。」

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江州之战打完,大家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孟非卿笑道:「是吗?」

程宗扬道:「三天前那一战我在场,崔六哥和王七哥两个营真厉害,以一抵 百说不上,以一抵十没问题。这一仗下来,我们伤亡有多少?」

「四营战死四十九人,受伤六十三人,五营战死三十七,受伤五十六。侯玄 的直属营伤亡不到三十。」

星月湖军士以二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击溃捧日军三个军,战损比例达一比十 五。即使算上雇佣兵的损失,也在一比十左右。这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比例,可见 星月湖大营的强悍。问题是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加兵力,星月湖旧部却无法补 充。

「那么这一战我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两个营仍有三成的损失,即使算上 可以恢复的伤员,剩余的战斗力也不到四百人。」

程宗扬道:「捧日、龙卫两军一共有四十个军,就算最后我们能打赢,最终 生还的有多少?」

孟非卿口气凝重地说道:「两到三成。」

「那就是五百人。」

程宗扬道:「如果我是谢幼度,不管前面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这么好的机 会也不会放过。」

孟非卿眼中暴出一缕寒芒。他亲赴宁州,就是为了这位北府兵的领军人物。

对于宋军大举进攻江宁二州,晋国朝廷态度一直不明朗。三天前,宁州以北 更是出现北府兵活动的迹象。因此尽管烈山打得如火如荼,期明信和卢景的两个 营也只能留在宁州,严加戒备,免得被人抄了后路。

程宗扬道:「谢幼度来了吗?」

「没有露面。」

过了会儿孟非卿道:「你是劝我扩军?」

「现在扩军也来不及了,况且扩军还要大笔花钱,就是再大发几笔横财也不 够用。」

程宗扬道:「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粮食。」

孟非卿露出一丝笑意,「烧宋军的粮仓,还是断他们的粮道?」

「这两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但我的主意不是这个。」

程宗扬道:「老大给我上了那么多军事课,但除了战场杀敌,还有一种战法。」

孟非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程宗扬笑道:「经济战。」

……

「老大上军事课的时候还说过,打仗要避其强,击其弱。」

程宗扬道:「我在三川口和宋军交过手,宋军虽然比不上星月湖大营,但也 不是弱旅。要在战场上打败近十万宋国禁军,付出的代价我们很难承受。比起宋 军的战斗力,宋国最大的弱点在于财政。」

「孟老大可知道有这句话吗?」

程宗扬摆足姿态,然后挺胸挥手,吐出一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自己好不容易才借用一次现代人的智能,满心以为能打动孟老大。谁孟非卿 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平静地点点头,「这句话岳帅也说过。」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把岳鸟人干了几遍,然后道:「那孟老大知不知 道政治是哪里来的?」

「这个倒未曾想过。」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政治是经济的产物。」

程宗扬道:「战争可以解决政治问题,但不能解决经济问题,经济手段不但 能解决政治问题,还能决定战争的胜负。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利益的 冲突。」

「就以江州之战而言,」

程宗扬道:「宋军到几千里外作战,一举一动都花的是钱。不说兵甲器械, 但说粮食,宋军以七万人计,每人每天需要两升粮食,七万人一天就是一千四百 石,一个月需要四万两千石。一匹战马用的粮草是士兵的六倍,如果宋军有一万 匹马,每个月合计将近八万石粮食。」

自从与捧日军交手之后,程宗扬就反覆算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胸有成竹地说 道:「这是前线消耗的粮食,大军在外,每个士兵大概需要三个民夫供应物资, 这样还有二十万民夫,需要的粮食再加三倍,每个月就接近二十万石。」

孟非卿道:「宋国临安周围几个大仓,每个都有三十万石的存粮。」

「这就要说到运输问题了。我问过宋军军粮运送的方法,一般情况下,一个 人能够背负的粮食是六斗,每天需要吃两升。以一个士兵需要三名民夫计算,三 名民夫一共背一石八斗粮食,加士兵是四个人。前六天一共吃掉四斗八升,其中 一名民夫带六天口粮一共一斗二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三个人一共要吃掉三斗六 升,另一名民夫带十二天的口粮二斗四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两个人一共吃掉两 斗四升粮食,最后一名民夫需要带十八天的口粮三斗六升返程。这样三名民夫供 应一名士兵,最大行程是十八天。即使返程口粮减半,运到前线也只有三斗。」

程宗扬沾了茶水,在案上划着解释道:「从临安到沅水可以走水路,虽然省 力,但逆水行舟,速度缓慢。从沅水开始,到烈山是一个月的路程。宋军至少要 在途中设两处粮仓才能保障供应。计算下来,每运送到前线一石粮食,途中就要 消耗十二石。要保障宋军每个月八万石粮食供应,临安运出的粮食就接近一百万 石。」

「不错。兵法讲究因粮于敌,从敌方得粮一石,就省了己方十倍的耗费。」

孟非卿笑道:「不过很少有人算得像你这样清楚。」

孟非卿久经军旅,对这些并不陌生,程宗扬也不细说,接着道:「况且临安 的粮仓也不是军储,还要供应临安居民食用。我估计宋国官仓能调用两百万石已 经是极限。现在每石粮食是多少钱呢?」

「我买的时候秋粮上市,粮价正贱。」

孟非卿道:「平常粮价每斗在三十到六十铜铢左右。」

「那么每石就是三百到六百铜铢。以一石三个银铢计算,一百万石粮食,就 是三百万银铢,合十五万金铢。」

程宗扬道:「如果粮价每石涨到一千,甚至三千铜铢呢?」

「你想把市面的粮食全买下来,囤积居奇?」

程宗扬笑道:「当然用不了全买,只要我们能买一成,剩下的就有人抢着买 了。」

孟非卿熟稔军事,对市面粮食的流通并不在行,问道:「一成有多少?」

「我估计有四五百万石。详细的就要找行家了。」

孟非卿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道:「你准备怎么做?」

程宗扬精神一振,「首先从粮食交易源头下手,争取拿到两百万石左右的货 单,这一笔开支是三十万金铢。然后在市面上扫货,从三枚银铢一石开始大笔吃 进,前五天争取买到五十万石,三天之后提价到五枚银铢,接着是八枚银铢。一 个月之内涨到十枚银铢,一贯的价格。」

「这一关是最难的,粮食涨到十枚银铢,超过平常价格一倍,肯定有人大笔 抛售。我估计吃进量会在一百万石以上,前后至少要准备五十万金铢来应付。只 要能撑过这一关,往后就好做了。」

孟非卿牙痛似的吸了口气,「这得多少钱?」

「至少要八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不过这样做最怕有大粮商出货,老大门路广,晴州又是粮食交 易大户云集的地方,我想你给我引见几个人,我先探探底。」

孟非卿寻思了一会儿,「晴州粮食生意大都在朱氏商会手里。但我们与朱氏 交往不深。」

「陶氏怎么样?我看陶弘敏挺上道的。」

孟非卿道:「找他是可以。不过八十万金铢不是个小数目,人家未必肯冒这 个风险。八十万,都够我打四次仗了。」

程宗扬笑道:「老大,你不要想着是破财,这是赚钱的好事。只要粮价涨到 一贯,卖出一百万石就是五百万石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当然是有财大家发了。」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好事,以前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平常市面粮食不缺,贵了卖不出去。现在宋国出兵打仗,粮食是必需品, 总不能让军士在前面饿着肚子打吧?价钱再贵,贾师宪也得咬牙去买。这种钱, 不挣他们挣谁的?宋国要不肯买也行,仗就不用打了。他们收兵,咱们在江州安 安稳稳过日子,顺便数钱玩。」

孟非卿也笑了起来,「别人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在后面动动嘴,就能数钱数 到手软?」

程宗扬笑嘻嘻道:「孟老大,你的思维要改改了。用钱打仗,才是杀人不见 血呢。其实最大的优势,在于咱们是交战的一方,怎么打,咱们说了算。一手拿 剑,一手拿钱,这才是真正的操盘手呢。只要孟老大你在战场能占据主动,这场 粮战,咱们想输都难。」

孟非卿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仗老孟没打过。你既然有把握,便放手去做。

需要老孟做什么,尽管开口!「

……

程宗扬没有在宁州多留,与孟非卿交谈过后,利用鹏翼社的通信渠道分别给 晴州的鹏翼总社、陶氏钱庄的陶弘敏、建康的云苍峰和秦桧各发了封信。忙完这 些,程宗扬便乘马赶回江州。

夕阳西下,在江水上留下一抹凄艳的红色。岸边的芦苇荡里,一个戴着斗笠 的渔夫正在垂钓。程宗扬跳上船正准备驶离渡口,霍然转身,看着那个渔夫。

就在他上船的刹那,感受到一股萧杀的气息。让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 来。他先摸了摸那颗琥珀,发现没有变热,才略微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苏妖妇就 好办了,这地方正在江州和宁州之间,两边都是自己的人,打起来自己再怎么不 吃亏。

渔夫披着蓑衣,手边放着一只鱼篓,半浸在水中,怡然自得地操着钓杆,看 上去颇为惬意。

程宗扬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先不开口,就那么抱着臂膀打量着他。渔夫也不 理会,坦然钓着鱼。片刻后,钓杆微微一动,渔夫手腕轻提,一条尺许长的鲈鱼 脱水而出,在空中不停扭动。

渔夫从蓑衣中取出一柄镶金错玉的匕首,凌空一割,将鲈鱼尾部切开一刀, 然后抖腕甩出鱼钩,将鲈鱼投入鱼篓。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连鲈鱼脱钩也没 有沾到半点手指。那条鲈鱼在竹篓中活泼泼的游动着,尾部不时淌出血迹。

只看那柄匕首,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东西。程宗扬对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 不客气,口气不善地对他说道:「喂,谁让你在这儿钓鱼了?」

渔夫收起匕首,从容道:「我家的渔池,自然任我来钓。」

「你家的?这大江都是你家的?你还真敢开牙啊。」

程宗扬道:「江宁二州是萧家的地盘,小侯爷就是现在生个儿子,也养不了 你这么大吧。」

「萧家不过是江宁二州的刺史,宁州境内的江河湖泽都是我的产业。」

「哟,口气还真不小啊。嘴一张就都是你们的产业了?还有没有王法?」

渔夫朗声应道:「不敢,正是君王所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过了会儿才道:「谢幼度?」

渔夫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孔,微笑道:「久闻程兄之名, 今日才得相识。」

他声音清正舒雅,相貌俊雅,年纪轻轻,风采比起萧遥逸也不遑多让,正是 谢家的继承人,刚刚受职的建武将军谢幼度。

谢幼度说大江是他家所有并不是吹嘘,晋国境内的山河湖泽名义上归晋帝所 有,出产归入内府,属于帝室的收入。不过晋国的世家大族多半通过赏赐,将其 置于自己名下。宁州一带的江河湖泊,多年前就赏赐给了谢家。

谢幼度身为北府兵主将,晋国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他手下那些兵。现在朝 野不宁,时局动荡,他哪儿有工夫跑到江边喝着西北风跟自己闲磕牙?

程宗扬沉下气来,索性盘膝坐下,「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哈。难得谢将 军有心情来江边垂钓,啧啧,收获不少嘛。」

「垂钓之乐,足以永日。谢某闲来无事,曾在北固山下凭流而钓,一日得大 鲈四十七尾。」

谢幼度道:「初冬时节,江鱼肥美,以盐佐之,便是佳肴。」

几句话虽然平淡,但他神采飞扬地说出来,既像是闲话家常,又别有一番打 动人心的韵致。

谢幼度出身世家,年轻却不气盛,看得出是性情中人,令人不知不觉间心生 好感。程宗扬笑道:「这么多鱼你吃得完吗?养着多好,每条鱼都切一刀,天天 吃死鱼啊?」

谢幼度道:「程兄但知活鱼之美,不知鱼鮓之美,别有妙处。」

说着谢幼度拿木杓一捞,从篓中取出一条鲈鱼,然后拿过一块干布抹净鱼上 的水迹。旁边放着一只阔口陶瓮,谢幼度将鲈鱼放在覆瓮的陶碗上,操刀剔去鳞 片,剖开鱼腹,然后连骨切成两寸见方的鱼块。他动作从容而富有韵律,刀锋起 落间,鳞片纷飞,由于鲈鱼游动时已经放尽污血,鱼肉更显白嫩,不多时尺许长 的鲈鱼便剖剃干净。然后加上细盐、醇酒,置于瓮中。

只看这位谢公子剖鱼的刀法,就在自己之上。不但力道、方位妙至毫臻,难 得的是这小子从头至尾手指都没有沾到半点污物,就把一条大鱼处置干净。不知 道他行事是不是也是这般手法。

程宗扬赞了一声,笑道:「这鱼鮓的作法,不会是皇图天策府教的吧?」

谢幼度将鱼鮓放入瓮中,用丝巾抹着手指道:「程公子消息倒灵通。」

「谁不知道谢公子从皇图天策府一毕业,就找了份好工作。镇武将军——算 是北府兵的总裁兼执行董事吧?」

谢幼度偏头想了一下,莞尔道:「程公子说法有趣。」

「你哪儿知道找工作辛苦。」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打量着他,「这么年轻就当总裁,即使在谢家,也 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谢幼度眼中露出一丝伤感,他长啸一声,仿佛要抒尽心中郁气,良久才道: 「怎比得了艺哥?」

程宗扬眉头微动,问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谢艺?」

「幼度奉叔父之命而来,艺哥的尸骸已安葬临安,不好打扰。但艺哥的刀尚 在尊处,还请程公子赐还。」

谢幼度说的叔父就是晋国的太傅谢安石,他不称太傅,而说叔父,已经表明 此行纯为家事。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个吗?」

「当然。」

谢幼度眼中光芒微闪,反问道:「程公子以为呢?」

程宗扬抱起手臂,「我还以为你来帮我们打宋军呢。」

谢幼度好奇地问道:「程公子为何会有此想法?」

「江州再怎么说也是晋国的地盘吧?宋军大兵压境,你们政府军也不管?」

「贾太师已经致书丞相,宋军只是过境,沿途秋毫无犯,退兵时更不占我晋 国一尺一寸土地。」

「就算他们不占土地,打仗总是要死人吧?」

「江州哪里还有我晋国的百姓?」

谢幼度谈吐温和,这句反问却锋芒毕露,让程宗扬感到不好招架,只好避实 就虚地说道:「小侯爷总是你们晋国人吧?」

谢幼度竖起手指,按了按嘴唇,问道:「你觉得他会死于敌军之中吗?」

程宗扬哑口无言。

谢幼度道:「艺哥身无遗物,若以此刀见赠,谢氏合门都多谢公子盛情。」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就是你们谢家的,还给你好说,只希望你别背后给我 一刀。」

谢幼度对他的担忧一笑置之,然后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击了一掌,接着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谢幼度收起钓杆,登上小船, 一面道:「那篓鲈鱼,便送予程兄尝鲜。」

「我还以为你会把那瓮鱼鮓送给我呢。」

谢幼度微笑道:「拙荆最喜欢我亲手作的鱼鮓,此事恕难从命。」

说着拱手远去。

程宗扬也没指望北府兵真会帮自己打宋军,能用一柄刀换来谢幼度不侵犯江 宁的承诺,这笔账也划得过,至少斯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可以调回江州了。单靠 兵力与宋军死磕,纵然能胜也是惨胜,他有种预感,决定江州之战胜负的,不在 战场,而在于战场以外。

作为一个小商人,能一手推动这场用钱铢为武器的战争,对自己的诱惑力比 沙场争锋更强烈。

江州之战的后顾之忧就此解决,程宗扬拿起鱼篓,一身轻松地跳上船。 ----------                 第五章

程宗扬从码头下来,一群人从城中穿过,朝西门的码头赶去,为首的正是雪 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打了声招呼,随口道:「石团长,这是往哪儿 去啊?」

石之隼道:「晴州送来一批武器,我们过去接收。」

武器一个月前就已经备齐,怎么这会儿还有送来的?况且要接收也应该是星 月湖的军士出面,为什么会找佣兵呢?

石之隼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批武器是我们薛团长找门路私下购来的, 都是守城利器。其中有两架大弩,专门用来对付攻城的巢车,我向小侯爷说过, 准备安置在南门一带。」

大型弩机制作复杂,尤其是承力的弓臂和丝弦,寻常的工匠根本无从入手, 选用的材料和制作方法,更是军中绝密。

程宗扬道:「薛团长竟然能买来守城弩,门路不是一般的广啊。」

「哪里比得上公子?」

石之隼指了指脚下的士敏土码头,叹道:「石某足迹踏遍六朝,从未见过这 种东西。论起守城的功效,这士敏土比起两架弩机,强上何止百倍!而且弩机只 是攻杀之具,又怎比得了士敏土用途繁多,用来建楼筑路,不啻于点石成金。」

石之隼眼光倒不错,这句点石成金,一语双关,一方面说士敏土坚如金石, 一方面也暗示用士敏土可以换来大笔金钱。程宗扬心头一动,「老石,你和作粮 食生意的商家有没有交情?」

石之隼道:「晴州五大粮行都和我们雪隼团打过交道,交情谈不上深,但说 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其他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些交情。」

程宗扬喜道:「那就好!我有笔生意,想和做粮食的朋友谈谈。帮我牵个线 怎么样?」

石之隼一口应承下来,「这个好办!离这里最近的筠州就有两家商号,我派 人去和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江州战起,掌柜未必肯来,程兄不如派个得力的人一 道去。」

做生意能称得上得力的人手,只有一个祁远,现在也脱不开身。秦奸臣又不 在,程宗扬想了一下,「这样,你先派人问一下,他们手里有多少存粮,价格合 适的话,我全都要了。等他们回了话,我自己去一趟。」

石之隼一皱眉,拉着他走开几步,低声道:「城中缺粮吗?」

程宗扬笑道:「这你放心,粮食城里一点都不缺,我只是准备做笔大家都发 财的生意。」

「这就好。」

石之隼道:「我来安排,快则五天,慢则七日,给你回话。」

筠州是宋国最西边的大州,自己来时曾经路过,但远远就绕开了。程宗扬深 感这个时代信息不便,但筠州离烈山有四百余里,石之隼答应五天来回,已经不 算慢了。……

侯玄军还没有返回,但得胜的消息已经在江州传开。听说宋军这么好打,那 些没有参战的佣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大捞一把。除了抢到的战利品, 俘虏也是一笔发财的生意。尤其是一些从军的世家子弟,抓到活的就是摇钱树。

江州城就沉浸在这种喜洋洋的气氛中,程宗扬起初还有点疑惑,等明白原委 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和宋军交过手,单靠雇佣兵,一对一赢面就不大,一对二肯 定输得毫无悬念。不过士气高涨对自己是好事,退一万步讲,真要拿俘虏来换赎 金,也能少死点人。说到底,江州之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己方的生存,并不在于 夺取对手的生命。如果能在经济上击败对方,何必让刘平那样的将领白白战死?

小紫坐在桌前,正摆弄那些零件。那只闹钟在她手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表 盘扔到一边,一堆齿轮重新拼合起来,三根指针直接嵌在零件上,看上去颇有些 后现代主义的风格。

程宗扬有些纳闷,这丫头从来都是过目不忘,钟表虽然精细,但以她的顶多 用一个晚上就能重新拼好,至于用这么久吗?再看她拼接的方式,似乎不是还原 齿轮原来的组合,倒像一开始就搞错了。

程宗扬伸过头去,看着那些齿轮在她手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 禁不住道:「你在搞什么?弄成这样还能动吗?」

小紫拧了拧发条,那几根指针纹丝不动,不由皱起眉头。

终于看到死丫头的糗态,程宗扬禁不住捧腹大笑,「还是不会动吧?哈哈!

让你手快!这个闹钟还是借的,你玩坏可没得玩啰。「

「讨厌。」

小紫抽了抽鼻子,「你手上好腥。」

程宗扬甩了甩手,笑道:「带了篓鲈鱼给你吃。」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小紫这样彻头彻 尾的现实主义者,对吃鱼并不忌讳,顶多是不爱吃罢了。

小紫偏着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将拼好的零件全部拆开,又重新拼合起来。

程宗扬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虽然报废了一只闹钟,但给死丫头一件玩 具,让她把多余的智力发挥钟表上面,总比她整天揣着坏心思害人强。

穷人玩车,富人玩表,如果是段强,对机械表也许有点见识,自己这穷人从 前尽用手机计时,对机械表的了解并不比古人多几分。程宗扬一会儿逗逗小紫, 一会儿出出瞎主意,指点她怎么拼,终于让小紫不耐烦起来,把他赶了出去。

程宗扬从内室出来,只见梦娘坐在外厢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眉笔,旁边放着 一只铜盆,正取了水将胭脂调开。淡淡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她优雅的面孔上,唇 上那一点嫣红,柔艳动人。

程宗扬看到盆里有水,顺便洗了手上的鱼腥,一边歪着头打量她的美态,一 边道:「怎么这会儿想起要妆扮呢?」

梦娘慢慢说道:「是描图的。」

「你会画画?」

程宗扬好奇地伸头看去,梦娘面前铺着一张白纸,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齿轮。

「我不知道会不会,但比着样子总能画出来的。」

说着梦娘用眉笔画了一个圆,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她信笔一画,那个圆就像 印在上面一样完美。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画得这么好!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呢。」

梦娘也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画得这么圆,然后抬起 脸,嫣然一笑。那种明艳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鲜明得仿佛耀眼。程宗扬禁不住 抬起手,将几点水珠弹在她娇艳的玉脸上。

梦娘微微一愕,然后说了声,「好凉呢……」

她口音绵柔软糯,听得人心弦微动。

小紫沉浸在钟表的机械零件上,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分神,如果不是自己还 打着别的主意,逗逗这个毫无心机的美妇也有趣。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逗得梦娘一笑,然后溜出去,在井里汲了桶凉水,浑身 上下冲洗干净,这才披上衣物,来得侧厢那间静室。

月霜正在床榻上盘膝用功,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双眼光彩湛然,眉眼 间已经没有寒毒发作时的青色。看来自己的生死根治疗她的寒毒确实对症,一炮 就把她的寒毒克制住。

月霜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接着撇了撇小嘴,丝毫不屑于去掩饰神情间露骨的 鄙夷,「你来做什么?」

看到她那副傲横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心里狞笑一声,脸上却堆 出笑容,「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呢。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恢复了,如果没恢复,再给 你服一剂大补的药汤。」

月霜脸色一红,三分是想起昨天的事害羞,倒有七分是被这家伙话语中的下 流意味给气的。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耻小人,滚!」

程宗扬叫道:「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也太过分了吧?用过就扔掉,有你 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月霜恨得牙痒痒的,她抓起长剑,横在自己膝上,「无耻败类!不服气尽管 放马过来!」

程宗扬双手叉腰道:「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看在师帅的面子上,我让你 一只手试试!」

月霜手掌一紧,长剑从鞘中跃出半截。程宗扬记得月丫头也就是三四级的修 为,昨天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她的计,真要动手,自己并不吃亏。这会儿看到她出 剑的架式,顿时暗叫不妙。这丫头不仅寒毒尽去,修为好像也高出不少,这手隔 物传力,至少是四级的水准,真放开打,自己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等一下!」

程宗扬神情凛然地说道:「动手前先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云丹琉,这一手绝骗不住她。不管自己有什么废话,云丫头肯定是先 动手打完再说。相比之下,月丫头还理性一点,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别急别急,很快就说完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天道毕,日月俱。出窈窕,入 冥冥。气布道,道通神……」

月霜皱起眉头,「你说的什么?」

一阵寒意悄然涌来,月霜打了个冷战,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知道自己上了这 个无耻小人的恶当。

月霜一把握住剑柄,还没等她拔出长剑,程宗扬已经念到最后一句:「幽幽 冥狱,唯吾是从!」

接着喝了一声,「附!」

一个朦胧的幻影从背包中飞出,像被风吹一样,飘向月霜,张开曼妙的双臂 拥住她的脖颈,然后消失不见。

月霜眼中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握住剑柄的手掌僵在膝上,身体仿佛一瞬间 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失去了对自己肉体操控的能力。

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背包,拿出那只都卢难旦妖瓶,在月霜面前摇了摇,「你 暗算我这一道,我也骗你一道,大家算扯平了吧?」

月霜瞪着眼睛,看着那个卑鄙的无耻小人大模大样地泡了壶茶,然后挨着自 己坐下,把枕头放在背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程宗扬把茶壶放在胸口,对着壶嘴吸了一口,两手抱在脑后,惬意地呼了口 气,「老太监虽然是个不长眼的混蛋,留的东西倒是不错。」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对月霜道:「月丫头,来给大爷笑一个!」

月霜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嘴唇却抽动几下,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笑容。

「真乖。」

程宗扬笑咪咪道:「不用怕,我只是担心你身体还没好,大家把昨天做的事 再做一遍。你放心!」

程宗扬拍着胸膛保证道:「被你欺负就被你欺负了,这事我绝对不会向别人 说!」

月霜胸口起伏着,那柄长剑在手中微微闪动,却用尽力气也无法控制分毫。

「放心了吧?反正都是你做过的。」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来,先把衣服脱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害 羞的?」

月霜手掌不由自主地放开剑柄,长剑落回鞘内,接着那双手抬起,像个陌生 人般拉住自己的衣带,朝两边分开。被陌生灵魂占据的身体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 志,手指一边解开衣带,一边做出妖娆的动作,然后伸进衣内,轻轻一扯,将长 裤连同里面的亵裤一并褪下。

少女白美的下体暴露出来,月霜的动作带着舞蹈般的韵律感,她跪在床上, 两手抚着纤长的腰肢,展现出胴体赤裸的曲线,一边扭动臀部。

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月霜这样充满女性魅力的姿态,她雪白的腰肢灵活地摆 动着,浑圆的雪臀又白又嫩,像雕琢过的玉球般,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抓住月霜的屁股,恣意把玩她的臀肉,一边搂住 她的腰,把她松开的裤子褪到脚下。

月霜的肌肤比一般女子更紧凑,臀部光滑圆润,臀肉富有弹性,抓在手中, 微一用力就滑了出去。程宗扬抓弄着她的臀肉,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像 大灰狼一样嘿嘿笑道:「昨天你帮我硬起来,投桃报李,今天我帮你下面摸软, 好不好?」

说着程宗扬手掌朝她腿间伸去。

月霜齿间挤出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叫,「不要……」

「大家搞都搞过好几回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女孩子嘛,下面又湿又软 才不会痛哦。」

「滚开……」

「不愿意啊?那就让你自己来好了。」

程宗扬说着打了个响指,月霜纤软的腰肢随即挺起,背对着他,将雪臀送到 他面前。

「这么听话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月丫头,你如果肯让我摸呢,就把屁股摇三下。如果不 肯呢,就摇一百下。一、二、三……真乖!」

月霜浑圆的雪臀向上翘起,臀部有着完美的曲线。臀肉白生生的,像雪球一 样光滑可爱。她臀沟很浅,微微一翘,柔红的嫩肛和玉户便绽露出来。从后面看 去,她玉户只有几根细软的耻毛,白嫩的阴唇向两边绽开,露出里面一只美穴。

在她臀沟正中,那只嫩肛紧紧缩成一点,周围是细密的菊纹。那种柔嫩的美 态,让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想起小香瓜。好不容易在晴州遇见,又匆匆分离。如果 是小香瓜在这里,自己早和她搞到一处,在她媚艳的嫩肛里奋力冲刺了。

程宗扬一手伸到月霜腿间,将她柔润的秘处握在手中,使尽手段挑弄起来。

月霜虽然已经破体,但论起做爱的经验,基本上就是一张白纸。程宗扬这些 日子可没闲住,尤其是在晋宫胡混那些天,与丽娘她们连番大战,不管宫廷秘技 还是青楼媚术,各种手法都学了个遍,用来对付月丫头,还不轻而易举。他指尖 顺着少女阴唇边缘来回摸弄,待阴唇充血涨起,才摸到她下体那粒小肉珠,手指 时揉时捻,时缓时急。

月霜撅起屁股,马趴在床上,露出玉户被他玩弄,不多时就被摸弄得玉体乱 颤,嫩穴水汪汪沁出蜜汁,顺着那个混帐的手指流淌下来。

程宗扬松开手指,咬住壶嘴惬意地饮了口茶,然后又打了个响指。

月霜直起腰,玉体战栗着转过身来。她咬紧牙关,眼中透出羞忿欲绝神情。

程宗扬很想大笑三声,一吐心头的郁气,又怕打翻了茶壶,于是朝月霜勾了 勾手指,「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上面吗?乖乖爬上来吧。」

月霜身体完全背离了意志,她分开双腿,屈膝跪在程宗扬腰侧,接着身体一 动,腰肢不由自主地向前挺出,将少女最美妙的部位裎露在他眼前。

在月霜杀人的目光下,程宗扬把手伸到她下体,揉了揉她柔嫩的秘处,小声 笑道:「都湿透了,真淫荡。」

月霜玉体猛颤一下,手指抽动着抬起,似乎想扼住他的喉咙。

「哇,你整天骂我卑鄙、无耻、下流、胆小鬼、淫贼、败类、人渣……我说 一句你就想掐死我啊?」

月霜唇角抽搐着说道:「无耻!呃……」

程宗扬气恼地在她下身捻了一把,然后挺起阳具,「月丫头,看好了,自己 把小嫩屄掰开,乖乖坐上来。」

月霜愤怒地盯着他,手指却不听使地伸到腹下,细白的指尖按住阴唇,将鲜 嫩的秘处剥开,露出红嫩的穴口,然后挺起腰肢,朝他勃起的龟头迎去。

月霜双手分开阴唇,水汪汪的穴口微微蠕动着,柔媚地放在他龟头上,然后 摆动腰肢,用嫩穴在他阳具上研磨片刻,然后缓缓坐下。

一股酥爽的感觉从身下传来,程宗扬几乎要吹声口哨,抒发自己的得意。难 得小美人儿这么听话,她挺着下体,一手分开秘处,用娇嫩的蜜穴套弄自己的阳 具,随着身体的起落,两只圆润的乳房在衣内跳动着,不断展现出挺翘的曲线。

「小美人儿,把衣服解开啦。」

少女双手解开衣衫,露出里面一件军用内衣。她剥下内衣,两只圆润的乳房 跳了出来。月霜乳房比小紫略大一些,虽然比不上小香瓜硕圆的丰乳,但形状浑 圆饱满,乳头小巧红润,这时随着身体的挺动,像一对可爱的小白兔在胸前跳动 着,散发出淡淡的乳香。

程宗扬抬起双手,故意用慢动作一点一点接近,然后猛地一紧,将她双乳抓 在手中。月霜娇躯一颤,两颗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程宗扬心里叫了 声糟糕,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吧?但月霜软弱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又倔强地咬住 嘴唇。

房内轻香四溢,眼前美人如玉,雪肤花貌,可总觉得有哪点不对路。程宗扬 偏着头琢磨一会儿——是了,月丫头一直在瞪着自己,眼睛虽然很漂亮,但眼中 的怒火足够把自己烧到八分熟。

「月丫头,你眼神好凶哦。」

程宗扬笑咪咪拿出一只墨镜,张开镜腿,替月霜戴在胸上,满意地说道: 「这样就好多了。」

说着程宗扬摊开身体,高高挺起阳具,大义凛然地说道:「来吧!月丫头!

来蹂躏我吧!「

「坐下来……再深一点……」

「好紧……好滑……」

「喂,月丫头,你今天里面一点都不凉呢,热乎乎的……」

「哇!好厉害!我的大肉棒整个都被你吞下去了!」

「好像顶到头了……好了,慢慢地抬起屁股,先把大肉棒吐出来……再吞下 去……一扭一扭的感觉很舒服呢……」

附在身上的女魂远比月霜更了解她的身体,月霜昨天的举动只是为了达到自 己的目的,同样的动作,今天却给她带来完全不同的体验。如果不是那个女魂把 痛楚同样带到自己身上,月霜不敢想像自己会流露出什么样的姿态。

程宗扬一吐恶气,心里的快意像是满溢出来。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小美人儿 裸着下体骑在自己腰上,主动与自己交合,那种感觉真不是盖的。程宗扬几乎生 出念头,如果月丫头一直这么搞下去,像传说中的大梵天一搞几万年,自己也不 会腻吧。

时间不停流逝,那壶茶早已喝完,被扔到一边。程宗扬一手搂住月霜的腰, 一手抓住她挺翘的乳房,那只雪嫩的圆臀在自己腰间一起一落,蜜穴淫水四溢, 发出湿淋淋的水响,带着诱人的韵律和湿腻的媚惑在阳具上套弄。

两张面孔近在咫尺,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月霜的目光足够把程宗扬切成原子 尺度。不过那只墨镜阻挡了月霜愤怒的视线,只能看到她漂亮的小嘴时而咬牙切 齿,时而微微抽动。她全身光溜溜的,只有一只烟茶水晶制成的墨镜架在鼻尖, 让程宗扬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和一个时尚的现代女郎做爱。

程宗扬越看越喜欢,禁不住抬头吻住她的小嘴。月霜牙齿一紧,咬住他的舌 尖。程宗扬不慌不忙,一手捏住她的粉颊,迫使她牙关松开,然后狠狠吻住她的 小嘴,毫不客气地亲了个够。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面孔,低笑道:「你昨天还打我一拳呢,亲亲你就算扯平 了。看你的样子,很像骑马的美人儿骑手哦。再用力一点啦,小美人儿。」

被女魂附体的月霜赤裸着白生生的胴体骑在程宗扬身上,像骑马不知疲倦地 挺动身体,浑圆的雪臀上下抛动,股间玉户敞露,柔嫩的蜜穴被一根大肉棒塞的 满满的,随着雪臀的起落,不住她体内进出。她雪滑的胴体布满香汗,挺翘的乳 房像被水洗过一样湿淋淋的,雪球般在胸前跳动着,不时发出清脆的肉响。

那只墨镜顺着月霜光洁的鼻梁一点一点滑落下来,露出她燃烧的眼神。程宗 扬手一推,帮她把墨镜戴好,一边道:「月丫头,大家已经这么熟了,再亲密一 点啦!对了,把小妹妹剥开……」

月霜脸上时红时白,一半是因为愤怒和屈辱,另一半则是难堪的羞色。她双 手放在腹下,将秘处尽量剥开,一边绽露出被阳具撑满的蜜穴,一边剥出阴唇间 娇嫩的肉珠,被那个无耻的混帐捏住揉弄。

插在体内的肉棒炽热如火,进出时带来令人战栗的触感。被他捻弄的花蒂更 是不断充血,在他指间来回变形。一直被寒毒侵蚀的肉体,此时却像被烈火焚烧 一样。汗水顺着优美的胴体流淌下来,一直流到臀间。臀沟内满是湿黏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月霜身体一阵剧颤,娇嫩的蜜穴剧烈地抽动着,吐出一股清 亮的液体。阳具被她嫩穴裹紧,柔腻的肉壁一缩一缩地挤压着棒身。月霜骑在他 腰间,失去控制的肉体不住高潮。

程宗扬坏笑道:「小美人儿,是不是很爽啊?还有更爽的呢!」

说着程宗扬翻身把月霜压在身下,叫道:「多重高潮!」

月霜禁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程宗扬压住月霜柔软的身体,把她双腿拉开,一 边用力挺动阳具,一边道:「小美人儿,你下边很嫩啊,又软又滑……」

月霜这会儿被他压住,身体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只能感觉他炽热的气息恣 意在自己体内深入。她脸色潮红,死死咬住唇瓣,才没有叫出声来,但鼻腔的气 息无法克制地越来越粗重,腰肢不时挺起,下体春潮涌动。

强烈的快感不停涌来,月霜第一次感觉到,在他强壮的身体压迫下,自己的 肉体多么柔弱。她敞开双腿,无法阻止地任由他在自己体内进出,蜜穴湿淋淋, 不断被他火热的阳具榨出汁液……

程宗扬忽然一把将她的墨镜拨到鼻下,只见小美人儿咬住嘴唇,弯长的睫毛 抖动着,一双美目水汪汪的,娇美的面孔红晕遍布,流露出女性诱人的魅力。被 他目睹到自己高潮的羞态,月霜羞忿欲绝。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口,一边两手抱住她白嫩的屁股,迫使她柔嫩玉 户向上挺起,用自己粗硬的阳具塞满,大力抽送着快感连连,最后才在她体内剧 烈地喷射起来。

程宗扬把她身止的香汗抹干,然后帮她盖上锦被,扶好墨镜,笑道:「辛苦 你了,乖乖睡觉吧,小美人儿。记住,不要跟别人说哦。」

第六章

程宗扬得意洋洋离开房间,外面已经是日暮时分。自己这一趟差不多搞了一 个时辰,终于一洗前耻,扬眉吐气。月霜被自己搞得高潮迭起,体软如绵,恐怕 明天都起不了身。

萧遥逸依约过来同进晚餐。小紫仍在琢磨那些零件,只摆了摆手,让他们自 己去吃。萧遥逸还要去请月霜,程宗扬连忙拦住,「月姑娘身体不适,刚睡着, 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客栈的厨师同样来自星月湖,以前是营中的伙头兵,星月湖大营解散后,去 了一家酒楼当厨师,没几年就声名雀起,成了名震一方大厨。听说江州起事,他 把围裙一丢,带着大勺和珍藏多年的行军锅就来了。因为他有这番手艺,小紫一 来,就被指定为客栈的大厨。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程宗扬说起今天在江边与谢幼度见面,萧遥逸一把扯 住他,「谢幼度?你真的见到他了?」

「你吃的这条鱼就是他钓的。」

程宗扬道:「味道还不错吧?」

萧遥逸恨恨吃了口鲈鱼,「这小子到江州,居然不来见我!咦,鱼不错啊, 怎么做的?一点腥气都没有。」

「活着切一刀,养在水里放血。」

程宗扬道:「别看我。谢家少爷干的。」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拍案叫道:「谢小子是来示威的啊!我们是鱼,宋军 是刀,江州是水,他是钓鱼的。把我们切一刀,放在水里养着,慢慢放血——这 小子着实可恨!」

「没这么多意思吧?就算有,他也是好意给你个提示。」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一脚蹬着椅子叫 道:「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还巴巴跑到江州来装渔夫!这就是在向我示威!污 辱我的智能!」

小狐狸在建康被谢幼度摆了一道,让他生生把吃到嘴的肥肉又吐出来,这口 气一直没咽下去,难怪他这么火大。

「好了好了。」

程宗扬劝慰道:「他已经说了,北府兵不会从背后捅咱们一刀。」

萧遥逸抬起头,「真的?」

「谢幼度不会是个没信用的人吧?」

「这倒是。」

萧遥逸坐下来,捞了块鱼肉吃了,咬着鱼骨头想了片刻,「王老头和谢老头 在打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王茂弘说把江州和宁州给你去折腾,我看他挺认真。」

萧遥逸叹了口气,「老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有机会能把我打成孤家寡人,安 安分分待在江州,当然不会错过。」

萧遥逸世家出身,如果他自己想作一番事,王茂弘肯定乐见其成。但萧遥逸 背后还有星月湖的几千人,王茂弘和谢安石就不能不慎重了。这件事双方都无法 让步,谢幼度代表两家给出的底线就是静观其变,同时把萧遥逸的势力限制在江 宁二州。这样的局面虽然不够理想,但已经是己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萧遥逸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月姑娘还没醒吗?怎么睡了这么久?

我去看看!「

「用不着!」

程宗扬连忙去拉,萧遥逸已经急匆匆出了门。

「月姑娘?」

萧遥逸敲了敲门,唤了几声。

等了半晌,房内仍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这下不但萧遥逸紧张起来,连程宗 扬都一阵不安,虽然觉得不靠谱,还是忍不住想到,月丫头不会一时想不开,悬 梁自尽了吧?

萧遥逸抬腕按住房门,微微一震,本来想震断门闩,不料房门是开着的,轻 轻一推便即打开。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几只铜熏炉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芒。床榻乱糟糟的,隐 约能看到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不过他头发却挽了髻,与月霜完全不同。

萧遥逸先是错愕了一下,接着就红了眼睛,从袖中挥出折扇,朝那人喉咙划 去。

那人连鞋子都没脱,似乎睡得正熟,劲风及体,他身体忽然一滑,游鱼般从 萧遥逸扇下钻出,接着鼾声大起,竟然还没有醒。

萧遥逸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斧轮般切向那人胸腹,角度、力道都无可挑 剔,将那人的退路尽数封死。那位不速之客只靠身体的本能反应避开他一击,这 时才发现大势不妙,他勉强睁开眼睛,一见萧遥逸的折扇,立即双手拢在胸前, 结成一个奇妙的手印,将萧遥逸锋利的劲气化去大半。

「噗」的一声,那人胸前衣袍绽裂,只差少许就被击碎心脉。他被萧遥逸堵 在角落里,退无可退,萧遥逸再来一记,只怕就要命丧当场。

程宗扬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虫小子!干!你从灰窝里钻出来的?」

秋少君不知道赶了多远的路,头发、衣服都布满厚厚的尘土,这会儿他满脸 都是困意,眼皮像灌了铅一样,不断往下坠。他含糊地说道:「嗯,是我……让 我睡一会儿……」

「睡个屁啊!」

萧遥逸一把扯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起来,对着他的脸,口沫四溅地叫道: 「月姑娘呢!」

秋少君像被吓醒了一样打了个哆嗦,茫然道:「月霜吗?我没有见她啊。」

程宗扬用力摇着他的脑袋,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龙池跑来的……」

秋少君努力眨着眼睛,「五天没睡了……找到你住的地方……这儿没人……

先睡一会儿……「

萧遥逸叫道:「怎么会没人呢!」

「门开着……床是空的……」

秋少君说着闭上眼睛,「也许结帐走了……」

秋少君就那么站着睡着了,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 「可能是月姑娘伤好了,自己回大营了吧。」

萧遥逸黑着脸扔下秋少君,「你看住他!如果月姑娘出什么事,我把他心肝 脾肺肾都摘下来,炒了下酒!」

萧遥逸风一般掠出客栈,大声叫来萧五,一边敲着他的脑袋大骂,一边派人 寻找月霜。

月丫头虽然不见踪影,程宗扬倒不是太担心,以月霜的性格,杀了自己之前 绝不会自杀,这点把握自己还是有的。

他瞧了瞧熟睡的秋少君,然后拿了床新被子给他盖上,一边嘀咕道:「虫小 子,你运气真好,居然爬到月丫头的床上还没被人捅死。」

……

秋少君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我答应过要来江州,无论如何也要来的。」

秋少君一边风卷残云般吃着饭菜,一边道:「幸好没有来迟。」

「你练气功夫不错啊。一边说话一边吃那么猛,也没噎着。」

「我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况且这些菜做得真好。」

秋少君仰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水饮完,看来这一路并不轻松。

程宗扬等他吃了一阵,然后问道:「怎么样?」

秋少君停下筷子,过了会儿道:「不好。」

「我和林师哥翻脸了。」

秋少君道:「林师哥说我是个笨蛋,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既然我要帮蔺师哥、 夙师哥他们,他就不再认我这个师弟。」

「你要帮蔺采泉?」

「是林师哥说的。他说我杀了元行健,就是和他作对。可我没有杀他。」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苦笑道:「抱歉,元行健是我杀的。」

「哦。」

秋少君应了一声,「那就算我杀的吧。」

程宗扬道:「没想到害你们师兄弟反目。」

秋少君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林师哥一点都不相信我, 还说卓师姊的失踪也和我有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多疑的样子,被我碰过的 杯子他都不肯再用。我们说话的两个时辰里,他一滴水都没有喝。」

卓云君失踪后,林之澜在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中落在下风,但一个掌教的位 子,又不是生死攸关,他反应这么激烈,着实有些古怪。程宗扬给秋少君添了杯 水,「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洗个澡。」

秋少君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

接到前锋败绩的消息,随后赶来的捧日右厢军提高了警惕。针对敌寇不断小 股袭扰的战术,都监李士彬挑选出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将校,组成队伍,专门应对 敌寇的偷袭。

敌寇惯用的袭扰战术遇到了克星,几次恶斗之后,没有占到便宜的敌寇退入 山林,宋军顺利进入三川口。两日后,捧日军的战旗终于越过烈山,飘扬在江州 的天空下。

烈山之役毕竟是发生在江州之外的土地上,宋军入境的消息传来,江州城气 氛徒然变得凝重。宋军所在的位置离江州城只有一百余里,步兵两天可到,如果 是骑兵,一天就能抵达江州城下。

江州城门紧闭,来自星月湖的军士进驻堡垒。沿江而建的士敏土窑火光昼夜 不息,加速生产士敏土。做的士敏土被民夫挑到城上,混上沙子、竹筋,对容易 被飞石摧毁的城堞、角楼进行加固。另外有大量士敏土被浇铸成各种形状的士敏 土件,用来代替建筑用的条石和抛击的投石。与此同时,两架通过雪隼佣兵团购 置的大型弩机被运往城头,由工匠组装起来。从民夫中征召的壮丁分成三班,每 日不间断地在城上巡视。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从西侧的水门驶入江州城。一 番盘查之后,船上的客人进入城中,叩响了客栈的大门。

来人微笑着对萧五说道:「劳驾知会程小哥一声,建康云苍峰来访。」

西门的士敏土堡垒如期完工,祁远一下清闲下来,这会儿正和程宗扬商量下 一步的行动。听到萧五的禀报,程宗扬跳起来,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除了祁远和吴战威,就属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最深。见到云苍峰熟悉的身影, 程宗扬大喜过望,「云老哥!才给你发信,这么快就到了!」

云苍峰笑道:「我正往江州而来,在路上接到的信。」

程宗扬大笑道:「难怪老哥如此迅捷!小弟盘弓待发,就等老哥了!」

云苍峰叹道:「当日程小哥和紫姑娘突然失去音讯,老夫担忧不少时候。幸 好扬州商号传来消息,才知道小哥是往晴州去了。」

程宗扬笑道:「可惜这趟去晴州,与云六爷失之交臂。」

云苍峰道:「六弟对你也留心已久,迟早有见面的机会。」

两人在门口说了半晌,程宗扬才想起来道:「老哥一路辛苦,快请进!」

「一路坐船,倒没什么辛苦的。」

云苍峰回头道:「此番与会之同行,路上颇不寂寞。」

后面那名相貌儒雅的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会之见过公子。」

程宗扬笑道:「会之和云老哥同船而来,这一路没少聒噪云老哥吧?那批货 呢?」

秦桧笑道:「幸不辱命。已经着人送到库中存放。」

云苍峰道:「江州之战在际,小哥怎么想到运来一批烟花?」

程宗扬拉着云苍峰,边走边道:「本来是想做点新鲜东西,现在无心插柳, 倒要派上大用场了。」

两人一别数月,彼此都有不少事情要谈,祁远也迎出来,几人一番寒暄,好 不容易说完建康的几处作坊,临江楼的工期,铜器坊的生意如何,云苍峰便直入 主题,「小哥信中说的粮食生意,不知有何计较?」

「简单的说,就是贱买高卖,让宋国大大的出一把血。」

程宗扬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划出地形,「以宋国的沅水为界,在沅水以西, 领近晋国的州郡大量收购粮食,一个月内收尽市面的余粮,迫使宋国只能从他处 调运,供给前线。同时控制晴州粮食的输入,在两个月之内,让宋国粮价涨到每 石一贯以上,最高三贯。」

「这个价钱可不低。」

「我现在担心的有两点,」

程宗扬坦白地说道:「一个是宋国今年秋季的收成,市面究竟有多少余粮, 其次是如何杜绝晴州的粮商往宋国输粮。」

秦桧在旁说道:「宋国实行方田均税法,秋粮减产将近一成。市面余粮并不 多。」

「但我听说今秋宋国的粮价跌到一百六十铜铢一石?」

祁远道:「这个我知道,宋国官府规定,缴税须用铢钱。每到秋收,各地商 号都藉机压低粮价,从农户手中盘剥余粮。」

秦桧因为从晴州押运一批烟花,为安全起见,走水路先到建康才转来江州, 沿途对宋国的情形颇有知闻,当下说道:「祁兄说的不错,农户为了完税,变卖 粮食以外,还不得不从富家手中借贷。如今一半的农家都有负债,手中的余粮更 寥寥无几。不过宋国境内多有义仓,虽然是陈粮,大致还能撑过今冬明春。」

三人交谈时,云苍峰一直在沉吟,良久开口道:「那便是筠州了。」

程宗扬回过头,「筠州?」

云苍峰在桌上的地形图上点了点,「宋国沅水以西的大州无非是筠州。只要 能把持筠州的粮食交易,沅水以西就无粮可济。」

云苍峰缓缓道:「云氏在筠州有家商号,不过是做的布匹生意,对外也没有 打出云氏的牌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像云氏这样的大商家,在各处都布有明暗商号,筠州这家 布行,就是他们安置的暗桩了。

「那就先从筠州做起!」

程宗扬笑道:「我来操盘,将来的利润五五分成,云老哥,你看怎么样?」

云苍峰笑道:「好说,好说!有什么要老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动用一笔款项。差不多要八十万金铢吧。」

祁远张大嘴巴,然后才叫道:「八,八十万?金,金铢?」

云苍峰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苦笑道:「小哥真是大手笔。八十万金铢……

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的计划是用三十万金铢,从晴州商家手里拿到二百万石粮食,作为这场 粮战的储备。另外从宋国市面收购二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因为要不断拉到粮价, 五十万金铢已经很紧张了。」

云苍峰喃喃道:「八十万……」

程宗扬笑道:「要不怎么要请云老哥帮忙呢?云家富可敌国,八十万金铢别 人拿不出来,老哥总能拿出来吧?」

云苍峰摇头道:「小哥可知道,晋国每年收入也不过四百万金铢。」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四百万金铢折成铜铢不过八百万贯,虽然对常人来 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数目,但对于一个朝廷来说,实在不算多。

「怎么这么少?」

秦桧欠了欠身,解释道:「除了唐国和宋国以外,其余四朝赋税都以粮食、 布匹等实物为主,只有商税、纳捐收取钱铢。」

这一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下意识以为都是折成钱铢,忘了是实物税。程 宗扬道:「真要不行,或者在建康筹款,以三个月为期,我给一倍的利率。」

秦桧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道:「侯爷有一批物品运到建康,如果变 卖,也能换些钱铢救急。」

程宗扬还没开口,云苍峰便说道:「那是程小哥珍宝行的本钱,哪里还没开 张便贱卖呢?」

云苍峰捋着胡须沉吟半晌,良久洒然一笑,「自从与小哥合作,云氏还没有 做过赔钱的生意!这笔生意,我们云氏做了!」

「好!」

程宗扬放下心来,抬掌与云苍峰一击,笑道:「老哥放心,保你大赚一笔!」

云苍峰道:「小哥如此笃定,莫非有什么妙计?」

程宗扬笑道:「妙计没有。替宋军浪费点粮食倒有些主意。」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会之来得正好,我正愁手边没人,等事情有了 眉目,老四咱们一同到筠州去。」

……

就在程宗扬与云苍峰商议的同时,孟非卿、斯明信、卢景带着属下的三个营 从宁州返回,连夜召开会议。程宗扬戴着少校的军衔,当然也要参加,接到萧五 传来的口信,只好中断与云苍峰的商议,赶往大营。

在营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月霜。这是那天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日月霜离 开客栈,便回到军营,只说自己伤势已愈,对那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会儿见 面,神情间也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程宗扬很自觉地与她保持在 安全距离,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帐内设着两圈圆桌,最内一层上首一张虎皮交椅空着,那是主帅武穆王岳 鹏举生前的位子。主位之旁,孟非卿在左,侯玄在右,往下便是程宗扬。他虽然 只是少校军衔,却是掌管两个营的团长。接下来是七张席位,第一张属于谢艺的 空着,然后是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和萧遥逸这五名校级军官,月霜坐在末 位,与父亲的空椅遥遥相对。

外面一圈是尉级军官的席位,星月湖大营一共二十四名上尉,但现在能够出 席的,只有十七名。一营的臧修、徐永,六营的杜元胜、苏骁都在其中。

数十位校尉级军官整整齐齐坐在帐内,他们年纪大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笔挺的军服上,军衔银星璀璨,一个个体型剽悍,流露出军人钢铁般的气质。置 身于星月湖群雄中间,程宗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虎狼之士!

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雄壮豪健,宛如雄狮,天驷侯玄眼睛半睁半闭,犹如 睡虎,下面的幻驹斯明信冷若独狼,云骖卢景傲如孤鹰,青骓崔茂军服只穿了半 边,肩头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犀利的眼神如同妖蛇,朱骅王韬风姿隽秀, 就像一头优雅而敏捷的云豹。连萧遥逸这时也收起嘻笑,神情严肃。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却分外炽烈。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十几年后, 自己能和这些人再度聚首,也会和他们一样激动吧。

「诸君。」

孟非卿缓缓道:「十五年来,我星月湖数千兄弟只有一个念头,在岳帅战旗 下重新聚首。今日终于成为现实。十五年前,岳帅的战旗纵横天下,十五年后, 岳帅战旗所指,依然令敌军胆寒。」

孟非卿扬声道:「岳帅当年的口号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道:「岳帅平生纵横不败,却被宵小中伤,被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冤 屈,我营中数千兄弟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众人齐声呼道:「不能!」

孟非卿沉声道:「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岳帅,那等昏聩无能的主君,岂 能让我们星月湖大营为其效命!我们今日所在的是晋国江州,不占宋国一分一毫 土地,宋军竟然以十万之军来攻,这样倒行逆施,岂能容他!」

卢景道:「夏夜眼之辈也敢来送死?当年岳帅在时,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宋 主小儿不来惹我们便罢,敢来找死,我们兄弟打到临安!生擒宋主小儿!」

众人高声应道:「打到临安!生擒宋主!」

星月湖这口鸟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日终于摆明车马与宋国作对,不禁气势 如虹。

侯玄道:「岳帅留有遗命,要我等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不得为岳帅之事向 宋主复仇。岳帅之命,我等自然不敢有违。但宋军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不 给他们一点教训,倒让那些鼠辈看扁了我们星月湖大营。」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记得清楚,岳帅说的是不许向宋主复仇。但当时极力 诬陷岳帅的贾师宪、万俟契、夏用和这些小人,难道杀不得吗?不向宋主复仇, 他的老婆孩子我们也杀不得吗?」

王韬说道:「贾师宪、万俟契死有余辜,但妇人孺子之流,岳帅若在,也不 会杀之泄怒。」

卢景道:「岳帅命丧冤狱,哪里还要这些妇人之仁?」

萧遥逸道:「岳帅未必便死!以岳帅之能,怎么可能被那些鼠辈所害!」

程宗扬在旁听着,想起谢艺曾经说过,斯明信、卢景和崔茂是复仇派,极力 主张复仇,除了岳帅说过的宋主,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杀尽都不在话下。侯 玄、王韬和萧遥逸则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坚持要找到失踪的主帅。看来他们这些 年没少为此争吵。

孟非卿喝道:「我们在江州打出岳帅的战旗,此战若胜,必定天下耸动,岳 帅只要在世,必然会听闻。若岳帅果然不在,此战取下夏用和的首级,也可告祭 岳帅的英灵。何必作这些口舌之争?」

老大一开口,众人都偃旗息鼓,不再争执。

孟非卿道:「宋军有七万余众,即使把我们能够动用的军力全部算上,也超 过十倍。我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向来不惧刀矢,不怕血战。但这次江州之战,我的 第一条军令就是:严禁无谓的拼命!」

众人静悄悄听着,但孟非卿的第二条军令,让冷静如杜元胜之辈,也不禁张 大嘴巴。

孟非卿缓缓道:「第二条:在必败的局面下,允许投降。」

徐永呼的站了起来,向孟非卿敬了个礼,然后大声道:「孟团长!我星月湖 没有投降的兄弟!」

「我星月湖大营如今还剩下一千七百余人,我不想此战过后,再少一半。」

孟非卿沉声道:「你们都记住:你们的性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更是我们星 月湖所有兄弟的!如果出现必败的局势,那是我、是侯团长、是斯中校、卢中校、 崔中校、王中校、萧少校,包括程少校,我们这些指挥官的责任,与你们无关。

你们唯一的责任,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后者冷漠地移到一边。孟非卿允许投降的命令明显 受到那些尉官的强烈抵制,但侯玄等人都没有作声,默认了自己的责任。事实上 这条是程宗扬提出来的,为此还和小狐狸吵了一通,萧遥逸坚持认为投降是懦夫 之为,星月湖根本就没这种可笑的生物存在,直到程宗扬说出如果出现必败的局 面,责任在指挥官身上,不应该由执行的士兵承担,萧遥逸才勉强同意。

「第三条,关于军队的补充:各营在十日内,完成三团九营的满员编制。只 要加入我星月湖,都是生死同袍,不得有新老之分。」

这一条同样激起众人的议论,焦点集中在补充的兵员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 适应星月湖大营,毕竟现存的星月湖军士都是十五年以上的同袍,彼此已经不单 单是战友,更是手足兄弟。不少人认为,星月湖应该保持现状,以利于指挥和调 动。

争论中,程宗扬站起身,「我是新来的,姓程,程宗扬,盘江人。有许多兄 弟可能都不认识我。我想,咱们营中数千兄弟也不是生下来就彼此认识。大家有 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秦国,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光头和尚,都因为星月湖 大营的战旗走到一起。如今岳帅虽然不在这里,星月湖的战旗仍在。也许有一天 我们战死沙场,难道这面战旗也要随我们化为土灰吗?」

帐中沉默下来。

孟非卿道:「程少校说的不错,这面星月湖的战旗不仅是岳帅和我们的,也 是天下人的。岳帅曾经说过,他的战旗要让世人都过上太平日子。只要聚集在这 面战旗下,不管是谁,都是我们的兄弟。」

崔茂点了点头,「当年我入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

此言一出,便即一锤定音。

程宗扬想的更远一些,以臧修等人的资历和能力,作一个营级指挥使绰绰有 余。如果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支撑,星月湖在扩充五倍的规模下,仍能成为一支 不可小觑的劲旅。在岳鹏举的构思中,也许星月湖大营就是他的军官培养基地, 可惜这个计划没来得及扩张就夭折了。

孟非卿申明三条军令之后,接下来是具体的军务。王韬将整理好的江州地图 张挂起来,然后逐一罗列刺探到的宋军信息。

「宋军一共两个大军,捧日军和龙卫军。下面分为四厢,一共四十个军,总 计十万人。主将是夏用和,捧日军左厢指挥使刘平,右厢指挥使石元孙,龙卫军 左厢指挥使任福,右厢指挥使葛怀敏。」

王韬道:「宋军前锋主将刘平战死,目前进入江州的是捧日军右厢都监李士 彬的四个军。」

程宗扬努力搜索着自己贫乏的记忆,可还是没想起这些宋军将领。他举手问 道:「李士彬是谁?」

「捧日军右厢都监,被称为铁壁相公。」

王韬道:「除捧日军左厢还剩七个军以外,其他都是十个军,数量在七万以 上。各军将领分别是:捧日军左厢第一军指挥使曹琮,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第 三军指挥使王信,第四军指挥使王珪,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

程宗扬又举起手,「有没有韩世忠?」

王韬看了一下卷宗,「没有。」

「杨再兴呢?」

「没有。」

「种师道、宗泽有没有?狄青呢?」

「姓种的,有一位种世衡。宗泽和狄青……军指挥使和营指挥使名单中都没 有。」

「林冲呢?」

程宗扬道:「我记得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禁军教头有数百人,这位林教头倒没听说过。」

程宗扬还不死心,「杨家将呢?」

「杨延昭没来,折家倒是来了一个。」

王韬摊开卷宗,指了指捧日军左厢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的名字。

宋军的军指挥使及都虞侯一共四十人,营指挥使更是超过二百名,程宗扬一 眼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听说过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宋军来的名将太少,还是自己 运气太差,其他穿越者最拿出的必杀技,轮到自己一样都用不上。

王韬叙述完目前的情报后,斯明信与卢景联名提出一个作战计划。

「江州之战不同于以往的塞外作战,目的不在于杀伤敌军。」

斯明信说道:「我们的目的是针对宋军的指挥层,以尽可能小的伤亡,打乱 他们的部署,扰乱宋军的进攻。坦白地说,就是刺杀。」

对斯明信和卢景的方案,程宗扬首先赞同,这份作战计划与自己不谋而合, 如果大量杀伤宋军,反而减轻了他们的后勤负担,最好的方法是打击宋军的指挥 层,迟滞宋军的攻势,把战事拖延下去。

不过这个计划的执行,却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归根结底,星月湖大营也出 自宋军,如果是星月湖的人执行,在短则两天,长则五天的时间内,很可能被见 过面的宋军识破。如果是雇佣兵,又无法令人放心。议论中,程宗扬道:「我手 边倒有个人,可以试试。」

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程宗扬笑道:「秦会之。」

萧遥逸首先叫道:「同意!」

斯明信与卢景对视一眼,然后点头同意。孟非卿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很 好。」

程宗扬看了眼月霜,月丫头脸上冷冰冰的,显然对这种阴谋气息浓重的军事 行动看不上眼。

程宗扬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等月丫头眼中喷出火来,才正容道:「我有个 建议,这份计划既然是针对宋军的首脑,不如叫斩首行动。」

这个倡议随即获得通过。斩首行动第一个目标锁定了捧日军右厢都监,有铁 壁相公之称的李士彬。

接着侯玄抛出另一份作战计划。与刚才的计划相比,这份计划的作战规模和 强度,让最渴求战斗的月霜也为之吃惊。

「目标是龙卫军左厢的八个军。」

侯玄道:「敌军数量在两万人左右,主将是左厢都指挥使任福。作战范围以 江州以北的好水川为中心,方圆三十五里,目的是在野战中击溃龙卫军左厢主力。」

烈山之战,侯玄连续使用扰敌、偷袭、诱敌、欺诈、分兵等种种手段,集合 全部法师天降大雪,再借助烈山的有利地形,用尽种种手段,才得以击溃捧日军 左厢三个军。这一次却是在野战中与龙卫军八个军,两万精锐交锋。面对如此庞 大而冒险的计划,连孟非卿也慎重起来。以江州目前的兵力,倾巢而出与两万宋 军正面对敌也胜负难料,何况全军出城野战,江州就成了一座空城。一旦宋军趁 势攻城,前后夹击,星月湖大营再强,也不可能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抵御数万宋 军。

关于计划的细节,众人一直讨论到深夜。程宗扬只听了一半,就早早离席。

宋军兵临城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战场上的事自然有孟老大他们操心, 云苍峰还在客栈等候,自己不如专心去搞商战。

第七章

程宗扬与云苍峰一直商议到凌晨,云苍峰随即乘船离开江州,回建康筹措资 金,安排输送粮食的渠道。

客栈与码头都在城西,相距不远。送别云苍峰,返回的路上,秦桧才说道: 「长伯已经回来了。」

程宗扬道:「怎么样?找到那妖妇了吗?」

秦桧摇了摇头,「长伯刚到五原就遇到了对手,受了些伤。」

程宗扬心头一凛,「苏妲己还是西门庆?」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秦桧道:「两个都不是。动手的是一个和尚。」

「和尚?」

「一个天竺僧人。」

秦桧看了程宗扬一眼,「长伯说,他在一条僻巷偶然提到公子的名字,一个 天竺僧人路过听到,突然暴起伤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岳鸟人,仇家遍地都是?

天竺僧人……难道是阿姬曼?程宗扬心头一阵猛跳,连忙道:「知道那个天 竺僧人的底细吗?」

「长伯受伤之后就匆忙返回,没有来得及仔细探查。好在他伤势没有大碍, 只是经脉受创,休养几日便好了。」

说着秦桧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家里人给公子的书信。」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的?」

秦桧笑道:「公子一看便知。」

程宗扬拿出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开头就写着:「芝娘敬上公子,愿公子万 福吉祥。」

程宗扬笑道:「芝娘居然识字?」

「青楼女子,多才多艺。」

秦桧道:「这笔字很看得过。」

程宗扬往下看去,芝娘写道:这封信是雁儿让奴家写的,小妞子想你得紧, 多半是到了思春年纪。

程宗扬笑道:「芝娘真够促狭的,知道雁儿不识字,这样编排人家。」

再往下看,程宗扬禁不住大叫一声,「怎么又来了?」

信上写道:雁儿每日缠着奴家,打听公子的事,这几日仿着公子的模样做了 只娃娃,形神颇似,只是想要公子的头发,却没处找去。

「死丫头,都是你搞的鬼,」

程宗扬嘀咕道:「这只巫毒娃娃,指不定又害谁了呢。」

芝娘的信写得很长,絮絮说了宅中的日子。拉芝修黎每日默默念诵经文,她 没了舌头,无法交谈,说话也听不懂,不过吃睡如常,不难伺候。柳翠烟有了三 个月的身孕,来年六月就要生产,吴家叔叔整日乐得合不拢嘴。小婢鹂儿与护院 的小沈这些日子眉来眼去,似乎颇有情意,等自己回来,不如便指定了两人的婚 事。易家叔叔精神好了许多,找了两个退伍的老兵帮忙,听说临江楼已经建了两 层。另外芸娘和丽娘悄悄来过岛上几次,没见到公子,怅然而还。

芝娘的文字摇曳生姿,让程宗扬看得不住大笑。一路回到客栈,程宗扬才收 起信笺,只见秋少君抱着剑坐在檐下,一脸无聊的样子。

程宗扬稀奇地问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秋少君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外面有人窥伺。」

「越来越热闹了,窥伺的是谁?」

「是个佣兵。戴着眼罩,只有一只左眼。」

秋少君道:「我跟着他到了那边的楼里,他进了房间,我就回来了。」

程宗扬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水香楼赫然在目。八成是那个佣兵去嫖妓,秋少 君不好意思追到别人床上。

「既然有了特征就好办了,明天让萧五去查。看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对我 们这么感兴趣。」

程宗扬对窥伺者并不担心,此时的江州城星月湖七骏齐聚,自己左右还有秦 桧和秋少君,再加上一两千好手,就算是道门六宗的宗主,十方丛林的方丈,龙 宸的座主,黑魔海的天王,到了江州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天色微亮,程宗扬被一缕发丝弄醒。客栈本来给他留的有房间,不过程宗扬 夜间都是溜过去抱着小紫睡觉。但昨晚回来的太晚,小紫已经睡着,程宗扬便在 自己的房间睡了。不料一睁眼,死丫头像猫咪一样蜷着身躺在自己胸口,睡得正 香。

程宗扬「呼呼」吹了几口气,小紫闭着眼道:「肉垫子,不要吵。」

「喂,你好歹帮我换个姿势吧?」

程宗扬抱怨道:「我胳膊都快抽筋了。」

小紫轻巧地翻了个身,柔软的胴体隔着衣物,传来销魂的滑腻感。她不满地 嘟起嘴,「让你抱着还不好啊?」

「当然很好了,可你不能让我胳膊一直举着吧?死丫头,赶紧把我的穴道解 开,哎哟!真抽筋了啊……」

「大笨瓜。」

程宗扬放下手臂,坏笑道:「死丫头,让我捏捏你的小屁股……哎呀!」

程宗扬甩着扎破的手指,叫道:「这是什么?」

床上放着一只「嗒嗒」作响的东西,那堆零件用一个古怪的方式重新组合起 来,条轮盒将发条的弹性势能转为机械能,带动传动轮系。擒纵机构将传来的机 械能稳定而且有规律地传给振动机构,然后牵动指针。不知道死丫头怎么做的, 本来做圆周运动的指针变成直线式往复运动,只见一堆乱糟糟的零件上,被一根 尖针代替的指针昂然抬起,以一秒一次的频率前后移动,就像一个耀武扬威的骑 士。

「干!这还是那只闹钟吗?」

「那种的一点都不好玩。」

小紫在零件中拨了一下,指针方向一变,居然开始做曲线运动。

「哈,还有吗?」

小紫又拨了一下,那堆零件居然在床上晃晃悠悠地自己转起圈子来。

死丫头这一手真让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全靠自己摸索,几天时间不仅完 全弄清了闹钟的工作原理和结构,还把它重新改造一遍。小狐狸要看到,还不羞 死?

「死丫头,真有你的。你让梦娘画图,是不是想自己做一个?」

程宗扬啧啧赞叹道:「不愧是表贩子的女儿啊,很有天分嘛。」

「讨厌!扎他。」

那堆零件「嗒嗒」作响地转过来,用尖针去扎程宗扬的手臂。

程宗扬笑道:「我错了我错了。喂,你看到梦娘画的图了吗?简直和印上去 的一样!你猜她失去记忆以前,会不会是作画的?」

小紫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她画一个就知道了。」

程宗扬看着那堆零件,开玩笑道:「死丫头,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做出 来一个机器的武林高手当保镖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丝笑意,「真的呢。」

程宗扬只是开玩笑,说过就忘,拥住她的肩膀道:「身体好点没有?对了, 秋小子来了,你的伤虽然说只有施术的才能解,但让他看一下也不坏吧?」

「嘘——」小紫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哇,你真要做能冒充武林高手的机器人啊?」

程宗扬道:「单是人工智能就能难死你。」

「这有什么难的?」

小紫一点都不在意,「杀个人,把他的魂魄束在里面就可以了。」

程宗扬连忙道:「你可别乱来啊!为了做个玩具胡乱杀人,太过分了吧!」

「那有什么?」

小紫撇了撇小嘴,「打起仗来,死人还不好找?」

「那也不行!我警告你啊,绝对不许干这种事!」

「大笨瓜。」

小紫扬声道:「阿梦,把图拿来。」

梦娘捧着一叠画纸进来,上面绘着按比例放大的各种零件。她画的虽然很精 细,但笔触细腻柔润,与其说是结构图,更像是实物写生。

小紫对着那些图纸陷入沉思。梦娘静静站在一旁,眼神空蒙,她虽然容貌端 庄秾艳,身姿宛如一株婀娜多姿的七宝花树,但那一刻给自己的感觉,就像一具 失去灵魂的躯壳。

程宗扬忍不住朝她作了个鬼脸,梦娘美眸微微生出光彩,朝他嫣然一笑。程 宗扬悄悄朝她勾了勾手指,那个美妇像个听话的孩童一样乖乖跟他走到外面的厢 房。

「这个给你吃。」

程宗扬摘下一根香蕉,递给梦娘。

这些香蕉是萧家田庄贡送的,刚从宁州送来,萧遥逸一根没留,全部送到客 栈,给紫姑娘品尝。

梦娘好奇地看了片刻,然后拿起来咬了一口,接着皱起眉头。

程宗扬笑道:「这个要剥皮才能吃,来,我给你剥。」

程宗扬剥掉香蕉皮,本来想递给梦娘,但看到她美艳的面孔,不由心头微微 一动,拿着香蕉,放到她嘴边,说道:「来尝尝。」

梦娘扬起玉颈,张开红唇,轻轻咬了一口。刚才满口生涩,这时剥去蕉皮, 露出里面白色的蕉身,一口咬下,齿舌生香。

程宗扬小声道:「味道不一样了吧?」

梦娘点了点头,唇角露出甜美的笑意。

「再尝一口。」

梦娘依言又咬了一口,看得出她很喜欢香蕉的味道,唇角笑意更浓。

「这回不要咬了,我们换种吃法,」

程宗扬柔声道:「你把它含在嘴里,慢慢舔。」

梦娘听话的张开口,娇美的朱唇含住白色的蕉身,用舌尖轻轻舔舐,一边抬 起如水美目,望着主人,露出无邪的喜悦。

程宗扬拿着香蕉,慢慢送入梦娘口腔,梦娘果然没有用牙齿,她微微扬着雪 白的颈子,红艳而丰润的唇瓣张成浑圆的形状,裹住蕉身,被程宗扬拿着香蕉在 口中抽送。

「真乖。」

程宗扬又让她吃了一口,作为奖励,然后引诱道:「还想不想再吃?」

梦娘含着香蕉点了点头。

程宗扬在她玉颊上捏了一下,然后一边喂她吃香蕉,一边手掌贴着她的玉颈 伸到她衣领间。

梦娘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先用唇舌吞吐片刻,然后轻轻咬下一块,品尝着香 蕉甜香的味道,对他伸到自己衣间的手掌浑然不觉。

两人并肩坐在榻上,身体近在咫尺,程宗扬手指伸到她内衣的肚兜下,沿着 她胸前光润滑腻的弧线朝里面摸去。梦娘身材十分有料,乳球又圆又大,带着暖 暖的香气。程宗扬张开手掌,握住那团温香软玉,在她丰润的乳肉上轻轻揉捏。

梦娘双乳圆硕丰腻,光滑的肌肤犹如凝脂,乳肉饱满香滑,就像一只柔软而 又多汁的水蜜桃,让人爱不释手。程宗扬揉捏着她充满弹性的雪乳,一边看着她 含住香蕉柔柔吞吐的美态,心里不禁赞叹,这美人儿果然是绝色,吃个香蕉都吃 得风情万种。不知道她撅着白美的屁股,用下面的小嘴吃自己的大香蕉时候,该 是何等美态。

「阿梦,」

小紫的声音懒洋洋传来,「你这个小傻瓜,别让那个大笨瓜占你的便宜哦。」

程宗扬在梦娘乳上用力捏了一把,然后飞快地拔出手掌,嚷道:「别胡说!

梦娘没吃过香蕉,我正教她怎么吃呢。小人之心啊你!「

「哼!」

……

十二月十二日,进入江州境内的李士彬军继续进发。十三日晨,遭遇敌寇袭 击,宋军列阵迎击,敌寇大溃。十四日,敌寇袭营,宋军出击获胜。十五日,宋 军克陇原村。十六日,破金明。四日内,宋军连战连胜,直抵江州城下。

金明是江州城东南一个村寨,距离江州城只有十五里,修筑有寨墙濠沟。早 在宋军抵达前,村中居民就已奔走一空,只有一帮敌寇占据寨墙防守。宋军用了 半日时间便攻克寨墙,驱走敌寇,然后立即掘土垒城设立金明寨,作为宋军进攻 江州的基地。

李士彬稳扎稳打的举措令敌寇如芒在背,当夜便有敌寇夜袭偷营,但铁壁相 公早有准备,一番交战之后,敌寇仓皇逃去。

接下来几日,宋军源源不断地越过烈山,捧日军陆续开入金明寨,龙卫军则 调头北上,在江州城北设置营盘,形成夹击之势。

面对宋军缓慢却无懈可击的严密行动,盘据在江州的敌寇露出乌合之众的本 来面目,进退杂乱无章,举止张皇失措,几次偷袭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宋军实 际斩获虽然不多,但刘平兵败带来的阴影已经一扫而空,认为敌寇也不过如此。

连日来,集结在金明寨的宋军已经有六个军,包括捧日军右厢的四个军和左 厢的两个军。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兵败身死,剩余的七个军由第一军指挥使 曹琮暂领,实际任命要等朝廷下达的诏令。至于烈山之役的溃兵,则在金明寨以 东另置一营,进行收容。

这时黄德和状告刘平投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烈山之役投入战斗的一共有三 个军,陆续逃生的溃兵超过两千人,其中高级将领只剩下军都指挥使王信和都虞 侯种世衡。十余位营指挥使战死,只有骁骑营指挥使郭逵因为大雪与主力失散, 跋涉数日后幸免于难。在重新编制之前,这些溃兵不会再投入战场,所承担的工 作也仅限于伐木运粮、修筑城寨之类的力役。

江州地处平原,天气晴朗时候,十余里外的城池已经隐约在望。对于江州城 的规模,捧日军右厢的将领多少有些轻视。宋军重兵云集,以十万之众,攻击一 座数千人防守的州城,并费不了多少力气。当听到斥侯报告江州依江而建,居然 没有挖掘护城河,反而费大力气在城前树立六座孤立的堡垒,众人都觉得对手不 过是一群匪寇而已。

李士彬注视着远方的江州城,良久道:「备马!」

一名亲兵牵来战马,然后俯身趴在地上。李士彬踩着亲兵的背脊跨上坐骑, 打马朝江州城奔去。旁边的将领见状纷纷跟上,一行十余名将领带着百余名亲兵 疾驰而去。

刘宜孙直起腰,望着那群骑兵烟尘滚滚从寨前驰过,不禁露出忧色。数日前 的烈山之战他仍然记忆犹新,这支队伍里,捧日军右厢四个军的军指挥使、都虞 侯都在其中,一旦遭遇敌寇,只怕没有人能够生还。

张亢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冷冷嗤笑一声,说道:「铁壁相公性情豪强,治军 严酷,那些将军们就是明知危险,又怎么敢劝谏?况且他们连战连胜,正是士气 高昂的时候。哪里吃过苦头?」

说话间,一名小校叫道:「刘宜孙!」

刘宜孙放下橛头,「在!」

「张亢!」

「在。」

「立即去大帐听令!」

刘宜孙与张亢抹去手上的泥土,赶往大帐。

「这几日归队的散兵也有四五百人。」

王信在突围时也受了伤,这时袒着上身,一名亲兵在他肩膀上抹着药酒,说 道:「这些军士来自各都,有些一两人,有些五六人,互不统属。数来你们两人 的属下还算完整,暂时都由你们指挥。」

从指挥一百名士卒的步兵都头一跃成为负责一个营的指挥,刘宜孙心里却没 有半点喜悦。他与张亢对视一眼,然后道:「遵令。」

王信披上衣服,然后起身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有铁壁相公在前面,一 时半会儿咱们也什么仗可打,你们就带人去伐木吧。」

「是。」

王信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让他们离开。

江州城外一马平川,战马一刻钟便赶至城下。李士彬在里许外勒住坐骑,然 后打量着城门前那六座堡垒。

堡垒浑然一体的士敏土表面让众将都疑惑不解,有人道:「莫非是用整块大 石刻成的?」

还有人道:「多半是用细泥、米浆勾出来的。」

「看起来不像太结实。」

李士彬看了片刻,然后挥了挥手。

后面一名亲兵打马上前,一直靠近到堡垒一百余步的距离,然后张弓搭上一 支重箭,朝堡垒射去。

弓弦还未松开,一道寒光忽然闪电般从堡垒上方射下,将那名亲兵连人带马 一并射杀。

第八章

李士彬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目光从堡垒到江州城门,再到城头的巨弩,一 一看过,最后与堡垒上那名戴着金冠的少年对视一眼,才策马返回金明寨。

萧遥逸握着弓,悻悻道:「这家伙跑得倒快。再等一会儿就不用那个什么斩 首行动了,我们兄弟出手,直接把捧日军右厢的将领一网打尽。」

程宗扬用单筒望远镜盯着李士彬的背影,一边道:「谁让你把城门关上的?

那门开一次起码得半个时辰,等你追出去,铁壁相公回营连汤都喝完了。「

然后又道:「他们怎么还不攻城呢?」

「可能是他们来了才发现这周围没木头吧。」

萧遥逸道:「攻城用的巢车、云梯、冲车、轒轀都要用木头。但这周围几十 里的大树都被我砍光了,他们想要大木,还得从烈山运来。至少要七八天工夫, 才能准备齐全。」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看来铁壁相公等不到攻城的时候了。」

萧遥逸靠在城堞上道:「那个独眼龙找到了吗?」

「没有。」

程宗扬道:「老臧和老杜把城里的雇佣兵都过了一遍,找到十来个独眼的, 但查下来都不是。一种可能是那个独眼是假扮的。」

「还有呢?」

「他躲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看来是假扮的了。」

萧遥逸对江州了如指掌,根本不信有人能在江州城内瞒过自己的视线,直接 排除了这个可能,说道:「在我的城里装神弄鬼,也太不把我这个江州刺史放在 眼里了吧?」

「不过秋小子也说,那个人似乎没什么恶意。」

萧遥逸摸了摸面颊,「秦会之是黑魔海殇侯一支,现在又来个太乙真宗,再 加上隔山观虎的谢小子。本来以为这一仗是我们和贾师宪打,现在可越来越热闹 了,我这个江州刺史面上有光啊。」

……

金明寨宋军大营,捧日军右厢诸将齐聚帐中。

部将郑雄大咧咧道:「老办法,先用巢车压制城上的大弩,再用轒轀车靠近 城门,放火烧。这样的小城,我看连云梯都不用使,就能把城门烧开!」

一名将领道:「江州只有南北两个门,要攻城,南门首当其冲。不如我军佯 攻南门,等贼寇都赶来守城,让龙卫军用云梯攻东面的城墙。」

「大好的功劳,凭什么让龙卫军白白拿去?」

另一名将领道:「依我看,巢车、轒轀、云梯全用上!等石帅主力赶来,出 动七八个军同时攻城,踩也把那些贼寇都踩死了。」

「江州虽然不是大城,但墙高城坚,不是那么好打的。」

说话的是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他是士卒出身,由小兵积功升至军指挥使, 在军中声名显赫。

「江州城高四丈,比寻常的云梯高了一丈,」

右厢第一军指挥使马怀德道:「用云梯不如用攻城塔。虽然费工了些,但兄 弟们的性命要紧。」

「如果主攻南门,那些堡垒倒是麻烦。」

有人提出顾虑。

郑雄哂道:「几座孤堡有什么用处?」

周美道:「城下没有护城河,多半有地道与堡垒相连。」

「那也无妨,几座巢车架上床子弩,便把它打垮了。」

众人争持不休,旁边两名将领却一言不发,他们两个来自捧日左厢军,是刘 平的属下。左厢主力未至,主将就战败身死,让两人都憋了一口气。

李士彬沉默移时,这时才开口道:「诸军用心戒备,今晚敌寇必来袭营。散 了吧。」

入夜,金明寨东西两处同时起火,早有戒备的捧日军迅速迎战,凭借寨墙将 敌寇抵御在寨外。众将都披甲带刃,随主将观战。己方守御得井然有序,敌寇纷 纷败退,眼看又是一场胜仗,几名将领异口同声说道:「果然不出将军所料!」

「铁壁相公,名不虚传!」

李士彬冷哼一声,「这点伎俩也敢来献丑!郎职营出击!」

数十名军士从寨墙后一跃而出,朝敌寇杀去。这些军士都有着武义郎、秉义 郎、忠翊郎、承节郎之类的职衔,属于低级武官,身手不凡,李士彬为了应付敌 寇的偷袭,才专设此营,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极强。被这股生力军一冲,敌 寇立即溃散,有一小股敌寇被宋军追及。眼看无法脱身,那些敌寇跪地求饶,临 阵投降了宋军。

「果然是乌合之众。」

几名将领笑道:「大人一出,敌寇望风而降。」

「这点降兵算什么?当年我随大人在边军,蛮兵投降的数以万计!」

「一旦攻下江州,左厢都指挥使这个位置跑不了是大人的。」

周美皱了皱眉,这位都监大人虽然作战豪勇,为人却刚愎骄纵,数日来连战 连胜,只怕已经忘了刘平军在烈山的惨败。

李士彬对投降的敌寇并不在意,只下令审讯,查出与星月湖那些悍匪无关, 只是被裹挟的民众,便编入营中作苦力,随即忘在脑后。……

江州城内,石之隼正与程宗扬交谈。

「筠州的商家手里倒有些余粮,不过如今正值腊月,青春不接时节,价钱比 前两个月涨了许多。」

他派往筠州的手下已经回来,带回筠州两家粮商的口信。

「多少?」

「每石三百五十铜铢。一千石以上还能再便宜些。」

这个价钱比孟非卿购买时涨了三成,不过还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

紧接着石之隼又说道:「如果数量超过一千石,他们可以运输到公子指定的 地方,每百里只用加十个铜铢。」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倒是个好消息,本来他最头痛就是运输。买来大批粮食 全放在云家的布行,难以储存不说,一旦宋军缺粮,说不定会直接军管,自己的 大笔钱铢就白白打了水漂。

「看来我要亲自跑一趟了。」

石之隼慷慨道:「我派人随公子一道去。不过现在路上都是宋军,去筠州就 得绕路了。」

程宗扬迅速盘算了一下,以筠州为据点,收购现粮,再转运到其他地方,那 么最近的选择,就是沅水的水路。看来自己需要在沅水沿岸找一个不引注目的码 头。

「多谢石兄。」

程宗扬由衷道:「石兄这次可帮了我大忙。」

石之隼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程兄改天就有生意照顾我们雪隼团 呢。」

「这个好说!有生意肯定是咱们雪隼团的!」

程宗扬送石之隼离开,一回头,看到秋少君立在门侧,饶有兴致地望着石之 隼的背影。

「那人是谁?」

「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

程宗扬笑道:「敖润和冯大法的老板。」

「佣兵团的团长,怎么天天在房顶窥伺呢?」

程宗扬心头一震,「你没看错吧?」

「我守了三个晚上,他的气息我不会认错。」

秋少君道:「你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城上,昨晚还有个好玩的,没来得及告诉 你。」

窥伺的人居然会是石之隼,着实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压下心惊肉跳的感 觉,问道:「什么事?」

「昨晚石团长又来了,正好还有人来凑热闹,用弩机对准紫姑娘的窗户。还 是石团长出手,赶走了那人。」

「那人是谁?」

「我跟他又不熟,怎么会认识?好像石团长认得他,两人交手前还说了几句 话。」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想着城内的两千佣兵,一旦这些雇佣兵反水,江州城 立刻完蛋。如果自己抢先翻脸,一千多星月湖军士与两千雇佣兵被宋军围着,在 城内大战,还不如立刻弃了江州,逃往宁州,利用大江的天险抵御宋军。

秋少君忽然压低声音,「对了,你那么晚怎么还在紫姑娘房里?」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和小紫逗笑,虽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但窗户 外面几个大男人盯着,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

程宗扬板起脸,「你要对睡觉没兴趣,以后就在前院的房顶蹲着吹风,少来 这边听墙角。」

「哇!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秋少君恼道:「你说的话听着就让人脸红,我才不要听呢!」

秋少君话音刚落,温度徒然下降,空气中几乎能结出冰霜来。秋少君与程宗 扬面面相觑,然后勉强道:「好啦好啦,我往后进后院就塞着耳朵。不过你也不 要说摸女人屁股什么的,人家还是处男呢。」

「干!你都二十了还是处男,不觉得丢脸吗?我说摸梦娘屁股,其实根本就 没摸到……不跟你说了!快滚!」

「好吧好吧,我滚了。」

秋少君气道:「往后再有人趴到你窗户外面我也不管了。哼!我是来保护月 姑娘的,不是来给你看门的!」

「谁昨天去军营,活活被月丫头赶出来?你还有脸说!」

「我哪儿知道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翻脸啊?我后来说师哥,她也不信我了, 都是你害的!」

「那你滚到军营去给她看帐篷吧。」

秋少君重重摔上门,在房里叫道:「月姑娘不在!」

「我差点儿忘了,月丫头去好水川看地形去了。虫小子,你不是很能跑吗?

跟着她马屁股去啊。「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然后道:「喂,虫小子,你不会哭了吧?」

忽然一阵气劲交击声在房内响起,接着秋少君声音响起,「阴阳未变,无光 无象!恢漠太虚,无形无名!」

已经用上了先天五太的太易第一。

片刻后一条人影破门而出,手提长剑,耸身跃上屋脊。程宗扬听到声音已经 戒备,见状两手在腰后一抹,双刀脱鞘而出,衔尾追去。

那人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身形左右一晃,避开双刀的刀锋,接着头也不回地 一剑挑出,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封死。招术狠辣,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

程宗扬双刀交错攻出,在屋脊上与那人连交数招,秋少君这时从房内出来, 忽然道:「让他走吧。」

程宗扬攻势一缓,那人从刀影中脱出,接着飞身跃起,在房舍上几个起落便 消失不见。

「他是林师哥的门人,追了我一路。」

秋少君解释道。

他话虽然没说完,程宗扬已经明白了,秋少君在龙池与林之澜的见面极不愉 快,以至于林之澜派人来追杀这名小师弟。但中间的原委秋少君不肯多说,程宗 扬也不好细问。

程宗扬收起刀,「吃饭吧。你小子很走运嘛,今晚全是素菜。」

秋少君眉开眼笑,「我就说素菜是最好的,又好吃又养生,你看我皮肤这么 好,都是因为吃素菜。」

「所以才吃出来个大脑门?你那里面得装多少傻主意啊?」

……

随着捧日军主将夏用和临近战场,宋军开始在金明寨旁另设新寨,作为大军 的营地,两者相隔只有一里,呈犄角之势,相互呼应。

江州平原土地松软,设立城寨并不困难,但苦于周围缺乏树木,都是些不堪 使用的灌木和小树苗,修葺寨墙,建造攻城器械的木材都需要从远在百里之外的 烈山运来,耗费了大量人力,进度缓慢。

从天亮一直干到伸手看不清五指,劳作一天的军士们才得以休息。军中的规 矩,入夜后不许任何人交谈,以防出现营啸。士兵在临阵时精神压力极大,往往 因为一个士兵的叫喊就酿成大乱。

宋国兴起时进攻筠州之战,曾经遭遇过类似局面,当时筠州重兵云集,数万 大军连营数里,宋军连觉都不敢睡,所有军士严阵以待。结果天亮时发现,敌营 只剩下一个面无人色的老者,自称是筠州军的主将。原来筠州军半夜发生营啸, 数万军队一夜之间跑得干干净净。因此宋军大军出动,对此防范极严。

敌寇劫营失败后,一连三日没有动静。李士彬本来预料敌寇会有一次出动主 力的偷袭,他面上虽然对江州的贼寇不屑一顾,但星月湖余孽和刘平战败这两件 事使李士彬警惕万分,接连几日都是披着甲胄入睡,随时防备敌寇袭营。

几日下来,众将都有些懈怠,李士彬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毕竟 金明寨有六个军的重兵,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大营也离此不甚远。一旦敌 寇倾巢来攻,这边火起,那边龙卫军便能攻破江州城。

李士彬叫来亲兵,除去甲胄,躺在行车床上思量,巢车、攻城塔之类的器械 虽然还在建造,但这几日营中已经建好几台冲车和数架云梯。或者明日先投入一 个军,试探敌寇守城的强弱。至于部队,就调左厢的第二军好了。

睡到半夜时分,一阵嘈杂的响声传来,李士彬霍然张开双目,披上衣物急步 走出营帐。外面火光大作,叫嚷声不断传来。

李士彬厉声道:「出了何事?」

这位铁壁相公治军严酷,几名亲兵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底细,一时间也没 有人敢作声。

李士彬正要发怒,一名满脸烟灰的士兵跑来,「禀大人!营中失火,存放木 材的木料场烧了起来。」

看来明日攻城的计划要延后了,从烈山伐来的木头都在木料场,一旦被大火 烧完,又要重新从烈山运来。李士彬心头一阵烦闷,「传令各军!没有调令,无 故行走者,一律处斩!看管木料场的是哪个营?告诉他们!木料场烧掉一成,便 处死一成的军士。烧掉五成,半数处决。全部烧完,让营指挥使自己把脑袋挂在 辕门上!」

几名亲兵应道:「是!」

说着分头往各军传令。

李士彬转身准备回营帐,忽然间停下脚步,扭过头死死盯着大火升腾的木料 场。木料场一向是防火重地,怎么会突然间烧起来?而且看火头,不止一个地方 在烧,会烧成这样子,只可能是敌寇的奸细混入营中。如果说奸细的目标是木料 场,但攻城器械的建造刚刚开始,这时要烧木料场,不如等到巢车或者攻城塔建 成,那时放起火来才事半功倍。那么敌寇此时放火,目的何在?

李士彬高声道:「来人!备马!」

话一出口,李士彬才想起身边几名亲兵都分头传令,只剩下那名跑来报信的 军士。

好在那军士十分知趣,一听到都监大人发话,立刻奔到营后,牵了马来,一 弯腰趴在地上,学着亲兵的样子用背脊当作都监大人的上马石。

李士彬对这个军士十分满意,一边上马,一边说道:「你是那个都的?叫什 么?可愿意到我身边作亲兵么?」

「不敢。」

那军士道:「小的姓秦,草字会之。」

李士彬失笑道:「你一个小小军士还有字?」

说着李士彬往鞍上一跨,刚迈腿身体就往旁边一歪,连人带鞍掉在地上。李 士彬身手豪健,本来也摔不住,可马镫套在脚上,一时无法挣开,再加上那军士 正撑起身托他上马,这下倒摔了个结实。

李士彬定睛一看,才发现马鞍的肚带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一使力,整套马鞍 都掉落下来,成了一匹空鞍马。李士彬怒道:「这是怎么回事!看马的是谁!如 此漫不经心!立刻斩首示众!」

秦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笑道:「都监大人虽是好马之人, 却不知此马眼下有泪槽,额上有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李士彬一手撑着地面,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兵身体一挺,虽然满脸烟灰,却 流露出潇洒自若的气度,不由脸上变色,失声道:「你是谁?」

「盘江程公子门下,秦桧秦会之。」

秦桧道:「敝人花了数日工夫才接近大人,此间辛苦一言难尽。」

李士彬额角青筋绷起,「你是星月湖的余孽?」

「秦某与大人素无怨仇,不过家主有命,自当奉行。」

秦桧笑道:「铁壁相公秉性刚强,才有此败。若非大人治军严酷,岂会落得 孤家寡人?黄泉路远,奈何水深,大人此去,一路小心。」

说着秦桧抬起手掌,一掌挥出,拂在李士彬额头上,掌下随即发出骨骼碎裂 的响声。……

李士彬身死,宋军满军皆惊,不少人吵嚷着要立刻退兵,与厢都指挥使石元 孙合兵一处,待主将夏用和抵达再作定夺。不行就毁掉金明寨,退到烈山。更有 人提出,立即联络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双方合力攻城。都监在营中横死, 属下个个都有罪,除非打下江州,才能保住性命。

危急关头,周美力排众议,下令全军在金明寨固守,严防敌寇趁乱袭营,并 请来左厢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第九军指挥使张节,以及王信和种世衡。王、种 二人是败军之将,李士彬将他们扔在后营,不加理睬。周美这时一并请来,商讨 对策。

秦桧扮作降兵混入金明寨,用了两天时间摸清宋军的底细,然后一击得手。

不但成功刺杀捧日军右厢都监铁壁相公李士彬,还火烧木料场,将宋军好不 容易从烈山伐来的木材焚毁一空。宋军攻城器械尽失,想重新攻城,至少要六七 天时间。

秦桧策划行刺这几天时间,程宗扬也没闲着。各处信息不断传来,云苍峰调 动的第一笔钱铢已经秘密运至筠州的布行。晴州的鹏翼总社先与云六爷见过面, 由鹏翼社出人,云氏出钱,借用洛阳一家商号的名义,与朱氏粮行签下契约,以 每石三枚银铢的价格,拿到一百万石的现粮。

程宗扬原想至少掌握两百万石的粮食,但这样大手笔的采购,朱氏粮行已经 生疑,第二笔一百万石的粮契一直没能签下来。接着鹏翼总社与陶弘敏联系,递 上程宗扬的亲笔书信,愿用高息向陶氏钱庄借贷一笔巨款。陶弘敏接到书信,只 笑着放到一边,现在还没有回音。

这样粮食的收购战还没有开始,自己已经用去十五万金铢,再算上仓储和运 价,成本还要再升两成,如果四个月内没能高价出手,等新粮上市,自己就血本 无归了。

石之隼大方地派出手下,给程宗扬引见筠州的粮商,程宗扬也不客气,直接 点了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的名字。石之隼有心让他换两个到过筠州的得力手下,但 程宗扬把敖润和冯源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让石之隼觉得自己再劝倒显得小气, 只好听任他自己挑选。

雪隼佣兵团这次倾力助守江州,实在过于卖力,让程宗扬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薛延山与石之隼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也捉摸不透。整个雪隼佣兵团中,自 己能信的过的只有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同 行,既不得罪雪隼佣兵团,自己也放心一些。

除了敖润和冯源以外,另外两个随行的是祁远和秦桧。这两人一个是多年行 商的老江湖,一个能文能武,做生意的事,一大半要着落到他们两人身上,当然 是少不了的。至于最让程宗扬头痛的小紫,这次居然对筠州之行兴趣缺缺。程宗 扬也怕她路上辛苦,保证七天内必定返回,然后抱着死丫头狠狠亲吻一番,这才 离开。

程宗扬叮嘱萧五看好小紫,一方面免得有人来害她,更要紧的是别让她出去 害人。萧五已经知道石之隼的底细,他重新安置的暗哨,又从臧修手里要了一个 班,把俞子元调来,把客栈守得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临行时,秋少君正在厨房与那位星月湖出来的伙头兵为一道素菜的做法讨论 得热火朝天。这小子是个十足的乐观主义者,昨天被月霜又赶出来一次,回来洗 把脸,收拾一下心情,又屁颠屁颠的跑去挨骂。对于程宗扬的远行,他一点都不 担心,只是向程宗扬要了钥匙,说准备带月霜去放烟花,融洽一下关系。

程宗扬很奇怪月霜凭什么跟他一道去搞放烟花这种暧昧的勾当?可秋小子一 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似乎拿到钥匙,事情就已经全部搞定了。

至于两个营的军务,程宗扬都交给臧修、徐永、杜元胜和苏骁。这四名上尉 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独挡一面,把军务交给他们,比放在自己手里还让人放心。

原属萧遥逸的六营因为多数加入左武军,损失惨重,要补充的兵员远远超过 其他各营。现在各营的补充目标都来自从民夫中挑选出来的三千精壮,不过自己 对这两个营的补充另有想法,毕竟自己还缺一个直属营,只等建康接到自己的信, 吴三桂和易彪赶到江州再实施了。

由于烈山的道路被宋军封锁,众人先乘船北行,避开宋军,再往东去筠州。

萧遥逸一直送到码头上,依依不舍地抱怨大伙没有在战前好好乐一场,一旦 宋军开始攻城,想乐也抽不出工夫了。

程宗扬笑道:「你可看好城池,别让我回来看到你们被打得哭爹喊娘,把江 州都丢了,那我的生意可惨了。」

萧遥逸道:「可惜你把秦会之带走了,不然等宋军主将的到来,秦兄再混进 去把夏夜眼的脑袋一切,至少又给我们挣半月的时间。」

秦桧笑道:「李士彬刚愎酷厉,拿亲兵当上马石,不近人情,才被在下找到 机会。换成夏用和,周围亲兵数百,哪里有在下靠近的时候。」

「怪不得程兄总叫你奸臣兄呢,这么谦虚,果然是大伪必奸的好材料。」

萧遥逸笑道:「换作是我,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每天不吹上二十遍指定不 过瘾,连走路都得横着。」

几人大笑作别,就此在江州码头分手,各自奔向自己的战场。

后记

对宋史有了解的朋友,看到三川口、好水川和金明寨,也许就已经知道宋军 所面对的结局了。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战役,合称为陕西三大败。

当时正值北宋仁宗时期,如果翻开北宋的户籍册,会看到这样一串名字:包 拯、范仲淹、文彦博、富弼、王安石、司马光、欧阳修、苏轼、张载、周敦颐、 程颢、程颐、柳永、晏殊、黄庭坚、沈括、毕升……

然而最令宋仁宗不安的,莫过于这个名字:嵬名曩霄,李元昊。

1032年,二十三岁的宋仁宗赵祯已经在位十年。这年秋天,三十岁的李 元昊继任世袭银州防御使,成为名义上的北宋边将。

八年后,李元昊张开雕弓,将羽箭射过绵延的横山,目标是延州的金明寨。

金明寨的主人,担任都监的李士彬同属党项族,屡次击败西夏,被称为铁壁 相公。李元昊先用反间计不成,又招降被拒,于是派兵诈降,潜入金明寨。李士 彬为人严酷,当西夏军进攻时,士卒牵来劣马,并割断鞍带,导致李士彬落马被 擒。

西夏军趁势进攻延州,只有几百士兵的知州范雍急调诸军救援。环庆副都部 署刘平首先赶来,与石元孙合兵万余,在三川口遭遇十倍于己的西夏军队。刘平 派大将郭遵、王信出击,击退西夏前锋。混战中,刘平颈、腿多处受伤,幸好大 将卢政率弩兵射退西夏军,救出刘平。要紧关头,后军都监黄德和率军逃跑,宋 军溃散。刘平仗剑拦住千余士兵,边战边退,激战三日,趁敌军稍退,在山中修 建七重木寨固守,最终寨破被俘。

第二年,庆历元年,好水川之战爆发。宋将任福率军一万八千余人,追击小 股敌军至好水川。途中宋军看到数百只用泥封裹的木盒,打开木盒,数百只白鸽 振翅飞出,埋伏的西夏军铁骑四合,李元昊亲自在山岗上以大纛为号,指挥诸军 围攻。

双方激战至午时,任福兵败被杀。好水川一战,宋军损失高级将领十五人, 将校二百余人,军士六千余人,野战精锐遭受重创。

庆历二年,定川寨之战。大将葛怀敏被困定川寨,前军突围时被李元昊截断 道路,葛怀敏以下十六名高级将领战死,军士损失九千余人。

对宋朝军事薄弱的抨击中,大多会指出「将从中御,以文御武,临阵授图」

等等弊端。但1040、1041和1042年这三次大败,恰恰是由于主 将轻敌冒进,不听从文官指挥,被西夏军以优势兵力击败。

四名将领中,石元孙是宋初名将石守信的孙子,葛怀敏是名将葛霸的儿子。

任福曾经奇袭白豹城,是宋军名将。刘平则是进士出身,担任过监察御史, 文武双全。

郭遵是宋军有名的悍将,刘平退兵时命他殿后。郭遵明知有死无生,仍独闯 敌阵,无人能敌,西夏军用铁索拦截,被他用铁鞭、大槊尽数打断。最后坐骑被 西夏军射杀,步战身死。

另一名将领王信是武林大豪,曾带领门下弟子攻破匪寨,由此担任军职。三 川口一战,他侥幸生还,后来成为仅次于狄青的名将。

黄德和逃跑后,诬告刘平通敌,被文彦博查明真相。宋朝已经废除酷刑,特 意为他重新判定腰斩,悬首延州,以告祭亡灵。

宋朝以文人转武职的颇有一些,但除了采石矶一战大放异彩的虞允文以外, 下场都不太好。与刘平同时的,还有一位由文转武的名将,张亢。他同样是进士 出身,曾担任知州。从金明寨之战开始,三年间,北宋与西夏有过四次大战,宋 军三次败北,唯一的大胜就来自于张亢。张亢虽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行事不 拘一格,连军中的大老粗也称其粗鄙,因此屡屡被贬,郁郁而终。

陕西三大败,使宋军彻底打消野战击败西夏的念头,开始采取范仲淹的浅攻 战术。直到徽宗时,童贯一举攻克四州,西夏败亡在际,然而靖康之战爆发,一 切化为泡影。

往事越千年,曾经声名显赫的边陲重将已经被掩埋在历史的烟尘中。但许多 人可能知道下面这件事:庆历二年的定川寨之战,范仲淹率兵救援,路过泾州, 知州滕子京动用公款劳军,祭奠亡灵,结果报销时对不上帐,于是才有了「庆历 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谢谢大家耐着性子看完前面那一大段,下面说点轻松的,关于主角。

程宗扬并不是那种散发着王霸之气的人物,他更像一个平常人。有一点小小 的野心,但更喜欢安逸。有时喜欢偷懒,有时候热血上头,也干一点冒险的事。

他不是横行无忌的霸者,也不是个滥好人。对于便宜,抱着不沾白不沾的心 态,但也有自己的原则。总之,他是一个平凡的人,像我们大多数人。

不平凡的是他来到另外一个时空。

有一种量子理论认为,每一次原子分裂,都有无穷多的可能性,构成与我们 宇宙相似或者相异的平行宇宙。在无穷多的平行宇宙中,有无穷多的可能性。我 们会在某一个宇宙中长生不死,获得超人的力量,目睹到英武的半人马,斩杀八 歧大蛇,或者与秦王对饮,听李师师唱:「纤手破新橙,锦帷微温,兽香不断, 相对坐吹笙……」

程的优点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可能比这个平行世界的人多一点现代的知识, 但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做他们的导师。我们很容易把知识当作智力,其实这是 两码事。在智力水平上,我们与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区别在于我们接触到的资 讯。

老子五千言,一张报纸就能印完,但自从报纸诞生以来,也没有印出第二部 道德经。所以程宗扬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或者有必要去写道德经,与秦皇汉武 争天下。他更多的是想享受生命。

他想有很多很多钱,但钱不是目的。他有很多朋友,但并不想成为领导者。

他会为美色而动心,但并不想生一大堆孩子。挣钱的目的不是为了守财,就 像招妓的目的并非传宗接代一样。

当然程宗扬也不逃避责任,当秦桧说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客行 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去保护身边的人。

于是怀着挣更多的钱,在时空的漩涡中生存的梦想,他去了筠州。命运的蛛 丝交织起来,又向未知的远处伸去。 ----------                第二十七集

内容简介:

借由云家牵线,程宗扬在筠州逐步搜购米粮,同时又是施粥以得人心、又是 深入荆溪蛮地探勘。不料立足未稳,小紫和梦娘的惊人美貌已引来地头蛇的觊觎 ……

浮凌江南方的沐羽城传诵「云中仙子现神迹」程宗扬却怒上心头:一名拜过 妓馆祖师、做过娼妓的贱奴也敢托称仙子!他正愁找不到施加焚血诀的始作俑者, 如今得遇,岂能让其再次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第一章粮战之始

筠州位于宋国西南,在宋国的政治版图中并不醒目,然而江州之战爆发,使 筠州成为西线军事运输的中枢,由临安运来的大批物资从沅水上岸,经陆路转运 至筠州城南的仓库,再由民夫送往前线。

四百余里的路程和烈山的阻隔,使刘平军战败的消息对远在后方的筠州几乎 没有影响,反而由于军资、人员汇集,市面愈显繁华,来自各地的输粮官、押运 官、督军官不下数百人,一到午间,城中的酒肆便高朋满座,一片喧哗。

程宗扬凭栏而坐,对面是筠州布行的老板孙益轩,一个精干的中年人。

「接到云苍峰云三爷的吩咐,我用王团练的名义购了一处铺面,两日前已经 安排妥当。」

孙益轩道:「有心人想查铺面的底细,有王团练的招牌也不好查下去。」

「这个人可靠吗?」

「王团练是筠州本地人,管着筠州的乡兵。胆子大,敢捞钱,这些年与我们 打过不少交道。」

孙益轩笑道:「只要有钱可捞,就靠得住。」

「筠州那两家粮铺怎么样?」

「两家粮铺的老板都是殷实商人,做的也是本分生意。宏升粮铺老板姓马, 上月刚过的五十大寿,日昌行的老板姓周,三十五岁,接掌粮行没几年。」

「他们手里有多少粮食?」

「宏升粮铺家底雄厚一些,每年进出都有几万石。日昌行规模虽小,仓中五 六千石总是有的。」

孙益轩顿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公子来这么快,三爷筹措的本金还要两天才 能到。公子若是急用,先从小的布行调用一笔。」

程宗扬空着手来的筠州,「你的布行有多少本金?」

「本金的出息有两千银铢,柜上寄卖的有五千多。本来年关要结清的,料想 公子要用,小的已经推到明年。」

程宗扬笑道:「那我也不客气,先拿六千银铢来用。」

孙益轩恭恭敬敬说道:「三爷已经交待,一切听凭公子吩咐。」

程宗扬喝了口茶,「我记得筠州离沅水有两三天路程?」

「两三天到不了,到沅水码头快则五六天,慢则七八天。」

自己从晴州到江州的时候,和臧修他们一道走过这段路,用了三天时间,换 成运粮的队伍,一天走七八十里已经很快了。

「干活的人好招吗?」

孙益轩笑道:「往年这时候人都回家过年,最难招募,如今前线在打仗,每 日都有民夫往烈山去,回来时候有盘缠、口粮不足的,都聚在城外,每日总有几 千人。一天的工钱一二十钱便够了。」

程宗扬心里默算,如果从宏升粮铺和日昌行购来一万石现粮,每石三百三十 铜铢,加上到沅水四百里路程,每石添四十铜铢,合三百七十铜铢,时间要六天 以上,再经水路运到仓储地,来回至少要半月。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

秦桧道:「筠州附近似乎有条浮凌江?」

「秦爷倒熟知本地风土。」

孙益轩道:「筠州在浮凌江上游,下游是宋国和昭南之间的蛮荒之地,称之 为荆溪蛮。」

昭南是六朝之一,定都麟趾,由于地处蛮荒,一直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浮 凌江下游谷深林密,宋国曾在荆溪设立县治,但多年前早已废弃。

秦桧道:「不知是否能行船呢?」

孙益轩想了一下,「小的见过有荆溪的蛮人乘独木舟到城中交易。不过很少 有人往浮凌江下游。」

程宗扬立刻道:「会之,你去看一下浮凌江的水路,如果能行船,把所有能 买的船只都买下来。」

水路的运输效率远胜陆路,如果能在浮凌江下游找到仓储的地方,用来转运 粮食便无后顾之忧了。

敖润道:「我跟老秦一道!」

「好!」

程宗扬道:「冯大法,一会儿老祁咱们一起去拜会宏升粮铺和日昌行的两位 老板。」

宏升粮铺马掌柜抱病在身,由他的管家出面接待。雪隼佣兵团已经派人先来 接洽过,双方没费什么事就达成两千石的交易。按照约定的价格,一共是六千六 百银铢,程宗扬痛快地拿出三千银铢,其余部分粮食入库后再行支付。

来到日昌行,掌柜周铭业亲自出来见面,听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哥一下就要买 两千石粮食,不禁有些意外。

「两千石,敝行也拿得出。」

周铭业道:「不过年关将近,时间只怕仓促了些。」

祁远道:「周爷说的是,敝东家也知道贵行有为难处,只要周爷备好粮食, 我们自行搬运就是。周爷放心,粮价一文也不敢短的。」

周铭业连忙道:「两位这就见外了。这样吧,每石粮食再去十文,三百二十 铜铢。」

程宗扬笑道:「石团长早说周老板仁义,果然不假。那就再添五文,明天我 遣人前来搬运。」

周铭业一口答应,然后亲自添了茶,笑道:「公子快人快语,周某佩服。只 不知公子为何索购如此之急?」

这位周老板年轻几岁,果然耐不住性子,语言间试着打探自己的底细。程宗 扬道:「不瞒周老板说,敝处急需粮食。周老板手里只要有粮,在下全都要了, 价钱好商量!」

周铭业倾过身,「公子需要多少?」

程宗扬一笑,「多多益善。」

周铭业道:「难道公子要上万石粮食?」

程宗扬微笑道:「周老板若有万石粮食,三万五千银铢立刻奉上。」

周铭业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微微一亮,过了会儿说道:「三万五千银铢, 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时节,过完年,粮价只怕还有波动。」

自己开出的价码比一般粮价已经高出五千银铢,日昌行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如 此。周铭业这会儿只是讨价还价,程宗扬道:「只要尽快拿到粮食,价格再高一 成也可以商量。」

周铭业沉吟片刻,然后放下茶杯,「不知程公子何时要货?」

「越快越好。」

程宗扬道:「十日之内最好。」

离开日昌行,祁远忍不住道:「程头儿,这个价钱着实高了些。如果是现钱 交易,一般要降半成,何况这么大的交易,三万银铢日昌行也有得赚。」

「三枚银铢一石,日昌行顶多把库存的粮食卖给我们五千石,留一千石粮食 应急。多出这几成,周老板就会想尽办法从其他粮商手里调粮。他做粮食生意, 尽有路子,总比我们自己去买划算吧?」

程宗扬道:「这点钱用不着省,就让他们去赚好了。」

祁远想了一会儿也笑道:「他若真是十天之内卖我们一万石,看到后来的价 钱,只怕连觉都睡不着。」

程宗扬一边看着筠州的街市,一边道:「铺面安排妥当,便挂出牌子,以每 石四百铜铢向外收购,十天后涨到五百铜铢,先把筠州市面的余粮全部收尽,往 后越涨越买。」

冯源在旁边道:「做生意我不懂,可买东西越便宜越好,干嘛要买贵的?」

程宗扬笑道:「所以这是做生意,不是买东西来自己用。有时占便宜,未必 便好。」

冯源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祖师爷以前做 过织机生意,也是吃了便宜好用的亏。」

「你们平山宗不是玩火法的吗?怎么还做织机的生意?」

「我祖师爷可是个人物。师父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点子多如牛毛, 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工程师。」

程宗扬脚下一晃,差点儿摔倒,「什么!」

冯源讪讪道:「这名头确实不大响亮……我听着也觉得稀奇,有火法师、御 法师、剑术师,还没听过工程师的。」

「接着说你那位祖师爷!」

程宗扬急切的声音倒让冯源怔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没见过祖师爷,都 是听师父说的。祖师爷说他是专搞什么……火箭的。程头儿,火箭你知道吧?」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好像听说过。」

「就是弓箭上装个发火的器件。射出去冒一股火。」

冯源道:「祖师爷就是专干这个的,可惜生不逢时,一身本领都没用上。」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冯源不懂,以为是这个时代那种燃火的弓箭,但听在 自己耳中,涵义就完全不同了。火箭工程师?比岳鸟人那个表贩子起码高一百多 个档次,可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神人呢?连平山宗都没什么名声。

「你刚才说那位祖师爷做过生意?」

冯源说道:「那时候祖师爷四十来岁吧,想出来个点子,自己做了架纺纱的 织机。平常一张纺纱机只能出一根线,祖师爷做的这架织机一次就能出八根线, 又快又好。祖师爷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珍妮机。」

好嘛,珍妮机都出来了。程宗扬追问道:「他做出了珍妮机,然后呢?」

冯源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祖师爷不知道怎么想的,带着织机去找官府, 说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许别人做。要申请什么……」

「专利!」

「对!然后官府打了他一顿板子,把他赶出来了。」

祁远笑道:「这顿板子挨得冤了。自己上门找打的。哪儿有自己做了就不许 别人做的道理?」

「他做的没错的。只不过时候不合适。挨这顿板子也不算冤了。」

程宗扬又问道:「后来呢?」

冯源道:「后来祖师爷就拿着织机去织坊卖。听说赚了点钱,新盖了房子, 还讨了房老婆。」

程宗扬试探道:「你那位祖师爷没留下什么东西吗?」

「有啊!听师父说,祖师爷整天哪儿都不去,就窝在房里写东西,用的纸足 有半人高。白天做织机,晚上就着油灯写,眼都快写瞎了。」

程宗扬压住激动的口气,「他写的东西在哪儿?」

「烧了。」

程宗扬差点儿跳起来,「烧了!」

「祖师爷刚没过两年太平日子,就被人打上门来。」

冯源咧了咧嘴,「根子还在织机上,纺织的行当分纺线和织布两块。纺线的 活以前都是各家各户纺好,再卖到织坊织成布匹。祖师爷做的珍妮机就是纺线机。

后来越做越好,一张机器一次能出几十根线,织坊有了这机器,自己纺线, 自己织布,渐渐的各家各户的线就卖不动了。两年下来,总有几百户人家日子过 不下去,纺线的人家纠集了几百人,把各织坊的珍妮机都砸了,又找到祖师爷, 把祖师爷痛打一顿,连房子也给烧了,一样东西都没救出来。「

祁远啧啧道:「这也太惨了。」

冯源倒想得开,「说实话,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几百户的饭碗都被祖师爷 砸了,能怪人家着急吗?后来祖师爷就洗手不干了,他眼睛不行了,年纪又大, 改行收了两个徒弟,创立了我们平山宗。」

「你还有个师叔?」

「是啊。还没出师就疯了,整天说胡话,我小时候还见过,念叨什么验证量 子空间的第十一个尾巴啥的。家里人把他接回去,后来就没听说了。」

「你师父还在吗?」

「死了十几年了。」

冯源遗憾地说:「可惜门里就剩我一个人,今年也没办法给他们两位老人家 上坟了。」

「……什么时候去上坟,叫上我。」

程宗扬道:「我去给你祖师爷点柱香,烧几张纸。」

「这可谢谢你了。程头儿,祁老哥,」

冯源道:「这些事你们可别往外面说啊,传出去对我们平山宗不好。虽然平 山宗就剩我一个人,名声也要紧呢。」

祁远道:「这你就放心吧。不过你那位祖师爷运气可真够背的。」

程宗扬干笑两声。自己一直后悔没学理工,一肚子的废柴英文屁用没有,这 会儿听冯源一说,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别说自己一个该死的文科男,正 经的火箭工程师来了也是白饶啊。现代工业体系是成系统的,牵涉到无数学科, 单靠一个人想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改变这个世界,完全是作梦。

孙益轩安排的铺面并不大,前面是两间铺面,后面开了门,有个院子,两边 是四大间充作仓库的厢房,里面有几间小房子,供人居住。地方虽然偏僻,出路 倒宽畅。程宗扬前后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

这时敖润也回来了,「江边有几艘船,都是打渔的小船,我问过渔夫,都说 下游有礁石,除了蛮子的独木舟,没人能过得去。」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本来想借用浮凌江运输,按老办法走陆路运到沅水,可 要大费周章了。

「会之呢?」

「他跟一个来贩皮毛的蛮子攀谈上了。」

敖润笑道:「看不出来,老秦文诌诌一个书生,居然通蛮语。」

死奸臣在南荒待那么久,会蛮语一点都不稀奇。程宗扬道:「粮食我已经订 下了,一共是四千石。」

敖润吓了一跳,「这么多?我瞧着咱们江州不缺粮啊。」

「不是给咱们买的,是给宋军准备的。」

程宗扬笑道:「这四千石不够他们一天吃的。老四,后面的房子你看了吗?」

祁远道:「一共四大间,顶多能装五六千石。再多就要堆在院子里了。」

五六千石实在差得太远,看来仓储的事迫在眉睫了。程宗扬道:「先找些民 夫搬过来再说。」

「成。」

祁远答应一声,便出门去招揽民夫。

祁远刚走不久,秦桧背着几张皮毛回来。他这几张皮毛没白买,打听到的消 息尤为详细。

「从浮凌江往下五十多里,江里便尽是礁石,只能容独木舟穿行。筠州曾在 下面设过荆溪县,但几任知县都在江中触礁沉没,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前去上任。

这些年连乡兵也不再过去,不知道县衙还在不在。「

「五十多里……」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如果能通航的水路有五十多里,在岸旁找个地方储放也 未尝不可。看来得找个时候亲自走了一趟了。

说完浮凌江的情形,秦桧拿出一卷纸,「这是城南常平仓的营造图。」

「好家伙,大白天你就去知州衙门作贼?」

宋国州府都设有官营的常平仓,丰籴歉粜,用来平抑粮价。战事一起,筠州 的常平仓成为军仓,各地运来的粮食都储藏在仓中。秦桧把常平仓的营造图拿出 来,居心不问可知。

「现在先不要动,等我们手里拿够粮食再说。」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冯源拍着胸膛道:「老程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冯大法出手,保证仓里一粒 米都剩不下!」

「不用急。这一趟先探探路,要替宋军消费粮食,等过完年再说。」

秦桧放下营造图纸,笑道:「今天是腊月二十六,这个年要在筠州过了。」

程宗扬心里哀叹,本来计划来一趟谈定生意,自己除夕当天赶回江州,与小 紫一起过年,看来要食言了。不知道死丫头会不会发脾气。

祁远开出一天三十铜铢的价码,找来的几十名民夫分外卖力,两天时间,四 千石粮食已经运得七七八八。第二天中午,孙老板传来消息,云氏筹措的款项已 经运抵筠州。

程宗扬正发愁怎么付账,闻讯顿时精神一振,立刻带着人出城迎接。不过看 到押送的那几个光头大汉,程宗扬心里一沉,接着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果然,负责押送这笔巨款的正是云家大小姐,云丹琉。那些神情凶恶的光头 大汉与孙益轩交谈了一下,便押运着十余驮骡马进入筠州城门,至于云大小姐本 人,一看到接款的程宗扬,就两眼放光——只不过是能杀人的寒光。

自己不过是在公平赌赛中凭实力赢了她一套内衣,至于这么深仇大恨吗?程 宗扬心里嘀咕着,脸上堆起笑容,客气地说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大小姐居然 没有出海,改走陆路了?哈哈,大过年的,让大小姐跑一趟,辛苦辛苦。」

云丹琉终于按捺住性子,没有拔刀相向,只不过一脸傲慢地扬起下巴,只当 他不存在。

这么大一笔款项交接,应该是双方主事人出面,云丹琉却摆出一副不合作的 态度。正当程宗扬下不来台的时候,队伍后面一人上前一揖到底,恭敬地说道: 「清浦见过公子。」

程宗扬松了口气,「原来是林兄!你怎么也来了?」

「听说公子在筠州,在下毛遂自荐,随大小姐一同来拜见公子。」

程宗扬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笑道:「这是云老哥的意思吧?」

林清浦笑道:「实是云六爷的意思。不过在下毛遂自荐也确有其事。」

程宗扬道:「我说呢,云老哥怎么舍得让影月宗的高足来筠州?」

双方寒暄几句,气氛略显融洽,这边秦桧也上前对着云丹琉一揖到底,恭谨 地说道:「年节将近,劳烦大小姐亲自出行,还请恕罪。」

玄武湖一战,云丹琉曾与秦桧照过面,对这个斯文儒雅的文士印象颇深,虽 然对姓程的下流败类不假辞色,但对秦桧还看重几分,当下抱拳还礼,淡淡说了 句:「不客气。」

这笔款项牵涉到几十万金铢,放到哪儿都是一笔巨款,安全起见,云家派出 云丹琉亲自押送,无可厚非。只不过收款的是程宗扬,交接双方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两位主事的虽然不大投缘,但程宗扬这边的秦桧、祁远都是能说会道之 辈,敖润和冯源也是直肠子的热心人,再加上林清浦有意弥合,双方逐渐热络起 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椿,不好公然出面,接洽之后,就先行离开,由 程宗扬陪着众人一道入城。

筠州城比江州大了数倍,江州战事方殷,各地押运粮草、军械的司官都聚在 城中,还不时能看到禁军的兵将在街头出没。云丹琉高挑的身材引来无数目光, 但被她周围如狼似虎的恶汉一瞪,再嚣张的人也都打消了搭讪的念头。

忽然云丹琉轻轻「咦」了一声,勒住马匹,后面两位恶汉立刻围拢过来,护 住大小姐。云丹琉道:「这时节怎么会有葡萄?」

路边放着两只藤条筐,里面盛着的葡萄已经卖去大半,售货的却是一个年轻 的蛮人汉子,听到有人问讯,他便张开手,比了个五枚铜铢的价钱。

云丹琉跳下马,推开护卫的大汉,说道:「我问你,你这里有青葡萄吗?怎 么卖的?」

她反覆问了几遍,那蛮人只固执地张开手,也不知他是论斤还是论串。

秦桧道:「他是荆溪蛮,听不懂这边的话。」

说着他蹲下来,流利地说了一串蛮语。

那个荆溪蛮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桧,然后回答几句,拨开表层,从下面找 了几串还长在藤上的青葡萄出来。

秦桧解释道:「他说他们那里有个山谷,一年四季都有葡萄。这些青的还没 熟透,不好吃,不要钱。」

「你居然会蛮语?」

云丹琉对他刮目相看,然后道:「给他两个银铢,筐里的青葡萄我都要了, 要带着藤叶的。」

随从拿出银铢,那蛮族汉子却不肯接。秦桧道:「他们从未使过银铢,有散 碎的铜铢,给他一些便是了。」

随从换了一串铜铢,那汉子仍不肯接。云丹琉有些不耐烦起来,「给他就是 了。」

秦桧说了几句,把铜铢递过去,那蛮人汉子点了点头,拿起铜铢便走。云丹 琉气得笑了起来,「这做的什么生意?抢钱么?」

「单买青葡萄他不肯要钱。买几串熟的,这些钱又太多了,我跟他说,这些 葡萄我们全都要了。他便连筐都送给我们。」

秦桧笑道:「借大小姐的光,大伙儿都能尝尝鲜。在下先谢过大小姐。」

云丹琉一笑,「你倒会办事。那好,把筐拿上,回去按人头分了,就当是我 请你们吃的。」

程宗扬道:「原来大小姐喜欢吃酸的,连青葡萄都能入口,哈哈。」

云丹琉凤目扫来,火药味十足地爆了句粗口,「我爱吃什么,关你屁事!」

程宗扬错愕间,云丹琉已经吩咐手下,「把那些青葡萄都收好了,我要带回 建康去。」

程宗扬邪恶地想道:这些青葡萄看着就倒牙,吃完还不酸死你!想着,他心 里忽然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她要带回建康?给谁吃呢?不会是给……吧?不 可能!

程宗扬存了心事,无心再挑逗丫头,一行人匆匆来到店铺,交接钱款。那些 大汉把马背上的樟木箱子取下来,在库房内整齐地排成一列。云丹琉点了点头, 为首的大汉拔出长刀,撬开封死的箱盖。

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澄澄的金光,成叠的金铢码 在箱内,每箱两万枚,重量超过二百公斤,一共十箱,仅黄金的重量就有两吨。

寻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也不过十几贯钱,这二十万枚金铢,合四亿铜铢,足 够养活上万户人家。头一次见到这么钱,敖润和冯源都有点呼吸不畅,连程宗扬 也觉得有点眼晕。

双方逐一清点数目,每交接一箱,都在交接的单据上按下指印。秦桧和祁远 一道动手,仅清点数目就用去了两个时辰。云丹琉一直留在现场,监督双方的交 接过程。当最后一枚金铢清点完毕,她拿过交接单,「啪」的拍上掌印,然后甩 给程宗扬。

程宗扬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拿过单据,看到数目写的是「贰拾万」程宗扬 记得这是明代才推广的大写数字,不知道又是哪位先贤创造出来的。他在数目下 签上名字,按好指印,交给林清浦。

秦桧满面春风地说道:「大伙一路跋山涉水,先找地方歇息。在下去筠州最 好的酒楼包几桌席面,晚间一起乐乐!」

云丹琉板着脸道:「这地方待不得。走,我们回建康!」

她手下那些海盗汉子对女主人忠心耿耿,听到吩咐,也不顾路途劳累,当即 牵了坐骑,返程回建康。

程宗扬对林清浦道:「走这么急,恐怕要在路上过年了。」

林清浦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云三爷的意思,本来想让大小姐在筠州过 完年再回去。」

云苍峰的心思自己多少也能感觉一二,不过云丫头这脾气,自己实在是受不 住。

「大小姐自己要走,我也不好拦,就是辛苦林兄了。」

林清浦笑道:「清浦来时,云六爷已经吩咐过,这几个月便留在筠州,听公 子差遣。」

程宗扬喜出望外,「这可太好了!」

程宗扬在筠州,孟非卿在江州,云苍峰在建康,云家主事的六爷云秀峰在晴 放,几方分居各处,单靠人传信或者飞鸽传书,交流极为不便。有这位影月宗高 徒,他的水镜术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程宗扬与林清浦有日子未曾见面,因为灵飞镜的关系,双方交情非比寻常, 程宗扬更是想拉拢他未曾得手,反而对林清浦平添了几分敬意。当下送走云丹琉 一行,两人细谈了分别后的情形,程宗扬道:「我有些日子没回建康,不知四爷 云栖峰可好?」

「还好。四爷官职照做,前些日子还升了一级。」

「我听云老哥说,广阳渠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尚书省的左民曹已经派员去广阳勘测,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年间就要动工 了。」

程宗扬拉拉杂杂谈了一会儿,然后道:「这几日天气凉了,不知瑶小姐身体 可好?」

林清浦一怔,「瑶小姐?」

林清浦参与过临川王的事,算是云家的心腹,竟然连他也不知道云如瑶的存 在,云家对这位小姐还真是讳莫如深。

程宗扬岔开话题,说起与云六爷的联络。林清浦道:「云六爷目下在晴州, 临行前六爷吩咐,公子办妥筠州之事,便请联络。」

程宗扬一口答应,心里却不禁想起那个披着狐裘的少女。云丹琉买的那些能 酸掉牙齿的青葡萄,不会是给她小姑姑的吧?

第二章荆溪寻仓

「两千石粮食,一共是六千五百银铢,三千银铢的定金已经支付过,还差三 千五百枚银铢。」

程宗扬将一只解开的钱囊推过去,「这是一百七十五枚金铢,请周老板收好。」

看着钱囊中黄澄澄的金铢,周铭业神情微动,像粮行这种小本生意,平常升 斗出入,大都是用铜铢,连银铢都不多见,何况是金铢,不由对这年轻商人的身 家又高看一眼。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用银铢支付,免得太过招摇。但二十万金铢换成银 铢,足有几十吨重,等从建康运来,讨债的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店铺踏平了。

「公子果然是信人。」

周铭业接过那笔沉甸甸的金铢,然后笑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公子孤身 在外,不若来舍下守岁,共度新年。」

程宗扬道:「那怎么好打扰?」

「你我之间,哪里要这般客气!」

周铭业道:「不瞒公子说,这几日敝行上下都在库中忙碌,为公子筹措那一 万石粮食。公子身边只有几位伴当,年夜未免冷清,何妨一同聚聚。」

周铭业如此盛情,程宗扬也有些心动,自己在这个时空第一次过除夕,如果 身边只有祁老四、敖老大、冯大法和死奸臣,这年也过得太惨了点,于是笑着答 应下来。

腊月二十八,筠州人家家户户开始打年糕,准备过年。城南一家新开的粮行 不言声地挂出水牌,标出每石四百铜铢收购粮食的价码。

年关时节,各家多少都有些余粮,看到粮行挂出的牌子,有人过来讯问,得 知不论多寡,一律以现钱交易,便有人动了心,拿粮食来换些钱铢,购买年货。

祁远当起了掌柜的角色,通过孙益轩招募了几个信得过的伙计,开始收购粮 食。冯源闲来无事,也跟着打打下手。

程宗扬把那笔钱铢交给敖润看管,把这个汉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可是 几十万金铢。老敖不吃不喝,几十辈子也赚不下来。你就这么放心扔给我?」

「少废话,要是信不过你,我还带你来筠州?」

程宗扬把钥匙丢给他,「我和会之出去一趟,明天回来。你和冯大法一起看 着钱,下午孙老板来,拿一千金铢,让他想办法换成零散的银铢、铜铢。有事你 和老四商量,自己拿主意。」

冯源道:「程头儿,不如我也去吧。守着这么大一堆金铢,我怕是连觉都睡 不着。」

「别!」

敖润一把拉住他,「留我一个人怎么成?冯大法,你小子也太不仗义了!」

祁远道:「我还是守着粮食安心点儿。这么多金子,老祁看着都眼晕……老 冯啊,帮我揉揉肩,你昨天揉那两下,手法还真地道!」

程宗扬担心库房不够用,与秦桧一道往浮凌江下游,寻找地方储放粮食。浮 凌江在城南,距常平仓不远,安顿了店铺的事,两人找了艘渔船,顺水而下。

起初一段顺风顺水,不到一个多时辰便行了四十余里。浮凌江并不宽,城边 几里还有些农田,再往下游,地势逐渐变得崎岖,难以耕种,大片大片都是未开 发过的原始森林。一个时辰之后,两岸山势更加险峻,树木也越发高大,虬结的 根系一直延伸到水中,浓绿的树荫合拢过来,将江水映得一片莹翠,空气也湿暖 了许多。

秦桧道:「这山看来也不甚高,只隔了几十里,气候便如此不同。」

程宗扬道:「可能筠州本身的地势就不低,再加上这几道山脉,冷空气都被 挡在山北,无法难下。其实我倒想找个冷点儿的地方,粮食运来也好保存。」

说话间,船底微微一响,秦桧反应极为敏捷,船桨伸出,点住水下的礁石一 推,停住船身。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平静的江水沿山脚拐了个弯,往下便翻腾起来,掀起 无数大大小小的浪头,显然水下都是礁石。

两人小心地驾着船避开礁石,好不容易才靠到岸边。秦桧望了望四周,然后 道:「那边似乎有些东西,我过去看看。」

程宗扬交待道:「小心点。」

秦桧束紧衣带,跃到岸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

程宗扬守着渔船,盘算着在途中找处平地,用芦席搭个棚子,堆放粮食。反 正自己也用不了几个月,只要能掩人耳目,转手便卖光了。忽然间,一条独木舟 从下游逆水驶来,舟上一男一女,男子灵活地操着木桨,独木舟仿佛舞蹈一样左 右穿插,轻盈地驶过礁群。

程宗扬看得瞠目结舌,这样操船的技巧,恐怕只有荆溪人才会,可他们的独 木舟最多只能装载两三石粮食,就算能找来蛮人帮忙,四千石粮食也得搬运上千 趟,更不用说计划中的几十万石了。

船上的汉子看到他的渔船,停下木桨,高声说了几句,程宗扬一个字都没听 懂,只好张开双手摇了摇,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你是筠州的商人吗?」

语调虽然生涩,但吐字清晰,却是那女子说的。

「没错,我是商人。」

程宗扬道:「不过我今天没带货物,做不了交易。」

独木舟放缓速度,驶到渔船边。荆溪男子跳上岸,急切地说了几句。程宗扬 听得糊涂,不过那男子的面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着那女子也上了岸,她穿着荆溪人喜好的白衣,耳下垂着一对白色的象牙 耳环,虽然容貌略有差异,但皮肤白嫩如水,是个出色的美人儿。

「我叫相雅,他是麻黩。」

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说道。

程宗扬也想了起来,连忙说道:「我姓程,程宗扬。他是昨天卖葡萄的?」

荆溪男子说了几句,女子道:「麻黩认出你了,你是昨天买他葡萄的商人, 我们正要去找你。」

程宗扬心里打鼓,这个荆溪汉子刚回去,又回来找自己,难道自己又惹什么 麻烦了?

程宗扬笑道:「我们买葡萄,已经付过钱了。」

那女子认真点了点头,「你们给得太多了。我们正要你还钱。」

程宗扬听了半晌才明白,那个叫麻黩的荆溪汉子开价每串葡萄五个铜铢,并 不是葡萄值这么多钱,而是荆溪人一般只数到五,再大的数字就用很多来表示。

云丹琉的随从给了他一吊钱,麻黩只知道很多,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等回来 找到识数的一看,才知道给得太多了。两筐葡萄不过四五十串,足足多出几百铜 铢。

麻黩被妻子数落了一顿,一大早就赶往城里还钱,没想到会在途中遇见买葡 萄的客人。

这点钱程宗扬当然不肯收,但麻黩坚持要给。他们两个是荆溪土着,找都找 不来的向导,程宗扬趁机比划着向他们问道:附近有没有宽阔平整的地方,可以 搭棚子,并且地面不是太湿。

两人交谈片刻,相雅道:「如果你找能住人的地方,旁边有一处大房子。」

「大房子?」

「是呀。从前有人在那里住。」

程宗扬来了精神,「在哪儿?」

「我们带你去。」

相雅和麻黩麻利地把独木舟拖到岸上,然后走进密林。

程宗扬在筠州听了不少浮凌江下游五溪蛮人的传说,据说那些蛮人擅长用毒 箭,往往潜藏在林中,射杀过往的客商,劫掠财物。官府派出乡兵围剿也毫无作 用,因为五溪蛮一半时间在山中劳作,一半时间出去打劫,简直是全民皆匪。以 至于没有人敢往荆溪一带行商。现在看,可信程度基本上为零。

麻黩用随身的砍刀砍去枝叶,露出林间一条荒弃已久的小径。由于路面的泥 土被夯实过,仍能看出以前的样子,如果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容骡马通行。

走了一刻多钟,一处房舍出现在浓绿的光影中。门庭虽然破败,青石铺砌的 台阶和巍然耸立的门楼却有着不同于民居的威严。倾颓一半的屋檐下,悬着一方 布满蛛网的匾额,依稀能看到上面四个墨黑的大字:荆溪县衙。

荆溪县治原来设在这里。程宗扬四处打量,只见墙头爬满藤蔓,四周的树木 合拢过来,枝叶几乎遮满了天空。看情形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迹,本来就不多的几 间房舍都有不同程度的倾颓,好在结构还大致保存完好。周围近百里都只有荆溪 蛮人,宋国居然能在这里设县衙,还派来几任知县,也真不容易,进入大门,程 宗扬顿时一阵惊喜,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院内的土地都用砖石铺过,虽然被 雨水侵蚀,有几处凹陷,但依然平整,只要搭起棚子,立刻就能使用。

程宗扬正在院中打量,忽然人影一闪,有人从县衙的正堂出来,却是先来探 路的秦桧。麻黩见到他,顿时喜形于色,拉着相雅过来,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秦桧也认出他来,双方说得高兴,眼看天过午时,秦桧拿出携带的竹筒米饭 和一只酒葫芦,邀这对荆溪夫妻一同用餐。就这样,秦桧与相雅用蛮语与麻黩交 流,再用官话与程宗扬交谈,四人一边聊天,一边打听荆溪县衙的情形。

麻黩与相雅对县衙的来历也所知不多,只知道很多年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 那些人都是凶恶的坏人,拿出一张盖过红印的纸,就向周围的山民索要物品。从 未交过赋税的荆溪人对此莫名其妙,彼此发出过几次冲突,最后干脆都躲到山里 不去理会。后来有一天,荆溪人从山里出来,才发现大房子的人已经搬走了。荆 溪人不喜欢这种房屋,也没有人来住,于是便荒废下来。

秦桧问起有没有乡兵到这里来。麻黩和相雅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乡兵,不 过由于水路和山路都不好走,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到荆溪来了。

程宗扬放下心,从筠州到这里,顺风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地方又大又没有 人烟,把粮食放在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吃过饭,麻黩和相雅一同离开。这对荆溪夫妻一片坦诚,只因为多拿了几百 文钱,还要划船到城里送还,让自己这个准备囤积居奇的奸商很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有心送他们点礼物,但身边什么都没带,只好作罢。

秦桧道:「他们这支荆溪蛮住在山上,出来一趟要走几十里山路,再走几十 里水路,以前很少与宋国人接触。」

「那个女的官话说得不错啊,以前没接触过外人,她在哪儿学的?」

「浮凌江再往下游临着昭南边境,有一个沐羽城,虽然比筠州离得远,但荆 溪人对宋国人抱有戒心,大都在那边交易。麻黩还是第一次去筠州,正巧遇上我 们。」

「下次来,给他们带点铁器和盐巴。」

秦桧点头道:「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在庭中走了几步,「若加个棚子,放上几万石粮食应该没问题吧?」

秦桧已经用脚步丈量过,当下说道:「庭院南北宽十丈,东西宽十二丈,如 果加上一丈高的棚子,能盛放粮食近十万石。」

再加上周围的房舍,满打满算能盛放二十万石,虽然简陋得不像粮仓,但自 己只是找地方堆放粮食,又不打算长期仓储,这里也尽够用了。程宗扬道:「招 些民夫,把库里的粮食运出来,棚子先搭成一丈五高,留出通风的空间。就用芦 席和竹子,只要能挡雨,越简单越好。」

「从浮凌江运送粮食,只怕不好掩人耳目。」

「这就看王团练的了。给他送笔银铢,份量要够,也不能觉得咱们是好宰的 肥羊,让他照应一些。」

秦桧笑道:「这个好办。」

程宗扬与秦桧查看了县衙周围的环境,规划了要修整的道路和库房,第二天 才返回筠州。

「昨天收了二百石粮食,还是城南一个大户,派管家送来一百多石。」

祁远面有忧色地说道。这个数量虽然不少,但离家主的目标差得太远。

程宗扬笑道:「这才是第一天,不用急。老四,眼看就要过年了,有什么打 算?」

祁远道:「就咱们几个人,我去弄口肥羊,买些年糕、点心。里头再挂几盏 灯笼,喜气一些,也尽够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祁远笑道:「再每人封一个大红包,就丰厚得紧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好你个老四!把铺里几个伙计,都列出名单来,按筠州 的行市加一倍。至于咱们几个,喂,老四,我记得你还是股东吧?」

「那是,我和吴大刀占了半成多呢。」

「一成。」

程宗扬道:「小魏那份算你们的。」

祁远不再言语,过了会儿才道:「老秦,雪隼团两位,还有林先生。封多少 的红包合适?」

「每人一百银铢。」

程宗扬张开手臂,作了几个体操动作,然后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不过 要辛苦你了。」

「我天生的劳碌命,有什么辛苦的。程头儿,你说,我记着。」

程宗扬道:「听说城外还有民夫没有着落?」

「足有两三千人,都在常平仓一带聚着。」

「我有个打算,设个粥棚,施粥。」

祁远眼睛一亮,「这可是个积德的好事!我来干!」

「问题是得多少粮食?我怕施到一半不够了,丢了咱们商行的面子。」

「施粥当然不能敞开了吃,每人每天两顿,有一斤半便够了。两三千民夫, 再加上城中无钱的穷人,就说有四千人,一天是六千斤粮食,合五十石,除夕开 始到初五,六天一共是三百石。每人每天两个钱的菜蔬,算下来要五百银铢。」

「那就设到十五。最多也就是一千石的粮食,菜金按两千银铢。」

「成!」

祁远道:「搭粥棚的事不用操心,我去说一声,一两个时辰就搭起来了,我 先去叫几个人准备粮食。」

祁远兴冲冲往外走。孙益轩领着两个小厮,提了几只食盒进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桩,明面上不好多打交道,这次说的事是王团练 初七要在家中请客,已经派了请帖。

孙益轩道:「王团练这人,手伸得太长,每年三节两诞,都少不了让城里的 商户孝敬。」

「给多少合适?」

「一般是一百银铢。」

「一年五次,就是五百。城中商户起码有几百户吧,王团练这比做生意捞得 还狠啊。」

「他手下有乡兵,又是官场的人,在筠州没人敢惹。被他勒索几个,大伙儿 也只当求个平安。」

孙益轩道:「况且他手伸这么长,有些事情也好办。」

程宗扬想了想,「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让店铺的祁掌柜代我去吧。」

「行。」

孙益轩道:「请转告祁掌柜,初七一早,城南王团练的大宅。」

第二天便是除夕。筠州城南,一连十余座圆形的大仓沿着浮凌江一字排开, 便是筠州城的常平仓了。

为了往前方输送粮食,宋国运用的民夫不下二十万人,大部分都由各地官员 调集,服完劳役就带着口粮各自返回。但二十万人里面,免不了有些因为各种原 因滞留在筠州,无法返乡。这些民夫缺衣少食,当地官员虽然想尽办法赈济,但 现有的人手既要维护城中的秩序,又要支应前线各种物资,实在也顾不了许多。

大清早滞留的民夫就聚集在江边,希望有运气到城中打份短工,赚得一天的 衣食。但时近新年,各处商铺都陆续关门休业,城中居民各自忙着过年,这份希 望也渺茫得紧。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削汉子骑着一匹大青走骡过来,扯开 喉咙道:「有干活的,过来几个!」

人群一下围了过去,七嘴八舌说道:「老爷,要几个人使?给多少工钱?」

「一文钱都不给!」

祁远道:「程家少爷要在这里施粥,找几个热心的,搭处粥棚。」

人群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一片叫好声。几十名汉子立刻出来,清出一片场 地,拆了各人住的芦棚,七手八脚搭起一处粥棚。

接着几名前几日被招募去的民夫扛着盛满粮食的蒲包过来,祁远从民夫中挑 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在棚前支起大锅。这边已经有人拾了柴火,汲了水,冯源也 跟来凑热闹,见状不禁技痒,露了手隔空取火的功夫,所幸这次没出丑,把围观 的众人给狠狠震了一把,连同行的林清浦也赞不绝口。

那位姓祁的管家看起来不像善类,却是一副热心肠。他前后照应着,让人一 通大火把水烧开,然后扯开蒲包,将白灿灿的大米倒入锅中,一边熬着粥,一边 摆开桌案,将做好的菜蔬一盆盆抬过来,虽然都是白水煮成,缺酱少料,但贫寒 人家平常吃用也不过如此,顿时又是一片欢声,连帮忙干活的那些民夫也大有面 子。

民众越聚越多,这几千民夫不乏精壮有力的汉子,一旦踩踏起来,便酿成大 祸。祁远先叫人把没开过的蒲包堆起来,让众人都看到粮食充足,不用争抢,然 后让众人按各州县分好,老弱在前,精壮在后。等粥米煮熟,祁远亲自掌勺,每 人一碗粥,一勺菜,公平分配。冯源好凑热闹,林清浦也没什么架子,三人一起 前后奔忙,顺顺利利把施粥地事办了下来。

那些民夫感激不尽,交头接耳都在说:「程公子施粥,祁大管家掌勺,善心 人有好报啊!」

这边正闹轰轰的施粥,恰逢筠州知州滕甫出城探视。远远看到这一幕,滕甫 驻马审视良久,然后捋着胡须对左右道:「这个姓程的倒是义商!设棚施粥也颇 有章法,筠州民风淳厚,民心可用!」

几名随行的本地官吏唯唯否否,心里却在纳闷,筠州何时出了一个姓程的大 商户,不言声就设起粥棚来?

滕甫本来想派几名衙役帮忙维护秩序,转念一想,那些差役成事不足,败事 有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勾当?索性道:「吩咐衙门的人,施粥是善事,谁都不 许打扰!交待常平仓的班头,从官库中支一百石粮食送去。让他看好仓户,小心 火烛。仓里几十万石军粮,一旦失火,可不得了。」

祁远一直忙到午后,官仓送来一百石粮食,倒把他吓了一跳。弄清原委,祁 远连声道谢,又给班头塞了一小串茶水钱,让班头高高兴兴走了。

下午程宗扬也来凑热闹,看到祁远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民夫们多少都能吃 上热粥热菜,一个个感激不尽,不由笑道:「老四,你这人情做得不坏啊。我怎 么看着里面还有穿号衣的人呢?」

祁远拍打着身上的烟灰,笑道:「那是常平仓看守的乡丁,他们守着仓房, 吃得还不如咱们的大米白粥。上午还拿架子,只远远看着。中午有两个过来,我 给他们盛了份稠的,这会儿就都来了。这些乡丁还行,都老老实实排队,没有仗 势欺人的。说到底,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既然这样,从城里再送些菜来。除夕夜,让大伙敞开吃顿好的。」

祁远答应了,又说起筠州知州派人送来粮食的事。程宗扬道:「这官儿倒不 坏。」

「可不是嘛。」

祁远道:「班头来的时候我还担心。有些官府自己不施粥,还不让别人施粥, 扣上一个聚众滋事的帽子就不得了。就是官府施粥,也是自己设棚子,从未见过 拿来粮食给别人施粥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打听一下,如果有别的情形,索性纳了钱,这一百 石粮食算咱们买的。」

「成。我一会儿去找常平仓的班头,摸摸底细。」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明天再说吧。你也忙一天了,从民夫里面找 几个可靠人看棚子,回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同去日昌行周老板家。」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不适合吧?」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这位周老板是个认钱的人,财神爷要上门,他高兴 还来不及呢。」

祁远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和财神爷攀上交情,这年过得也值。」

秦桧负着手,潇潇洒洒从江边过来,说道:「常平仓后面有个河湾,地方僻 静。船只也不用太大,有个七八艘,每艘能装百十石即可,都用渔船,在江上也 不显眼。一趟能运千余石,一天走三四趟,便将库房清空了。」

程宗扬点点头,「先这么做,以后量大,再想办法。」

祁远找了看守粥棚的人手,告诉他们今晚粥棚一直开到子时,让这些流落异 乡的人都守完岁再封火,然后唤上冯源和林清浦,众人一同回店铺。

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库房前守着,见到程宗扬,立刻蹿了起来。

程宗扬道:「老敖,你这表情怎么这么古怪呢?」

敖润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姨奶奶来了。」

程宗扬讶道:「哪儿来的姨奶奶?」

「你那小姨,刚从江州来!」

「死丫头!」

程宗扬把手边的事一下全抛到九霄云外,大叫一声,撒腿朝后面的厢房奔去。

小紫穿着一袭锦袄,由于是冬季,襟口和袖口镶了一道狐毛,白绒绒的狐毛 衬着白玉般的面颊,就像一个精巧的玉人。她双手抱在胸前,俏生生倚在门边, 唇角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宗扬冲过去张开双臂,还没沾到小紫的身子,就惨叫一声,「哎哟!」

小紫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程宗扬顾不上喊痛,抱着脚一边跳一边叫: 「你怎么来了?谁陪你来的?哎呀,我的脚……」

身后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公子!」

程宗扬扭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长伯!彪子!哈,是你们两个!彪子, 你气色看着不错啊!长伯,听说你被一个和尚打伤了,你行啊,脸都丢到天竺去 了。」

吴三桂嘿嘿笑了两声,「那次是我大意。下次让我撞见那秃驴,非把他的光 头凿个洞出来!」

易彪比刚从北府兵出来时精神好了许多,「我和老吴接到公子的书信,就赶 往江州。到地方才知道公子来了筠州,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

程宗扬开怀笑道:「真是太好了!跟老四他们说一声,给周老板告个罪,今 晚就不去叨扰了,咱们自家兄弟一起守岁!」

吴三桂和易彪一笑,到前头和祁远等人见面。程宗扬转身抱住小紫,先狠狠 亲了一口,「死丫头,想死我了!喂,你不用闻了,这几天我忙得跟狗一样,什 么女人都没碰过!」

小紫哂道:「好没用哦,来了这么些天,连个女人都找不到。」

「那些庸脂俗粉,跟你一比,让人一点心情都没有。你说都是女人,为什么 差别这么大呢?天底下女人那么多,哪儿有像我的死丫头这样,又香又甜又水灵 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过去,「再亲一个。」

小紫抬起小手,把他下巴拨到一边。

程宗扬扭过头,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那女子坐在一只箱子旁边,这会儿 款款站起身,体态丰润,风姿秾艳,正是自己从黑魔海囚牢带回来的梦娘。

「原来是梦娘,看起来又漂亮了啊,哈哈!」

「阿梦,」

小紫娇声道:「那边有香蕉,你吃一个吧。」

梦娘含住香蕉,白色的蕉身在她美艳的红唇间来回进出,渐渐变得湿润。她 吞吐的动作温柔而细致,艳丽而柔润的唇舌优雅地舔舐着,充满性感的风韵。

程宗扬惊奇地说道:「哇,她竟然这样吃香蕉?好奇怪啊,是你教的吗?」

「谁知道哪个傻瓜教的。」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只教她用下面的小嘴吃香蕉,程头儿,你想不想看啊?」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了吧?好啦好啦,我只是逗逗她,又没干别的,不信 你问她。」

「我才不问呢。」

小紫笑道:「我一会儿告诉她,再吃香蕉,最后一口用力咬就是了。」

「死丫头,你也太坏了!」

程宗扬抱着小紫道:「萧五和臧修怎么没来?」

「他们有事,走不开。」

「宋军攻城了吗?」

程宗扬急忙道:「情形怎么样?」

小紫撇了撇嘴,「我才不管呢。」

第三章齐聚一堂

江州城外,一名老将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举起单筒望远镜,注视着城 前六座堡垒。他已经年过七旬,一丛白须长近尺许,在颌下随风舞动。曾经名动 军中的夜眼,此时也要借助望远镜才能看清堡垒的构造。

战鼓声「隆隆」响起,数千名披甲戴盔的步卒分成前后相错的十个方阵,在 轒轀车的掩护下,正逐步逼近江州城门。

这次投入进攻的是两个军,一共十个营的兵力。队列最前方的轒轀车呈长方 形,长丈许,宽五尺,车身用原木制成,下面安装有两排木轮,外面蒙着一层坚 硬的皮革,为了防止火烧,还涂了一层厚泥。车顶三角状拱起,以抵御城头抛下 的滚石擂木,又称为尖头木驴。

这种冷兵器时代的装甲车专门用于接近敌方城墙,车内可以容纳十余名全副 武装的军士。一旦接近敌方城墙,军士依靠轒轀车本身的防护,破坏城门或挖掘 地道。由于数日前的金明寨大火,军中积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军仓 促间只能做出几十辆轒轀车,云梯、巢车、望楼之类的攻城必备利器只能付之厥 如。

就在程宗扬抵达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号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现。他是捧 日军主将,同时也是此次江州之战的前线最高指挥官,负责指挥捧日、龙卫二军 近十万军队。

宋军还没有开始攻城,就接连遭受重挫,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惨败,右 厢都监李士彬被刺,让这位军中宿将深感棘手。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 地召集诸将,商讨之后,决定立刻攻城。

负责进攻的是捧日军左厢第五军和右厢的第三军。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把军 队分成前后两部,两个营在前,在六辆轒轀车的掩护下接近江州城,其余三个营 在后,用弓弩攻击堡垒和城头的敌寇,掩护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点般飞上堡垒,铁制箭头射在城堞上,发出「辟辟啪啪」的声音。每 座堡垒都有一个班的军士驻守,他们对宋军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没有浪费体力和 箭矢去还击,直到轒轀车接近到十几步的位置,两名军士从城堞上探出身体,用 木盾挡住箭矢,接着中间一名军士两手搬起石块,振臂掷出。

石块呼啸而下,重重砸在轒轀车上,车身猛然一震,车顶的尖脊承受住重石 一击,一侧的车轮却陷入泥土,速度停滞下来。周围的军士一拥而上,用力将轒 轀车从泥地中推出。

忙乱中,都头朝堡垒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开!避开!」

又一块巨石从高处抛下,这块巨石足有牛犊大小,「轰」的一声,正砸在轒 轀车正中。再坚固的车身也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冲击,车下几只木轮迸射出去, 涂过泥土的尖脊被砸穿一个大洞,鲜血立刻从车内溅出。几名幸存的军士从车中 惊惶奔逃出来,随即被头顶飞来的箭矢射倒。

轒轀车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这时堡垒上的军士才操起弓,居高临下,在 十几步的距离内逐一射杀奔逃的宋军。都头拔出刀,大声指挥着军士举盾结阵, 抵御堡垒的袭击,但紧接着就被一只利箭射穿肩膀。他惨叫着坐倒在地,腰刀飞 到一边。周围的宋军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后背暴露给敌人的结果,只能是伤 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军士用木盾彼此掩护,几名射手轮流开弓,不断有宋军他们的箭下 跌倒。

这些堡垒正挡在进攻城门的路线上,如果弃而不顾,只会让进攻一方陷入腹 背受敌的境地。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面无表情地发出旗号,数辆轒轀车同时聚拢 过来,呈半月形围向最前方那座堡垒。

但很快,郭志高就发现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那座堡垒虽然在最前方, 但距离紧邻的三座堡垒都不过六十步的距离,两个在侧后,一个在右侧,彼此相 互呼应,将堡垒的三个方向都覆盖在射程以内,只剩最前方的进攻后顾无忧。而 堡垒的面积极窄,数辆轒轀车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展开。

不多时,又有两辆轒轀车还没有贴近堡垒,就在行进过程中被击毁。敌寇的 攻击手法如出一辙,先用中等石块砸中轒轀车一角,趁受创的车辆移动缓慢,再 用巨石重击,直接摧毁车辆,最后再用弓箭射杀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条不紊,精准如教科书般 的攻击方式。一般在战斗中,攻守双方都会犯下许多错误,毕竟刀枪无眼,搏杀 中,双方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军士的性格、能力和素质更是千差万别,即使 经过严格的训练,与如臂使指那样顺畅的指挥仍相距甚远。像这种精确的配合, 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些敌寇并非流寇,不仅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共同作战 多年,相互间默契无比。

郭志高判断,堡垒上的敌寇很可能是雇佣兵。据说敌寇中有大批雇佣兵,而 佣兵中出色的作战小队并不罕见。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军,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怪。在后方观战的夏用和 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握着镜筒的手掌稳如磐石,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的星月湖大营居然又重现于世。难怪贾太师如此 担心,不惜牛刀割鸡,动用十万禁军精锐去清剿几千匪寇。星月湖大营的名册一 直秘藏在太尉府,作为少数几个看过这份簿册的人,夏用和对星月湖大营的了解 远比其他人来得深刻。他们隐身十余年,却选在此时出现,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平 平安安退隐。

一辆轒轀车终于逼近堡垒,车头紧紧顶住堡身。接着坚固的士敏土壁上传来 震动,躲藏在轒轀车中的宋军正用铁锄凿击堡身。这辆轒轀车分外坚固,堡上投 下的巨石都被弹开,车身虽然伤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车内的宋军用鹤嘴锄凿击,才发现碰上了硬家伙。一般城墙都是用烧制的城 砖砌成,虽然砖缝用细澄泥甚至是糯米浆作为黏合剂,但用鹤嘴锄凿击并不难, 有经验的甚至能将整块的城砖掏出。可面前的堡垒却是浑然一体,力气小些的, 锄在上面只留下一个白印。即使拼命去凿,也不过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凹痕,通 体竟然找不到一道缝隙。

忽然头顶「呼」的一声,一条点燃的棉被抛了下来,盖在轒轀车上。棉被早 已浸过桐油,火势分外强烈。虽然轒轀车上涂抹着泥土,没有起火,但车内的空 气迅速弥漫着烟火气,只过了片刻,车内的军士就不得不逃散出来。

被击毁的轒轀车阻塞了宋军的攻击,他们不得不向后退却,等待轒轀车被烈 火烧完。几座堡垒飞来的箭矢不断射入人群,即使宋军竭力用盾牌掩护,仍不断 有人中箭。好在大多数人都伤在手臂和腿部,暂时不至于致命。

捧日军左厢第五军进攻的同时,右厢第三军也进入战场。他们避开了堡垒, 选择的是江州城墙,但城墙的防御比堡垒更加完善,除了角楼和城墙上的滚石檑 木,吊在墙外的悬楼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敌寇在悬楼中专门攻击宋军的 侧面,尤其是轒轀车的木轮等要害。接连有四五辆轒轀车被火箭射中木轮,在战 场上熊熊燃烧。

几辆轒轀车好不容易靠近城墙,还没开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时的敌寇用巨石 砸毁。宋军的进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军士不得不狼狈撤回,只有后方掩护的 弓手还在放箭,最后演变为双方对射的局面。

右厢第三军负责攻城的军士陷入太深,进攻时还有轒轀车掩护,回撤时两个 营的军士都暴露在敌寇的弓箭下,伤亡大增。一名营指挥使被箭矢射穿大腿,无 法行走,周围的军士过来救援,城上的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朝他们的大腿 疾射。

下面的宋军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个白衣金冠的贵公子。他下手狠辣之极, 射倒了那名营指挥使,却不取他性命,反而用他当诱饵,引得周围宋军来救,再 把他们一一射倒。不多时,那名营指挥使周围就有十余人受伤。那名营指挥使见 状大喝道:「忠义报国!就在今日!」

说着拔出佩刀,反手朝颈中抹去。

「叮」的一声,一支羽箭射来,正中刀柄,将他手背一并射穿。

城上的贵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条汉子,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吧。」

他声音并不高,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却听得清清楚楚。

营指挥使怒骂道:「死贼寇!裹胁民众,据城作乱!江州城弹丸之地,我十 万大军一日可下!」

贵分子怫然变色,「什么贼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萧遥逸!本刺史身 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你们这些宋军敢犯我大晋边境,才是贼寇!」

营指挥使叫道:「你们这些贼寇割据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军 才秉义出师。」

「文书呢!」

萧遥逸毫不客气地说道:「王老头是给你们姓贾的狗官递过国书,还是写过 私信了?」

营指挥使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你敢说城中没有贼寇!」

「我萧家爵为列侯,官封大将军,开府建牙本是分内职权!」

萧遥逸抬手一指,「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是我大晋官兵,哪 里有半个贼寇?」

晋国的大将军相当于宋国的节度使,可以开府建牙,自辟僚属。就算真是贼 寇,这会儿也是被晋国招安的官军。

萧遥逸得势不让人,「我大晋精兵数十万,强将数千员,什么时候要向你们 借兵?拿嘴说说就算证据?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临安,还是你们那位宋主娃娃 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远镜,「鸣金!」

说着打马而回。

锣声响起,宋军潮水般退却,在堡垒射程外整队撤军。萧遥逸正骂得痛快, 见宋军撤退,一脸不甘心地叫道:「别急啊!怎么还没开始打就跑了!宋国上四 军的捧日军,难道都是小娘儿吗!」

宋军充耳不闻,只派出一队戴着白毡帽的军士救回战场上受伤的同伴。这次 进攻只是试探,结果不出所料。江州城虽小,但没有巢车、望楼和云梯,缺乏攻 击手段的宋军甚至连城墙都摸不到。

萧遥逸心里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宋军浅尝而至,避免了更大的伤 害,下次进攻,必然是倾巢而来。只希望程宗扬能尽快赶回,大家齐心合力,在 好水川给宋军一个狠的,重挫宋军士气。

筠州城内,新开张的程氏粮行大门紧闭,院内却灯火通明。孙益轩盘下的铺 面是常见的前铺后院格局,这会儿几间仓房都堆满粮食,里面的厢房面积狭窄, 无处落座,众人索性在院中点起篝火,将祁远买来的肥羊架上。

敖润走南闯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艺连祁远都比不过。他看着火候,一 面来回转着开过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酱盐末。冯源剥了蒜,在舂中捣成蒜泥,再 加上酱料,一碟一碟放好。

吴三桂随身带的一罐蜂蜜,这时也派上用场,敖润和他一见如故,一边烤着 羊肉,一边吹牛,说自己当年押一批货远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让番邦的首领 吃得连舌头都险些吞下去,差点儿就把他招了番邦驸马。

仓中有的是盛粮的蒲包,易彪取来往地上一铺,再盖上毯子,放上靠枕,便 成了座位。四周檐角挂满灯笼,祁远早已备好了果蔬酒品,秦桧去酒楼借了几张 桌案过来,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虽然诸事都是自己动手,大伙儿兴致却是极高。程宗扬别的不在行,干脆拿 了只锅,加油烧到滚热,然后把整鸡、面点放进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见到 他这样的作法,都觉得稀罕。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油炸桧你们没吃过?会之, 你别笑,油炸桧油炸桧,炸的就是你!」

秦桧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秦某的桧字经此一炸,必定是余 香满口,令人回味不绝。」

「奸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锅了,还一套一套的。死丫头,你来尝尝,味 道不错吧?」

小紫披了条织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梦娘侧身偎依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 眼前热闹的一幕。刚炸过的鸡腿带着焦香的气息,撕开来,里面的鸡肉却是白滑 香嫩。小紫撕了一片递给梦娘,梦娘小心呵着气,吹凉了才放入口中,然后道: 「很好吃呢。」

「让让!让让!」

祁远捧着一只热腾腾的汤盆出来。

众人一边让路,一边道:「老祁熬的什么汤?味道还挺香。」

「鱼羹!年年有余嘛。年夜饭少不了要上道鱼。」

祁远道:「蒸的年糕马上就出锅,一人尝一块,节节登高!」

秦桧接过汤盆,笑道:「老四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这都是俗套,讨个口彩,好日子,吉庆!」

祁远放下汤盆,吹着手指又往厨房跑,「你们先吃着!还有几样菜蔬,现切 现炒,一会儿就得!」

程宗扬道:「别麻烦了。干脆的,把锅架火上,大家吃火锅!彪子,你不是 玩刀的吗?给你个活儿,把厨里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纸厚的我可 不要!」

祁远道:「纸那么薄?一炒就酥,还怎么吃啊!」

「一瞧你就是个没吃过涮锅的土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冯大法,你昨天还 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给你了。火头正好开锅,不能大也不能小。」

冯源一边捣着蒜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瞧我的吧!」

「长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个城都没买到烈酒,还好筠州这边酿的黄酒 不错。拆泥封的时候小心点。」

「成!」

吴三桂答应着去厨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给你了。量不必多,要几样新鲜的。」

林清浦笑道:「厨中有新采的莲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 尽够了。」

程宗扬一个一个吩咐,然后道:「会之……」

秦桧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儿了。」

程宗扬道:「干脆你给大伙唱一曲吧。」

众人大笑声中,秦桧双手一摊,叹道:「惜乎座中无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敖润喘着气笑道:「要不我去城里看看,哪家园子没关 门,给老秦找一个来。」

「除夕夜还招妓,你们有点品德好不好?」

程宗扬道:「当心!别把汤锅泼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碌着,不一会儿诸物齐备,程宗扬拿筷子挟起肉片瞧了瞧, 「彪子行啊,有你这手艺,到酒楼给大厨当下手光切菜,一个月也能挣十来个银 铢啊。」

几大盘牛羊肉厚薄均匀,挟起来一片,看上去几乎透明。众人一阵叫好,易 彪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脑袋。

这会儿鱼汤烧得正滚,锅中犹如沸雪,程宗扬挟起肉片放在锅中,往汤里一 涮,捞起来已经熟透。

程宗扬尝了一口,赞道:「有日子没吃火锅了,好味道!冯大法,把你调的 酱料拿来!一人分一碟。还有汤碗,大伙儿先盛碗热汤开胃。」

程宗扬把红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锅内,「滚上来的都是熟的, 肉片一涮就得!开吃!」

大伙儿也不客气,各自拿碗盛了鱼汤,然后挟了肉片,在锅中涮着尝鲜。虽 是隆冬季节,但篝火烧得正旺,几口热汤下肚,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切成薄片的 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鲜美,而且现吃现涮,不用担心放得久了菜肴变凉,既美味又 方便,让众人赞不绝口。

接着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灿灿的羊肉冒着油脂,在火上叽叽作响。敖润 操刀,将烤熟的羊肉切下来,一块一块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里嫩,香味扑鼻,程宗扬咬了一口,「如此佳肴,岂能无酒?吴 三桂!你掉酒缸里了?」

「来了!」

吴三桂一声吆喝,从厨里出来,他左手提着酒瓮,右臂一溜儿放了七只酒盏, 走过来手一挥,酒盏打着旋落在诸人面前,分毫不差。接着吴三桂拍开泥封,将 一人粗的酒瓮挟在臂下,酒浆细线般注入盏中,就和拿着酒壶一样涓滴不漏。

这次的年夜饭虽然简陋,难得聚得热闹,连秦桧也放开量,与程宗扬相对豪 饮。一坛二十斤的黄酒两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几人也没有少喝,祁远和冯大 法喝得脸色通红,两人搂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交心。吴三桂拉着敖润和易彪 划拳,敖润喝得性起,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与易彪高呼拇战。秦桧喝上一碗,便 长歌一阙,林清浦在旁拿着竹筷为他击节,也亏得死奸臣肚子里有料,诗词张口 就来,吟起诗来比喝酒还容易。

不知不觉子时将近,外面一片欢腾,远远有歌声传来,夹杂着竹子燃烧时的 爆响,一派喜庆气氛。程宗扬酒意上涌,大着胆子搂住小紫的纤腰,小紫用力踩 了他一脚。程宗扬脚上吃痛,手臂却搂得更紧了。摆出一副就是耍赖也要赖在你 身上的模样。

小紫无奈地侧侧身子,只好让他搂着,旁边梦娘只饮了一盏酒,玉脸就醉得 通红,拿着茶慢慢饮着,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态。

秦桧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习俗。年轻男女会集一处,烧竹踏歌, 还要喝屠苏酒辟邪。」

说着秦桧持盏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死丫头终于没有避开,被自己搂住腰肢,程宗扬心里得意,嘴上道:「桃符 是什么东西?」

「桃木制的神符,绘着神荼和郁垒二神,挂在门前避邪。」

程宗扬想起来一事,「春联呢?」

秦桧道:「春联倒是极少,大多都是桃符。毕竟寻常人家识字的不多,只有 文人雅士才挂春联。」

「放着你这么个识字的风流骚人,咱们这粮行怎么能不挂春联呢?」

程宗扬道:「梦娘,把你绘图的红纸取一张来,要大的。还有笔墨,要大号 的狼豪!」

不一会儿梦娘取来纸张笔墨,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这个丑我就不现了, 让给你吧。」

「好说!」

秦桧也不谦让,拿笔蘸满了墨,「写什么?」

「对仗的句子就成。」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可惜肚子里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见的凑数了。

「先写个: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干坤福满楼。」

「好句!对仗工整!福寿临门!」

秦桧挽笔写成,一边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不好挂到店铺外面。」

「店铺的用这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好!」

秦桧举杯痛饮一口,笑道:「没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扬道:「得了,不嫌这春联够俗就行。」

「字句虽然不够古雅,用在店铺却是极佳。」

秦桧放下酒盏,悬腕刷刷几笔写成,然后搁下狼豪笔,「如何?」

林清浦抚掌赞道:「好字!」

死奸臣的字确实有水准,字迹温润秀丽,充满文人的雅致,用来写这样的对 联真是屈才了。程宗扬拿着对联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着秦桧亲笔写的生 意兴隆通四海,挂到门外,那该是什么样?

祁远凑过来道:「这字写得够大!程头儿,我把它贴出去!」

冯源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润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你们俩那个头,还没字高呢!看我的!」

说着一把抢过红纸。

几个人笑闹着出去贴春联,过了会儿外面一阵大笑,接着敖润骚眉搭眼地进 来,嘴里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扬道:「怎么笑这么欢呢?」

冯源捧着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认字,两张都给贴反了。老四在下面嚷,他 还嘴硬。」

「老四行啊,什么时候识字了?」

祁远道:「上下总能瞧出来吧,老敖倒好,' 人' 字都倒过来了,还硬说就 这么写的。要不是老吴拦着,咱们这店铺的脸可丢大了。」

敖润道:「我是认成丫头的' 丫' 了,心里还说老秦写这对子,干丫头啥事 儿呢?」

这下连林清浦也笑得打跃,吴三桂进来听见,笑道:「老敖这嘴够硬的!哥 儿几个!接着灌!」

「划拳划拳!」

敖润伸出拳头又吹上了,「你们满天下打听打听!我老敖划拳输过谁?胆大 的你接着看,胆小的你往后站!谁来!」

易彪道:「刚才你输我两碗酒,还没喝就溜出去贴春联,我还以为你是眼里 有活儿,原来是逃酒的!先喝了再来!」

敖润一听就跳了起来,「哪儿有这事!」

众人异口同声道:「有!」

「得!得!不就两碗酒吗?我不跟你们计较!就当老敖吃个亏!」

众人连笑带闹,一直畅饮到三更时分,直到酒磬火残,才兴尽而散。

秦桧递给程宗扬一张红纸,笑道:「这春联是我送给公子,贴在房里的。」

程宗扬也有些醉醺醺的,说道:「写得什么?梦娘,收起来吧。」

旁边却没有人应声,程宗扬回头看时,才发现小紫和梦娘靠在一处,两人脸 上都红红的,已经睡着了。

「才喝一点就醉了?」

程宗扬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后把对联咬在口中,一手一个,将两女抱起来, 送到房内。

将两女放在榻上,程宗扬打开秦桧送的对联,只见上面写着:银镜台前人似 玉,金莺枕畔语如花。

「哈,这死奸臣,难怪说贴在房里呢。」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紫,只见她玉颊微红,灯下眉目如画,整张面孔宛如雕琢 过的珠宝般精致,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死丫头。」

小紫睁开眼睛,眼眸中睡意一点一点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两人四目交投,程宗扬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轻 声道:「大笨瓜。」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小嘴。小紫的唇舌带着微微凉意, 软软的又香又滑,让他舍不得松开。缠绵间,小紫身体渐渐热了起来,隔着衣物 还能感受到肌肤的暖意。

程宗扬竭力压住身体的反应,他松开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说 道:「乖乖睡觉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脸庞,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总没有你身上痛吧?」

程宗扬拥住她,半是气恼半是发狠地说道:「找到姓卓的贱人,我非把她的 血放干净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干净就没得玩喽。」

「又在打坏主意啊。好吧,这次我支持你。」

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赶快睡觉。」

小紫双臂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让阿梦陪你好不好?」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梦娘,那个绝色的美妇玉颊酡红,胸口微微起伏,犹如 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万种风情,令人怦然心动。

小紫轻声笑道:「让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板起脸道:「别乱打主意。快睡觉!」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面?不许点我穴道!」

「好啊。这样睡觉好舒服呢。」

「……死丫头,你还是把我穴道封了吧。」

第四章灵镜候问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惯例要走亲访友,相互贺喜。众人刚到筠州,相熟的人 家不多,布行的孙益轩只是暗中来往,不好公然走动,只有宏升粮铺马家和日昌 行周家,肯定是要去的。除此之外,还有王团练和几个管事的中下层官员也要走 动。这份差事秦桧当仁不让地接了过去,一大早便带着各色礼品登门拜访。

祁远和冯源两人到城外施粥,同时物色干活的民夫。易彪的到来给敖润找了 个伴,两人轮流把守库房。林清浦则自己留在房中,负责与云氏散布在各处的分 号联络。吴三桂也没歇着,天一亮就远赴浮凌江下游,整治那处废弃在密林中的 荆溪县衙。程宗扬把吴三桂和易彪从建康叫来,本来另有安排,但现在诸人聚在 筠州,要筹建自己的直属营,还是等回到江州再说。

有这些得力的人手帮忙,程宗扬腾开手,自己找了辆马车,带着小紫和梦娘 出门——去庙里上香!

小紫嘲笑道:「程头儿,你居然信佛哦。」

「信倒谈不上。我们的习惯,大年初一要到庙里上香,求个吉祥。」

程宗扬道:「我打听了,城里有处香竹寺,去给你上柱香,保佑你一年平平 安安。喂,给点面子啊,就算不信也不要乱说话。惹恼了佛祖没事,那可是和尚 的地盘,惹恼那群光头小心给你的素斋里吐吐沫。」

小紫吐了吐舌头,放下车帘。

除夕到初四,城中各行商铺一律歇业,要到初五才重新开张。无论是外来的 官员和本地的居民,都在家中过年,市面上反倒冷清了许多。这段日子程宗扬骑 过不少马,对马性多少了解一些,驾起马车也似模似样。

筠州有一处庙宇,两座道观,程宗扬已经打听过,其中一座道观就是太乙真 宗的,他现在不想招惹蔺老头,当然避得越远越好。

香竹寺位于筠州城东,香火极旺,远远便看到庙前停满车马,城中的达官贵 人差不多都前来上香。程宗扬反正谁都不认识,也不去理会,把马车停在庙前, 找人看了,自己跑到庙前的香火铺上一通神侃,花一枚银铢买了一大包供香,然 后带小紫和梦娘走进庙门。

小紫和梦娘一下马车,麻烦立刻来了,庙前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两人 身上。老成些的捋着胡须,险些把胡子捻断,几个年轻些的登徒子眼睛黏在两女 身上,就跟淌了蜜糖似的,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程宗扬暗恼失策,以往死丫头大 都待在房中,出来进去都是自家兄弟,见过梦娘的更是没几个,这会儿一出来, 自己就后悔没让她们戴上面纱,瞧周围的目光,只差没人冲过来,用大号狼豪笔 把「鲜花牛粪」这几个字写到自己脸上了。

小紫一副乖巧的样子跟在程宗扬身后,梦娘左顾右盼,满眼都是好奇。周围 的目光盯着她们看十眼,才抽空瞧程宗扬一眼,虽然只是一眼,眼神里说什么的 都有,大致总结一下,就是羡慕嫉妒恨。程宗扬又是得意又是恼火,很想搂着两 女大吼一声:就是我的女人!怎么啦!来咬我啊!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程宗扬抽出香,在佛龛 前的长明灯上点燃,双手合什拜了几拜,「保佑死丫头平平安安,被她害过的倒 霉鬼早升极乐,阿弥佗佛。」

程宗扬把香插进香炉,然后道:「死丫头,你也来上一柱。」

小紫笑嘻嘻接过香,往长明灯里一放,那支灯芯足有小指粗的长明灯火光一 摇,直接熄掉了。

「好大的风哦,」

小紫无辜地说:「再换这一盏好了。」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咬牙小声道:「几百号人看着你呢!还没进门,两盏长 明灯都让你弄灭了,小心庙里的和尚跟你翻脸!」

小紫悄悄朝他做个鬼脸。程宗扬没好气地把香递给梦娘,「梦娘,你来!」

梦娘将三柱香并在手中,在长明灯上点燃,接着手腕一折,熄灭了香上的火 苗,奉入香炉,然后屈膝跪在锦垫上,双手合什。

程宗扬有些讶异地看了小紫一眼,梦娘对烧香的事似乎很熟悉呢。可梦娘跪 下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越发迷茫。

忽然庙内一阵喧哗,有人嚷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当先一名公子哥,二十来岁年纪,身着华服,后面跟着 十几名恶仆,一看就是城中的纨裤子弟。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程宗扬往后让了一步,准备让他们过去,没想到一 名家奴朝自己这边一指,竟是冲着自己来的。程宗扬暗叫糟糕,这么狗血的事居 然让自己碰上了。他连忙朝后看去,谁知就这么一眨眼工夫,死丫头竟然不知跑 到哪儿去了。

程宗扬不想惹麻烦,伸手去拉梦娘,只见那公子哥儿在佛像前蹲下来,从袖 里摸出一把折扇,挑住梦娘的下巴,接着嘴巴张成鹅蛋形,眼睛直勾勾盯着梦娘 的脸庞,整个人都看得呆了。

梦娘怔了一下,然后朝他一笑,这才慢慢回头,看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 把将梦娘拽到身后,很想拿根香蕉把她的小嘴塞住,被人调戏了还笑,你也太傻 了吧!

公子哥狂喘了一口气,然后拿折扇指着梦娘,对左右道:「她朝我笑了哎!

笑了哎!「

家仆们七嘴八舌道:「公子风采过人,难怪小娘子看着动心!」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这是佛爷成全!缘份!」

程宗扬拉起梦娘,脸色不善地盯着那公子哥。

那公子哥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色,两眼色眯眯盯着梦娘,一边道:「小娘子这 花容月貌,令人爱煞……」

公子哥儿一边说,一边恬着脸往前腻。程宗扬又气又好笑,抬手张开五指按 住他胸口。

公子哥这才看到他,「你是谁?」

程宗扬道:「你是谁?」

旁边立刻有家仆拇指一挑,横眉立目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王团练 的公子!筠州城有名的王家大少爷!」

王团练?还真巧。没想到云家搭上的线竟是这么个货色。不过话说回来,如 果不是这种人,也未必会被云家暗中收买。本来自己想暴打他一顿,给这小子一 点教训,这会儿倒有些不好下手。

程宗扬略一犹豫,立刻被人当成软弱。王公子胸脯一挺,「你是哪儿钻出来 的!」

程宗扬还没开口,外面已经有人认出他来,「这是程公子!昨天在城南施粥 的大善人!」

「原来是个外地的客商。」

旁边一名家仆道:「少爷!我瞧那小娘子有些眼熟,莫非拐来的?」

听说是外地的商人,这些恶仆胆气立刻又壮了几分,「八成是拐来的!拉他 见官!」

程宗扬只好道:「没错,在下姓程。」

他压低声音,「这次来筠州,正是与令尊作笔生意。」

听说程宗扬的身份,王闻龙心里微微有些忐忑,但看到梦娘的容貌,那点不 安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原来是建康来的程公子。久仰久仰,这小娘子倒像是我们宋国人。有流言 说是拐来的,这事可要问问。」

程宗扬微笑道:「朋友好交,仇家难做。王少爷,想清楚了。」

「既然是相识,就不给你上锁链了。」

王闻龙斜身倚在供桌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少爷只带这小娘子回去,待 摸清她的底细,便还你一个清白……」

家奴们都听出自家少爷话中的意思,顿时发出一阵淫笑。周围的香客虽然气 愤,但都不敢作声,显然这伙恶仆倚仗家势横行城中,没人敢惹。程宗扬一阵光 火,往梦娘身前一挡,准备动手。就这么一群恶仆,自己放开手脚,至少能打死 一半。

哄笑中,王闻龙忽然一声怪叫,接着有人叫道:「火!火!」

王闻龙倚在供桌上,那盏已经熄灭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又燃了起来,正烧中他 的衣衫,接着火苗蹿到他头发上。

旁边的家仆立刻大乱,程宗扬拿衣袖遮住梦娘的头脸,一边叫道:「还傻站 着干嘛!赶紧救火!快把王少爷衣服扒了!」

几名家奴七手八脚过去扑打,刚才叫嚷最凶的那名恶仆正在着急,耳边忽然 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用水泼啊。」

那恶仆一拍额头,赶紧四处找水,又听到那声音指点道:「那边缸里啊。」

那恶仆脑中晕腾腾的,扭头看到供桌旁放着一只铜缸,里面盛着半缸清水, 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少爷身上泼去。

半缸灯油淋上去,火焰顿时大起,连带旁边几名家奴也被沾上,惨叫声顿时 响成一片。

一帮恶仆鸡飞狗跳,旁观的众人个个称心,谁也不上前帮忙。那些奴仆正不 知如何下手,忽然一个声音娇笑道:「我来!」

旁边一尊泥塑的金刚像晃了一下,接着直挺挺倒下来,轰然一声倒在那些恶 仆身上,顿时烟尘四起。刚才还惨叫连声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也不知是死是 活。

程宗扬掩住扑面的灰尘,过了会儿甩了甩衣袖,叹了口气,「真惨……大伙 儿别乱动,赶紧报官,等官府来救人!」

说着他挽住梦娘,施施然走进庙内,接着一把扯住正在偷笑的小紫,压低声 音道:「死丫头,你太狠了吧。」

小紫笑道:「你不是让救火吗?你瞧,一下子火就没了,好快呢。」

「人都压死了,当然快了。」

「泥做的空心像,压不死啦。要不我把弥勒佛推过去,那个是铜的,」

小紫笑道:「压过去,他就变成一勺一勺的了。」

「真恶心!」

程宗扬扭头对梦娘道:「记住啊,以后见到不认识的人,不许笑。」

梦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程宗扬心里暗叹,这梦游美人儿太过香秾艳丽,放在外面实在不安全,烧个 香就烧出这场风波来,难怪是红颜祸水呢。

几名知客僧匆忙奔出来,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过来查看。程宗扬怕小紫 再惹祸,连忙拉住她道:「走吧。」

小紫笑道:「庙里这么好玩,我才不要呢。」

「别闹了。香也上了,金刚也砸了,你不会还想把这庙给点了吧?」

「好啊好啊。」

小紫抱着他的手臂道:「先从中间那个大房子开始烧吧。」

「那是大雄宝殿!你要把它烧了,全庙的大和尚都会找你拼命!」

「小气鬼。过新年,一点礼物都不给人家。」

程宗扬心头一软,「想要什么礼物?」

小紫眼珠转了转,「香竹。」

「你想我把这寺买下来给你?有毛病吧?」

「大笨瓜,你不是说这寺里有几株很香的竹子,才叫香竹寺的吗?你去砍一 株香竹给我。」

「不好吧?」

「那就烧庙好啰。」

「在那边的院子里是吗?在下慕名而来,就是想看看筠州名闻天下的香竹…

…观音堂后面?好的好的!多谢老丈!「

程宗扬打听了方位,顺利找到位于寺庙东北角僻静处的观音堂。溜门撬锁的 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先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然后翻身跃入院内。由于外面香 客太多,这会儿又烧伤了人,倒了金刚像,庙中的僧人都去前面帮忙照应,院内 静悄悄空无一人。

院中的石陛上立着一座佛堂,旁边用碎石铺出一条小径,两边都种的花草, 由于是冬季,枝叶大多凋零,没什么看头。绕过观音堂,只见墙角生着一丛翠绿 的修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气中似乎飘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观音堂垂着帷幕,不知里面是不是有人。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仔细看 了看。那丛翠竹有八九株,粗的犹如儿臂,细的还是幼苗。程宗扬找了棵比拇指 略粗的,也没有用刀,直接抬手一折。没想到那香竹还挺结实,这一下居然没能 折断。

程宗扬不信这邪,把竹子折过来,一脚踏住,用力一踩。这一脚他用上九成 力道,连铁棒也踩断了,可香竹只弯了一下,便又弹了起来。程宗扬索性两手抓 住竹子,一脚踩住,来回一通狠拧,终于将竹竿拧断,翠绿的茬口散发出一股馥 郁的香气。

程宗扬一边直起腰,一边剥着竹叶,嘴里道:「恕罪恕罪,借根竹子用用, 改天给观音姊姊送份厚礼……」

忽然程宗扬停下手,扭头朝背后看去。观音堂的台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苗 条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青色的僧衣,头上光光的,却是一个俊美的女尼。她颈中 带着一串佛珠,双眉修长,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她的佛法似乎不怎么高明, 至少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悲悯,反而充满恼怒。

「嗨!」

程宗扬抬手摇了摇,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撒腿就跑。他距离寺庙 的后墙不过两步,抬腿就便蹬在墙上,接着身体向上升起,一手攀住墙顶,翻身 跃上墙头。

「哪里走!」

娇叱声中,一股风声朝脑后飞来,程宗扬一手拿着香竹,一手向后反抄,入 手微微一沉,却是一颗佛珠。

那佛珠虽然不大,力道却极强,刚一入手,掌心便传来火烧般的剧痛,程宗 扬惨叫一声,从墙上直栽下去,脱离那女尼的视线之后,立即轻轻一跃,改变方 位,掠到旁边一条小巷内。

那女尼紧接着也掠上墙头,四下观望。如果拿的别的东西,自己随便找户人 家溜进去,那女尼也未必会挨家挨户的搜索,但自己拿的香竹,那香气别说是练 家子,就是普通人也能闻到。什么诱敌、诈敌都不用想,有多快跑多快才是正经 的。程宗扬用外衣裹住香竹,把摘下的竹叶扔进一户人家,趁女尼目光移开的机 会,弓着腰一路狂奔。

那女尼从墙头飞身而下,风一样紧追过来。自己实在很走运,寺庙前这会儿 人山人海,四邻八坊的人听说金刚显灵砸倒王家大少爷,都赶来看热闹。那女尼 眼看着那窃贼钻进人群,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开。

程宗扬一溜烟跑到车旁,把包好的香竹往车里一塞,「死丫头,真被你害死 了!」

说着扯开缰绳,跃上马车,打马便行。

小紫在车内笑道:「好香呢。阿梦,你来闻闻。」

「真的好香。」

程宗扬策马绕了几个弯,没看到有人追来,才放缓速度。他抬起手掌,只见 掌心已经肿了起来。那颗佛珠有龙眼大小,通体紫黑,散发着檀木的香气,仔细 看时,珠身表面仿佛洒着无数若明若暗的金粉,宛如无数繁星,光芒流动,竟然 是名贵的金星紫檀。看到这颗佛珠,程宗扬顿时觉得手掌也没那么痛了,这样上 品的金星紫檀,拿出去卖,也很能值几个钱呢。

奇怪的是香竹寺是和尚庙,怎么会有尼姑?而且还是个美貌的女尼,难道香 竹寺里还有别的勾当?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收起佛珠,一面驾车在城内大兜圈子, 免得庙里的和尚尼姑循着香气直接找到自己的店铺。

「公子。」

刚回店铺,林清浦便迎出来,躬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六爷有请。」

「云六爷?」

程宗扬一怔,「他来了吗?」

林清浦笑道:「六爷想与公子说几句话。」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差点儿忘了你的水镜术。云六爷还在晴州吧?几千里 都能联系上,有够厉害的!」

林清浦笑道:「托公子的福,在下的水镜术略有长进。请。」

房间的门窗都被帘帷遮住,虽是白昼,房内却暗如深夜,只在桌上放着一盏 油灯和一只铜盆。程宗扬知道影月宗的水镜术对光线和空气流动都很敏感,为了 避免意外,都在静室施术。

程宗扬在桌前坐下,一边笑道:「记得你们的水镜术分五层,不知林兄如今 的修为是第几层?」

「得公子赐镜,在下的水镜术如今已经是第四层了。」

说着林清浦将灵砂投入水中,两手按住铜盆边缘,低声吟唱片刻,接着两手 一抹,盆中的清水随即升起,形成一面水镜。

镜中掠过无数模糊的影像,差不多过了一分钟,一面面孔渐渐变得清晰。那 人相貌与云苍峰有几分相似,但脸上的线条比云苍峰硬朗得多,一看就是心志坚 毅之辈。

程宗扬拱手笑道:「云六爷,新年好!」

云秀峰略微点了点头,「久闻大名,今日才得相见。」

程宗扬笑道:「我可是第二次见六爷了。上次是在南荒,云老哥与六爷说话 时候,我也在旁边。只不过当时林兄的法术还没这么高明,看起来模糊了些。」

「原来如此。」

云秀峰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云家在宋国的粮行已经全力收购粮食, 如今库存近二十万石,共耗资三万一千七十金铢。」

程宗扬知道他是询问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于是道:「我请云老哥帮忙查几个 数字,林兄已经带来了。」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从宋国每年的粮赋来推算,宋国每年粮食收成 在八万万石左右。云老哥的资料上有十几个州府的粮食交易额,我估算了一下, 大致都是当地产量的百分之六。如果这个数据准确,宋国每年的粮食交易量在四 千八百万石上下,夏粮和秋粮各占一半。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今年秋粮 欠收,虽然欠收只在一成,但对市面的交易影响很大。我在筠州收购粮食时打听 了一下,各粮行大都是收秋粮,卖夏粮,也就是说,今年秋收之后,各地储存的 可交易粮食不仅没有增长,反而有所减少。如果除去秋粮,我推测,宋国目前市 面上可交易的粮食不会超过三千万石。」

云秀峰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程宗扬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控制交易量的 一成,就足以控制市面的粮食价格,那么这个数量的底线是三百万石。请六爷交 待下去,初五开市之后,各地粮铺按每石四枚银铢收购,只进不出。购入五十万 石之后,每石涨至五枚银铢。」

云秀峰道:「一百万石时再涨至五枚银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按量来算恐怕来不及,五枚银铢之后,三天一涨,二十 天内涨到十枚银铢,每石一贯的价格。沅水以东的粮铺控制收购数量,每天只收 购两个时辰,主要是把价格抬上去。沅水以西敞开收购,将来宋国的官仓存粮耗 尽,对他们来说,在沅水以西按高出一倍的价格购粮,也比从东部运粮合算。」

「如果我们收购到三百万石,能卖出多少?」

程宗扬笑道:「这要看我们准备赚多少了。我打算把所有粮食都卖出去,三 百万石的话,至少要卖出一百五十万金铢的价格。」

云秀峰紧接着道:「晴州呢?」

「远水解不了近渴。宋国即使向晴州购粮,也是补给官仓所用。要运到江州 去,还不如向晋国购粮。」

云秀峰点了点头,已经明白程宗扬的手段。他从晴州的大商家手里收购两百 万石粮食,更多的是作出一种姿态,人为制造短缺。

「你见过了丹琉了?」

程宗扬正在算账,云秀峰突兀地一问,不由呆了一下。

云秀峰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她很好。」

然后他神情又变得刻板,说道:「初九晚,子时。」

水镜流动着淌落下来,林清浦不动声色,手指轻轻一弹,飞散的水珠落入盆 中,还原成一盆清水。

同胞兄弟,云苍峰是商人本色,和气生财,云栖峰长袖善舞,亦官亦商,这 位云六爷却是惜字如金,不浪费一点时间。

程宗扬道:「六爷排行第六,怎么会是云家的当家人呢?」

「六爷是嫡出。大爷过世后,就由六爷执掌家事。」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道:「林兄修为果然见长,施完术还这么神完气足。」

林清浦笑道:「在南荒时,施完水镜术都要歇上半日。从灵飞镜中清浦才悟 出施术的诀窍。公子若有意,清浦再施术几次也无妨。」

「那好!给云老哥打个招呼!」

不多时,云苍峰的面孔便出现在水镜中。他正在云宅的海蜃楼安排席位,堂 中张灯结彩,似乎正准备大办宴席。

「云老哥,小弟给你拜年了,新年好!」

云苍峰笑呵呵道:「小哥也好。今日请了几位客人,可惜小哥不在,席间未 免失色。」

程宗扬笑道:「我们在筠州也过得热闹,今天还差点儿闹出人命,把人家的 庙给拆了呢。」

「竟有此事?」

程宗扬笑嘻嘻道:「王团练与咱们的交情怎么样?」

云苍峰一笑,「钱铢上的交情,小哥尽管放手去做。」

「小弟明白了。」

程宗扬张望了一下,「大小姐呢?还没回来吗?」

云苍峰讶道:「丹琉没在筠州过年?」

云老哥赶这么急让云丹琉亲自送钱款过去,原来还想让那位大小姐在筠州过 年。程宗扬干笑道:「大小姐急着回去,没在这儿多待——我本来还准备给她个 红包当压岁钱呢。」

「你啊。」

云苍峰笑着摇了摇头。

程宗扬想问云如瑶的情形,却不好开口,寒暄几句也就罢了。

给云苍峰拜完年,接着是孟非卿。江州大营内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孟老大 正在沙盘前审视代表宋军数十面的小旗。

「孟团长!一团代团长,少校程宗扬给你拜年了!」

说着程宗扬露出嘻笑的表情,「孟老大,过年还不休息?」

孟非卿对水镜术毫不陌生,哈哈一笑,「程兄弟身边又添英才!好法术!不 知道是文少校哪位师兄弟?」

程宗扬笑着介绍了林清浦,然后道:「宋军情形怎么样?」

「年前攻了次城,被我们打退了。如今捧日军在城南的金明寨,龙卫军在城 东新立了一处定川寨,全军收缩。」

「咱们没出去骚扰他们一番?」

孟非卿笑道:「远来是客,至少让他们过个太平年吧?这几日宋军连伐木的 军士都撤回寨中,再攻城,多半要到初十了。」

「小狐狸呢?」

「趁宋军还没有围困城池,回宁州了。」

「替我给萧侯爷问个好。」

程宗扬道:「筠州这边的事正在安排。侯二哥的计划什么时候执行?」

「元宵前后。」

「那好,元宵节之前我一定赶回去。臧修他们我就不一个一个见了,替我问 候一声。」

第三个是吴战威。当水镜在他面前凝出影像,吴战威差点看傻了眼。

「吴大刀!傻愣干嘛呢!」

吴战威半蹲在地上,用力一拍大腿,「奶奶的!我说这是咋回事呢!是那个 易勇吧!」

「人家真名是林清浦。嘿嘿,吴大刀,你这是干嘛呢?哎哟嫂子,新年好!

小弟给你拜年了!哈哈,我说老吴怎么一脸傻乐呢。「

吴战威对水镜不熟,这会儿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一手抱着柳翠烟的腰肢,耳 朵正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张大脸几乎笑开了花,「一准是个大胖小子!」

柳翠烟啐了一口,眼睛却好奇地看着水镜,「是程公子吗?怎么水里会有影 儿呢?」

「头发长见识短,这是法术!」

吴战威爬起来,「程头儿!你啥时候回来?我可想死你了!云三爷说你在江 州,让彪子和长伯过去,偏生不让我去!我说程头儿,你让我也去吧!我老婆管 得好着呢!她一个顶我七八个!」

「哎呀,尽让公子笑话了。」

柳翠烟福了一福,「公子吉祥。战威在家一天唠叨十几遍,不如也让他去江 州给公子出把力吧。」

程宗扬笑道:「这可不行。现在正让他伺候你呢,怎么走得开?不着急,顶 多三个月,我就回建康!到时候还能赶上喝吴小刀的满月酒呢。」

三人说了家中的情形,程宗扬怕林清浦吃力,又嘱咐了几句,便解了水镜。

林清清重新投入灵砂,「公子还要与谁联系?」

「还有两个人。」

程宗扬道:「在南荒。」

程宗扬说了殇侯隐居的山村,心神却飞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凝羽。离开南荒 之后,只有殇侯手下来时偶尔带来音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想到她丝一样 的长发和柔软的腰肢,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热。

这一次林清浦用的时间分外漫长,足足用了两盏茶时间,水镜中仍是模糊一 片。

程宗扬提醒道:「那里可能有禁忌。」

林清浦脸上忽然一红,那面水镜呯然溅开。他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心有余悸 地说道:「好险……」

「死老头,太过分了吧!给你拜年还这么狠!清浦,他做什么手脚了?」

林清浦道:「惭愧。在下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看到几只草结,灵力便散乱 难制。」

自己早该想到,死老头那边岂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可惜没见到凝羽,算来差 不多有半年时间了,不知道她的伤势现在怎么样。叶媪说她要在山村待上一年才 能调理好,这才过了一半。好漫长啊……

林清浦调息片刻,然后苦笑道:「这个禁咒好生厉害,在下勉强还能施一次 水镜术。」

「不用了。」

自己倒是很想和小香瓜说几句话,可要撞上潘姊儿,林清浦恐怕比刚才还惨。

还有一位自己很想见的,只可惜这位爷不知钻到哪儿了,彻底没了音讯。

武二啊武二,你大爷的,养个伤有这么难吗? ----------               第五章携美同游

秦桧回来已经过了午时。

「马掌柜和周老板都收下礼物,说谢过公子。周老板又多留了一会儿,拉着 我说了几句话,言语中透露,一万石粮食不是难事,如果全部以金铢结帐,还能 打些折扣。」

商人出门行商,带的钱款总是越轻便越好,由于金铢便利,实际价格往往还 要再高一些。程宗扬衡量了一下,「只要有粮,全用金铢结账也没什么。」

接着又问道:「王团练那边呢?」

「给王团练的礼物比别家又丰厚了些。王团练本来出面留茶,但听说王家公 子出了些事,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出门。」

「你觉得王团练那人怎么样?」

秦桧道:「胆大心黑。」

秦桧说得这么果断,程宗扬倒有些不放心起来,「只见了一面就能肯定?」

「属下去时,正有人在门前求情,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庄头,因为年货 差了少许,被王团练派人拘来,关押在自家地牢里。两个庄子的人年都没过成。

敢私设牢狱,这王团练胆量不小。「

「他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

「只有一个嫡出的。是筠州有名的纨裤子弟,叫王闻龙。」

程宗扬苦笑道:「这下麻烦。他那宝贝儿子出事,我正好在场。」

程宗扬说了香竹寺的事,然后道:「他手这么黑,本来是桩好事,只要买通 他,无论运粮运物,他都敢干。可现在出了这件事,只怕他拆咱们的台。」

秦桧毫不担忧,反而笑道:「这叫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行。属下 今日还拜访了城里几位官吏,官职虽然不大,但都是主事的。按惯例把礼物递到 门房,留下主人的名刺便告辞了,但几家接到公子的名刺,都破例见了面。」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有这么大面子吗?」

「公子在城外施粥的善举已经满城皆知,几位主事当然要另眼相看。」

「筠州消息居然传这么快?」

「是知州大人在粥棚亲眼见到,称公子经商不忘仁义。官场风声当然比民间 更灵通。」

秦桧道:「有知州大人亲口表彰,于我们行事倒添了许多方便。」

「我看那位滕大人像是个好官,想拉他下水,恐怕没那么容易。」

秦桧微微笑道:「君子可欺以方。说不定比收买王团练还能省些钱。」

「好你个秦会之。」

程宗扬笑道:「这种阴谋诡计是奸臣兄你的强项,不过给滕知州下套暂时不 急,先想想怎么把王少爷这件事应付过去。」

「这种事情,公子最好先不要露面,」

秦桧道:「依我之见,公子不如离开几日,诸事由属下去应付。团练大人要 是识相,拿钱摆平最好。若是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程宗扬道:「我也想过了。反正这几天也没有生意可做,带死丫头出去散散 心,顺便避避风头。」

秦桧道:「公子不准备回江州?」

「清浦与孟老大的人联系上了,江州传来的消息,宋军这几日都没有攻城的 迹象,连烈山伐木的队伍也收回寨中。夏用和担心强攻不利会影响士气,只怕过 完年才会大打出手。筠州的粮食生意刚开张,如果回江州,来回只剩在路上的时 候了。」

「公子准备去哪里?」

程宗扬道:「我倒是想借这个机会往浮凌江一趟,看看下游的情形。如果能 在宋国境外找到落脚的地方,王团练真要翻脸,咱们也好有条后路。」

秦桧思量半晌,「往浮凌江下游亦是可行。属下无法分身,长伯既然在,便 让长伯随公子一道去。」

「我去见着他再说。」

程宗扬站起身,「你告诉祁远一声,让他准备船只,我明天一早就走。初七 王团练请客,我争取回来。王团练那边你先拿笔钱去。数目不能太多,更不能说 是给王少爷治伤的钱,只说听闻他家大少爷出事,表表心意。毕竟王少爷是自己 不小心被烧到,跟咱们没关系。王团练真想闹大,咱们宁肯迁出筠州,也不能再 和这种贪狠之辈打交道。」

秦桧道:「属下明白。」

「你去的时候不妨带上冯大法一道,他对治烧伤有点手段。还有,」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如果出事,先保住清浦,然后是祁远和你们几个。至 于那些钱和粮食,带不走就别管了。」

秦桧沉默片刻,然后道:「公子如此厚待我等,属下感佩之极。」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无论金银还是房田、产业,都会贬值,真正靠得住 的,还是人的智能和能力。」

秦桧正容道:「属下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在城南施粥的祁远备好船只,程宗扬带上小紫和梦娘,乘船往 浮凌江下游驶去。

渔船顺流而下,不到午时,便来到上次与麻黩与相雅碰面的地方。岸旁两棵 大树被砍倒,用藤条捆在一处,下面打了桩,形成一个简易的码头。吴三桂带了 几个雇佣的民夫,正忙着平整土地,开出道路,见到程宗扬不由一愕。

程宗扬把船停过去,系好船缆,然后跳上岸。吴三桂迎过来道:「程头儿, 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着说了昨日的事。吴三桂扼腕叹息,「这种事交给我办多好!保证 王家那位少爷半年下不了床,还怪不到公子身上。」

「管他呢,反正我也准备往下游看看。这地方离筠州太近,还当过县衙,粮 食都放这儿,到底还有些不放心。」

「下游我去看了。」

吴三桂指着那片乱石滩道:「差不多有十几里长,全是大大小小的礁石,除 了独木舟,什么船都过不去。但过了这段乱石滩,下边江面宽了许多,行船也方 便。再远,我就没走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的渔船,又瞧瞧那片乱石滩,「我要乘船往下游,该怎么过 去?」

吴三桂摸了摸鼻子,琢磨了一会儿,「倒有一个法子,就是累了点……」

「干!」

程宗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周围几位民夫看他们的眼神就和看神仙一样,「两位爷真是神力!这船我们 六个人抬不上两里,两位能抬出十几里。吴爷还好说,身子骨打熬得结实,这位 公子爷看着斯斯文文的,力气却不小!」

程宗扬也是没办法,往下游最方便的就是走水路,如果走山路,自己和小紫 还好说,梦娘一个弱质女子,只怕寸步难行。好在渔船并不太大,吴三桂功底又 扎实,两人前搬后抬,加上几名民夫帮忙,终于把船抬过乱石滩。

吴三桂肩膀的衣服被船沿磨破,露出发红的皮肤,他半蹲在地上,喘着气说 道:「程头儿,你们往下游,什么时候回来?」

「三五天吧。回来打死我也不搬了!告诉会之,让他再调条船来!」

歇了片刻,程宗扬转头对几名民夫道:「让你们走这十几里路,最多能背多 少粮食?」

为首的民夫老老实实说道:「若是走远路,最多六七斗。若是路修平了,这 十几里,能背八斗上下。」

程宗扬不由苦笑,还没往下游查看,自己的计划已经破产了。这段乱石滩无 法通航,想往下游,只能靠人力搬运。一个民夫最多背八斗,八千石粮食全靠人 力要运八万趟。这个成本自己无论如何也支付不起。几百里的浮凌江,短短一段 乱石滩却成了瓶颈,难怪宋国设了县治又废弃掉。

吴三桂道:「程头儿,我跟你一道去吧。听说下游都是荆溪的蛮子,路上只 怕不太平。」

「用不着。」

程宗扬道:「荆溪的蛮族我和会之见过,我看比筠州的官员还好打交道些。

况且储粮的仓库马上要用,也离不开人,你还是留在这儿。反正我们只看看 风景,多半连船也不下,没什么危险的。「

几名民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公子爷,这山里只怕有些 古怪……」

「什么古怪?」

几名民夫都不肯说,程宗扬把目光投向吴三桂,「长伯,出了什么事吗?我 怎么没听你说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

吴三桂道:「昨晚我们宿在衙门里,听到远处山里有动静。那声音非虎非熊, 我在南荒都没听到过。不过隔得远,没听仔细。」

程宗扬也不在意,「要是猛兽,这附近哪儿还有荆溪蛮人?别自己吓自己。

行了,你们先搭棚子,搭好就开始运粮。「

吴三桂笑道:「我听着也不像猛兽,偏他们几个害怕。」

吴三桂比秦桧干脆得多,家主决定下来,他便一抱拳,「祝公子此番一路顺 风!待公子回来,属下打些野味,给公子接风!」

吴三桂带着民夫回县衙,程宗扬一上船就趴在甲板上,叫道:「死丫头,过 来给我捶捶肩!哎哟,真累死我了。这船看着也不重,离了水会这么沉……」

小紫笑吟吟上了船,走到程宗扬身边,然后一拉衣带,衣衫从肩头褪下,露 出雪白而圆润的香肩。

程宗扬抬起头,嘴巴张成圆形,浑身的酸痛都仿佛消失不见,只见小紫将衣 衫脱得光光的,赤裸着白得耀眼的雪嫩肌肤,然后一纵身,没入水中,娇笑着远 远游开。

程宗扬急忙叫道:「死丫头!你去哪儿?」

小紫露出湿淋淋的面孔,然后在水面上轻盈地划了个圈子,「好暖的水呢, 不要打扰我,人家要睡一觉!」

说着她俯身朝水底潜去,雪白的玉体在碧波间渐渐模糊,忽然间,一条莹白 的鱼尾一摆,消失不见,仿佛融入摇曳的水草中。

程宗扬双手拢在嘴边,叫道:「喂!不要贪玩啊!」

小紫从离开晴州就一直没有机会嬉水,难得这段水路荒无人迹,禁不住潜入 水中放松身体。

过了乱石滩,江面和吴三桂说的一样,变得宽广开阔,水流也平缓了许多。

船只在江中顺流而下,根本不用费心操控。虽然是隆冬季节,此处的阳光却 一片温暖,程宗扬躺在甲板上,舒服地摊开四肢,一边闭上眼,微微打着鼾。

说是避祸,但三人都没有一点逃难的感觉。梦娘是不知利害,小紫是满不在 乎,程宗扬自己也不怎么在意。王团练虽然是地头蛇,但也只是个地头蛇而已。

自己在筠州只不过买了几千石粮食,另外就是开粥棚施粥,没有任何把柄可 抓,王团练要是识趣那最好,大家安安稳稳作生意。真要翻脸,就凭自己手下秦 吴两个死汉奸,一人一次,把王家灭门两次都不在话下。因此对三人来说,这趟 远行更像是一次计划之外的旅游。

半梦半醒间,鼻端传来一股香气。那气息香馥动人,暖融融如兰似麝。程宗 扬睁开眼睛,却是梦娘坐在自己旁边,正好奇地打量着背包上的拉链。她容貌艳 丽,肌肤洁白细腻,阳光下仿佛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辉。浓密而又弯长的睫毛下, 一双美目波光动人。

程宗扬目光落在她唇瓣上,梦娘的唇线像画出来般精致,唇瓣宛如一朵鲜嫩 的玫瑰,红艳欲滴。这会儿她唇角微微挑起,虽然只是一个浅淡的笑意,却仿佛 蕴含着万种风情。

程宗扬侧过身,小声笑道:「好玩吗?」

梦娘点了点头,「好。一拉合上呢,一拉又分开。真……」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垂下头,赧然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真有趣。对不对?」

「真有趣,」

梦娘又重复了一遍,「真有趣。」

她口音软软的,让人想起水一样轻柔的吴秾软语。看着这个成熟而秾艳的女 人像婴儿一样牙牙学语,红润的唇瓣微微开合,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半是呵 哄半是诱惑的说道:「阿梦,想不想吃香蕉啊?」

梦娘眉宇间露出喜悦的笑意,然后点了点头。

「这回给阿梦吃个大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衣服,「还记得香蕉怎么吃吗?」

梦娘看着他下身勃起的阳具,露出惊奇的目光。在程宗扬的劝诱下,她低下 头,鼻端闻到阳物的气息,不由微微吃了一惊,接着雪白的玉颊像抹了一层淡淡 的胭脂,透出嫣红的颜色。

「张开嘴,轻轻舔一下。」

梦娘听话地俯下身子,伸出舌尖,在龟头上舔了舔,柔声道:「好热……」

「阿梦乖乖吃啊,吃完会有奖励的。」

梦娘张开美艳的红唇,唇瓣含住龟头,舌尖贴住龟头下方,微微转动着向下 舔去。她柔软而多汁的香舌滑腻无比,轻轻伸到龟头下的凹处,舌尖温柔地挑动 着。柔美的唇瓣含住棒身,将阳具纳入温润的口腔中,来回吞吐。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感受着她唇舌的动作,心里想道:妈的!那些 被她吃掉的死香蕉,实在太幸福了……

梦娘唇舌的动作略显生涩,但无论吸吮还是舌尖的舔舐,都充满了孩童般的 认真。她伏在主人腿间,美艳的面孔贴在主人腹下,顺从地舔舐着主人的阳具, 玫瑰般娇艳的红唇又香又软。

「舌尖在上面打转……真乖!再深一些……」

程宗扬伸出手,抚摸着梦娘白美的玉颈,一边指点着她的动作。他发现梦娘 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一点就透,在自己的调教下,口交的技巧很快就熟练起 来。她滑软的唇舌无微不至地包裹着阳具,怒涨的肉棒仿佛在她温润的小嘴中融 化一般。

船只顺水漂荡,在水中微微起伏。身体仿佛飘在云中,被梦娘含住在口中的 阳具越来越硬,下身的快感也愈发强烈。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抚在梦娘颈中的 手掌猛然一紧,阳具跳动着,在她口中喷射起来。

梦娘明显被吓了一跳,有些惊惶地张大美目。程宗扬小腹起伏着,用力呼了 口气,然后露出笑容,「阿梦真乖,慢慢舔干净,然后吐出来。」

梦娘吐出湿淋淋的阳具,然后抬起头。一缕浊白的黏液挂在她唇角。她有些 羞怯地翘起手指,抹去唇角的黏液,然后含着口中的精液不知该怎么做了。

「不要吐,乖乖咽下去。这是给阿梦的奖品哦。」

梦娘用一条丝帕掩住嘴巴,慢慢咽下精液,然后抬起眼睛。

程宗扬笑咪咪道:「主人的香蕉好不好吃?」

梦娘点了点头,「味道很好闻。」

说着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阿梦很喜欢的。」

程宗扬道:「不要告诉别人哦。要是被紫妈妈知道你偷吃主人的香蕉,会打 你屁股的。」

「阿梦知道了。」

第六章云中有仙

渔船顺流直下,两岸山水越来越绿,空气中也多了几分春日的和暖。江畔的 林木越发茂密,有一段江面整个被枝叶覆盖,小船仿佛飘荡着在浓绿的枝叶间穿 行,阳光透过枝叶,一路留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道长长的画廊。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程宗扬慵懒地躺在船上,享受这难得的美景,心 里惬意之极。中午时分,右侧多了一条支流,江口一块被藤萝覆盖的大石上刻着 两个字:荆溪。这便是荆溪蛮的来历,也是宋国留下的最远一点印记。

一直到暮色降临,路上都没有看到人烟聚集的村落,程宗扬禁不住怀疑自己 是不是闯到无人区来了,竟然连一个蛮族都没遇到。好在船上备的有铜炉、木炭 和足够的食物,船只不必靠岸,直接取水煮粥,在船上过了一夜。

睡到半夜,程宗扬陡然惊醒。船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不是一头,而是一 群巨兽在咆哮。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根本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梦娘也被惊 醒,畏惧地依偎过来。

程宗扬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那东西在山上,离这里远得很呢。

咱们在船上,周围都是水,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船身忽然「格」的一声,被硬物撞上。程宗扬脸色大变,如果是船 头,还可能是撞上礁石,但撞击的部位却在船尾,难到有什么水怪追来?

程宗扬朝梦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一跃,掠夺到船尾,一边握住怀 中的珊瑚匕首。

船尾又震动了一下,程宗扬瞪大眼睛,只见一个白色物体从船尾升起,顶部 尖锐,通体呈弧形,就像一只怪兽的独角,又像某只巨兽的獠牙。

那物体在船尾磨擦着,越升越高,如果这真是怪兽的牙齿,那怪兽的嘴巴比 自己的渔船还大几倍。

程宗扬盯着那只升起的獠牙,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这样的庞然大物,自己 却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点异样的气息和动静都没有,这让人更加恐怖。

忽然,那只獠牙往上一跃,像蛇牙一样倒伏过来。程宗扬擎出匕首,正要出 手,耳边突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死丫头!你捣什么鬼!我干!这是什么鬼东西!」

程宗扬抱住那只半人粗细,比自己还高的白色物体,一身的冷汗都淌了出来。

小紫一手攀着船沿,从水中跃出,笑道:「程头儿,你发财了。」

程宗扬惊动甫魂,抱着那根柱子般的东西看了又看,没等他看明白,梦娘讶 异的声音传来,「好大的象牙呢。」

果然,那是一支巨大的象牙,长度超过两米,除了石胖子家的象牙亭,自己 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只的象牙。只不过这只象牙比石胖子家的弧度要大得多,牙身 向内弯曲,仿佛一只牛角。

那只象牙比一个人还重,根部足有人大腿粗细,程宗扬叫道:「水里怎么会 有象牙?这也太大了吧!哪儿来的?」

小紫朝江畔指了指,「那边有好多。还有更大的,不过人家拿不动了。」

程宗扬精神大振,睡意不翼而飞,脱掉衣物道:「我去看看!」

不出所料,那是一片位于水下的泥沼。巨大的象牙呈窝状聚在一处,最大的 长近丈许,小的也有四五尺,层层叠叠堆积着,下面不知有多少。据说大象每个 种群都有一个埋骨的泥淖。大象临死前会独自走进泥淖,尸体分解后,只剩下象 牙。那处水面只有半人深浅,程宗扬怕陷进泥里,不敢细看,片刻后浮上水面, 朝渔船游去。

「发财了!这是象牙窝啊!没想到荆溪居然有大象。」

程宗扬笑道:「死丫头,真有你的!居然让你找到这个宝贝地方。来!亲一 个!」

小紫擦着湿答答的秀发,笑道:「阿梦,让老爷亲亲你。」

程宗扬讪笑两声,一边扯开话题,「这山里居然有大象啊,真古怪。刚才的 声音你听到了吗?难道那是大象在叫?太奇怪了。大象怎么跑到山上呢?还有, 这个象牙弯得也太厉害了。」

小紫拿过他的珊瑚匕首,从象牙上截下一段。程宗扬这才发现象牙内部是中 空的,切出的牙质洁白细腻,没有一点发黄的迹象,比寻常的象牙质地还好。他 掂了掂切下来的象牙块,份量沉甸甸的压手,拿到市面上,也很能卖几个钱。

过了荆溪,浮凌江水势更显浩大,两岸的山峰逐渐变得平缓,由山地变为沼 泽,两岸的密林也被大片大片的芦苇代替。水面漂满浮萍,再往下游,一连几十 里都是望不到尽头的碧绿莲叶,如果换成夏季,可以想像荷花一直连绵到天际的 胜景。

程宗扬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杆渔竿,心情快意之极。昨晚遇到那处象牙窝 之后,他便在江岸上找了棵大树,剥下树皮,刻了一个大大的程字,标明位置, 回来的时候也不愁找不到。里面的象牙至少有几百枚,如果运回去,算是此行最 值钱的意外收获了。

江面已经泛滥得找不到河道,程宗扬也不费心去找,只顺水而行,每隔一会 儿,用竹篙试探河道的深浅。过了沼泽,河道又重新出现。水流比起上游湍急了 许多,如果逆水而行,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身后的船舱内不时发出一声或是清悦或是瘖哑的声音,那是小紫正和梦娘一 道从象牙上取出一段,作成洞箫。

这么大一只好端端的象牙,就被死丫头这么浪费掉,程宗扬不免有些心痛。

不过只要死丫头高兴,哪怕她把象牙都削成牙签呢。

渔船顺流而下,虽然没有船帆,速度平缓,但根本不用费心操控。程宗扬打 了个呵欠,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的鱼竿放在一旁,自己躺在船板上,阳光暖暖晒 在身上,心情一片轻松。

「死丫头,要不要回去?」

「不要。」

「已经出来两天了,回去的时候还得划船,起码得三天。不如我们拿上那些 象牙回去好了。」

「我要你捉只大象给我。」

「别开玩笑了,单象牙就有六七尺,这大象还不得好几丈长?比咱们的船都 大!你就是把它切成几块也装不下。」

程宗扬道:「筠州的事,估计秦桧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后天就是初五,一开 市,还要收购粮食呢。」

小紫回过头,「阿梦,你说回不回去?」

梦娘道:「那边有船呢。」

程宗扬连忙站起身,果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条船,而且还是条渔船,与荆 溪蛮人的独木舟大相迳庭,船上一位渔翁正拿着网捕鱼。

「老丈!」

程宗扬呼道:「这是什么地方?」

渔翁抬起头,远远说了几句,却听不清楚。程宗扬移船靠近,询问之下,才 知道这里已经临近昭南。往下游十几里,便是沐羽城,是山中蛮人与昭南交易的 地方。

「这一带是申服君的封地,你们来时那片沼泽,往年只有荆溪人的独木舟才 能通行。」

渔翁看看他们的渔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宗扬笑道:「我们这是平底的沙船,最适合走浅水。老丈,你方才说的沐 羽城,也是那位申服君的封地吗?」

「可不是嘛。申服君有六七座城,沐羽城算小的,平常只有他家的宰臣来打 理。今天是初三,城里正热闹呢。」

程宗扬问明方位,驾船南下,不多时便驶近一座城寨。

进入沐羽城,已经是傍晚时分,沐羽城临水而建,比起江州和筠州,城中的 建筑显得更加质朴和原始。梁柱虽然精致,上面雕绘着各种花纹,屋顶却大都是 茅草搭成。此时城中欢庆的气氛正达到高潮。一群沐羽城的居民穿着长长的白色 羽衣,打扮成巨大的白鹤,沿着街道翩然起舞。满城居民都涌上街头,手里捧着 笙竽,跟随着羽鹤边歌边舞,将欢乐的气氛洒遍全城。

沐羽城常有外地客商,城中居民对外来人并不在意,也没有人过来盘问,让 程宗扬有时间能从容观赏这座充满原始风情的城寨。

与江州和筠州相比,最大的差别是沐羽城没有官府衙门,只有一座驿馆。每 年夏季,申服君的家臣会来一趟,收取赋税。收税模式也是单纯的人丁税,按每 户人丁多少收取,未成年的儿童和女子收取一半,外地人居住不满一年的免收。

城中也没有客栈,外来的商人大多在城内的民家借住,还有一少部分住在驿 馆。

由于是新年,客商大多返乡,城中欢庆的人群都是本地人。

程宗扬猜测,昭南实行的是封君制,封君类似后世的土司,对外服从于昭南 的君主,对内则是一方诸侯,实行自治。由于没有严格的官吏制度,这种松散的 统治模式对周围的蛮族颇有吸引力,难怪荆溪蛮宁肯多走两日的水路,到沐羽城 来交易。

在香竹寺出了那档事之后,程宗扬带小紫和梦娘出来,都记得让她们戴上面 纱,因此也没有吸引多少目光。他们随着人群走了一圈,意外地看着一座楼阁, 虽然只有三层,但矗立在一片茅草屋顶间,不啻于鹤立鸡群。城中的居民对那座 楼阁也十分尊敬,打扮成白鹤的舞者汇集在楼阁前,歌舞多时,终于院门打开, 出来一乘肩舆。

那肩舆由四名年轻的女子抬着,四周垂着白纱,里面隐约坐着一个曼妙的身 影。

两名老者恭敬地走上前来,像敬拜神只一样用额头触了触白纱。接着一名少 女从肩舆后走过来,她双手捧着一只银盘,盘上覆着一方锦帕。那少女年纪不过 十七八岁,穿着一袭白色的锦服,衣襟和袖口翻出一圈白色的裘毛,容貌秀丽, 皮肤有着水乡女子特有的白嫩,整个人温婉如水。

那少女一出面,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显然在沐羽城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望。

「沐羽春夏每多瘴气,」

那少女道:「我当日求得仙丹,列位辟瘴祛邪,多受其福。但仙丹有时而尽, 如今云中仙子光临沐羽,赐下仙方,在阁中烧炼七七四十九日,终得圆满。」

说着少女取下锦帕,露出银盘中数百颗珍珠大小的红色丹药。

两名老者抬掌施礼,小心地取了一颗,然后高高举起。人群发出一片欢呼, 纷纷道:「君姬恩德!」

少女嫣然一笑,「这是云中仙子的恩德。」

人群拥过来,争相去触摸肩舆,似乎只要能摸到一星半点,就能得到神明的 赐福。

施药的少女退开一步,然后举起银盘,将丹药倾入人群,众人欢呼声愈发响 亮。程宗扬好奇心起,让小紫和梦娘待在一旁,自己挤过去,也捞了一颗。其他 人得到丹药,都小心地贴身收好,程宗扬没那么多忌讳,咬开舔了舔味道,与祁 远以前带的药酒有点相似,似乎没有什么出奇的。

就在这时,一只玉手分开肩舆的白纱,露出一张姣丽的面孔。她戴着一顶玉 冠,身上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道服,黄昏的阳光映在她面孔上,美貌得宛如一尊仙 子。那仙子对刚才施药的女子说句什么,然后放下白纱。

惊鸿一瞥间,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涌到头部,两侧的太阳穴霍霍跳动, 几乎听不到周围的欢呼声。

什么云中仙子,原来是这贱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居然 躲在这里!真是上天开眼,新年佳节给自己送了份大礼!

外面的人群让卓云君心神一阵不安,她掀开轻纱,对自己的弟子吩咐几句, 申婉盈随即让门人将肩舆抬回,然后闭上门。

「师傅,你怎么了?」

卓云君一手支着额角,然后摇了摇头,「外面太闹,吵得有些头晕。」

申婉盈笑道:「师傅喜静,耐不得吵闹。自从盈儿依师傅的方子制成去瘴气 的丹药,沐羽城的人都把我们太乙真宗的人当成神仙。眼下正逢新年,师傅又正 好在这里,让他们见见师傅这样的神仙中人,也是他们的福气。」

「人多眼杂。太招摇了不好。」

「师傅是担心蔺教御他们吧?师傅放心好了,我爹爹已经说了,过完年,就 在宗阳城建一座太乙真宗的道观,请师傅前去。」

听到宗阳这两个字的谐音,卓云君手指禁不住微微一颤。申婉盈是申服君的 女儿,六岁时拜在自己门下,是自己最得力的弟子。两年前,她学成离山,回到 申服君的封地宗阳。

太乙真宗在唐国和宋国势力极强,晋国又无法隐身,因此卓云君从建康逃离 之后,便来到六朝中与诸国联络最少的昭南。

到了宗阳之后,她才知道申婉盈已经在沐羽城设了一处道观。沐羽城邻近蛮 荒,地僻人稀,正是躲避太乙真宗和那个人追踪的绝佳地点。卓云君只告诉弟子 自己因为掌教与蔺采泉起了冲突,不愿再回龙阙山,申婉盈对师傅的出现喜出望 外,不疑有他。她身为申服君的女儿,在城中倍受崇敬,无论什么事,只需吩咐 下去,顷刻即办。卓云君便在沐羽城隐居下来,耐心地恢复自己的修为。

和申婉盈说了几句,卓云君回到楼上自己的静室,盘膝打坐。她始终不知道 那个少女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内息牢牢制住。两个多月来,无论她用什么手 段,都无法解开。这件事涉及到自己失手被擒的屈辱经历,卓云君对自己的弟子 也没有多说,只说冲突中略受了些伤,需要调养一段。

夜色渐浓,卓云君将那缕游丝般的真气纳入丹田,默默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有 什么疏漏。

耳边传来「嗒」的一声轻响,接着室内亮起灯光。卓云君皱了皱眉,不悦地 说道:「盈儿,为师修炼的时候不要来打扰。」

「嗒」的一声,又一盏油灯亮起。卓云君回过头,身体顿时一僵。

程宗扬将那株铜制的七盏灯树一盏一盏点亮,然后放下火褶,轻松地坐在椅 中,微笑道:「卓贱人,不认得我了吗?」

卓云君脸色变了几变,最初的震惊之后,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似乎想放手 一搏,接着又犹豫起来。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真气蓄势待发,虽然这贱人被小紫下过禁制,但时隔 多日,谁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解开禁制。如果她功力恢复,以她太乙真宗六大教御 之一的修为,自己能不能逃出这间静室都不好说。

卓云君脸色渐渐变得灰白,半晌才牵了牵唇角,说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丝毫不敢松懈,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不错不错,还知道你是我的 奴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卓云君沉默片刻,然后低声道:「她呢?」

「托你的福,还没死。」

卓云君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程宗扬扬起脸,「卓贱人,见着主人还不过来?」

卓云君抬手拨了拨发丝,忽然手腕一翻,露出袖中一柄尖刀,紧紧抵在自己 心口,惨然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她身上的焚血诀只有我才能解开,你若逼 我,我便杀了自己!让她受一辈子苦!」

程宗扬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哈」的笑了一声,然后道:「好啊,记住用力 点,免得一刀扎不死,还得让我再给你补一刀。我来帮你数:一,二,三……」

卓云君咬紧牙关,手腕却禁不住微微战栗,程宗扬刚数到「五」她手指忽然 一松,尖刀掉在地上,接着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卓云君摆出自尽的样子,程宗扬就知道自己赢定了。他冷冰冰道:「你要肯 死,早就死了!你下面有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还跟我装什么烈女!贱人,给我 爬过来!」

卓云君身子颤抖着,片刻后终于抛下矜持,四肢着地地爬到程宗扬脚边,然 后扬起玉脸,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程宗扬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膝上,一手伸进她的衣襟,先送过一缕真气,探明 这贱人的身体仍然受着禁制,比起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这才 放下心来,握住她饱满的雪乳。

卓云君肌肤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悸而绷紧,微微有些冷汗,摸上去又滑又凉。

不过她双乳仍是一样敏感,只揉捏几把,乳头便硬硬翘起,在掌心中滑来滑 去。

「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一个拜过妓馆的祖师爷,作过娼妇的 逃奴,居然戴顶玉冠就冒充仙子。」

程宗扬嘲笑道:「卓贱人,把衣服脱掉!」

卓云君玉脸时红时白,明知道主人要在静室里作什么,也无法违抗,她双手 解开衣带,然后挽住衣襟,慢慢脱下。

门上忽然轻轻一响,申婉盈的声音道:「师傅。」

卓云君浑身一震,张口欲喊,程宗扬手指比她更快,闪电般在她颈侧一拍, 封住她的哑穴,然后身体一滑,游鱼般掠过丈许的距离。

卓云君眼角微微跳动,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险一搏。两个多月不见,主 人的修为又精深了许多,这一跃已经有了第五级的实力。

程宗扬先推了一下门,然后拉开门闩。申婉盈毫无戒心地推门进来,突然劲 风袭体。申婉盈一手托着木盘,一边侧肘封住袭来的手指。肘指相交,一股灼热 的真气从曲池穴透入,顷刻间整条手阳明经络的穴道都被制住,身体顿时一软, 失去反抗能力。

这股真气自己虽然没有接触过,但纯正精微,与自己所学同出一源。申婉盈 本身修为不弱,但心里先入为主,以为是师傅试探自己的修为。她嗔怪地说道: 「师傅……」

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

程宗扬顺手封住她的哑穴,接着一手接住她手中掉落的餐盘,一手搂住她的 腰肢,抬脚掩上门,踢上门闩。

申婉盈先是一脸茫然,待看清室内的情形,不由目露惊恐。自己的师傅软绵 绵跪坐在椅上,道袍褪下半边,露出两只高耸的乳房,其中一只白腻的乳球还留 着发红的指痕,似乎刚被人用力抓捏过。

程宗扬把餐盘放到案上,然后拉过另一张椅子,让申婉盈坐好,看着卓云君 道:「卓贱人,这是你的弟子吧,果然是水乡女子,很水灵嘛。」

卓云君哑穴松开,不等呼吸顺畅,便喘息着说道:「不……不要……她是申 服君的女儿……」

「是吗?那要看你乖不乖。」

卓云君用耳语般的声音乞求道:「求你……不要让她看到……」

程宗扬微笑道:「是不是要让你妈妈来,你才听话呢?」

卓云君浑身一抖,立即噤若寒蝉。

程宗扬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申姑娘,真不巧让你撞见。不过你师傅是 我的逃奴,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关系。卓贱人,你说对不对?」

卓云君仍沉浸在对小紫的恐惧中,半晌才应道:「是……」

申婉盈丹田被制,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她勉强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丝毫 声音。申婉盈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师傅会被人制住。她追随卓云君多年,深 知自己师傅性烈如火,就连门中的教御也毫不假以辞色。可在这个男子面前,却 仿佛丧失了所有的骄傲。连师傅都失手被擒,这个男子的修为究竟有多深?还有 他用的功夫,为何与太乙真宗如此相像,而且还高明了许多?

申婉盈脑中翻翻滚滚都是疑问,却见那男子毫不客气地扯住师傅的道袍,从 头到脚剥了个干净,扔到一旁。

那男子笑道:「你们师徒情同母女,有什么好害羞的?申姑娘,瞧瞧你师傅 这一身白肉,光溜溜又白又结实,很诱人吧?」

卓云君默默承受着主人的羞辱,心里却都是小紫的身影,想到她将给自己带 来的苦楚,身体就不由一阵战栗。如果换作是小紫,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低 贱的举动,来讨好和迎合那位主人。

程宗扬打定主意要狠狠羞辱这贱人,没想到申婉盈会误闯进来。正好也不用 和她客气,便当着她弟子的面,把这贱人仙子的面纱撕得粉碎,让她门下弟子看 看这位师傅下贱的一面。

「申姑娘,看你师傅的大白屁股,又圆又翘的,够不够浪?」

程宗扬拍着卓云君的屁股道:「第一次给你师傅开苞的时候,你师傅这只大 白屁股下面衬着白绫,一边淌着落红,一边还念着《太上感应篇》道法不是一般 的精深呢。卓贱人,再念一遍来听听!」

卓云君赤裸着白光光的肉体跪在椅子上,她背对着两人,一边翘起丰满浑圆 的大白屁股,任他拍打玩弄,一边念道:「太上有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 恶之报,如影随形……」

申婉盈一双妙目怔怔看着师傅,脑中一片空白。

程宗扬笑道:「说到给你师傅开苞,你这个贱贱的师傅可有一只上好的美穴 呢。」

程宗扬抓住卓云君的臀肉,将她白生生的雪臀扒开。卓云君喉头哽了一下, 本能地想要躲避,最后还是认命地抬起屁股,将自己最羞耻的部位展露出来。

旁边的灯树将卓云君的肉体映得纤毫毕露,从后面看去,卓云君的白臀丰腴 圆润,肌肤没有半点瑕疵,宛如一团白腻腻的凝脂。在她臀间,那只性器微微隆 起,白美而饱满的阴唇软软合并起来,中间是一条细细的红肉。

一双手伸过来,接着身体仿佛被猛然打开,卓云君僵着身体,感受着他粗暴 地将自己玉户剥开,把自己性器内部的淫状展现在弟子面前。

「看到了吗?你师傅的浪穴外面又肥又嫩,里面的肉眼却又小又紧。这种穴 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凤眼。既漂亮好看,最适合像这样握在手里揉捏把玩,而且 还有个好处,这种穴眼小穴浅,插进去,很容易就顶到你的师傅的花心。以前你 师傅给我当奴婢侍寝的时候,每次都乖乖趴好,我骑在她屁股上,每干一下,你 师傅的凤眼美穴就是一紧,接着那只大白屁股一抖,干几下就水汪汪的……」

说着程宗扬并起双指,往卓云君的嫩穴中一送。卓云君低叫一声,那只凤眼 嫩穴猛然收紧,红嫩的穴眼紧紧夹住他的手指,浑圆的白臀一阵哆嗦。

程宗扬按住她的屁股,在她穴内掏挖几下,然后「啵」的拔出手指,把湿滑 的液体抹在她屁股上,笑道:「卓贱人,乖乖把屁股扒开,让主人在你淫贱的凤 眼穴里干一回!」

卓云君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像玩物一样被主人摆弄性器,自己最后一 点尊严也被粉碎,无以言状的羞耻感使她仿佛在炼狱中煎熬。这样羞耻的举动她 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但那是在建康,自己的淫态只被主人看到。而这里还有自己 的弟子。她不知道婉盈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今夜之后,自己尊严的师道形像就仿 佛坠落在岩石上的水晶,再也无法挽回。

卓云君两手伸到身后,慢慢抱住屁股,将丰腴的臀肉朝两边分开,凤眼穴小 巧而紧凑的穴口在灯光下像花蕾一样绽放开来,带着湿滑的水光,微微颤动着, 暴露在主人怒涨的阳具下。

程宗扬挺起阳具,对着卓云君红嫩的穴口猛干进去。富有弹性的蜜穴被粗硬 的肉棒猛然顶入,龟头重重撞在浅露的花心上。卓云君下体一阵酸软,蜜穴随即 收紧。程宗扬第一下就来了个尽根而入,龟头顶住她的花心重重撞了几下。卓云 君咬住红唇,鼻腔发出低低的叫声。

程宗扬按住她的腰肢,迫使她臀部抬起,每一下都完全捅入她的嫩穴,将那 只凤眼塞得满满的。卓云君肥美的阴唇朝两边张开,露出里面红腻的美肉。随着 肉棒的进出,她紧窄的穴口被带得翻进翻出,淫液点点滴滴溅洒出来。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上百下,然后用力拔出阳具。卓云君白净的手指紧紧扒着 臀肉,红艳欲滴的穴口向外鼓起,像拔出一个塞子般,发出「啵」的一声,然后 从圆张的蜜穴中淌出一股淫水。

程宗扬将卓云君翻过来,让她按住椅背,下身向前挺起,然后抬起她一条白 美的玉腿,把阳具送到她体内。

申婉盈这时已经看出来,自己的师傅并没有受制,手脚都活动自如。可她却 像个卑贱的女奴般,顺从地与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作着令人羞耻的接触,没有丝毫 反抗。眼前的一切完全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申婉盈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一个令人 羞耻而且恐惧的噩梦,无法醒来。

那男子调笑声不断传来,而自己尊敬的师傅却迎合着他的调笑,时而挺起下 体与他交媾,时而耸起双乳,让他揉捏玩弄。师傅的面孔看起来如此熟悉而又陌 生,申婉盈几乎没有办法将这张面孔和那具肉体正在做出的举动联系起来。

那男子赤身露体,裸露出精壮的躯干,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块块隆起,轮廓分 明。他像神只一样将师傅压在座椅上,随着身体的起伏,腹部肌肉不住运动,仿 佛蕴藏着无穷的精力。在他胯下,那根阳具像标枪一样坚挺,棒身上鼓涨着蚯蚓 般的血管,看上去狰狞而又凶恶。

而师傅却带着笑容,在他身下分开雪白的双腿,上身平躺,敞露着腿间的玉 户,用她最柔软最娇嫩的部位承受着男子粗暴的侵犯。随着男子身体的起落,师 傅下体不时闪露出来,白玉般的股间溅满清亮的液体,中间那只被男子称为凤眼 的蜜穴红艳艳张开,像一只小嘴,不停吞吐着粗大的肉棒。

那男子双手放在师傅胸前,肆意玩弄着那对白光光的乳球。师傅似乎已经忘 了近在咫尺的弟子,那男子每次抚摸,都令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叫。申婉盈 不知道师傅被天女酥浸泡的双乳早已变成一对敏感无比的淫肉,她看着男子那双 手掌,心里的惧意越来越强烈。

刚开始卓贱人除了惊惧以外,还有那么一点羞忿,但随着自己的侵入,她似 乎找到了在建康的那段日子,身体越来越顺从,甚至开始知道迎合自己的进入。

程宗扬两手捻住她的乳头,下身顶住她的阴阜,以极快的动作用力抽送。

蜜穴在快速的磨擦间,温度迅速上升,柔腻的花心在龟头的撞击下收缩着不 住颤抖。忽然卓云君咬住唇,发出一声仿佛带着哭腔的闷哼,当着徒弟的面开始 泄起身子。

程宗扬紧紧顶在她高潮的蜜穴中,阳具不时挺动,让她高潮更加强烈,持续 的时间更久。卓云君双腿分开,绷紧的脚尖点住地面,那只被阳具撑满的凤眼美 穴不停抽动,吐出湿滑的淫液。

卓云君一边泄身,一边紧紧搂住程宗扬的腰,在他耳边颤抖着小声道:「她 是处女……」

程宗扬眼神一利。卓云君耳语道:「破了她的身子……不然我们的名声就全 毁了……」

「她是你的徒弟,对你忠心耿耿。卓贱人,有你的啊,连这样的徒弟也要拖 她下水?」

「拖她下水,今天的事就不会泄露出去。我知道盈儿,你破了她的身子,她 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这贱人一边被干得高潮,一边还不忘把自己的弟子推进虎口,这份果决和不 留情面,自己还差了老大一截。不过卓贱人说的没错,如果自己只当着申婉盈的 面干了卓云君,卓云君的师道尊严破碎无余,申婉盈对这位师傅再忠诚,也不免 在心里埋下根尖刺。就算她还认这个师傅,卓云君也没有面目再去面对这个看尽 自己耻态的弟子。如果把申婉盈也拉下水,师徒俩就平衡了。当然,把卓贱人师 徒俩放在一块搞,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七章掌教伏威

卓云君的高潮持续了将近两分钟,程宗扬又狠狠挺动几下,干得卓贱人低叫 连连,才拔出阳具。

程宗扬狞笑道:「卓贱人,真不巧,你这位弟子看到她不该看的。为了免得 走漏风声,我只有一剑杀了她!」

申婉盈通红的面孔一下变得苍白。她正是如花年纪,就这样被恶徒杀死,无 论如何也不愿意。

「不要!」

卓云君哀求道:「求求你放过她……她不会往外说的……」

「嘴巴长在她身上,又不是你身上!少废话!再啰嗦我连你一块杀!」

申婉盈心头不住战栗,眼看着师傅哀求半晌,那个凶恶的男子终于改变了主 意,他打量了自己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想留她性命也容易……」

申婉盈心头的大石刚落下,便听到那男子狞笑着说道:「叫她也乖乖地让我 快活快活!」

申婉盈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又涨得通红。

卓云君婉言道:「主人若想寻乐,便用奴婢的身子好了。奴婢伺候主人是应 当的,盈儿年幼无知,请主人饶过她吧。」

那男子把师傅往椅上一推,用力挺入,只顶弄几下,刚泄过身的师傅就承受 不住,脸上露出痛楚的神情。

那男子嘲笑道:「好没用的贱人,再强撑下去,不怕我活活干死你?」

卓云君白着脸,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吃力地说道:「只要能替下盈儿,我这 当师傅的,宁肯一命换一命。」

申婉盈心头一阵激动,禁不住流下泪来。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这贱人,难怪能混到太乙真宗的教御,如果没有自己,以 卓贱人的手段,也够蔺采泉喝一壶了。

「少啰嗦!主子这会儿阳精未泄,火气正旺!小心我给你这位漂亮徒弟来个 先奸后杀!哼哼,你费这么多唇舌,不若教她好生服侍我,如果服侍得我高兴, 说不定还留她一条性命。想明白了吗!」

卓云君还在哀求,申婉盈颈下的穴道忽然松开,脱口道:「师傅!徒儿答应 了!你千万别伤了身子!」

「徒儿……」

卓云君挣扎着过去,与申婉盈抱头痛哭。

半晌,卓云君收起眼泪,「师傅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位程公子,是我们太乙 真宗新任的掌教。」

申婉盈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卓云君柔声道:「程公子得到上一任掌教,紫阳真人亲传的九阳神功,手里 又有掌教的亲笔书信,自王掌教仙逝后,便是我太乙真宗的主人。不合师傅心高 气傲,未曾将主人放在眼里,一连三次都完败在主人手下。师傅做错了事,心甘 情愿接受主人的惩罚,可是好徒儿,你又何苦呢?」

申婉盈惊愕半晌,眼神变得又敬又畏。原来是掌教真人,怪不得以师傅没有 受制,也毫不反抗。想到那男子是掌教真人,刚才师傅种种无法理解的姿态,此 时在她眼中都成了对宗派的忠诚和奉献。

程宗扬心里啧啧连声,这段话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卓贱人还真会把握弟子 的心理。她亲自开口认定自己的身份,由不得她门下弟子不信,轻易就把这少女 骗得服服帖帖。

「掌教才华横溢,修为高深,年纪又轻,能够得到他一星半点的传授,便是 我等之福。不是师傅不肯,终究你还是处子之身,那些双修的法门,你如何又能 学得?」

申婉盈忽然脸上一红,含羞垂下眼睛。

卓云君摇了摇头,「你若愿意,也便罢了。我太乙真宗门人十万,又有几人 能有机会与掌教真人双修呢?」

说着她回过头,柔声说道:「盈儿已经肯了,多谢主人成全。」

申婉盈身上的穴道还没解开,卓云君无力解穴,于是退到一旁,一边朝程宗 扬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意。

外面忽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说得真好听呢,卓美人儿。」

卓云君脸上突然一白,再没有丝毫血色。

小紫轻盈地走进静室,笑吟吟道:「卓美人儿,你又漂亮了呢。」

卓云君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恐惧,接着伏下身,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 妈吉祥……」

「妈妈吉祥,你也吉祥。」

小紫笑道:「这是你徒弟?好漂亮的小姑娘。」

申婉盈讶异地看着这个精致如玉的绝色少女,然后向师傅投过求助的眼神。

卓云君咬了咬牙,「这是紫姑娘,也是我们太乙真宗的主人。」

申婉盈从未见过这样的称呼,心里更为错愕,却无法再问。小紫笑道:「你 徒儿被封了穴道,卓美人儿,你不帮她解开吗?」

卓云君道:「主人亲手点穴,奴婢不敢擅解。」

「原来是这样啊。」

小紫笑靥如花地看着她,眉眼间似乎没有丝毫怒意。

卓云君却知道自己这次大败亏输,再难有机会逃脱。小紫笑得越开心,自己 的下场越凄惨,若是被她痛骂甚至痛殴一番,反而有一线生机。

不等主人开口,卓云君便道:「掌教真人,紫妈妈,卓奴门下弟子盈儿,自 愿服侍掌教真人,伏请掌教真人允许。」

程宗扬抱着手臂走过来,胯下阳物硬梆梆挺起,龟头紫红发亮,引得申婉盈 一阵脸热心跳。

上下打量了申婉盈一番,程宗扬挑起唇角,「很好。」

小紫用指尖挑起申婉盈下巴,然后笑道:「不用怕,让你师傅来服侍你。」

卓云君将申婉盈抱到静室中央的蒲团上,然后抽下她的衣带,将她的锦服褪 了下来。被自己视若母亲的师傅宽衣解带,申婉盈脸色越来越红。围在领中的裘 领分开,寒意浸入肌肤,忽然间身下一凉,贴身的亵裤已经被师傅除下,露出两 条白生生的玉腿。

申婉盈低叫一声,双手急忙抱住身体。她小腹白滑而平坦,白美的双腿并在 一处,腿缝中露出几缕柔软而黑亮的耻毛。往上是纤细的腰肢,洁白的胴体和圆 鼓鼓的乳房。她玉脸飞红,面孔害羞地扭到一旁,身体微微颤抖。

卓云君一边伏身帮徒儿除去鞋袜,一边翘起浑圆的雪臀,将自己光溜溜的大 白屁股和水汪汪的凤眼美穴展露在主人面前。

这是雌兽表示臣服的姿态,这种姿态将最重要的性器官暴露给对方,完全放 弃了对自己的保护,表明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性,同时也把性权力交给对方。

她的姿态很快起到效果,当臀部受到第一次撞击,卓云君暗暗松了口气,知 道在主人对自己的肉体失去兴趣之前,自己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小紫一脚踩住卓云君的雪臀,白花花的臀肉在她脚下抖颤着滑来滑去,那只 凤眼美穴随着臀肉的颤动不住开合,滴下清亮的淫水。

卓云君将弟子的衣袜脱除干净,柔声道:「好好服侍主人,掌教真人是我太 乙真宗的神阳,用心承受掌教真人的恩泽。」

申婉盈羞怯地点了点头。

小紫笑道:「你是师傅,不教她怎么会呢?」

卓云君明白过来,笑道:「盈儿,师傅来教你。用心学哦。」

卓云君挽住少女的双膝,朝两边分开。申婉盈咬住嘴唇,脸上红得仿佛火烧 一样,双腿微颤着被师傅拉开。

她性器干干净净,乌黑的耻毛,白嫩的肌肤,红润的蜜肉,色泽分明。她阴 阜隆起,阴唇软软的,微微分开,散发出处子的芬芳,里面是浅嫩的红色。

「盈儿,还记得《道德真经》么?真经有云: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 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以前你说不懂,师傅也没有给你讲。今 日师傅告诉你……」

卓云君抚住申婉盈的玉户,轻轻一按,「这个便是你的玄牝了。勤字通尽,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女子的阴门,是天地的根本,绵绵不绝,用之不尽。」

「大易有云:一阴一阳谓之道。若想修行精深,必从阴阳着手。当日讲丹诀 时,为师说过鼎炉,你的辟瘴丹药便是从鼎炉炼出。但鼎炉不仅是器用,以身体 为鼎炉,修炼元丹,便是内丹之法。」

「一阴一阳鼎内存,灵龟入炉深更深。主人的阳物便是灵龟,盈儿的阴门便 是玉鼎。玄关诀说:玄关一玄通真诀,干坤辟破蓬壶阔。黄庭有个元翁客,抱琴 侍守天边月。二水清兮三水浊,金花开,兑头缺,峨嵋山上紫霞飞,霞飞化了红 炉雪。龙吟逼,虎啸迫,灵龟吸尽金乌血……金乌是至阳之精,盈儿只需打开阴 门,让主人的灵龟进入鼎炉,待掌教真人阳精注入,便是与主人同修秘法。」

小紫笑道:「卓美人儿,你的修为好精深呢。」

程宗扬听得似懂非懂,虽然自己练过太乙真宗最高明的功夫,但卓云君这一 大段究竟是真的,还是蒙骗人家无知少女,自己也分辨不出,但估计八成都是蒙 的。

申婉盈却听得目眩神驰,师傅这番话仿佛给她打开一扇大门,原来熟悉的经 文口诀,突然间有了崭新的含义。正思索间,忽然她娇躯一颤,却是被师傅的唇 舌含住阴户。

小紫把卓云君的面孔推到申婉盈下身,吩咐道:「里里外外都要舔到哦。」

卓云君玉脸埋在徒儿股间,细细舔舐起来,将她柔嫩的性器舔得湿润。申婉 盈身体像触电般颤抖着,下身传来奇妙的感觉,眼神越来越迷离。

沐羽城悄然进入深夜,夜色下的茅草屋有着图画般美感,静谧而又安祥。城 中唯一一所楼阁,此时却未曾入眠。

楼阁上的静室内,两具美妙的女体并肩躺在一处,左边是一个三十许人的美 妇,她玉体裸裎,一身白肉光滑紧凑。右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同样一丝不 挂,洁白的肌肤显得更加柔嫩。那美妇似乎刚欢好过,下体淫液横流,充血的穴 口微微鼓起。旁边的少女玉户也一片湿滑,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在她们面前,是一男一女。男的浑身赤裸,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女的穿着 一袭紫衣,绝美的面孔仿佛夜间精灵般姣美而精致。

「师傅和弟子差不多高呢。不过师傅的奶子大很多,小徒儿要努力哦。」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卓贱人的奶头比弟子深好多呢。」

「那当然啦,卓美人儿被你搞过那么多次,泄身的时候奶头都快要涨碎了, 颜色当然深了。」

美妇一边任他们观赏着品头论足,一边柔声道:「妈妈叫女儿卓奴好了,女 儿只是主人的奴婢,当不得美人儿。」

小紫笑道:「谁不知道卓教御是个大美人儿,有什么好谦逊的?卓美人儿身 子好白哦。」

「师徒两个皮肤都很白嘛,不过徒儿的更水嫩一点,师傅的虽然不够嫩,但 够光够滑,很出色的白肉美人儿嘛。」

「卓美人儿,刚才说你下边叫什么名字啊?」

「凤眼。」

卓云君两根食指按住阴唇,将秘处分开,「奴婢穴口生得小巧,里面又浅, 主人说叫凤眼穴。」

「真的呢,做师傅的小穴多生了那么些年,反而比徒儿还小呢。」

申婉盈垂下眼睛,忽然下体一凉,嫩穴敞开,柔嫩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她 颤声低叫道:「师傅……」

卓云君柔声道:「盈儿,让主人看看你的鼎炉。」

说着她抬起眼,对程宗扬道:「掌教真人,你看盈儿的小穴像不像两片红莲?」

「好漂亮的红莲,卓美人儿,你徒儿的小穴比你的要鲜嫩呢。」

小紫笑着将两女的身子放在一处评论比较,然后宣布道:「卓教御这个大美 人儿是我的。那个给你好了。」

程宗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俯身握住少女的小腿。申婉盈心如鹿撞,神情间 露出一丝紧张。程宗扬朝她一笑,「别怕,你师傅被我搞过那么多次也没事。不 过你是第一次,破身的时候会有点痛。」

申婉盈小声道:「多谢掌教……」

程宗扬分开她的双腿,俯身将龟头顶在她红莲般的嫩穴中,轻轻一送。

「啊!」

少女痛叫一声,颦起眉头。

被卓云君舔舐过的穴口一片湿滑,阳具顺利挤入穴口,硬梆梆捅进蜜穴,顶 在少女未曾开苞的娇蕾上。程宗扬微微退了半寸,接着用力插入。

申婉盈只觉下身一阵剧痛,那根肉棒已经硬生生破体而入。程宗扬将她双腿 压在身前,两手抱住这个温婉如水的少女,阳具像铁棒一样,深深干入少女未曾 人事的嫩穴。

申婉盈咬住嘴唇,掌教的灵龟在自己娇嫩的玉鼎中来回抽送,带来一波又一 波的痛楚。她勉强承受着片刻,忍不住道:「好痛……掌教真人……盈儿受不住 了……」

「你师傅的第一次,是被我们两个一起开的苞,痛得她险些晕过去。你看她 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痛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女孩子嘛,痛一次就好了。」

申婉盈泪眼模糊地看过去,只见自己师傅白光光的美腿大张着,正露着红艳 的嫩穴,被那个精致的小姑娘插弄。那小姑娘腰间系着一条皮革,皮革上挺着一 根半尺多长,通体洁白的物体,却是一根象牙制成的圆棒。圆棒顶端刻着一个栩 栩如生的乌龟头,吻部微张,露出尖尖的舌头,这会儿正在师傅凤眼美穴小巧的 穴口内不停进出。

「这根象牙杵还是刚做好呢。卓美人儿,好好伺候它哦。」

「多谢妈妈,」

卓云君挺起下身,一边迎合象牙杵的进出,一边道:「妈妈的象牙杵好精致 ……」

小紫腰肢一挺,粗圆的象牙杵重重捅入美妇体内。卓云君蜜穴被棒身塞得满 满的,淫液被挤得从穴口溢出,下体水汪汪一片湿泞。

小紫笑道:「卓美人儿,你看象牙杵上是不是还缺什么呢?」

卓云君望着插在自己腹下的象牙杵,勉强道:「没有……」

「缺符咒啦!」

小紫「啵」的一声,把滴着淫液的象牙杵从卓云君体内拔出,然后放到她面 前,笑道:「要刻上符咒才好玩。你说是不是?」

卓云君脸色微微发白,勉强道:「妈妈说的是。」

「你们太乙真宗的符咒,刻什么好呢?五行诀好不好?」

卓云君轻声道:「女儿修为未复,只怕刻上符咒也无法生效……」

小紫笑吟吟道:「你的焚血诀还是挺厉害呢。」

卓云君连忙道:「女儿知道了。」

她咬了咬唇瓣,「只是……只是……五行诀是格斗的杀着,从来未曾用到这 里过……」

「只有我才这么天才,想到用五行诀帮你修炼鼎炉。还不谢我?」

卓云君只好道:「谢谢妈妈。」

卓云君接过珊瑚匕首,将五行诀的符咒刻在象牙杵上。当她刻下最后一个字 符,小紫将她手掌往匕首锋刃上一搪,鲜血立刻涌出,将新刻的符文染得殷红。

片刻后鲜血渗入刻痕,杵身恢复成象牙洁白的色泽。

卓云君双腿笔直伸开,像触电一样剧烈的抖动着,淫液从紧窄的穴口涌出, 将身下的蒲团浸得湿透。象牙杵光滑的表面刻满符咒,变得凹凸不平,随着杵身 在穴中起落,身体无法自制地作出剧烈反应,把她所有的矜持都尽数撕碎。

卓云君完全不知道小紫是如何摧动五行诀的,她只能感觉到那根象牙杵上五 行不住变换,进入时坚如钢铁,仿佛要将自己的蜜穴捣碎,拔出时又宛如生出无 数细小的藤蔓,将自己穴内的蜜肉扯得脱出。忽然间棒身变得其冷如冰,棒端的 龟头顶在自己花心上,传来冰凉入骨的寒意,让花心抽动着缩成一团,接着又变 得火热,整只蜜穴都好像要被烫化一样。最让她无法承受的是象牙杵运行到土诀 的时候,棒身变得重逾千斤,自己小巧的蜜穴仿佛被一只拳头硬插进来,每一道 细小的褶皱都被紧紧塞满。

白色的象牙杵一端连在少女腹下深棕褐色的皮革上,一端插在美妇红嫩柔腻 的蜜穴中,那只小巧的凤眼美穴宛如泉眼,淫液顺着棒身不断涌出,水量惊人。

随着象牙杵在肉孔中进出,上面新刻的符文微微闪动光泽,白、青、黑、赤、 黄五种颜色在符文的刻槽中不停流转。浸过淫水和鲜血的符咒仿佛与她的血脉连 为一体,游走在她肉体承受能力的极限边缘。卓云君感觉自己就像在被五个不同 禀赋的巨人同时奸淫,每次她都觉得自己这回再无法承受,将会受到无法治愈的 伤害,但当棒身再次进入,她都发现自己的蜜穴仍然完好如初,和最初一样敏感 而完整,只有肉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

旁边的申婉盈咬住手指,纤细的眉头拧紧,破体的痛楚使她眼睛湿湿的,充 满泪光。卓云君门下都是女弟子,申婉盈第一次与异性接近,便裸裎相对,肌肤 相亲,而且对方又是掌教的身份,无论身体和心理都带来巨大的震撼。程宗扬感 受到她的紧张,刻意放慢了动作,缓缓抽送。

男子强壮的身体压在身上,结实的肌肉磨擦着自己的肌肤。在他强壮的身体 下面,一根粗硬的肉棒以稳定的节奏在自己紧狭的蜜穴中进出,渐渐的,下体的 痛楚虽然仍旧强烈,羞处却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玉鼎内有一朵花蕾,在灵 龟的顶弄下悄然绽放。身体如同在月夜下的小船上顺着潮水时浮时沉,感觉时而 清晰,时而朦胧。

恍惚中,耳边传来一阵叫声。申婉盈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师傅在尖叫。申婉 盈从未见过师傅这样失态的样子,她仰面躺在一只蒲团上,双腿大张着,被那个 少女侵入下体。那少女用的象牙杵比掌教的阳具略细一些,但师傅的反应却比自 己强烈百倍。她白滑的肉体不停起伏,腰肢扭动着,竭力挺动下体,她股间敞露 的蜜穴色泽愈发娇艳,充血的蜜肉宛如怒放的鲜花,湿淋淋翕张开合。

卓云君发出的叫声在室内回荡,这间静室四面都张挂着帷幕和壁毯,隔音效 果极好,楼阁内隔了她们师徒也没有其他人,叫得再大声也不虞被人听到。她双 手握住自己的丰满的乳房,白腻的乳球被捏得发红,一边尖叫一边抛动下体,那 只浑圆的雪臀被淫水浸透,挺动时像淌水般汁液乱滴。

申婉盈望着失态的师傅错愕地张开嘴巴,忽然身下一痛,却是被掌教真人尽 根而入。

掌教真人用嘲讽的语气道:「看到了吗?你把师傅当成云中仙子,其实到了 床上,这仙子就露出本相,着实比娼妇还淫浪几分。」

小紫转过眼睛,笑道:「你师傅是在练双修法,这支象牙杵,正好来炼她的 玉鼎。人家趴着好累,卓美人儿,来换个姿势吧。」

在主人的命令下,卓云君双手按住椅面,两腿张开,脚尖点住地面,那只白 嫩的大屁股向后挺起,白生生翘在半空。小紫轻松地站着就能把象牙杵送到她穴 中。这种姿势更便于用力,小紫笑吟吟挺动腰肢,动作并不怎么激烈,她面前的 女体却如受雷殛,那只水光光的大白屁股剧烈着哆嗦着,浑圆的臀球仿佛被一个 巨汉侵入,被挤得膨胀起来,她的蜜穴完全张开,娇嫩的凤眼暴露在空气中,红 润而小巧的穴口夹住白色的象牙杵身,随着棒身的出入像触电般来回抽动,淫液 四溢。

那根光滑的象牙杵仿佛充满魔力,小紫毫不费力就将那具熟艳的女体玩弄在 掌股之上。卓云君受伤的手掌紧紧抓住椅子,红肿的双乳悬在身前,前后甩动。

她两条大腿并在一处,丰满而圆硕的大白屁股悬在半空,大张的臀沟内,淫 水乱溅,整只屁股就像一只滴水的雪球,被顶得上下抛动,抖出一片丰艳的白光。

这个仙姿佚貌的大美人儿红唇圆圆张开,不停发出带着颤音的淫叫,那具白 滑的肉体就像一只美妙的玩具,曲线丰腴又充满弹性,随着臀后的撞击,来回屈 伸。不多时,她的凤眼美穴就在象牙杵的插弄下又达到高潮,穴口像喷泉般溅出 淫水,打湿了小紫的衣衫。

小紫嗔怪地在她屁股打了一记,「真讨厌,把人家的衣服都弄湿了。」

卓云君正处于高潮的战栗中,下巴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道:「就你自己不脱衣服,还怪别人。」

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小紫,心想死丫头也脱得光光的,与卓贱人 淫狎媟戏,该是何等艳景。

小紫笑道:「都脱了衣服就分不出谁是主人,谁是奴婢,谁在戏弄谁了。」

程宗扬哼哼两声,拥住身下的少女,阳具长驱直入,一连干了小半个时辰, 才大喝一声,把精液射在卓贱人女弟子体内。

第八章师徒同堕

天色黎明,浮凌江水光潋滟,江上的渔船随着水流微微晃动。梦娘拥着锦被 倚在舱里,眼神空蒙地望着江岸,见到程宗扬,不禁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程宗扬挟着一卷被褥跳上船,讶道:「你一夜都没睡么?」

梦娘不好意思地说:「老爷和主人都不在,妾身心里害怕,不敢睡……」

程宗扬玩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有老虎。」

「妾身怕老爷和主人不回来,不要梦娘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笑道:「怎么会呢!」

他贴在梦娘耳边,小声道:「我还等着阿梦吃我的香蕉呢。」

梦娘玉颊升起一团红晕,过了会儿才羞答答道:「老爷射得好多,妾身咽了 几次才咽完,喉咙里都是老爷的味道……」

梦娘羞媚的模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在她唇角亲了一口,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然 后弯腰把被褥放在舱内。

被褥内似乎有东西在动,但主人不去理会,梦娘也不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 一旁,看着他从江中汲了水,生起炉火,烧好茶水,然后递给自己一碗。

「谢谢。」

梦娘捧着滚烫的茶水,小口呷着,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乘肩舆从沐羽城出来。小紫挽着一个少女从肩舆上下来,吩 咐道:「君姬要和云中仙子出门几日,采撷药材,你们好生看着了炼丹炉,不要 断了炉火。」

「弟子明白了。」

那几名少女都来自沐羽城,既是申婉盈的门人,又是申服君的属奴,自然没 有丝毫违抗,躬身道:「恭祝君姬和仙子一路顺风。」

小紫挽着申婉盈上了船,渔船一下变成五个人,拥挤了许多。申婉盈元红新 破,走路时脸上微露痛楚。待那几名少女抬着肩舆走远,她屈膝向程宗扬施了一 礼,「弟子见过掌教真人。」

「不用了。」

程宗扬道:「离开沐羽城,外面随时会有教内叛逆的眼线,在外不要叫掌教, 就称我公子好了。」

「是,公子。」

说着,申婉盈不禁红了脸。

程宗扬并不想带上申婉盈,但自己刚给她破了体,便把卓云君带走,只怕她 过几日明白过来,对自己恨之入骨倒没什么,就怕她泄漏卓贱人的下落,索性把 她一并带走,让卓贱人再用些说辞令她深信不疑,到时再送她回沐羽城。至于卓 贱人,自己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这回天赐良机,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逃出自己的掌 心。

程宗扬拿起竹篙,往岸上一撑,渔船离开江岸,逆水北上。

小紫轻笑一声,一脚踩住卷起的被褥,轻轻踢了一下。梦娘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被褥滚动着散开,露出里面一具身无寸缕的女体。

卓云君簪好的玉冠歪到一边,发髻散开,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战栗着,下 体露出一截白色的物体。股间的玉户微微红肿着隆起,两条大腿像水洗过一样湿 淋淋的,散发出肉体淫靡的气息。

「真是糟糕,忘了带你的衣服,」

小紫笑道:「卓美人儿,这一路你只好光着了。」

卓云君取那根象牙杵,然后道:「妈妈身体可好?让女儿给妈妈揉揉肩膀好 么?」

「真乖,过来吧。」

小紫知道她说的是焚血诀,只是当着申婉盈的面,不好明说。

舱内的帘子,用来隔出前后,小紫把卓云君叫过来,然后拉上帘子。卓云君 用了半个时辰,才将焚血诀减弱少许,她昨晚高潮多次,体内本来就不多的真气 此时更是所余无几。以这样的进度,只怕要半个月才能完全解除焚血诀。不过小 紫并不着急,路上一半时间来解除焚血诀,一半时间拿出象牙杵,让卓美人儿与 它一道练双修法。

从沐羽城返回筠州,一路逆水行舟,速度慢了许多。由于船舱狭小,小紫和 卓云君占了船尾,剩下三个人只好挤在一处。路上不知道卓云君给申婉盈灌输了 什么,那少女望着程宗扬的眼神愈发崇慕。有时程宗扬性起,拉着申婉盈欢好, 那少女也不避忌,顺从地让他拥着,在被中除去衣物,裸着身投怀送抱,每次都 让他尽兴。倒是梦娘在旁不时露出羞态。

撑船是个体力活,船上又多了两个人,吃水更深,路过象牙窝时,程宗扬本 来想载几只象牙回去,也只好放弃。从筠州到沐羽城,只用了两天时间,返程时 路途似乎一下远了许多。第二天程宗扬从午后一直划到深夜,也没见到来时的乱 石滩。这一天连续划了五个时辰的船,双臂就像灌了铅一样,又酸又困,只好找 了处水湾,把缆绳系在岸旁的树上,准备在船上过一夜,看明天能不能赶到荆溪 县衙,与吴三桂等人会合。

回到船上,梦娘和申婉盈已经睡着了,倒是帘后还有些细微的动静。程宗扬 挑开帘子,只见卓云君正用湿巾抹拭身子,她身子本来就白,这时擦拭干净,更 是白滑可爱。

小紫蜷着身睡在一旁,她身上盖着锦被,长发散开,披散在枕头上,脸上似 乎多了几分血色。听到声音,她闭着眼睛道:「我要睡觉。别吵。」

程宗扬吐了吐舌头,放下帘子,钻进被中。刚躺下,帘子便一动,一具光滑 的女体偎依过来。

卓云君嫣然一笑,轻声道:「妈妈让女儿来服侍主人。」

「死丫头是想自己睡着舒服,才把你赶过来吧?」

船上并肩睡三个人已经够挤的,这会儿再添一个人,几乎翻不开身。程宗扬 把卓云君拉到中间,合身压在她光洁的肉体上,挺起阳具在她腿缝间顶了顶。卓 美人儿顺从地张开腿,蜜穴微微挺起,一手握住他的阳具,把龟头送入自己湿润 的穴口。

程宗扬挺身而入,阳具顶入蜜穴,一边挺动,一边在她耳边道:「感觉你比 以前还紧了,怎么搞的?」

「是紫妈妈让奴婢用浪穴夹象牙杵……」

程宗扬摸住她的双乳,手指一捏,她下体便一阵抽动,传来又暖又密的紧握 感。

程宗扬挺动片刻,旁边一个鼻息渐渐变得急促。他扭头一看,却是申婉盈。

她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面上浮起红晕,显然是听到他们正在做的事,禁 不住害羞。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一手一个把师徒俩搂在怀里。他在师傅体 内插弄片刻,然后移到弟子娇嫩的胴体上,阳具一沉,顶住申婉盈股间柔腻的肉 缝。

卓云君玉手伸过来,一手把徒儿的下体剥开,一手扶着主人的阳具,送进徒 儿的蜜穴内,轻笑道:「主人用力干盈儿几下,免得盈儿说主人偏心。」

申婉盈蜜穴微微有些干涩,但程宗扬阳具上沾满淫水,挺动几下,便顺利进 入少女体内。

「盈儿,下面还痛么?」

申婉盈微微摇了摇头,一边细若蚊蚋地说:「回师傅,已经不痛了。」

程宗扬挺动着阳具,只觉少女的蜜穴又嫩又紧,抽送间有种处子的生涩。随 着阳具的进出,抽送渐渐变得顺畅,穴中春潮滋生,两片柔软的阴唇微微张开, 肉棒仿佛陷入一片温柔的水乡中。

程宗扬一手拥着身下的少女,阳具不停抽送,一手拥着卓云君,张开手掌在 她成熟的胴体上四处游走。卓云君敞开身体任他抚弄,片刻后,程宗扬又换到卓 云君身上,阳具熟门熟路地干进她的蜜穴,甫一进入,便禁不住笑道:「师傅的 小穴原来比徒儿浅这么多。」

忽然旁边一声轻笑,却是旁边的梦娘也被吵醒,被他逗得笑出声来。程宗扬 露齿一笑,索性张开被子,把梦娘也卷进来。他身下压着卓云君,左手拥着申婉 盈,右手拥着梦娘,被中体香四溢,三具曼妙的女体纠缠在一处,触手可及都是 滑腻如脂的雪乳,光洁柔嫩的肌肤。

程宗扬交换着在卓云君和申婉盈两女体内抽送,对梦娘只是动手动脚,仍保 持着最后的底线。不过梦娘的身子真是诱人,那身丰腴细腻的雪白美肉把旁边的 两女也比下去了。

大美人儿和小美人儿师徒俩翻过身,挺起雪臀,被程宗扬从臀后进入。卓云 君的屁股光圆白硕,弹性十足,阳具插进去,就像干进一只丰润的皮球,有一半 是被她的臀肉弹出,省了一半的力气。申婉盈的屁股略显娇小,就像一只白生生 的雪团,交合时在腹下来回滑动,光润可爱。

梦娘还穿着亵衣,她的屁股自己只能摸摸,但手感已经值回票价,如果不是 身下还有两个听话的屁股可以让自己尽情插,也许已经忍不住干进她白锦团般的 美臀里。

程宗扬轮流干着两女的屁股,在两只美穴中各射一次,才搂着几具光溜溜的 玉体睡去。

醒来时,只见旁边枕上散着一丛乌亮的青丝。梦娘侧着身,静静睁着眼睛, 似乎在看着自己,又似乎在看着虚空中一点,眼神一片空蒙。

「喂。」

程宗扬抬起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双安静的美眸微微一转,就像一幅水墨画像被仙人妙手一点,顿时活了过 来,变得妩媚而明艳。

「早。」

梦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一边抬起手指,挽起散乱的发丝。

淡红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想到昨晚她玉体的妙态,程宗扬一阵心动,正要伸手重温美梦,只见梦娘挽 好秀发,然后抬起身,忽然身上罗衫一紧,扯开半边,却是自己夺到她的衣角, 这会儿被挣得松开,露出里面丹红的抹胸。两只丰乳在衣内跳动着,荡漾出柔美 的波纹。

梦娘挽起罗衫,抬眼看着他,美目带着无辜的神情轻声道:「这个……扯坏 了呢。」

程宗扬拿起罗衫,然后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是扣子。」

「扣子。」

梦娘重复了一遍,一边看着那颗扯坏的钮扣,然后抬眼一笑,挽起衣服离开。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卓贱人背对着自己睡得正熟,申婉盈睡在对面,师徒俩 脸对着脸,乳房对着乳房,两具玉体一丝不挂,雪肤花貌,艳态横生。

程宗扬刚被梦娘撩拨起欲火,这时看到两团美肉,也不客气,挺身把阳具伸 到卓云君臀间,顶住她的穴口挺弄几下,便挤了进去。插弄片刻后,卓云君被他 干得醒来,乖乖地弓着腰举臀相迎,一边发出低低的媚叫。

申婉盈刚朦胧地睁开眼,便被程宗扬拉住。程宗扬让卓云君趴在少女背上, 两只雪臀迭在一处。卓云君双手向下,扒开徒儿的臀肉,又让徒儿抬起手,抱住 自己的臀肉朝两边扒开,那种交迭媟戏的淫态,动人心魄。

申婉盈伏在下面,两手抱着师傅雪滑的臀肉,只觉师傅丰满的雪臀被重物干 得一颤一颤,臀沟不停凹陷。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移到自己臀间,被师傅剥开的 嫩穴一紧,被掌教贯入体内。

掌教的阳具在自己蜜穴内大力抽送,火热的阳物和充满力道的撞击,让自己 浑身发软。师傅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哝,一边诉说掌教出神入化的修为,一边教自 己怎么服侍掌教的灵龟。自己身体每一丝震颤都瞒不过师傅,同样,师傅被掌教 抽送时的呻吟和颤抖,自己也感同身受。渐渐的,师傅的肉体仿佛与自己融为一 体,同时承受着掌教主人的宠幸。远处仿佛传来柔婉的箫声,申婉盈闭上眼睛, 发出轻声的娇吟。

程宗扬神清气爽的掀开帘子,只见梦娘与小紫相对而坐,正执着一管新制象 牙箫,轻轻吹奏。

「梦娘还会吹箫?」

梦娘放下箫管,赧然道:「我也不知道,拿起来便吹了。」

又会绘画,又会吹箫……这么多才多艺,梦娘以前不会是青楼名妓吧?程宗 扬记得,除了青楼妓女,一般女子很少学这些才艺。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吃早点的声音好大呢。」

程宗扬笑道:「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们打些野味来。」

「我要吃烤象拔!」

「我还想吃呢!」

这一路吃的都是鱼,嘴里几乎淡出鸟来。程宗扬有心打几只野兔、獐子,换 换口味,与小紫逗了几句口,便上岸寻找猎物。

岸上林木莽苍,程宗扬不敢离船太远,沿着江岸走了片刻,眼前一亮,看到 一只小鹿。他轻手轻脚地移近,然后飞身掠去,忽然侧方风声响起,程宗扬抬手 一抓,却是一支削好的竹箭。

手指触到箭杆,便微微发痒,程宗扬心叫不好,连忙抛下箭支,一手掐住脉 门,阻止血脉上行。那只小鹿听到动静,立刻弹跳着跃入丛林。

片刻后,几个人影从林中出来,却是几个蛮人。其中一名汉子有着古铜色的 皮肤,头巾上插着几根野鸡翎毛,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那几名蛮人握着弓箭,戒备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一名蛮人过来伸出手。

程宗扬试着把毒素逼出少许,见状一把拧住那蛮人的手腕,手臂一屈一伸, 将他甩开。

周围的蛮人立即散开,各自张开竹弓,搭上剧毒的箭支。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忽然叫道:「麻黩!麻黩!还有相雅!相雅!」

蛮人对视几眼,那首领发出一串鸟鸣。远处林叶晃动,过了会儿,一个白衣 女子从树下跃下,「是你!程商人!」

正是曾经见过的荆溪女子相雅。

程宗扬松了口气,「我在树林里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射我?」

相雅飞快地与族人交谈片刻,然后笑道:「他们在打猎,好不容易围到一只 鹿,刚射了一箭,你就跳出来。麻析怕你中毒,过来看你的手,却被你摔了个跟 头。」

程宗扬这才明白过来。相雅大大方方地拿起他的手,看了一下,然后从腰囊 里取出几片树叶,嚼啐敷在他手上。

「没事了。过一会儿洗干净就好了。」

程宗扬笑道:「都是我的错,把你们的鹿吓跑了。麻黩呢?」

「他被荆棘扎到脚了,在山上。」

相雅抿嘴一笑,「前些天有人说看到江上有船,是程商人吗?」

「是啊!我还给你们带了货物呢!」

程宗扬临行时想着与荆溪蛮人的交易,请他们带路,专门带了些物品,结果 一路都没碰到人,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躲在暗处打量自己。

听说有货物,那些荆溪人都高兴起来。程宗扬手上的毒已经淡了许多,当即 带着众人到船边,把准备的物品搬下来。

蛮族最需要的物资一向是铁器和盐巴,荆溪人也不例外。除了这两种之外, 程宗扬还专门带了几匹布料,东西当然是孙益轩布行里的。

那些蛮人摸摸铁制的农具和小刀,都露出笑容,再看到布匹,更是欣喜。那 首领捏了几颗盐粒放到口里,然后大声叫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相雅笑着说:「寨子里好久都没有盐了。」

那首领又说了几句,相雅道:「族长谢谢你带来的货物,不过程商人,我们 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请你等一会儿,我们回寨子里拿来东西和你交易。」

「你们的寨子有多远?」

「来回要半天时间。」

程宗扬道:「那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相雅露出失望的表情。

程宗扬笑道:「我急着回去有事。这些货物都留在这里,我下次来的时候, 你们再给我交易的物品。」

相雅高兴地说:「程商人,太谢谢你了!」

如果来的时候见面,自己跟着他们到寨子里走一趟也没什么,但今天已经初 六,明天就是初七,孙益轩年前就送来帖子,王团练要在宅中请客。王家大少爷 那件事不知道秦桧处理得怎么样,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回去。

相雅把程宗扬的话告诉首领,首领过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说了几 句。

相雅道:「族长说,你把我们当朋友,我们就是你最忠诚的朋友,荆溪人的 寨子永远都欢迎你。」

程宗扬笑道:「过几天我还会到这里来,到时候就到你们的寨子作客。」

与荆溪人挥手告别,程宗扬撑船继续往上游划去,直到午时才看到那处乱石 滩。这船自己无论如何也抬不过去,程宗扬把船拖到岸边,然后徒步去前面的县 衙。

卓云君没有衣物,照样被褥一卷,由程宗扬扛在肩上。申婉盈扶着梦娘,小 紫拿着剩下的象牙,跟在后面。吴三桂已经等了两天,见到家主身边多了一个女 子,很是吃了一惊。

程宗扬道:「船呢?给我配两个划船的,我是说什么也不划了!」

「三天前会之就把船送来,就等着公子赶紧回去。这船我来划,公子好生歇 着!」

吴三桂亲自驾船,把众人送回筠州。路上问起这几日的情形,吴三桂说昨日 店铺开张,一天工夫就收了上千石粮食。城中人都说程记粮铺收粮施粥,善心动 天地,连香竹寺的金刚也显灵下凡,因此不少人家都送了粮食来结缘行善。

「王家大少爷呢?」

「冯大法去看了,说烧得挺重。」

吴三桂压低声音,「那个泼油的家人已经被王团练亲自下手活活打死了。」

程宗扬冷笑一声,「王团练下手够狠。会之怎么说?」

「会之说,那家人当了替罪羊,王团练面上没言语,心里恐怕对公子已经存 了恨意。明日赴宴,城中的商人都在,他未必会说什么。铺里的粮食、钱铢,还 有那些烟花,要想办法先运走。」

死奸臣既然这么说,看来情形不妙。谁知道自己运气会这么背,刚在筠州落 脚,就和云家安排的靠山结下仇。王大少爷的事算不得什么,但因此坏了自己的 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城南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除了滞留的民夫,城中的乞丐和周围十里八 乡的贫户都赶来讨粥。连常平仓的班头也拿了只咸鸭蛋,在营门前就着粥边吃边 喝。

程宗扬在船头看了片刻,然后目光移到常平仓那十几座巨大的仓库上。宋军 的口粮供给都在这仓中,在江州与宋军对峙的孟老大和小狐狸这会儿知不知道, 自己离宋军的生命线如此之近呢? ----------                第二十八集

内容简介:

来到六朝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遇到「诈骗」!贼尼假借宗教名义行敛财之 实,甚至连女徒都拿出来卖!不过,精明狡黠的秦桧仍乖乖掏钱,这贼尼的身分 ……

常平仓一烧,星月湖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决意将夏用和的大军分批吃下。乱 枪打鸟的火炮、柔韧坚实的铁丝网,星月湖的奇计层出不穷,真能顺利逼迫宋军 退兵吗?

第一章 宴无好宴。

建康,乌衣巷。

晋国丞相王茂弘慢吞吞地看着文书,良久才交给谢太传,然后闭上眼睛,手 掌摩挲着膝盖,似乎要昏睡过去。

坐在下首的王文度却没有他那么好耐性,作揖道:「王丞相!宋军入境,视 我大晋朝廷如无物,岂可听之任之?」

坐在他旁边的是仆射周伯仁。今日朝中重臣在相府议事,周伯仁却一坐下来 就连呼上酒,还未开始议事已连饮数杯,这时拿着酒樽,醉醺醺睁开眼睛,讶然 道:「我大晋朝廷如今可有物吗?」

王文度为之气结。这位周仆射少有令名,身居高位,却终日沉缅于酒,好作 惊人之语。当日在舟中就是他第一个说「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如果不是 大晋真的不得其主,就他这张大嘴巴,少不得要下狱问罪。

桓大司马满不在乎地说道:「宋军不过是借道而已,王侍中何必惊扰?」

「宋军在江州立下营寨,重重围困,十日前已经开始攻城,哪里是借道!」

王文度又朝王茂弘一揖道:「王丞相!江州虽小,也是我大晋土地,岂可容 宋军放肆?此事关乎朝廷体面,请丞相三思!」

「唔唔……」

王茂弘连连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十分认可。

谢太传一览而过,随手把文书递给周仆射。周伯仁一下子没有接住,王文度 抢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十万!」

谢太传安慰道:「匪寇不过千余,宋军剿过匪便罢了。」

王文度拿的是宋国的国书。因为晋帝重病,无法上朝,政事都由丞相处置, 因此朝中重臣一大早都聚在丞相府中。

书上写着宋军借道江州,不意遭遇匪寇,死了一名都指挥使,如今正在剿匪, 请晋国予以谅解。

看到谢太传从容的样子,王文度暗自惭愧,自己气度终究还是有所不及。

他镇静了一下,勉强道:「萧侯坐镇江宁,哪里会有匪寇?即便有匪寇,以 萧侯的勇武,举手便平定了,何必由宋军越俎代庖?」

玄武湖之战,桓大司马虽然在王谢两家的压力下选择观望,但与萧道凌交情 菲浅,闻言当即道:「萧侯手里哪里有兵?」

王文度掷下文书,冷眼道:「大司马不必诳我!萧侯当日离开建康,至少从 石头城水师大营带走了万名精兵,难道面对千余匪寇便束手无策?」

「莫吵,莫吵。」

王茂弘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少陵侯在宁州,以他的部曲,能守住大江便 不错了。至于江州的匪寇便交给宋军去操心吧。」

王文度叫道:「丞相!」

谢太传劝道:「由于江州匪患,百姓都已迁到宁州,如今少陵侯麾下并无兵 丁,只有万余部曲。因此丞相已命幼度带北府兵前去,以保宁州无忧。晋宋两国 向来交好,清除边境的匪寇未必是我大晋一家的事。况且宋国贾太师书中已经说 过,清剿江州匪寇之后,江州城池房舍都由宋国重建,更不敢占我晋国尺寸土地。」

王文度出身世家,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谢太传这番话有几重意思,其一是只承认少陵侯手下是部曲,也就是依附于 主人的家兵和私兵,而不是朝廷募集的正式军队。其二是北府兵的动向,说是保 宁州无忧,实际是控制形势。第三层意思则是暗示毁掉江州城也在所不惜。

王文度终于明白,王丞相和谢太传对宋军的入境毫不在意,竟然腾出江州的 土地让宋军与匪寇厮杀。

震惊之余,王文度脱口道:「那伙匪寇究竟是何人?」

「还能有谁?」

说话的却是周仆射,他一口饮尽樽中美酒,然后呼了口气。「岳武穆,星月 湖余孽。」

「砰」的一声,王文度肘边的小几跌落在地。

程宗扬从浮凌江上岸,江畔已经有马车等候,车夫戴着斗笠,看起来有些面 熟。

程宗扬也没在意,把被褥裹着的贱人塞到车里,自己乘了匹马,返回城中。

已经过了申时,程记粮铺还未打烊,门前的水牌上标着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

阶下停着几辆载满粮食的大车,祁远正和一名客人在店内商讨价钱。

程宗扬朝他作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谈生意,自己从侧门进院子。

院内堆着新购来的粮食。易彪正在看守放钱的仓房,他拉了条长凳坐在门前, 见到程宗扬只是点头致意,报了平安,并没有起身。

秦桧迎出来道:「原以为公子昨日就回来,却等到今日。」

程宗扬边走边道:「路上长伯跟我说了。王团练那边情形不好?现在是什么 说法?」

秦桧苦笑道:「正是没有说法,在下才觉得事态不妙。王少爷自家不慎烧着 衣服,又被家仆泼上灯油才酿成大祸,此事香竹寺大门前几百人都看得清楚,王 团练自然无法委过公子。但王少爷出事的由头却是公子身边的那位美婢,王团练 明面上无法委过,暗中迁怒定是少不了的……」

说着,秦桧住了口。

程宗扬瞧出异样。「怎么?他想找我麻烦?」

「我私下找过王团练的管家打听,他言语中透露,王团练知道是少爷调戏公 子的美婢才出事,在家里大发雷霆。」

「朝王少爷发火?」

秦桧摇了摇头。「是朝公子发火。那管家说,为了一个奴婢酿成这等祸事, 直接打杀了便是,公子如此护短,好不晓事。公子若不舍得杀就送到府中伺候少 爷,事平了再还给公子。」

程宗扬火冒三丈。「放屁!」

秦桧从容道:「在下知道公子定是不肯的。昨日开市,我找牙人买了两名出 色的婢女,公子明日赴宴,我便把人送去。」

程宗扬暗道:不如把卓贱人送给他!凭卓贱人的手段,要不了两日就弄死那 小子!但这事程宗扬只是想想,也没有当真。

「息事宁人也未尝不可,王团练若是接了,往后两不招惹,拉他下水的事不 用再提了。」

「是。」

秦桧顿了顿,然后道:「还有件事,孟团长派了人来。」

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秦桧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是鹏翼社的车马行到筠州开了分号,昨日才租 下铺面,来了十几个人。」

「来的是谁?」

那名车夫走进来,摘下斗笠。程宗扬看了半晌,才从他眉眼的轮廓中找到一 丝熟悉的痕迹,叫道:「俞子元!怎么是你!」

「程少校。」

俞子元行过礼,笑道:「在下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

「什么时候化妆成个娘儿们让我认不出来,那才叫本事呢。」

程宗扬笑道:「江州那边恨不得一个人切成两个使,孟老大怎么舍得派你来 了?」

「来的就我一个,其余的都是从其他分社调来的兄弟。」

俞子元笑道:「如今筠州生意好,换了筠州车马行的招牌来赚几个钱。」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鹏翼社被宋国盯上,社里的星月湖旧部大都去了江州。

孟非卿怕自己的人手不够用,暗中派人来,换了名字在筠州开分社,一是方 便自己行事,其次也是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如果在以前,自己会觉得孟老大过于小心,现在自己与云家安排的王团练结 仇,倒要佩服孟非卿的谨慎。

有了这些得力的臂助,自己更多几分底气,即使与王团练翻脸,自己抱着金 铢逃命,谏他们也追不上。

店铺本来只够五、六人居住,自己房里已经有了小紫和梦娘。这会儿又多了 卓云君和申婉盈,哪里还有住处?

申婉盈还好说,卓云君那贱人却是时刻不容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把 她放在外面。

眼下不是找房子的时候,程宗扬便让她们两个打地铺,又在房内拉了道帘子。

不是把她们两个隔开,而是避免被外面看到。

秦桧买的两名美婢留在牙人处,准备明天赴宴时直接带去。程宗扬打定主意 没有去看,免得见了心软。如果因为王团练而坏了自己的大事,江州之战再拖延 下去,死伤的都是自己的弟兄。孰重孰轻,自己还是清楚的。

吃过晚饭,程宗扬坐下来开始看这两天的帐簿。城南的粥棚和知州滕甫的赞 许,给自己带来不少方便。

筠州人都知道程记粮铺的东家仁义,收粮价格比别处高出许多,买粮又是施 粥行善的好事,已有几个大户人家来卖粮,这两日收了近三千石。

院子里堆的粮食不是来不及入库,而是库房已经满了,只能堆在院子里。

这三千石粮食都是按四百铜铢的价格收的,一共用了近六百金铢。

最大的一笔开销则是日昌行老板周铭业的一万石粮食。

原本说好三万五千银铢,十日之内再加一成;周铭业为了挣这一成利润,只 怕年都没过,昨天传来消息说是备好了货,只等搬运。至于价格,以金铢结帐的 话,只收一千九百枚。

程宗扬用笔杆掏了掏耳朵。手里一下子有了近两万石粮,用去近三千金铢。

这两万石粮食折一千多吨,若是全搬到粮铺,大家只好睡在粮食上了。要是 直接从浮凌江运走又太过招摇,必须想个办法掩人耳目才好。

因为房间不够,自己只好找一间库房当作办公室。比起自己以前待过的现代 化办公室,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库房显得很寒酸,充作座椅的木箱也远远不如皮 革座椅舒适。

但一想到屁股下坐着足足二百公斤的黄金,程宗扬觉得特别安心——单是分 量就压倒世上任何一张豪华座椅,实在太奢侈了。

至于房间另外一角的箱子里则装着一批从江州带来的烟花。一是金铢,一是 烟花,能不能在筠州打开局面就看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了。

程宗扬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灯芯,正思索间,院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阿弥陀佛。」

程宗扬停下笔杆,听着冯源趿了鞋子,「踢踢哒哒」地跑过去,拉开门就是 一句:「无量天尊!」

接着道:「喂,师太,这儿是我们道家的地盘,你若想化缘,一来天晚了, 二来你也敲错门了。」

程宗扬莞尔而笑。各大宗门都以道家自居,冯源法术不怎么样,他们平山宗 也没沾道家什么光,维护道家的利益却是不遗余力。

那尼姑也不生气,柔声道:「贫尼自香竹寺来,欲见你家主人。」

听到香竹寺,程宗扬心里不禁暗暗叫糟。自己偷了根竹子,竟然被失主找上 门了。

冯源道:「我家公子不信这个。别以为我们程头儿设棚施粥是你们的功劳, 我们程头儿那是天生的心善,跟你们佛家没关系。你知道平山宗吧?你知道今天 在粥棚掌勺分饭的就是我们平山宗的大法师吗?你知道……」

「我与程公子乃是旧识。」

一句话把冯源的滔滔不绝堵了回去。过了会儿,冯源道:「程头儿,外面有 个尼姑说是找你的!」

程宗扬叹口气,搁下笔,先揉了揉脸,弄出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才出门。

一名四十多岁的尼姑立在门外,她眉眼柔和,头上戴着尼帽,手拿拂尘,胸 前挂着一串佛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贵重木料。

程宗扬看到自己在观音堂撞上的年轻尼姑没有跟来,心里顿时松口气。没有 目击证人,自己打死不认账,她也没辙。

程宗扬先行了一礼,假惺惺地道:「师太可是来化缘的?来人啊,取两串钱 来,给师太奉上。」

「贫尼并非为化缘而来。」

「那是化斋?哎呀,我们这儿不忌荤腥,没什么素食。茶水倒是素的,不知 道师太……」

「贫尼也非是为化斋而来。」

那尼姑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然后道:「贫尼慈音,乃是为香竹寺之事而 来。」

「原来是慈音师太。还真是巧,大年初一我才去贵寺上过香。」

程宗扬装傻道:「贵寺真是灵验,听说金刚像会自己倒下来压住恶人——不 过这事跟我可没关系。」

慈音慈眉善目地说道:「金刚显圣,镇恶驱邪,公子得见,乃是福缘。不过 贫尼亦不为此事而来。」

那就是香竹的事了,死尼姑这么笃定,先杀杀她的威风再说。程宗扬抱起肩 膀,「刚才师太说与我是旧识——咱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慈音淡淡道:「若不是如此说,如何能让贵属闭嘴呢?」

程宗扬看了慈音尼姑几眼,「我记得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吧?」

「阿弥陀佛,贵属是好辩之人,能省些口舌,想必佛祖不会怪罪的。」

说着她自顾自的朝院中走去,一边道:「出家人所需不多,公子刚才说有素 茶,便来杯素茶吧;素点府上既然没有,公子就不必麻烦。」

这尼姑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程宗扬只好亲自跑回去捧了茶来,请慈音在 院中坐了,一边向易彪使了个眼色,让他到仓房内回避。

「师太既然不是化缘讨斋,又不是因为在下曾至寺里上香,不知这么晚找在 下何事?」

慈音看了看茶水。「没有饼茶吗?」

杯子里泡的是自己惯喝的茶叶,没想到一个尼姑这么挑剔,还要饼茶。有也 不给你喝!

「没有。」

「哦……」

慈音浅浅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左右打量。「这院子也不大呢。」

「比起贵寺是小了很多,哈哈……」

程宗扬打着哈哈,慈音倒叹了口气。

「檀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庙大了,免不了有些宵小之辈趁机出入。我一 个出家的尼姑总不好出面去管,有时候贼人进出也是免不了的。」

程宗扬放下杯子。「师太,你这是当面骂我的吧?」

慈音讶然道:「我是说王团练家的少爷,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程宗扬心里骂了声「贼尼」,索性道:「不错!是我拿了你们的竹子,不过 出家人四大皆空,割肉饲虎也割了,为了一根竹子用得着找上门吗?那根香竹我 已经扔了,师太若是不乐意,我出钱给你们修座金刚像怎么样?」

慈音笑逐颜开,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公子一片善心,贫尼多多谢过了。

不过呢,贫尼也不是为香竹而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你门也进了、茶也喝了,重修金刚像你也 笑着纳了,这会儿又说不是为这事,那你为何而来?」

「小徒静善失了颗佛珠,还请公子赐还。」

那颗金星紫檀的佛珠——程宗扬心里干了一声。这尼姑还真是抠门,为了一 颗佛珠,巴巴地跑上门来。

「师太早说啊!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圈子吗?」

慈音低眉顺目地说道:「贫尼也无法,若说得早了,只怕公子不认。」

程宗扬噎了一口。她若开门见山就要佛珠,自己可能真的来个抵死不认。说 到底还是自己作贼心虚、沉不住气,先漏了底。

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程宗扬只好道:「等着。」

程宗扬回房从背包里翻出那颗佛珠,朝小紫翻了翻眼睛,又顺手在卓云君身 上捏了一把,再出来递给那尼姑。

慈音眉开眼笑,「承情承情。」

她接过佛珠,纳入袖中,一边站起身,双掌合什。

「贫尼今日就不打扰了。庙里的金刚像还请檀越多多费心。公子若是事忙, 贫尼就明日再来,请留步,请留步。」

程宗扬险些吐血,这贼尼是讹上自己了,自己若不给香竹寺修金刚像,她就 天天上门来打扰。死丫头,你这一下可砸了好几百石粮食出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师太,过两天我到你庙里去,你千万不用来了。修座金 刚像要多少钱,你出个价来,我一文不少地交到你手里。」

「檀越想必是误会了,贫尼只是在观音堂挂单,寺里修佛像的事与贫尼不相 干。再说,贫尼是出家人,怎么好去拿铜钱,染上一身铜臭呢?要知道,贫尼用 的钵盂还是紫金的呢。」

「……你是想要金铢吧!」

「金、银都是佛家七宝,贫尼自然是不忌讳的。公子既然发大善心,愿以金 铢重修金身,贫尼便代为收下,想来寺里的师兄也不会见怪。」

慈音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客气地施礼道:「公子刚才说还有两串钱?

出家人清苦,要足陌的才好。「

居然怕是小串,还指明要足陌的!程宗扬道:「成串的都是铜铢!师太不怕 铜臭味?」

慈音从善如流地说道:「公子说的是,那便换成两串银铢吧。」

两串铜铢和两串银铢可差了一百倍,贼尼姑真能张开口!

程宗扬黑着脸拿出十几枚银铢。「就这些了!」

似乎是看到程宗扬脸色不好,慈音没有再挑剔,接过来纳入袖中,合什道: 「阿弥陀佛,公子留步,改日再结善缘。」

善缘个鬼啊!程宗扬拍上门,转身叫道:「死丫头!那根香竹呢?我要把它 做成马桶刷子!」

内院的一间耳房打开门,却是林清浦朝自己招了招手。

店铺的房间不够,祁远、冯源住一间,易彪、敖润和吴三桂挤在一间,林清 浦的水镜术需要静室,原本单独住一间,现在人手一多便只能与秦桧同处一室。

这会儿死奸臣出去散步,九成九是去常平仓踩点,只有林清浦一人在屋内。

掩上门,林清浦道:「那师太的法号可是' 慈音' ?」

「你认识?」

「只是听说过。」

林清浦道:「据说慈音出自玉音庵,也是十方丛林一支,多年来云游天下、 四处化缘,没想到会在香竹寺挂单。」

「十方丛林出来的?这贼尼简直是从钱眼里生出来的,太能搂钱了。」

林清浦道:「慈音师太十余年前大发弘愿,要建一座观音行院。」

「难怪呢。建座观音行院要不少钱,老尼姑揭死也未必能建起来。」

林清浦咳了一声。「慈音师太打着玉音庵的名号四处化缘,江湖中的施主看 在十方丛林的面子上纷纷解囊,数年间便赚够了建观音院的钱。慈音师太曾说观 音院建成之后,要为施主立碑传世,结果她化够缘,一没寺庙,二没碑记,那笔 善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叫道:「这个死尼姑是骗子?」

林清浦道:「江湖中风言风语,但此中内情在下就不清楚了。慈音师太带了 那笔善款一走了之,有几年不闻音讯,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

程宗扬想起那个小尼姑打出佛珠的指力,单凭这手修为,真要打起来,自己 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难道慈音这个贼尼还不如她的徒弟?要靠招摇撞骗为生?

「骗子吗?」

小紫听他说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吟吟道:「人家最喜欢骗子了。」

「你是喜欢骗那些骗子吧?」

「骗傻瓜一点都不好玩,骗那些自作聪明的傻瓜才好玩。」

小紫一脸期待地说:「人家还没骗过尼姑呢,既能驱财,又能骗色,一想就 很开心哦。」

「……死尼姑祖宗的坟头这会儿肯定在冒青烟。」

程宗扬累了几天,明天又要赴王团练的宴席,也没心情与卓云君师徒胡混, 只和小紫逗了一会儿,倒在床上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刮起北风,天气愈发寒冷。程宗扬披了一件玄黑色的大氅出 来,鸥翼社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前。

有了鹏翼社的车马,出门方便许多。程宗扬带上祁远和冯源,一道前往王团 练位于城南的大宅。

祁远管着粮铺,自己若离开筠州,诸事都由他打理,这次赴王团练的宴席当 然少不了他。

冯源算是半个烧伤大夫,这趟是去看看王少爷的伤势。秦桧则去牙人处取了 那两名新买的美婢,暗中送往王宅。

王团练的宅院在城外,他是箱州的地头蛇,经营多年,房舍占地颇广,两扇 黑漆大门较之荆溪县衙还大了些,不过这会儿大门紧闭,只在侧院开个角门供人 出入。

今日来的都是城中的商户,说得好听些是前来赴宴;说得直白些,都是来给 王团练送孝敬的,能走角门已经不错了。

程宗扬进去便看到孙益轩,这个云家布在筠州的暗桩朝他使了个眼色,装作 随意地进了茅厕。

「事情的经过,公子的伴当已经跟我说了。王团练向来睚訾必报,这次的事 只怕不好善罢千休。」

孙益轩低声道:「公子想抹平此事,要先献出那名美婢才好谈。」

程宗扬一口回绝。「此事再也休提。」

孙益轩点了点头。「我这便掐断与王团练的联系。公子虽是做正当生意,也 请多小心。」

程宗扬从茅厕出来,冯源已经去内宅给王少爷看伤,祁远在外面守着。

「找到席位了吗?」

「在那边,院中第九席。」

「王团练的客人真不少,连房间都坐不下,还要摆到院子里。」

「堂上只摆了三席,剩下的都在院里。席位也不是按身份高低、生意大小排 的,只看送的礼金多少。送的多坐首席,少的坐末席。」

祁远悄悄道:「商户也是讲面子的,有些送的礼金不够,被赶到末席或是院 子里坐,到了端午节又加倍送礼,只为坐个好位子。」

「这个王团练倒会做生意。」

程宗扬冷笑道:「就是这生意霸道了些。」

程宗扬刚寻到自己的席位,旁边一名等候多时的家仆便道:「是程老板吗?

老爷请程老板到堂上坐。「

听到这声招呼,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羡慕、讪笑、同情……各种目光都有。

程宗扬作了个罗圈揖,笑道:「王团练有命,不敢辞。得罪了,改日请诸位 吃茶。」

众人纷纷抱拳还礼,自己刚走,背后议论声四起。程宗扬也不理会,到了堂 上才发现自己的位子在首席。

程宗扬明白这顿饭不好吃,与众人揖了揖手便坐下来等王团练出面。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进来,他四、五十岁年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黑色茧 绸袍,两道卧蚕眉,目光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堂上、堂下的客人都站起来向主人问好。王团练只略抱了抱拳:「这几日家 中有事,简慢了些。」

说着,旁边的家人送上酒菜,都是些平常之物,值不了几个钱。来的客人也 不是为酒菜,都道:「这一年小的们受了多少恩惠,本该请团练一场,却来叨扰, 大人太客气了。」

酒过三巡,王团练执壶开始敬酒。前几位都是城中的大商贾,知道王团练的 规矩,小心告了罪,逊谢几句便接来喝了。

程宗扬站起身。「粮商程宗扬,见过王团练。」

王团练斟了一个满杯,淡淡道:「程老板事忙,今日才得见面,一定要多喝 几杯。」

程宗扬平常都穿布衣,今日因为赴宴,特别披了条大氅,借以掩饰腰后掖着 的两柄快刀。他接过酒杯一口干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王团练多多指 点。」

「程老板设棚施粥,连知州大人也赞许过的,王某哪里敢指点。请。」

程宗扬一连饮了三杯,王团练还要再斟,他一手覆住杯口,微笑道:「在下 连喝三杯,再喝,就要让座中诸位笑话不懂礼数了。」

王团练哈哈一笑。「我敬的酒便是礼数,程老阅尽管放宽量,几杯薄酒,王 某还是奉得起的。」

席上几个都是成精的老商贾,听着双方唇枪舌剑,一个个都扮成庙里的菩萨, 一句也不开口。

王团练果然是个狠角色,这番话说得狠辣,越是这样,自己越不能喝。程宗 扬微笑道:「让团练敬酒,在下已经是僭越了,不如让在下敬王团练几杯。」

王团练仰天大笑,半晌才收住笑声。「这就是程老板不懂规矩了。今日是王 某请客,程老板远来是客,怎好让程老板来敬酒。」

「虽是客人,心意却是十足。请王团练莫负了在下一片心意。」

王团练执壶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有多少诚意。堂上鸦雀无声,正沉默间, 一个家人过来,在王团练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王团练放下酒壶,道声「失陪」,便进了内室。

程宗扬也不干站着,坐下来挟口菜慢慢吃着。旁边一席坐着日昌行的周铭业, 悄悄向他竖了竖拇指,赞他被王团练逼酒还镇定自若。

程宗扬知道这会儿是秦桧把人送来,王团练进去看礼物。秦桧选的两名美婢 花了自己不少钱,王团练若是满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过了一刻多钟,王团练满面春风地进来,连声告罪,然后拿过酒壶,这次却 隔过程宗扬,往下敬酒。

程宗扬松了口气,随意吃了些菜便即告辞。王团练也不挽留,只道:「来人 啊,替我送送程老板!」

程宗扬离开院子,便看到祁远、秦桧、冯源、俞子元几个正聚在一处等候自 己,脸色不是普通难看。

程宗扬心里一沉。「怎么了?」

祁远道:「程头儿,你再不出来,我们恐怕得进去抢人了。」

「出了什么岔子?会之,你不是送了两名美婢给姓王的吗?」

「送了。」

秦桧沉声道:「王团练带了那两名美婢去见王少爷,问明不是那天在庙里见 到的,当场便打死了。」

程宗扬牙关格的咬紧。王团练出来时满面春风,谁知道他刚在后宅杀了两名 无辜的女子,还那么若无其事。

冯源道:「我给王少爷治伤,亲眼看到的。王团练拿棍子打死两名美婢,然 后对少爷说,让他安心养伤,一个商人婢有什么要紧的?若是不识相,连商人妇 也一并夺来伺候少爷——程头儿,我只是在旁偷听来的,作不得准。」

「什么偷听,他是说给我听的!」

程宗扬杀机立涌。不除掉王团练,自己的粮食生意也不用做了。

俞子元初来乍到,对情形不太了解,不过看众人的神情也能猜出几分,低声 道:「公子……」

程宗扬明白俞子元的意思。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要杀死姓王的算不得什么难 事,但如今满城都知道自己与王团练有仇隙,王团练莫名其妙被杀,头一个怀疑 的就是自己。

「先不用急。」

程宗扬道:「会之,从滕知州那边开始做吧,王团练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是。」

「告诉长伯,开始往荆溪运粮。子元,这件事要辛苦你了。」

「是。」

「老四,孙老板那边你去知会一声,详情不必多说,只说我们准备走别的门 路。」

几个人都答应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那个小王八蛋伤势怎么样?能不能 活过春天?」

「王少爷只伤着头脸,我给他涂过药,性命是无忧了,倒是被砸的那一下伤 得重,骨头断了七、八根,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是个废人。」

「大伙戒备些。」

程宗扬冷着脸道:「咱们外来是客,能不动手绝不动手,但谁要敢动手,怎 么收场由咱们说了算!」

第二章慈音非真

离开王团练的府邸,程宗扬直接赶到粥棚,林清铺领着几个帮忙的民夫刚开 始施粥。

秦桧一路看程宗扬的举动,对他的心意明白了八、九分。

他掖好袍角,一副短打扮地跨到桌上,冲着领粥的民夫、村人抱了抱拳,张 嘴便是一口土话:「各位乡里乡亲!这位就是给咱们施粥的大善人!程记粮铺的 老板!程公子!」

众人一片谢声不绝,有几个体弱的还跪下磕头。

「我们几个是远处来的,在山里遇雪受了寒,走不得路,当官的扔下我们便 走了。若不是程大善人给了口热饭,连尸骸都回不了乡。」

程宗扬连忙扶起来。「老人家,别这么说!我也是受过穷的,知道饿肚子的 滋味,大伙儿千里迢迢运来粮食,自己却吃不上一口,我虽是异乡人,心情却与 你们一样。夫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年纪轻轻,只是手里有些粮食,哪 里受得了各位的大礼呢?」

「恩人哪!」

程宗扬扶着几人起来,一边提高声音道:「各位!我知道大伙儿这时虽然吃 着饭,心里还悬着,担心中午吃了,晚上还有没有?今日吃了,明日还有没有?」

人群里发出笑声。「极是!极是!」

「我今天在这里说一句:大伙儿不用再把心悬着了!」

程宗扬用力一挥手,「这粥棚今日开、明日开,过了十五照样开着!不管你 是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肚里乏食,尽管来吃口热饭!」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程宗扬大声道:「有人说,我粥棚里的分量实惠,会把 人都引来。有些人家里有粮也来吃现成的,落得便宜。我说,一口白粥哪里会吃 穷了?各位民夫兄弟从家乡扛着粮食来箱州,这是为国效力!接济了旁人,自己 却空着肚子,哪有这般道理?即便我粥棚里分量实惠、即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 来吃、即便有人贪便宜,但只要有一个往前方运粮的民夫兄弟还在,我程宗扬就 不能让他空着肚子离开咱们筠州!」

程宗扬声音响亮,在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听着他的话语,人群的欢呼声 越来越高,后来每说一句都迎来一阵欢呼。

听到最后,不懂那些农夫,连过来蹭饭吃的本地人都念位「大善人」。

等呼声渐歇,程宗扬抱拳道:「兄弟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若再废话只怕耽 误大伙吃饭,落了埋怨。」

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就剩最后一句,说完就走,大伙儿安心吃饭。」

场中安静下来,等着他最后一句话。

「今日是初七,城里各行都开了业,大伙儿吃饱饭、身上有了力气便去城里 找份工。我这粥棚别的做不到,让大伙儿填饱肚子,后顾无忧,把钱都攒下来, 早日挣够回家的盘缠,还是能做的!」

这句话一出,当即有人掉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别人若见了还以为我这饭菜不好。这样吧,今天每人给 一颗咸蛋!白粥管够!吃饱了不想家!」

如今盐价高昂,能有喊蛋吃便是好人家。每人有一颗喊蛋,这是作梦也想不 到的好事!众人又哭又笑,就像滚油中泼碗凉水,把「程大善人」的名号念不绝 口。

程宗扬回到粥棚,秦桧看了他半晌,然后叹道:「秦某一向自负口才,公子 这番话却怎么也想不到,更不能像公子这般如话家常,却一字一句都能进到人心 里。」

「调动、调动大家的情绪,给咱们粮铺扬扬名罢了。」

「公子说得小了。」

秦桧朝领粥的人群展臂画了个圈子,低声道:「看看这些民心!公子这番言 词让人人都有效死之心,即便这会儿面对千军万马,只要公子振臂一呼,他们赤 手空拳也冲杀过去了。」

「你不是想暗示我打筠州吧?」

秦桧低低一笑,「有何不可?」

程宗扬叹口气。「给别人吃口热饭就让别人去作炮灰,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秦桧愕然道:「什么炮灰?」

「你放过鞭炮吧?鞭炮点燃了,啪的一响冒股烟,剩下的就是炮灰。」

秦桧不由得怔住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开口,一名随从打扮的汉子奔进来,叫道:「程公 子在哪里?」

程宗扬出面道:「找我有事?」

随从屈膝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老爷有请!」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你家老爷是哪位?」

「滕知州。」

程宗扬一愣,「怎么没见知州的仪仗?」

「我家老爷是便服来的。」

那随从爬起来,佩服地看着他,低声说道:「公子那番话小的也听到了,若 不是跟着老爷,小的这会儿便到粥棚给公子帮忙。私下向公子说句,我们老爷是 个铁面人,陛下发脾气也不怕的,又跟贾太师大吵一番才贬到这里来。但公子那 句' 只要一个民夫在,就不让人家空着肚子离开箱州' ——小的瞧着我们老爷眼 睛也湿了。」

程宗扬兴冲冲地进来,「啪」的掩上门,叫道:「卓贱人!过来让老爷爽一 下!」

小紫道:「这么高兴?王傻瓜的事办妥了吗?」

「翻脸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房内拉着帘子,没看到卓云君和申婉盈。

程宗扬心情畅快也不在意,坐在床上道:「我见着知州滕甫,他答应我在江 边设一处粮仓,专门用来赈济没饭吃的民夫和城中的贫民。」

小紫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处粮仓,每日只管往仓里运粮,夜间再装船运走,谁 也瞧不出来。」

程宗扬没想到事情能解决得这么顺利。见面的时候,滕甫态度很温和,丝毫 没有传说中的严厉,反而问他施粥有没有什么难处?

程宗扬灵机一动,说前来领粥的饥民太多,因为粮食无处堆放,每天都要运 几次;市面交易的粮食又是带皮的,需要随时春好,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自己只是随口提出来,滕甫当即说道:在江边设一处粮仓,地皮、砖石都由 官府拨出;这里有服徭役的民夫,也由官府统一徴用。粮仓建好之后,官府并不 插手,由程记粮铺经营。

程宗扬的感觉就像一个流着油的肉馅饼从天而降,正好砸到自己的脑门上, 但他心里明白,这位滕知州只是一时激动,自己如果答应下来立刻会成为众矢之 的。

占了官府这么大的便宜,往后想抽身也没那么容易。

秦桧七窍玲珑、一点就透,当即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地替家主推辞,声称家 主程公子施粥本是出于仁厚,既然来筠州经商,为筠州分忧也是分内之事,并不 冀求回报,况且官仓私营于体制不合,建议粮仓只在施粥期间由程记粮铺借用, 一旦战事平定、民夫散去,就交还官府。

滕甫连连称许,说道:「有其主乃有其仆!连下人都有这般见识,可见程公 子平素行事有方!」

程宗扬连声逊谢,心里却乐开了花。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购粮食,再以施 粥的名义运到粮仓,任谁都不会起疑。

至于每天都要运粮当然是粥棚用度太大。现在每天来吃粥的都有几千人,自 己就是报个上万人也有人信。人口繁杂,谁能数得清楚?

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了滕知州这座靠山,谁想来找麻烦都得掂量掂量。

滕甫曾在朝中担任御史中丞的高官,与贾师宪不合才请郡外放,到筠州任知 州。宋国宰相一级的高级官员到地方担任州府长官,或者担任州府官员数年便升 任宰相是种常态,谁也不敢说滕知州明年会不会又成了滕相爷。

有滕甫这张成色十足的虎皮,程记粮铺行事更加方便百倍。

程宗扬将粮仓位置选定在河湾附近,在常平仓之后,表面上是因为施粥结束, 粮仓便即交公,将来围墙一圈就成了常平仓的一部分,其实是借着常平仓那一排 十几座大仓的掩护,方便自己往浮凌江运粮。

当天下午粮仓便开始动工,建仓的工匠都来自滞留的民夫。

因为是修建给自己吃饭的粮仓,人人感恩,不惜力气,速度比平常又快了数 倍。

用不了五、六日,两座各能容纳五千石的粮仓便能建成。

粮仓的事双方有志一同,皆大欢喜,与王团练翻脸的危险性也因为搭上滕甫 这线而降低许多,程宗扬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卓贱人呢?」

小紫却道:「我要去豹尼姑。」

程宗扬奇道:「什么尼姑?」

「香竹寺的尼姑。」

「慈音啊?那死尼姑有什么好看的?」

程宗扬压低声音,耳语道:「咱们都出去了,卓贱人怎么办?」

小紫笑道:「带她一起去好了。」

「别开玩笑!」

程宗扬道:「筠州有太乙真宗的道观,他们不认识咱们,但肯定认识卓贱人, 带她出去让有心人看见就麻烦了。咦?卓贱人呢?」

「在里面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自有法子,你去叫马车来。」

鹏翼社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马车在巷口,他们对外说程记粮铺的老阅仁厚, 听说这间筠州车马行是新开张的,因此包了他们的车马来用。

程宗扬出去交代一声,马车立即驶到门外。车夫已经得到大营的军令,一句 话都不问,只等程少校的命令。

程宗扬等了片刻,小紫便推门出来。筠州虽然不常下雪,这两天却寒风刺骨, 她穿了一袭小羊羔皮缝制的轻裘,抱着一只狐皮暖手,一绾青丝垂在胸前,水盈 盈的美目带着天真好奇的稚气,怎么看都像一名不谙世事的纯美少女。

程宗扬看周围没人,低头在她粉嫩的玉颊上香了一口。「死丫头,打扮这么 嫩,出去就说是我新纳的小妾好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新纳的小妾在后面呢,出来吧。」

门帘微动,出来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画着长长的黛眉,嘴上是浓浓的胭 脂,又红又艳,上身穿着一件翠绿的衫子;虽然是冬季却敞着襟,里面的抹胸开 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胸脯。腰间系着一条花汗巾,下身穿着一条水红的百褶长 裙。看起来就像青楼艳妓,哪里有半点以前的模样?

程宗扬很是陌生地看着打扮艳俗的卓云君,半晌才笑出声来。「卓贱人这模 样真够看啊。」

「走啊,看尼姑去喽。」

小紫笑着登上马车,卓云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程宗扬跳上车,对车夫说了香竹寺的位置,然后放下厚厚的车帘笑道:「卓 教御这么个大美人儿,硬被你打扮成路边的野鸡,恐怕蔺老贼见了也认不出来。

喂,卓贱人,你的脸这么红是因为抹了胭脂,还是羞的?「

卓云君笑了笑,身子依偶过来拥住他的手臂。

卓贱人这么主动,真有些娼妓的样子。程宗扬看得有趣,搂过她粉白的颈子, 狎戏地亲住她的小嘴。卓云君被他压在座椅上,仰脸送上唇舌,任由主人痛吻一 番。

程宗扬一边吻,一边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一摸之下,程宗扬才知道卓 贱人为什么这么主动。

不知道死丫头是从哪间成衣店买来的衣裙,都是极薄的夏装,隔着衣物能感 觉到她丰腴的肉体微微发抖,显然受冻了。自己体内真气充沛又披着大氅,身上 毫无寒意;马车虽然遮着布帘,但没有放火盆,温度也只比车外好一点。

沐羽城气候温暖,卓云君初到筠州,由于修为被制,仅剩的一点真气只能护 住心脉,耐不得寒,这会儿一边任他亲吻,一边将丰秾的肉体贴在他身上;一半 是讨好主人,一半也是怕冷。

程宗扬自然不会跟这贱人客气,卓贱人既然主动投怀送抱,自己正好大快朵 颐。他的手掌先伸到她抹胸里摸弄那对肥软的奶子,然后顺着她细软的腰身伸到 裙内,摸她的大腿和屁股。

卓云君裙内是一条绸裤,薄纱紧紧贴在腿上,更显得大腿丰腴圆润。程宗扬 的手掌沿着她的美腿一直伸到腹下,刚摸到就不禁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抚掌笑道:「卓美人儿,让主人看看你新做的裤子。」

卓云君红着脸拉起那条百褶裙,只见里面是一条石榴色的薄绸裤,裤脚散开 犹如花瓣,作工精细,形如舞衣。然而股间却是敞开的,没有缝上裆底,裤缝间 露着下腹白生生的美肉。

「这是妈妈给奴婢做的开裆裤,下面开着裆,好方便伺候主人……」

程宗扬禁不住大笑。死丫头真会戏弄她,竟给了她一条开裆裤穿。

看着卓云君腹下半遮半掩的妙处,程宗扬一阵心动,抬手拨开她的裤裆,伸 进去摸了几把。

卓云君提着裙子,双腿微微张开,挺起下腹露出股间的美肉任他摸弄。

程宗扬摸弄片刻觉得有些异样,于是让她转过身子。只见卓贱人后裆开得更 人,直接将裤后的红绸剪掉,大片心形布料,整张丰满雪臀几乎都暴露出来。

程宗扬哈哈大笑。「卓教御一把年纪还穿这么暴露的开裆裤。死丫头,你真 够坏的!」

小紫笑道:「她年纪虽然大了些,辈分却小,当我的干女儿才三、四个月, 当然要穿开裆裤罗。」

卓云君脂粉下的玉颊已经红透了,冰凉的空气从腿间直升上来,寒意侵体, 使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程宗扬把卓云君拉到怀里,一边拉开大氅,让她分开双腿跨在自己身上。

卓云君的双膝跪在马车的座椅上,骑在程宗扬的腰间,把裆中白生生的美肉 送到他胯下。她双手伸到裙下拨开秘处,小巧的凤眼美穴与阳具一触,立刻被火 热的棒身费得打个哆嗦。

卓云君一手分开玉户,一手握住阳具,用红嫩的蜜肉顶住龟头,柔腻的穴口 蠕动着将阳具慢慢纳入体内。刚才被挑弄出的淫液湿湿地沾在下体,凉得仿佛结 成冰晶。

这会儿主人的阳具挤入体内,仿佛一根滚热的棒子插进小腹,在冷冰冰的蜜 穴中越进越深,带来滚烫的暖意。

程宗扬一手揽住她的腰肢,阳具一挺,龟头钻进蜜穴,重重顶在她的花心上。

卓云君浑身一抖,趴在他怀中,颦起眉头发出一声低叫。

程宗扬笑道:「卓教御的妆化这么须,真和妓女一样,还是路边那种!串小 钱就上一次的私娼。」

「这个大美人儿比私娼还便宜呢。」

小紫摊开手掌,巧笑倩然地说道:「程头儿,该给我钱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摸出一把铜铢。「死丫头,比贼尼姑还枢。」

「程头儿嫖了卓美人儿十二次,每次十个铜铢,破卓美人儿的元红和后庭各 加五个,一共是一百三十枚铜铢。」

「有你的,我嫖妓你还算这么清楚。」

「人家要给卓美人儿抽头,怎么能不算清楚呢?卓美人儿,每接一次客就给 你抽一枚铜铢。这是十二枚,我帮你戴起来好了。」

小紫拿出了十二枚铜铢。这死丫头的记忆力简直能和黑魔海的活体档案库媲 美,她还用珊瑚匕首在每一枚铜铢上刻下嫖宿的日期,然后分别挂在卓云君胸前 的两绺发丝上。

最上面两枚铜铢刻着八月十六和九月初三,那是卓云君被主人破处和开肛的 日子。

卓云君伏在主人怀里,两手挽着长裙,那张丰满的大白屁股从开着裆的红绸 裤间露出,在主人腰间上下起落。

美穴间小巧的凤眼被粗大肉棒撑满,随着雪臀抛动而时隐时现。两串铜铢在 她发绺上碰撞着,每一枚都记载她每次失身的耻辱标记。

小紫笑道:「已经有了十二枚,再赚够九百八十八枚,卓美人儿就可以赎身 了呢。」

程宗扬把卓云君丰挺的双乳从衣内扯出来,把玩她雪滑的乳肉,一边笑道: 「死丫头,你还有什么坏主意?」

「人家才没有坏主意呢。我看到筠州富贵人家的女孩好多都缠足,人家也给 卓美人儿缠一双小脚好了。」

小紫笑道:「把脚缠得小小的,我的干女儿就不会跑那么快了。」

程宗扬抬起卓云君的下巴,隔着脂粉仍能看到她脸色发白,眼中的惧意怎么 也掩藏不住。

程宗扬挑起唇角。「好主意!卓贱人,给你缠一双漂亮的小脚,太乙真宗的 人更认不出你呢。」

卓云君苍白的面孔渐渐恢复血色,平静地说道:「主人不挑断奴婢的脚筋已 经是恩赐了。多谢妈妈。」

自己也一直在想怎么防止这贱人逃跑,打断她双腿之类的太过血腥;挑断脚 筋让好端端一个美人儿成了残废,实在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观。相比之下,还是死 丫头的主意最好。

在建康时,丽娘也是缠过足的,不过晋国缠足不用折断趾骨,只是用布条将 脚缠紧,让脚生得更娇小纤美一些。

卓贱人早已不是幼女,要把脚缠小就没那么轻松了。这贱人够识相,已知道 落在死丫头手里不会好受,做好准备逆来顺受。

程宗扬翻过身把卓云君压在座椅上,让她翘起浑圆的大白屁股,从后方一番 猛干,不一会儿卓贱人冰凉的身子就暖和起来。

烧香多在上午,这会儿寺中没有多少客人,大门内破碎的金刚像早已收拾干 净,不过四大金刚少了一尊,看起来颇为滑稽。

程宗扬下了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寺院。他披着玄黑色大氅,将一名浓妆艳抹 的女子拥在怀中,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那女子被大氅裹住,整个身子贴在他身上似的,脚步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一名正在扫地的僧人迎过来,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上香,请移步 正殿。」

程宗扬笑道:「忙你的吧,我在庙里逛逛,跟你们没关系。」

僧人看了他怀中娼妓打扮的女子一眼,垂首道:「施主若往内院,贫僧不敢 阻拦,只是内院是僧人所居,还请女客留步。」

「哇,大和尚,你睁着眼说瞎话吧?内院至少藏着两个尼姑,还跟我说女人 不许进去?」

僧人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慈音师太是在敝寺挂单的比丘尼……」

程宗扬打断他,「我就是找她的。」

僧人一时语塞,只好让到一边。

旁边的少女一脸天真地问道:「哥哥,那个小和尚为什么一直在看你粉头的 屁股呢?」

僧人心里叫道:我哪儿有!

公子哥儿模样的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和尚都是色中饿鬼,别看他一脸老实 相,说不定跟慈音那贼尼姑还有一腿呢。」

小紫眨眨眼睛:「什么是有一腿啊?」

死丫头,还装嫩呢!程宗扬坏笑道:「就是那个小和尚把中间的腿放到贼尼 姑的腿中间……」

僧人扔下扫帚,一愿望地飞奔出去。程宗扬还在后面说:「看到了吗?那和 尚就是有三条腿才跑那么快。」

「阿弥陀佛。」

慈音一手拿着念珠手串,一手挽着拂尘,道貌岸然地从堂内出来。

小紫跟在程宗扬身后,只露出半张面孔。见到慈音,她的目光微微一闪,在 慈音的拂尘和念珠上打了个转。

慈音只往两女身上看了一眼,目光便落在程宗扬身上,看着自投罗网的公子 哥就像看着一尊金佛一样,两眼都笑成月牙:「公子终于来了,贫尼等候多日, 还以为公子事忙,忘了此事,正准备往公子府上一行。」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师太,你昨天晚上才来过好不好?」

「哎呀,庙里平安都靠金刚护持,如今缺了一尊,贫尼心急如焚,虽是一日 之隔却如同三秋。」

心急如焚?是想钱想疯了吧?怎么没把你这个贼尼焚死呢?

程宗扬拿出钱袋,摆出一副羊牯的样子大剌剌地道:「在下这次来就是给金 刚重塑金身,师太看需要多少钱?」

慈音眉开眼笑,「不多不多,二百金铢足矣。」

程宗扬拿钱的手停在半途。这贼尼笑成面团似的,一张嘴却是狮子大开口。

二百金铢,就是把四大金刚全修一遍也用不完啊。

程宗扬例落地收起钱袋,拱手道:「在下带的钱不够,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完起身就要走。

「公子且慢!不知公子带了多少钱?」

程宗扬坐地喊价:「二十。」

慈音扼腕叹道:「着实是少了些……也罢,既然是公子一片心意,贫尼暂且 收下。」

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取出钱袋。慈音双手接过,笑眯眯地道:「……剩下 的请公子写张欠条。」

程宗扬一听就炸了,一把夺过钱袋。「老尼姑!你也太过分了吧!把我当凯 子啊!二十枚金铢!你爱要不要!」

程宗扬态度坚决,声称修座金刚像要二百枚金铢,自己这冤大头也太冤了。

慈音好言好语说了半晌,也没让他添一个子儿,只好道:「那便二十金铢吧。」

程宗扬假意讨价还价,心里冷笑:骗我?小心死丫头把你的裤校都骗过来, 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师太,给我写收张收据。」

慈音讶道:「区区二十枚金铢,哪里便要收条?」

「二十枚金铢是平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万一有人昧了我的钱,香竹寺的大和 尚问起来,我好有个凭据。」

「公子既然是行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慈音嗟叹不已,但程宗扬毫不心动,把她对自己的惋惜之情当成耳旁风。

慈音见说不动他,只好道:「请公子稍等,贫尼这便给公子写张手条。」

一边唤道:「静善,给施主看茶。」

当日见过的美貌女尼从堂内出来,小紫一看到她,眼睛又是一亮;她用一柄 羽毛扇遮住面孔,露出一双笑吟吟的美目上下打量那名女尼。

那女尼看到程宗扬怀中秾艳的美人儿,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冷着脸奉 了杯凉茶。

卓云君穿得单薄,只能靠程宗扬的大氅御寒,身子紧紧贴在他臂间,加上她 的妆扮怎么看都是一个水性扬花的浮浪娼妇。

程宗扬不介意对方怎么看卓贱人,但当日接了这名女尼的一颗念珠,手心肿 了两天不说,连念珠也被慈音讨去,没得到半点好处,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快。

注意到静善的眼神,程宗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手伸到卓云君裙内,在她 档里捏了一把。卓云君叫了一声,身体像蛇一样在大蹩内扭动。

静善寒声道:「这里是观音佛堂,请檀越自重!」

程宗扬笑呵呵对怀里的美人儿道:「贱人,有人看你不顺眼呢。」

卓云君哪里看不出主人的心思?她妩媚地瞥了小尼姑一眼,咬着主人的耳朵, 用小尼姑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那位小师太嘴上说得响,心里多半也想钻到主 人的人怀里。」

她伏在主任的身上,吃吃笑道:「小师太要跟奴家争风吃醋呢。」

静善拿起茶杯朝卓云君脸上泼去。拿水泼卓贱人没什么,但冲掉她脸上的脂 粉,露出真面目就麻烦了。

程宗扬挥起大氅挡住,叫道:「观音堂的尼姑要打人吗?」

慈音急忙从堂内出来,斥道:「这是贵客!哪里能得罪的?」

静善将茶杯损到一旁,转身离开。

慈音对这个徒弟似乎莫可奈何,换上笑容道:「公子息怒,巾㈱年少无知, 还请恕罪。这是字据,请公子收好。」

庙里的金刚像好端端地会倒下来,别人只当是佛祖发怒,自己心里却是一清 二楚。

真论起来,死丫头推倒金刚像,自己花钱重修也是应该的。但自己知道是一 回事,被人当凯子敲诈又是一回事。

程宗扬本来想借机大闹一场,让慈音灰头土脸,若能赖掉这二十枚金铢更好。

那个小尼姑好对付,自己略一撩拨就动了怒;慈音却是老奸巨猾。自己明知 道她是钱没拿到手才做做样子,也不好再借题发挥。

程宗扬悻悻然拿了收条,仔细看过才付了钱铢。

慈音亲自送到堂外,一路道谢,礼数周全。

程宗扬「嗯嗯啊啊」的敷衍,心里却在纳闷,等出了寺庙才道:「死丫头, 你怎么变这么乖了?」

小紫笑吟吟地挑起唇角,柔声道:「程头儿,你逮到一条大鱼了。」

程宗扬哂道:「一个要钱不要脸的老尼姑也算大鱼?」

「是小尼姑啦。」

程宗扬惊愕间,又听小紫道:「那个老尼姑是鲨鱼,我才不钓呢。」

第三章秘书相传

初七这天,程记粮铺又收了一千余石的粮食,联通日昌行的一万石粮食陆续 运往江畔还未建好的粮仓。

秦桧透过孙益轩的关系,暗中买来十余艘船,虽然都是普通的渔船,但加固 之后也能盛载数十石粮食。

当天晚上,筠州车马行的汉子便操舟将第一批粮食运往荆溪。

初八一早,程记粮铺挂出水牌标示每石粮食收购价五百铜铢。周铭业刚拿到 近两千金铢的粮款,闻讯连忙过来打探。

程宗扬苦笑解释说:知州大人有命,让粥棚维持下去,如今来分粥的每天都 有上万人,消耗的粮食简直是个无底洞。但官府有令,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也不 敢违抗,只好拼命做下去。

周铭业满眼同情,有道是财不露富,这个公子哥儿年轻好事,一到筠州就开 粥棚施粥,如今被官府盯上,再多的家产也抵不住官府挥霍。

周铭业陪着他嗟叹半晌,然后试探道:「在下还有些存粮,不知贵行……」

「要!」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是现粮,多少我都要!」

从程记粮铺出来,周铭业的长随小心道:「掌柜的,听说宏升也备了一万多 石粮食,准备卖给程记。」

「不用管他们。」

周铭业道:「立即去收购粮食,筠州没有就去周围的州县。越多越好、越快 越好,价格就按四百铜铢一石,若是宏升提价,咱们也提,只要不超过程记的收 购价就成,便宜总不能让宏升一家吞了。」

长随压低声音道:「即便是敞开来施粥也用不了一万石。掌柜的,程公子一 出手就收了数万石粮食,是不是想……」

周铭业叹了口气。「这位姓程的公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宋国的规矩。他 想哄抬粮价、囤积居奇,少不了要血本无归。想必是晋国没有常平仓,他按着晋 国的规矩来,孰不知一旦官府开仓放粮,哪家粮商能扛得住?」

长随频频点头。宋国各州县设的常平仓就是为防止商人操弄粮价。这位程公 子不知深浅,算盘打得虽好,也免不了要碰得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掌柜何必去收购粮食?」

「有钱为什么不赚?」

说到利益,周铭业立刻收起刚才的那点慈悲。「程公子愿买,咱们愿卖,公 平交易。等他明白过来,咱们也赚足了,到时候到时候若是程公子愿意,咱们便 把程记粮铺接过来,多少给些钱,免得程公子回不了乡。」

「掌柜的高见!」

程宗扬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的议论,不过随着收购价格逐步提高,起初不怎么 在意的宏升粮铺这几天也动了心思,派管事过来接洽,与祁远敲定一万石的交易。

紧接着周围州县的粮商也闻风而动,陆续有人来和祁远商谈粮食生意。

祁远做生意比自己有耐心得多,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总能比自己开出的价钱 低上不少。

程宗扬索性把收购的事都交给祁远,自己每天和建康、晴州和云氏在宋国各 地的粮铺联络,观察价格走向。

从年前开始,宋国的粮价便开始上扬,过完年更是一路走高。早在初五开市 当天就有州府涨到五百铜铢一石。

受此影响,各地粮铺纷纷提价,但大半只提了出售价格,收购价涨得并不多。

因此,市面上的大量粮食流入云氏手中,现在的开支已接近十万金铢。

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一个月,云氏在宋国的各处生意都要面临资金枯 竭的危机。

云氏从建康和晴州各地的商号大量抽调资金,全部投入宋国的粮食交易,竭 力维持资金流动。嗅觉灵敏的晴州商人也注意到宋国粮价的波动,开始谨慎地减 少粮食交易,无形中减轻云氏收购的压力。

程宗扬重新核对一遍数字,然后起来伸个懒腰。他对这些枯燥的数据并不感 兴趣,却踏踏实实地把它当成一份工作。

任何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都知道,打仗比的不仅仅是指挥调度、兵器装备、武 艺精熟,后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

袭击对方的军事运输之时,截断粮道都是作战的常识。自己要在星月湖中立 足,对得起肩上的少校银星,必须有拿得出的功绩。

因此程宗扬别开蹊径,引入「经济战」的概念,将战场从单纯的军事领域推 展到商业领域。这比截断粮道更隐蔽,效果也更好,毕竟截断粮道挣不到钱。

令程宗扬比较安心的是,宋国官府似乎还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不过现在正值 年关,官府也在放假,要到了初十才恢复运转,案牍往来西药几天时间,元宵节 时能做出反应已经算快了。

那时粮价应该涨到八百铜铢以上,在程宗扬的预计中,粮价涨至每石八百铜 铢之后,交易量会大幅减少,届时资金压力会小得多。

如果自己预计错误,到时候市面上仍有大量余粮,自己却耗尽资金,无力再 进行收购,粮价会迅速下跌,而云家一大半的产业也将灰飞烟灭。

卧室内放着火盆,满室皆春。梦娘当初穿的衣物太过华贵,为了避人耳目, 换了一身平常人家穿的锦袄,但她的丽色掩也掩不住。

这会儿梦娘正在窗下描图,随着她细致的笔触,一朵娇艳的牡丹在雪白的宣 纸上渐渐绽开。

关于梦娘的身份,程宗扬有过不少猜测,但她对以前之事一无所知,想问也 问不出来。自从发现她会画画,程宗扬又试了别的手段,没想到她除了画得一手 好画之外,箫也吹得不错,弹起琴来更是名师指点过的水准。

在这个时代,琴棋书画都会的女人九成都是名妓。程宗扬一开始以为自己从 黑魔海手里救了个名妓出来,但他发现梦娘还会刺绣——一般的名妓可不大教这 个。

但如果说梦娘是良家出身,她又一点厨艺都不会。就这样,梦娘的身世又扑 朔迷离起来。

小紫刚解过焚血诀,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懒懒地卧在榻上。程宗扬躺在她 背后,侧着身道:「还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小紫的肌肤像玉一样凉凉的,光滑柔润,程宗扬一边揉,一边道:「卓贱人 是不是偷懒了?这么久还没解开。」

「一下治好就不好玩了。」

小紫伏在榻上让他按摩肩膀,一边道:「让卓美人儿每天解半个时辰才有趣。」

程宗扬不太高兴地道:「死丫头,有你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小紫道:「每天能看看太乙真宗卓教御的运功路径,不好吗?」

怪不得死丫头一点都不急,原来存着这分心思。

以她的悟性,恐怕过几次就不需要卓贱人,自己也能解开焚血诀,说不定反 给手给卓贱人下一道——这死丫头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

程宗扬道:「喂,你不是要钓小尼姑那条大鱼吗?」

小紫笑吟吟道:「放长线才好钓大鱼。」

慈音这两天都没有露面,程宗扬怀疑那贼尼是不是拿了自己钱就溜了。但小 紫笃定那对光头师徒会主动来咬钩,只要安静等着就行。

至于另一对师徒这时正在研习宗门真请。不得不承认,卓贱人虽然是个贱人, 但不妨碍她是个好老师,教起房中术也能深入浅出,头头是道。

「扫尽灵台无一念,身闲清净运玄功。呼吸虚无神守舍,百脉归源如水清。

西北安炉炼灵药,东南立鼎法神功。鼎炉相对真做手,慧剑挂在水晶宫。黄 婆勾引为媒聘,灵龟入炉深更深。铅来投汞猫捕鼠,汞去投铅兔见鹰。九转神丹 入金鼎,十月胎完造化成。寒暑不知真造化,体变纯阳是真金……这是我太乙真 宗的内丹口诀,你记住了吗?「

申婉盈小声道:「徒儿还是不甚明白……难道……难道我太乙真宗的女徒都 做过这些吗?」

「双修与房中诸术,都是我太乙真宗的正派术法。」

卓云君道:「只不过有缘修习者极少,就如九阳神功,我太乙真宗门人十万, 又有几人学过?若非盈儿你得掌教真人垂青,为师也不会传授予你。」

申婉盈沉默半晌。「师传以前说过,修行是养练自身的精气,为什么要假之 于外?」

「精气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先天之精称为' 真元' ,藏于丹田,后天之精乃 是' 阳精' ,藏于肾府。以前师传教你的都是先天之精如何修炼,如今才是后天 之精。」

卓云君道:「男子以精为主,女子以血为主。精盛思室,血盛怀胎。孤阳绝 阴,独阴无阳,欲心炽而不遂,则阴阳交争——掌教亲自与你双修,以后天之精 注入你玉鼎之内……」

卓云君笑叹着摇头,「这是徒儿你的莫大福分。」

申婉盈脸上微微发红,过了一会儿又道:「可是师传为什么要和掌教真人唇 舌相接?」

「傻徒儿,」

卓云君道:「那是房中三十法中的' 饮玉浆'.男女双修,多有嬉戏,为的是 令阴阳感动,为师与掌教真人唇舌相接,先饮玉浆,然后为师用唇舌吮掌教阳根, 使掌教真阳鼓荡,接着掌教抚遍为师全身,握捏为师双乳,抚弄为师的羞处,都 是为了让师传脉振血盛,玉鼎春涨,才好承精养练。」

「那样会脉振血盛吗?」

卓云君轻笑一声,接着申婉盈发出一声低叫:「师传……呀……」

「盈儿,心跳得快吗?」

「好快……师传不要……」

「盈儿,把腿张开。」

片刻后,卓云君道:「玉鼎已经湿了呢。」

申婉盈鼻息渐渐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

卓云君柔声道:「告诉师传,盈儿喜欢与掌教真人双修吗?」

半晌,申婉盈羞濯地说:「喜欢的……」

卓云君笑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师传与掌教双修的样子,盈儿又不是没见 过。」

「第一次看到师传和掌教双修,徒儿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师传那时候身子颤 得好厉害,徒儿还以为师传受伤……后来看到师传屁股一直翘着,徒儿才知道不 是……」

「掌教身体强壮,灵龟又大。师传凤眼穴生得小巧,被掌教脔弄时,整个玉 鼎都塞满了。」

申婉盈羡慕地说:「师传的凤眼穴生得真美。」

「盈儿也不差啊。这么鲜嫩的美穴,难怪掌教喜欢呢。」

卓云君道:「盈儿与掌教双修这几日,不但进境超过你那些师姐妹们一截, 身子也滋润许多。这几日可有什么心得吗?」

「被掌教真人抱住,盈儿的身子便软了;掌教的灵龟在徒儿玉鼎内进出,热 热的像一股真阳,一下一下补入徒儿体内……」

申婉盈毫无戒心地向师传诉说自己的感受,程宗扬在外面听得心头火热,轻 轻放开小紫,然后一把掀开帘子。

申婉盈小小惊叫一声,双颊顿时红了。她躺在榻侧,亵裤被褪到膝下,双腿 分开露出娇嫩的下体,正与她的恩师媒戏。

卓云君却显得十分从容,她放开申婉盈,恭敬地说边:「奴婢见过掌教。」

「卓教御辛苦了,这会儿还在教自己的徒儿呢。」

程宗扬打量这名美妇一眼,然后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一边拉开 她的裙带。

鲜红的罗裙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开着裆的褒裤。程宗扬亲吻着,将手指放到 她的下体,拨开她的耻毛,伸到那条细嫩的肉缝中。

卓云君在他肩间扭动着,下体柔柔挺动,用耻缝的蜜肉磨擦他的手指。

申婉盈对自己师传的信任根深蒂固,而且她也不是白痴,稍加习练就知道这 些秘传的口诀真实不虚,讲的都是双修与房中这两种宗门的不传之秘。

只是口诀中的「阴阳感动」,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如此令人羞耻的动作。不 过若非如此,又如何能令「阴阳感动」?

太乙真宗的美貌女教御在掌教真人的狎戏下,很快便情动十分。年轻的掌教 搂住师传的屁股,阳具对着蜜穴用力一送,便撞入师传体内。

师传一足立在地上,一腿抬起;上身后仰,下体向前挺出。被掌教精壮的腰 腹一挺,白美的肉体就像水一样掀起波浪。

申婉盈忽然发现,师传的耳垂不知何时穿了两个耳孔,戴了一对象牙耳环。

身为教御的师传在掌教身下承欢奉迎,那种情浓难舍的艳态,让她惊觉师传 不仅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娇媚的女人……

申婉盈看得意乱神迷,忽然腰间一麻,被人封了穴道。那名宝石般精致的绝 色少女袒着半边雪肩,腰间挑起一根雪白的象牙杵。

少女笑吟吟卸去申婉盈的衣裤,然后俯下身,那根象牙杵仿佛破入一颗成熟 的水蜜桃般,没入她的蜜穴,挤出一股湿热的液体。

「哦……」

申婉盈的玉体向上弓起,发出一声似痛非痛的叫声。

那少女娇笑道:「小徒儿,把师传教你的房中术施出来吧。」

那少女年纪比自己幼小,态度却是把自己当成奴仆、婢女一样的下人,但不 知是因为她绝美的容貌,还是她神秘莫测的身份,申婉盈心里却生不起半点气恼 和怨怒。

毕竟自己师传在少女面前不仅如奴似婢,而且还如同娼妓一般被她侮弄狎玩, 也没有半点违逆。

那枝象牙杵上附着一层淡淡的气息,由蜜穴透入子宫,由子宫而入丹田,像 截无形触角一直延伸到丹田内部。自己的行功路径、修为深浅,完全暴露在触角 下。

申婉盈本能地想抵抗,但那股气息与自己修炼的功法同出一源,轻易将自己 的底细看个通透。

申婉盈意识到,象牙杵上刻了太乙真宗布气的符咒。师传往常也用布气之术 察看自己修为的进度,只不过多半是透过经络,而这枝象牙杵深入体内,几乎是 抵着丹田探察气脉的运行。

卓云君对旁边的媒戏视而不见,一味在主人身下婉转奉迎。

程宗扬对这美妇没有什么好感,只不过是这贱人有几分姿色,能悦人耳目, 又在自己掌心飞不出去。

卓贱人也识相,被死丫头调教过后知道厉害,这次落到自己手中更是驯服至 极。自己上过的女人虽然不少,但像她这样晓事的不多,不拿来打炮简直可惜。

对这贱人,程宗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先干了她的蜜穴,然后让她爬起来撅 起白生生的大屁股,自己当着申婉盈的面,采了太乙真宗这位女教御的后庭花。

卓云君在玄武湖的别墅已经被他开过肛,这次故地重游,虽然后庭仍有几分 吃痛,但还能勉强承受,只是面对徒儿惊讶的目光不好解释。

毕竟自己被插的是后路,无论双修还是房中术都没有用后庭的例子,只好佯 作不知,咬牙让主人享用。

小紫忽然笑道:「程头儿,你瞧。」

她身下的象牙杵退出半截,只留了一半在申婉盈体内。那少女玉户张开,水 汪汪的蜜穴夹着光滑的象牙杵,微微抽动。

师徒俩交换过来,程宗扬甫一入体就觉得申婉盈的蜜穴内暖融融的,蜜肉像 张小嘴一样吸吮着,肉棒一阵酥爽。

这就是太乙真宗的房中术,一群女道冠竟然练这个,实在太伤风败俗了。

程宗扬停了片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对房中术很有天分啊。」

那小徒儿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多谢掌教褒奖……」

小紫却笑道:「程头儿,你被卓美人儿骗了,人家的房中术是男人练的,她 欺你不知晓内情,只教了自己的徒儿。」

卓云君绯红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雪白。小紫要她在象牙杵上刻下布气的符咒时, 卓云君就知道她会趁机窥伺自己宗门的绝学,但她本人已经鱼在砧上,哪能顾得 了许多?不用说双修和房中术,即使自己的烈焰凤羽,早在建康时就已经吐露一 尽,供她参详。

但卓云君没有想到,小紫竟然从申婉盈体内的运行状况中,察觉到自己没有 吐露的内情。

「太乙大道三十六途,房中只是旁支小术。」

卓云君字斟句酌地说道:「王师兄对房中术弃而不修,因此掌教真人不详内 情。但王师兄弃修房中术,一身修为一样惊世骇俗。」

这贱人的话倒没错,对王哲来说,花时间搞房中术还不如打坐一个时辰的进 境来得快。不过自己的生死根比下力气修炼更快,这点时间耗得起。

程宗扬轻松地说道:「艺多不压身,我这个掌教对自己门里的功夫都不懂, 未免太没面子了。」

卓云君道:「奴婢愿为主人演示。」

第四章 九法炼精。

「男女相接有《素女》九法、《玄洞子》三十法。《素女》九法笫一曰' 龙 翻'.」

卓云君让申婉盈仰卧,挺起玉户,然后从后面拥住程宗扬的腰臀,将他的阳 具送入徒儿体内。

「阴下阳上,女仰男俯,以灵龟入于玉鼎,在鼎内疏缓动摇,行八浅二深之 法。死往生返,弱则入,强则出。」

程宗扬被卓云君推着屁股,不用费半点力气,阳具便在申婉盈的蜜穴内抽送。

连续八次之后,阳具深入穴内,然后接连两下将身下的少女干得玉体娇颤。

看到申婉盈两条玉腿绷紧,情不自禁地挺伸起来,卓云君道:「女子双腿挺 伸,欲切摩其阴上也。主人这时扣弄她的俞鼠,便会津液流溢。」

「什么俞鼠?」

卓云君拿起他的手放到徒儿阴门上方。程宗扬明白过来,捻住申婉盈的阴蒂 一阵揉捏,果然,那少女颤抖着,蜜穴涌出大量淫液。

「九法第二曰' 虎步'.女子俯身屈体,臀仰首伏……」

那少女俯身翘起雪臀,被掌教真人从后面进入,阳具顶在蜜穴最深处,一连 干了四十下,每一下都正中花心,然后停下来。

一阵如狂风暴雨般的交合之后,阳具忽然抽出,蜜穴内又热又麻,仿佛那根 阳具还留在里面。

申婉盈娇喘着,本能地扭动腰身,雪团般的玉臀内,红腻的蜜穴大张着,不 断倘出淫水,顺着白美的大腿直流下来。

卓云君道:「女子腰旋,欲左右搏也。这是说女子腰肢摆动是想要男方变换 角度,左右刺弄。」

说着她推着主人的腰背,让主人把阳具放在徒儿体内左右挺弄。没几下,少 女白嫩的屁股就颤抖起来,柔腻的蜜穴夹着肉棒开始翕合。

看到徒儿情动,卓云君连忙推动主人。程宗扬只觉腰后一紧,阳具猛地贯入 少女体内。卓云君道:「顶住她的花心,以阳物御气相接。」

程宗扬依言而行,阳物没入申婉盈体内,龟头紧紧顶住滑软的花心,接着一 股阴精从花心涌出。程宗扬挺起阳具,真气与阴精一触,一股清凉气息顺着阳具 流入体内,宛如一股细泉流入丹田。

小紫支着颐,眼睛睁得大大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禁不住笑了起来。

程宗扬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孩子,不许看!」

小紫笑道:「人家又不是没看过。程头儿,她泄了身子呢。」

程宗扬低头一看,一股牛乳般浓白黏液正从申婉盈穴内淌出,沿着红嫩蜜穴 垂下一条长长的白亮淫痕。

「程头儿,你好没用哦。有的番僧能用阳物把阴精都吸干净,一点都不流出 来。」

「那是什么功夫?抽水机吗?」

「是啊,能把一碗水都吸干净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要不要练?」

「这功夫也能练出来?怎么练?」

小紫笑吟吟道:「把一根铜棒插到马眼里,先用细的,然后换到小指那么粗 ……」

「骗鬼啊!」

小紫脸一扭:「你不信就算了」卓云君道:「那些番僧用的是采阴术,出于 房中术而有过之,已经几近邪道。阴精内蕴精气,得其精气即可,不必吸尽阴精。」

说着卓云君嫣然一笑,「恭喜主人,盈儿的阴精已经被主人得了。盈儿是未 育的少女,虽然主人修为通神,得其阴精也不无小补。」

「真会拍马屁。」

程宗扬哼了一声。申婉盈泄出阴精,这会儿沉沉睡去,自己却是神气清爽, 再干上几遍也不觉得累。

小紫用脚尖挑了挑少女淌着阴精的屁股。「卓美人儿,你这徒儿才几下就不 行了。」

「主人阳气勃发,盈儿刚破过身,承受不起。」

小紫笑道:「九法只用了两种,后面还有七种呢。卓美人儿?」

卓云君道:「小徒无能,只好由我这师传代劳了。」

「少废话!」

程宗扬把她推到地上,一边道:「你们的房中术用起来还有点意思,越干越 爽嘛。」

卓云君玉体横陈,赤条条地躺在徒儿身旁,然后双腿抬起搭在程宗扬肩头上, 娇声道:「九法第三曰' 猿搏' ……」

程宗扬抱住精通道术的美人儿,先扛着她的双腿,对着她敞露的阴门干了几 百下。然后卓贱人伏下身,身体伸直俯卧,一边被程宗扬趴在背后干进臀缝,一 边微微抬起身,让主人一手伸到腹下,探入阴门、揉弄阴蒂;自己在下面左右摆 臀,迎合阳具的进出,用的是九法第四种:「蝉附」。

接着是九法第五种:「龟腾」。卓云君重新仰卧,两手垫在臀下,双膝弯曲 抬到胸前。程宗扬握住她的小腿,一边深插狂弄,一边推着她的腿膝顶弄乳房。

卓云君的双乳本就敏感,这种姿势又使她阴门大露,主人每一下都撞在阴内, 几乎撞碎阴蒂,不禁快感连连。但她全身都被束缚,只能像一只光溜溜的玉龟, 垫着屁股被主人干得左右摇摆。

卓云君一边用九法与程宗扬交合,一边告诉他阳具抽送的九状。

程宗扬早就不是童男子,阅过的A片更是考个博士都不难,没想到会让太乙 真宗的女教御当了自己的性技巧老师。不过卓贱人讲的技术确实让自己耳目一新。

阳具左击右击,如猛将破阵,上挑下刺,如野马跳跃,出没如群雕浮波,浅 时如雀啄粟粒;深时如大石投海;缓送如冻蛇入窟;急刺如惊鼠透穴;抬头拘足, 如鹰捕狡兔;上下颠弄,如巨帆狂风……

程宗扬一边听,一边在这个大美人儿身上实践,不到半个时辰,卓教御就被 她自己教的技术干得阴精狂泄,只好换了申婉盈来抚慰主人的灵龟。

程宗扬一口气干到第九种的「鹤交颈」,他跪坐着双腿张开,怀中的少女跨 在自己腰腿间,拥着自己的脖颈,性器相接。自己一边抱着她雪滑的屁股摇摆举 动,感受她蜜穴的妙处,一边摩弄她的双乳,性致越来越高。

「小徒儿,掌教真人要射到你里面了。」

申婉盈体软如绵,勉强点了点头。卓云君却道:「不可……」

说着一手伸到程宗扬身下,按住他的会阴穴,将他射精的冲动抑制下去。

「精关一动而不泄,则气力强。再动不泄,则耳目聪明……十动不泄,通于 神明。」

卓云君说的是房中术的「久战不泄」,从一次不泄到坚持十次不泄。但程宗 扬初学乍练,只坚持了两次。不过这两次延续一个时辰,卓云君和申婉盈师徒两 人轮流逢迎,被他干得泄了两次身。

到了射精的时候,卓云君又说了少泄之法,让他只射了一半出来。但前面两 次忍精不泄,射精的快感却超过以往数倍。

程宗扬干完之后反而觉得精神更加饱满,这番交合的酣畅淋漓超过以往的任 何一次。

昨晚连番大战用了两个时辰,差不多是半夜时间,但程宗扬一觉醒来却神完 气足,丝毫没有纵情声色的疲倦。

他看了看榻旁相拥而眠的师徒俩,暗道太乙真宗确实有些门道。

自己本来头痛该怎么处置申婉盈,但这小姑娘已经在卓贱人的译谆教诲下, 对她那番言词信了十足,看来再过几天,把她放回昭南的沐羽城也不会出什么大 乱子。

接下来两天,浮凌江畔施粥的粮仓修建进度顺利,程宗扬去过两次,和来监 工的箱州官员见面,彼此都十分客气。那些官员告诉他,由于人力充沛,料想过 完元宵节就能完工。

程宗扬试探着打听宋军的动向,那些官员也不隐瞒,说了年前宋军在烈山失 利,伤亡两、三千人的消息。私下里,官员们对贾师宪派出上四军的两支大军攻 打一座江州小城,都有些腹诽。

「苍鹰搏兔,不外如是。」

一名官员这样评价。

另一名官员更不客气:「哪里是苍鹰搏兔?猛虎击鼠还差不多!以十万禁军 对数千匪寇,胜不足喜,败则贻笑天下。」

「败是不败的,但这胜了也贻笑天下。动用禁军?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不 过是边地匪患,即便厢军不足用,加上乡兵也够了。」

程宗扬道:「我是个商人,对政事不懂,不过江州好像是晋国的吧?难道可 以派禁军去剿匪?」

两名官员同时摇头,然后道:这些事自有朝廷操心,自己只管支应粮草,免 得朝廷怪罪。至于军功——把那些贼寇全砍了首级也不够分,自己这些后方的文 官也不用想了。

程宗扬道:「在下每天施粥都要近千石粮食。前面十万大军,每天总该吃好 几千石吧?」

两名官员都笑了起来。「单是士卒吃的,每天有三千石便够了。但把三千石 送到前面,算上路途的吃用,两万石的耗费都不够。如果从临安起算,耗费更大。

这常平仓一共有五十万石粮食,看起来不少,真打起仗来只够支应前线二十 天的用度。「

另一名官员道:「年前运往前线有几十万石,算来够用到元宵节。原以为大 军一出,这点匪患顷刻便灭了,谁知道夏夜眼那厮坐拥十万大军却不思进取,一 直在城下筑寨,看来还得往前方运一次粮。」

旁边的官员冷哼一声。「暮气。」

宋国重文轻武,夏用和虽然是军中大将,品秩比他们高出一大截,这些低阶 文官言语间却毫不客气。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些官员言语中透露的讯息真是用钱都买不到。前线粮草供应只到正月十五, 而筠州的常平仓有五十万石军粮,准备在元宵前后启运。

几艘渔船驶过来在粮仓旁停下,渔夫举着刚打的鱼,与押运粮食的祁掌柜讨 价还价。

两名官员看了一眼,笑道:「程老板真够大方,那些民夫有粥吃便够了,还 每曰买鱼。」

程宗扬道:「滕知州既然看得起小人,小人自然不能给滕知州脸上抹黑。上 千石的粮食都出去了,也不差这几百斤鱼。」

两名官员也不在意,只笑了笑,又说起这几日粮价腾贵,贾太师这十万人马 打完仗,筠州也耗尽民力,只怕两、三年缓不过来。

程宗扬负手看着渔船,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些渔船是从荆溪县衙而来,荆溪距这里的粮仓有六十余里水路,前几日都 是夜间运送粮食,由鹏翼社的汉子操持渔舟,一入夜便出发。

去时满载粮食,顺风顺水,回程都是空船,一夜能运送两次,到天亮时返回。

十几条船一起运送,每晚能运两千余石。

但粮铺收来的粮食源源不绝,由于库房装不下,从宏升粮铺和日昌行买来的 两万石粮食都直接运到粮仓。按这样的速度,只把存粮运完就要花十几天工夫。

程宗扬索性改变方式,大白天也照运不误。那些渔船借着卖鱼名义停在栈桥 下跟祁远讨价还价,卖完就驾船扬长而去,继续去下游打鱼来卖。

如果那些官员细心一些,就会发现渔船离开时吃水深了许多。不过他们只注 意到粥棚每日多了鱼肉,驻守常平仓的乡兵现在也成了粥棚的常客。至于贩运粮 食,纵然看到也未必有人多想。

这几天算得上诸事顺遂,自己唯一担心的是,自从那日赴宴之后王团练始终 没有动静,不知道他到底打什么算盘?

反正自己除了买点粮食、施施粥,什么都没干,他想抓住自己的把柄也没那 么容易。

不过程宗扬刚回到粮铺,那点轻松立刻飞到九霄云外,打起十二分精神。

死丫头口中的鲨鱼这会儿坐在院内的树下,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平淡笑容, 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秦桧等人都不在,出面陪客的是林清浦。他一边和慈音说话,一边陪着笑脸, 那笑容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见到程宗扬,林清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揖手。「公子,这位是香竹寺的慈 音师太。在下先告退了。」

程宗扬抱着肩膀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师太,我钱给了,收条也写了, 又来干么?」

慈音稽首道:「阿弥陀佛,贫尼是专程来谢公子的。」

「不用谢。」

程宗扬摆出待宰肥羊的模样,大剌剌地道:「几个小钱而已,师太若没什么 事就再会吧。」

慈音叹道:「公子何必拒人千里呢?实言相告,贫尼还是为佛像来的。」

「佛像?修好了让我去开光吗?」

「贫尼实在是想修好,只是钱款还差了些。」

「差多少?」

「八十金铢。」

程宗扬冷笑一声,然后喝道:「来人啊!」

和程宗扬一块儿回来的祁远闻声过来,叉手道:「公子。」

「把你打听的价钱给这位师太说说。」

祁远清了清喉咙:「小的找了四位塑像师传,贵寺大小的金刚像,便宜的一 尊二百银铢,即便贴上金箔,各种料钱连工钱,最贵也不过三百五十银铢。二十 金铢的价格连奸商也不开的。」

「听到吗?」

程宗扬道:「二十金铢的收条罾在我手里,你满世界去打听打听,什么金刚 像要一百金铢一尊!」

「阿弥陀佛,公子息怒。」

慈音笑容不改,「想必是公子误会了,这一百金铢并不是一尊金刚像。」

「那是多少?难道你拿了钱去修十八罗汉?」

「公子的管家方才也说了,筠州一尊金刚像要不了二十金铢。可恨贫尼苦修 律典。不识世事,拿了公子的善款立刻找了工匠如数支付。」

慈音说着,眼眶不禁红了。

「那工匠得了钱便按二十金铢的价格修金刚像,谁知公子不小心多给了钱, 那金刚像比旁边三尊都大了一圈。方丈师兄当时看到便晕过去,眼下要改也来不 及了。那工匠说,要想四尊金刚像相同大小,只能把旁边三尊搬走,重新塑过。

说来都是公子的不是,若非走投无路,贫尼也不好再厚颜再向公子化缘。如 今方丈师兄缠绵病榻,每日以泪洗面,贫尼只求公子大发善心,救我师兄一命。 「

这贼尼姑真够不要脸的,眼都不眨就抛出一车谎话,竟然怪自己出的钱太多, 把金刚像修大了,让香竹寺的方丈看得气倒。解决的方法是自己出钱再修三尊一 模一样的,真当自己是肥羊吗?

「老师太,就算三座都要重修,六十枚金铢也够了吧?多的二十枚是给你买 棺材吗?」

慈音一点都不生气。「施主有所不知,庙的佛像不可随意抛弃,即便破废也 要入土安葬。这多出来的二十金铢,一是安葬三位护法金刚,二是给方丈师兄诊 病。二十金铢已经很窘迫了。」

死丫头还在房里,她连面都不露,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程宗扬犹豫着是不是要立刻拍案而起和这贼尼翻脸。忽然门外一声朗笑,秦 桧施施然进来,向慈音深揖一礼。

「南荒一别,久未谋面,不意今日重逢,师太别来无恙?」

慈音的笑容僵硬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不过刚才的嘻笑哀态一扫而空,变 得高深莫测。

「原来是秦二。你家侯爷死了吗?竟然放你出来。」

「侯爷身体尚好,有劳师太挂怀。」

秦桧恭敬地说道:「倒是令姊挂念师太得紧。」

慈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少跟我提那个贱人。」

秦桧从善如流地说道:「师太如凤翔九天,多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踪。不 知师太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慈音道:「你们程公子欠了我一笔钱,贫尼是来索帐的。」

「师太,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慈音伸出手,冷冷地道:「两千金铢,贫尼拿了便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程宗扬叫道:「你这是讹诈!」

慈音冷笑道:「善哉善哉,公子所言正是。」

程宗扬一挽袖子就要拍桌,却被秦桧拉住。他似乎对那贼尼颇为忌惮,朝自 己猛打眼色。

慈音视若不见,啜着茶道:「殇侯的手居然伸到箱州来,他是在南荒的泥坑 待够了,想出来散心吗?」

秦桧道:「一直未能知会师太,在下已经从侯爷门下除名,如今是程公子的 手下。」

慈音道:「难怪别人说程老阅的手下有几个能言善辩、长袖善舞的走狗,原 来是你的功劳。」

「不敢。」

秦桧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奚落而动怒,态度恭敬地说道:「在下随公子来箱州 求财,偶遇师太可谓有缘。」

慈音听到「求财」二字,脸上的冷漠顿时不翼而飞,热切地说道:「求财?

哪里的财路?「

秦桧尴尬地咳了一声。「师太……」

慈音不悦地打断他,「有财大家发嘛,何必这么小气?」

然后换上笑脸对程宗扬道:「程公子是有名的善心人,若有发财的路径,何 妨一起做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看秦桧恭敬的态度,慈音师太身份不会低到哪儿去,但一 说到钱财就原形毕露。真不知道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这么贪财?

「发财的路子倒是有。」

程宗扬坐下来喝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师太能投些本钱,半年内保 你有一倍的利润。」

慈音叹道:「贫尼是出家人,哪里有本钱?」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程某事情繁忙,师太若是没有其他事就 请告辞吧。」

「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稍等、稍等。」

慈音寻思半晌,「若是以物抵押如何?」

「师太想用什么东西抵押?」

慈音面带春风地说道:「小徒静善年方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冰玉做的骨骼, 水做的肌肤,公子若是不嫌弃,便按一千金铢的价格抵押给公子。」

慈音的提议让程宗扬一阵发晕。拿活人当抵押品?这贼尼太没人性了!

「你说的抵押,是不是抵押到期再原样还给你,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慈音笑眯眯道:「那是当然。」

「休想!」

程宗扬一口回绝,「别说一千金铢,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你!」

「公子若是不肯抵押也好办,价格降一半,五百金铢卖给公子。公子拿她当 牛作马也由公子的心意。」

慈音一点都不气馁,鼓动道:「我那徒儿公子也见过,可是个俊俏的小尼姑 呢。」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死丫头还准备钓鱼,这鱼都自己跳到鱼篓里来了。

「五百金铢,就是绝色的姬妾也能买几个了。」

「我那小徒虽然剃度过,但论起风情比那些美姬也不差呢。公子若还是不情 愿,便按四百个金铢入股如何?」

慈音喊价一降再降,最后敲定一百金铢把徒儿静善卖给程宗扬。

程宗扬怕上当,坚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慈音要求先拿二十枚金铢当利息, 剩下的算是她投的本钱,半年之后付清一百八十枚金铢。

双方争执不下,程宗扬道:「师太,你空口白话就想再拿我二十枚金铢?当 我羊牯啊!」

慈音道:「贫尼是出家人,做生意就讲一个' 信' 字,向来都是以诚为本。」

「……师太,你是出家人吗?」

「阿弥陀佛,贫尼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慈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公子若是怕人财两失,不如贫尼找个保人。」

秦桧立刻道:「两位慢聊,在下告辞。」

慈音一挥拂尘把秦桧扯回来。「秦二,你方才说得好,相逢便是有缘,如此 便与贫尼作个保人吧。」

秦桧朗然笑道:「在下正有此意!只是秦某身为程公子属下,出面作保与情 理不合,还请师太三思。」

「你我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俗礼?难道公子信不过你吗?」

程宗扬咧了咧嘴。「让师太说中了,让他作保,我还真有点信不过。」

「原来如此。不知秦二信得过程公子吗?」

秦桧道:「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公子信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无妨,你先替程公子给贫尼二十金铢,算是你借给程公子的。你既然信得 过程公子,不用担心他不还。如果你担心我与程公子的生意不成,就由你来作保。

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自己?你自己当自己的保人,这下总信得过了 吧?

秦二,拿钱来吧!「

只见慈音拿着钱囊施施然走远,剩下程宗扬与秦桧面面相觑。

「奸臣兄,你好像被人骗了。」

秦桧缓缓点头。「破财消灾吧。唉,秦某这点积蓄只怕风吹雨打去了。」

直到傍晚,小紫才带着浓妆艳抹的卓云君回来。程宗扬道:「死丫头,你跑 哪儿去了?」

「人家带卓美人儿去道观上香。嘻嘻,那些牛鼻子没一个认出她来呢。」

「你是知道卓贱人比你还害怕被人认出来吧?」

程宗扬心情正好,顾不得埋怨死丫头出去生事,「哈哈,慈音老尼姑下午来 了,你猜她来做什么了?」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午见面的情形,然后道:「老尼姑答应把静善那个 小尼姑作价一百金铢卖给我,先取二十金铢的利钱,半年之后若是满意再付余款; 若是不满意还可以退货,一铢也不多要。等于是二十金铢的价格把那个小尼姑卖 给我半年。怎么样?划算吧?」

小紫同情地看着他。「程头儿,你被人骗了呢。」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贼尼是够狡猾的,那一番话把奸诈无比的秦会之都绕 晕了,奸臣兄钱都给了还没回过味来。」

「大傻瓜,自己被人骗了还可怜别人,人家好同情你哦。」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被骗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地道:「慈音巴不得甩掉静善那个小尼姑,偏偏你这 条大头鱼要了钩,答应买下来。你想要那个小尼姑,偷也行、抢也行就是买不得。」

「为什么?」

小紫眨了眨眼睛。「琵琶花精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琵琶花精?」

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你说谁是琵琶花精?」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等等!」

程宗扬闭上眼想了一会儿,「秦会之说过,苏妖妇有姊妹三人,其中的琵琶 花精败在你的便宜老爸手里,不知下落。难道是她?」

「是啊。」

「可是死奸臣刚才说慈音的姊姊在南荒——难道不是叶媪吗?」

「没错哦。苏妲己她们是结义姊妹,叶姨是琵琶花精的亲姊。要不然你以为 秦傻瓜怎么知道她们的身份?」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她怎么会当尼姑?」

小紫笑道:「当尼姑吃的、用的都可以化缘,住在庙里又不用出房租,捉鬼、 念经还有钱拿。她那么喜欢赚钱,当然要做尼姑了。」

林清浦只知道玉音庵的慈音师太,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看来琵琶花精是败 在岳鹏举手下之后才用「慈音」这个法号出家当比丘尼。

王哲一死,曾经被他制服的苏妲己就出来兴风作浪。但岳鸟人死了足足十五 年,琵琶花精一直不改尼姑的身份。

程宗扬当然不信小紫说的「当尼姑好赚钱」的笑谈,那么她是有什么忌惮吗?

慈音与叶媪虽然是亲姊妹,但那句「贱人」可见姊妹间的关系早已破裂,自 己纵然有心打听,只怕慈音这些年的经历,叶媪也不了解。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自己与苏妖妇势不两立,撞上她的结义姊妹肯定是能 下狠手就下狠手。

但秦桧对慈音的态度,显然叶媪对这个亲妹妹还有几分香火情。凝羽还随着 叶媪疗伤,自己怎么好对叶媪的亲妹妹下手?

话说回来,纵然自己放过慈音,慈音若知道死丫头就是岳鸟人的女儿,又怎 么会放过她?……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岳鸟人,你的仇家实在太多了啊。 ----------   第五章 欺之已方。

香竹寺,观音堂。

慈音拿着钱袋进来,正要打开,一条黑白相间的细长物体忽然伸来,像豹足 一样轻捷地踏住那只淡黄的丝囊。

轻风拂过,白色纱帷飘荡起来,露出纱帷后一个俊俏的身影。

静善一手挽着佛珠,俏生生地立在柱旁,一条修长豹尾弯成弧形,从她的身 后一直延伸到慈音手边,长及丈许,黑白交错的豹纹在柔美中蕴藏着野兽凶猛的 力度。

慈音叹了口气,松开钱袋。

静善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豹尾一卷,把钱袋收回去,冷冷道:「果然是贼 性不改,这时候还想着骗人钱财。」

慈音淡淡道:「小师太还是年轻,哪里知道世间的父子可以成仇,夫妻可以 反目,师徒可以冰火不容,亲如手足也可以你死我活。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这些钱 铢,至少它们不会背后给你一刀。」

静善冷笑道:「你骗了那么多钱,难道能救你一命吗?」

慈音道:「如果不是我拿钱买命,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凝在空中的豹尾突然挑起,像鞭子一样朝慈音抽去。慈音拂尘一旋,白色的 细丝旋转着散开,吐出一朵淡红的荷花花蕾。

娇艳的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和碧绿莲蓬。虽然是真气凝成却 维妙维肖,犹如实物。

接着她一声清吟,犹如玉石琵琶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动,让人禁不住沉醉在优 美的旋律中。

静善眼中闪过一抹妖异光泽,接着红唇轻动,「咄」的一声轻喝,慈音的清 吟随即断绝。那条黑白相间的豹尾从荷影中穿过,将那朵荷花击得粉碎,然后重 重抽在慈音胸前。

慈音的护体真气轻易被豹尾破开,身躯如落叶般的飘飞出去,跌倒在地。她 抚着胸,唇角涌出一股鲜红血迹。

静善的豹尾在身后昂起,她穿着白色僧衣,两条修长美腿交错着款款走来, 然后一脚踏住慈音的胸口,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你想不到他会给你留下一个禁制,而且还泄露出来了吧?」

慈音脸色苍白,唇旁殷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静善俏脸一板,寒声道:「你在香竹寺已经住了一个月,十天之内再不把玄 水玉交出来,我便剥了你的皮!」

说着她豹尾一挑,扯开慈音的衣袖,从里面挑出一颗佛珠握在手中,转身离 开。

慈音望着静善的背影,苍白面孔逐渐变得冰冷,刹那间,她看似寻常的面孔 就像拂去尘埃的花间精灵,流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冷艳风华。

敖润光着膀子提了桶凉水,「嗷嗷」叫着兜头浇下。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酷 寒天气,但进出都要穿着重裘,那桶水也和冰水差不多。

敖润这个凉水澡洗得惊天动地,让冯源抱着皮袄在一旁看得直咧嘴。「我说 队长,洗个澡用得着这么鬼叫吗?」

「痛快!痛快啊!」

敖润拿着钢针般的猪鬃刷子在身上刷着,对冯大法的讥讽理都不理。他的胸 前长着半寸长的护胸毛,像毯子一样纠结成一片,身上肌肉块块隆起,单论身板, 三个冯源捆起来也及不上他。

敖润昨晚一夜没睡,和鹏翼社的人马一起把金铢装船后运往荆溪,这会儿刚 回来。他拿着鬃刷把自己浑身刷得发红,然后又「嗷嗷」叫着浇了一桶凉水,接 着把衣服拧干,披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回房间,一边叫道:「冯大法!给哥哥生 堆火!哥哥要烘衣服!」

冯源一口回绝:「程头儿吩咐了,今天让我养精蓄锐。队长你要用火,我到 灶上给你拿。」

「木柴一股烟火味儿,哪儿有你烘出来的干净?」

敖润道:「我跟你说,你们平山宗的火法烘衣服最合适……」

「我呸!我先把你的裤衩都烧了!让你太冬天光着屁股套皮袄!」

程宗扬一边听着两人在外面斗口,一边拿着笔杆在库房写着辞行的书信。

来筠州的半个月接连出了王团练和慈音这两桩意外,虽然暂时没有造成危害, 但对自己的粮食生意深具威胁。

不过在解决这两桩麻烦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俞子元坐在他对面,同样一夜未睡,这会儿看起来却精神奕奕。库房所有的 金铢已经转移到荆溪县衙,按照计划,今晚之后,除了祁远在城中的粮铺应付门 面,吴三桂、易彪、林清浦、冯源,连同俞子元从鹏翼社带来的几名兄弟都会转 移过去。

敖润则和程宗扬同行——毕竟自己来筠州是雪隼佣兵团牵的线,冯源既然留 下来,至少敖老大要回去向石之隼覆命。

「公子要回江州?」

程宗扬拿起信纸吹干墨迹,笑道:「这叫制造不在场证据。」

程宗扬无意久留,今天粮铺挂出每石六百铜铢的收购价,铺面的粮食收购量 显着减少,一般人家已经开始惜售观望。相反的,来自同行的交易量大增。宏升 粮铺大量出货,日昌行的周老板甚至把库存全部搬空,从程记粮铺的这位少东家 身上狠狠赚了一笔。

周边州县的粮商不肯让筠州这两间粮行吃独食,连日来,祁远已经陆续谈定 十几笔生意,少的数千石,多的上万石。按这样的规模,一个月内自己手中的存 粮就能突破二十万石。

时间正好。秦桧文质彬彬、儒雅风流,既出口成章又写得一笔好字,轻易博 得箱州官府那些文官的好感,言谈间将他们无意透露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没费 多少力气就把宋军的后勤供应摸得一清二楚。

随着年节结束,各地民夫陆续抵达,明天就是正月十一,筠州常平仓存粮将 从,明天开始启运,以支应烈山前线。

从箱州到最前方的金明寨,运粮队伍需要六到八天。据秦桧打探的消息,宋 军的存粮最多只能支持八天左右。

周铭业等人猜得不错,自己确实在筹划着操弄粮价。

不过那些商人只想到官府会调用常平仓平抑粮价,让自己这个不懂规矩的外 来商人血本无归,却无论如何难以想到,自己操弄粮价的手法是直接烧掉箱州的 常平仓,让他们无粮可调!

筠州常平仓的数十万石存粮一旦被毁,前线的宋军立刻陷入无粮可用的困境, 负责后勤供应的官员只能以最快速度调集粮草。周边州府的常平仓一旦告罄,粮 价将一飞冲天。

在关系到胜败生死的紧要关头,王团练的威胁、慈音的出现,都成为可有可 无的插曲。

秦桧来筠州的头一天就把常平仓的建筑图弄到手,这些天去常平仓闲逛没有 十次也有八次。有死奸臣负责放火,可以提前庆祝箱州常平仓的末日。

至于程宗扬自己必须赶在筠州常平仓被毁的消息传到宋军大营之前,回到江 州和孟老大、小狐狸一起面对宋军可能采取的激烈攻势。

「草民程宗扬,见过滕大尹。」

程宗扬来之前,原本想着见到官就叫声「大人」。秦桧一听,赶紧交代这位 不懂礼节的家主,无论汉晋还是唐宋,「大人」都是儿子对亲爹的称呼,千万不 能乱用,家主恐怕以前就常被人笑话。

对于滕甫来说,直接的就称「知州」,文雅的称「大尹」,以滕甫担任过御 史传承,自请外放做州官的身份,叫声「州牧」也不为过。

滕甫点了点头。「坐。」

程宗扬没想到滕甫会亲自接见他。滕甫是一州之主、文官首领,自己只是个 外来商人,能递一份书信进去已经不错了,可滕甫看过信便让人召他在花厅见面。

滕甫敲了敲信笺。「字写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不敢掠美,是秦会之的手笔。」

「会之是个人才,不但写得一笔好字,经义也是极精的,处事又干练。如此 人物却做了商贾……」

滕甫摇了摇头,「野有遗材,宰相之失啊。」

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的手下,这墙角挖得太直接了,程宗扬只好来个笑而不 言。

「不过论起仁厚,」

滕甫话风一转,「会之却是不及你了。」

「大尹谬赞了。」

「你信上说粮价高昂、本金不足,准备还乡再携来钱款?」

「是。在下初来箱州,粮价每石不过三百铜铢,如今已经涨了一倍。铺中虽 然尚可支撑,不免捉襟见肘,恐怕有负大尹所托,才要回乡一趟。」

滕甫叹道:「也是老夫强人所难。你既然是做粮食生意的,依你之见,粮价 是否还会再涨下去?」

程宗扬明白过来,滕甫肯接见自己是因为担心粮价。毕竟他是一州的父母官, 粮食高涨关系到州中的民生,不容他不关心。

「粮价高低,在下不敢妄言,不过如今粮价高涨,根子还是在于去年的秋粮 欠收。在青黄不接的时节一有风吹草动,粮价立即高涨。」

秋粮欠收是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风吹草动是贾师宪擅自兴兵,人心 动荡。贾师宪身居高位,如此倒行逆施实是误国之辈!滕甫心里怒气难平,面上 却不肯露出来,只点了点头。

程宗扬继续道:「大尹心怀黎民,数次暗访粥棚,又兴建粮仓供应饥民。在 下虽是商贾,但仁义之道,匹夫有责。」

「好,好!」

滕甫赞许几声,问道:「听说你的粮铺在今日收购粮食的价格,已经是每石 六百铜铢?」

程宗扬按着编好的说词道:「在下是外来商人,每日施粥用粮极多,除了提 价收粮,没有别的门路。但在下与大尹有约在先,粥棚要一直常设下去,直到所 有民夫还乡。市面粮价四百铜铢,我便用五百铜铢收;市面五百铜铢,我便拿六 百铜铢收。为保证外来的民夫和城中的饥民有口饭吃,在下即便倾家荡产也在所 不惜!」

程宗扬这番话只能骗鬼,他与秦桧对滕甫的看法一致,这位知州虽然品行高 致、学识精深,但对经济一无所知。

换成其他商贾立刻便猜到程宗扬挑动粮价上涨是不怀好意,但滕甫是行事方 正的君子,正是「君子欺之以方」。

粮价上涨,不得不高价收粮——这也是因为程宗扬有施粥的先手,换成另外 一家带头涨价,滕甫肯定会起疑,但程宗扬说出来只会让滕甫大为感动:程记粮 铺只收不卖,收来的粮食都施粥,维持地方稳定,又从哪里赚钱去?

滕甫感叹良久。「只是亏了你了。」

程宗扬笑道:「施粥再久也有个了结的时候。在下在筠州的生意却是打算常 做的。不瞒大尹,那天在城外许诺粥棚一直设下去,实是在下一时冲动,事后也 有些后悔。只是没想到大尹微服亲至,又建了粮仓给在下使用。能让大尹青眼有 加,在下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纵然有些肉痛也硬着头皮做了。」

滕甫大笑道:「老夫青眼,怎抵得了你万贯家财?」

「滕大尹名满天下,能得大尹垂青何止千金?」

「既然你如此义举,老夫也不能让你白做。」

滕甫道:「便将你施粥用的粮食折成钱铢,老夫亲写箭子为你捐个员外郎的 官职。虽然是虚职也算有个身份,往后见着官员,至少不必跪拜。」

捐官?员外?程宗扬嘴角抽搐一下,想象自己戴着方帽、挺着肥胖的大肚子, 走路一摇三晃,被街坊尊称一声「程员外」的可憎模样。

「……大尹,不合适吧?」

滕甫道:「朝中文恬武嬉,斗虫玩物之徒尚居高位。何况纳捐只是给你一个 官身,并不要你去做官。经商虽然利润丰厚,终究不是传家之计。」

「斗虫玩物」这句是有所指的,贾师宪自己不检点,也难怪别人讽刺。程宗 扬道:「大人一片好意,但在下是建康人。」

「我宋国亦有客卿。」

滕甫不容推辞,「工部屯田司掌管官营田地租种,便是屯田司员外郎吧。待 你回来,老夫亲自与你讨一份告身。」

程宗扬推辞不过,只好接受滕甫这片好意。

程宗扬对这个员外的身份腹诽不已,秦桧听完却是讶然。「员外郎?滕知州 真这样说的?」

「可不是嘛!奸臣兄,帮我想个法子推掉吧。」

「万万不可!」

秦桧道:「员外郎不是小官,即便是虚职,对公子将来行事也方便百倍。滕 知州一向方正,向来看不起拿钱买来的捐官,况且工部的屯田员外郎不容易买来, 多半他是亲自上劄子荐举公子。」

秦桧解释说,宋国的官员出身最正式莫过于科举,由进士得官。除此之外, 还有老子当大官,给儿子挣来的隆补官;靠大臣荐举的荐官;拿钱买卖的捐官。

捐官对老百姓来说是官,在朝中却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种。相比之下,荐官 还要好一点。滕甫多半是不想让他承自己的情,才说是捐官。

「临安人手里有几贯钱的,多半被人叫做' 员外' ,但真的有员外郎官职者, 万中无一啊,程大员外!」

「你给我闭嘴吧!死奸臣!」

秦桧笑道:「员外息怒。小人只问一句,捐官的履历要不要小人来写?」

「怎么不写?」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不要白不要。对了,我这员外和王团练的团练,哪个 大?」

秦桧笑道:「团练是地方从八品的闲职,说白了不过是个乡兵头子,怎么能 与屯田司正七品的员外郎相比?」

员外郎才七品,团练比员外郎还低三级,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是箱州 一霸,地头蛇的威风真是了不起。

程宗扬道:「盯着他,免得他坏了咱们的事。」

「今晚长伯亲自去。」

秦桧摩挲着手指,悠然道:「天干物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 啊。」

存放的钱铢搬运完毕,众人随即去了荆溪,只留祁远在粮铺。敖润和两名鹏 翼社的兄弟已经备好车马在外面等候。

首先离开的是申婉盈,经过卓云君多日来的误导和引诱,再加上这些天来的 欢好,短短几天时间,申婉盈就从疑惑到对师传的言词深信不疑。程宗扬把她裹 胁到筠州是担心她走漏风声,现在洗脑成功、不怕她反水,便派两个人送她回沐 羽城。

有卓教御这个明师亲身传授房中术,不仅程宗扬玩得身心愉快,申婉盈也受 益菲浅。昨晚一场大战,卓美人儿卖力奉迎,她那个水嫩的弟子更是把自己当成 神明一般。

程宗扬兴致高涨,索性把她们两个赤条条摆到一处,让师徒俩交颈叠股,各 自敞开风流美穴;自己一边抚乳扪阴、恣意把玩,一边用灵龟轮流去炼她们的玉 鼎。

她们两个有没有进益说不准,自己爽到却是真的。

得知只有自己独自返回沐羽城,申婉盈显出几分失落,卓云君便解劝说:如 今教中有小人作祟,掌教伏龙在涧,身边不能有太多人;异日掌教重执权柄定然 会让她成为内室门人。况且她一个年轻弟子,能和掌教双修数日已经是难得的福 分,将来受惠无穷。申婉盈听师传如此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诸事齐备,小紫和梦娘先上了马车,接着浓妆艳抹的卓云君被程宗扬拥着, 小鸟依人般地从房内出来。程宗扬在她衣内摸了几把,然后把她推上马车,自己 翻身跃上马背。

有死丫头可以斗口,有梦娘可以欣赏姿色,还有供来消遣的卓贱人,这趟旅 途一定不会寂寞。

筠州的局已经布好,有秦桧在,自己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大可以后顾无 忧。

程宗扬将王团练和慈音抛在脑后,一挟马腹,坐骑当先冲出,意气风发地说 道:「走!我们回江州!」

第六章铁丝奇效

江州。金明寨。

刘宜孙盘膝坐在地上,旁边的饭菜已经结了一层薄薄冰渣,却是一口都没有 动过。他盯着墙壁上黄泥干裂的纹路,黑色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渊潭。

这座囚牢是他带着三川口败阵的士卒们修建的,没想到自己成了第一个犯人。

数日前黄德和的密奏送至临安,一句「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暗中通匪」, 将已经堕下悬崖的刘宜孙彻底打入深渊。

这次调动的宋军士卒,包括大多数禁军指挥使都以为本次出征是向晋国借路, 剿灭江州的匪寇,私下都在嘲笑晋军的无能。

刘宜孙却知道事情不这么简单,父亲虽然没有对他吐露过内情,但「星月湖 大营」却是他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

只看这些年来,宋国从君王到朝中重臣,再到军中,都于对曾经风云一时的 星月湖大营讳莫如深,以至于年轻士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就可知道宋 国上下对「那个人」的忌惮。

黄德和的诬告正戳中宋主和当权贾太师的痛处,朝中的反应也无比激烈。

刘宜孙得知自己在临安的亲人已经悉数下狱,连生还的中级军官,包括王信、 种世衡和郭逵也受到怀疑,与自己同时被囚。

一名士卒悄悄进来,拿走结冰的饭菜,又递来一碗热汤,低声道:「都头, 吃点东西吧。」

刘宜孙道:「我不饿。」

军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屈的,三川口一战幸存者还有不少,几千双 眼睛都盯着是谁最先逃跑。

按照军律,黄德和弃主将逃生导致全军溃败,最轻也是死罪。但谁都没想到 黄德和会在密奏中直指刘平与星月湖余孽勾结。普通士卒不知内情,知道内情的 将领,谁又肯牵涉进去?

黄德和这记诬告刁钻阴毒,算准没有人肯火中取栗,替刘平剖清与星月湖的 关系。宋国以文御武,即使夏用和那样成名已久的高级将领,在贾太师面前也如 同仆役小儿。以武将的身份替刘平诉冤,只怕「星月湖」三字刚说完就被推出去 斩了。

热汤渐渐凉去,刘宜孙仍一动也不动地保持刚才的坐姿。幸亏父亲遗泽尚在, 营中军士也知道他受的冤屈,没有人为难他。坐牢的这几个,反而让他从繁重的 劳作解脱,难得休息了几天。

那名士卒又进来道:「刘都头,有人来看你了。」

「宜孙,你怎么这副熊样?」

随着一个自信满满的声音,一名年轻人踏进牢房。他和刘宜孙差不多年纪, 顶盗贯甲,身手璃健,一看就是将门子弟。

刘宜孙扭过头,勉强牵了牵唇角。「任兄,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儿子任怀亮,因为同样出身将门,又同在 禁军任职,两人在临安时就一向交好。

这次刘宜孙是先锋,任福的龙卫左厢军是后军,两人一同出征,在战地首次 见面却是在牢房内。

任怀亮端起架子,板着脸对那名士卒道:「我和你们刘都头有话要说,你先 出去吧。」

等士卒离开,任怀亮就露出原形。他摘下头盔扔到一边,然后朝刘宜孙眨了 眨眼,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熟肉。

「牛肉?从哪儿来的?」

「昨天旁边州县送来劳军的酒肉,我特地给你留的。」

刘宜孙不信。「朝中三令五申,禁止宰杀耕牛,劳军怎么会用牛肉?」

任怀亮嘿嘿笑了两声。「我没说完,这是县里带来拉车的牛,我看着眼馋, 顺手宰了。」

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盛酒的银扁壶,「来!抿一口祛祛寒!哎呀,你怕 个鸟啊!没影的事还真能冤屈你了?撑破天坐半个月牢就出来。」

刘宜孙拿起银扁壶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仿佛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里,辛辣无 比。

任怀亮抓起一块牛肉,边嚼边道:「黄德和那杂碎,让老子撞上他非给他来 个一刀两眼儿!我呸!监军的太监没一个好人!」

刘宜孙被酒水呛到,咳嗽一声,抹了抹嘴唇。「也不能这么说,不过黄都监 辱及先父,我刘宜孙与他不共戴天!」

任怀亮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想起刘伯伯往日的英姿,心里也不好受。

「刘伯伯一世英雄,却被小人算计。娘的!那伙匪寇连番施诈,真够下作的!」

「一群乌合之众,我大军一来就龟缩在城中。」

任怀亮越说越恼,「夏帅也真是的,放着十万大军,就年前虚攻一次,连江 州的城墙都没摸到便回来了,天天离着江州城远远地建寨挖沟。我就纳闷了,这 是谁打谁啊?难道怕几千名匪寇冲出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任怀亮一边说,一边摇头:「夏帅真是老了,也不想想朝中有一帮文官盯着, 夏帅这么拖下去宛若畏敌如虎,怯战的罪名可跑不了。」

刘宜孙道:「你我是武职,这些话不好乱说。」

「要不是你,我会说这些吗?」

任怀亮哂道:「难道你还会告发我?」

刘宜孙摇了摇头。任怀亮与他父亲任福一个性子,胆大包天、好勇斗狠,言 词无忌。

正说着,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号角,片刻后一名亲兵奔进来,掩不住满脸喜色, 「衙内!江州城里的乌龟出来了!」

「什么!」

任怀亮一下子跳了起来。

「第四军的常鼎常指挥使先和敌寇交上手,这会儿任将军刚从夏帅那里请了 军令,正招集众将出兵。」

任怀亮抓起头盔,像火烧屁股一样拔腿就跑:「妈的!天上掉馅饼啊!这分 功劳是我们龙卫左厢军的!宜孙,看我替你多斩几个敌寇的脑袋!」

「怀亮!小心!」

刘宜孙在后面叫道:「那伙敌寇非同一般,告诉任伯伯,万万不要轻敌!」

任怀亮满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龙卫军与敌寇遭遇完全出于意外。宋军为了围困江州,在城南和城东建了金 明和定川二寨,由捧日军和龙卫军分别驻守。

江州西面是大江,东面、南面都是平原,城北靠近烈山支脉,地势崎呕,不 适合扎营。为了防止敌寇弃城逃窜,宋军逐日派出游骑在城北巡视。

没想到龙卫左厢第四军的骑兵却捕到一条大鱼,城外竟然有十几辆大车的物 资正悄悄运往江州北门。龙彻第四军的骑兵随即出动,栏截敌寇的小队,不知道 车上究竟装载了什么物品,看到车队遇袭,一直在江州龟缩不出的敌寇居然派出 数百人接应,拼了命要将大车抢回来。

第四军指挥使常鼎接到敌讯,立刻出兵猛扑江州北门,截断敌寇退路。那些 悍匪见状顾不得入城,护送车队一路向北逃跑。

「那些贼寇跑得倒快。」

常鼎道:「见我军断其后路,立刻北遁。」

「刘肃呢?」

说话的是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他年逾四十,体格高大威武,鞍侧挂着两柄 四刃铁筒。

捧日、龙卫四厢都指挥使中,刘平是进士出身,石元孙是石守信之孙,葛怀 敏是葛霸之子,全都出身将门,只有任福是从士兵做起,一路当到都指挥使,在 禁军中声名显赫。

常鼎道:「末将担心贼寇施诈,与刘指挥使轮番追击。接战中,抢得敌寇大 车一辆。」

士卒掀开车上的油布,只见里面放着数十根铁枪一般的巨箭,尾部是铁制的 翎羽。众人都是军中宿将,一眼看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叫道:「一枪三剑 箭!」

任福脸色冷了下来。「一枪三剑箭」因一次发射三枝而得名,这种铁制的巨 型弩箭只有一种弯机可使用:「三弓床弩」,俗称「八牛弩」。

八牛弩最大射程超过三里,超远的射击距离和极强的力道,使宋军多次以此 击杀敌军大将,同时也是宋军的绝密武器。江州的贼寇居然有八牛弩,此战之后, 军器监的官员们恐怕要全部清洗一遍。

不过任福对那些文官的命运没有兴趣,他关心的是八牛弩一旦在江州城头出 现,会给攻城的宋军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任福沉声道:「立即回禀夏帅!」

说着他一磕马刺,率军朝北急追。

得知敌寇出城,任福便向主将夏用和请令出兵,但夏帅上了年纪,与以往的 果决判若两人,只允许他袭扰,严禁追击。

现在敌寇的运输物资中发现了一枪三剑箭,便是夏用和亲至也得穷追下去。

但刘平兵败的阴影尚在,任福连续发出命令,除战斗力稍弱的第九、第十军 以外,他将其余将士全部召集过来。纵然敌军有埋伏,两万人的军队也超过江州 所有敌寇数倍。

任福对自己的龙卫左厢军信心十足,单论实力,龙卫左厢军恐怕是宋军最强 的一支,军中猛将云集,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逊于其他的禁军名将。

程宗扬拿着黄铜望远镜注视远方的地平线,在他左侧是倚着马匹的萧遥逸和 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右侧则是自己手下的四名上尉:臧修、徐永、杜元 胜、苏饶。

程宗扬的一团由谢艺留下的一营和萧遥逸的六营组成,由于没有直属营,实 力最为薄弱,因此整个雪隼佣兵团都被调拨过来组成左翼联军。

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视月霜,程宗扬就对这位佣兵团长深具戒心,因此把 小狐狸也拽上。

萧遥逸交了兵权,被孟老大打发去守城,正因为无缘参加此役而准备哭给孟 老大看,程宗扬雪中送炭的义举让他这会儿还在笑。

「差一刻七点。哦,是辰时。」

萧遥逸低头看了看闹钟,然后抬头望着程宗扬,由衷地说了一遍:「程哥, 你真是我亲哥!」

「你都说了一百多遍。」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就你头发留那么长,看起来跟娘儿们一样。」

萧遥逸换了一身星月湖的军服,愈发英武,只不过他军帽下的头发却披到肩 后,用一条丝带束着,让他肃杀的军人形象中多了几分柔美的飘逸。

萧遥逸嘀咕道:「你以为我想留啊?打完这仗我还要戴冠呢。程哥,不如咱 们两个换换,你来当江州刺史,我来替你当团长。」

「嘘!」

程宗扬打断他,低声道:「来了。」

「不对啊。」

程宗扬看着远处的烟尘,喃喃道:「看样子只有一万人出头,其余的军队哪 儿去了?」

「分兵了。」

臧修看着刚递来的军报道:「龙卫军追到川口,兵分四路。主将任福带领第 一军桑怿、第四军常鼎、第五军刘肃、第六军王庆为一路。第二军朱观、第三军 武英为一路,第七军赵津和第八军的王珪策应。」

肃遥逸两声:「大战在即遝分兵,任将军是疯了吧?」

程宗扬道:「侯二哥挑的好地方,好水川这地形,两万人怎么也铺展不开。

何况人家分出来的一路都比整个星月湖大营的人多。「

「也多不了多少。现在我们星月湖可是满员,整整八个营,两千四百人。况 且还有老石的人马。真打起来,他们全部加在一起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萧遥逸扭头看着石之隼,笑嘻嘻道:「是吧,老石?」

这些天两人已经混得恁熟,石之隼带来的六百名雇佣兵还有两架八牛弩,说 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他居心难料,萧遥逸真想交这个朋友。

石之隼的两手笼在袖中,痩削的面孔因为即将来到的大战而微微绷紧,闻言 只点了点头。

好水川之战的计划是侯玄提出的,计划以星月湖大营全部主力,在野战中重 创龙卫左厢军。星月湖大营主力出战必定导致江州城防空虚,最大的危险是宋军 趁机攻城。

好在星月湖人马并不多,江州城内包括民夫在内有近万人,少了两、三千人, 一时也看不出来虚实。

只要速战速决,赶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战斗目标,撤回城中,宋军即使 大举攻城,众人也有信心守得住。

侯玄挑选的战场——好水川,位于江州城北四十里。江州城北说是山地,其 实是高地,来自烈山余脉的雨水长年冲刷,在平原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扇形冲积区, 三十多里范围内的地形沟壑纵横。

最主要一条被称为「好水川」,说是川却没有水,川中宽度不过一百余步, 深度却超过两丈。此时星月湖大营主力就在川中等候龙卫军的到来。

根据原定计划,战场左翼由程宗扬一团的两个营和雪隼佣兵团组成,数量一 千二百人。右翼是侯玄的三个营,数量九百人。中路则是孟非卿亲自出动,除了 他的直属营以外,还有从未出过手的斯明信和卢景,数量同样是九百人。

另外还有两百名左右的雇佣军作为辅兵,全军总数超过三千人,但对手却是 两万员精锐,比起三川口一战的比例更加悬殊。

月霜也在中路,她刚升了少尉,负责指挥一个排。

程宗扬可以想象,孟老大肯定把手下最出色的人手全挑出来交给她,况且还 有秋小子那个跟屁虫,只怕这场大战下来,她连根汗毛都伤不到。

程宗扬昨日刚刚抵达江州,随即接到林清浦从荆溪传来的讯息。他离开箱州 的当晚,秦桧与冯源联手潜入箱州的常平仓,一场大火下来,仓中积存的五十万 石军粮被烧掉九成有余。

之所以剩下一万多石是秦桧趁着救火的机会,带领民夫从火场中抢出来,顺 手搬到自家仓中,眼下已经姓了程。

另外一千来石压仓底的陈粮,秦桧发现连猪都不大爱吃之后,很慷慨地送到 知州衙门。

于是箱州常平仓一场大火损失惨重,秦桧本人却戴着不避危难、积极组织民 夫灭火和维持秩序、救灾有功的平民义士等光环,受到筠州官府的表彰。

面对一脸憔悴的筠州官员,秦桧动情地说:「秦某虽是外乡人,却早把筠州 当成自己的家。这次常平仓遭受天灾,各位官长奔走救援,辛苦之状,筠州数十 万父老有目共睹,连秦某本人也多躬各位长官指挥有方,才能救出一点粮食。尺 寸之功未立却受此表彰,草民愧不能受。」

一众官员都感叹良久,道:是天灾难免,我们这些官员辛苦,那是分内的事, 秦先生的义举却是难得,这表彰无论如何都得收下,好让我们回去向滕知州覆命。

程宗扬佩服至极,死奸臣放了火、抢了粮、受了表彰,还讨好筠州的官员, 又顺带把失火的责任推到老天爷身上。别人是一鱼两吃,他是一条鱼来回吃八遍, 每次都能吃出新鲜,真是太有才了——箱州的官员实在应该给他立座牌坊。

常平仓被焚的消息确认之后,孟非卿立刻抓住时机,抢在消息传到金明寨之 前展开好水川一战。若此战取胜,宋军丧失两成精锐,又得知即将断粮,唯一的 选择就是撤军。

好水川地势崎岖,星月湖大营以八牛弩专用的一枪三剑箭为诱饼,引双!罾 左厢军的任福,一入川口就分成数路佯作逃窜。

任福果然上当,他根据车辙、足印,以及路旁抛弃的大车判断,敌寇有车十 四辆,人数在三百人上下。于是任福调集麾下的八个军全力出击。

这是为了防止重蹈刘平的覆辙,任福才不惜使出苍鹰搏兔的手段,即使敌寇 有诈,两万人马也足以把敌寇撑死,孰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侯玄的算计中。

烟尘中隐隐可以看见宋军的旗号,石之隼眯起眼睛,「是桑怿。」

「老石真好目力,难怪暗器玩这么好呢。」

萧遥逸赞叹两声,然后道:「程兄、石老哥,你们知道孟老大为什么选龙卫 左厢军吗?」

石之隼笑而不言,程宗扬道:「软柿子还是硬柿子?」

萧遥逸笑了起来。「硬!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你猜他什么出身?六扇门!别 人是独行大盗,他是独行捕快。六扇门虽然也杀贼,可谁都没他杀得多,为人又 有谋略,索性让他转了军职,这次出征才加入龙卫军。

「第三军指挥使武英是客卿出身,多谋善战。任大将军让他分兵就是因为武 指挥使为人谨慎,把他踢开,免得他在旁边劝说碍手碍脚,而且有他领军也放心。

第八军指挥使王珪是禁军猛将,擅使铁鞭,不逊于刘平手下的郭遵。他的出 身你怎么也猜不到。「

萧遥逸微笑道:「太乙真宗!想不到吧,一个猛将居然精通阴阳术算。」

程宗扬恍然道:「难怪那次郭遵看到月丫头用真武剑,只擒不杀。他既然是 太乙真宗的,为什么不追随王师帅呢?」

「王珪比师帅从军更早,而且和岳帅结过梁子。」

「……你能给我找出一个跟岳帅没仇的例子吗?」

「有啊。」

萧遥逸连忙分辩道:「第二军的指挥使朱观跟孟老大的关系好得很。如果不 是他当时已经有军职,差点儿进了我们星月湖。」

萧遥逸叹口气,「跟老朋友交手,孟老大心里也不好过吧。」

程宗扬冷笑道:「少给我转移话题。我问你岳帅,你把孟老大拉出来说什么?」

萧遥逸讪笑道:「一时想不到不代表没有嘛,说不定我明天能想起来呢。嘿 嘿,刚才说了那么多猛将,还没提到主将任福。任大将军当年和岳帅一起打过真 辽,孤军夜袭百里,攻破白豹城,一战成名。龙卫左厢军人才济济,净是龙虎之 辈,若能打掉他们,宋军十成战力至少要折掉四成。」

好水川由烈山余脉流下的雨水冲刷出一条条深沟,形成一个倒执的扇形,合 并一处流入大江。

宋军在川口分兵,不可避免的越行越远。任福亲率四个军近万人的主力衔尾 疾进,与朱观和武英的距离相隔已近五里。

一直沉默的石之隼忽然道:「任福好勇斗狠,现在的速度已经有克制了。」

程宗扬拿着望远镜道:「看得出来。相比之下,武英那边够慎重的。」

比起任福主力的士气如虹,朱观与武英的第二军和第三军一边行进,一边不 辞劳苦地派出士卒翻过山梁,与两侧第七军的赵津和第八军王珪联络,始终保持 相同、的进度,这使他们与主力的距离相隔更远。

不过在这样的地形中,自己一方的通讯联络也困难得多。随着任福军在川中 迂回转进,被山梁一隔,连程宗扬也看不到他们行进到哪个位置。已方人员的数 量只有任福一路人马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能同一时间及时投入战斗,倾全力攻灭 宋军一路,在敌众我寡之下,这场仗不用打就输了。

程宗扬正嘀咕孟老大会怎么指挥三路相隔数里的人马同时出击,忽然间,一 片白鸽带着尖锐的呼哨声,从里许外的山谷飞起。

萧遥逸精神大振:「任福进来了!」

看着漫天的白鸽,程宗扬终于想起历史上出现过的一幕——满川龙虎辈,犹 自说兵机。这就是说宋军那一川战死的龙虎精锐了。

任怀亮抛下手中的银泥盒,气怵怵地道:「娘的!谁在盒里塞这么多鸽子?」

宋军前锋追逐敌寇,却在川中看到几百个银白的泥盒,里面还有扑腾的声音。

桑怿担心有诈,命令停军等待主将。

任福亲自赶来也琢磨不出银泥盒中藏什么,便让人打开。谁知银泥盒里都是 鸽子,刚打开就飞出来。

尖锐的鸽哨声拉开好水川之战的序幕,接着一杆两丈高的大蠢出现在远处的 山梁上。

大纛的旗杆是新制的,旗帜却仿佛经历过无数沧桑,上面布满创痕。腥红的 战旗上,一个巨大的「岳」字即使隔着两里的距离也清晰可见。

那道山梁正处在川口的位置,川谷形成一个丫字形。宋军追逐良久的两辆大 车此时停放在山梁下。

任福的瞳孔微微收缩,望着大纛下那个雄伟的身影,一字一字说道:「孟非 卿!」

鸽哨响声未歇,周围伏兵四起,第一波箭雨便让近百名宋军失去战斗力。任 福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他挺直身躯沉声道:「敌寇主力既然在这里,倒省了我 们再找路。敌寇即使倾力而来也不过数千,我军却有两万!只用一军便足以扫平 他们,何况我有八部龙虎之师!谁替我把岳贼的旗帜拿来!」

旁边一名牵着马匹的将领欠了欠身却没有作声。任福知道他为人一向沉默寡 言,也不以为意,下令道:「桑怿!你带第一军去!只要拿下岳贼的战旗就是大 功!」

桑怿身材矮小,貌不出众,怎么看都不像是勇力过人的武将。他的腰间悬着 一柄长剑,因为从军,以前惯用的铁尺换成一枝铁简挂在鞍侧。

另一名将领高声道:「末将请战!」

他身高六尺,足足比桑择高了一个头——事实上在龙卫军里,即使普通士兵 的身高也在五尺七寸以上,合一米七七,上四军中天武军更是要求五尺八寸,合 一米八的身高。桑怿能进入禁军完全是特例。

桑择忽然道:「我只带一个营,剩下的布阵。」

说着他翻身跃上马背,拔剑朝自己军中一指,挑出一个营朝前方的战旗杀去。

任福知道他是趁敌寇立足未稳而抢先踏阵,好给自己留出时间布阵。毕竟宋 军步兵坚阵天下闻名,只要能够结阵就立于不败之地。

但好水川地势狭窄,而且长途追逐之下,四个军近万人在川中拉出两、三里 的距离,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结好阵势。

任怀亮看着桑择仗剑而出,不禁眼红,叫道:「爹爹!」

任福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挥手,「去吧!」

任怀亮欢呼一声,带着自己一个都的骑兵跟随桑怿一道杀向前去。

随着敌寇伏兵四出,川中已经有数处开始激战。任福不去理会,接连下令, 收拢士卒开始结阵。

桑怿伏在马上,不断出剑挑飞射来的箭枝,迅速逼近敌寇战旗所在的山梁。

相距还有百余步的时候,两辆并排停在山梁下的大车忽然朝两边分开,油布 覆恣的冲妃拖出;逍环状物体,仿佛一道不断拉长的黑色巨蟒,顷刻间便将山梁 连同两侧的谷口全部封住。

最前面的几名宋军骑兵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彼此交换惊愕的眼神。任怀亮 更是张大嘴巴,吃了一口的灰尘也忘了吐掉。

敌寇的大车上载的并不是八牛弩箭,而是一堆环状铁丝。那道铁丝环竖起来 有半人高,上面密密匝匝拧着两寸长的铁刺。无论人马,只要撞上去少不得一身 是伤。

这种铁丝网放置极为容易,只要拖出来就自然而然地竖起成屏障。而且它呈 环形,根本无法推倒,最多只能接近后想办法斩开。

比起六朝军队惯用的鹿角和竹签,这种铁丝网优势极大,半人的高度使骑兵 根本无法策马跃过,也不能靠马匹的蹄铁强行践踏;想把它斩断免不得费一番力 气,要接起来却极为容易,而且战后收拾起来也方便,不用像散置的鹿角和铁蒺 藜一样担心遗漏。

任福在阵后窥见,脸色又冷了几分。周围几名将领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别出 心裁又易施难攻的防守器具,不由得相顾失色。

任福旁边的亲兵队长刘进却是当年与主将一起出过兵的,失声道:「铁丝网!

将军——「

「住口!」

任福冷冷道:「一道铁网,能奈我何!刘肃、常鼎!去后路收拢你们的兵卒!」

刘肃和常鼎的第四军、第五军最早开始追击,为了节省马力,此时都堕在后 面。

二将回过神来齐声应诺,带着亲兵朝后奔去。

敌寇突然拖出的环状铁丝网转眼将通途变成险地,不仅让冲阵的宋军骇然惊 惧,连石之隼也为之愕然,半晌才道:「岳帅奇思妙想,今日方得一见。久闻星 月湖大营多有奇技,果然名不虚传!」

萧遥逸一脸得意,献宝似地对程宗扬道:「程兄,咱们的铁丝网怎么样?想 不到吧?」

程宗扬心里暗骂:好你个岳鸟人,我还准备做一批,在守城时大显身手,结 果又让你抢先一步。少显摆一点你会死啊!

石之潍连声称奇,又道:「这铁丝网若要打造也不甚难,难就难在如何把铁 器打造得如此柔韧。虽是精铁却如丝绳一般。」

程宗扬道:「哪需要打造,都是拉出来的。」

这下轮到小狐狸愕然了。「你知道怎么做?」

程宗扬耸了耸肩。石之隼道:「怎么可能!铁器易折,一拉之下还不寸寸断 裂?」

「那是炼铁的方法不对。」

萧遥逸紧接着问道:「哪里不对?」

程宗扬道:「石炭。」

宋国吃亏在太早用煤,当时又没有炼好的焦炭,煤中含硫导致铁质脆硬,如 果用木炭,效果会好得多。

萧遥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就和程宗扬说出「沙发」的那次一样,看 着程宗扬的眼神都变了。

程宗扬忽然一笑:「你们岳帅是不是做梦都想造一挺机枪出来?」

萧遥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已经造了,不过是机炮,一会儿你就 能看见。」

「不是吧?」

程宗扬满脸遗憾地说道:「怎么没炸死他呢?」

刘肃带着亲兵逆着人流朝自己的军队驰去,两侧的山梁上不断有冷箭射来, 宋军的盾手在外掩护,其余士卒各自按照所属的队、都、营、军收拢。

但好水川最宽处不过百余步,地势曲折多变,整支大军犹如一条长达三里的 巨蛇,前后不能相望,只有在山梁上才能看到蛇身各处不停爆发的激战。

远远看到第五军的旗帜,一名亲兵拿出号角准备召集诸营结阵。刘肃一把夺 过来放在嘴边,接着苍凉的号角声在谷中响起。

眼下是分秒必争,早一刻结阵就能早一刻稳住阵脚、早一刻展开反击。

刘肃不担心己方会败,毕竟自己身边有四个军的龙卫军精锐,武英、王珪这 些猛将也随时会投入战场。

忽然亲兵惊叫道:「将军!」:刘肃扭过头,只见几名穿着黑色军服的敌寇 出现在山梁上,接着推出一个古怪的物体。

那物体像一只水桶,铁制的桶口有尺许大小,桶身长约两尺,朝天放置;尾 部的小孔中伸出一根棉线。一名敌寇拿出火措吹了吹,点燃棉线。

旁边的匪贼从容不迫地用一条薄纱蒙住桶口,然后把铁桶倾斜下来朝着自己 的方向,接着铁桶猛然向后一挫,发出一声雷霆般的震响。

刘肃眼看着桶口喷出一股浓烟,那层薄纱一瞬间化为乌有,紧接着无数细小 的铁漠黎从桶口飞出,雨点般将自己笼罩起来。

刘肃竭力拔出佩刀,还没有举起就连人带马栽倒在地。离他最近的几名亲兵 也被波及,浑身钉满铁蒺藜。他的左眼也中了一枚,温热的鲜血不断流淌;他看 到周围的亲兵朝自己冲来,叫喊声却渐渐变得模糊。

「真的是星月湖大营的贼寇啊……」

刘肃的脑中浮出最后一个念头,然后手指一松,佩刀滚到一边。

「这种机炮射程不远,最多只能打二十步,准头更靠不住。岳帅原本准备在 里面装上铁丸,但一打就飞得没影了,只好换成满天星。平时没什么用,碰到人 多的时候,打出去总能捞到一群倒霉的。」

萧遥逸苦着脸道:「就是火药太贵了,一股烟就打掉我好几十个银铢。」

程宗扬道:「你们岳帅也太缺德了吧?铁疾藜上还带毒?」

「那东西打到身上也扎不深,不带毒就没用了。」

「打过去把人毒死?这机炮也太糟了吧!」

「机炮最大的功效不是杀人,而是吓人。」

萧遥逸低声笑道:「你瞧,没人敢过来了吧。哈!好像打到大家伙,看那盔, 是军指挥使吧?喷喷,他真够衰的。」

机炮刚才那一发的射程才十几步远,如果不是从上往下打,能不能捞到人命 都是问题。

虽然机炮只是吓人的东西,但效果奇佳,宋军拼死抢了主将的遗体就远远退 开,惊惧地看着敌寇手中的火摺。

那几名敌寇把炮口转到哪一边,那边的宋军就如潮水般退却,等于仅用三个 人就扼守住百步长的一段山梁。

刘肃精良的甲胄阻挡大部分的铁蒺藜,但脸上中的几枚却要了他的性命,他 也成为好水川一战里,第!个战死的军级指挥使。

第七章瓮中捉鳖

看到敌寇拉出铁丝网,任怀亮先是一怔,接着眼睛亮了起来,一边吐掉嘴里 的灰尘,一边叫道:「好东西!孩儿们!拿我的斧头来!」

桑怿默不作声,坐骑却越奔越快,迅速超过最前方的几名骑兵,一路绝尘。

在距离铁丝网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他一兜坐骑,战马侧向一边,贴着铁丝 网横向奔驰。

如果是任福前来破阵,肯定是以强对强,强行破开铁丝网,与敌寇厮杀。

但桑择并不急于进攻,他的目的是拖延正面的敌寇,给主将争取布阵的时间。

敌寇既然用铁丝网自守不出,他又何必硬闯?

但星月湖贼寇显然不愿意让他巡视下去。山梁上,一队手持长枪的敌寇刚刚 现身,风一般的沿着近乎垂直的崖壁掠下。在距离地面还有数尺的地方,各自挺 起长矛,用矛尾点住地面一弹,轻易越过铁丝网。

桑怿眼睛眯缝起来,这些敌寇用的长枪居然都是白蜡杆。

六朝的制式长枪对枪身的要求都是越硬越好,白蜡杆却是柔韧异常,最好的 材质甚至能弯成环形而不断。

由于白蜡杆的柔韧性,以往军中攻坚斗强见长的枪法全都不再适用,较向内 家枪法偏移。宋军擅使内家枪法的好手也不少,麟州杨家的杨家枪便是其中翘楚, 但一次撞见数十名内家枪的高手,桑怿纵然早有准备也大感意外。

对面一名敌寇轻捷地越过铁丝网,双足一落地就像钉子般钉在地上,显露出 高明的身法。桑恽一挟马腹,坐㈱㈱然加速;那名敌寇上身一摆,身随其足、臂 随其身、腕随其臂,枪锋流星般刺出,达到全身力道合而为一的境界。

桑怿长剑掠出,鸿毛般沾在敌寇的白蜡枪身上。修长如玉的白蜡杆被长剑一 沾,枪身如怒龙般翻滚起来,在尺许的范围内盘旋突刺。

双方交手,还是桑怿牢牢占了上风,无论那敌寇怎样甩动长枪,剑锋都稳稳 贴住白蜡杆,朝他手指削去。

剑锋触指的刹那,敌寇双臂一振,白蜡枪身猛然胁曲如弓,接着他的双手放 开枪身,挽住长枪上端,弓状的枪身瞬间弹直,枪尾直刺桑怿的小腹。

一柄铁简忽然递出,重重敲在枪尾的部位。桑怿虽然换了铁简,却还是当成 铁尺来用,这一击倾注了九成功力;对面的敌寇脸色一红,向后退开。

桑择的鸿飞剑羽毛般飞起,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朝敌寇喉咙抹去。

「叮」的一声,一件硬物格住剑锋。那兵刃顶端弯如新月,往下平直狭长, 两侧弯出犹如银翼,却是一柄奇异的翼钩。

胯下的坐骑哀鸣一声,跪倒在地。桑怿腿不弯、膝不屈便从鞍上弹起。他将 铁简悬在左腕上,右手握剑横在身前,两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悦的 金铁声。

「幻驹斯明信?」

对面的汉子穿着黑色军服,肩上银星璀璨,只是脸色仍然阴沉。虽然近在咫 尺,整个人却像罩在军服内的一团幽灵,飘浮不定。

用程宗扬后来的话说:别人穿上你们这身军服,整个人都有精神多了;四哥 这身衣服一穿,活脱脱就是个地狱来的盖世太保嘛。

斯明信淡淡道:「桑捕头追了我这么久,今日好让你得偿宿愿。」

桑怿慢慢道:「你和云骖卢景这些年做下的案子,不用我一一说明吧?桑某 自请军职便是要捕你二人归案。」

斯明信发出一声冷笑:「你追了我这么多年,连屁都吃不到,还恬着脸大言 不惭。若论杀的人,你桑择也不比我少吧?」

「桑某平生所杀都是证据确凿的犯奸之辈。斯中校十余年来滥杀无辜,虽然 事出有因,但你的翼钩下冤屈了何只一条性命?」

斯明信哂道:「岳帅受的冤枉还少吗?桑捕头,废话少说,看你的剑厉害, 还是我的翼够厉害。」

随桑怿杀来的一营宋军已经与敌寇战在一处,桑择却仿佛与高手斗剑,从容 不迫地摆出起手式。斯明信跨前一步,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的幽魂,被军服带着 向前移动。

虽然身处烈日下,桑惮仍不禁颈后生寒,忍不住去看斯明信是不是有影子。

斯明信一声低笑:「桑捕头想给你们任将军争取时间,主意虽好却是晚了。」

右侧的山梁上,星月湖第六营的军旗高高竖起,接着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出现 在战旗下。他虽然穿着军服,但那种风流倜傥的气质怎么也掩不住,就像一名潇 洒出尘的贵公子来战场度假。

那个公子哥儿望着远处「岳」字大纛的摆动方向,露出动人的笑容,然后张 嘴就像个兵痞一样大爆粗口:「奶奶的!终于轮到老子了!」

萧遥逸踢开旁边大车上的油布,抓住一根长近两尺的铁橛子,然后扯着铁丝 网从山梁上一跃而下。

山梁高近两丈,萧遥逸这一跃却掠出近五丈,仿佛一只云鹤朝着第五军的军 旗扑去。

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萧遥逸崭新的军服上就溅上鲜血;他的左手扯着铁丝 网,右手抢过一杆大枪,蛟龙般地朝宋军阵中直杀进去。几名躲闪不及的军士被 布满锐刺的铁丝网带到,立刻遍体鳞伤。

高瘦的石之隼紧跟在他身后,两只大袖不断扬起打出各种暗器。

臧修抱着雷霆战刀和杜元胜分列左右,一个刀如雷霆,一个枪如电闪,沿着 不断拉长的铁丝网,硬生生将宋军从中断开。

指挥使刘肃战死,第五军在虞侯刘钧的指挥下匆忙结阵,这时阵脚未稳就被 这群虎狼杀入阵中,还未组织好的阵形立刻被冲散。

好水川宽度不过百余步,萧遥逸脚不停歇,只几个呼吸间就杀了个对穿,然 后飞身而起,将铁橛钉在对面的崖壁上。

在他身后,一道长逾百步的环状铁丝网来回滚动着横在谷中,上面的尖刺还 挂着宋军的衣甲和血迹。

徐永和苏骁同时掠出,隔着十步的距离又拉出一道铁丝网。龙卫左厢第五军 混乱中被两道铁丝网拦腰截断,中间留出一片空旷之地。

紧接着臧修的一连随即占据空处,依靠两道半人高的铁丝网为掩护,将试图 合拢的宋军杀退。

与此同时,远处的崔茂与王韬也分别拉出两道铁丝网,将四个军的龙卫左厢 军截成四段。

好水川的形状可以说是一连串的「之」字形,即使同在一军,前后也无法看 到。

他们挑选的位置都是龙卫左厢军的军旗所在,和萧遥逸一道将第一军、第六 军、第五军从中截开。

每道封锁线之间的宋军数量虽然还有一个军,却分属两名不同的都指挥使, 让宋军的指挥更加混乱。只有落在最后方的第四军还保持完整,但都指挥使常鼎 却被拦截在第五军的区域内。

任福这时才知道自己追逐的大车中,除了第一辆装着一枪三剑箭,其余十四 辆大车上装的全都是铁丝网。其中两道被孟非卿用来封锁谷口,其余十二道都用 来截断自己的四个军。

三道封锁线这时已经拉出四层布满尖刺的环状铁网,在宋军的队伍中扩出三 十多步的无人区。敌寇布下这道死亡线不费吹灰之力,自己想要闯过去却是千难 万难。

宋军的阵形已经被彻底冲乱,任福当机立断:「全军弃阵!向左翼突围!」

好水川之战最惨烈的一幕开始出现,宋军不顾生死地朝山梁上猛扑。但敌寇 居高临下,弓箭、机炮、碎石……各种准备好的军事物资不断倾泄下来。

尤其是敌寇抛出的石蒺黎- 一种宋罾㈱未见过的防具,由四根不规则的枝状 物组成,形如蒺藜,每一枝都长近尺许。落到地上后,三面朝下,一面朝上,材 质非铁非木却与石头差不多,与铁丝网构成一片难以逾越的障碍。有军士费尽力 气将石蒺藜砸开,却发现石头里面包着尖硬的铁枝。

恐惧在宋军中蔓延,他们追逐敌寇超过四十里已经人困马乏,而敌寇各种诡 异的器具更是让他们一身勇力都没有用武之处。很快,几支失去都指挥使的军队 就开始混乱。

任怀亮接过重斧朝面前的铁丝网劈去,环形的铁丝被斧刃劈得变形却没有断 开,反而有种劈到空处的失力感,让他难受得想吐血。

铁丝网上缠满细小的铁刺,想握住根本无处下手。任怀亮咬牙跳下马,朝贴 在地面的铁丝又是一记重劈。

川中都是多年冲积来的黄土,铁丝随着斧刃陷入土中,不但没有断折,反而 在地上立得更加牢固。任怀亮气得七窍生烟。

整道铁丝网柔中带硬,重斧劈上去软不受力,但若是人撞上去,少不得被上 面的乱刺扯下几块肉。

两名宋军用长刀试图把螺旋状的铁环推开,让后方的军士冲过去。但对面的 敌寇长枪一摆,白蠘杆宛如银蛇从网环中穿过,将一名宋军握刀的手臂刺穿。

血光飞溅中,刚被推开的铁丝网又摇晃着重新合拢。那名宋军付出一条手臂 的代价,铁丝网却丝毫不变,似乎在嘲笑宋军的有勇无谋。

孟非卿坐在山梁上,身后的大纛向左一指,柅守在川上的星月湖军士便聚拢 过去,将蜂拥突围的宋军打退。

桑怿的右臂被翼钩划伤,他剑交左手,毫不退让地与斯明信苦斗。

斯明信的军服也破了一处,流出的鲜血让桑择多少安心了些。自己的对手是 活人,并不是没有形体的鬼魅。

斯明信的双钩犹如一道光网,绕着桑怿飞速转动,鲜血一滴滴从光网上溅出; 桑怿仍然死战不退,死死守住脚下尺许的土地。

忽然一阵蹄声响起,山谷右侧的铁丝网分开一线,一匹红鬃烈马出现在视野 中。马上的骑手显露过人的骑术,操纵坐骑从狭小的缝隙中一闪而过,没有沾到 半点尖刺。

女骑手束在脑后的长发飞舞着,洁白的面颊因为川中的血战,微微浮现兴奋 的红晕,眼中露出迷人光彩。

紧接着十余名敌骑一并驰来,那道令无数宋军饮恨的铁丝网在他们面前宛如 无物。那些骑手两骑一排,用长枪轻轻一推,布满尖刺的铁环便即分开;骑手在 铁丝网重新弹回的刹那已经穿过障碍。

桑择自问也有他们的眼力和精准,但对铁丝网的弹性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无 论如何也无法像他们做的那般熟练。

退路被封,前军陷入重围,这些都没有影响到桑怿的出招。但看到敌寇的骑 兵,桑择口中不禁泛起一股苦涩的滋味。

他的才能不仅仅限于一个捕快,如果给他两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好好熟 悉麾下的士兵,即使困于重围,桑怿也有信心指挥部下坚守求胜。

然而他加入龙卫军实在太晚,面对敌寇的伏兵只能靠一己之力踏阵,为主将 争取时间。但纵然早有准备,敌寇的强悍也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桑怿意识到,自 己雄心勃勃的第一战也许就是最后一战。

任怀亮已经放弃徒劳地攻击铁丝网,眼看那名女骑手冲过来,他狠狠啐了一 口,觉得跟一个娘儿们打架实在丢脸,但又不能不打,只能骂咧咧地跨上马迎向 敌寇。

月霜擎出真武剑,朝对面那个年轻人的重斧劈去。任怀亮惊讶无比,剑轻斧 重,这丫头竟然敢和自己硬拼,难道是疯了?

剑斧相交,任怀亮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那柄真武剑斩在斧上,满蓄的 真气宛如长江大河,一举将他的力道斩开。任怀亮虎口剧震,重斧脱手而出。

两名亲兵围拢过来,一人刺向马上的女骑手,一人刺向她的坐骑。任怀亮猝 不及防下吃了个大亏,他用流血的手掌拔出佩刀,在暴喝声中朝月霜兜头砍去。

那匹红鬃烈马屁股后方探出一个满是灰尘的脑袋,秋少君两条腿跑得一点也 不比四条腿的战马慢,就是灰尘太多让他有点受不了。

他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然后长剑紧贴着马腹刺出;那两名亲兵几乎同时大腿 中剑,撞在一处。

秋少君抹着脸上的灰土,一边叫道:「月姑娘,小心啊……啊!」

月霜一脚把秋少君踹开,以真武剑挑起任怀亮的佩刀,接着一抹,从他颈中 掠过,斩下他的首级,顺手绑在鞍侧。

任怀亮的尸身在马上摇晃一下,栽倒在地。他嘴唇动了动,说的却是:宜孙, 我被一个女人打败了,真够丢脸的啊……

任福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战死,他指挥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三次突围,都 被敌寇打退。崖壁已经被宋军的鲜血染红,却没有一名军士能够活着登上山梁。

他看出敌寇的数量只有两千余人,不及自己一军,但他们占据地势,更有大 蠢进行指挥,每次自己组织反击都被敌寇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打垮。

任福很清楚敌寇的目的——用铁丝网将自己近万人军队分割开来,再一块一 块的吃下去。但他除了拼死一战,竟然毫无办法。

忽然,一面战旗高高挑起,那是星月湖二营的营旗,旗杆上悬着一颗首级, 正是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任福知道被分割的第一军已经完了,桑伟拼死给自己争 取的时间却被几道铁丝网完全粉碎。

斯明信与卢景联手才能这么快速的斩杀桑怿。随着孟非卿直属营的白蠘枪兵 连和他的二营投入战场,不到一刻钟,被分割出的第一军千余名士卒就在数百名 星月湖精锐的攻击下溃不成军。

许多宋军士卒试图冲过铁丝网,但他们强行碾平第一道铁丝网就付出无数血 肉的代价。不少人模仿敌寇拨开铁丝网的动作却被夹在中间。

紧接着敌寇的骑兵和枪兵并肩涌来,抵挡不住的宋军接连退却。拥挤中,越 来越多的士卒被铁丝网缠住,动弹不得。

守在铁丝网中间的敌寇拉开第二道铁丝网,几名骑兵甩出钩子,将横向铺开 的铁丝网拉成纵向。大批宋军被困在崖壁和铁丝网之间,虽然还在挣扎,但已经 失去战斗力。

如果敌寇用机炮齐射,这些宋军只怕无一幸免,但敌寇没有开始屠杀,而是 用铁丝网清出一条通道,护着中间的骑兵,迅速逼向任福的中军。

任福身边是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由于刚才的强攻,两千余名士卒已经半数 带伤。他们面前还横着两层铁丝网。

前军已经溃败,大都被堵在崖壁下方狭窄的角落里,无力再战。敌寇仍不断 增兵,紧接着,对面山梁上一队挽着长弓的黑衣敌寇投入战场。

任福将近千名军士分成十队,盾手在前掩护,弓手袭击。宋军的弓手一向是 倚多为胜,只要能开得强弓就是好弓手,至于准头,几千枝箭飞出去总能射中几 个,百步穿杨的箭术太过奢侈。

然而敌寇的弓手在一百步外就开始劲射,区区九十张硬弓竟然对宋军造成几 乎相同数量的伤亡。

任福叹了口气,「我知道刘平是怎么败的了。」

说着他挺起胸膛,厉声道:「星月湖的贼寇想吃掉我这两万人,也没那么容 易!」

他身边的亲兵齐声高呼,一边把龙卫军左厢主将的大纛高高举起。

敖润拿着铁弓,紧张地盯着谷中的战况。眼看有宋军逼近月霜,敖润急忙挽 弓将那名宋军射倒,一边大叫道:「月队长,小心啊!」

月霜远远朝他挑起拇指,敖润一张大嘴顿时笑得合不拢:「有我老敖在,你 就放心吧!哈哈——啊!」

程宗扬一脚踹在敖润的膝弯,那佣兵汉子「扑通」栽倒,险些跌个狗吃屎。

敖润还没来得及叫骂,两枝羽箭就从他头顶射过。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敖队长,让你带人堵着宋军,你倒好,只记得拍月 丫头马屁,你瞧瞧人家马屁股后面,高手还少吗?」

敖润害怕地摸摸脑袋,一边讪笑道:「都是一个队里出来的,多看了两眼。

老程,你别多想啊。「

程宗扬笑眯眯道:「睡都睡过了,我还多想什么呢?」

敖润眼睛一下瞪圆了:「程头儿!真的假的?」

「我还骗你?」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她自己找上门来的。瞧瞧,有什么不一样吗?」

敖润看了半晌。「好像……没有啊……」

「亏你还是见多识广呢,这都看不出来?瞧瞧她的脸有这么红过吗?再看看 她的招术,修为是不是高了一大截?」

「还真是啊!怎么一眨眼,月队长的这身功夫都赶上老敖了呢?」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我干的。」

敖润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干的?」

程宗扬暧昧地笑了笑,然后朝月霜比了个非常非常下流的手势。

敖润瞠目结舌,远处的月霜气得脸色煞白,也不看前方的宋军便纵马直扑过 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若有心脏病,这会儿肯定犯了。月丫头,你也太疯了吧?任 福的中军你都敢闯啊!

「秋小子!还不拦住她!」

秋少君狼狈地跟在后方,他的身上倒是没有伤,就是袍子上印了不少靴印, 看尺码大概都是同一个人的。

「不行啊,她光踢我。」

秋少君道:「程兄,你可要给我作证啊,那天不是我把她的床弄湿的。我来 的时候床上就湿了一大片……哎哟!」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虫小子啊虫小子,你就算是处男也不能 一点常识都没有吧?被月丫头活活踢死都活该!

月霜胀红了脸,拼命催马。忽然宋军冲出一骑,他从腰间解下一只流星在头 顶抖开,拦住月霜的去路。

萧遥逸在宋军阵中冲杀两遍,这会儿正躺在地上装死人,顺便养足体力。见 到那名将领,他立刻眼睛一亮,跳起来叫道:「第六军指挥使王庆!他是我的!

谁跟我抢我干他祖宗!「

「啪」的一声,卢景在他脑后拍了一把,横眉竖目地骂道:「这死孩子,怎 么就不学一点好呢?你们萧家也是世家,有他妈的你这种满口粗话吗?」

「五哥你轻点!」

萧遥逸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们卢家也是世家,我的脏话都是跟你学的。」

「少罗样,去把王庆砍了!」

「是!」

萧遥逸大叫一声,朝川中跃去。

程宗扬笑道:「卢五哥不装瞎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卢景道:「你的人马呢?」

「全投进去了。」

程宗扬指着下面的战场道:「臧修和徐永带领一营拦截宋军。杜元胜和苏骁 领着六营以攻代守,冲击敌阵。我们这里位于中间,前面有两个半军,后面有一 个半军,压力最大。卢五哥,这铁丝网虽然好,但有点太狠了,兔子逼急了还咬 人呢!一条生路都不留,这些宋?㈱砠命来,咱们的伤亡也不会小了。」

「龙卫左厢有四个军近在咫尺,此时距离他们的主营定川寨也不过四十里, 留出一条生路,被围的就是我们这支孤军了。」

「老匡他们怎么样啊?武英他们四个军离这里顶多两、三里,这边打得天翻 地覆,老匡他们真能保证外面听不到一点声音吗?」

卢景注视着远处的宋军旗帜。「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疑心。」

忽然山梁上传来一阵欢呼。萧遥逸跨在王庆的坐骑上,嘴里横咬着一柄滴血 的快刀,一手挽着缰绳,一手将王庆的头颅高高举起。

至于月霜,这会儿已经被她的部下拦住,与任福的中军边战边退。

「老八身手见涨,我和四哥联手才杀了桑择,他自己就把王庆斩在马下。」

「王庆好像受了伤,」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是石团长暗中出手了。」

卢景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石团长这回真够卖命的。你不知道吧,他 的雪隼团最大的金主是晴州帛氏。」

程宗扬看了卢景一眼,心平气和地问道:「帛氏和岳帅有仇吗?」

「据我所知……」

卢景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么说,石团长对我们星月湖至少没有恶意了?」

「难说。」

卢景道:「雪隼佣兵团暗地里与龙宸有不少来往。」

程宗扬想起虞氏那对姊妹花,难道老石跟她们有一腿,所以来报仇的?看样 子也不像啊。

雪隼佣兵团总共一千多人,这下就拉来六百人,为了月霜把家底都赔进去, 怎么算都不合算。

「龙卫左厢四个军已经死了三个军指挥使,只要杀掉任福,这一战就胜了一 半。」

「五哥准备亲自出手?」

「用不着。」

卢景朝北边的山谷看去,「真正的硬手是王珪,在禁军时他与艺哥较量过, 还略胜一筹。要对付他恐怕要孟老大亲自出手了。」

被截成四段的宋军各自为战,最前面的第一军残部已经被击溃。崔茂与王韬 各带一个营,与清一色手持五尺御林军刀的二团直靥营联手,将任福背后的第六 军、第五军残部一扫而空。

这时任福的四个军还剩下两个半军,接近六千人的实力,但第四军和一半的 第五军都被挡在最后,与任福的中军隔着两道一共八层铁丝网。任福身边只剩下 千余名能战之士,他面对的却是星月湖的六个营。

星月湖大营主力都是步卒,其中六个营使用制式装备,刀、盾、矛全部统一 制作,另外允许每人携带一件自己惯用的防身武器。这样只需要一种成套的制式 装备,六个营的军士都能通用。

例外的是两个直属营。程宗扬曾见过侯玄的直属营,全部使用刃长三尺八寸、 柄长一尺二寸的御林军刀,在战斗中盘旋进击,杀伤力惊人。孟老大的直属营是 唯一佩弓的部队,长枪全是修长如玉的白蜡杆。

在六朝之中,真正的强军人数都不多,秦国的锐士不足两千人,汉国最精锐 的幽州突骑不过四千人;晋国北府兵虽然有五万人,其中的精锐只有三千人;唐 国第一强军玄甲精骑,数量最多时也不到四千人,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千多人。

相比之下,星月湖大营的两千余人已经不算少了。

三川口之战,星月湖大营投入三个营不到八百人,重创刘平六千人的军队。

好水川一战,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在占据地形的优势下,以两个营防守、 六个营出击,逐一吃掉被分割开的宋军,敌我比例接近一比一,得胜更是轻而易 举。

龙卫军最大的弱点是没有装备神臂弓,但宋军装备神臂弓的部队本就不多, 这次只有捧日军装备了四个营,剩余的弓弩在崎岖的山谷中根本无法施展。

好水川的地形是一串「之」字形叠加,弓箭没办法拐弯,大半射到崖壁上, 还有部分射中了己军。

任福带领残兵再次反扑,但敌寇隔着铁丝网,仅利用弓箭就击退宋军的攻击。

任福的盔甲成为敌寇的首选目标,他的坐骑最先被射死,接着自己也同时中 了十余箭,好在有瘊子甲防护,没有伤到致命部位。

任福缓缓站起来,握着四刃铁简指着对面的敌寇,厉声道:「贼子!敢与我 任福决战吗!」

「战就战!」

那名女骑手挺剑道:「你若敢就来吧!」

任福放声大笑,「我任福从军二十年,大小数十战,却让一个女流之辈看扁 了!」

笑声中,他的左足一顿,十几步外的红鬃烈马铁蹄一软,几乎失蹄跌倒。

月霜急忙拉起缰绳,坐骑转了半圈才稳住身形。任福的笑声忽然断绝,虎目 盯着她鞍侧的那颗首级,半晌后放声笑道:「好!好!好!我父子同尽于此,又 有何憾!兀那女子!拿命来!」

任福徒步朝月霜掠去,人在半空,那柄四刃铁简就划过一道弯弧,击向月霜 的额头。月霜寸步不让,真武剑光华大作,与任福硬拼一记。任福的亲兵随主将 冲来,被月霜属下的军士尽数挡下,双方一场混战。

程宗扬把急得冒火的裁润扔在山梁上,自己溜进川内找到萧遥逸:「小狐狸, 那条老狐狸露出尾巴了吗?」

萧遥逸低声道:「没有。如果不是他私下窥视月姑娘,我会认为他是真心来 江州助战的。」

连小狐狸都这么说,看来石之隼确实是盼着自己一方赢。不然他这时反水, 只要让开路,让宋军从川中出来,自己一方就要陷入血战了。

程宗扬打量着石之隼,正琢磨他有什么用心,萧遥逸忽然道:「任福还是很 有几下子的,月姑娘只怕赢不了他。程兄,你不去帮帮她?」

程宗扬干笑两声:「星月湖这么多大哥在场,还能让月丫头吃亏了?我若进 去帮忙,说不定脸上先挨任将军一简,背后再挨月丫头一剑。」

萧遥逸奇道:「月姑娘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你们到底结了什么仇?」

程宗扬叹了口气:「因爱成恨吧。」

萧遥逸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口酸李,整个脸都皱起来。「程兄,你干脆打死我 吧……糟糕!」

萧遥逸猛地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场中形势大变,任福从月霜的剑影中脱 身而出,一简将她的坐骑打得脑浆迸裂,接着从丹田发出一声虎吼。

月霜坐骑踣地,正待跃身离马,忽然听到这声虎吼不禁玉容失色,真武剑一 晃,露出一个细微的破绽。

任福续身而入,挥简朝月霜颈中击去,厉声暴喝道:「报还一报!一头还一 头!」

斯明信如幻影般掠来,翼钩交错锁向任福的喉咙。卢景的腰间飞出一只精钢 打制的妖爪,直抓任福的脚踝。任福雄壮的身躯忽然一震,那身由精铁冷锻而成 的瘊子甲轰然破碎,铁盾般将翼钩和妖爪格开。

斯明信和卢景出手无功,崔茂和王韬在后方阻击第四军的攻击,无法回援。

眼看月霜就要丧命在任福的铁简下,秋少君突然从马屁股后伸出头:「喂, 我要刺你眼睛了!」

少阳剑低鸣一声,宛如一点星光射向任福的左眼。任福头颅微微一偏,避开 剑锋,铁简加速挥落;忽然他浑身一震,铁简仿佛击在沸腾的铁水中,一瞬间变 得滚烫。

秋少君与月霜同时出掌,掌中一阴一阳两条太极鱼旋转追逐,硬生生将他的 铁简挡住。

「太乙真宗!」

任福朗笑道:「任某便代王珪王指挥使清理门户,杀掉你们这对狗男女!」

秋少君道:「我是处男!」

月霜恼道:「放屁!」

任福铁简盘舞,将两人笼罩在铁简重重密影中,一边冷笑道:「你这女子早 已非处子之……」

忽然一柄长枪飞来,那长枪悄无声息,任福完全没有生出半点感应,等他发 觉,枪锋已经及体,从他的左颊直贯而入。

任福痛哼一声,一把握住枪杆「格」的一声拧断,再用断枪朝秋少君一甩, 回肘打在月霜腰间。

眼看月霜朝自己飞来,程宗扬大叫不妙。任福这一击其实是借物打力,被他 击中的月霜并没有受多少伤,目标是掷枪的自己。自己如果去接等于与任福硬拼 一记,后果难料。如果不接,结果就很简单了,月霜摔到地上肯定立刻死翘翘。

程宗扬掷枪的手段是活用了生死根。在这场大战,谷中的死气虽然比自己想 象的要少,但死者大都是真元充沛的高手,品质相当不错。

刚才任福大展神威,将斯明信、卢景、秋少君的救援尽数格开,程宗扬就留 了一股死气没有转化,而是把它附在枪上;果然以任福的修为也对附着死气的这 记冷枪没有察觉,被自己一枪贯颊。

任福当年奇袭白豹,是禁军有数的高手,这一接相当于受他全力一击,自己 能不能撑得住实在很可疑。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袖手旁观,眼看着月丫头吧 叽一声在自己脚边摔得爬不起来,自己也不用再混了。

程宗扬硬着头皮,张臂把月霜抱住,然后见他整个人像球一般往后滚去,一 直滚出十余步,硬生生碾过一层铁丝网,在上面留下一串碎衣血肉,最后头下脚 上撞在第二层铁丝网才停住。

程宗扬抱住月霜,以一个半倒立的姿势挂在铁丝网,半晌才叫道:「我干!

铁丝网上也带毒!岳鸟人,你他娘的太缺德了!「

一群人旋风般冲过来,先七手八脚地抢出月霜,看她只是被铁丝网挂伤两处, 并无大碍,才把程宗扬拖起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先救她!」

萧遥逸道:「听你骂人中气那么十足,我就知道我亲哥没事。」

「还没事?你看我背上还有没有肉!还有毒!扎你一下试试!」

「你以为我没挨过?」

萧遥逸叫道:「那年我溜到营外去偷老乡的鸡吃,回来就掉到铁丝网里,我 喊救命都没人理,一群人在旁边看我笑话,让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脸肿得跟猪 头一样。」

斯明信冷笑道:「岳帅好不容易才从大秦引来的种鸡却让你吃了,躺半个月 都是轻的!」

「你们少废话了,」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觉得这毒快攻到我的心脉了……」

「不怕不怕,五哥是用毒的高手。五哥!五哥!咦?五哥哪儿去了?」

卢景妖爪飞舞,与任福斗得正急。任福虽然血流满面,身形却如渊淳岳峙, 稳如泰山。忽然两人一触即分,卢景的左腕垂下,似乎受了伤,任福的臂上也多 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亲兵队长刘进抱住他的腰,嘶声道:「将军!大有为之身!」

任福颊上中枪,说话含糊不清,意思却是分明:「我任福身为大将,兵败, 自当以死报国!」

说着他腾身在崖壁上一点,跃上山梁,挥起四刃铁简将两名佣兵的头颅打得 粉碎。

残余的士卒呐喊着抢过来,任福铁简狂舞,硬生生在乱军丛中夺下一片立足 之地。等苏饶带人替下雇佣兵,将任福的去路堵住,已经有百余名宋军从这个缺 口成功突围。

任福铁简已折,遍体血污,他长笑一声:「岳帅!待任某到九泉之下再与你 一决雌雄!」

说着他一手扼住喉咙,将自己的喉骨拧碎。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诸军都指挥使刘肃、桑怿、王庆、任福先后战死,残余 的宋军虽多也无力还击。星月湖军士抢走任福的大蠢便迅速退出战斗,朝北侧转 移。

厮杀声渐渐止歇,十几道铁丝网间沾满了伤兵、死马的血肉,崖壁钉满箭矢, 折断的长枪和遗落的长刀满地都是,川中血流如溪。

武英的第三军正行进在距离主将任福不足一里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旁边正在 进行的激战。

派遣在高处了望的士卒不断传来讯息,任将军的大纛仍在,除了鸟雀飞过天 空的声音,只有行军的马蹄和脚步声。

武英低头想了一会儿。「与王都指挥使联络。」

不多时,传信的士卒奔回,「禀将军!王都指挥使命属下回报,王都指挥使 刚才占卜一卦,为大凶之兆,请三路合军。」

武英抬起头,「朱兄?」

朱观立刻道:「合兵!说实话,这么静,我也有些心惊肉跳。任将军的大岁 既然就在左近,不如我们移兵一处。」

紧接着几名士卒接连奔来:「禀将军!发现大批敌寇!」

「敌寇已占据侧面高地。」

「敌寇多有伤员,似乎刚经过恶战!」

「敌寇开始列阵,距我军只有二百余步。」

就在这时,前方坳处转过一骑,铁黑色的战马上,一名高大的壮汉半眯着眼 睛,仿佛刚睡了一觉般懒洋洋的。

他打了个呵欠,摘下军帽抓了抓头发。「龙卫军真是不经打啊,不知道葛怀 敏跟他老子比起来谁厉害?」

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大声道:「侯玄!是你!」

侯玄挺了挺腰:「孟老大也来了。朱兄,你这一仗败得不冤。」

武英道:「未经一战,何谈胜负?侯将军,武某入宋未久,久闻星月湖八骏 威名,却无缘一会。」

侯玄用军帽拂了拂肩上的银星:「中校,不是将军。不瞒你说,刚从军那会 儿,我做梦都想当将军,结果提拔我的上司被贾师宪阴了,害得我老侯十五年升 不了职,唔,已经十六年了。我一个放牛娃出身,当个官容易吗?挡我官路,仇 深似海啊。」

朱观在武英耳旁道:「他的部下还没有到位,故意在拖延我军。」

武英点了点头。「我率人冲杀,你在后面结阵。」

朱观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我建议全军撤退。」

武英惊道:「不战而退?」

朱观苦笑道:「我和他们一起打过仗。孟非卿和侯玄出现其中一个,这一仗 就败了五成。两人齐出肯定是有了十分胜算。我老朱不怕死,却不能让手下的儿 郎白送性命。」

「朱将军此言差矣。」

旁边一名文官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若退,我军必定大溃。敌寇既然 恶战在先,请立即布阵,并召赵津、王珪军策应!」

武英道:「耿通判说的是!今日之战,有进无退!」

远处侯玄微微一笑,把军帽扣在头上,然后一挟马腹,坐骑直奔过来。他鞍 前横放的玄武槊长一丈八尺,三尺槊锋不知饮过多少鲜血,散发着逼人的寒光。

武英皱起眉:「他要做什么?」

朱观道:「单骑破阵。」

武英环顾左右,「此处众将云集,他也敢来?李禹亨!」

身后一名将领挽起雕弓,策马上前。他一手连珠箭精妙至极,用尾指和无名 指夹住箭羽,然后翻指上弦,六箭首尾相连,宛如一条长线朝来骑射去。,侯玄 赞了声:「好箭法!」

他在坐骑上仰身避开箭矢,接着抬手一捞,拽住最后一枝箭的尾羽,屈指弹 出。

李禹亨握弓的手掌一震,接着他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自 己胸口一截短短的尾羽。

侯玄朝手上吹了口气,悠然道:「要杀人,一枝箭就够了。」

朱观叹了一声。「武将军,请诸将散开吧。这厮的玄武槊酷烈至极,只有靠 坚阵才能挡住。」

武英摘下宣花斧:「不可堕了士气!」

武英身为客卿,处处都比旁人多想一步。他用的宣花斧是宋军制式武器,柄 长一丈,斧轮长二尺,专门用来破敌摧阵,但比起侯玄的丈八大槊还是短了许多。

侯玄越逼越近,转眼闯入最前方的一营宋军之中。营指挥使刚拔刀呼战就被 槊锋穿透胸膛。侯玄黑色的长槊墨浪般翻滚着,顷刻间连杀七人,在阵中淌出一 条血路。

果然是猛将,较之王珪也不遑多让。武英凝神戒备,接着策骑向前,与侯玄 错马而过。忽然一股巨力涌来,腰侧仿佛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武英脱鞍跌出,腰 侧已经被槊锋刺透。

武英捣住腰间的伤口,盯着那匹铁黑色的战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这时诸将齐聚,还没有来得及返还。随着侯玄虎入羊群般一扑,都虞侯李简、 訾赞,罾帛挥使罾帛、陈泰、沈合……纷纷跌下马来,连朱观身边两名亲兵也被 刺死。朱观长叹一声,拨马便走。

当日星月湖大营还在宋军序列的时候,朱观是个低阶武官,与孟非卿和侯玄 相熟已久。

八骏之中,天驷侯玄的勇武之名还在铁骊孟非卿之上,实在是因为需要孟非 卿出手的时候太少。他现在既然也来了,朱观对这一战的结果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朱观唤来自己的第二军,下令向东南退却。这时第七军的都指挥使赵津已经 移兵过来,看到宋军一片混乱不由得大惊,立即率军投入战斗。他的第七军是全 骑兵,没有步卒辅助,根本无阵可结。但当他移师过来,正撞见一匹铁黑色的战 马从重围中杀出。

侯玄一看到他穿着都指挥使的衣甲,立即挺槊将他刺落马下,接着也不看他 的生死便绝尘而去。

武英重伤难起,喘着气道:「那煞星呢?」

通判耿传道:「向北去了,多半是去寻王珪王都指挥使。」

武英呼了口气。「侯玄虽勇,未必能胜得过王珪。我军损失如何?」

「李简、訾賨两位都虞侯战死,五位营指挥使四人战死,一人重伤。」

武英沉默片刻。「侮不听朱将军之言。如今诸将皆死,君可随朱将军一并回 师。」

耿传怫然道:「安出此言?武将军尽管休息,这里有耿某在!」

说着耿传拔出武英的佩剑,挺身道:「诸军听令!步卒全部占据高处,让开 道路,命第七军骑兵上前。传令召集第三军所有都头、第七军五位营指挥使。胜 负在此一举,诸君努力!」

星月湖军士没想到会在一支指挥官几乎全灭的宋军面前碰上硬骨头。侯玄一 番袭杀,只挑将领出手,武英的第三军中军职最高的只剩下都头,赵津的第七军 也只剩下营指挥使。

眼看宋军将要崩溃却逐步稳住了,竟然是一名文官仗剑在前,指挥步骑与星 月湖的精锐展开对攻。

程宗扬被送到后方疗伤解毒,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刚掀起营帐, 他就看到月霜。

月霜外伤并不重,只是中了她老爹留的毒,一时无法起身。

程宗扬一见到月霜,满肚子的怒气就发作。

「好个月丫头,每次打仗都要我来救!从大草原到瓠山,到三川口,再到好 水川……我救过你多少次了?你的武功那么差,少出一次头会死吗?次次都让我 给你擦屁股!是不是有瘾啊!」

同样是中毒,月霜的状况比他差了很多,至少没有力气骂回来。她的脸色苍 白,咬着牙微微发抖,半晌才勉强道:「你这个畜牲!」

「喂,大家好歹也同床共枕过,你骂我畜牲,那你算什么?兽交啊!好吧好 吧,我是强奸过你一次,但你也强奸过我,对不对?你若觉得吃亏,再强奸我一 次好了。」

月霜脸色时红时白,拼命拿起手边的真武剑,朝程宗扬刺去。

她动作极慢,几次程宗扬都以为她会拿不稳,把剑掉在地上。但她手颤得像 抽风一样,居然还把剑递到自己的铺上。那丫头的力气连被搏都刺不透,贴着被 子下面的缝隙,一点一点伸进来。

程宗扬寒毛直竖。自己的伤都在背后,这会儿是趴着,月霜那死丫头剑尖正 对着自己腹下,就算她没有力气去割,随便一搅,自己的命根子就算毁在她手里 了。

「月丫头,别乱来。」

程宗扬柔声道:「那可是你的解药啊……你下半辈子的幸福,还有我下半辈 子的幸福都在你一念之间……大家这么熟了,理性一点,你说好不好?」

月霜咬牙道:「不好!」

「呃……呃……哦!」

程宗扬翻着白眼,身体抽动着,发出低哑的惨叫,然后一头栽倒。

月霜浑身的力气仿佛消失了,她挽着真武剑,脑中一片空白,突然间眼眶一 红,泪水涌出来,发出低微的泣声。

忽然间程宗扬爬起来,拉开被子,看着身下被刺穿的褥子叫道:「月丫头, 你玩真的啊!刺这么深!」

月霜哭声一滞,抬起眼睛。程宗扬把真武剑踢到一边,然后掀开她的被子朝 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把。「月丫头,太过分了吧?」

月霜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带着晶莹的泪珠,愕然道:「你不是中毒了吗?」

「你爹那个鸟人都死了这么多年,用的毒早过期了,倒是卢五哥的解毒药太 霸道才让人动弹不得。他们怕你中毒,多上几份,要不然你这点伤还会爬不起来?」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她的屁股。忽然停下手琢磨一下,然后在她耳边吹着 气小声道:「月丫头,刚才说给你擦屁股,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猜是什么 ……」

「住……住手……」

「就是给你擦屁股啊!」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她的裤子扒下来。

「来人……」

「所有人都去截击宋军,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用。哇,月丫头,你的屁股越 来越白嫩了。」

军服的长裤下露出一张白玉般的雪臀。几天不见,月霜的臀部似乎丰腴了些, 曲线显得更加圆润而饱满,白腻的肌肤又细又嫩,臀沟微微张开。因为她一直在 骑马作战,雪滑的臀肉被马鞍磨得有些发红。

「滚开……」

月霜的胴体忽然一颤,感到一个火热的物体伸到自己的臀间,在光润的臀沟 上下滑动。

程宗扬吸收满川死气,阳精正亢奋至极。他挺着阳具,用龟头在月霜滑嫩的 臀肉内挑弄着,还故意顶了顶她柔嫩小巧的菊孔。月霜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 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把龟头顶到她娇腻的穴口。他没有挺身而入,而是松开 支撑的手臂,利用身体的重量挺着阳具,把硬邦邦的肉棒挤到她的蜜穴内。

月霜竭力挣扎,但她力气小得像只可爱的猫咪,倒是她摆动屁股阻止自己进 入的动作,让自己感受到莫大的快感。

程宗扬干脆保持着月丫头能够摆动屁股的深度,把阳具停在她嫩穴内,感受 她蜜肉柔腻的磨擦。

月霜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察觉他的企图,身子僵硬着不再动作。程宗扬嘿嘿 笑了两声,阳具一挺来个尽根而入。

「几天不见,你这身子更水嫩了。喂,月丫头,你刚才为什么掉眼泪了?」

月霜咬着唇瓣,一声不响。刚才流出的泪水还沾在面孔上,眼眶又红又肿。

程宗扬从她身上翻出那副墨镜替她戴上,遮住她的泪眼,一边笑道:「这一 招叫' 蝉附' ,可是你们太乙真宗的正宗功夫。你看咱们像不像两只蝉?我在上 面用大肉棒干你的小肉洞,你在下面用小肉洞裹住我的大肉棒。人在人上,肉在 肉中,出出进进,其乐无穷……」

「月姑娘!」

秋少君在外面喊了一声便钻进来,结果一脚踏住掉在地上的真武剑,又像兔 子一样跳出去。

程宗扬急忙拉过被子把自己和月霜牢牢盖住。秋少君惊魂甫定,挽着剑进来 道:「月姑娘,你的剑怎么掉地上了?」

说着他猛地张大嘴巴。

月霜屈着玉颈伏在狼皮褥上,娇美的面孔上戴着一副墨镜。在她身后,程宗 扬紧贴着她的背脊,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秋少君不解地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沉声道:「我正帮 月姑娘推血过宫。」

秋少君叫道:「骗谁啊!推血过宫是这样的吗?」

他刷的挥出少阳剑,「月姑娘,我来救你!」

「滚开!」

月霜吃力地说道:「他就是帮我推血过宫,用得着你管!」

「哦,是我孟浪了。」

秋少君抓了抓头,难为情地说道:「不好意思啊。」

程宗扬道:「我帮月姑娘疗伤,不好让人打扰的。」

「我明白了!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有人到这里!」

秋少君说着钻出帐篷四处巡视。

月霜香肩紧紧绷着,过了一会儿她冷冷地道:「你快一些。」

「……你屁股抬起来一点,我才好用力。」

「我抬不起来。」

「垫个枕头你介不介意?」

「不。谁知道多少人枕过。」

「那你说用什么?」

「你要垫就用马鞍。」

月霜的红鬃烈马被任福击杀,马鞍却留下来,这时正放在帐内。程宗扬拿过 来让她伏在上面。

月霜吃力地抬起腰肢横卧在马鞍上,那张白嫩的美臀圆圆翘起,像一件优美 的艺术品。臀缝下,被自己捅弄过的嫩穴微微张开,露出娇腻红嫩的肉孔。

程宗扬两手扶着鞍桥,压住月霜的雪臀,感觉就像骑马一样,骑在她圆翘的 屁股上,阳具在她臀内用力靠。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出她的神情。但她没有作声,一直默默承受自己在她体 内的抽送。

在肉体的欢愉中,溅血的战场仿佛渐渐远去。空旷的原野只有陌生而熟悉的 一男一女,守着天地间孤零零的一顶帐篷,激烈而沉默地彼此交合。 ----------                第二十九集

内容简介:

原以为好水川一战能够轻松收拾宋军残尾,一个督粮官却指挥着兵卒,硬是 跟星月湖耗上了!

好不容易结束意料外的这一战,筠州又传来消息:宋国调集大量工匠潜行而 来。

程宗扬总算了解孟非卿何以对看似昏聩的夏夜眼如此忌惮。

为了把握时机逼迫宋军尽速退兵,星月湖不得不夜袭定川寨,所有法师全部 上阵。

但……充满兽人的选锋营前来驰援?宫里来的太监居然是孟将,一招把萧遥 逸打得性命垂危!

第一章

江州城南,金明寨,宋军大营。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开厚厚的帐毡,涌入中军大帐,干冷的气流带来刺骨的寒 意,帐内的气氛却如同滚油浇在火上。

一名姿表雄毅的将领勃然大怒,拍案吼道:「四日前筠州常平仓失火,为何 今日才报至军中?」

「回将军。」

前来报信那名官员微微躬身,然后直起腰,不卑不亢地说道:「常平仓正月 十日夜间失火,下官次日便押运粮食离开筠州,直趋军中,一路不敢稍停留。」

「筠州至烈山,沿途均设有兵站,四百余里路程马递两日可达,急脚递一天 便能赶到!军情如火,岂能延误!」

「下官带有一千余石粮食,六日路程四日走完,不知下官哪里可有错处?」

那名官员不动声色地说道:「急脚递是御前专用,一日疾行五百里,枢府尚 不得与闻。即使将军有令,下官也不敢动用。」

发话的武将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他身为禁军大将,整个宋国比他 职位高的武将也不过十几个,前来报信的只是筠州一个提举茶马的九品小官,却 敢当面顶撞,不由怒火更盛,高声道:「急脚递本就是军兴之用!你们这些鸟文 官——」「怀敏!」

坐在上首的主帅夏用和拦住他的话头,然后和颜悦色地对那名文官说道: 「提举一路辛苦。来人啊,请提举到后帐安歇。」

那官员一拱手,转身离开大帐,对众将的怒火视若无睹。葛怀敏朝案上重重 击了一拳,「一介小吏!朝廷的军务都坏在这帮文官身上!」

「他官职再小,也是文官!」

夏用和沉着脸道:「想让人说你跋扈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当年狄青狄大帅由边将积功进入枢密院,成为武将中的 第一人,结果不到半年就自请去职,没多久就一病不起,说到底就是怕了这跋扈 二字,忧惧而亡。至于另一位真正跋扈的岳帅,莫须有的罪名,帐内众将多少都 知道一些……

葛怀敏重重呼了口气,抱拳道:「夏帅!军中粮草已不足三日之用,原以为 今日粮草能够运来,眼下筠州常平仓失火,重新筹措粮草,至少需时半月,即便 将兵站存粮全调上来,也不敷使用。」

另一名与他平级的将领道:「若军中减食三成,再调集各兵站存粮,半月还 是能撑得过的。就怕筠州官员筹粮不力,迁延时日。」

夏用和道:「有滕御史判知筠州事,筹粮的事不用尔等操心。」

这次出征的有四位厢都指挥使,龙卫军左厢任福,右厢葛怀敏,捧日军左厢 刘平,刚才发话的是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他和葛怀敏都坐在下首,而在主帅旁 边,还放着一张交椅,上面坐着一个锦衣人。他缓缓开口道:「任将军出兵已有 两个时辰,可有消息传来?」

声音阴柔,却是一名宦官。

那宦官面色苍白,下巴光溜溜没有胡须,戴着一顶平冠,冠上左右各垂下一 条紫色的貂尾,正中装饰着一只金璫,正是被称为大貂璫的宫中显贵。

宋国文官与武将之间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在看不起太监这一点上,还是很 有共鸣的。不过对这位宦官,众将没有半点轻视。监军李宪,大貂璫,位居宦官 职位中最高的景福殿使。他虽是太监,却上马拓边降敌,下马精通财政,如今坐 到这个位置,是实打实用功勋铺起来的。

葛怀敏道:「任将军带了八个军去,便是江州也打下来了。」

石元孙听出他口气中的不满,打圆场道:「任将军久经战阵,若有消息,定 会派人传来。倒是任将军方才派人送来的一枪三剑箭令人心寒,还请监军上书, 请朝廷彻查八牛弩是不是真的泄露到江州。」

李宪淡淡道:「这札子自然是要上的。但任将军虽然兵力雄厚,终究是孤军 深入。江州贼寇既然有八牛弩,未必没有别的后手。」

他拱了拱手,「还请夏帅定夺。」

「曹琮!王仲宝!」

夏用和点了两名军都指挥使的名字,「你们各自率军前去接应。」

这两名将领都属于刘平的捧日左厢军,主将刘平身死,捧日左厢军从先锋一 下掉到殿后的位置,这些天只能做做筑寨杂役,两人都以为自己的江州之战就此 结束,不会再有立功的机会。夏帅的命令使两人一阵振奋,连忙起身抱拳,「得 令!」

北风越来越急,乌云四合,天色随之阴暗下来。李宪换了换坐姿,心里的不 安却有增无减。

任福出兵不过两个时辰,距离不会超过四十里,若是出事,营中的精骑驰援 用不了半个时辰。而且他带的足有八个军,近两万精锐,江州的贼寇即使倾巢而 出,也未必有一万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任福都没有败阵的可能。可李宪仍 然觉得不放心。

他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主将,虽然已经年过七十,夏帅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脸 上刀刻般的皱纹看不出半点喜怒。

不会是北府兵,李宪从夏帅的表情得出这个结论。那么危险会是来自哪里?

……

江州城北四十里,好水川。

惨烈的战事已接近尾声。星月湖大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解决了任福亲率的 四个军。但面对不足两个军的宋军残部,却意外地打成一场烂仗。

遭遇星月湖大营时,龙卫左厢军的三个军正合兵一处,诸营将领都集中在主 将身边。侯玄的突袭导致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身负重伤,第七军都指挥使赵津战 死,虞侯李简、訾贇,指挥使李禹亨、郑业、陈泰、沈合……诸营将领几乎一网 打尽,摧毁了两个军的指挥体系。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眼见不敌,立即率领本部 撤退。

眼看失去指挥官的第三军两千多步卒和第七军两千名骑兵就要溃散,谁知战 场中却出了变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随军文官挺身而出,担当起指挥重任。他利 用第七军的骑兵硬顶住星月湖大营的攻击,然后指挥第三军的步卒占据高处,结 阵自守。

此战星月湖大营的目标很清楚,重点是击溃对手,而不是歼灭。星月湖大营 全军出动,加上雇佣兵,也不过三千人,对手八个军,近两万人,双方兵力一比 七,歼灭战既不可能做到也没有必要。因此星月湖大营最后确定的作战计划,在 侯玄原有袭击方案的基础上,融合了由斯明信和卢景提出,程宗扬命名的「斩首 行动」,以宋军的指挥体系为目标,破阵斩将,重挫宋军士气。

按照星月湖诸人的预计,这两个军的指挥体系都已经不存在,群龙无首,用 不了多大力气就能击溃。因此侯玄破阵之后立刻带走了自己的直属营,与孟非卿 合击第八军的王珪。

龙卫左厢军强将云集,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第八军都指挥使王珪。那个堪与 谢艺争锋的猛将是此战的必斩目标,在星月湖的估算中,第八军一军战斗力甚至 在普通的两个军之上,因此星月湖诸人并没有把这两支失去将领临阵指挥的宋军 当作对手,结果吃了大亏。

宋军失去将领不但没有溃散,反而在那名文官的指挥下采取骑兵密集冲锋的 战术,给步卒结阵争取时间。为了解决宋军的骑兵,崔茂、王韬、萧遥逸联手出 击,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歼灭了宋军的骑兵,宋军步卒却趁机结成坚阵。突袭变 成了攻坚战,令星月湖大营兵力不足的弱点显露无遗。

这次好水川之战,星月湖大营出动了所有八个营,击溃任福带领的宋军主力 之后,孟非卿与斯明信、卢景率三个营合击王珪的第八军,接着侯玄也带领直属 营前去参战。剩下的四个营分别是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和崔茂、王韬的两个营。

原属于谢艺的第一营还好一些,萧遥逸的第六营打散后加入左武军,大草原 一战伤亡惨重,崔茂和王韬参加过三川口之战,受伤的士卒大多还没有痊愈,实 力大打折扣。

好水川距离宋军大营只有三十余里,随着溃兵的逃亡,宋营大军随时可能得 到任福战败的消息赶来支持,留给众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幸好战事已临近末尾,对面的宋军此时也濒临绝境。第七军的骑兵在不适合 驰骋的沟壑中殊死作战,数轮攻击下来已经所剩无几,更要紧的是宋军的箭矢仅 剩下千余支,对于一支以弓箭见长的军队来说,无矢可发就等于绝境。

一名身着绿色文官袍服的官员仗剑立在战阵最前方,敌寇几名悍匪数次破阵 而入,都被他指挥军士挡住。这时战况稍歇,他立即命军士结阵固守,由伤兵将 战死的军马拖到阵前构成屏障,一边回到阵中对奋勇作战的军士逐一嘉奖,稳定 军心,激励士气。

看着宋军重新稳住阵脚,萧遥逸恨的牙痒。他在硬冲宋军战阵时,被几名骑 兵缠住,大腿中了一枪。崔茂在三川口时被神臂弓射中,伤势仍未痊愈,程小子 又倒霉地中了自家的毒被送到后方休养,四名营团级校官,只剩下王韬一人独撑 大局。

萧遥逸恼道:「那孙子是谁?」

王韬主管星月湖大营的情报,对宋军的官员了如指掌,「是个督粮官,叫耿 傅。」

萧遥逸破口骂道:「我就靠了!一个后方来的督粮的鸟文官添什么乱呢!」

星月湖八骏中,最勇的三人分别是天驷侯玄、龙骥谢艺和青骓崔茂。侯玄的 玄武槊所向披靡,擅长破阵,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谢艺最具韧性, 长于以强对强,愈战愈勇。崔茂则如孤狼,惯于孤身闯阵,以乱战取胜。这会儿 他遍体血污,盘膝坐在一旁,道:「宋军败在指挥上,军士并非不堪一战。如今 骑兵尽去,我倒要看看上四军的步卒,能撑多久!」

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被侯玄的玄武槊刺中腰侧,伤口深及尺许,重伤不起, 已经无法指挥战事。但刚才贼寇与骑兵对冲的场面,他亲眼目睹,着实令人触目 惊心。那伙贼寇的凶猛剽悍出人意料,往往不足十人的小队就敢与一个都的宋军 正面交锋,身手的矫健和战术的精练,都是自己生平仅见。

那群敌寇的主力,大多是年纪三十以上的积年悍匪,无论武艺、战术还是经 验都处于巅峰。即使在最激烈的搏杀之中,他们也能及时避开致命的攻击,保住 性命,而每次还击都能令一名宋军失去战斗力。宋军虽然占据地势,勉强没有溃 散,但随着第七军的骑兵伤亡殆尽,步兵箭矢告罄,距离最后的失败只是时间问 题。

武英让亲兵请来耿傅,他倚在土坡上,郑重地向这位文官拱手施礼,「疾风 知劲草,今日一战,乃识耿君!」

耿傅一直在第一线指挥作战,手臂、大腿多处负伤,却没有丝毫惧色,他朗 声笑道:「武将军麾下好劲卒!」

武英喘了口气,「武某虽是客卿,但只怕这些贼寇的来历并非寻常……」

交手至今,这伙贼寇的凶悍有目共睹,传说中武穆王的亲军星月湖大营已经 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耿傅道:「有死而已。」

武英叹道:「武某身为武臣,食君俸禄,兵败当死。君乃文官,并无军责, 不过是随军督运粮草,陷身于此,何苦与武某俱死?」

耿傅道:「为君分忧,何分文武?」

说着他拱手长揖一礼,偷窃道:「耿某心意已决,将军不必多言。」

武英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见他这般说,不顾腰间的伤口,大声笑道:「能 与耿君俱死,武某与有荣焉!」

两人相视而笑,将生死置之度外。

耿傅转身拔出长剑,高声说道:「贼寇士气已衰!只需再支持一刻钟,我捧 日、龙卫诸军齐至,贼寇插翅难飞!传我号令!擂鼓!」

鼓声隆隆响起,宋军第三军仅存的士卒奋力高呼,「杀贼!杀贼!」

宋军居高临下,盾手、刀手、枪手、弓手……一排排层次井然,结成严密的 阵型,即使一只蚊子也未必能飞过去。

对面的山丘上,王韬拿出闹钟,看了看时间,「我们已经拖得太久了。这次 出击无果,就要立刻撤退。」

萧遥逸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文官掐死,虎着脸叫道:「臧和尚!」

臧修跨前一步,「在!」

「剁了他!」

臧修将战刀横咬在口中,双手一分,扯开军服,露出淡金色的身躯,一言不 发地朝宋军冲去。

在这里投入四个营一千二百人,却打成烂仗,众人都觉得颜面无存。是胜是 败,就看这次出击能不能击溃对手。

宋军同样在苦战,他们最大的信心来自同行的六个军,还有四十里外的十万 雄师。能多支持一刻,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看着冲杀而来的对手,宋军士卒「杀贼」的呼喊声越来越响,既是给自己壮 胆,也是提振同伴的士气。然而对面的敌寇却默不作声,他们的队列形成一个整 齐的锥形,最前方一个大汉上身赤裸,雄壮的身体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就像快刀 上最锐利的那一点锋刃。

从战场上空俯览,防守一方发出潮水般的战吼,进攻的一方寂无声息,却像 一柄尖刀狠狠刺进宋军的阵列。鲜血立刻飞溅开来,染红了川中的黄沙。

臧修手中战刀发出雷鸣般的呼啸,硬生生从宋军坚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他的 金钟罩已运至巅峰,无论刀枪剑矢,落到身上都被震开。龙卫左厢第三军除了重 伤的主将,军职最高的就剩下几个都头,根本没有人阻挡杀得性起的臧和尚。

耿傅离臧修只有十余步,雷霆战刀劈出的鲜血几乎溅到他身上。耿傅从容自 若,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他紧盯着敌寇的调动,趁那名悍匪孤身直入的机会, 指挥军士将后面的敌寇挡在坡下。

武英忍痛叫道:「耿君!刀枪无眼!」

耿傅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万军丛中,他与臧修的视线撞在一起,仿佛溅起 一缕火花。

臧修不是不知道这鸟文官是有意吸引自己的攻势,但自己此次出击,要的就 是他的首级,就是千军万马也横趟过去。暴喝声中,藏修手中的战刀雷霆大作, 周围几名宋军被雷声震慑,出手略缓一线,立刻身首异处。臧修精赤上身,宛如 一尊金甲战神踏血而来,刀锋直指那名文官。

耿傅仗剑而立,在那名悍匪距离自己只剩三步的时候才喝道:「大斧!」

十余柄打磨雪亮的斧轮从他两侧同时劈出,攻向臧修。臧修战刀光如电闪, 发出连串的雷鸣声,却无法劈断对手精钢打制的大斧,攻势顿时受挫。

宋军器之精者,无过于神臂弓与大斧。第三军没有神臂弓,用的大斧却是优 中选优,无论钢质、份量,都不是一般重斧可比。这时一个都的斧手同时出击, 上百柄大斧仿佛一只周身都是斧刃的机甲怪兽,滚滚前进,虽然没能斩杀那名悍 匪,却把他一点点挤下山坡。

眼看这次进攻又功败垂成,萧遥逸叫道:「六哥!」

崔茂手指屈伸了一下,然后道:「不可。」

他们手边并不是没有机动兵力,臧修之外,杜元胜、苏骁和徐永各自有一个 连,此外还有雪隼团的三百名佣兵,一直都没有投入战斗。晴州的雇佣兵名声一 向不坏,但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伺月霜之后,无论孟非卿还是程宗扬,都对他 深具戒心。这次野战把雪隼团全部拉出来,也是担心他们心怀异志,趁城中空虚 搞出事来。

交战至今,雪隼佣兵团只负责在外围防御、打扫战场,实力仍保存完整。也 正是因此,他们始终留着三个连,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萧遥逸想把这三个连和 雪隼佣兵团一同押上去,孤注一掷,崔茂却不同意。

萧遥逸转头道:「七哥!」

王韬道:「这一战的目的是重创龙卫左厢军,只要孟老大能拿下第八军的王 珪,即使吃不掉这边的宋军,失去所有指挥官的第三军也等于被打断骨头。」

崔茂道:「如果我是那个姓耿的,岂能让你们说走就走?」

三人正在争执,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怎么还在打?」

萧遥回过头,先是一怔,「你怎么爬起来了?」

「一点小伤,不妨事!」

程宗扬的衣服刚才被铁丝网扯破,这会儿换了身军服,外面披着条军用的斗 篷,要不是脸上多了块瘀青,看上去也算威风凛凛。

萧遥逸顾不得多问,「你来得正好!」

他说了目前的状况,然后道:「你是一团团长,侯二哥既然不在,主意由你 来拿。」

崔茂说的没错,双方已经打成僵持的局面,如果这时候撤退,宋军不追击才 是傻子。程宗扬扭头看了一眼,没见到石之隼,于是直接点名,「敖润!」

敖润一直没捞到出战机会,正在心里嘀咕星月湖的爷儿们是不是看不上自己 这些佣兵,听到声音胸脯一挺,叫道:「程头儿!」

「你看宋军怎么样?」

敖润估量了一下,「挺扎手。单对单,咱们赢定了。结成阵势,不好打。」

「一对三行不行?」

敖润嘴一咧,「没问题!」

「那好!」

程宗扬道:「看到那个文官了吗?把你的兄弟都拉上去!只要干掉那个文官, 别的不用你管。」

「瞧我老敖的吧!」

敖润把雪隼团三百名雇佣兵聚拢过来,高声道:「兄弟们!咱们雪隼团的宗 旨是什么?」

佣兵汉子叫道:「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

「宋军十万打咱们几千,公不公平?」

「不公!」

「晋国的江州,宋国派兵来打,正不正义?」

「不义!」

「东家出钱,咱们卖命,这叫什么?」

「责任!」

敖润摘下铁弓,「轮到咱们雪隼团了!让星月湖的爷儿们看看咱们兄弟的手 段!跟我来!」

佣兵汉子们拔出兵刃,跟着敖润呼啸而下。三百名雇佣兵投入战场,顿时打 破了僵持的战局,宋军纷纷后撤,倚仗地势勉力支撑。

萧遥逸低声道:「程哥,你比我还狠啊,这点儿佣兵全扔进去了?」

「孟老大说过,打仗最忌讳一点点添人,打成消耗战。况且我们还有三个连 的预备队。」

把三百名佣兵都派上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无论是崔茂、王韬还是萧遥 逸,都不像程宗扬那样和雪隼佣兵团的人有过命的交情,必要时能指挥得动。

「苏骁!」

程宗扬叫来原属六营的双杰之一,「你去冲宋军的侧翼,把你们那个专门吓 人的炮搬上,掩护雪隼的兄弟。」

苏骁一点头,带着自己的连队绕向宋军阵侧。宋军的战吼声在川中回荡,令 人热血沸腾,这边的雇佣兵和刚加入星月湖大营的新兵也纵声高呼,排遣内心深 处的恐惧,只有星月湖大营的老兵沉静无声,这些百战之士,早已不需要叫喊给 自己壮胆施威。

第二章

胜利的天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星月湖大营一方偏斜。萧遥逸跃跃欲试, 用商量的口气道:「程兄,要不咱们兄弟走一遭?」

程宗扬一口回绝,「少来!你是想让我背着你吧?哟,小侯爷居然受伤了?

这枪怎么不往中间偏点,扎到你中间那条腿上呢?「

萧遥逸悻悻道:「我以前又没打过仗,吃点亏你就笑吧。」

星月湖大营解散时,萧遥逸才十几岁,与那些久经沙场的兄长相比只能算菜 鸟,侯玄、崔茂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都是多年血战积累的经验,不是看看就 能学会的。

萧遥逸打量了程宗扬几眼,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看起来怎么……」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萧遥逸眉毛挑了挑,忽然一拳击来。

程宗扬横臂挡住,真气一触,立刻察觉到小狐狸手上只使了六成的力道,用 的是诱招,真正的攻势在下面一脚。程宗扬侧身避开,接着反掌切出。

腿掌相接,萧遥逸腿法力道强猛凌厉,将他手臂震得发麻,结果却是小狐狸 一声惨叫,抱着腿跳开。

「太毒了吧!朝人家伤口上打啊!」

「谁让你先动手的?这不找打吗?」

萧遥逸坐在地上「霍霍」地叫着痛,半晌才道:「程兄,你修为进得太快了 吧?什么时候进到第五级了?」

程宗扬一怔,「有吗?」

「还差了一点——我问你,刚才你怎么知道我要出腿的?」

「你刚才那一拳击来,力道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强。反而真气下沉,我猜你会 出腿。」

「这是第四级入微的境界,加上我没有刻意隐藏,你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 怪。」

萧遥逸道:「但我问你,你反击的时候本来是攻我的膝盖,为什么往上移了 几寸,打中我的伤口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出手的时候并不知道那里是你的伤口,只不过你刚 才那一腿踢来,真气中有一处瑕疵,好像招术里有个小小的破绽,于是临时移了 几寸。」

程宗扬抬起头,皱眉道:「这是第五级吗?我怎么没感觉呢?」

「第五级的坐照,坐而忘机,观照正理。」

萧遥逸上下打量着他,「你修为虽然差不多够数,运用还差了一大截。古怪, 别人到了你这样的修为,真气早就运用自如了,你不会是吃了什么仙丹硬拔上来 的吧?」

「吃仙丹就低人一等啊?」

程宗扬道:「要说古怪,把修为划分出层级才古怪吧?就好比从四级到五级, 难道说我多炼了一口气,就有天差地别的变化了?我明天感冒一场,是不是又从 五级掉回四级呢?这种层级的化分很不靠谱嘛。」

萧遥逸一脸稀奇地看着他,「程哥,你哄我的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 道?」

程宗扬道:「我说错了吗?」

「错得太离谱了!」

萧遥逸叫道:「要不是跟你一块儿偷过鸡摸过狗,我都怀疑你是出来混的。」

程宗扬强辩道:「划出级别是定修为的高下对吧?五级比四级高,那么四级 就肯定打不过五级——这种鬼话你信吗?」

萧遥逸一个劲儿摇头,「外行!太外行了!五级修为不一定能稳赢四级,但 五级修为和四级修为打一百场,五级能赢九十九场。明白了吗?」

程宗扬哂道:「修为等级的划分怎么定的?难道也有个委员会,制定一套标 准?」

「你竟然不知道?」

萧遥逸看着程宗扬理直气壮的样子,禁不住道:「你不是蒙我的吧?」

被小狐狸识破自己的底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宗扬大大方方一摇头。

萧遥逸叹了口气,「我从头讲吧。修为的层级,代表进入的境界。第一级筑 基,是筑下基础,找到修炼的门径——」他压低声音道:「我敢肯定,你是把这 一关隔过去了,才会说出那么外行的话。哼哼,是不是王哲?」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猜得倒挺准。」

「正宗的道家底子,我还能看不出来?你要是老老实实从头开始练,一个筑 基,至少要用三年,该学的早就都学会了。王哲也真是,给你筑完基就不管了。

这么多年你怎么练的?「

「他就教我了一点打坐呼吸的基本功。」

萧遥逸道:「程哥,你也太天才了吧?这么多年你就瞎摸过来的?」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其实也没多少年。」

「十年?十五年?看你的水准,王哲是在你八九岁的时候给你筑基的吧?我 猜是十五年,王哲给你筑完基不久就去了左武军,不然也不会撒手不管。奇怪, 王哲那牛鼻子怎么就会看上你呢?」

如果自己老实说其实不到一年,不知道会不会把小狐狸气疯?自己现在的修 为拿出去虽然很能唬几个人,但程宗扬心里知道,自己那点儿真气差不多全是白 捡来的。王哲来不及教自己,武二这个老师又渣到极点,渣到不能再渣,殇侯那 死老头跟自己相处的时间不短,却只在临分手时才揭破身份,临时指点了一把。

重要归重要,跟基本功可是一点边不沾。

再往后就是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搞了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可能他也没想到自 己当时有着四级修为,进入入微的境界,对修炼的理解却连一个初学者都不如, 也没有涉及这些常识。以至于自己现在坦克都能开了,还不知道怎么爬。

「别扯这些没用的。筑基之后呢?」

「筑基之后,真气运行十二周天,收敛心神,吐纳养气,修为一到,你就能 看到体内经络的运行,这便是第二级内视的境界。明白了吗?」

萧遥逸道:「修为级别的划分并不是别人说你是你就是,而是从个人的进境 自有感觉。」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内视也能划一级,这也太简单了吧?」

萧遥逸摇了摇头,「筑基是起步,内视是让你选择怎么走。每个人的经络都 有差别,打个比方吧,我们都是人,但人和人的容貌气度都不一样,经络也是如 此。没有内视,对自己的经络和进境一无所知,说不定两天就练死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接着说。」

「气盈于内,施之于外,是谓生象。一般的小门派,练到第三级的生象,就 可以出师了。」

萧遥逸道:「一般江湖上的好手大多是这个层级。功底扎实的,开碑碎石都 不是难事。」

程宗扬一边听一边点头,吴战威、易彪都属于这个层级,彼此虽然有高下之 分,但差别并不大。

「再进一步,便是入微之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到了入微的境界,才算 一窥道法门径。」

萧遥逸道:「这一关如果没有人指点,很难跨过去。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 么练出来的?」

自己筑基是靠王哲帮的忙,第二级内视是大草原之战后,在苏妖妇的地牢中 获得的。第三级生象,是在南荒,当时糊里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鬼王峒时的 事。第四级入微的突破,自己却印象极深。回忆起来,在突破之前,自己有很长 一段时间徘徊不前,真元虽然不断积累,但一直没有质的突变。却是在与苏妲己 交手时,自己被她打得呕血,反而从她身上得到一丝助力,跃入第四级的境界。

这事当时自己就觉得古怪,现在想来更古怪。苏妲己身上怎么会有太乙真宗 的正宗玄功?难道是王哲下在她身上的禁制,冥冥之中阴差阳错,又在无意中帮 了自己一把?

「喂,想什么呢?」

程宗扬定了定神,「我在想第五级的坐照。我听人说,这一级是内功修行的 分水岭,许多人一辈子都练不到这一级。」

「没错。要达到坐照的境界,除了明师指点,更要紧的是自身资质。许多人 一世修行,直元积累虽然不少,却困在入微的境界,无法寸进。跨过这一级,才 算真正的修行有为。肉身由后天返先天,犹如脱胎换骨。练到这个境界,冬天披 一条薄衣不惧风寒,十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到五六十岁年纪,面貌还像三十来 岁,」

萧遥逸道:「世俗凡人望之如神仙就是这种境界了。」

程宗扬想起苏妖妇和卓婊子,这两个贱人年纪都不轻了,岁月却没有在她们 容貌上留下什么痕迹。自己原来就怀疑是不是修炼真元有养颜驻容的附加效果, 现在听小狐狸一说,还真是这样。

「喂,」

程宗扬很谦虚地问:「后天返先天,是不是天人合一?」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哼哼冷笑两声,「省省吧你。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大宗 师,那叫第九级的入神,这世上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程宗扬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又问:「三真有什么区别?」

「简单地说,真元是性命,真阳是精力,真气是你能用出来的力量。打个不 是很恰当的比方,比如你赚了一笔金铢,你把其中的大头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谁 都夺不走,这是真元;拿出一部分平时开销,整天油光满面,走路带风,这是真 阳;财大气粗,看到哪个山头不顺眼,从利息里拿一把钱砸出去给平了,这是真 气。」

程宗扬抛出自己思索很久的问题,「你刚才说每个人的经络不同,同一门功 夫各人练出来也不完全一样——如果一个人练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功心法呢?」

「那是找死。轻则变成废人,重则全身血脉爆裂。这种傻事没人干,一般人 也干不了。」

程宗扬接着问道:「既然都是真元、真阳和真气,为什么不能相融呢?」

「你能把两只老虎关一起吗?」

「难道练了一种就不能练另外一种?我要一上手就练了五虎断门刀之类的低 浅功夫,想换也不行吗?」

萧遥逸耐心地解释道:「天下武学好几千种,大部分都源自佛、道两宗,当 然还有黑魔海那些邪派。同源还好办,行功路径大同小异,只不过有高下之分。

比如道家六宗,公认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是道宗第一神功。上乘功法,平常 人一辈子也练不完,再换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等于把以前练的全都推倒重来,所 以十方丛林的大和尚可能会参详道家的心法,但肯定不会去练。「

自己平时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冲突啊?不过自己的真元都是捡来的,九阳神功 和太一经的心法哪个顺手用哪个,平常再有五虎断门刀作掩饰,不是死老头那种 大行家,或者泉贱人那种知根底的,等闲也看不出来。至于以后怎么样,还要死 老头的解决之道是不是够彻底。

萧遥逸给程宗扬好好上了一课,然后问道:「月姑娘呢?」

程宗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伤势还算稳定,就是寒毒又犯了。」

萧遥逸道:「月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切,上次和郭铁鞭交手也是犯 了寒毒,本来身体就有隐患,还偏好冲锋陷阵,想想就伤脑筋。」

程宗扬却知道月霜那丫头并不是鲁莽或者自不量力,实在是自己这个解药有 点坑人。每次月霜体内的寒毒被压制,实力大进,往往比她平常高出两个等级, 很容易让她错估自己的能力。结果一旦遇到强敌,几下就被打回原形。月霜多半 也心知肚明,知道寒毒不解,她那些纵横沙场的梦想都不可能实现,才会忍了自 己一次又一次。就像刚才,自己刚压着她漂亮的小屁股干完,便立刻被她踢了出 来,纯粹是把自己当药方用了。

萧遥逸却在皱眉苦思,一边嘀咕道:「得想办法给月姑娘治疗寒毒……喂, 程兄,你看月姑娘怎么样?」

程宗扬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萧遥逸哼了一声,「意思是紫姑娘已经跟着你了,你少打月姑娘的主意!」

「她要是打我的主意呢?」

萧遥逸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收住笑,叹了口气,「月姑 娘和紫姑娘一个爹,性子却天差地别,如果合起来再分成两个,那就完美了。」

月霜和小紫的性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但把她们两个中和一下,就 真的完美吗?死丫头那种妖精和月丫头那种好战分子加在一起,简直是恶魔的化 身……

程宗扬扯开话题,「雪隼的石团长呢?」

萧遥逸立刻提起戒心,四两人处张望,却看不到雪隼佣兵团这位副团长的身 影。从卢景处得知雪隼佣兵团与龙宸暗中有牵连,众人都更上了一份心思,没想 到一圈人盯着,还能让石之隼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不好!」

萧遥逸低叫道:「月姑娘!」

程宗扬一把拉住他,「有秋小子在。」

萧遥逸道:「他是太乙真宗的。」

「太乙真宗也有好人吧?」

「有!在大草原都死光了!」

萧遥逸到底放心不下,叫道:「萧五!你去照看月姑娘!」

萧五刚才跟着他冲敌破阵,也受了伤,闻声立即跃上坐骑,朝阵后奔去。…

战场上的搏杀还在继续,臧修的金钟罩最多只能在巅峰状态维持一刻钟,这 时身上澄金的色泽已经减淡。宋军步卒有两千余人,加上失去马匹的骑兵,有近 三千人的规模,在耿傅的指挥下,他们用血肉之躯硬顶着那些悍匪的攻击,一点 一点拖延时间。

耿傅盯着坡下的贼寇,然后又抬起头,望向阴沉沉的天际。战场中虽然杀声 震天,双方拼了命的殊死搏斗,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除了眼前的战场之外,周 围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鸟鸣,也没有友军的喊杀声,战场仿佛被扣在一 个无形的罩子中,与外界隔绝。

耿傅叫来两名都头,下令道:「立即带你们的部属抢占北侧的山梁!」

一名都头道:「通判,那边离战场太远了。」

「不用你们作战,只要能抢占下来,就是大功!」

「是!」

两名都头应了一声,带着两个都二百名宋军离开战场。

果然,贼寇发现宋军的举动之后,立即派人袭扰。让这一小股宋军占据北侧 的山梁,对这边的战局并没有直接影响,但星月湖众人都明白,王珪的第八军就 在北侧不远处沟壑纵横的川谷中,一旦两边合兵,宋军超过五千人的实力,足以 把他们死死拖住。

山梁上很快爆发激战,双方的厮杀和飞溅的血光远在阵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战场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耿傅握惯笔管的手 指却不由捏紧剑柄。一直没有见到援军的原因,这时已经可以解答。龙卫左厢八 个军被分割成四部分,任福亲领的四个军,自己的两个军,朱观的第二军和王珪 的第八军,相距也许不过一两里地,音讯却被完全阻隔,无不以为自己陷入孤军 作战的绝境中。

耿傅虽是文官,也深知士气的要紧。矢尽被围,无援可济。这种绝望感,足 以令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崩溃。

耿傅高声道:「任将军的大军就在左近!诸君奋勇杀贼!」

闻说主将就在旁边,宋军士气顿时高涨起来。雪隼佣兵团的汉子虽然悍勇, 但大规模作战的经验比训练过的宋军少得多,虽然将宋军冲得后退,却无法破阵 而入,只能和对手一起一点一点消耗彼此的血肉。

耿傅又调出两个都,朝西面和东面突进,三千名宋军拿出几个都的军士不算 什么,星月湖大营派出徐永的一个连,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现在还能够动用 的,只剩下杜元胜手下的一个连。包括程宗扬在内,几名校官都知道预备队的重 要性,不到生死关头,这个连绝不会动用。

死亡的气息在川谷中弥漫,甚至比击溃任福的主力时更强烈。这次好水川之 战,星月湖大营战略方面作了调整,不再以歼敌为主,而是追求杀伤率,宋军大 量士卒受伤,无法作战,真正战死的却不多。这时死亡的数量却迅速增加,程宗 扬额角的生死根霍霍跳动,胃部像被人扭住一样,传来反胃的恶寒感觉,与此同 时,背上的伤口阵阵痒痛,各种不适感使他一阵心浮气燥,深埋在心底的杀戮欲 望隐隐膨胀起来。

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那种尖锐而亢奋的金属声熟悉无比,让程宗扬 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才意识是王韬带的闹钟。

王韬按下闹钟的振铃,然后道:「树旗。」

一杆大旗高高树了起来,九条豹尾在风中摇曳着,旗上字迹分明,正是龙卫 左厢军主将任福的大纛。

战场似乎停滞了一下,浴血厮杀的宋军抬起头,望着主将的大纛在敌寇营中 举起,仿佛被一盆冷水淋下。被长官鼓动而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王韬竖起任福的大纛,是原定的计划,以主将的战旗引诱王珪的第八军朝自 己的方向移动,给他们设下圈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这边的宋军还没有溃 散,王珪的第八军一旦攻来,自己就落入两面受敌的险境。

王韬挽起焚天斧,雄鹰般从丘上飞起,掠向敌阵。长斧一抡,一名都头连人 带刀被拦腰斩断,上半截身体带着一篷血雨冲天而起,碎裂的战甲片片飞散。

宋军为之气夺,潮水般向后退开。耿傅须发飞舞,怒喝道:「怕什么!此战 有进无退!」

「弓手听令!」

耿傅厉声喝道:「看准那名匪首,把所有箭矢都射出去!」

一名文官表现出的非凡勇气,激起宋军士卒的血性。还有箭矢的弓手纷纷张 开弓弩,朝着那名匪首的方向奋力射出。

宋军的弓手以力气为主,射术倒在其次,这种依靠阵型、攻击力度和覆盖密 度射击的战术思想其实与近代火器战争的思想相契合。近千枝利箭呼啸而出,编 织成一张致命的大网。王韬的焚天斧迸出火光,火龙般撕开箭网,如果宋军有足 够的箭矢,这百余步的距离足够耗尽他的真气,但现在,宋军的步卒坚阵就要面 对八骏之一朱骅王韬的重斧了。

耿傅连声下令,指挥士卒围攻敌寇,突然他身体晃了一下,一股鲜血从他颈 间涌出,顷刻就浸透了他绿色的官袍。耿傅双手握剑,柱在地上,鲜血狂涌的颈 中露出一截银色的隼羽。他竭力扭头,朝侧方看去。

贼寇都被挡在坡下,旁边离自己数十步的地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瘦的 身影。他双手没在袖中,面上带死神般淡淡的微笑,然后袖口一动,一枚银隼箭 流星般飞来,正中耿傅眉心。耿傅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举剑发令,然而猛地失 去所有力气,重重扑倒在地。

「通判死了!」

惊惶波涛般席卷了宋军的残兵,耿傅绿色的官袍已经成为他们最后的信心。

这时看到通判倒地,不少军士丢下武器,四散奔逃,刚才还严密整齐的阵型 顿时雪崩一样溃乱下来。

敖润唾了口血沫,叫道:「孙子!你们也有顶不住的时候!给我追!」

副团长石之隼出现在战场中,他拦住敖润,说道:「我们是被雇佣来江州, 一切听程公子的吩咐。」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雪隼团几百佣兵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程宗扬与萧遥逸 面面相觑,难道石之隼真的是来帮忙的?

有几名宋军武官试图重新收拢阵型,却被溃兵冲倒。逃跑的军士越来越多, 很快宋军就不再有战斗的勇气,人人争向夺命,自向践踏。混乱中,只见都指挥 使武英抱住耿傅的尸体,仰天大叫几声,然后拿起佩剑,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与第三军的战斗已经比预计拖延了半个时辰,击溃宋军之后,星月湖众人来 不及打扫战场,便立刻与孟非卿所带的主力会合。

王珪只有一军,星月湖大营却以孟非卿为首,投入了期明信、卢景三个营, 随后连侯玄也赶去参战,兵力接近一比二,是江州之战比例最接近的一次,可见 星月湖上下对王珪的重视。

程宗扬抵达时,战事刚刚结束。孟非卿、侯玄和斯明信都脱了军帽,向地上 的对手致敬。

「王珪三次换马,孤身杀伤我兄弟数十人,两根铁鞭全部打断,被我的天龙 霸戟震伤虎口,还奋击自若。」

孟非卿道:「是条好汉子。」

以王珪的修为,大有机会突围逃生,但侯玄设下计策,在己方阵营树起龙卫 军任福的大纛,使王珪误以为主将尚在,指挥军队全力向大纛的方向猛扑。战至 午时,王珪部属已经伤亡大半,有军士试图逃走,被王珪亲手斩杀。王珪向着临 安的方向再拜之后,单骑踏阵,独斗孟非卿,力战身死,部属随之溃散,在星月 湖的追杀下死伤殆尽。

侯玄加入之后,卢景被调去阻挡朱观的第二军,见到战事已经结束的旗号迅 速撤离。在宋军得到消息,大举进攻之前,众人已经安然撤回江州城。……

好水川一战,令宋军大营一片哗然。起初龙卫军回报时,只说有小股运输物 资的贼寇,葛怀敏还觉得任福动用八个军是小题大作。当从溃兵口中得知任福军 遭遇贼寇主力的消息,夏用和、李宪立即率兵赶赴战场,但为时已晚。

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好水川已经血肉狼藉。此战清点的结果,令宋军上下大 惊失色。龙卫军左厢八个军除朱观的第二军据险退守以外,其余七个军自主将任 福以下,七名都指挥使桑怿、武英、常鼎、刘肃、王庆、赵津、王珪尽数战死, 都虞侯、营指挥使等各级将校战死不下四十人,士卒死伤过万,勇将云集的龙卫 左厢军几乎是全军覆没。

更让诸将心寒的是,此役真正战死的士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余近万都是被贼 寇击伤,或者在溃逃时自相践踏造成骨折而失去战斗力的伤员。尤其是被铁丝网 刺伤的士卒,伤口大多溃烂,宋军用尽了营中所有的解毒药物,才救下这些人的 性命。

营中一下多了近万伤员,大半一月之内都无法再上战场,粮食消耗却丝毫不 少。军粮充足时,这样的战果夏用和还可以庆幸,毕竟大部分伤员都可以恢复, 如今筠州存粮被烧,军中余粮连半月也未必能支持下来,一下多了近万负累,再 加上抚恤、养护的费用,巨额支出足以让任何一个将领作噩梦。

次日的军事会议上,第一次有人提出退兵。

「军中本来就乏粮,如今又多了这么些伤兵,犹如雪上加霜。」

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道:「不若我军暂退,返回筠州就食。」

葛怀敏年轻气盛,当即道:「金明寨和定川寨呢?要不要留军驻守?」

石元孙反问道:「谁守?一把火烧掉!留着给那些贼寇用吗?」

「不能退!」

龙卫军右厢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道:「贼寇不足万人,我捧日龙卫二军尚有 六万精兵,如何能退?」

捧日军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道:「什么样的精兵也不能不吃饭。筠州常平 仓被焚,粮草从何而来?」

有人折衷道:「先遣一军,护送伤兵返回筠州,再汰去老弱,留五万精兵足 矣。」

忽然一名大汉站了起来,抱拳道:「夏帅!我军久驻城下,兵疲无功,却让 贼寇来去自如,曹英不才,请领一军攻城!」

一直没有作声的夏用和沉下脸,然后将铁如意「光」地扔在案上。曹英话里 的意思,如果每日围攻,敌寇岂敢倾城而出?这是在指责自己手握大权,却拥兵 不动,以至于让敌寇打出好水川一战。

「老夫上阵杀敌时节,汝父尚是黄口小儿!」

夏用和咆哮一声,然后拂袖而去,远远扔下一句话,「谁敢无令出兵,定斩 不饶!」

帐中一片死寂,夏用和在军中积威多年,此时发怒,谁都不敢造次。可这次 军议关系到数万大军生死荣辱,一军主帅什么主意都不拿,就这么一怒走了,诸 将都是打老了仗的,哪里见过这种奇事?

半晌李宪才笑了一声,「大伙不必担心,夏帅自有定计。各位将军小心看好 自己的兵。十万大军在外,不是闹着玩的。」

李宪宽慰几句,诸将陆续散去,石元孙和葛怀敏却留了下来。

「大貂璫,夏帅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这会儿帐内再无旁人,石元孙言语也不避讳,说道:「我们都知道江州不好 打,可谁能想到岳贼还有这么多余孽?」

葛怀敏却道:「岳贼余孽再凶悍,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问过溃兵,敌寇 有不少是新附逆的,人数也不多。夏帅到现在也没拿个主张出来,这么军队在城 下,既不围又不攻,少不了被人家一口一口吃掉。」

曹英是他的部将,葛怀敏话里话外都是同样的意思,李宪如何听不出来?石 元孙主退,葛怀敏主战,夏用和的心思他却怎么也琢磨不透,军中赫赫有名的夏 夜眼何时变得这样昏愦了?不围不攻,难道是想让敌寇自己走出来?可好水川一 战,敌寇倾巢而出,夏夜眼也没什么动作。

夏夜眼征战多年,是被朝廷倚为柱石的大将,以往作战颇能任贤纳谏,博采 众长,可这次出兵江州,却一改往日作风,刚愎自用,容不得半点意见,难道真 是老糊涂了?

李宪心里猜疑,脸上却不肯露出底细,打着哈哈道:「夏帅老于军伍,这么 做自有他的用意。」

坐拥数万大军,却一仗不打,石元孙和葛怀敏都觉得浑身力气无处可使。眼 看监军的大貂璫也没有主意,两人都有些泄气。

过了会儿,石元孙道:「还有一事。刘平刘都指挥使被黄德和那厮诬告,军 中尽人皆知,我们是武将,不好替刘将军分辩,大貂璫……」

李宪点头道:「此事本监已有札子呈递,料想这几日朝廷就会派人前来。两 位放心,有本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

石元孙和葛怀敏放下心来,拱手向大貂璫告辞。李宪摸了摸袖中的札子。军 中诸将明知刘平被冤,苦于不好分辩,却不知军中尚有一位进士出身的武职,已 经通过自己上书朝廷。

张亢,以他进士出身,在地方任过官职的资格,在军中做个都监也不甚难。

若不是得罪了贾太师,何至于只当个微不足道的步兵都头。如果把他收在麾 下,倒是一大助力,只是不知道他得罪贾太师有多深,自己扶持他,如果引来贾 太师的恼怒,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三章

「石团长回来之后,先去了水香楼,黎明时才离开。然后去赌坊掷了几把大 小。」

萧五道:「石团长指上功夫出色,虽然赢得不多,但我看他的手法,多半要 掷几点就能掷出几点,去赌坊似乎不是为赢钱。」

程宗扬揉着太阳穴没有作声。

萧五继续道:「离开赌坊大概是午时,石团长又回水香楼,泡了一个时辰的 澡,然后就回了宅子。中间和几个雪隼团的人见过面,并没有什么异常。」

雪隼团交游广阔,在江州也有关系,别人住的客栈军营,石之隼却趁城中大 户搬迁,租了一处大宅,算下来比住客栈还便宜。如今江州人去城空,星月湖的 人又不可能各处巡守,他要和外人接头,城中到处是空宅,想查都无迹可查。

程宗扬道:「盯紧姓石的,看看有没有和生人来往。」

等萧五离开,程宗扬才起身解下斗篷。自己本来应该在阵后养伤的,却被月 丫头踢了出来。这会儿毒性虽然已经解除,但满背都是被铁丝网挂出的伤口,看 来这两天自己只能趴着睡了。

旁边伸来一双玉手,替他接过斗篷,却是卓云君。这处客栈的后院是三面小 楼,南面一侧留着门,关上门,院里只有一个天井。小紫从筠州回来,推说自己 好静,平时从内插了门,再无一个外人。梦娘和卓贱人虽然在楼内,却从未与外 人接触过。

至于祁远,这些日子在士敏土窑监工。每隔一两日,兰姑来陪他一宿,两个 都是豁达人,露水夫妻倒也做得恩爱。

楼内既然没有外人,卓贱人平时的装束就火辣多了。她上身围着一条棕红色 的熊皮抹胸,下身穿着及膝的熊皮裹腿,一条手掌宽的熊皮短裙围在腰间,侧面 开着口,里面却是光溜溜的,走动时甚至连下体也遮掩不住。这种衣物不管留在 身上,还是脱下来都方便。主人来了兴致,卓云君只要弯下腰,便能服侍。

卓云君扭动着腰肢,将斗篷收起来,那具丰腴熟艳的胴体被熊皮包裹着,白 花花的肌肤与粗糙的兽皮相映成趣,程宗扬忍不住伸进去摸了几把,然后脱下沾 满血迹的衣服,赤条条走到院中。

木桶里放着新汲的凉水,程宗扬兜头浇下,冲去身上的沙土和血污,然后用 力擦洗。梦娘拿着巾帕,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小紫俏生生倚在檐下的廊椅中,笑 道:「好冷呢。叫人送些热水,让卓美人儿陪你洗啊。」

程宗扬解开头发,用皂角揉搓着,一边道:「你看我背上的伤,能在木桶里 泡吗?要伴浴,你来还差不多。」

「好啊,木桶太小啦,我们一起去江里,」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脱得光光的,让你追好不好?」

「说点别的吧!能在水里追上你,我得游得比鲨鱼还快!」

程宗扬冲去身上的污迹,然后从梦娘手里拿过巾帕,抹去身上的水珠,一边 道:「你那个便宜姊姊又受伤了。」

小紫道:「若是要紧的伤,你会现在才告诉我吗?」

程宗扬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聪明。」

小紫伤势渐愈,虽然还有些慵懒,但精神好了许多,容颜愈发娇艳。这时她 美目含笑,白玉般的娇靥多了几分嫣红,娇美的唇瓣微微挑起,散发出珠玉般的 光泽。程宗扬越看越爱,禁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小紫的唇瓣软软的,带着香甜的气息,让人仿佛要沉醉其中。程宗扬心头的 欲望越来越强烈,今天他吸收的死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几乎能与大草原上那次 相比——那次双方虽然死伤惊人,但大量死亡是在自己离开战场之后才出现。这 次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两千道,丹田早已满溢。可惜死丫头跟自己这么久,摸也 摸过,亲也亲过,却始终没有乖乖服侍过自己。

这会儿亲着她的小嘴,程宗扬下身不由怒涨起来。他在肚子里叹了一声,相 处这么久,自己还不知道死丫头的心结?这种事只有慢慢来了。

程宗扬松开她的小嘴,又宠溺地捏了捏她娇俏的鼻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手。小紫眨了眨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娇笑。程宗扬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阳具硬 梆梆挺着,充血的龟头又圆又大,看上去比上边憋得还难受。

「有什么好笑的!」

程宗扬作势抓住她的肩膀,一脸狞笑地说:「小心我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扯住卓云君塞到他怀里,笑道:「拿她泄火好了。」

「算了吧。」

程宗扬放开卓云君。自己吸收的死气还没有转化成真元,仍是以真阳存在, 现在交合,免不了外泄。泄给月霜没关系,就当日行一善,上了卓贱人,那可太 便宜她了。谁知道她得了自己满蕴真阳的精液,会不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抓紧时间练功,还能赶上和卓贱干一炮,程宗扬道:「两个时辰之内,天塌 下来也别来打扰我!」

一边说,一边就那么硬挺着回到楼内。

盘膝趺坐,收敛心神,用吐纳调整呼吸的频率,逐渐敛息入定,片刻后,程 宗扬舌尖抬起,顶住上颚,搭成天桥,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进入物我两忘的境 界。

通过内视,可以看到由生死根转化的浓郁真阳蓄满丹田,仿佛一片莹白的海 洋。组成海洋的每一滴水,都是一点独自旋转的光粒。程宗扬催动气轮,周围的 真阳像浩瀚的海洋般涌动起来。真气由丹田直下会阴,再沿脊柱上行,通关元, 过大椎,上玉枕,到达颅顶的百会,然后再由神庭、印堂,降至上颚,到达督脉 的终点。接着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舌尖淌下,犹如一股清泉从胸腹经鹰突、鸩尾、 璇玑诸穴向下,沿任脉汇入丹田。

真气不停滋长着,犹如长江大河,在经络间运行。气息游动间,似乎触摸到 经络承受极限的边缘,那些莹白色的经络,仿佛一根根透明的管子,在真气的冲 击下不断鼓胀,似乎随时都可能突破极限。

第五级的修为是一道分水岭,只有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真正被称为 高手,不惧疾病风寒,衰老期大幅延长,更有脱胎换骨,洗髓易筋这些神奇的功 效。而程宗扬更关心,则是王哲曾经说过,自己修为达到五级,要去一个地方, 太泉古阵。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从菜鸟进入到第五级边缘,还没有顾得上打听太 泉古阵的详情。说起来,自己与王哲相处时间虽短,但现有的一切,一大半都是 他的恩德所致。王哲曾经交待自己做三件事:第一件照顾月霜,很难说自己是不 是做到了。第二件,那只让自己替他执掌太乙真宗,消除教中内乱的锦囊,基本 上已经搞砸了。还剩这第三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做到。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程宗扬竭力将生机转化成真元,试图冲破那道看不 见的极限。然而尽管真气越来越多,他却感觉丹田内就像一只蚕蛹,被厚厚的茧 壳包裹着,竭力舒展的翅翼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中,难以张开。另一方面,自己 的翅翼还在不停生长,似乎要被空间勒断。

那种被束缚的憋闷感越来越强烈,程宗扬坚忍良久,可滋生的真气似乎耗尽 了内息,胸口传来窒息般的感觉。终于,程宗扬忍不住由内呼吸转为外呼吸,急 促地吸了口气,就在这时,无数纷杂的意象涌入脑海,种种不甘、恐惧、仇恨、 痛楚……各种死者在濒死前的体验冲击着灵台,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撕碎。

程宗扬紧守着灵台一点清明,苦苦支撑。真气在经络间迅猛涌动,仿佛泛滥 的洪水冲击着堤岸。手脚的经络在真气冲击下开始变形,自己的四肢仿佛正在不 断膨胀变粗。真气愈发狂暴,残留在丹田的真阳抹上一层诡异的红色,仿佛鲜血 汇成的池沼。

程宗扬听说过修行中的种种幻觉,却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突然 间,真阳仿佛全部汇聚在一处,朝自己下身涌去。阳具暴跳着勃起,精液就像沸 腾一样亟需渲泄,可龟头的冠部却像被一个铁箍束住,无法射出。

难以发泄的欲火烧炙着神经,让程宗扬宛如置身炼狱。血色的真阳从丹田涌 出,仿佛涌入每一寸肌肤,杀戮和渲淫的欲望充斥脑海。他仿佛看到卓云君正走 进静室,自己抬起妖兽般的长爪,一把抓住那贱人。卓云君胴体上的熊皮在利爪 下粉碎,露出白美的肌肤。程宗扬挺身将拳头般的龟头狠狠捅进她下体。粗如人 腿的肉棒捣进美妇的蜜穴,卓云君脸上露出痛楚和恐惧的表情,她张开嘴,唇间 涌出鲜血。

程宗扬奋力抽插几下,欲火不但没有被遏制,反而愈发高涨。他一转头,看 到泉玉姬的身影,随即丢开卓云君变冷的肉体,将那个漂亮的捕快压在身下。泉 贱人凄声惨叫,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透过她张大的嘴巴,程宗扬看到一条被割 断的舌头。

原来是拉芝修黎。程宗扬把那具光溜溜的肉体踩在脚下,两手抓住她雪白的 腰臀,仿佛要将她肉体折断一样,用力干着这个天竺美妇。和前两个女人相同, 拉芝修黎的肉体虽然美妙,却无法满足他野火一样的欲望。程宗扬抓住躲藏在一 边的阿姬曼,用母女俩的肉体抚慰着自己怒涨的阳具。没有哪个女人能承受自己 巨大的阳具,程宗扬抽送几下,两具肉体已经不堪使用,他随即转身,抓住芸娘 和丽娘。

一个又一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女子进入自己的视野,死去的阿葭和莺儿也 复活过来,加入到这场死亡与性欲的狂欢。天际挂着凄清的残月,好水川的山谷 中淌满鲜血,那些白皙的肉体一具具浸在血泊中,四肢交叠着,摆出各种撩人的 姿势。自己在女性的尸山血海中疯狂地追逐着猎物,被欲望驱使着,不停地屠杀 和淫虐。

身体在真气的冲击下膨胀变形,仿佛化为妖魔,如果自己停下脚步,身体满 溢的精血就会立刻爆裂。

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山谷尽头,下一个瞬间,自己已经掠到她背后。程宗 扬一把抓住她,将她推倒在地,然后撕开她的衣物,从后面狠狠干进她体内。身 下的肉体无助地挣动着,程宗扬一边抽送,一边拧下她的头颅,高高举起。

月光下,一张深藏在心底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紫玫望着自己,那双充满无穷哀伤的眼睛,正慢慢失去光彩。

程宗扬大叫一声,心头像被锯齿割破,滚烫的热血泼溅出来,将月光下的天 宇染得腥红。

忽然,下体一动,仿佛被一张温润的小嘴含住。程宗扬怔怔望着紫玫滴血的 头颅,丹田仿佛一只无底的沙漏,浑身的力气迅速消失。

下体的触感越来越清晰,程宗扬却仿佛化身为岩石,与那只头颅四目交投, 在好水川的旷野中被风沙侵蚀,一点点崩坏掉落。

不知过了钓,紫玫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瞳孔深处透出一丝光彩。程宗扬野 兽般嚎叫一声,眼前一切旋转起来,苍穹变幻,星转斗移……画面交错间,天际 凄冷的月光变成一豆灯光,风沙刺骨的好水川也化为一间静室。

小紫望着自己,如星的美眸中充满关切。她屈膝跪在自己身下,那张嫣红的 小嘴正含着自己的阳具,细致地吞吐着。而自己正挺身而立,一手还抓住她的秀 发。

身体重新有了知觉,感觉到心跳和气轮的旋转,灵台恢复清明。一股酸意冲 上鼻腔,程宗扬喉咙哽住,哑着嗓子道:「死丫头……」

小紫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她两手环着自己的腰,光洁的玉颊贴着自 己的小腹,娇美的红唇裹住阳具,舌尖在龟头上轻柔的挑弄,传来滑腻而酥爽的 感觉,每一丝细微的碰触,都真切无比。

她衣衫破碎大半,一侧雪滑的肩头裸露出来,白玉般的颈中还有被自己掐过 的瘀肿痕迹。那件贴身的龙皮胸甲被扯开一半,龙角状的黑色皮革歪到一边,露 出一侧浑圆的雪乳,优美的形状,仿佛一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

小紫轻轻吸弄着,安抚自己狂暴的欲念。唇舌美妙而柔滑的触感,使自己心 底那头暴戾的妖兽渐渐蛰伏下来。程宗扬伸出手,摩挲着她精致的面孔,指尖从 她眉轮一点一点摩挲到耳垂,仿佛要将她的玉靥刻在心底。

阳具在她口中吞吐着,忽然一滑,被一股吸力纳入喉咙深处。一团柔腻无比 的软肉包裹着火热的龟头,有节律地轻轻翕动,那种奇妙的感觉,与自己以前的 体验完全不同。

程宗扬忽然省悟过来,这是小紫的喉鳃。

死丫头整天叫自己大笨瓜,其实……自己一点都不笨。与小紫相处这么久, 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知道她那个化解不开的心结。

两人在一起时,亲吻搂抱这样亲密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连自己干女人 都不避她。可小紫从来没有让自己射过一次精。不要说性交、肛交和口交,就是 连用手让自己爽一下都没有作过。

这并不是小紫故作矜持,或者故意吊自己的胃口,而是她下意识拒绝这样去 做。小紫生存的环境,给她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在她成长的岁月中,见过太多 女子自愿或者不自愿地与男人交欢的场面。

在鬼王峒,在南荒,甚至在六朝,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当她们伏在男人身下 都宛如奴婢。不管她们曾经的身份如何,那一刻,她们都是作为男人发泄欲望的 玩物,猎艳的战利品,买卖的交易品而存在。

而小紫的母亲,那个来自碧鲮族的艳姬,为了漂亮衣服和好吃的食物,轻易 便拿肉体交换的举动,更让这个少女刻骨铭心。这一切给小紫的影响就是:在她 潜意识中,拒绝成为女人,拒绝像女人一样去服侍男人。

因此,她虽然有着绝世的容颜,却更喜欢像男人一样征服女人。她可以和自 己唇舌相接,却不会去亲吻自己男性的象征。她有着娇柔入骨的风情,却不肯拿 出最少的一点来讨好男人。甚至连她超乎寻常的智力和记忆力也不仅仅只是天生 的,程宗扬总觉得她有一种信念,她要用自己的智能证明,一个女人可以比所有 男人更聪明。

因此,她迟迟不肯成为自己的女人,她害怕会变成那种附庸于男人的凡俗女 人。她怕把一切交给自己,伏在自己身下,便从形式上与卓云君、泉玉姬那些女 子沦为一处。这是小紫化解不开的心结。……但程宗扬并不打算揭破这些,就让 她觉得自己笨笨的好了。自己会耐心等待,等待她心里开出鲜花的那天。

程宗扬想起在南荒的时候,武二那个臭不要脸的曾用他的破锣嗓子嚎过一首 山歌:妹是鲜花送哥栽,哥有办法让花开,一夜浇你三回水,哪朵不开用手掰!

粗犷到粗鲁的民谣引来一片笑声,当时苏荔笑着唱道:千里采花来送哥,想 要找哥隔条河,妹变蝴蝶飞过来,有缘千里来会合……

想起武二和苏荔那对在哪儿都能放得开的狗男女,程宗扬唇角禁不住露出一 丝笑容。

有碧姬那样的母亲,小紫的技巧简直是天生的,她娇嫩的喉鳃宛如一团暖暖 的果冻,在龟头上柔腻地滑动着。她的吸吮有着奇妙的节律,自己无法渲泄的欲 望被安抚下来,狂乱的真气渐渐平息。肉体欲望虽然还像火一样强烈,脑海中杀 戮的狂念已经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像被铁箍束住的龟头在她喉鳃中胀起。程宗扬试图拔出 阳具,小紫却抱住他的腰,将他阳具含得更深。

程宗扬屏住呼吸,龟头一阵跳动,在她娇媚的小嘴中喷射起来,浓稠的精液 一波波射入她喉咙深处。

良久,小紫吐出阳具,一手掩着喉咙,小声娇嗔道:「你射得好多……」

程宗扬爱怜地抚着她颈中的瘀痕,「痛不痛?」

「有一点。」

小紫嫣然一笑,「还好,味道不算很讨厌。」

程宗扬坏笑道:「天天给你吃好不好?」

小紫啐了他一口,然后拉好破碎的衣服,过了会儿道:「大笨瓜,你刚才为 什么要笑?」

程宗扬笑道:「我想起南荒一首山歌,」

他清了清嗓子,放声唱道:「妹是山上映山红,哥是水里一条龙!青龙爬在 鲜花上……后面我忘了。」

小紫挑起唇角,眼波狡黠的一转,「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程宗扬跪下来抱住小紫,低声道:「死丫头,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 屈。」

小紫拨了拨他的阳具,笑道:「那你就委屈了。」

程宗扬搂住她香软的身体,小紫伏在他肩上,半晌才道:「你刚才的样子, 好吓人……」

「我……我是走火入魔了吗?」

「嗯。你浑身的血脉都鼓了起来。还有你这里,」

小紫点了点他额角,「红得好像要流血一样。到底是怎么了?」

「我离第五级还有一步,却没迈过去。」

程宗扬苦恼地说道:「恐怕要找个人指点一下了。可惜死老头离得太远,这 边又脱不开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宗扬不由得笑了起来,小紫的声音圆转柔滑,带着奇妙的共鸣声,这样平 平常常一句俗语,从她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咳珠漱玉,分外好听。

「论聪明我比不上你,不如多下点力气,混个过得去的高手。至少再遇见苏 妖妇,不用被她追着打。」

「星月湖那么多傻瓜,还不够你用吗?」

「做生意讲究投资,回报率最高也最可靠的投资,莫过于投在自己身上。」

程宗扬道:「我不是说星月湖的人靠不住,但我出门总不能把孟老大、小狐 狸他们都带上吧?」

「你不想把星月湖收过来吗?」

程宗扬很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而是时势不足。星月湖的人你见过 不少了,别说那几位爷,就是一般的尉官、士官也都是个顶个的猛人。想让他们 服气,不是靠交情就够的。」

「所以你要求补充新兵吗?」

程宗扬大摇其头,「补充新兵我倒没别的想法。那些新兵都由老兵带着,跟 我没什么关系。星月湖大营是你爹爹……姓岳的一手带出来的,彼此间已经有一 二十年的交情。就好比我和祁老四、吴大刀他们正做生意,这会儿突然来个陌生 人,说他才是掌柜的,谁肯服气?就算他真有实打实的本领,也得能拿出手段, 镇住我们才行。」

小紫静静听着,没有作声。

「所以,我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星月湖大营有一个很稳定,很团结, 而且非常强有力的团队。作为一个外人,要在这样一支团队获得一席之地,甚至 更进一步,获得主导权,最好的作法,就是树立一个目标,引导他们按我的思路 来进行。论打仗的经验和能力,星月湖大营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我强,所以我要 引导他们的思路,进入到我最擅长的领域。」

「这不是阴谋手段,而是堂堂正正的行事方法。星月湖大营都是人中英杰, 用阴谋诡计只会让他们看不起。所以我提出商战,弥补星月湖大营战略层面的不 足,同时也是我能以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们的地方。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星月湖 大营得到胜利,我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位置。」

小紫笑道:「我明白了,你在晴州为什么要去打黑魔海。」

程宗扬苦着脸道:「就知道你会揭我伤痕,没错,那是个不太成功的尝试。

不过也小有所得。「

在晴州拔掉黑魔海的据点,是程宗扬有意引导星月湖诸人作的第一件事,单 纯从完成情况来看,价值并不太大,没有获得更多关于黑魔海的信息。但在此役 中,自己的意见被充分采纳,并赢得了臧修和敖润等人的认可,因此程宗扬说小 有所得。不过这件事最大的助力是孟非卿的无条件支持。对自己掌控星月湖大营 权力的每一步,他都在背后尽力支持。以粮食交易为武器的商战,是自己脱离孟 非卿扶助的第一步,也是自己对他最好的回报。

「可单有这些还是不够。星月湖大营龙虎如云,只靠做生意,出主意,未必 能让所有人都看得上。孟老大在晴州就开始教我军事,三川口给我一个无关要紧 的支持任务,好水川之战本来早就安排好了,一直等到我回来,让我和小狐狸合 领一军——每次打仗都把我拉上,是告诉我:要想真正在星月湖大营立足,还要 靠军功。」

「所以我有一机会,就急着突破第五级。不然别说和侯二哥、崔六哥比,就 是让我像臧和尚那样冲阵,我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程宗扬拥着小紫叹了口气,「这次差点走火入魔,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 候了。」

小紫笑道:「你想找人指点你突破第五级,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办法?」

小紫扬声道:「卓美人儿。」

程宗扬立刻叫道:「喊她干嘛!」

找卓云君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但这种晋级的修炼,走错一点就万劫不复,卓 贱人随便做点手脚,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卓云君进来,正听到程宗扬表示对自己的戒心,不由得一脸尴尬。小紫却笑 道:「大笨瓜,你若死了,她就剩我一个主人了。你觉得她会选你这个软心肠的 傻子呢,还是选我呢?」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对卓贱人不放心,怕她施坏,却没从她的角度考虑 过,对卓贱人来说,自己这个主人比死丫头起码要好两万多倍。就从这一点讲, 她也不敢让自己出半点岔子。一旦确认安全,卓贱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死老头 离得太远,孟老大的功夫又走得跟自己不是一个路数,卓贱人可是正经的太乙真 宗六大教御之一,自己的修为本身是王哲打的底子,除非王哲复生,恐怕找不到 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小紫走到卓云君面前,笑道:「好女儿,要乖乖的哦。」

卓云君恭恭敬敬应道:「是。」

程宗扬抱住小紫,「你不用走吧。」

「大笨瓜,」

小紫在他耳边轻声道:「人家也要去修炼。」

程宗扬明白过来,坏笑道:「我说每天喂你吃吧。」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离开房间。卓云君跪在门侧,等她身影消失,才掩上 门,转身看着自己的主人。

第四章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东方的天际渐渐发白,紧闭的房门微微一响,从里面 打开。

一个秾艳的妇人扶着门框,赤条条从房内出来。她身无寸缕,裸着白美的玉 体,似乎耗尽体力,步履蹒跚。那张风韵艳致的面孔上,潮红还未褪去,唇上的 胭脂褪了大半,唇角还沾着浊白的精液。一对丰挺的雪乳在胸前晃动着,被握得 红肿,乳沟湿湿的,还留着乳交的痕迹。她下身的蜜穴不知被干过多少次,两腿 都无法合拢,股间的凤眼美穴一片狼藉,穴口不住淌下浓精。浑圆的雪臀更是像 被殴打过一样被干得发红,臀沟满是精液,中间那只小巧的菊肛被阳具捅出一个 圆洞,随着她的步伐,大股大股的精液不断从屁眼儿中溢出,顺着两条白美的玉 腿一直淌到脚下。

她就像娼妓一样,一身白馥馥的美肉都被人尽情肏弄过,虽然被干得走路都 有些吃力,脸上却挂着笑容,那笑容中隐约还有几分骄傲。

小紫推开门,只见程宗扬盘膝坐在地上,像刚睡过一觉一样神清气爽,精神 饱满。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食指和中指张开,用力比了个手势,「大功 告成!」

卓贱人用房中术引导程宗扬渡过第五级的关口,程宗扬终于可以说,自己也 算一个高手了。尽管自己还是星月湖大营八位校官里最底子的一个,好歹也是五 级的修为,不好说独当一面,至少没那么容易死了。

好水川之战,真正的硬仗是与武英的第三军和王珪第八军两场战斗,伤亡数 量超过整场大战的一半。尤其是耿傅指挥的第三军,程宗扬、崔茂、王韬等人补 充的新兵伤亡率高达七成,能够上战场的老兵,更是跌至五成以下。

萧遥逸开出价码,凡是战殁的士卒,每人支付五十金铢的抚恤金,直接付给 家人。负伤者由营中负责治疗,战斗致残者由官府奉养。五十金铢相当于一百贯 铜铢,寻常人家全部家产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么多。消息传到宁州,立刻有大量丁 壮要求入营。

萧遥逸这时显露出严格的一面,所有要求入营的,必须先成为民夫,入营的 军士全部从民夫中挑选,即使一些江湖人闻风来投也不例外。一般江湖人谁肯和 民夫混在一处?大部分人在宁州听到消息就偃旗息鼓,转身另投明主。有几个加 入民夫的,无一例外都是冲着星月湖大营的名头。后来这些人中能撑过惨烈的江 州守城战的,都如愿进入星月湖大营。

江州的民夫从两万裁减到一万人的规模,并不是人手不够,而是萧遥逸没钱 了。孟非卿分两笔从陶氏钱庄借来二十万金铢,第二笔有程宗扬帮忙,十万金铢 算是拿全了,第一笔先扣掉利息,拿到手中只有五万多金铢。江州之战进行了一 个多月,单是雇佣兵的支出就高达两万金铢。加上购买的粮食、兵甲、民夫的工 钱、烧士敏土用的石灰沙子、打造器械、各种药材、火药,林林总总算下来,已 经用去近十万金铢。如果不是黑吃黑从晴州的黑魔海截获了晋宫内府那笔金铢, 再打一个月,不等宋军退兵,自己就先破产了。

王韬和萧遥逸从民夫中挑选精壮补充到星月湖大营,其他几位也没闲着,很 快又制订了一个方案,目标是定川寨。

「筠州传来消息,常平仓被焚后,当地官员四处收罗粮食,最快也要十天才 能送到烈山。」

孟非卿道:「现在宋军正从沿途的兵站调粮,大概能支撑到后方粮草到达。

侯玄,说说你的方案吧。「

侯玄起身,拿着一根细木棍,在会场中间的沙盘上指点道:「宋军目前兵力 分配在三个营寨,金明前寨、金明后寨和定川寨。金明后寨是宋军的伤兵营,可 以暂时不用理会。金明前寨是宋军主营,驻守的是捧日军左厢七个军和右厢十个 军,除去空额,实际兵力接近四万。」

沙盘左侧是方形的江州城,向南十五里,是金明前寨。金明后寨与前寨相隔 不过两里,差不多是连在一处。江州城右侧,东北方向,还有一座营寨,与金明 寨主营遥相呼应。

「定川寨,目前共有十二个军,实际兵力在两万五千人以上,主将是龙卫军 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

卢景怪眼一翻,「有名有名,大宋的将种啊。」

葛怀敏以将门世家子弟从军,深受器重,宋主曾特赐铠甲,称其为将种。但 卢景等人对他评价不高,认为他远不及刘平,比任福也差了许多。任福曾经夜趋 百里,奇袭白豹城,葛怀敏也曾经率领数十骑独闯敌境。不过葛怀敏比任福更胆 大,即使大军出征,也常常率领亲兵前出,脱离中军。有些人说他骁勇胆豪,有 些说他鲁莽,非是大将所为,但星月湖大营综合多方面信息分析,这位将种其实 是个怯懦之辈,战场上一旦遇到压力,很容易出现错着。

「好水川一战,宋军锐气己折,看现在的情形,夏用和已经转为防御,在粮 草接济上来之前,不会发动攻城。好水川一战,龙卫左厢七个军基本上已经被打 残。再加上三川口一战,捧日左厢军折损的三个军,宋军已经折损了十一个军, 超过四分之一。刘平、任福、李士彬三名高级将领战死,他们的残部实力可以再 打一个折扣。但总兵力仍在七万以上,居于压倒性多数。因此——」侯玄点了点 沙盘,「我们下一个目标,定川寨。此战目的,阵斩葛怀敏。这样,宋军捧日、 龙卫四厢,只剩下石元孙这一名都指挥使,夏用和寸功未立,连折重将,最轻也 是一个罢职。」

程宗扬清了清嗓子,「军事的事,我不太熟。但三川口,我们是三个营八九 百人对三个军;好水川是八个营全部出动,对宋军八个军两万人。定川寨足足有 十二个军,而且还是据寨而守,怎么打?」

「这里有一份详细的计划。」

王韬拿出一份方案,「宋军最大的弱点,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以前与我 们交手的捧日左厢军和龙卫左厢军还好一些,也免不了像桑怿那种一两个月前刚 被任命的军都指挥使。而龙卫右厢军除营指挥使以外,至少有七个军都指挥使到 任不足半年,葛怀敏担任厢都指挥使更是只有两个月。我估计,他手下的士兵一 多半都不熟悉这个主将。所以我们的作战方案很明确,设法挑起宋军内乱,让他 不敢在寨中停留。」

程宗扬呼了口气,「谁扮作宋军?」

卢景白眼一动,收起平常的乞丐模样,露出世家公子的贵气,从容道:「舍 我其谁!」

……

会议结束,众人都已散去。程宗扬伏在沙盘边,看着上面的各种旗号,「三 川口六百对七千,赢了;好水川三千对两万,又赢了。现在是两千四对两万五, 还是攻人家的寨子——老大,你怎么总喜欢打这种仗呢?」

「我最喜欢的仗是两千对两千。」

孟非卿道:「无论是大汉的幽州突骑,唐国的玄甲天军,秦国的锐士,昭南 的虎贲,还是晋国的北府兵,宋国的选锋营,我都敢列阵而战。可惜没得选择。

我如果不拿两千对两万的硬搏,明天就是两千对十万的局面。「

程宗扬道:「那个夏夜眼,名声挺大,好像徒有虚名嘛。」

「哦?何有此论?」

「宋军都打一个月了,连城墙的边都没怎么摸,反而野战连战连败,夏夜眼 除了睡觉,好像就没干别的事。」

「如果你是攻城的一方,会如何打呢?」

「既然我有十万大军,干脆每天拿出三个厢,每厢抽出三个军,三面同时攻 城。九个军两万多人,江州加上民夫也才这么多。每厢十个军轮替,还有一个整 厢在大营休整。城中的守军可是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就不信打不下来。」

孟非卿微笑道:「照你这样打,一个月能打下江州吗?」

程宗扬想了想,「难说。毕竟我知道江州是士敏土城,一个月恐怕不够。」

「伤亡的士卒会有多少?」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一天算一千,两三万人吧。」

「城中的伤亡呢?」

江州城防自己心里有数,让星月湖的老兵据城而战,比起野战的伤亡率肯定 要低得多,「加上民夫大概是四五千,老兵大概占十分之一。」

「宋军全力攻城,一个月未必能攻下江州,伤亡两三万人,即便杀死几千民 夫,我星月湖军士伤亡也不过数百。现在夏夜眼同样没有攻下江州,伤亡一万余 人,我星月湖的精兵却折损六百余人。」

孟非卿道:「夏用和远远看了几眼,便知道江州城的虚实,夜眼之名果不虚 传。」

「夏夜眼放着江州不打,难道就能把我们耗死吗?」

孟非卿坦然道:「我也猜不透他的手段。夏夜眼从军五十余年,是战场上成 精的老狐狸,只怕另有后着。」

「会有什么后着。」

「可能是在等临安的消息。从江州到临安,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月。如果他真 的是在等临安的回复,这几日就会有动作。所以,」

孟非卿将一面小旗插在沙盘的营寨上,「定川寨一战,最迟定在后天。」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快?士兵还没有补充完。」

「此战是奇袭,不用补充的新兵。除了上次参战的八个营,还有雪隼佣兵团 的人。」

孟非卿道:「此战若胜,宋军必定退兵。石副团长再有什么伎俩,我们也不 必担心。」

宋军一退,江州就成了星月湖的天下,别说一个雪隼佣兵团,就是来十个八 个,孟老大也不会皱皱眉头。

「雪隼佣兵团折损了两百来人,大营的兄弟折损了六百多。不算上一战活下 来的新兵,一共是一千六百人。老大,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孟非卿一笑,「到时我会亲自上阵。我会把一些人交给你,定川寨一战的胜 负,就看你们的了。」

「交给我?谁?」

「营里的法师。」

孟非卿想尽办法给自己铺路,这份心意自己不能不领情。

「好。」

程宗扬一口答应下来,然后道:「谢谢。」

孟非卿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挣来的。」

他拿起侯玄制订的作战计划,「还有事吗?」

「有。」

程宗扬却没说什么事,只笑道:「我得和小狐狸商量一下,再找你来说。」

孟非卿也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你拿定主意,尽管放手去做。」

……

程宗扬从营帐出来,脑后突然一痛。自己刚迈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一般的 袭击立生感应,怎么可能被人打中脑袋?程宗扬一手按住,却是一颗石子。

「谁!」

秋少君的大脑门从一处营帐后面露出来,使劲给他施眼色。程宗扬走过去, 没好气地说:「虫小子,你做什么呢?这么鬼鬼祟祟?」

「太乙真宗有人来了。」

程宗扬一惊,江州城如今戒备森严,能摸进来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庸手。

「蔺老头还是林之澜的人?」

「我说不准。昨天我送月姑娘回来,路过城南的土地庙,感觉到有同门在这 里吐纳过。」

「连有人吐纳过你都能感觉到?不会是瞎扯吧?」

秋少君不高兴地说:「我的先天五太最擅长感应,绝对不会错。而且那人修 为不在我之下,不然气息也不会留那么久。」

「比你还强?太乙真宗这种高手,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吧?」

「不好说。我们太乙真宗门徒众多,有些偏远道观的弟子,一辈子也未必能 去龙池。不过这些地方往往藏龙卧虎,有时一连数代都默默无闻,却突然出来一 个天才。」

秋少君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王珪就是这样。他那一支是以占卜出名,他却 对武学别有所长。可惜他辈份太低,支系太远,算起来只是我的徒孙辈。去龙池 也没有他的位置,不得已才弃教从军。」

「怎么说着说着脸就垮下来了?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我只是听说过他。」

秋少君揉了揉鼻子,「师兄说,我已经可以设帐授徒了,可我不想收弟子。」

「为什么?」

秋少君郁郁寡欢地说:「我怕收的弟子将来到龙池也会被人歧视。」

程宗扬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就当掌教好了,去歧视别人的弟子。」

秋少君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本来想看看月霜,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让死丫头来吧。自己和月 丫头见面,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月姑娘没事吧?」

「还好。这会儿正在和人谈打仗的事。我听得无聊,就溜出来了。」

程宗扬露出一丝坏笑,「虫小子,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吧。」

秋少君高兴起来,「好啊。」

……

「哇,这里这么热闹啊。」

秋少君眼睛几乎都不够看了,「我在江州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那边在做什么?是不是赌博?好多钱啊……」

「哇,这是在赌什么?押手指头吗?少根手指头多不方便,他还不如押耳朵 呢……谁赢了!谁赢了?」

秋少君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欢呼雀跃,看着什么都是新鲜的。

「咦?这里怎么还有女人?」

秋少君瞪大眼睛,「女人也可以赌吗?」

「那是荷官。」

「哦,荷官。」

秋少君说着突然一愣,下巴险些掉在地上,「那里还有个女人……」

程宗扬一边找敖润的身影,一边随口道:「那也是荷官。」

「……为什么那个荷官没穿衣服?」

程宗扬扭头看时,才发现是个妓女,她裸着上身,耸着双乳,两名佣兵正在 打赌,看她乳头上能套几枚金铢。那妓女笑得花枝招展,让虫小子这个土包子看 得不解。

「呃,她赌输了,衣服都赔光了。」

这些佣兵大多是雪隼团的,刚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拿到金铢,便来水香 楼豪赌。谁知道明天是死是活,乐得一日是一日。

「老敖!」

敖润从一群赌徒间挤出来,「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就在这儿。好不容易挣的几个钱,可别全输了。」

「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沾沾运气。我跟冯大法说好了,在江州赚的钱先给老 王家里送去。」

说着敖润挠了挠头,「身上留够吃饭的钱就行,实在没钱赌。」

敖润虽然有点市侩的狡猾,但义气这条没得说。为了给死去的兄弟家里留些 钱,竟然能忍住不赌。

秋少君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热闹的场面,程宗扬贴在敖润耳边低声说了几 句。敖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程宗扬拿出一个竹制的名刺递给他。敖润接过来一看,正面写的是「盘江程 氏」,背面却是几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花押?」

敖润摸了摸,那些花纹都是烙上去的。

「VIP。」

程宗扬道:「有这张卡,往后楼里的开销,都给你免了。」

「真的假的?」

程宗扬笑道:「拿给兰姑看看就知道了。行了,秋小子就交给你了。」

「好说。」

敖润大咧咧过去,扯住秋少君,「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哥哥带你到楼上耍 去!」

「好啊。」

秋少君生性随和,被敖润一拉,就兴高采烈地跟着上了楼。……

江州战事一起,城中的官吏都迁往宁州,连衙门也被萧遥逸拆掉加固城墙, 只剩了几名没有官职的小吏维持秩序。萧遥逸挂着江州刺史的衔,索性在城中设 了一处帐篷,充作临时衙门,打架斗殴,吃饭不给之类的,还要管一管。

程宗扬进去的时候,小狐狸正右手拿着毛笔,左手拿着算盘,一边「辟辟啪 啪」打得飞快,一边埋头记账。

「小狐狸,我没看错吧?你居然会打算盘?」

程宗扬记得宋代还没有算盘,「哪儿来的?」

「原来是晴州商人用的,用着方便就传开了。」

萧遥逸丢下算盘,长叹道:「这仗再打一个月,我可就精穷了。」

程宗扬笑道:「不如你把江州卖给我吧。」

萧遥逸眼睛一亮,「发财了?」

「财还没有来得及发,不过已经开始回本了。」

程宗扬道:「昨天会之传来消息,筠州官员已经开口让粮铺减少施粥的份量, 要求五天之内,筹措两万石的粮食,纳入常平仓。价钱依照市价,每石一贯。」

萧遥逸拍案道:「这就是一万金铢!你手头有多少粮食?」

「粮食是不少,可惜不敢全卖给官府。不然我一个小小的粮铺存着十几万石 粮食,今天卖给官府,明天就被抄家。」

程宗扬道:「要想个办法倒一手。」

萧遥逸笑道:「这就是你的事了。赚了钱,别忘了给我分一份。」

「那当然。云家出的本钱,利润一半归云家,剩下的要分成几股。」

「几股?谁的?」

「你知道,我的盘江程氏是一个公司。」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我还真不知道!」

程宗扬哈哈笑了两声,「那你知道公司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个我听岳帅说过,就是大一点的商铺,东家也不止一 个。」

「这就好解释了。这次粮食生意是用盘江程氏公司的名义,与云家合作。盘 江程氏股东有十几位,利润按股分成。我打算转出一部分股分给星月湖大营。」

萧遥逸思索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程宗扬说的虽然简单,拿出的却是一个养军方案。星月湖大营是岳帅的亲卫 营,于情于理都不适合直接经商,但两千多人的队伍,终究是要吃饭的。以江州 的财力,打完这场仗连还债都麻烦,别说扩张,就是维持目前的规模都不容易。

程宗扬拿出盘江程氏这个公司,分出一部分股分,等于给了星月湖大营一个 稳定的经济来源,解决了养军的大问题。

萧遥逸来了精神,「具体怎么分呢?」

「盘江程氏股份一共是十股,以前有十一位股东,现在是十人。我最多,占 了五股,少的有半股。我打算把自己的两股拿出来,再补上两股,等于一共十二 股,星月湖大营占四股,三分之一。怎么样?」

萧遥逸摇头道:「不好,我们股份比你还多。」

「那么按营入股,每个营半股,一共补上四股,比我少一股。」

萧遥逸道:「你算错了。是九个营,你的直属营也要留一份。这样好了,补 上五股,每个营占半股,多出来的半股归公,由你打理。这样星月湖大营仍占三 分之一,不过你自己占了三个营,再加归公的半股。等于十五股中你占七股,我 们占三股,另外五股不动,这样也不至于喧宾夺主。」

「行。」

程宗扬也不客气,「这笔生意做完,一半利润归云家,另一半星月湖大营拿 三分之一。」

说着又笑道:「如果顺利的话,五万金铢的利润应该是有的。」

萧遥逸怪叫道:「你这笔生意能赚三十万金铢?」

「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百万石的现粮契约呢。」

程宗扬道:「入股的事我先和你商量一下,你要觉得合适,我就去和孟老大 说。」

萧遥逸挂着江州刺史的名头,星月湖大营盘据江州,也是以他招募的名义。

除非他们决定和晋国翻脸,否则名义上都是晋国出钱养着这支军队。因此程 宗扬才对孟非卿说,要先来找萧遥逸商量。

萧遥逸笑道:「我看孟老大不会答应。」

「哦?」

「白拿你五股,我是无所谓,孟老大肯定不答应。」

程宗扬笑道:「可不是白拿的,既然入股,少不了要给盘江程氏提供各种方 便。」

萧遥逸还是摇头,「现在我们手里就一个江州,最多再加上宁州,能给你提 供什么方便?除非拿鹏翼社入股。」

「那我占得便宜可太大了。」

「孟老大既然决定在江州聚事,鹏翼社迟早要解散,还不如名正言顺地转给 你呢。」

萧遥逸呼了口气,「能让星月湖大营在公司入股,还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麻烦。」

「看你头痛的样子,麻烦不小。」

「是岳帅的三个女儿。孟老大把星月湖大营分成三份,准备交给她们。但紫 姑娘不愿意接,月姑娘过于好武,交给她我们又不放心,还有一位不知下落,我 们兄弟一直都头痛怎么处置。既然入了股,那就好办了。紫姑娘不愿意管这些大 头兵,就拿着三个营的股份。至于月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

月霜嫁人?程宗扬莫名地感到背后一阵发冷,干笑道:「小狐狸,你操的心 也太多了。」

萧遥逸叹了口气,「月姑娘自小在军营长大,性子倔强,我们这些兄弟疼她 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体内又有寒毒未清,将来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只好一个个 抹脖子了。」

程宗扬讶道:「你对岳帅的后人不会这么没信心吧?」

「岳帅的仇家虽然多,我们兄弟也不怕。但有一个仇家……」

萧遥逸停顿片刻,考虑怎样措辞,然后道:「那仇家连岳帅也惹不起。不瞒 你说,我和二哥、七哥都认为岳帅没死,是因为怕了这个仇家才隐藏起来。」

连见谁踩谁的岳鸟人都要躲?程宗扬心头一震,「那个仇家是谁?」

萧遥逸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势力很大。岳帅在宋国权倾朝野, 也斗不过他。」

「你既然不清楚,怎么知道他有这么个仇家呢?」

萧遥逸沉默片刻,「是岳帅自己说的。那次他喝醉了,说起自己年轻时贪便 宜,走错一步,便宜虽然占了不少,丢掉得更多,后来想脱身已经来不及了。我 问是怎么回事,岳帅却不肯告诉我。只说以后他若有什么不测,让我们不要给他 报仇。岳帅出事之后,我把那晚的事告诉几位哥哥,二哥和七哥同意不去报仇, 四哥、五哥和六哥却不同意。」

说着萧遥逸眼圈不禁红了,「就这样,我们弟兄六个就有些生分了。三哥过 世后,我们兄弟才知道错了。」

提到谢艺,萧遥逸不由得嚎啕失声,泪如雨下。别人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萧 遥逸却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一点不在意旁人的眼色。程宗扬被他哭得也心酸 起来,半晌才安慰道:「别哭了,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去找算计艺哥的凶手。」

萧遥逸一抹眼泪,眼睛虽然还有些发红,目光已经神光湛然,「打完仗我要 去五原,会会那个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                 第五章

程宗扬与萧遥逸商谈星月湖入股的细节,一直吃了午饭才回来。敖润正在客 栈等着,一见他就笑。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事情办成了?」

敖润一拍大腿,「那个竹牌子还真管事,水香楼的一看,就说是自己人,什 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着敖润拿出那张名刺,依依不舍地递过来。

程宗扬笑道:「留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真的!」

敖润瞪大眼睛,赶紧把名刺揣到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程宗扬笑道:「秋小子呢?」

「回军营了。」

敖润忍不住大笑,「秋道长竟然还是个雏,哈哈!」

「你领他上去,秋小子没翻脸吧?」

「没有。」

敖润道:「秋道长倒是大大方方,跟谁都没架子。」

程宗扬来了兴趣,「秋小子挑的哪个姑娘?」

「水香楼管事的见到名刺,出来接待,听说秋道长还是雏,把姑娘们都赶走 了,自己亲自接的。名字好像叫兰姑。」

程宗扬一愕,然后大笑起来,「兰姑这回可吃了根嫩草!哈哈,秋小子呢, 满意吗?」

「满意!兰姑给他封了老大一个红包。秋道长过意不去,要把他的剑留下。

大伙儿说这是青楼的规矩,他才讪讪地拿了。「

「兰姑还给他封了个红包?」

程宗扬爆发出一阵大笑,「秋小子这下可赚大了!」

……

送走敖润,程宗扬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小紫正卧床小憩,房里烧着炭火,暖 融融的。她乌亮的长发挽在一侧,姣丽的面孔犹如鲜花,玉颈上被自己抓住的指 痕仍清晰可辨。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小紫闭着眼睛,呢喃道:「我要睡一会儿。」

死丫头昨晚被自己掐着脖子口交,又被自己顶到柔鳃,喉咙受创,看样子还 没恢复过来。程宗扬小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好好睡觉。」

程宗扬往耳室走去,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内。昨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 境界之后,自己耳目灵敏了许多,这样的音量,又隔着门,以往本来听不到的, 这时却听得清清楚楚。

卓云君柔声道:「这是你写的吗?」

梦娘的声音传来,「是啊。」

卓云君轻声吟哦,「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东风满洛城。今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乡情……李太白的诗啊。你可是想家了么?」

梦娘怔了一下,隔了会儿才道:「我忘记了……」

「忘了你的故乡了么?」

梦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都忘记了……」

卓云君充满同情地说道:「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么?」

梦娘带着一丝怅然道:「不记得了。」

卓云君轻笑道:「那你怎么记得这首诗呢?」

「我……信笔便写出来了。」

「这首诗对你很重要吗?」

「我不记得了。」

卓云君没有丝毫不耐烦,又问了几句,始终没有唤醒梦娘的记忆,于是换了 话题,低声道:「主人是不是很喜欢你?」

梦娘有些茫然地说道:「我不晓得……」

「我来之前,是不是你每晚给主人侍寝的?」

梦娘秋水般的美目眨了两下,玉颊升起一抹红晕,「没有的。」

卓云君轻噬着她的耳垂,低笑道:「你在主人身边这么些日子,难道主人没 搞过你么?你这样绝色的美人儿,哪个男人能忍得住呢……」

说着卓云君忽然改变口气,厉声道:「你最怕的是谁?」

梦娘脱口道:「巫嬷嬷……」

「巫嬷嬷是谁?」

「她是……管我的人。」

「她长得什么样子?」

「脸上有刀疤,很凶恶……」

在卓云君的逼问下,梦娘怯生生说了巫嬷嬷的模样,包括自己与主人相遇的 经过,卓云君一边听,一边打量着梦娘,忽然道:「我也是嬷嬷派来的。」

梦娘娇躯一颤。

卓云君带着一丝笑意道:「巫嬷嬷好久没见你了,让我来看看你的身子现在 怎么样……」

一只冰凉的手掌伸进衣襟,朝自己胸前探去。梦娘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身 子却一动也不敢动。忽然她低叫一声,衣襟被那个女子扯开,两只雪乳立刻弹了 出来,裸露在空气中。

卓云君托起她一只雪乳,捏了捏她丰腻的乳肉,又拨起红嫩的乳头,看了看 她娇红的乳晕,带着一丝轻蔑道:「奶过孩子了吗?」

梦娘僵着身子坐在椅上,裸着两只雪团般的美乳,被这个巫嬷嬷的手下把玩 着,一声也不敢吭。

那女子一手伸到她裙内,朝她腿间摸去,梦娘本能地想要回避,却被她在大 腿内侧掐了一把,吃痛之下,只好张开腿。

卓云君一边摸一边笑道:「好生光滑呢,竟然一根毛都没有,是不是主人帮 你剃了?」

梦娘弯长的双眉颦在一起,含羞带怯地摇了摇头,她罗衫半褪,香肌胜雪, 一股迷人的体香从白玉般的肌肤间散发出来,令人心神欲醉。

当初从建康逃脱,卓云君就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四面楚歌,若非被太乙真宗撞 见,便是再落入程宗扬手中。两厢比较,还是落在程宗扬手里能保住性命。

在沐羽城被程宗扬识穿,随他到了筠州、江州,自己一路也没有找到机会脱 身。不过卓云君心思灵动,眼看着他羽翼渐丰,自己又没有别的出路,便改了心 思,想着怎么让自己在主人身边的位置更牢固。好在这位主人颇有些好色,卓云 君自负美貌,便留了心思以色事人。小紫虽然容貌绝世,终究是未及笄的少女, 论起妇人那种成熟柔润的风情,尚不及自己。只要主人还贪图自己的美色,纵然 无法脱身,做个受宠的姬妾也不见得坏到哪里。

可没想到数月不见,程宗扬身边又多了一个绝色的美妇。梦娘的美艳,让卓 云君平空生出几分焦虑。论智,自己不如小紫,论色,又不如梦娘的国色天香, 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些日子卓云君在旁小心观察,渐渐有了主意。梦娘失去 记忆,就如一张白纸,任人涂抹,自己只要能压过她一头,在主人身边的地位便 仅次于小紫。

「你知道主人为什么留你在房内,不让你去外面么?」

梦娘摇了摇头。

卓云君低声道:「因为外面有坏人,要捉你去做婊子。婊子你知道么?便是 把你脱得光光的,让男人们轮流干你这里——」梦娘面露惧色,这时被她一捅, 不由「哎呀!」

一声惊叫,弯下腰肢,两只丰滑的雪乳在胸前一阵摇动。

卓云君在她耳边恐吓道:「你若不听我话,我便把你交给他们。」

「不要……」

「那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梦娘犹豫了一下,没有作声。

卓云君拔出手掌,一手捂住她的嘴巴,然后一手捏住她的乳头揉捏几下,接 着用指甲掐住她乳头和乳晕连接的部位,用力掐了下去。

梦娘嘴巴被捂住,叫不出声来,乳头根部的痛楚使她娇躯一颤,两手捧住乳 房,痛得花容失色。

卓云君在她耳边道:「你若不听话,我便把你奶头掐下来。明白了吗?」

梦娘吃痛地点了点头。

卓云君松开她的乳头,仍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推得靠在桌案上,迫使梦娘胸 乳挺起,然后腾出手,像抽耳光那样,朝她乳上抽了几记。梦娘丰挺圆硕的乳球 被她打得左右乱摆,没几下,雪滑的乳肉上浮现出发红的掌印。

卓云君一边打,一边笑骂道:「主人收留你,不过是好心,你以为是看中你 的身子了吗?木头人一样,城里的婊子随便拉一个来,也比你强呢。」

梦娘仰着脸靠在桌案上,嘴巴被她捂着,又是吃痛又是不解,两只嵌着猫睛 石的耳环在雪白的耳垂下摇晃着,美目泛起泪光。

终于卓云君收回手掌,梦娘细细地哽咽一声,含着眼泪道:「妾身……做错 了什么吗……」

「主人让我看看你的身子干不干净,」

卓云君板起脸,低声喝道:「贱婢!爬到榻上去,把衣衫脱了!」

耳室内有一张小榻,梦娘爬到榻上,慢慢除下衣衫,然后解开罗裙。

「里面的亵衣也脱掉。」

梦娘挽着亵衣不肯松手,卓云君朝她臀上打了几记,然后扒下她的亵裤。一 截香滑雪腻的玉体顿时裸露出来,在室内闪动着迷人的肤光。

卓云君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一边道:「主人说了,梦娘那贱婢 原本就不值钱,若是已经被人用过的,就扔出去作婊子。贱婢,你是不是被人用 过了?」

梦娘低泣着说道:「我……不记得了……」

「自己把屁股掰开,我要给你检查阴门。」

卓云君道:「主人最不喜欢别人吃剩下的。」

梦娘一手掩着雪臀,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卓云君拧住她的臀肉,无奈梦娘肌肤滑腻,扭了几把都没使上力气,索性拔 下簪子,用一只枕头压住她的头,先警告道:「不许叫!」

然后把银簪朝她臀上刺去。

梦娘在枕下发出一声痛叫,雪白的肌肤上溅起一点殷红。

卓云君虽是女流,但情郎早死,又在太乙真宗勾心斗角多年,性格说好听的 是坚毅果决,不让须眉,说不好听的,就是冷酷自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一 心压服梦娘,扎了一下,又举簪去刺,手腕却一紧,被一只大手握住。卓云君来 不及回首,整个人便被推到榻上。

梦娘听到声音,从枕下回过头来,顿时珠泪滚滚,她又是委屈又是痛楚,不 禁抱着程宗扬伤心地哭了起来。

「妾身不晓得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对这贱人太好了。」

程宗扬努力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恶狠狠道:「看我怎么对待这个贱人的!」

程宗扬一把将卓云君腰间的熊皮扒到膝下,然后把她压在床榻边缘,阳具一 挺,对着她屁眼儿便干了进去。卓云君后庭还没有经过润滑,被主人粗大的阳具 硬捣进来,顿时尖叫一声,臀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程宗扬已经开过她的屁眼儿,知道这贱人后庭被自己调教过,能够容纳自己 的阳具,只不过卓贱人当初被小紫做过手脚,对疼痛的敏感超过正常人数倍,这 记霸王硬上弓,给她带来的痛楚不亚于破肛。果然,卓贱人尖叫声中,那只圆润 的大白屁股在自己身下猛得收紧,触电般抽动起来。

这贱人若只是捏捏摸摸,自己看见也就算了,可梦娘这么娇滴滴的屁股,她 竟然拿簪子扎,这心肠实在是太狠了。要知道,梦娘的身子自己连摸都没怎么舍 得摸过。

程宗扬阳具重重贯入卓云君柔软的菊肛内,然后搂过梦娘,放在卓贱人腰背 上。梦娘美艳的面孔满是泪水,随着抽噎,白滑如玉的娇躯微微轻颤,宛如一株 带雨的花树。

「有我在,别怕。她要再欺负你,就喊我。」

梦娘像孩子一样点了点头,然后道:「好痛……」

程宗扬挑起她的乳尖,只见她乳头根部还留着被掐出的痕迹。

「这里也痛……」

梦娘一手掩住雪臀。

梦娘那种小女孩的神情,让程宗扬不禁笑了起来,「我来替你出气!」

程宗扬把梦娘放到一边,然后扳着卓云君的肩膀,把她上身翻过来,扯下她 的胸衣,一把抓住她的乳房,用力一拧,那团雪乳被捏得变形,白滑的乳肉从他 指缝间溢出。

卓云君花容失色,痛声道:「主子,捏坏了须不好玩……」

「别装了吧。你那么好的修为,一点皮外伤有什么要紧的?」

程宗扬动了动插在她屁眼儿里的阳具,「当初你后面这个洞被我开苞,出了 那么多血,也没留下半点伤痕吧。」

程宗扬一边挺动阳具,一边两指挟住她的乳头,揉捏着拉长,然后一松手, 那只被拉成锥状的乳球立刻弹回原状,在胸前颤微微晃动着。接着程宗扬摊开手 掌,重重抽在卓云君乳上。

卓云君腰肢极软,上身被拽得翻过来,下身仍保持原状。她伏在榻侧,双膝 和两条大腿紧紧并在一起,小腿分开,脚尖点在地上,支撑着上方肥圆的雪臀。

程宗扬小腹用力一挺,结实的腹肌撞在卓云君臀上,那只雪嫩的大白屁股像 被铁板击中的弹丸一样向前弹去,重重撞在榻侧,又重新弹回。白花花的臀肉颤 微微抖动着,中间那只嫩肛被粗硬的阳具挤得凹陷下去,随着臀部的起落像一只 被迫张开的小嘴,被怒胀的肉棒强行塞入,撑得变形。

她上身反折过来,一对白生生的乳球被主人握在手中,恣意揉捏。卓云君臀 间剧痛,双乳像皮球一样被捏得变形,感觉几乎爆开。胸前和臀后两处的痛意不 住传来,虽然是冬季,她也痛出一身冷汗,娇声哀叫不绝。

梦娘屈着修长白美的双腿,两手抱着双乳,扭着纤腰侧坐在一旁,看着卓云 君狼狈的模样,开始想笑,渐渐却咬住唇,露出几分害怕和不忍。

程宗扬交合的动作凶猛而又粗暴,那具白生生的肉体在自己和床榻间辗转反 侧,床榻发出格吱格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看到了吧?这贱人才是婊子。」

梦娘低下头,玉脸时红时白。

程宗扬看着她羞怯的样子,心头不禁一动,感觉阳具又胀了几分。他伸出手 掌,沿着梦娘娇艳的面孔,柔美的玉颈,一路抚摸下去。

梦娘粉颊越来越红,掩着胸乳的双手却迟疑着慢慢滑下。程宗扬轻笑一声, 「害什么羞呢?又不是没摸过。」

说着在她乳上飞快地摸了一把,「天还有些冷呢,穿上衣服吧。」

梦娘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庆幸还是失望,她慢慢穿上衣物,然后扬脸朝 他一笑。

梦娘不仅生得美艳,气质中更多了几分雍容华贵,这一笑更是仪态万方,让 程宗扬大晕其浪,险些就想撕碎自己正人君子的嘴脸,把她就地正法。

程宗扬定了定神,心里念了几遍「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然后把心神放 在自己正在干的美人儿身上。

「卓贱人,」

程宗扬小声道:「你检查梦娘的身子什么意思?她不是处女,你就比她金贵 吗?」

卓云君忍痛道:「奴婢是主人亲自开的苞。除了主人,从没让别的男人沾过 身子。」

「我干!你是提醒我要对你负责吗?你是杀我不成,反而被我抓到的贱货。

如果在战场上,说好听点,你是被俘的敌人,说直白点儿,你该算战利品。 还想要什么权力?像你这种贱人,虽然是我一个人用的,也是个贱货。「

程宗扬拔出阳具,放开卓云君,然后朝她作了个手势。卓云君拖着发红的屁 股转过身,两条美腿笔直张开,双手剥开下体的蜜穴。

程宗扬挺身干进她柔中的凤眼穴内,一边挺动,一边道:「你不用不服气。

觉得自己会房中术,以前又有身份,对我还有点用处,好像还挺了不起。你 想清楚点儿,这是你为了保命该做的。要不是你还有这点用,就冲你先害我,又 害死丫头,还想害梦娘的勾当,我就该做个铁笼子,把你关在里面,拿到军中当 个不要钱的营妓!「

卓云君脸色灰白,半晌才咬了咬唇,低声道:「奴婢知道错了。」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你不知道。你是我俘虏的奴隶,奴隶是一种会说话的 工具。你这种贱货,就是会说话的便壶,专门给我泄火用的。建康那些世家大族 养的奴婢,就有专门当便壶用的。那些公子哥儿连厕所都不用上,掀开衣服就有 人替他们喝干净——你是不是也想当这种的?」

卓云君不敢作声。

程宗扬冷笑道:「主子正搞你呢,跟我装什么死尸?浪一点!」

卓云君勉强露出笑容,一边敞开美穴,有节奏地挺动腰臀,迎合着主人的肏 弄,一边发出娇媚的淫叫。

程宗扬松了口气,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冷酷,只不过为了打消这贱 人再动手脚的念头,才放出狠话。

卓云君心头震惧,第一次发现这个主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必要的时候,他 也不是下不去狠手。她使出浑身解术,让主人用了自己的前阴后庭,又用香粉抹 了屁股,一边趴在主人身上给主人口交,一边撅起香喷喷又白又嫩的雪臀,放在 主人面前,让主人狎玩自己的美穴和嫩肛。

程宗扬把卓云君通体干了个遍,然后把她压在榻上,阳具顶到她屁眼儿中一 轮猛冲,把精液射到她直肠深处——并不是他偏好肛交,而是这贱人会房中术, 若射到她嘴巴和凤眼美穴里,天知道她会不会藉机采阳补阴,不如射到她屁眼儿 里面安全。

程宗扬带着一丝征服的满足感,从卓云君身上爬起来,忽然身后传来响动, 扭头看时,却是小紫。

「你怎么起来了?」

「你吵那么响,人家哪里还睡得着?」

程宗扬讪讪道:「这贱人欺负梦娘,让我撞见了。」

小紫笑道:「我的乖女儿好聪明呢,这就会欺负人了,阿梦。」

程宗扬与卓云君盘肠大战,梦娘在旁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看得面红耳赤。听 到女主人召唤,她款款起身,两腿微微有些发颤。

小紫笑吟吟道:「卓美人儿,你屁股被干得真好看,让阿梦替你画出来好不 好?」

当着小紫的面,卓云君半点心思都不敢有,低声道:「多谢妈妈。」

「程头儿,卓美人儿屁股里面没有棒子插着,好空呢。」

死丫头是想让自己精尽人亡吧?程宗扬道:「那就下次再画吧。」

「才不要。」

小紫道:「既然你不肯做,那就用道具好了。卓美人儿,自己把象牙杵塞到 屁股里面吧。」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头,你都准备好了还问我!」

卓云君接过象牙杵,老老实实塞到自己肛中。然后两手扒开臀肉,高高翘起 屁股,摆好姿势,让梦娘把自己的淫态描绘下来。

程宗扬刚想笑,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波动,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飘入室内。

程宗扬对这股灵力并不陌生,当即脚步一滑,离开耳室。感受到他的气息, 那股灵力随之飘出,接着一点水痕在空中浮现,不多时便凝出一面水镜,映出秦 桧的影子。

「事情有变。」

秦桧第一句话就让程宗扬提起心来,「不用急,慢慢说。」

「昨天祁远在粮铺听到运粮的贩夫闲谈,说前日半夜遇到一支宋军。怪就怪 在这支宋军不但没有打旗号,连火把都没有,双方险些撞上。」

筠州常平仓失火之后,官府四处收粮。由于祁远开的价码更高,周围州县不 少粮行贪图利润,私下与粮铺交易,一般都趁夜间把粮食运动浮凌江畔的程记粮 仓。走夜路撞见人不奇怪,撞上一支军队就奇怪得很了。除非有天大的事,六朝 军队从不夜间行军,因为夜间路途不明,不仅难以行走,军士也容易疑神疑鬼, 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炸营,风险极大。

「闻讯后,我去城中与官府周旋,长伯则去城外查找。直到黎明时分,才找 到。」

秦桧道:「宋军没有旗号不好判断数量,长伯估计了一下,大致在五千上下, 其中一半都是工匠。」

程宗扬脸终于沉了下来。宋军不惜力气,从后方调动大批工匠,目的不言而 喻。宋军不但不会退兵,而且一旦攻城,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

「这支军队过城不入,而且未带辎重,行军极快。一夜行进不下七十里。照 这样的速度,最多五六日便抵达江州。」

秦桧道:「我在官府打探多时,筠州上下竟无人知晓有军队连夜过境。」

「云六爷那边有消息吗?」

林清浦的声音道:「云六爷数日前离开晴州,亲赴临安。据说是与宋国官府 商谈一笔精铁的生意。」

程宗扬吸了口气,「好吧,贾师宪跟咱们耗上了。继续收粮!把粮价推到每 石十五个银铢!」

「属下明白!」

秦桧道:「请公子多加小心。迟则七日,快则六日,宋军必定大举攻城!」

水镜晃动两下,像在空气中蒸发般消散无痕。听着耳室的笑声,程宗扬再没 有半点心情,对小紫说了声「军务!」,便赶往座落在江州衙署原址的星月湖大 营。……

「呯!」

孟非卿一拳擂在桌上,「传令!立即出兵!」

程宗扬道:「老大,不用这么急吧!」

「不能再等。」

孟非卿道:「二三日内,宋国援军便会抵达烈山。只要越过烈山,夏夜眼即 便全军覆没也不会再退。只有今日出兵夜战,截断金明、定川两寨的音讯,全力 攻打定川寨,迫使夏夜眼明日退兵。」

众人都在营中,闻讯立刻赶来,孟非卿颁下将令,全军分为三路:孟非卿带 领三个营、侯玄带领五个营,全力出击。程宗扬手里只有半个连,却全是精锐, 位置也远离战场,放在金明寨与定川寨之间。星月湖诸人都是打惯仗的,半个时 辰便整军完毕。那些佣兵却流连赌坊妓馆,石之隼竭力搜罗,也只找到三百多能 战之士,只好临时募集了一些佣兵。

江州城犹如一台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大批民夫、佣兵被调到城上,因 负伤无法出战的星月湖军士成为组织者,有些进入堡垒,有些在城上指挥,还要 小心不让宋军的探子发现异样。

一入夜,星月湖军士便悄然离城,虽然上次补充过新兵,但血战之后,八个 营的星月湖军士加起来此时也不足两千人。为避免敌军发现,行军中没有使用火 把,那些虎狼之士仿佛一股黑色的铁流融入夜色,再往后,则是五百余名来自各 处的雇佣兵。

星月湖群雄齐出,只是临出兵时建康来了信使,作为刺史的萧遥逸要留下接 待,没有跟随。

程宗扬身边只有五十名军士,却有十二名法师,这也是星月湖大营最精华的 队伍。十二名法师中,匡仲玉已经是老熟人了,另外藏锋道人、玉武子、古翔、 白鹭飞……都与他一一见面。

「定川寨与金明寨相距三十余里,全是平地,骑兵两刻钟便能赶至。」

藏锋道人哑着嗓子道:「宋军依仗地利,连烽火台都没设。」

藏锋道人虽是道家,形貌却极为怪异,浓发虬髯,衣衫褴褛,形如恶丐。他 和侯玄、文泽一样,当年都是星月湖大营赫赫有名的人物,没办法和别人一样隐 名埋姓,更换身份。于是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后,他索性自污身份,乞讨度日,十 余年下来,朝野几乎忘了这号人物。

这次没有月霜留在自己视线之内,程宗扬倍感轻松,「三十里说远不远,说 近不近。两寨之间直接用灯火传讯,未必有那么容易。」

古翔道:「灯火自然是用不上。宋军夜间传讯的手段,我等也略知一二。」

匡仲玉接口道:「无非是用烟花。」

程宗扬有点好奇道:「相距三十里,烟花能看到吗?」

苏骁也跟随在侧,很干脆地答道:「能。我们以前试过,无星无月天气,相 隔二十里,晃晃火褶也能看到。不过那是在山中,平地有视野限制,视线看不了 那么远。」

自己还没作过这种试验,但苏骁这么有把握,肯定靠得住。

程宗扬笑道:「三川口一战,靠几位法师降雪,击溃捧日军的刘平;好水川 一战,诸位施术隔绝声息,让任福的三路大军相距里许,彼此间一点声音都听不 到。这次不会就隔绝讯号这么简单吧?」

玉武子道:「程少校猜的不错,今日破敌,用的是风。」

程宗扬来了精神,「火攻?」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宋军拢共也没有多少大木,难用火攻。这次用的风, 是摧阵之风。」

第六章

金明寨原本是个村镇,稍加修葺就能驻军。定川寨则是平地起寨,规模比金 明寨小得多。除主寨之外,周围另设四营,与主阵一同结成梅花阵。当初任福和 葛怀敏也不信那些贼寇敢出城袭寨,直到任福兵败,葛怀敏才连忙扩大营寨。这 时龙卫军的十二个军只有四个军在寨中,其余八个军分成四处。

寒冷的空气,传来几声苍凉的号角,那是各营报平安的号角。葛怀敏搓了搓 手掌,从寨墙上下来,对身边的亲兵道:「明天传令各军,加紧拆除营寨!」

「是!」

大战之前,江州便坚壁清野,不但所有的大木一砍而光,连石头也没留下多 少。木石严重缺乏,影响了定川寨扩营的速度。前日任福兵败,空出八个军的营 帐,葛怀敏日间下令,把那些营寨全部拆掉,扩充主寨。但原来的四处营寨分作 四瓣梅花,全拆掉免不了诸营残破,商量半日,才决定先拆北、东两处。如果贼 寇真敢袭营,这两处免不了要成为破绽。

葛怀敏心头像有一团火在烧,回到主帐拿起铜壶灌了几口凉水,也没压下心 火。他重重坐在椅中,一片一片抚摸着甲胄。

任谁都想不到,面对一伙贼寇,刘平、任福这两员大将,竟然会先后折戟沉 沙。葛怀敏出身将门,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飞扬跋扈的岳贼,多少也听说过一 些星月湖大营。这伙贼寇,确实有些棘手。贾太师动用十万大军,也是怕他们占 据江州,将来坐大难制,成为朝廷的大患。

葛怀敏虽是武将,却自负比那些将领更了解朝中政局。陛下虽然数年就已经 亲政,但大权都掌握在贾师宪手中。这个贾师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岳贼结仇, 分外蔑视武人,搞得自己这些武将都如同厮仆一般。不过大宋固然重文轻武,但 武将也有一桩好处,一旦有战功,升官极速。没了刘平和任福,这一仗打下来, 功劳少不了落在自己和石元孙头上。夏帅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暮气深重,自己 才三十余岁,前途远大……可恨这伙贼寇!

思索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葛怀敏把铜壶重重放在一边,喝道:「夜 间喧哗!斩!」

亲兵涌出帐去,不多时便拎来一只血淋淋的头颅,屈膝道:「禀将军!左厢 第九军无故惊扰,已经斩了首犯!」

葛怀敏摆了摆手,「拿出去,悬首示众!」

一介小卒,杀了也与捏死一只蝼蚁差不多。

葛怀敏解下甲胄,自有亲兵过来接住,小心拿到一旁,擦洗上面的灰尘。这 副甲胄是陛下御赐,当年曹霸就是穿着它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人敢怠慢。

葛怀敏正要安歇,帐外又是一阵吵闹。这次不等吩咐,就有亲兵奔了出去。

片刻后,亲兵回报,「是赵珣赵将军发现敌踪,特来禀报。」

葛怀敏霍然坐起,赤着脚出来,「哪里的敌踪?」

赵珣顶盔贯甲,屈膝道:「回将军!是星月湖的……侯玄!」

说到后来,他声音禁不住有些发僵。

葛怀敏脸颊抽搐了一下,「袭营?为何没有火光?」

「是在营外列阵,侯贼声称……要与将军一分胜负。」

葛怀敏一阵莫名其妙,星月湖的狗贼既然半夜出兵,为何不大肆袭扰,却要 列阵而战?

「甲来!」

「将军!」

赵珣叫道:「贼寇诡计多端,将军且不可轻出。」

「既然贼寇摆出堂堂之阵,岂可避战,堕了我军的威风!传令!诸军按次序 入寨!不得自相惊扰!」

听到葛怀敏这样说,赵珣知道主将心下已经先怯了三分,否则诸军大都在寨 外,何必调入寨中?所谓不可避战,多半是漂亮话罢了。

「遵令!」

赵珣不敢多说,立即去调集手下。……

一点光芒流星般从定川寨升起,射向天际。匡仲玉、白鹭飞、留星寒、藏锋 道人四掌相抵,同时喝一声,「疾!」

那点流星在天际闪了一下,没有炸开就悄然殒落。程宗扬松了口气,六朝唯 一能制造烟花的就是宋国,夜间拿烟花传讯,够不到,打不着,想想就麻烦。好 在这帮法师真不是盖的,四人合力,隔着十里的距离,便把烟花弄熄了。

宋军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烟花自己灭的。这些烟花都出自匠人之手,质量 不一,碰上几个瞎火的也正常。可定川寨接连放了四五支烟花,都是飞到一半便 自动熄灭。葛怀敏终于觉出异样,略一思索,便命令军士把所有的烟花一并放出 去。

数十支烟花同时在天际绽放,光焰映亮了半个天宇,耀目的光彩足以令群星 失色。

既然是用烟花传讯,每种都各有含义,这样放上去已经是乱了军制,但葛怀 敏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要金明寨大营能够看到,自然会发觉异样。

然而远处的金明寨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定川寨东南十里的位置,出身于长 青宗的古翔扬手向天,指间丝丝缕缕缭绕着一抹雾气。那丝薄雾越升越高,在天 际形成一片浓重的乌云,将两寨之间的视野完全遮蔽。

烟花转瞬即逝,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古翔已经耗尽法力,手指一弹,指间云 缕散开,乌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下,在旷野间形成一团薄雾。古翔立即盘膝静 养。

定川寨周围沸腾起来,人嘶马鸣响成一片。寨中的军士涌上寨墙,投下一团 团巨大的火球。那些火球是用竹子编成一人高的球形,中间放置火种,点燃后可 以在地上滚动而不熄灭,专门用于夜战照明。

望着烟花划破天空的痕迹,葛怀敏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道:「将军,敌寇甫至,立足未稳,我军退守城寨,只 怕平白放过战机。」

葛怀敏冷哼道:「这伙贼寇不袭营,却列阵邀战,多半是有诡计!我偏不能 让他们如愿!」

葛怀敏给人的印象是胆大好勇,经常带着亲兵脱离中军,甚至深入敌后数百 里,全身而退,被赞为有勇有谋。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分外谨慎,打定主意以守 为主。

葛怀敏扭头道:「敌情查清了吗?」

一名亲兵道:「贼寇不曾举火,未能看得仔细。但前阵有千人上下。」

「千人上下?」

葛怀敏冷笑一声,「这诱敌之计未免太过拙劣!」

赵珣道:「还是在北面吗?」

「北面?」

葛怀敏霍然道:「为何是在北面?」

赵珣一阵无奈,葛怀敏身为主将,却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连敌人来自何方都 不知晓。

葛怀敏却是先入为主,定川寨在江州城北,敌寇不来袭扰便罢,若来,必定 会选在东南方,隔绝定川寨与金明主寨的交通。可侯玄反其道而行之,在北门邀 战,诡计昭然若揭。

葛怀敏定了定神,下令道:「再探!」

那名亲兵刚奔出去,外面又奔来一名士卒,「禀将军!各军接令入寨,此时 寨中已满,请将军定夺!」

定川寨过于狭小,两万多人马无法全部纳入寨中。刚进驻了四个军,寨中已 经拥挤不堪,此时仍不断有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入寨中,只怕不等贼寇进攻,编制 已经乱了大半。葛怀敏犹豫片刻,下令第二军的曹英、第三军的赵政在寨外左侧 列阵,原属于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第十军两军列为右翼,自己亲自带领第一军 和第四军,据守寨门。统领左、右两翼,腾出时间让寨中六个军稳住阵脚。

不断有火球墙头抛下,在地上翻滚着,映出一片光亮。但火球的光芒只能照 出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无法看清。

那伙贼寇没有举火,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模糊的影子。最前方一条大汉跨在 马上,鞍前横着一杆长槊,多半就是星月湖的侯玄。

王韬望着乱纷纷的宋军,不禁摇了摇头,「大宋将种,徒有虚名。」

葛怀敏身为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却一闻敌报就进退失据,先是全军收拢, 寨中放不下,又从寨中调兵出阵,还没交手,阵脚就乱了一半。如果自己手中有 五千军马,全歼这支乱军也不甚难。

崔茂道:「我来冲阵。」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侯玄骑着他的铁黑战马,横槊立在阵前。

这一仗与前两次虽然都是以小搏大,但局势截然不同,要斩杀葛怀敏,手段 尽有,问题是怎么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伤亡。毕竟宋军可以调动的兵力几乎无 穷无尽,自己星月湖的兄弟打一个便少一个,战到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损伤不 起了。

针对葛怀敏外勇内怯的性格,众人拿出计策,由侯玄列出堂堂之阵,在寨前 公然邀战。果然,半夜猝遇强敌,葛将种第一个反应就是收拢兵力,入寨结阵。

说实话,这样的应对也不能算差,定川寨既然已经放出烟花信号,金明寨的 援军顷刻即到,龙卫军两万余人据寨而守,到时前后夹击,总比三更半夜摸不清 虚实贸然进攻的好。但今夜这么做,葛怀敏便大错特错。

侯玄摘下槊锋的锦套,然后喝道:「葛将种何在!」

葛怀敏心头火起,一挟马腹,便欲出阵。赵珣紧紧拽住主将的马缰,「三军 为重,何必逞匹夫之勇!」

葛怀敏借势停下马匹,重重喘了口气,然后高声道:「弓箭!」

宋军的射手踏前一步,各自开弓,四十五度向天射出。贼寇远在里许之外, 又逆着风,能不能射中敌人,全靠运气,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好在那伙贼寇并没有给葛怀敏后悔的时间,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从敌寇阵中冲 出,由左至右从宋军阵前掠过。一大半的射手都转移目标,对准了这名贼酋。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星月湖营下!朱骅王韬!」

来骑高呼声中,长斧迸出火光,犹如飞舞的火龙,将射来的箭矢卷起。那些 疾射的羽箭刚飞入火圈,便迅速焦黑碳化,尾部的白羽更是化为飞灰。

接着又一骑从阵掠出,「星月湖营下!青骓崔茂!」

两骑在阵前纵横驰骋,宋军弓箭虽然密集,但远远攒射,无法损其分毫。

葛怀敏面上冷笑,心里却在发急,自己手下若有一二郭遵、王珪之流猛将, 何必让这伙贼寇在自己阵前耀武扬威?

一刻钟后,一匹大黑马忽然从夜色中掠出,四蹄翻飞,宛如踏风而行,迳直 朝右翼掠去。

「星月湖营下!天驷侯玄!」

宋军用弓以气力为第一,这时连放数箭,臂力渐弱,这时目标直冲过来,箭 支却远不如开始密集。侯玄短短两个呼吸便冲到宋军右翼,这次他并不是单骑踏 阵,身后还带着自己的直属营。

葛怀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右翼的第九、第十军,出自任福的龙卫左 厢军,虽然有五千之众,士气却极低。那群贼寇骁勇之极,箭锋般撕开宋军的阵 型,最前面的侯玄长槊飞舞,丈八的槊身划出一片又一片乌光,槊锋所及,无一 合之敌。而他身后的贼寇清一色使用五尺长刀,一出手便带出一片血光。

侯玄选在北门邀战,除了迷惑宋军,还因为今夜有北风,将宋军最精良的弓 箭优势抵消大半。接着王韬与崔茂出阵作势,引得宋军弓箭手耗费体力、箭矢, 然后侯玄才提兵疾出。

「杀!杀!」

宋军嘶喊声起彼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犯敌寇始终一声不响,对他们的 喊杀声更是充耳不闻。宋军依寨结阵,投下的火球大半都在己方附近,敌寇却藏 身暗处,几乎看不见对手的调动。直到侯玄出动,才知道敌寇的目标何在。

夜战并非易事,夜色阻隔,旗号基本无用,白昼能够指挥一个军,到了夜间 全靠口令,想顺利指挥一个营五百士卒都不容易。依靠目力,超过二十步距离, 就难以分辨敌我。可那些敌寇如同生着鹰眼,目力远超这些禁军精锐。宋军右翼 空有两个军五千人,此刻却只能利用战用战阵勉强支撑,毫无反击的余力。

就在这时,又一支敌寇悄然出现在宋军右翼侧方。而宋军直到敌寇如林的长 枪刺来才惊觉。原属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军都指挥使范全正在阵中提刀督战,忽 然鞍后微微一动,仿佛多了一个影子,接着两道光芒闪电般亮起,从背后绞住他 的脖颈。

那个虚幻般的影子孤傲地立在坐骑上,手中弯钩一挑,用钩尖挑住范全血淋 淋的首级,冷冷道:「星月湖营下,幻驹斯明信!」

宋军右翼抵抗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支撑不住。葛怀敏心下怒极,龙卫左厢 的第九、第十两军本来就难称精锐,可被寥寥数百贼寇一冲,便乱了阵型,指挥 官未免太过无能!

第十军虞侯单骑驰来,叫道:「将军!敌寇势大!第九军范都指挥使战死!

儿郎们顶不住了!「

葛怀敏拔出佩刀,一刀斩下那名虞侯的头颅,寒声道:「两军争锋,妄敢言 退者!皆斩!」

右翼第十军都指挥使朱鸣与部下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高叫 道:「列阵杀贼!」

朱鸣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重新结阵谈何容易,军士一直退到寨墙,才收拢 阵型稳住阵脚,事实上已经退了。

一匹快马冲到阵后,葛怀敏的亲兵叫道:「第十军都指挥使何在!」

朱鸣叫道:「末将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亲兵便拔刀斩下他的首级,「葛将军令!左厢第十军 作战不力,无令退却,斩!」

阵斩大将,即使从军多年的老兵,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两军都鸦雀无 声。

葛怀敏已经骑虎难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敌寇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伙贼寇 隐身暗处,反击更是无从谈起。临阵斩将的大忌他也不是不知,第九第十两军都 指挥使一战死,一处斩,必然大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左厢的两个军,让 他们陷入乱战,尽可能拖延时间。毕竟右厢十个军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能拖过 一个时辰,金明寨的援军爬也爬过来了。

侯玄逼退右翼,迫使宋军在寨墙下聚集,随即扬手打出一枚哨箭。尖锐的哨 声划破天际,崔茂与王韬的部属同时向前,攻向左翼的两个军。这些敌寇的攻势 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每次都出乎葛怀敏的意料。

所幸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竟然顶住了敌寇进攻。曹英的第二军是右厢主力, 列阵最早,阵型完备,将士用命,看样子,那伙贼寇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几次 冲击,都没有撼动己方的阵脚。

葛怀敏大声道:「传令!第二军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

说着葛怀敏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赵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 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都指挥使,这种事何曾 有过?

葛怀敏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 金明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军出兵!截断敌寇后路!」

……

程宗扬盯着闹钟,当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重叠,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 「时辰到!」

十二名法师分成两个圈子,外面八名,中间四名,各据方位。就在崔茂和王 韬两个营与宋军左翼鏖战的同时,匡仲玉抬起手掌,一掌拍入地面。

内圈的藏锋道人、玉武子、白鹭飞各自抬起左掌,搭在同伴肩上,外圈的八 名法师齐声道:「风——虎——云——龙!」

一阵波动从匡仲玉掌下的泥土传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定川寨北门的战场上,双方血战方殷,谁也没有留心,就在那些星月湖军士 身后,一片沙地传来诡异的波动,接着一片长十余步,宽数十步的沙土从地上脱 出,边缘像刀切般整齐。

那片沙土悄然浮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空中。一个呼吸之后,战场中每 个人的耳膜都猛然一震,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空气仿佛被人暴击一拳, 刹那间顿成狂飙。那片沙土在烈风中迅速分解,犹如一道土龙从星月湖军士头顶 越过,劈面扑向宋军的阵列。

宋军的旗帜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旗杆从中折断,前排执盾的军士被 吹得向后仰去,包铁的重盾脱手飞出,羽毛般飞开。刚射出的箭矢倒飞回去,射 进寨墙数寸。紧接着,无数泥沙被狂风卷裹而来,犹如细小的利针,在宋军裸露 的脸、手留下道道伤痕。

单是这样的风,也不会乱了左翼宋军的阵型,但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在这样 的强风中睁开眼睛,勉强睁眼,第一时间就会被泥沙打盲。这股强风对敌寇却几 乎毫无影响,他们顺风攻来,反而更增威势。一方顺风,一方逆风,本来势均力 敌的对战,转眼变成一场屠杀。

军中的战马第一时间失去控制,嘶鸣着跳踉起来,四处奔突。一直在前方指 挥的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甩开受惊的坐骑,刚站稳,就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 矢射中面门,险些丧命。第三军都指挥使赵政运气更差,他扭头避风,却被一只 铁盾横飞过来,正砍在他的脑后,顿时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一场怪风彻底打乱了宋军的坚阵,残存的宋军顿时大乱,每个人都转过身避 风,把背后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接着有人从阵中脱离,朝寨门跑去,开始是 一两个,接着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争相往寨中挤去。

赵珣一手抓着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

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军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 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于入寨躲避的军 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葛怀敏也被溃兵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赵 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 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定川寨都仿佛在风 中摇摇欲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葛将军吗?」

葛怀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朱指挥使就是被杀的!打 这狗日的!」

葛怀敏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军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 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葛怀敏扯下马来。葛怀敏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 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 道:「狗瞎子!滚开!」

葛怀敏面前站着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着白眼,这时忽然 一笑,然后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狗日的!」

「呯」的一拳,正击中葛怀敏的面门。葛怀敏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仿 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葛怀敏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他沙哑着喉咙问道: 「怎么回事?」

赵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 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性命危矣。」

堂堂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葛怀敏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 了?」

「已经过了子时。」

葛怀敏一下坐了起来,「夏帅的援军到了吗?」

赵珣摇了摇头。

葛怀敏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葛怀敏看着赵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赵指挥使 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

赵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厢两个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 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葛怀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 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

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色,「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

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 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 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

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 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

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 奔东寨门而出!」

第七章

程宗扬抱着肩膀,远远看着一条火龙从定川寨冲出,乱纷纷朝这边杀来,笑 道:「孟老大料敌如神。」

臧修道:「姓葛的还真逃了?」

程宗扬数着火光,「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三个军。宋军狗急跳墙,孟老大想 挡住他们也不容易。老杜!」

程宗扬叫来杜元胜,「你先把咱们大营的宝贝送回去。」

众人都是一笑,他说的宝贝是那些法师,刚才的狂风,耗尽了诸人的法力, 这会儿都在盘膝打坐,只有藏锋道人修为精深,准备与剩下的人一同去援助孟非 卿,截杀龙卫军右厢主将葛怀敏。

宋军六个军在寨外列阵,一场大风下来建制全被打散,寨中的六个军也因为 溃兵的鼓噪内乱。兵乱发生在北门,东门的守军建制相对完整,葛怀敏把东门附 近三个军全部调集过来,冲出定川寨。他颁下将令,十名都指挥使来了七人,这 位内忧外患,难以收拾,厢都指挥使发话,便都随主将奔往金明主寨。至于赵珣 等人的生死,葛怀敏已经无暇理会。

葛怀敏一马当先,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后,把主将和其他军士隔开。好在 江州地势平坦,夜间驰骋也不用费心辨认沟渠,三十里路,不惜马力,半个时辰 就能赶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冲来,葛怀敏御赐的甲胄仿佛被无数细小 的金属碎片击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亲兵连人带马倒在血 泊中,身旁多一个大坑。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葛怀敏这次看得清楚,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马蹄刚 一落下,平坦的地面突然炸开,火光中飞出无数碎片。旁边几匹战马被飞溅的碎 片击中,嘶鸣着跌倒在地。

随着军士大批涌来,巨雷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声音却远在身后。葛怀敏死 命勒住马匹,朝前方望去。

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排人影,他们半蹲在地,手中握着白腊杆制成的长枪, 夜色下,宛如一排雕像。再往后,是一道长龙般的铁丝网,足有百余步长。这些 宋军大多没见过铁丝网,但他们把铁丝网摆在身后,摆明了宁死也不容他们越防 线一步。

葛怀敏心头生出一股寒意,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走完这短短 几十步路。

一个雄狮般的男子负手立在阵前,淡淡道:「雷池莫逾,葛将军不小心误入 我雷池,还想出去吗?」

葛怀敏瞳孔收紧,一字字道:「孟非卿!」

孟非卿狙击宋军的位置选取在定川寨东南五里,程宗扬几乎与葛怀敏同一时 间赶到。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又是一声大骂,该死的岳鸟人,地雷也造了出来, 他过够了先知的瘾,一点渣都不给自己留啊!

以程宗扬的眼光看来,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可疑,别说被地雷的爆炸力波及, 就是直接踩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伤者的惨叫反而更渲染了这种未知武 器的可怕。

随着爆炸声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脚步,面前平坦的原野此时却成 为危机四伏的禁地,没人知道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埋在地下的天雷撕成碎片。

星月湖大营手里的地雷并不多,但用来阻截这些宋军已经够用了。葛怀敏运 气不坏,一马当先也没踩上地雷,但也因此无意中闯入雷区深处,进退不得。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战马,从鞍侧摘下一柄长 刀,「能与铁骊一决生死,幸何如之!」

孟非卿解下天龙霸戟,缓步朝葛怀敏走去。

程宗扬游目四顾,不出意外又看到月霜。月丫头面无表情,倒是跟在她马屁 股后面的秋小子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活像一只刚舔了蜜糖的小猫。

程宗扬用口型对他说道:「今晚水香楼,我请客!」

秋少君用口型回道:「好啊!」

程宗扬作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然后朝旁边看去。那些雇佣兵也在,接触到 他的目光,石之隼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程宗扬主动走过去,「又辛苦石团长了。」

石之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程宗扬道:「石团长看孟老大和葛将军这一战,谁胜谁负?」

石之隼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吗?」

程宗扬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最想问的是:老石,你干嘛溜到客栈搞偷窥呢?

死丫头现在是不好收拾你,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佣兵没用了,就该你倒霉了。

石之隼忽然低声道:「听说岳帅有位小姐在兄台哪里?」

程宗扬笑咪咪道:「老兄的消息够灵通啊。」

「作佣兵生意,消息不灵怎么能行?」

石之隼笑道:「恭喜程兄了。不过岳小姐年纪尚轻,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 行吧。」

程宗扬警觉起来,石之隼绕着圈子说话,难道是想往小紫身边埋钉子?思索 着,程宗扬道:「暂时不用石兄费心,将来要找,少不了还得麻烦老兄。」

石之隼点点头,「既然有人使唤那罢了。」

说着他叹道:「岳帅若还在世,岳小姐身边定然是奴婢成群,哪里用老石献 慇勤呢?」

程宗扬心头疑惑,石之隼明知道自己不会随便往小紫身边放人,偏偏绕着这 个话题不放,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场中一声震耳的巨响,葛怀敏的长刀被天龙霸戟砸得如曲尺一般。程宗扬收 敛心神,望着孟葛两人交手。格斗过程毫无悬念,葛怀敏虽然放开手脚,一搏生 死,但较之孟非卿七级的修为不啻天壤之别。

孟非卿大步上前,挑飞葛怀敏的长刀,接着右手一递,天龙霸戟刺穿他的胸 腹。

葛怀敏颓然跪在地上,他两手捧腹,一边用手掌抹去甲胄的污血,一边努力 把破碎的甲片拼接起来。

「这是御赐的战甲……大宋名将……我……葛怀……」

说着渐渐气绝。

程宗扬摇了摇头,葛怀敏如果不是想建功立业,以他的家世,足以作个富家 翁,安享尊荣。可对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当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才是 最大的折磨吧。

几名亲兵过来抢夺主将的尸体,孟非卿没有阻拦,他夺过葛怀敏的战马,左 臂一挥,后方严阵以待的星月湖军士随即冲入雷区,截杀宋军的将领。月霜打马 便走,秋少君叫道:「等等我!」

撒开腿,一溜烟地跟在她后面。

石之隼一拱手,「轮到愚兄干活了,先告辞!」

「石兄太客气了!」

程宗扬笑着瞧了瞧旁边的敖润。敖润得意地咧开大嘴,一催马匹,跟着同伴 杀入战场。

战场是星月湖军士布的雷,他们都做得有标记,又目力过人,即使深更半夜 也看得清楚。雇佣兵没有他们的手段,便绕开雷区,从两翼逐杀宋军。

星月湖军士从三面攻向宋军,只留出西北方向,宋军不想送死,只能再掉头 退回定川寨。主将带头逃奔,宋军锐气已失,这时又被雷区吓破了胆,毫无士气 可言。夜色中,星月湖军士有条不紊地清除着宋军的抵抗,死亡的气息再一次弥 漫在战场上。这场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也创造了双方伤亡比例最悬殊的 纪录。出战的两千星月湖军士,加上侯玄一方,现在伤亡不足一成,看情形也不 会增加更多。

「程哥,该咱们联手干一票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萧遥逸笑嘻嘻倚着他的白水驹,「死狐狸,你怎么也来 了?」

「这么大的事,哪儿能少了我呢?」

萧遥逸道:「那信使说是建康来的,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我把他扔在驿 站了。你放心,萧五在城里,坏不了事!」

萧遥逸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手里摇着折扇,一幅公子哥出游的打扮,背后 却多了一柄自己从没见过的长剑,长逾四尺,苍劲古朴。

「死狐狸,你竟然是使剑的?」

「唬人的。」

萧遥逸作势拔出剑柄,程宗扬看剑鞘有四尺多长,想着里面的长剑最少也有 三四尺,谁知小狐狸摆足架势,拔出的却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匕首。

程宗扬忍不住大笑道:「背这么大个剑鞘,你累不累啊?大象怀孕,生只老 鼠出来,你是想把对手笑死吧?」

「哼!我的龙牙锥……」

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自从玄武湖一战,小狐狸就没少在自己耳边唠叨龙牙 锥的事,死乞白赖让自己再送他一支。他说的简单,自己去哪儿再给他找条龙来 杀呢?

「你看那边是谁!」

「少来!」

萧遥逸话一出口,突然变了脸色。

程宗扬本来只是施诈,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立刻趴在地上,侧耳一听,顿 时倒抽一口凉气,「骑兵!」

藏锋道人在一旁听见,挑眉道:「金明寨?」

此战星月湖大营仅存的法师全部聚在一起,联手施术,在定川寨和金明寨之 间留下一道雾障,至少能维持两个时辰,没想到众人刚走,就出现了宋军的大队 骑兵。

程宗扬与萧遥逸异口同声道:「不是!是北面!」

接着程宗扬大叫道:「北边哪里来的宋军!」

那支骑兵来得好快,夜色下犹如一道黑潮席卷过来,转眼就闯入雷区。埋在 地下的地雷被马蹄触发,爆炸声不断响起,那股骑兵却毫不停顿,默不作声地杀 入战场。最北面的雇佣兵首先遇敌,那些以金铢为信仰的亡命汉子就像一朵朵浪 花,被黑潮吞噬。

臧修叫道:「选锋!」

程宗扬脑中仿佛被敲了一记,吼道:「选锋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武、捧日、龙卫、神卫这禁军上四军虽然号称宋军精锐,但自己听孟老大 说过,宋军真正的强军却是一支边军,选锋营。云水以北,宋国与大汉交界的疆 域有许多异族,选锋营为保护云水航路,常年在此征战,战斗力之强还在晋国的 北府兵之上,是六朝第一流的精兵。

臧修拔出战刀,程宗扬大喝一声:「臧和尚!你立即回城!」

臧修愕然回首,听到程宗扬说:「找老杜!那些法师少一个,你就把自己的 脑袋砍下来!」

臧修明白过来,转身朝城池掠去。

程宗扬扭头道:「藏锋道长!」

藏锋道人道:「不用多说!先拦住选锋营!」

按照计划,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五个营负责主攻,在定川寨北 门列阵而战,是这次攻击的主力。孟非卿则是以奇兵配合地雷拦截宋军溃兵,身 边只有三个营,包括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在内,总兵力不足六百。这时孟非卿带 领大队人马逐杀宋军溃兵,已经杀出两里,只留下一个连驻守原地,即使加上自 己手里的一个排,也不过一百多人。选锋营突然出现,迳直闯入雷区,一旦被他 们分割开,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固然陷入绝境,孟非卿的主力更是被围困在定川寨 与选锋营之间,必然凶多吉少。

程宗扬厉声道:「苏骁!」

这名出自六营的骁将策骑而出,程宗扬一指那队步卒,「交给你指挥!不管 你用什么手段,把孟团长的主力接应过来!」

苏骁奔过去道:「程少校有令!跟我来!」

那一个连是六营的老卒,强敌突至仍未乱了阵脚,在苏骁的带领下迅速结成 圆阵,斜着进入雷区。

单靠这一小队人马难以吸引敌军的攻势,程宗扬叫道:「藏锋!用五雷诀把 选锋营引过来!」

藏锋道人挥开长袍,褴褛的衣袍内缀满铜镜。他抬手一招,一抹银辉抛向天 际,一边发出沉郁顿挫的吟诵声。不多时,几面铜镜同时射出白光,宛如利箭划 破长空。云层在镜光的搅动下迅速聚集起来,接着霹雳声响,连串的雷光从云层 间劈下,击在选锋营的队列中。

电光中,程宗扬赫然发现,选锋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几名兽蛮人!那些 身躯庞大的半兽人速度疾逾奔马,突出的獠牙犹如妖兽,他们肩膀上披着又宽又 厚的皮革,在胸前交叉,嵌着一面脸盘大小的护心镜,裸露出满是鬃毛的身躯。

天际的电光与地下的惊雷交织在一处,那些兽蛮人狰狞的面孔上却毫无惧色, 一个个悍不畏死。

藏锋道长的五雷诀由远而近连串击落,最后一枚落在身前五步的位置,耀目 的电光划过,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支敌寇的存在。

一道网状的屏障后面,一个年轻人高据马上,大声发号施令,电光下,他肩 领上的银星分外闪亮。在他右侧,一个华服贵公子倚马而立,背后的长剑犹如飞 龙。左侧一个披发的法师衣内缀满铜镜,正在施法。三人身后,一队军士昂然而 立,宛如一排出鞘的战刀。

一名少校、一名贵公子,一名法师聚在一处,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是一条大 鱼。一支骑兵当即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朝这边杀来。

萧遥逸摘下鞍侧的雕弓,猿臂舒展,一箭正中一名骑兵的额头,众人齐声高 呼,引得宋军人人侧目。

如果不能吸引选锋营的主力,大伙儿全得死翘翘,这会儿为了吸引宋军,声 势作得越大越好。好在孟老大给自己留了一道铁丝网,要不然自己真没有信心来 逞英雄。

那道铁丝网长逾百步,原本是一条直线,封堵定川寨宋军的退路,这时改成 一个直径三十步的环形,后面留出供一人出入的开口,在这片一马平川的原野上 构成一道简易的防御线。

如果铁丝网再多一层就好了,程宗扬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接着又按了下去。

「徐永!」

程宗扬喝道:「把那面旗给我夺来!」

徐永一挽长矛,飞身跃过铁丝网,朝宋军掠去。最前面一名兽蛮人咆哮着挥 起磨盘大小的短柄巨斧,朝徐永腰间劈来。徐永足尖一点,身形斜飞,长矛透过 斧影,刺在兽蛮人的肩甲上,借势弹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那名执 旗的选锋军。

那名选锋军旗手不等徐永落下,足尖一勾,挑出鞍侧的角弓,他一手执旗, 一手从箭囊中抽出箭来,用脚踏住弓箭,将箭扣在弦上,接着侧身抬脚,一箭射 出。

能够担任旗手重任的,都是军中勇士。这名选锋营的军士在高速冲刺的马背 上以足代手,开弓射箭,无论准头、角度都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

徐永横过长矛,击飞箭矢,攻势略缓一线,那名旗手已经弃弓抽刀,朝他腿 上劈来。徐永能在星月湖大营担任上尉,身手自然有过人之处,一杆普通的长矛 落在他手中,矛锋、矛尾、矛杆都是杀人利器。他身在半空便一连攻出十余招, 那名旗手也不甘示弱,以强对强,一柄马刀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

徐永出招越来越快,手中长矛仿佛化为千杆同时刺出,忽然左脚一蹬,踢中 那名旗手坐骑的眼睛上。战马轰然跌倒,选锋营的旗手甩镫下马,向旁边滚开。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紧,旗杆被人抓住。那人用力极为巧妙,握住旗杆一旋, 压住自己拇指,然后轻易就把战旗从自己手中夺走。

旗手虎吼一声,朝那名敌寇扑去。徐永夺下战旗便准备撤身后退,见他来势 凶猛,只好将战旗踩在脚下,双手执矛,与那名旗手战成一团。紧接着,几名选 锋营的骑兵冲来,截断徐永的退路。

星月湖大营强手如云,斩将夺旗这种事从来都没少干过,就是帅旗也不在话 下,没想到这支选锋营如此强悍,区区一面队旗就如此难夺。程宗扬叫道:「吕 子贞!」

那个曾当过捕快的少尉挺身欲出,却被萧遥逸拦住,「我去!」

萧遥逸挟弓射倒一名骑兵,抢下他的战马,冲进战团,接着一手挥起长剑, 连鞘敲在那名旗手的头盔上,将他打得脑浆迸出,然后从敌军深处杀去。

徐永在萧遥逸的掩护下夺旗而还,回到铁丝网内。程宗扬接过战旗,把选锋 营的旗帜揉成一团,接着晃亮火褶点燃,高高竖起。

程宗扬用力挥舞着旗杆,燃烧的战旗仿佛黑潮中的漩涡,吸引了整个战场的 目光。宋军犹如扑火的灯蛾蜂涌而来,喝杀声中夹杂着兽蛮人的咆哮,令人禁不 住心生惧意。

程宗扬把闹钟摆在脚边,「只要坚持一刻钟,孟团长的主力就能杀回来!兄 弟们!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三十名星月湖军士分成三组,品字形守着这道脆弱的铁丝网。兽蛮人的咆哮 声越来越近,对付一般的宋军,环形铁丝网堪称利器,但对付这些野兽,恐怕一 个照面就能被他们踩平。

程宗扬解下双刀,「鲁子印、马鸿!跟我来!」

程宗扬冲出铁丝网,一声虎吼,几乎将对面兽蛮人的咆哮声强压下去。他双 刀齐出,狠狠斩在兽蛮人的重斧上,强大的冲击力,使他双手虎口发麻,精钢打 造的刀身此时感觉就像纸片一样脆弱,似乎再多使一点力气就会崩断。

程宗扬真气狂涌而出,将疾冲而来的兽蛮人硬生生劈了回去,接着马鸿铁枪 带着一声尖啸,刺在兽蛮人胸前的铁制护心镜上。就在他发力的刹那,一柄长斧 劈来,挡住了他的铁枪。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兽蛮人竟然受过训练,学会配合。你妈这也太可 怕了吧!

新来的兽蛮人挡开马鸿的铁枪,随即与同伴聚在一处,一个用短柄双斧,一 个用长柄巨斧,与鲁子印和马鸿战在一处。

如果说程宗扬开始还有些怀疑它们的身份,现在那点怀疑已经烟销云散。两 名兽蛮人的配合虽然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但确实是受过最基本的军事训练,知道 给同伴作掩护,不是大草原那些只知道靠个人勇武蛮拼的兽类。

程宗扬禁不住佩服起来,不知道选锋营的主将是何方神圣,连兽蛮人都能训 练得似模似样。他要真练出来一支两千人的兽蛮军,天下恐怕也没什么军队能挡 得住他了。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将双刀收到肘后,依靠肩臂的力量破开兽蛮人的双斧, 赶在另一名兽蛮人巨斧劈来之前,抬臂向肘后一挺,将单刀狠狠捅进那名兽蛮人 腰侧。那名兽蛮人一声狂吼,张口朝程宗扬颈中咬来。如果是以前,程宗扬少不 得要弃刀保命,但他现在修为飞跃,又有心斩敌立威,右臂一振,捅在兽蛮人腰 间的单刀破开它的腰背,带着一篷血雨挥出,刀锋余势未衰,重重斩在另一名兽 蛮人腿上。

鲁子印与马鸿斧、枪齐出,将那名兽蛮人斩杀,眼看选锋营的骑兵围来,程 宗扬立刻带领两人后撤,背靠铁丝网而立。

拿铁丝网当屏障,只站在铁丝网后面守,要不了两波攻势,铁丝网就被选锋 营破开。只有在外面拿铁丝网当缓冲,才能守住。

一小队选锋营的骑兵狂风般掠来,他们马术娴熟之极,高速冲刺下,仍能控 制自如。他们在三十步外开始弯弓,先是一波箭雨,接着抬起马战用的短枪,攻 向众人。

星月湖军士能所向披靡,固然是每个人都身手不凡,更重要的是相互配合。

虽然屡屡以少胜多,具体到实际战斗中,却往往是三个人一组,在极短的时 间内联手攻杀一名对手。普通宋军三五个也未必是一名星月湖军士的对手,何况 是三打一,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劈倒,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容易。

选锋营的出现,堪称星月湖大营的劲敌。他们身手未必及得上星月湖军士, 但毕竟血战出来的队伍,配合的默契与星月湖相差无几,让他们近前,只怕铁丝 网会受到冲击,程宗扬看准萧遥逸在远处盘马恶战,冒险下令全军突击,将这十 余名骑兵歼灭掉。

一个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杀出,用了三个回合才击杀半数宋军。其余选锋营 的军士倚仗快马闯出重围,随即绕往阵后。

藏锋道人在阵中脚踏罡步,破烂的袍袖左右一摆,两名骑兵身上忽然着起火 来,刚奔出数步,就连人带马烧成一团焦炭。另外几名骑兵立即散开,一边催马 狂奔,一边扭身放箭。

程宗扬不敢派人去追,立即让众人重新回到铁丝网内。至于击杀的宋军他也 没漏下,让人夺了弓箭,把短枪枪头朝上,斜插在地上,露出尺许长短一截,形 成一小片抵御骑兵冲击的鹿角。

萧遥逸的金冠在黑暗中闪动着,远远驰来。好水川一战他腿上中枪,伤势还 未痊愈,全靠马匹借力,不过那小狐狸抠门之极,把自己的良驹放在铁丝网内, 只抢别人的战马来用。

选锋营的黑潮奔涌过来,几乎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都操起弓,将箭矢对着宋军 的阵型全部射了出去。

选锋营的箭矢雨点般飞至。自己带的这个排都是轻骑,没有配盾,程宗扬不 得不下令把战马当作盾牌,沿着铁丝网摆开。战马发出嘶鸣,马体溅起一朵朵血 花,星月湖军士已经见惯生死,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等待着血战开始的一刻。

程宗扬把鞍侧的龙鳞盾扔给身边的军士,让他护住藏锋道人。藏锋道人连番 施术,这时正抓紧时间盘膝恢复精力,对飞来的箭雨恍若未觉。

忽然萧遥逸金冠一晃,黑暗中看不清楚,似乎是坐骑被宋军弓手射杀。只见 他弃了马匹,挥舞着大剑一瘸一拐地边战边退,好不容易才捱到铁丝网附近。

「吓死我了!」

萧遥逸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些宋军太猛了,我差点儿就没命回来!」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萧遥逸不是那种为了显威风拼命的人,他硬闯选锋营,只有一个理由:查看 对方虚实。毕竟是深夜,再好的目力也用不上。

「大约一个军,两千人上下。」

萧遥逸笑道:「选锋营全军都来了。」

没有人知道选锋营为什么会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在这个要命的地点出现,可 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程宗扬笑道:「两千人,不多嘛。」

「确实不多!等孟老大回来,就有他们好看的!」

两人虽在说笑,心里可一点不轻松。定川寨两万人马近在咫尺,金明寨还有 四五万人,即使孟非卿、侯玄全力来援,也不可能拉开阵势与选锋营对攻,那样 的结果只可能是全军覆没。

萧遥逸叫道:「哥哥们!让你们看看我的箭法!」

萧遥逸拿起他的弯弓,从马尸上拔了三支箭,一并搭在弦上,手指一抖,三 点带血的寒光流星般飞入黑暗,接着响起兽蛮人受伤的嚎叫声。

萧遥逸低声道:「兽蛮人有一个营。」

「四百?」

萧遥逸点了点头。

程宗扬呼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别说一个营的兽蛮人,半个营自己就 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该死屌朝上,不死万万年!」

程宗扬握紧双刀,紧盯着选锋营骑兵翻飞的马蹄,然后喝道:「跟我来!」

第八章

鲁子印大口大口地呕着血,马鸿折断肩头的箭枝,将箭羽扔到一边,坐在地 上呼呼地喘着气。选锋营第一轮攻击,在铁丝网前扔下近五十具尸体,星月湖军 士人人带伤,战死六人,减员两成。好在苏骁的连队利用雷区阻挡了一部分宋军 攻势,众人才撑过这一轮血战。

那面夺来的战旗早已燃烧殆尽,程宗扬从尸体上剥下布料,在旗杆上点燃, 重新树在这个小小的战阵中。

选锋营在相隔五十步的位置拉出一道散兵线,第一轮攻击时,他们结成阵型 密集冲锋,结果被藏锋道人的五雷诀击在阵型正中,伤亡惨重。选锋营战场经验 极为丰富,立即改成松散阵型,避开法师的天雷。

一个都的选锋营开始冲刺,马蹄声犹如暴雨击打着地面。萧遥逸张弓射向都 中的旗手,却被他闪身躲过。

「什么世道!还有人敢躲我的箭!」

萧遥逸勃然大怒,咆哮着爬起来,举弓一连六箭,终于射中那名的旗手的眼 眶,把他射杀。

他的锦服虽然被鲜血染红,终究还是白衣服,在夜里分外显眼,这会儿一跳 起来,近百支利箭立即一窝蜂射来。

萧遥逸扔开弓,双手拉住锦服,往两边一扯,然后挥出,像打包一样把袭来 的箭矢卷住,大笑道:「爷爷正缺箭用,难得乖孙子们孝顺!哎哟……」

程宗扬哼了一声,「我就不信那些箭是一个平面,能让你一下全包住。这下 爽了吧。」

萧遥逸衣袖被射穿一个大洞,险些伤到手肘,悻悻道:「这些乖孙子太不像 话了,爷爷的衣服都敢弄破。」

「徐永!曹之安!苟立德!马鸿……」

程宗扬一个一个点着名。

利用宋军遗留的武器,众人已经在铁丝网两侧埋下十几步宽一片鹿角,只在 正面留下一个两步宽的缺口。这个缺口向内呈三角形,防守一方可以并肩站三四 个人,选锋营不想踏进鹿角,被短枪绊住马蹄,只能一个个进来。

曹之安手执龙鳞盾站在最前方,徐永、吕子贞、苟立德和马鸿分列左右,在 他身后形成两翼。

数十步的距离,快马转瞬即到,为首的骑兵用一杆钩镰枪,藉着马力硬刺盾 心。这样带人带马的冲过来,力量不下千斤,下盘功夫再好,马步扎得再稳,也 不可能干站着硬受一击。曹之安双臂向前一顶,封住枪锋的攻势,接着往侧面一 推,将钩镰枪带到一边。后面的苟立德立刻出刀,带着刺耳的风声从同伴的空档 劈出,将那名骑手斩下马来。

苟立德长刀刚斫进对手脖颈,眼前忽然多了一点寒光。后面一名选锋营的少 年抬起弩机,在只有三步的距离内一弩发出,正中苟立德左胸。

「高二虎!」

程宗扬话音刚起,一名军士便扯住受伤的苟立德,拉回阵内。徐永上前展矛 将那名弩手刺倒,后面的军士随即填补上他的空位。

死亡的气息越发浓重,双方的死伤都在迅速增加,眼看手边就要无人可用, 藏锋道人忽然睁开眼睛,张口吐出一条火龙。

那条火龙是藏锋道人精华所聚,虽然长不足五尺,但夜空中张牙舞爪,声势 骇人。对面骑兵的面孔被火龙的光焰映得发红,他们举起刀枪刺向火龙,那火龙 却如同无形之物,刀枪过体,没有半点痕迹,无论是龙爪还是龙尾,宋军只要沾 上半点,立刻就烧成一团火球。

接连十余名骑兵被烈火吞噬之后,剩余的不足三十骑开始撤退。程宗扬一口 气还没松开,又看到一股骑兵从黑暗中杀出,朝阵中直奔而来。

刚才交锋总共不到十分钟,自己手下又有五人失去战斗力,还能够拼死一战 的不到二十人。再被这支骑兵冲杀一趟,肯定要垮。

藏锋道人的火龙沿着铁丝网的边缘朝来骑游去,眼看就要与那股骑兵正面撞 上,程宗扬大叫道:「自己人!」

「阳钧炎龙,炬焰千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哪位阳钧宗的御法师 在此?」

藏锋冷冷道:「无名乞儿。」

就此不再理会。

程宗扬笑逐颜开,「老石!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雪隼团的一支雇佣兵,石之隼驰进阵中,敖润立刻指挥同伴在铁丝 网外结成阵势。

石之隼跳下马,「程兄火旗举那么高,想不看见都难。」

程宗扬顾不上寒暄,紧接着问道:「其他人呢?」

石之隼这才注意到程宗扬身边只有寥寥数人,脸色不禁垮了下来,「我们兄 弟遭遇选锋营突袭,伤亡大半。孟团长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也在等他。」

石之隼看了他半晌,摇头道:「这次可被你害惨了。我以为主力在此,才拼 老命杀来。」

「我本来是诱敌,想把选锋营都引来,谁知道会钓到老哥。」

「废话不说,是战是退?」

程宗扬反问道:「退得了吗?」

石之隼道:「选锋营攻势强猛,我身边原有二百兄弟,这一路便少了一半。

战场中伏尸处处,大半都是同来的佣兵。正是没看到多少星月湖的朋友,我 才以为主力尚存。「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孟非卿的主力没有被围,就有翻盘的可能,「选锋营 人比咱们多,马比咱们好,这里离江州还有二三十里,我估计跑一半,就被他们 围住。好在定川寨的宋军主将已经被孟老大杀了,两万人马暂时用不上,只剩下 选锋营,以两千对两千,未必没有胜算。」

石之隼怫然道:「何必诳我?既便我是孟团长,也不会在这数万大军虎视眈 眈下,与选锋营决战。」

程宗扬讪笑道:「逃命是死,固守也是死,石兄选哪个?」

石之隼思索半晌,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他打起精神,拱手道:「萧刺史,今日若有幸生还,小可有个不情之请。」

萧遥逸道:「石团长仗义来援,这份恩情我们星月湖兄弟绝不会忘,只要萧 某能做到的,石兄尽管吩咐。」

「那好,我想在江州和宁州各设一处雪隼佣兵团的分馆。走镖、受佣以外, 绝不插手其他生意。想请萧刺史给我雪隼划处位置。」

「好!东西两市,石兄尽管挑选!」

两人轻击一掌,立约而定。

敖润跳进来,「宋军大队过来了!奶奶的!他们从哪儿找这么多兽蛮人?」

「老敖,把你那边受伤的兄弟都送进来。老石,眼下要命的时候,我也不跟 你客气,指挥权我们星月湖先接过来。」

石之隼一点头,「可。」

「徐永!沈传玉!你们两个为首。各带一半人。每十名雪隼团的兄弟,安排 两名星月湖的兄弟。」

星月湖军士大半都有指挥经验,把他们补充进去,每一人负责五名佣兵,雪 隼团的战斗力立刻倍增。

趁选锋营被火龙的威力震慑,程宗扬将人员安排停当,然后道:「咱们三人 轮流出击,一人进攻,一人守阵,一人歇息。能撑过这一波,孟老大那边应该就 有消息了。」

孟非卿带队追杀龙卫军的将领,这会儿多半已经闻讯回撤,只要他们与苏骁 会合,知道自己的下落,自己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

虽然觉得很逊,但为了鼓舞士气,程宗扬还是握紧拳头,高声叫道:「日出 东方!」

星月湖幸存的军士,包括那些佣兵汉子在内,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充满斗志的吼声滚滚传开,忽然一个声音应道:「好个唯我不败!岳贼虽然 身死,星月湖余孽尚存。了却君王天下事,就在今日。」

说话间,在铁丝网上盘旋的火龙突然昂起头,接着龙身仿佛一股无形的吸力 吸引,构成龙身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流逝。

石之隼喝道:「哪位瑶池宗的高人在此!」

一个穿着道服的中年男子缓步出来,「瑶池墨枫林。藏锋道兄,多年不见, 你的阳钧炎龙风采不减当年。」

藏锋道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墨疯子,我们交手六次,你可赢过一次?」

墨枫林忽然大笑起来,「这第七次却是我赢了。想当年小弟败于道兄手下, 夙夜长叹,忧心如焚。没想到这一胜不仅翻了本,还赚得盆满钵满!道兄虽然法 力精深,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一身法力,小弟便笑纳了。」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你赢不了。」

程宗扬正盯着墨枫林,忽然额角一热,仿佛被烙铁猛然烫了一下。

双方血战多时,战场中死气弥漫,但这股死气的强烈,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即使任福、郭遵、王珪之流的猛将,也没有这样锐利。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明白真相之后,他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墨枫林等了半晌,不见藏锋道人的下文,忽然怪叫一声,张开手掌朝他的方 向抓去,然后「咦」了一声,露出难以索解的表情。

藏锋道人身形一晃,慢慢跌倒。萧遥逸扶住他,然后暴叫道:「墨枫林!我 干你全家!」

藏锋道人手臂垂下,露出胸口一截刀柄。他久战之余,法力几乎耗尽,墨枫 林一出手便收走炎龙,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役难以幸免。两人相斗多年,对彼此的 手段都心知肚明,墨枫林说的收走他一身法力,并不是虚言恫吓,因此他一边交 谈,一边用短刀刺穿心脉,宁死也不肯落在墨枫林手中。

墨枫林尖叫道:「藏锋!你到底是死是活!」

周围虽然有数千人,却只有程宗扬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枫林觉察到 藏锋道人自尽,立即抢夺他的死气,却扑了个空,他绝不会想到场中还有其他人 能吸走死气,才怀疑藏锋道人并没有真死。

萧遥逸仰天长叫一声,然后拔出一根长矛,劈手朝墨枫林掷去。墨枫林双掌 一推,凝出一道寒冰屏障。萧遥逸一掷之势强劲无比,冰障一触便即粉碎。墨枫 林一连凝出六道屏障,才挡下萧遥逸这一矛。

被冻成一块大冰砣的长矛掉落在地,墨枫林脸色煞白,弓腰喘着粗气,忽然 脖颈一扭,发出一声闷哼。

一支银隼箭钉在墨枫林肩头,却是石之隼暗中出手。墨枫林一言不发,抬手 捏住伤口,闪身没入阵后。

「两军对垒,先杀术者。」

石之隼道:「可惜让他跑了。」

程宗扬提醒道:「小心还有别的法师。」

石之隼道:「选锋营有一名法师就了不起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一名?不是吧?你们雪隼团不是每队都有一个吗?」

「我这次带来了吗?」

程宗扬意识到除了冯源,雪隼团一个法师都没跟来,「为什么?」

「平常法师施术距离不超过二十步,江湖中十数二十人对阵,还可一用。若 到两军阵前,这样的距离,早被箭阵射杀,哪里有施术的机会?至于星月湖大营 这样有十几名法师的,天下找不出第二支来。」

程宗扬想起冯源的话,据他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火法宗师,施术距离也不 超过百步。换作神臂弓,这个距离够他死两三次的。一具神臂弓再加个射手,再 贵也值不了几个钱,换一个火法宗师可是赚大了。远程可以施展的法术也不是没 有,但培养一名法师,包括他们施术的材料,价钱可不便宜。六朝军队都是吃的 财政饭,朝廷首先要考虑得花多少钱,然后再考虑值不值。培养几名法师的代价, 足够训练一个军的神射手,任何一个兵部的官员都知道如何选择。

星月湖大营这些法师,也不是让他们用雷法、火法、冰法直接攻敌,从杀伤 力上说,远不如单纯的军人。法师费用高昂,一个两个起不了太大效果,像星月 湖大营这样养着几十个能够远程施法的法师,除非岳鸟人那种有钱烧的。话说回 来,岳鸟人能收罗这么多法师,也真得要点本事,花的力气恐怕不比他找女人小 多少。

石之隼忽然踏近一步,用耳语般的声音道:「程兄,我有一事相询。」

程宗扬愕然抬起头。石之隼一双眼睛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瞳孔深处,「岳 小姐身边是不是有个侍女?」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猛然明白过来——石之隼去客栈窥视,目标并不是小 紫,而是梦娘!

程宗扬疑窦丛生,一时间没有开口。

石之隼已经看出端倪,低声道:「今日一战之后,再与程兄细说。」

程宗扬心里翻翻滚滚,梦娘究竟是什么身份?石之隼又从哪里知道她在自己 身边?他一个佣兵团的人,为什么要找梦娘?

石之隼一拱手,接着飞身出阵,「雪隼石之隼!谁敢与我一战!」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石之隼话音刚落,一阵蹄声便远远传来。

选锋营的军士纷纷露出崇慕的表情,催动马匹让开一条路来。

蹄声转瞬即至,只见十余名重骑兵身披精甲,连坐骑也佩备具装马铠,奔驰 时甲片铮铮作响,接着是几名兽蛮武士,为首一个宛如一头巨兽,抱着一杆两丈 高的大纛,健步如飞。黑暗中看不清旗上的字号,但满垂的豹尾说明了主将的赫 赫战功。

再往后,是一群将领,他们的铁甲在夜色中闪动着淡淡的青光,都是最精良 的瘊子甲。其中几人还佩戴着御赐的金银花饰。而这一群战功卓绝的将领之间, 簇拥着一个锦衣人,他佩貂带璫,腰间缠着一条玉带,面色虽然犹如古铜,下巴 却光溜溜没有丝毫胡须,竟然是一位宫中出来的大貂璫. 虽然是太监,这名大貂 璫脸上却不止留着一道伤疤,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武将的威猛气势。

石之隼脸色大变,「秦帅!」

围绕的骑兵朝两边散开,那位大貂璫径直奔出。石之隼竹竿般高瘦的身形一 震,宽大的衣袍迎风鼓起,刹那间,三支银隼箭、七枚飞蝗石、十余枚铁蒺藜和 数不清的牛毛细针、袖箭……一举全部打出。

那名大貂璫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兵,却是一杆丈八蛇矛。蛇矛虽然名头响亮, 用的人却不多。程宗扬印象里,用蛇矛的除了霸王项羽,就是张飞,两个一等一 的猛我。一个太监却用上这种生猛的兵刃,实在让自己大开眼界。

那名大貂璫单骑突进,犹如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蛇矛推出,将袭来的暗器 尽数击飞。石之隼仿佛一只云鹤冲天而起,一面打出银隼箭,一面朝阵中退去。

大貂璫战马来得好快,石之隼刚掠起丈许,背后突然一凉,接着便看到弯曲 的蛇矛从自己胸前透出。

星月湖诸人尽皆变色,敖润大叫一声,「老石!」

从阵中冲出。

「秦瀚!」

萧遥逸咬牙道:「我干!这回麻烦大了!」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石之隼的深浅自己说不准,但绝不会在自己之下,没 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这死太监斩杀,问题是这个死太监怎么看都像个猛将,哪里有 一点阉人猥琐的模样?

徐永低声道:「两位少校快走!」

说着飞身出阵,「星月湖徐永!请大貂璫赐教!」

萧遥逸喝道:「徐永!你给我滚开!」

大貂璫蛇矛一退,弯曲如蛇的矛锋从石之隼背心脱出,锋刃清亮如水,没有 占上一点血迹。

徐永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长矛犹如蛟龙出水,攻向对手。那名大貂璫手中蛇 矛幻化成万千矛影,带着一股威猛无俦的气势,逼开徐永的长矛。错马而过时, 蛇矛嗡的一声挥出,犹如身后长了眼睛般袭向徐永的腰椎。

徐永虎躯一扭,间不容发之际从蛇矛锋刃间逃生。接着一记回马枪,刺向大 貂璫肩窝。

大貂璫不闪不避,枪锋入体的刹那,如中铁石,接着他一招枭蛇杀,蛇矛平 推,蛇信般分叉的锋刃截断徐永的长矛,「噗」的一声刺进他心口。

大貂璫锦服上溅出一团血花,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战马毫不停顿地朝阵中闯 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程宗扬想起同样擅长单骑破阵的侯玄和崔茂。但即 使换作星月湖的天驷和青骓,面对石之隼和徐永这样的强手,也未必能胜得如此 容易。

藏锋道人、石之隼、徐永先后战死,己方的高手只剩下小狐狸和自己这个新 晋的。程宗扬咬了咬牙,双刀一振,准备出手。萧遥逸闪身抢出,「秦贼!敢与 我一战么!」

程宗扬也不客气,闪身掠出,双刀如电,斩向秦瀚的马腹。战场相逢,生死 关头,还论什么一对一的英雄好汉行径,如果有条件,他恨不得把八骏都召来, 群殴这个死太监。

这回自己可见识了小狐狸的真功夫,他挥出形影不离的折扇,大开大合,里 面的扇骨一根根飞出,射向秦瀚的要害。大貂璫犹如猛虎下山,不管萧遥逸射来 的是什么,蛇矛一出,一律磕飞,完全是大石头压死蟹的强硬手法。

交手不过数招,萧遥逸的折扇便被打得稀烂,眼看蛇矛锁住自己喉咙,他身 体突然横飞,凌空摆出卧弹龙首箜篌的姿势,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依次按在秦 瀚的蛇矛上,化解了他的攻势。接着身体一弹,俯身捡起徐永的长矛,一招横摧 千军,眼、手、矛锋连成一线,直刺秦瀚腰腹,招术精熟。

再斗数合,萧遥逸的长矛被秦瀚劈断,他抬脚挑起一柄遗留在战场上的雁翎 刀,一招雁过千山,就如在刀法上下过数十年苦功一般。

数十招间,萧遥逸已经换了六七种兵刃,都是随捡随用,打断再换一把,那 种死缠烂打,偏又招术精妙的打法,连秦瀚也不禁皱起眉头。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年轻人要略逊一筹,他刀法虽然凌厉,但出招多少有些 不够纯熟,要应付并不难。只是他年纪轻轻,真气却充沛悠长,数十招下来,不 但没有半点衰竭,反而越战越勇。

秦瀚蛇矛朝萧遥逸刺去,中途突然回撤,用刀柄重重击在程宗扬的刀锷上。

程宗扬胸口一闷,几乎喷血,眼见着宋军大举进攻,沈传玉、敖润等人纷纷 陷入激战,只好硬着头皮硬撑下去。

蛇矛攻势忽然一缓,带出沉重的风声,程宗扬只觉双刀仿佛被一柄大铁锤反 覆捶击,每一击都令自己浑身经脉剧震,丹田气息翻滚,几乎使不力。

终于那对钢刀比自己更先崩溃,「铛啷」一声,齐齐被蛇矛震断。程宗扬双 臂几乎失去知觉,眼看着蛇矛锋锐的叉尖朝自己面门推来,一口气却怎么也回不 过来。

一条身影忽然横在身前,萧遥逸左臂攀住蛇矛,右掌一掌拍出。空气微微一 震,仿佛被他掌力吸引,狂飙般涌向那名大貂璫. 秦瀚屈指握拳,一拳击在萧遥 逸掌心。萧遥逸接连催动真气,拳掌间爆竹般发出一阵辟啪声,片刻后,萧遥逸 脸色一白,身体向后倒去。

那名大貂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萧遥逸也不客气,一口鲜血 全喷到他的华服上,顺带还朝他脸上啐了口血沫。

程宗扬终于回过气来,「哇」的吐出一口血,叫道:「小狐狸!」

秦瀚一手提着萧遥逸,蛇矛一挺,架在他颈中。萧遥逸金冠歪到一边,胸前 都是血迹,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看上去仍是牛气哄哄。

「我干你个死太监!」

萧遥逸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中的刺青,递到他的蛇矛下,叫道:「有种 朝这儿砍!」

程宗扬长提一口气,丹田传来火烧般炙热,凝聚起九阳真气。

那名猛将般的大貂璫审视着他颈中的刺青,然后道:「萧刺史?」

他声音虽然不像太监那样尖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                第三十集

内容简介:

星月湖与宋军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却有一支无比招摇的宣诏使船队浩浩荡荡 来到江州。

一群纨绔子弟出游似的来到江州,同时雪中送炭地带来可用人马。夏用和按 兵不动的意图终于显露──宋国的工匠聚集军营赶造各种攻城器械,但水泥的坚 固程度超乎预料,反倒是兽蛮士兵发挥奇效!

明知孟非卿有意栽培,程宗扬仍然拒绝在战场上立军功。对他而言,战场在 别的地方!

第一章玄骐之危

伴随着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色下的黑潮漫过战场。空喷的原 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潮分开,两军碰撞的厮杀声 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着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一向外倾斜,枪 尖反射着寒冷的月光。

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兵手臂蓦然挥直,手 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的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着青黑色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的身体如箭矢般横飞,手 中的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的一条前腿击得粉碎。

战马嘶鸣着仆倒,庞大的躯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着马匹的 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铠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

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色中飞出,狠狠斫在他的颈中,血光如匹练般飙起 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 大貂珰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瑺的锦衣人一手提着萧遥逸,一手握着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 着萧遥逸颈中的纹身。

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着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曲如蛇的矛锋上缭 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肉跳。

「萧刺史?」

大貂珰的声音略微阴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 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绔的嚣张本色,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朝大貂珰脸 上喷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珰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还 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着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 救小狐狸。

就在这时,他看到萧遥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后微微摇了摇,然后悄悄写了个 「七」字。

程宗扬的心跳险些漏了一拍。这死太监竟然是第七级归元境界的修为,整个 六朝能达到这种修为也不过数十人,大多是坐镇一方、称王称霸的猛人。星月湖 内部恐怕只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较长短,难怪死太监干掉石之隼就像砍瓜切菜一般 容易。

但程宗扬已经是骑虎难下,九阳神功一经发动,真气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刚 迈入第五级的修为还没那个本事把光球在经脉中释放。

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扬索性又凝出一颗光球。小狐狸若被死太监干掉,自 己这会儿掉头就跑也跑不过选锋营的马腿,还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扬丹田一团炽热,九阳神功凝聚的光球从腹下升起,沿手少阳经络汇入 掌心。这是他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界后第一次动用九阳神功。

九阳神功极耗真气,按照自己以前的修为,凝聚四个光球就差不多将体内真 气耗费一空,拼了老命也无法将第五颗光球凝聚成形。

但现在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就能凝聚出五颗光球,气脉运行间也出现一丝奇异 的变化,似乎每一颗光球都与自己的心念相连,不仅在体内控制自如,甚至自己 感觉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转速。

与此同时,另一种玄妙的感觉从经脉间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阳真气在经脉间 运行,带来火焚般的炙热感,比以前的热度增加十倍。

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阳真气发出,自己的经脉就炙痛难当;现在光球运行过 后,却有一种清凉气息丝丝升起,与太一经的感觉极为相似。

大貂珰并没有立即动手,他审视着萧遥逸,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说道: 「宋晋两国向来交好,值此时节,两国边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 寇。萧刺史身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责,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误入寇营, 险些误伤,还须多加小心。」

说着他放开萧遥逸,温言道:「请代秦某向萧侯问好。」

姓秦的大貂珰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遥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扬没想到死太监认出小狐狸的身份,竟然二话不说把他放了!诧异间, 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变形,仿佛空气被压缩所造成的折射,竟然是 带足真气。

程宗扬顿时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挥出。

萧遥逸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双足一落地,身体便如卧在空中一样横飞起来, 右手向后挥洒,五指如拨弦般弹出,逐一点在大貂珰的掌心。

那个猛将般的太监一掌穿过指影,「篷」的一声按在萧遥逸的肩头。

萧遥逸身体剧震,浑身骨骼都发出轻微的爆响,人在半空就狂喷一口鲜血, 身体如柳絮般飘出丈许,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扬顾不得查看小狐狸的死活,掌心蓦然涌出一团白光,狠狠击向大貂珰 的腰腹。

他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这一击的威力较之当日与苏妲己交手时强出 数倍,此时倾力使出,光团未至,大貂珰的锦服已经像被烈火烧炙般发黄。

大貂珰的手掌泛起一层淡青的光泽,五指鹰爪般一紧,抓住那颗光球,掌中 发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将那团光球消弭于无形。

大貂珰举手破去九阳真气,眼中露出一丝光芒。「王哲是你的什么人?」

程宗扬也不答话,双掌一翻,两团光球同时脱掌飞出。

「年纪轻轻,九阳神功便有三重修为。」

大貂珰挥掌击碎光球,冷冷说道:「你是韩庚,还是秋少君?」

「死太监!少废话!纳命来!」

暴喊声中,程宗扬又击出一团光球。大貂珰的鹰爪再次递出,抓向那团真气 凝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珰的手掌忽然一震,那团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许。

九阳神功虽然精妙,但他五指满蕴真气,足以击灭这一道经脉凝聚的九阳真 气,只是这光球入掌之后移出寸许却成了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点正在姆指。

以大貂珰的修为,也难以一指之力与一道经脉凝出的九阳真气硬撼;拇指一 且受创,等于废去一只手掌。这年轻人的机变和修为还在自己预计之上。

大貂珰爪形变化,中指点出,锐利的指风刺穿光球,光球应指破灭,指骨也 格的一声折断。

他用一根手指的代价化去这股九阳真气,然后抬眼道:「九阳神功四重,以 你的年纪可谓不俗。韩庚年纪比你长了许多,又传闻陨落塞外,想必你就是秋少 君了。」

「秋小子有我这么帅吗!」

程宗扬叫道:「死太监!看我的九阳神功第三十九重!」

一团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刚才的声威更加震撼。

九阳真气离掌之后,果然还能与自己心意相连,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可以操 控的距离不过尺许,饶是如此也伤了大貂挡一指。

方才看到大貂珰用肩膀硬挡徐永一矛,程宗扬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之 类的硬功夫,现在看,大貂珰只是用强横的修为强行压下伤势,不然自己也不可 能击断他一指。

大貂珰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讶色。

九阳神功终究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修习者以阳脉为引,将全身真气凝聚一 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破去这个年轻人的九阳真气看似轻松,实际上远 没这么容易。

这个年轻人此番出手,那团光球不仅没有凝聚不散,反而以肉眼难以追踪的 速度飞速扩大,这完全不是九阳神功发动的景象,但其中蕴藏的九阳真气强烈至 极,让人无可怀疑。

大貂珰右手一振,蛇矛如闪电般击出,挑中那团九阳真气。

这年轻人显露出的修为虽然超过他的年龄,终究不过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能 修炼到九阳神功第五重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破去这勉强成形的最后一击,这年 轻人体内真气耗尽,不用自己出手,也无力再战。

令他诧异的是,那年轻人的右掌又爆出一团白光,狠狠拍在自己的左掌上。

「叮」的一声,大貂珰的蛇矛挑中第一团光球,矛尖刺中一块硬物,却是一 粒小小的龙睛玉。

接着「篷」的一声巨响,他受伤的左掌与程宗扬硬拼一记,身影向后晃了一 下,织锦的衣袖如蝙蝠般飞开,露出并不粗壮却坚如铁石的手臂。

程宗扬只觉自己就像一只狂奔的犀牛,一头撞在一道钢铸的城墙上,强大的 反震力道使自己的右臂一阵剧痛。

但程宗扬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九阳真气破开大貂珰这一爪,炽热的气息侵入 他的经脉。

大貂珰身体重新挺得笔直,沉声道:「九阳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左掌击出的九阳真气看似雄浑,其实只是一小团,不过里面包裹着一 粒小小的龙睛玉。那粒龙睛玉由冯源施过术,一经激发立刻爆开。他真正的杀着 则是右掌的第六颗光球。

大貂珰不得已地仓促变招,不但没有击碎光球,反而被九阳真气侵入经脉, 结果以弱对敌,一击之下,经脉便告负伤。

虽然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秦翰却毫不在意。两军对垒讲究兵不厌诈,何况 生死相搏?

程宗扬一掌击出,体内的真气顿时耗尽。如果是平时,自己可能栽倒在地, 爬都爬不起来。但此时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死气,等于源源不绝地补充真阳,丹 田一转便多了一丝真气。

程宗扬看也不看就向后跃出,一把拽起萧遥逸朝阵中掠去。

程宗扬真阳充沛,第四级入微境时便能多凝出半颗光球,这时拼尽余力,先 以左掌勉强成形的九阳真气诱敌,接着右掌痛下杀手,终于击伤这位修为高自己 两级的大貂珰。但能不能救下小狐狸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扬没有半点把握。

提着萧遥逸刚掠出两丈,一股强大气息便从背后袭来。程宗扬头皮发麻,不 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监的蛇矛。

只一个呼吸,死太监就压下伤势再度出手,这分修为真不是盖的。

眼看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扬抱住萧遥逸的腰往地上一滚,拼着被马蹄踩中的 危险,从一匹战马腹下钻过,一边躲避大貂珰的蛇矛,一边拼命补充真气。

萧遥逸身体僵硬,口鼻气息皆无,连脉搏都已经断绝,但程宗扬知道他还没 死——自己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死气。不过若被大貂珰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狸 就变成串在一根矛上的好兄弟了。

蛇矛卷起的狂飙越来越近,眼看弯曲的矛锋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扬奋力 一掷,把萧遥逸抛到阵中;接着旋过身,「叮」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间 不容发之际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锋。

那柄匕首锋刃不过三寸长短,薄薄的刀身犹如冰玉,看起来摔到地上就会粉 碎。然而大貂珰的丈八蛇矛击在上面,连火星也未溅出分毫,就这样硬生生被一 柄薄刃挡住。

大貂珰的坐骑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闪,如雷霆般朝程宗扬击去。

那年轻人真气耗尽,已经是强弯之末。大貂珰可以放过萧侯的儿子、晋国的 江州刺史,但对贼寇,尤其是星月湖岳贼的余孽,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即使这年轻人大有可能是王哲的师弟、太乙真宗未来的掌教,自己也不会饶 他性命。

程宗扬盯着蛇矛的寒芒,手中紧紧握住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所剩无几的 真气贯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气袭入体内,使他险些大叫出来。

这柄匕首不只一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但程宗扬头一次发现这柄匕首中蕴藏如 此强烈的寒气,仿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仿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宛如被大锤砸中,骨骼欲碎。他 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一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 那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

但这位大貂珰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的死太监,自己连压 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不是死太监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珰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 匕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后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

蛇矛劲风未至,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的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仿佛被罡风撕碎般, 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

大貂珰攻势一顿,贯满真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便 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着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未 见,大貂珰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挡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 性命,今日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吗?」

孟非卿身后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着军帽,懒洋洋扇 着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粗着喉_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 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珰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宫,秦某早死于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 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珰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竖在身 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精光闪动,「大貂珰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

说着他随手扣上军帽,接着纵马跃出,玄武槊带着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珰身后 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选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 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不少兽蛮人。

一名披着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如黑熊般的鬃 毛猛然竖起。

两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 来用不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后退。

大貂珰一手执着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 微一动,像一头所向无敌的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后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 韬。

王蹈双掌贴在他背后,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饀简单说道:「性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为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 几道主脉。」

「行!」

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 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厮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 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 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

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更 好的应对方法。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于绝境之中,同时所有人都 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 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能把他 们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 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于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子被这笔巨款挑 起热血,狂吼着冲上去,硬顶住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着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 反复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潮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敬 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地 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象难度 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比割了自 己的肉还难受。

「其他人?」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着人马在后面。」

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 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 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

听到星月湖大营的主力再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后湿 漉漉的都是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 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 界却是如雷贯耳。

身为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要与一个 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拿了射柳 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的正常人最高名次就是第 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年大家 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于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他要回去 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 他踢出去当监军。等到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 十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到变成领军的武将。

从那以后,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 前后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 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 给钱。

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是 皇图天策府出身。

但对于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监。不计报酬、不 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后,下道诏书安慰一下,随便给个荣 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 集,紧接着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 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 夜行日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 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名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 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

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后,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 入战阵。

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已散架。程宗 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拼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 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日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着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如潮水般 退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黄沙分开,孟非卿的胸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 露出肌肉纠结的胸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珰珰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着;他 手执蛇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后。「多谢大貂挡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

他与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程宗扬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 也难以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拼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 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后撤。

如果金明寨的捧日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 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在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 宋军后撤,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 泥土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除了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

萧遥逸重伤不醒,崔茂接替王馆继续为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 各带一营断后,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 然后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

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要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 梦娘,虽然心下有些疑惑,敌意却已经消散许多。

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

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

第二章招摇来使

回到江州已经是四更时分。程宗扬筋疲力尽,一回去就倒头大睡,直到第二 天中午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抹绿色。由于是冬季,几盆花草都放在室内避寒。小紫案 上本来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间这盆文竹就长出丈许,柔软的嫩枝 攀住窗棂,顶端几乎触到房顶。

窗台一盆吊兰更是枝叶繁茂,枝条一节节从窗口直拖到地上,几乎占满半面 墙。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昨晚太累,结果吸收的死气变成真阳外溢,重演自 己在大草原时的一幕。

小紫软绵绵地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怎 么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

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兰一节一节的长,看起来真好玩。」

程宗扬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气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经流失,不 过反正都是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痛。

程宗扬坏笑道:「这你可吃亏了。如果你用嘴巴给我爽一下,这些真阳都是 你的,修为至少升个一大截。」

小紫笑眯眯道:「那样好麻烦。」

她拿出一根中空的银针,「只要把它从你的下面插进去,刺进丹田,一下子 就能把真阳吸干净。要不要试一下?」

看着尖锐的针头,程宗扬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头,你 也太毒辣了吧!」

说着程宗扬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压到身下。小紫却没有躲闪,而是低叫 一声,声音里充满柔媚的韵致,一边故意抬起娇躯在他身上摩擦。

虽然隔着衣物,程宗扬还是一下子呆住,被她的媚态勾引得险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扬发愣的时候,小紫咯咯一笑,从他身下钻出。「大笨瓜,醒了就赶 紧练功吧,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会儿走火入 魔,还要用你的小嘴拽火。」

「好啊。记得叫我啊。」

小紫笑着晃了晃银针,然后掩门出去。

程宗扬悻悻盘起腿,用了一个时辰把残余的死气炼成真元。昨晚真阳外溢也 不是没有好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两手的虎口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受伤的 痕迹。

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真气丝丝缠楼散入经脉。程宗扬发现,这次真气耗尽 之后,气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许多。

转化完最后一缕死气,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试着将真气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从匕首中涌出,流入经脉。那种感觉与真气相似,仿佛匕首中蕴藏 惊人的力量,但流过经脉之后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似乎自己缺少什么,无法吸 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扬盘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这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对敌,但从没 感受到这股寒意;难道是修为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够感应?匕首里的寒意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说到底,自己对珊瑚铁并没有多少。

在建康时,自己虽然买了不少书,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像这种声名 显赫却极少有人知道用处的东西,也许一些大宗门的典籍里才有记载。

程宗扬脑中一亮:说到典籍,自己身边也有啊。他扬声道:「卓贱人!」

房门微微一响,进来的却是梦娘。程宗扬有些奇怪,「卓贱人?」

梦娘摇了摇头,然后道:「主人说,老爷如果有事就让奴婢过来。」

「死丫头又搞什么鬼主意?」

程宗扬收起珊瑚匕首,一边打量梦娘几眼。自己吸收过死气之后需要发泄一 下,可死丫头叫梦娘过来干嘛?

程宗扬朝梦娘招了招手。梦娘顺从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边。程宗扬盘膝坐 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襟领间伸进去,握住她胸前那团丰腻饱满的 美肉。

梦娘就像平常一样安静地任他抚摸。

程宗扬心里叹口气: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儿却是看得吃不得,想起来就憋闷得 慌。

程宗扬打起精神:「死丫头让你过来做什么?」

梦娘道:「主人说,请你去看看一个叫小狐狸的人。如果你摸阿梦的身子, 就对你说:小狐狸快死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什么!」

程宗扬如风般的冲进大帐,只见孟非卿、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 诸人都在,一个个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却没看到萧遥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 整整齐齐铺在地上。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狐狸!」

一把揭开被子,下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的心头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下。

谢艺死时,自己也在旁边,但自己与萧遥逸相处那么久,交情的深厚还要超 过当日与谢艺的交往。

小狐狸就这么被死太监一掌打死,连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程宗扬顿 时有种折断手足的痛楚。

「谁叫我?」

帐后的帷幕一动,萧遥逸从里面出来。

程宗扬的眼珠险些掉在地上。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就那么光着屁 股露着鸟,一脸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程宗扬鼻中的酸意还没退去,禁不住笑骂道:「干!你这个死狐狸,我还以 为你死了!」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让人安生。我大冬天脱这么干净的挨扎,以为很轻松 啊?」

萧遥逸虽然在笑,脸色的苍白却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然后 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

然后黑着脸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是肾经受创,憋不住尿吗?」

萧遥逸嘀咕着趴好,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

侯玄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敛息凝神,双手轮番捻过银针,将真气一 缕缕渡过去。

萧遥逸趴在被褥上,嘴巴还不闲着。

「死太监本来就没想要我死,不过他下手真狠,直接把我的修为清了。我干 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练二十多年,很简单吗!他还不如一掌拍死我。」

卢景翻了翻白眼:「他若是拍死你,江州之围也解了。」

萧遥逸叫嚣道:「我送他两个蛋,他也没这个种!」

崔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来的路上,程宗扬已经想明白了。一是萧侯,二是江州刺史的头衔救了小狐 狸的命。他身为晋国官员,宋军越境剿匪,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晋国的地方官剿了。

何况萧遥逸还是世家出身,有名的兰陵萧氏,看样子秦翰与萧侯也有些交情。

如果宋国官军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装聋作哑也只能在朝野的压力下出兵,与 宋军对阵。这么看,姓秦的死太监也是心思缜密的人。

侯玄的额头冒出丝丝白气,一盏茶时间之后,他松开手,一缕指风点在萧遥 逸脑后。

萧遥逸精神一振,苍白的脸孔浮现血色,手脚的力气一恢复,立刻想爬起来。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着!」

萧遥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开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 一颗药丸塞到他口里,「含着!」

萧遥逸呜呜囔囔地说道:「咽了不就得了,还含着……」

孟非卿沉着脸道:「含着是让你少说两句!」

萧遥逸哼叽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得了……」

「秦翰虽然没有伤他性命,这一掌却让他八脉齐断,丹田也受了重创。」

孟非卿道:「这金针续命一共一百零八针,我们六人联手施展一遍,大概能 维持一个月。」

程宗扬皱起眉。「意思是下个月还要给小狐狸扎这么多针?」

孟非卿点了点头……侯玄只行针一盏茶工夫,此时额头已微微见汗,看起来 比他单骑破阵还耗精力。王韬第一个出手救治,这会儿脸色发青,盘膝坐在一旁 闭目调息。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针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错。」

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针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好在我们 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联手,这点修为还损耗得起。」

「这死太监!也太狠了吧!」

秦翰这一掌虽然没有要小狐狸的命,可不但废掉星月湖八骏之一,还把其他 六人都牵制住。

要护住萧遥逸不变成废人就必须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强敌环伺,众人修为不 进反退,又被困在江州,迟早被一网打尽。

「这样不妥!」

程宗扬道:「不用打,咱们就耗死了。死狐狸,你先塞住耳朵。」

萧遥逸咬着药丸,含含糊糊道:「干嘛?」

程宗扬也不跟他废话,抓住他脑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后抬起头。「小狐狸 这伤有没有得治?」

众人神情凝重,都没有做声。

程宗扬出主意道:「光明观堂擅长医术,能不能请他们看看?」

六人同时摇头。「绝不能让光明观堂的贱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诸人对光明观堂的戒心根深蒂固,况且萧遥逸身为第八骏玄骐的事一 直没有曝光,诸人谨慎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认识一个人,虽然和岳帅有些过节,但 和我还有点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说鸿羽殇侯?」

程宗扬还没开口,卢景就说道:「不妥。」

斯明信阴沉着脸默不做声,此时开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赤阳圣果?」

侯玄道:「还是我去,我的修为多少比你强一点吧。」

卢景怪眼一翻。「你能离得了江州吗?还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阵我去过一趟,比你们熟,我去最合适。」

王韬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赤阳圣果据说长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惧 火焰,还是我去。」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太泉古阵?」

孟非卿道:「小狐狸丹田受创,一般药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为。光 明观堂和黑魔海的殇侯,我们都信不过,但要为他续脉复元也不是没有法子。据 说太泉古阵有一种赤阳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复真元。我们去碰碰运气。」

程宗扬立刻举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阵,大伙儿说说那东西长什 么样子,我顺路把它采了。」

侯玄皱起眉头。「你要去太泉古阵?」

「是师帅的遗命,要我去太泉古阵一趟,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

王哲要自己把九阳神功修到六阳再去太泉古阵,现在自己已经是第五级坐照 的修为,虽然第六阳凝出的光球小了一点,好歹也算一个。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 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进境这么快吧。

程宗扬提出由自己前往太泉古阵,一向行事决断的孟非卿却没有做声。

沉默中,萧遥逸叫道:「喂,诸位老大!还得多久啊?天气很冷,我这么光 着屁股,很容易着凉啊。」

侯玄道:「再等两分钟。督脉接通就行了。」

萧遥逸瞧瞧众人,「喂,你们别蒙我啊,我刚才听到你们几个在说太泉古阵 ——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程宗扬道:「跟你有个屁关系,好好养你的伤吧。」

萧遥逸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盘膝坐起身,认真道:「我虽然被死太监打了一 掌,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们八个谁都少不了。如果 人手不足导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阳圣果也没有半点用处。孟上校,我建议:江州 解围之后再讨论此事。」

侯玄道:「金针续命最多护你半年。」

萧遥逸嘻笑道:「我能撑半年,外面的宋军能撑两个月吗?」

孟非卿道:「就这样定了。先解围再论。」

臧修大步进来:「报告!城北传讯,有船只沿江过来,要求入城。看旗号是 建康来的官船。」

「朝廷有诏书?」

萧遥逸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江州城的西门是水门,两座水泥堡垒像巨兽一样守着近十丈宽的水路,城门 是两道数丈高的铁栅栏。

宋军没有水师,这些天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江州同样也没有水师,但隔 江相望的?州却有晋国最精锐的水军。因此宋军围城月余,始终没有试图截断江 州的水路。

一艘三层的楼船驰入城门,后面还跟着几艘中型船舶。楼船的桅杆上悬着晋 国的旗号,众人在码头上就能听到船上的丝竹鼓乐。

程宗扬与萧遥逸相视苦笑,晋国贵族奢靡享乐的作风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窝反贼,占了江州没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现在 背靠着晋国的大树,面子工夫不得不做。

算起来,星月湖众人只有萧遥逸和程宗扬能见得光,这会儿再不情愿,也只 能一脸毕恭毕敬地在码头恭候。

船只靠上码头,接着放下一具镶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扬看得直咧嘴:这是哪 家少爷当了宣诏使?连梯子都搞这么华丽。

船上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程宗扬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朗笑, 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船头,招手道:「小侯爷!程兄!别来无恙!」

萧遥逸穿着厚厚的貂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玩世不恭。

「我以为是谁呢,摆这么大架势,差点一个头就磕下去了。我若真磕了,你 们这一船人还不得挨个给我和程兄还礼?」

张少煌笑骂道:「哥儿几个千里迢迢来看你,你这小子就没好话!」

程宗扬也笑道:「我刚才看见石胖子了,这会儿又躲哪儿了?」

「这儿!这儿!」

石超被几名美婢扶着,气喘吁吁地从船楼下来,远远就拱手作揖:「程兄!

小侯爷!可有日子没见了!「

说话间,船中又出来一群贵公子,为首的便是谢无奕和桓歆,接着是庾彬、 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地出来,正是当日在鹰愁峪结义的世 家子弟。

程宗扬啼笑皆非。一边兵危战凶,宋军随时可能攻城;一边是晋国这些涂脂 抹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美婢环绕、香囊随身,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一群豪门恶少 来出游的。

张少煌亲热地搂住萧遥逸的肩膀。

「萧哥儿!你不在建康,这个年都过得没滋没味。这不,我们几个一商量, 都来江州找你热闹了。」

桓歆道:「张侯爷,在建康你可说得嘴响:」小侯爷不辞而别,根本没把我 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顿不可' ,怎么见面就这么热络?

张少煌道:「热络归热络,该削还是得削!阮哥儿!把带的酒都搬下来!看 我今晚怎么淹死他!」

萧遥逸道:「十个金铢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张少煌道:「鼻子够灵啊。玉泉酿!我带了一百来坛!喝完正好过了正月, 哥儿几个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风。」

石超扯住程宗扬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这几个月你不在,金钱豹我都 没心思去。」

程宗扬佯怒道:「好你个石胖子,除了金钱豹,我就没别的能耐是吧?」

石超连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程哥,你千万别见怪!」

程宗扬大笑道:「你去金钱豹还记着我,这交情还不够深?行了石胖子,这 船是你的吧?」

「对对对。因为要走远路,不敢用湖船,」

石超讪讪道:「这船到底简陋了些。」

「这还简陋?你们石家干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说话间,船上有人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抬眼看去,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刀!你怎么来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个舷梯都得半炷香的工夫,吴战威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索性 从船上跃下,嚷道:「程头儿!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啊!」

程宗扬当胸擂了吴战威一拳。「嫂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像个当爹的吗?」

吴战威龇牙咧嘴地说道:「程头儿,你手上力气见长啊!祁老四、彪子、老 吴都出来了,就我一个人守着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说了,生孩子是女人 的事,我一个老爷儿们守着也没用,左右还有得等,就把我打发出来。头儿,你 放心,建康那边有云三爷,误不了事。」

程宗扬手边正缺人,吴战威赶来正解了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说,我 先打发这些爷。」

「成!」

吴战威道:「后面有艘船是云三爷指名给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码头上一片热闹,一群世家子弟说笑斗嘴,周围几十名婢女服侍,还有上百 名奴仆如流水般从船上搬下各种物品,再往后几艘大船都是各家的护卫,一个个 背弓佩刀、架鹰走马,奔忙得不亦乐乎。

这群纨绔若让城里的军士、佣兵看见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扬让人立即打开几 间关门的客栈,给众人安排落脚的地方。

打扫客栈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一帮世家公子都在码头上喝风,程宗扬干 脆让人去知会兰姑一声,把水香楼包下来给众人接风。

正一件一件交代事情,忽然一个声音委屈地说道:「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后,眼眶微红,似乎要 哭出来一样。

程宗扬一拍额头。「雁儿!你怎么来了!」

「吴执事要来见公子,奴婢求了柳姐才一道来的……」

她说的吴执事就是吴战威。自己手边几个得力人,祁远是当仁不让的管家, 其余几个都给了执事的名头,出去也有些身份。

眼看小丫头眼泪要掉下来,程宗扬连忙道:「别哭!紫姑娘也在,我让人带 你回家里去。」

说着他压低声音,「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乖乖在家等着,今晚老爷要收 用你!」

果然,雁儿破涕为笑,红着脸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栈。

程宗扬在肚子里叹口气。像雁儿这样美貌的少女,换到自己的时代起码有几 十个人打破头在追。可在这里,出身寒门的美貌女子,最好的归宿不过是进到大 户人家当个妾婢。若是嫁到寒门,她们的美貌带来的往往不是幸运,而是灾难。

「程兄!」

张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扬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程宗扬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围着萧遥逸说笑打屁,稍微移了两步,低笑道: 「张侯来江州不会是找小侯爷喝酒吧?」

张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会真是奉诏来的吧?」

「的确是奉诏,要不哪来的官旗?」

张少煌道:「不过是路过江州。」

「你是去?州见萧侯?」

「不是。」

张少煌缓缓道:「临安。」

程宗扬一怔,「不是吧?」

张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给我派了个任务,让我出使宋国。我一想,去宋国 肯定会路过江州,于是跟大伙说了,弟兄们一听都吵着要来。这下连从没出过建 康的石胖子都跟来了。」

「王茂弘让你出使临安是有什么事吗?」

张少煌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日是宋国的千秋节,王丞相派 我去给宋主贺寿,别的什么都没说。」

「五月二十日?还有足足五个月,用得着这么早走吗?」

「可不是嘛。」

张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个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扬笑道:「难怪带这么多护卫,这一路现在可不大太平。你们几家合起 来,怕有千余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当私兵来用,就是死了,别人也管不着。听张少煌的这 番话,看来对江州的局势十分清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还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态度。

「王丞相、谢太傅他们都没什么话要对小侯爷说的吗?」

「还用他说吗?说出来就麻烦了。我们来江州只是兄弟间来往,谁能挑出个 ' 不' 字?」

不多时传来消息,水香楼和客栈已经安排停当。程宗扬与一帮人笑闹着离开 码头,赶往水香楼。

兰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谢无奕熟络地过去拥住兰姑,在她脸上 香了一口,笑道:「我说这些天没见到兰姑,原来也来了江州。」

兰姑在建康的时间不长,与这些世家子弟却厮混熟了,来的这些倒有一大半 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笑着推了谢无奕一记,引众人入内。

楼内已经安排席面,虽然不及建康丰盛,但也别具风味。张少煌吩咐把带来 的酒摆上,一行人便入席欢饮起来。

萧遥逸刚才还像半个死人一样,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不管谁敬酒都来者不拒, 又换了大觥与众人对饮,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程宗扬看了都觉得不安,趁着斟酒的工夫低声道:「怎么样?不如你装醉, 我替你挡了吧。」

萧遥逸低笑道:「死不了。」

说着他举起酒觞,「张侯爷!我敬你一杯!」

张少煌等人根本看不出萧遥逸的异样,当即举觞饮尽,换来一片喝彩声。

程宗扬让人把萧五叫来,起身道:「各位兄弟远来是客,小弟忝为半个东道 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谢兄,请!」

谢无奕当日被泉玉姬打掉两颗门牙,这会儿还没镶上,照样谈笑自若、举止 洒脱,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名士派头。

谢无奕先与程宗扬对饮一杯,然后才笑道:「咱们来江州,萧哥儿是东道主 没错,小子你怎么也变了半个东道主?」

兰姑在他怀中笑道:「谢爷不知,这水香楼可是程爷的产业。」

谢无奕大笑道:「难怪!难怪!我自罚一杯!」

说暮斟了酒,爽快地一口饮干。

桓歆叫道:「程兄!咱们饮一个!」

程宗扬有心替小狐狸挡酒,当下酒到杯干,与诸人一一饮过。

众人数个月没有与萧遥逸聚过,兴致极高,五斤一坛的玉泉酿不多时便饮了 四、五坛,众人多少有些酒意。

萧遥逸接的酒有一半都由程宗扬挡了,另外一半由萧五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 喝了大半,因此虽然受了伤,还能撑得住。

他摇着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没什么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猎物都掉 了膘,射猎也没什么意思。算来还是张侯爷带的玉泉酿不错,这几天咱们把它喝 完得了。张侯爷,来一杯?」

张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萧哥儿,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 不用瞒我们。这会儿城外还有十万宋军吧?」

萧遥逸笑嘻嘻道:「真让你猜着了。」

桓歆道:「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说,就江州这破城,说不定早就被踩 平了,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

说着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宋军来我们晋国撒野也不吱声。这次 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手段!」

程宗扬仔细看去。张少煌多半心里有数,石超纯粹来凑热闹的。桓歆等人则 是在建康横行惯了,一向好勇斗狠,这次来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想 建功立业。

至于谢无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业,只不过把打仗看得和射猎差不多, 左右是带着家仆来江州玩一趟,死几个人也无所谓。

总之,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视打仗如儿戏。

这些公子爷虽然派不上用场,他们带来的护卫、部曲却是雪中送炭。

星月湖与宋军连番恶战,虽然打的都是胜仗,但杀敌一万、自伤八千,算上 受伤暂时不能重上战场的,星月湖大营减员将近一半。

加上昨晚与选锋营的一场遭遇战,五百多名雇佣兵出城,回城的不到百人。

宋军一旦大举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捉襟见肘。多了这一千五百人,守住 城池的希望大了一分。

「今天不谈打仗的事!兄弟们先喝个痛快!」

萧遥逸持杯长吟道:「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说得好!」

众人欢呼痛饮,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论起豪饮之辈,萧遥逸、张少煌等人都比不上阮家兄弟。两人喝到酣处,索 性让人取来铜盆,将酒倒入盆中,埋头痛饮。

虽然玉泉酿算不上烈酒,但这种喝法还是让程宗扬看得咂舌,不知道云家大 小姐云丹琉跟他们比,谁比较厉害?

石超酒量不宏,被桓歆扯着耳朵硬灌几觥便喝得眼花耳热。谢无奕去了冠巾, 披头散发,张着腿箕坐席间;兰姑偎在他怀中,拿口含了酒,嘴对嘴地喂他喝。

另外几名世家子弟各自抱着美婢和水香楼的妓女粉头,调笑取乐。

水香楼的娼妓平常都是与佣兵作生意,论起歌舞丝竹远不及建康的名妓,有 人怂恿道:「石胖子!让你的家妓来唱一曲。」

石超道:「正好我新……新得了几件衣裳,让……让程哥看看!」

说着他醉醺醺摆了摆手。

石超身后四名穿着狐裘的美貌姬妾款款走到席间,皓腕轻舒,分开狐裘,然 后各自从衣间伸出一条美腿。

厅中的歌舞停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几名美姬的腿上。

那四名美姬的大腿白晰圆润,丰秾合度,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腿。但奇特的是, 她们腿上都裹着一层浅白色的织物。

那织物轻薄透明,紧紧贴着肌肤,整条美腿愈发光滑细腻,就像艺术品一样 精美绝伦。此时微微抬起,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更显得修长如玉,看得人 眼花缭乱。

程宗扬还没开口就有人叫道:「霓龙丝衣!石胖子,你从哪儿买来的?」

「这就是霓龙丝衣?传言十个金铢一双的?」

「果然是巧夺天工!」

「十个金铢也未必能买得到!」

谢无奕放开兰姑,打量着那几名美姬,「如今建康顶尖的名妓,哪个没有一 件霓龙丝衣就不敢称红牌!石胖子,难得你一买就是四双。」

在场的男人啧啧赞叹,女人则露出嫉羡的眼神。石超大觉脸上有光,掩饰不 住地流露出几分得意。「我花重金才买了这么几双。去,让大伙儿看仔细些!」

程宗扬禁不住想大笑,他一眼便看出这是自家织的霓龙丝袜。

没想到数个月不见,柳翠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双机子竟然卖出十个金 铢的高价还供不应求。

他笑嘻嘻地朝兰姑看了一眼;从青楼名妓入手,打下霓龙丝衣的名头,多半 是她的主意。

几名美姬裸着美腿俏生生走过来,让在座的公子观赏她们穿着霓龙丝衣的美 态。那些丝袜又薄又透,充满弹性的菲薄细丝紧贴着肉体,光洁无比,将肌肤的 白嫩和腿部柔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黄嬷嬷的指点下,成品的霓龙丝袜更加精美,如果不是腿后那条细细的袜 线,几乎与自己带来的丝袜一模一样。

石超沾沾自喜地说道:「程哥,还看得过去吧?花了我足足一百金铢。」

程宗扬笑骂道:「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你真是有钱没处花了。」

「这样的好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萧遥逸也啧啧称奇,笑道:「石胖子,给小爷也买一双,穿过的我可不要!」

石超立刻苦起脸来:「小侯爷,这霓龙丝是雌龙出水时的霓霞所化,本来就 没有多少,我好不容易买了这几双,再买可得碰运气。」

程宗扬捅了捅萧遥逸,「你买这干嘛?」

萧遥逸低声道:「月姑娘腿那么长,穿上这种霓龙丝衣是不是很好看?」

程宗扬唇角抽搐一下。让月霜穿丝袜?真是个好主意。

虽然觉得石胖子花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的举动豪奢得过分,但能为自家东西 做广告,程宗扬也不含糊,接口道:「一百金铢一双,给我也订一件!」

桓歆道:「程哥儿好豪情!一百金铢足够买个美姬了。石胖子,给我也来一 双!」

四名石府姬妾的丝袜美腿令众人大开眼界,众人情绪愈发高涨。有几个人向 石超打听在哪儿买到霓龙丝衣,一番酒喝下来,石超已经喝得面红耳赤。

忽然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阮家的老二阮宣子喝得大醉,扯着桓歆要和他拼酒。

桓歆道:「石胖子号称酒量第一,你找他去!」

阮宣子拽住石超:「胖子!我……我跟你拼酒!」

张少煌在旁边起哄,拿了两只大航勘满:「一人一杯!喝不完算输!」

阮宣子叫道:「好!胖子!我跟你喝!」

桓歆道:「干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赌个彩头!石胖子,你若输了就把身边的 美姬送给阮老二,成不成!」

石超道:「我……我输了……不能再喝了……」

「真没用!哥哥帮你一把!」

桓歆捏住石超的鼻子,把酒灌到他嘴里。阮宣子虽然站都站不稳,但捧起大 觥像酒虫一样一口气喝完,然后「光」的扔在案上。

这边石超「哇」的一口吐出来,桓歆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歪到一边。

桓歆大笑着扯住石超身边的一名美姬推到阮宣子怀里。阮宣子喝得烂醉,一 见到美姬的霓龙丝衣却性欲勃发,抱着她一双美腿贴在脸上。

那美婢惊叫着拽自己的主人,石超却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名恶少嘻笑着将那美姬按在席间,阮宣子拿出一只玉盏,将里面细砂般的 药物和着冷酒服了,然后敞开衣服压在美姬的背上,周围一群人连声叫好。

萧遥逸微笑道:「五石散。阮老二一会儿干完还要裸奔行散。」

「这就是五石散?怎么看着像春药似的?」

萧遥逸大笑道:「正是!看吧,那几个也该服散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阮家兄弟一喝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倒不是欺负石胖 子,他们自家的姬妾拿出来宴客也是常事。

在他们眼中,这些婢女和工具差不多,干了就干了,石超不见得真会介意。

何况豪饮、服散都是这些世家子弟的风雅事。

萧遥逸与几个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说笑。

程宗扬看了看,谢无奕正搂着楼里一个粉头亲热,兰姑则和柳介之缠绵,于 是向萧五使个眼色,让他照看好萧遥逸,自己悄悄起身去了楼下的一个房间。

第三章意外收获

吴战威正在房内等候,见到程宗扬立刻站起来。「程头儿。」

程宗扬喝口茶水压下酒意,然后拂衣坐下。「先说船上的货物。」

吴战威道:「云氏的船上都是弓箭和盾牌。清单上一共有盾八百张,弓两百 张,箭矢两万枝,都是上好的点钢箭。因为都是违禁的兵器,怕路上被查到,才 随着这批船一同运来。」

程宗扬听得极认真。「龙鳞盾?」

吴战威道:「没错,是龙鳞盾,一共做出来不到九百张。龙雕弓数量更少, 云三爷让都送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八百张龙鳞盾、两百龙雕弓,数量虽然不多,但对星月湖 大营的军士来说犹如猛虎添翼,即使面对宋军的神臂弓也有一搏之力。

张少煌等人的笑闹嘈杂声不断传来,吴战威道:「我这次还带了一万金铢。」

「一万金铢?你不会把家底都带来了吧?」

在建康时,自己与萧遥逸合演连环计,从苏妲己手里敲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 款,但当初买秦淮河畔的土地,从云家借了两万金铢,算来一直都是负债经营。

「帐上的事我说不清楚,」

吴战威嘿嘿一乐,从怀里摸出一卷册子,「我婆娘抄了份帐本,让我捎来。」

还是柳翠烟细心。程宗扬接过帐本,大致浏览一下。

家中的开销并不大,除了临江楼盖房子和盛银织坊工匠的工钱,其他没有多 少开支。

当初的三个作坊,铜器坊转给云家,石灰坊的水泥本来是摇钱树,但由于江 州战事,城防用量极大,并没有多少可以贩卖。

「一百多件霓龙丝衣就卖了两千金铢?」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数额,程宗扬还是大吃一惊,半晌才道: 「嫂子比我还黑啊!」

「可不是嘛!一枚金铢两贯铜铢呢,足够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偏偏有人 肯买。」

吴战威纳闷地说道:「那东西挡不得寒,又遮不住羞,穿着除了光溜一点儿, 有啥好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吴大刀,是嫂子穿给你看了吧?」

吴战威的黑脸顿时一红,吭哧几声道:「我就是看个新鲜……」

程宗扬大笑道:「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嫂子这叫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吴战威抓了抓脑袋,「我觉得不穿也怪好看的……」

程宗扬又是一阵大笑。

吴战威忽然一拍脑袋。「我婆娘还让我带了一些,都是刚作出来的样品,说 不敢多卖,只是放些货出去打打名头,等公子回去再商量。」

「好,先收着,顶多两、三个月我就回去。」

程宗扬继续看着帐本,「珍宝阁三千金铢?珍宝阁已经开张了吗?」

「云三爷替我们找处门面,又拉关系做了几笔生意。咱们带的湖珠是抢手货, 加上狗头金,一共换三千金铢。」

殇侯的货物里,单是狗头金就有几百两,换成金铢也不算多,但下一笔收入 让程宗扬莫名其妙。「还有五千金铢是怎么回事?」

「这是拉链的分成,」

吴战威道:「云家和晴州做了一笔大生意,临走时云三爷送来的。」

「不是吧?云三哥一笔生意就挣了五万多金铢?」

程宗扬与云苍峰约定,把拉链坊转让给云氏,自己只留一成股份。云家这笔 拉链生意竟然有五万金铢的利润,实在是太奸商了一点。

记得自己当初与云苍峰约定,拉链每尺收购价最多才三十铜铢。云家卖往晴 州的拉链水靠,一套就卖一百银铢。

即使用足三尺,拉链的成本仍不到一枚银铢,再加上水靠的皮料成本也不到 十枚银铢,翻手卖出十倍的价钱等于是坐地收钱。没想到自己这几门生意里,居 然是拉链生意最好。

「云三爷给的是一成的收入。」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云老哥够意思。」

一成收入和一成利润之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按每套水靠一百银铢的价格算, 这笔交易一共是一万套拉链水靠,这样大的手笔,八成是晴州的水师采购。

吴战威道:「我和云三爷聊过,拉链的成本比原来设想的高得多,主要是废 品太多。做出一批链牙最多有一半可用,其他都得回炉重炼。一来二去,成本就 上去了。」

这就是手工生产的弊端。拉链工艺虽然简单,但对精度要求极高,一颗链牙 误差过大,整条拉链都无法使用。

难怪自己当时看到石之隼拿水靠就感觉有些别扭,那些拉链比自己当初设想 的要大得多,看来还是工艺精度不好解决。

程宗扬收起帐本。「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交给你。」

吴战威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有我的事!程头儿,你尽管吩咐。」

程宗扬道:「我要组建一个直属营,定额是三百人。我已经通知会之,让彪 子也赶回来,到时候你们两个搭伙把直属营建起来。你先挑人,尽量要年轻的可 塑之材。宁愿招不够,也不能滥选。」

听到与易彪搭档办事,又是打打杀杀的老本行,吴战威顿时兴奋起来,拍着 胸膛道:「是不是汉子、带不带种,我吴大刀一眼就能看出来!」

「打仗和江湖厮杀不是一回事。明天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你跟他们好好学学。」

程宗扬站起来,边走边道:「我先说说明天要见的几个人吧。臧修、杜元胜、 苏骁,这几个是星月湖大营的,以前跟着岳帅混过。另外还有敖润是雇佣兵的队 长……」

自己的一团包括原来的一营、六营,以及还未组建的直属营,一共需要九个 连长。

原本自己心里已经先定下吴战威、易彪和吴三桂做自己直属营的指挥官。

但一营的赵誉、徐永先后战死,现在手里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上尉连长,还缺 了三个,看来只有慢慢选拔了。

客栈亮着灯火,一名少女踮着脚尖在阶上张望,远远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禁 脸上一红,飞也似地逃到店内。

程宗扬的目力比她强得多,早就看到雁儿在门前张望。那种少女的娇态让他 心里升起一丝暖意。

雁儿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下意识一直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归 宿。就像柳翠烟与吴战威、莺儿与小魏,雁儿完全应该找一个能真心疼她、爱她 的。

雁儿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像丽娘虽然丽色惊人,可干过之后可以放到一边, 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负什么责任。

雁儿还是一朵含苞未放的鲜花,值得让一个男人去倾心爱护,自己却不可能 在雁儿身上耗上太多心思。

可这次见面,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虽然不能给雁儿太多,但雁儿企求的也不多。

只要能和自己亲近一些,她就会很开心。

想通这一点,程宗扬把自己的负罪感扔到一边;至少雁儿跟着自己不会比跟 着石超更差。

程宗扬把吴战威带来的包裹一丢,理直气壮地对小紫说道:「我要给雁儿开 苞!」

雁儿的玉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咦?大笨瓜,你怎么开窍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用圣哲一样的口气道:「因为世间旷男怨女太多了,我个 人之力虽然微薄,但能消灭一个就消灭一个吧。」

小紫用指尖刮着脸羞他。「程头儿,你好无耻哦。」

「明明是开心的事,为什么那些旷男怨女不结合起来主动去做?」

程宗扬握起拳头,「这只能说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远远不够。无谓的戒 心和恐惧阻碍人类追求幸福的脚步!」

一番胡言乱语引得小紫直笑,程宗扬涎着脸道:「死丫头,要不我把你的苞 也开了吧。」

小紫娇声道:「雪雪,咬他!」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闪开,戒备地看着四周,防着那条小妖狗窜出来。

小紫发出一串如银铃般的笑声。「大笨瓜。」

程宗扬道:「那条死狗没带来吧?」

雁儿道:「一直在岛上。前些日子有些没精神,这些天才好了些。」

程宗扬悻悻道:「迟早把那死狗宰了炖汤!」

小紫皱了皱鼻子。

程宗扬忽然怪叫一声,抱起满脸飞红的雁儿跳到榻上。「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怨女空怀春!我念得对不对?「

雁儿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软的娇躯伏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拉起梦娘道:「我们走,不要理他。」

程宗扬轻轻抬起雁儿的下巴,充满爱怜地看着她柔美的娇靥。

雁儿是石超用一斛珍珠换来的,即使在美姬如云的金谷石家也堪称出众。她 过完年才满十六岁,生得雪肤花貌、眉枝如画,是典型的美人胚子。这会儿两人 耳鬓厮磨,嗅着她身上的处子幽香,说自己不动心是假的。

程宗扬在她鼻尖点了点,笑道:「芝娘还好吧?」

「还好……」

「那个天竺阿姨?」

「也好。」

「鹂儿?」

「易叔叔离了建康,她牵挂得紧……」

程宗扬笑道:「你呢?牵挂我吗?」

雁儿眼眶微微红了,不言声地点点头。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们谣传说我只喜欢年纪大的,今晚我就让你看看我 喜欢哪一种的……哇,小丫头,发育得不错嘛!」

「公子……」

雁儿低叫一声,随即咬住红唇,娇躯微微发烫,鼻息变得急促起来。

程宗扬抬手弹出一缕指风,帐角的玉钩一荡,绯红的纱帷垂落下来。他将雁 儿抱在怀中,然后坏坏一笑,低头吻住她的小嘴。

雁儿的唇瓣又软又暖,带着一股甜美的气息。她像羊羔一样顺从地躺在主人 怀中,让主人一件件解下她的羔裘、罗衫、贴身的小衣和抹胸……

外面的灯花微微爆了一下,帐中的少女玉体横陈,身无寸缕地躺在锦被间。

雁儿的身段仍有少女的稚嫩,一双玉乳小巧莹润,乳头带着草莓般的红色。

她的腰肢纤细,一双玉腿白嫩光洁,眉眼间羞涩而欣喜的神情让程宗扬心头 微动,想起最适合她的装束;看来要让梦娘绘些衣物的图样,送到建康的织坊了。

程宗扬的手掌贴在她光洁的胴体上,轻柔地抚摸她如花瓣娇嫩的肌肤。

雁儿的脸色越来越红,眼波也越来越湿润。程宗扬暖热的手掌朝她腿缝间移 去,忽然雁儿娇躯一颤,轻声道:「公子,请等一下……」

雁儿从衣衫间拿出一块白绫在身下摊好,将每一道褶皱都小心抚平,然后抬 起眼,露出一个羞怯而温柔的笑容。

「是紫姑娘教你的吗?」

雁儿摇了摇头,「是芝姐告诉我的。」

「芝娘怎么说的?」

「她说,雁儿第一次落红染在帕子上,公子会更疼雁儿……」

「是吗?」

雁儿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园子里的姐姐被主人开苞的时候,都没留过帕 子……主人用过就随便给了别人……」

石胖子家的金谷园给雁儿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 己身上。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们去宴客的。」

雁儿带着一丝轻微的泣声道:「公子……」

说着她主动张开双腿。

一处美妙的秘境出现在自己眼前。少女雪白的双腿微微张开,绽露出腹下花 蕾般鲜嫩的玉户。

雁儿纤软的小手伸到股间,微颤着将自己的秘处分开,露出自己完璧的标志。

雁儿几乎能感觉到主人的呼吸在自己下体拂过的触感,热热的,仿佛透入心 底。

程宗扬抬起头,微笑道:「会有一点痛。」

雁儿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害怕即将到来的痛楚。

只要主人在自己身边,她就不用害怕自己会像礼物一样被送给别人,不用害 怕因为一点小错而被鞭笞,甚至丧命。

她闻到主人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感觉到主人结实而有力的肌肉,甜蜜与羞 怯混杂的情感满满充塞在心头,她充满希冀地等待即将来临的一刻……

忽然,帐内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她抬起眼,只见主人脸色凝重,像野狼一 样昂着头,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不好!」

程宗扬猛然跳起,「宋军攻城!」

这时雁儿才看到远处溅起一点火星,接着一团绚丽的烟花在窗外的夜空中盛 开。

第四章夜半强攻

江州城寂静的夜色顷刻间变得凝重,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四野,无数军 士、战马在残月下的平原上聚集,一面又一面的军旗出现在视野中。

定川寨一战,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战死,宋军遭受重创。在程宗扬的 估计中,宋军最快也要两天之后,整顿遇袭的残兵才会做出反应。

没想到只隔了一个白天,宋军就兵临城下,甚至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便连夜 攻城。

一名星月湖军士如流星般掠上城楼,在五步外落下,然后跨前一步,抬手敬 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北门出现两个军,旗号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赵珣、 王达!携带巢车和攻城云梯!」

「报告!东侧三个军,旗号是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曹琮、郭志高、张节!」

「报告!有一队宋军绕往西门,全部是备弩轻骑,旗号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 使范全!」

军情不断传来,加上正面捧日军右厢足足四个军的兵力,宋军第一轮攻击就 投入全部四个厢总共十个军、两万余人的部队。

孟非卿军服笔挺,将他衬得如同战神。程宗扬立在他的旁边,后面是直属营 的郭盛、雪隼佣兵团的敖润,还有吴战威。

宋军攻城信号发出的一刻钟内,城中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雇佣兵、民夫已经 全部动员起来。

江州城小,加上西侧的水门在内,只有三座城门。

宋军派往西门的只有一个军的轻骑,没有准备舟具,出动的又是任福手下伤 亡最惨重的龙卫左厢军残部,只会以袭扰为主,试图阻截水路,可以忽略不计, 真正的攻势应该在其余三处。

宋军主营金明寨在江州城南,南门首当其冲,位置最为重要,防卫也最为森 严,单是堡垒就有六座。此时由孟非卿率领直属营亲自坐镇、程宗扬的一营为辅 助,另外还有三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

在最初的估计中,宋军抵达江州就会立即攻城,星月湖制订的计划是除西门 外,每面部署一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其余是预备队休整待命。

但宋军迟迟不出兵攻城,星月湖连续出击,多有损失,两千名雇佣兵只剩下 一千两、三百人,布置下来已经捉襟见肘。

此时侯玄带领直属营守北门,斯明信带领二营守东面城墙,卢景的三营紧盯 西侧的宋军游骑。能够调动的预备队还剩下崔茂、王韬以及原属萧遥逸的六营, 雇佣兵更是全部上城,五千名民夫只留一千名随时调动。

惨烈的江州攻城战在这一刻拉开序幕。宋军调集了全部的神臂弓手,在南门 外排成一道长达里许的狙击线,专门射杀六座堡垒和城墙上的守军。

神臂弓特有的弦声在空气中不住振动,几乎一有人露头就要面临数十枝劲矢 的射击。射程超过三百步的神臂弓轻易压制住敌寇的袭扰,大批尖脊的轿韫车会 集起。来,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小房子漫过平原,距离江州城墙越来越近;再往后 是无数推着云梯的宋军士卒。

江州城初时紧张的喧闹,此时却沉静下来。为了避开神臂弓的威胁,城上没 有举火,所有人都隐身在黑暗中。残月凄清的银辉下,那些用水泥构造的悬楼犹 如巨大的蜂巢,在城墙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与城外六座堡垒交相呼应。

与此相反,宋军丝毫没有隐藏行动的意图,声势全开,连串火把一直延伸到 十余里外,仿佛两条翻滚的火龙,从金明、定川两寨源源不断地涌来。

程宗扬虽然参加过几次万人级别的大战,但都是星月湖大营谋定后动,将宋 军分割歼灭,算起来除了三川口与刘平交手那次,只有好水川一战时,督粮官耿 傅的临时指挥才让自己真正见识到宋军的战阵。然而此时面前却是十万人级别的 巨型攻城战阵,让程宗扬大开眼界。

原野上战旗林立,无数军士以军、营、都为单位,组成整齐的作战阵形向江 州逼近,最前方是数百辆轿韫车。

相比于上次试探性的进攻,这次宋军使用的轘酝车规模更大,车体也更为坚 固,长度超过一丈五尺,宽度则收窄为四尺,只能容纳一个人在前方全力凿击城 墙。

车顶的尖脊更加高耸,能够承受更强劲的冲击力,车轮全部改为内置,避免 再像上一次一样被敌寇击中而失去行动能力。车身全部被牛皮覆盖,外面仍旧涂 抹厚厚的泥浆用来防火。

再往后是近百架云梯。宋军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单纯的梯子,它们和辖韫车相 似,具备车厢和木轮,由军士推动前进。宋军的工匠用粗大的树干做成底厢,折 叠式的梯身经过计算,伸长后的高度正好为四丈,正能攀上江州的城头。梯身顶 端装有铁制的卡钩,用来扣紧城堞。

紧邻着云梯的是十架巨大巢车,高度甚至超过江州城墙,庞大的车身需要数 百人才能推动。这些本来用以望远的巢车也被改良成进攻武器,顶端不是普通的 吊蓝,而是包裹着数层牛皮的革厢。里面是宋军挑选出来的神射手,清一色配备 神臂弓,居高临下对城墙进行攻击。

以巢车为中心,数以千计的步卒结成坚阵,缓缓开向战场。他们衣甲鲜明, 体格雄壮,各自佩备刀枪弓盾,显示出宋国禁军的精锐。

阵列后方是五个营的神臂弓手,各阵之间有来自捧日军的骑兵纵横游弋,将 整个攻城队伍连结成一个完整的巨型战阵。

程宗扬把黄铜望远镜递给孟非卿。

「最前面就有四个军,后面还有军队不断赶来。不过后面几个军没有带武器, 都是空手推着大车,不知道搞什么鬼。」

孟非卿道:「你认为宋军会怎么打?」

「轒辒车是吸引火力的。要攻击轒辒车就要和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不攻击的 话,轒辒车靠近城墙就会开始挖城。哦,还有两辆冲车用来攻城门的。嘿嘿,我 说刚才没看到呢,他们绕那么大一个弯是不敢从堡垒中间过吧。」

「还有?」

「真正的主力应该还是巢车和云梯。用巢车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用云梯攀爬。

干,单云梯就有一百架,这也太多了吧?「

整座江州城呈长方形,南北略长,有两千步,折合三千尺;东西长一千七百 步,合两千五百尺,共五里的长度。

星月湖虽然在城南投入两个营,但还要防守城外的六座堡垒,城墙上只有四 个连,差不多每个班要防守六十尺的长度,合四十步——星月湖大营的军事长度 仍以步为单位,看来岳鸟人再猛,以一人之力也很难改变传统的度量衡。

星月湖大营防守的指挥系统仍然是连、排、班体系,每个班防守四十步、每 个排防守一百二十步。城南的悬楼同样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是 防守的最前线,也是排级指挥中心。

宋军在定川寨守军惨败之后,仅隔一个白天就连夜大举攻城,星月湖大营损 失的兵力根本来不及补充。虽然投入两个营,但真正出自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不足 七成。

程宗扬估算一下,每个班大约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数量的雇佣兵,另外还有二 十名受过简单军事训练的民夫,差不多正好能手拉手把城墙站满。这样的防守密 度绝不算大,但已经是星月湖大营能够长期防守的极限。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时靠上城墙,平均每四名星月湖军士、三名雇佣兵和十名 民夫就要应付一架。而且还要面临城下神射营和巢车上望楼的威胁,压力不可谓 不大。如果北门和东城有同样数量的攻城队伍,这个晚上就难熬得很了。

最前面几辆轒辒车已经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毫无阻碍地越过堡垒。车内的军 士喊着号子,用力推动尖脊木车,一点一点逼近城墙。

夜色下的江州城墙一片寂静,没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宋军几乎有 种面对空城的错觉。

「捧日军右厢第一军第三营!」

一名宋军指挥官大喝道:「攻城!」

轒辒车陡然加速,周围的军士拼命推动车辆,越过最后几十步致命的射击区 域,冲向江州城墙。

忽然城上一声锐响,城墙仿佛凭空长高尺许,接着无数巨木从天而降,砸向 下方的轒辒车。

轒辒车内的宋军只能听到头顶传来沉重的风声,接着车辆猛然震动起来。

一根根长达丈许、径逾数尺的檑木从城墙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样镶着尺 许长的铁刺,几乎一沾住轘辊车便钩住木制的车体。

巨大的冲击力有些将_轻车掀到一边,有些则将车顶的尖脊整个掀掉,接着 无数巨石如同雨点般飞落,将一辆辆失去防护力的轒辒车彻底砸毁。

惨叫声、痛呼声接连响起,石木碎屑纷飞,鲜血如蛇一样在泥土流淌着。终 于,有几辆轘酝车抵挡住滚石檑木的攻击,紧紧贴住城墙,车内的宋军推开正面 的护板,挥舞鹤嘴锄开始凿击。

江州城墙只在顶部的城堞用了水泥,底部仍是内部夯土、外部砌砖的传统建 造方法。一名宋军大汉用锄尖对着砖缝猛凿,三边都已经松动之后,他把锄尖勾 进砖缝用力一掏,将一块城砖整个掏出来,在城墙表面留下一个缺口。

他丢下锄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面的同伴立刻挤过来,拿起他的鹤嘴锄 快速挖掘周围的砖块,将缺口扩大。

头顶传来一个尖锐的呼啸声,接着轰然一声巨响,连巨石也未能撼动的车体 猛然碎裂。那大汉背后的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碾碎,鲜血 溅满车厢。

城头「辄辄」声响,一个沾满血肉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颗石球足有半 人大小,上面镶满尺许长的利刺;石球顶端的铁链长达四丈,一直延伸到悬楼下 方的洞口内。

十几座悬楼轮番挥出巨型石球,将附近的轒辒车逐一砸毁。几名幸存的宋军 试图攻击悬楼,却被洞口内飞出的箭矢射杀。

与此同时,攻城的云梯也开至城下。几名壮汉抢步上前,抡锤钉下木楔,固 定梯厢。接着折叠的梯身一节节升起,十余名宋军身披坚甲,蜷着身体伏在云梯 顶端,逐渐逼近城头。

就在这时,两侧相隔六十步的悬楼同时飞出箭矢,即使在夜间也准确地击中 目标,将云梯上无法行动的宋军逐一射杀。

宋军冒着雨点般的飞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江州城墙,云梯一架接一架升 起,用数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势。

巨大的巢车在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革厢内的射手举起神臂 弓,试图压制悬楼的敌寇,却发现敌寇用石料把正面的射孔堵上,从两侧贴着城 墙的方向攻击攀城的宋军。

随着宋军逼近城墙,后方掩护的神臂弓停止射击。被调到一营增援的杜元胜 一声令下,来自晴州的雇佣兵和民夫一起举起架在城头的抓枪,牢牢抵住一架刚 搭上城墙的云梯。

接着一名星月湖军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啸而出,没有理会梯上的宋军,而是 将云梯顶端数根横木劈开。几名宋军立足不稳,从云梯上跌下,顶端被劈开的云 梯也随即报废。

一名营指挥使拔刀喝道:「为刘将军报仇!捧日军兄弟们!此战有死无退!

杀!「

「杀!杀!」

远处另一名指挥官大喝道:「登城灭贼!在此一战!杀!」

「杀!杀!杀!」

更远的地方,戴着重盔的宋军指挥官不断下令,宋军的狂吼连成一片,云梯 接连升起。

星月湖大营已经先后与三支宋军交过手,石元孙的捧日军右厢却是生力军, 在城下困坐月余,看着同袍连番失利,这些宋军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攻城战在两翼同时爆发,残存的辖轻车仍在凿挖城墙,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 架升起,宋军犹如无数蚂蚁,奋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星月湖军士、来自各团的 雇佣兵也不甘示弱,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搏杀。

一座顶部作成厢型的云梯朝城墙上方升去,厚厚的车厢抵御两侧悬楼的弓矢。

厢内的宋军分成两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护,后面的军士则举起一杆两丈多 长的拐突枪,合力攻击城头的对手。

守城一方的星月湖军士当先冲向宋军,雇佣兵和民夫也随之迎上去。

程宗扬热血沸腾,悬在腰侧的双刀似乎在鞘中鸣叫,但自己身边几十步范围 内没有一名宋军。一般攻城战,争夺的焦点无疑是城门附近。

相对于城墙,城门的结构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门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击。

但宋军争先恐后的攀援城墙,远远避开城门和城前六座堡垒的范围。

程宗扬正疑惑间,夜空中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数十团火球从宋军阵地后 方飞出,在天际划过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线,飞向江州的城楼。

「投石机!」

程宗扬心里一沉。刚才看到那些轘辊车、云梯和巢车时,他就有所怀疑,攻 城器械大都是消耗性的用品,要不被敌人砸毁烧坏,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后自己 扔掉,基本上只要结实、能动就是好的。但这批木制的器械却精致得多,结构严 密,制作精良,单是那些木轮就不是普通军士能做出来。

从时间推算,秦桧提到的工匠营根本不可能从筠州赶到金明寨,并且有时间 做出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和投石机。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夏用和征调的工匠并非仅仅筠州看到的那一支——宋军 正从各地调集人员,铁了心要打下江州!

投石机第一轮投掷只是校正落点,一半的火球没有飞至城墙就轰然坠落,还 有一些则从城墙上越过,飞入城内。

城中的街头早已摆好盛满水的大缸,民夫们提桶执盆,不等火势蔓延就将那 些扎满易燃物的火球扑灭。

只有一颗火球准确地飞向城楼,耀目的火焰仿佛撕裂长空,在夜空中留下一 道火红的伤痕。

对付这种充满毁灭性的武器,只有一个字:躲。至于砸坏什么东西全看老天 爷的心情。但有人不是这样想的。

正当旁边吴战威、敖润脸上变色,程宗扬准备闪避的时候,孟非卿手臂一伸, 拿住城头的抓枪。

抓枪是守城专用的枪械,仅枪锋就有两尺长,锋刃两侧装有锋利的倒钩,枪 柄更是长达两丈五尺。

这种武器由于过于沉重,一般都是架在城堞处,靠几人合力来攻击攀城而上 的敌军。孟非卿却一把举起抓枪,凌空刺中火球。

轰然一声巨响,飞溅的火焰迸出丈许方圆,裹在燃烧物中间的巨石被贯满真 气的枪锋击碎,只差了尺许,没有飞上城头,而是贴着城墙坠落下去。

城上欢声雷动,飞溅的火焰中,孟非卿持枪而立,犹如战神。

吴战威呼了口气,然后挑起拇指。「好汉子!我吴大刀服了!」

程宗扬小声道:「我早就服了。咱们孟老大活生生的天下第一猛。这么猛的 男人,娶个女人我都觉得亏得慌……」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望着城下,长声道:「夏用和!你麾下雄兵十 万,可苷人敢与我孟非卿一战!」

惊雷般的吼声远远传开,城下数万的军士动作都为之一滞。

孟非卿一枪击碎投石机抛来的火球,这时又公然索战,声震四野,守城方气 势大振,攻城的宋军阵列却传出一阵波动,不少人抬头朝城上望去,想亲眼看看 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长什么模样。

距离江州两里之外的一处缓坡聚集数十名宋军将领。这个距离已经远得无法 看清城上的战事,但还有些将领瑞瑞不安,因为这个距离仍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内。

江州究竟有没有八牛弩,谁也不敢断定,但没有人肯冒这个险,毕竟他们对 八牛弩的威力最为。

铁骊孟非卿的名头,不少人都听过,此时亲眼目睹这名悼匪的骁勇身手,众 将的脸上都有些难看。

夏用和如夜枭般的眼睛从众将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摇了摇马鞭。

「老了,叫不动了。擂鼓吧。」

主帅没有点将出阵,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李宪在旁看得清楚,心下暗叹:若 是任福魔下的王圭等诸将还在,与贼寇还有一搏之力。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 寨接连三败,良将尽殁,对贼寇的叫阵只能装聋作哑了。

身前的人影轻轻咳嗽一声,李宪连忙躬下腰,低声道:「秦帅有何吩咐?」

秦翰仍然锦衣华服,被孟非卿击碎的紫貂玉瑺换了一副新的。他没有和众将 一样乘马,而是用了一张交椅,斜身靠在上面,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若不是知道 他的底细,任谁都看不出这个不起眼的太监是宋国战功最为悼着的猛将。

「不能折了士气。」

秦翰随手指了一名亲兵,淡淡道:「不求必胜,打出威风。」

那名小校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朝江州城驰去。

夏用和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好一个少年俊才!」

秦翰喧宾夺主,众将的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会儿主帅发话,众将才参差不齐 地说道:「秦帅豪勇!」

「强将手下无弱兵,哈哈……」

秦翰低低咳了两声,胸脯传来嘶哑的声音。李宪的目光落在这位大貂瑺的背 影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敬畏。

他虽然是宫内的红人,受的宠信比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太监高出 百倍,但这会儿站在秦翰身后,他没有半点不服气。

他知道秦翰征战多年从无怨言,但历经大小百余战,身上负伤数十处,全靠 功法强行压下伤势。万一他哪天倒下……

李宪低声道:「秦帅要用些茶水吗?」

秦翰摆了摆手,「不用了。」

李宪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拉起锦幛,替他遮挡风寒。

连绵的鼓声滚滚传来,令人血行加速,宋军斗志越发高亢。堡垒上的贼寇被 神臂弓压制,一直没有动作。伴着激越的战鼓声,宋军攻势越来越猛烈。

城外六座呈「品」字形排列的堡垒始终没有动作,而宋军也有意避开这几座 孤悬在城外,又十分难缠的水泥堡垒,把它们交给后方的投石机。

战火沿着城墙迅速蔓延,校准过的投石机落点越来越准确。重达数百斤的巨 石带着火光飞向江州城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火光四溅。

程宗扬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水泥加固过的城堞在投石机的重击下一无所动, 显示远超过砖石结构的坚固性。城前的六座堡垒更是固若金汤,任由巨石重击仍 牢不可摧。

轰然一声巨响,一团火球落在程宗扬面前的城堞上,然后弹开。用油布和稻 草捆扎的燃烧物迸碎开来,在冰凉的水泥面上徒劳地熊熊燃烧片刻,化为灰烬。

程宗扬捂住口鼻,避开燃烧物发出的浓烟。敖润不等表面变冷就伸手去摸城 堞,一边怪叫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跟抹了泥浆一样,可比石头还结实!」

「老土了吧!」

吴战威内行地说道:「这叫水泥!这东西我见得多了,结实得要命,拿锤都 砸不动!我们程头儿在建康就是用这东西盖楼,里外一根木头都不用!」

「真的假的?」

敖润摸着水泥城堞道:「老程,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真是砸不动?」

「你别听吴大刀吹那么神。」

程宗扬道:「真要砸也能砸开,只不过费点力气。投石机一个是力道差点, 另一个准头不行,要对着一个城堞砸上十几次还差不多。再则这些石头本来硬度 就不够,再包层东西,砸上更没用了。」

敖润啧啧赞叹几声:「这东西哪儿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想知道?到我这儿来吧。」

程宗扬乘机挖角,笑眯眯道:「给你加一倍的工钱,怎么样?」

「那可不成。」

敖润大摇其头,「我们雪隼团还有这么多弟兄。石团长不在了,我老敖怎么 也得把弟兄们活着带回去。」

火球击中城堞的刹那,秦翰坐直身体,一丝震惊的眼神在他精光内敛的虎目 中一闪而逝。

夏用和花白的胡须在寒风微微抖动,良久吐出两个字:「坚城!」

秦翰抬起手指,身后阴影中的一个庞大身影跨前一步,浓烈的猛兽气息令周 围的将领都不禁屏住呼吸。

秦翰竟然用兽蛮人作为亲卫,诸将佩服之余,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

难怪选锋营只能当边军;换成禁军,让这些兽类拱卫都城成何体统?不过看 到大貂档出手,众人不免有些期盼。对付星月湖那些悍匪,选锋营的兽蛮人倒是 合适。

秦翰只是动动手指,吩咐道:「搬张椅子来。」

兽蛮武士拿起一张交椅放在主帅身侧。

秦翰点了点椅子,「坐。」

夏用和也不客气,踩着一名亲兵的背脊翻身下马,坐在椅中,然后摘下头盔 放在一边,有些疲倦地说道:「歇歇也好。这场仗有得打了。」

李宪身为监军,在夏用和面前也是有座位的,但不好与秦翰平起平坐,在后 面道:「不料江州城如此坚固,巨石重击之下,仍岿然不动。」

主帅落座,诸将也不好骑在马上,高出主帅一头,纷纷下马环立在侧。石元 孙道:「石炮打上去,连个角都没崩掉,江州城怎么修的?」

李宪回头道:「张亢,你知道吗?」

张亢只是个都头,最末一等的低级武官,周围的亲兵也比他职位高些,一直 在后面没有开口。听到李宪询问才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道:「听说用的是江州水 泥。」

「水泥?什么东西?」

「末职不知其详。」

诸将低声交谈,嗡险声响成一片,谁也不知道江州水泥是什么东西。但江州 城墙的坚固,众人都是亲眼看到的。

紧接着张亢又爆出一句:「末职听说,江州城外的十座堡垒都是用江州水泥, 在半个月之间全部建成。」

众人又是一阵大哗。

江州城外这十座大头钉子一样的堡垒,让诸将都头痛无比;那些堡垒比城墙 还高出丈许,覆盖范围更是超过四百步,几乎占了整条城墙四分之一,又呈「品」

字形向前突出一百余步。

攻不下、困不住,就像卡在攻城一方喉_里的钉子,令人无计可施,没想到 居然是半个月之中造出来的。

如果不是城中的贼寇兵力不足,在江州城周围建上百余座堡垒,只怕大家连 城墙边都摸不到。

投石机掷出的火球忽然停止,远远看到一匹白马如流星般驰过连绵的战阵。

江州没有护城河,那名小校放开坐骑,全速驰到城下扬声道:「选锋营秉义 郎!宗泽!前来讨教!」

宋军一阵骚动。宋国武官一共分五十二阶,李宪的景福殿使就是第五阶的高 级武官,而秉义郎在五十二阶中只排倒数第七,是不折不扣的小官。

城上众人神情冷漠,宋军派出这个小卒子分明是自知必输,一个小卒败了就 败了,若能在孟非卿手下撑过几个回合,就足够自傲。

敖润叫道:「一个小卒也配和我们孟团长叫阵?先过我雪隼佣兵团敖润这关 再说!」

吴战威倒没那么多心思:「宰你这小鸡还用得着孟帅?先试试我的大刀!」

程宗扬却一把夺过望远镜,像着火一样猛扑过来朝城下望去。「干!这么年 轻!」

这位宗泽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瞧他的年纪,真正的岳鹏举八成还没出生 呢。

宗泽策骑朝城墙奔来,距离城墙还有数步,忽然一拨马头,接着飞身跃起。

空鞍的战马紧贴着城墙驰开,与此同时,宗泽抬脚往城上一蹬,笔直升起丈 许,然后挥出长枪,枪尖在城上一点,又跃起两丈。

为了避免下方出现射击死角,城墙通常都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下缓上陡的倾 斜式样。宗泽虽然利用墙体的斜面,但过人的身手仍赢得一片喝彩声。

孟非卿让开丈许一片空地,然后反手握住天龙霸戟。程宗扬见猎心喜,两眼 放光地叫道:「孟老大!这一场我来!」

终于见到一个自己听说过的历史名人,程宗扬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

能亲自与宗泽交手,甚至亲手打败这个北宋最后一位名将,实在是莫大的诱 惑。更进一步,如果能擒下宗泽再收归己用,自己的直属营就多了一个栋梁之才。

于是宗泽跃城头,看到的不是孟非卿,而是一名笑嘻嘻的年轻人。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

那年轻人像只偷吃鸡的狐狸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宗将军,我跟你打个赌, 如果你输了就当我的手下,怎么样?」

宗泽皱起眉头:「疯子?」

程宗扬努力收起笑容,板起脸道:「对未来的主公客气一点!」

真是个疯子。宗泽也不废话,长枪一挺,一记千里燎原,枪势犹如烈火朝程 宗扬的面门袭去,准备先逼开这个疯子,再与后面的贼酋交手。

那疯子双臂一张,手中蓦然多了一对钢刀,刚才还疯疯颠颠的样子刹那间消 失不见,整个人如同一头突然张开铁翼的猛虎,扑向宗泽的枪锋。

宗泽这一枪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谁知枪至中途就被年轻人钢刀后发先至地 截住。宗泽双臂一震,枪锋如中铁石。

那人的双刀接连进击,一刀劈中枪锋,随即扭过腰身,另一刀侧向攻来,用 刀背砍向枪身。宗泽见这人疯疯颠颠,满口不知所云,看着不太正常,刀法却是 凶狠犀利。前刀余力未衰,后刀又至,如果被刀背砍中,只怕数招之下长枪就会 脱手。

宗泽沉肘侧身,枪尾蓦然翻出,挑中刀背,向后退了半步。虽然化解对手的 招术,自己的攻势也被硬生生逼回来。

程宗扬心下大定。宗泽虽然是未来的名将,但现在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 枪法应变虽然不错,修为却比自己差了一截。

程宗扬抖擞精神,一手「五虎断门刀」犹如猛虎出山,使得淋漓尽致。宗泽 的长枪失了先机,不出数招就被逼落下风,枪圈越来越小。

程宗扬的双刀狂攻猛进却没有痛下杀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磕飞他的长枪, 把这支刚刚崭露头角的潜力股拿到手中。

宗泽越打越是心惊。那人刀法凶猛,一双眼睛却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 目光中充满贪婪神色,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只差没在额头刻上「你是我盘里的 菜」这几个字;那种变态的欲望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毛骨悚然。

宗泽的枪法忽然一变,放开守势,全用进手,不顾生死地以攻对攻。他打定 主意,纵然玉石俱焚也不能被这疯子生擒。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自己用过几次,被别人用出来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程 宗扬被逼得手忙脚乱,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阵脚。

吴战威和敖润都紧握着刀柄,一看苗头不对就准备出手。孟非卿却松开天龙 霸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态从容。

他的眼力比吴战威和敖润高出何只一筹,这个小将使出搏命的招数仍奈何不 得程宗扬,胜负已无悬念。

意外的是短短两个月之间,这小子修为竟然大进。看来他只是外表懒散,背 地里还是下了不少苦功。

果然,宗泽的强攻被程宗扬一一破开,双刀威势越来越足。转眼十余招,宗 泽已被逼到城堞处。

程宗扬的双刀洒下重重刀网将长枪困住,片刻后身形倏然一闪,抢到宗泽身 侧,一刀格开他的长枪,顺势刀柄回落敲向他的胸口。

宗泽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单刀砍入枪网,将宗泽长枪逼到外围,刀柄一落 便能封住他的穴道。自己费尽力气才等到这个机会,不由得心花怒放。

刀柄落下,正中宗泽的胸口。宗泽撞在城堞上,喉头一甜,几乎吐血。他咬 牙将鲜血咽下,只听那人意气风发地大笑道:「宗泽!不想以后大呼' 渡河' 而 死就跟着我!往后自然有你的好处!哈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绝,就看到那小子身体一仰,竟然从四丈多高的城墙上一头栽 下去。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别人王霸之气一出,小弟争相拜服;自己倒好,这小子?

可自杀都不愿落到自己的手里——我有那么衰吗?

程宗扬半身探出城堞外,伸手去夺宗泽的长枪,忽然间身体猛然仰起向后一 翻。

一片白光紧贴着程宗扬的口鼻飞起,却是一柄磨盘大的巨斧。如果不是孟非 卿在晴州对他的苦心训练,这一斧足够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宗泽落下的同时,一只兽爪抓住他的皮甲消去跌势,抖手扔到城下。宗泽虽 然摔个结实,性命却是无忧。

接着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城墙下升起,它鼻孔微缩,吻部凸出,一双非人的巨 眼凶光四射,脸部如野兽般的皮毛上带着豹纹,一侧的耳朵上挂着手指粗的铜环。

它张开大口,嗥叫着跃上城头,带着利爪的双足重重落下,在水泥上留下几 道爪痕,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那兽蛮武士比程宗扬足足高出两个头,粗壮的躯干上包着厚厚皮甲,中间嵌 着一枚脸盆大小的青铜护心镜,身上遍布野兽般的鬃毛,只在头脸上带着豹状的 斑纹,就像一只起立行走的猛兽。

吴战威大喝一声,攻向兽蛮武士的右臂。他的大刀是在建康重新打的,比以 前的更厚、更重,但兽蛮武士抡起大斧,一斧就将吴战威震退两步。

敖润翻腕摘下铁弓,利箭脱弦而出。兽蛮武士咆哮一声,长箭射中它的肩甲, 却没有穿透皮革。

「都退开!」

程宗扬满心想收下宗泽当小弟,结果费了半天力气,煮熟的鸭子却在眼皮底 下飞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提刀恶狠狠叫道:「好一头大牲口!敢抢我的小弟! 有名字吗!」

兽蛮武士的胸腔中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咆哮道:「豹子头!」 ----------               第五章单兵来袭

程宗扬一边揉着酸麻的手臂,一边丝丝吸着凉气。吴战威和敖润一个瞪大眼 睛,一个张大嘴巴,半晌吴战威才道:「程头儿,你啥时候变这么强了?」

敖润也道:「老程,你吃啥玩意了?这修为一日千里啊!」

兽蛮武士如小山般的身体伏在城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躯干下散着一片青 铜护心镜的碎片。

刚才一番恶战,程宗扬的双刀几乎被兽蛮武士的重斧砍成麻花。他弃刀用掌, 一连六掌将兽蛮武士的护心镜拍得粉碎,硬把这个豹子头生生打倒。

程宗扬也不轻松,这兽蛮武士天赋异禀,自己出掌时用上九阳神功,就是一 头野猪也能打趴,这厮居然只断了一根肋骨!

幸好兽蛮人的身体结构和人类差不太多,自己用手法封了他几处大穴,如果 只拼力气,不一定能斗得过它。

这么丑恶的家伙居然叫豹子头,跟它一比,武二那糙爷都帅得掉渣了。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一边吩咐道:「把它锁起来,弄个笼子,别让它逃了!」

他好奇的是兽蛮人为什么会听从秦翰的命令?如果秦翰再有几个营的兽蛮武 士,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敖润应了一声,叫来几名雇佣兵,把兽蛮武士连它的大斧一并拖下城去。

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然后扬声道:「程少校连克两敌!我星月湖!不 败!」

远近城墙上的星月湖军士连声应道:「不败!不败!」

夏用和与秦翰交换一个眼神。

「星月湖八骏何时多了一个姓程的?」

秦翰与他交过手,折断的指骨仍然没有痊愈,对那个年轻人记忆犹新,开口 道:「这贼寇修为尚可。」

李宪道:「莫非是只闻其号、不见其人的玄骐?」

夏用和思索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想必就是他了。」

众将恍然大悟。难怪选锋营两次挑战都输了个干净,只可惜离得太远,城上 又没有灯火,无法看清八骏中最神秘的玄骐真面目如何。

宋军挑战失利,但一个秉义郎孤身登城,又从贼酋手中脱身,士气并没有受 到多少影响。

刚才沉寂的投石机再次发威,数百团火球接连飞去,将城楼和堡垒砸成一片 火海。但火光不久即灭,水泥抹过的城堞仍然坚不可摧。

过量投掷的投石机在重负下开始损坏,攻势渐缓。不久之后,最后一团火球 投出,投石机突然沉寂下来。

程宗扬恢复一些力气。「八成是冲车过来了。」

冲车以冲撞城门而得名,最大特征就是车上巨大的攻城槌。普通冲车都是固 定结构,依靠人力推动车身去撞击城门。宋军的冲车则是悬挂式,不仅省力,撞 击速度也比固定式快出数倍。程宗扬愈发肯定宋营调集大批工匠参战,战争还将 延续下去。

从三川口开始,星月湖大营在劣势下屡次主动出击,就是想打痛宋军,迫使 宋军撤兵。

可是宋国不屈不挠,在军费飙升的状况下仍然不惜增加兵力,这让程宗扬大 感头痛。毕竟宋军耗得起,星月湖大营可耗不起。

「程少校!」

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萧五带着云家刚送到的弓、盾赶来。程宗扬一边让人交 接弓盾,一边道:「那些少爷呢?」

萧五道:「听到动静都要来,就是服了散,来不了那么快,这会儿正在整顿 人马,顺便解解酒。有萧少校在,出不了乱子。」

「乱子倒不怕,只要他们别伤着就行。」

程宗扬拿起一张龙雕弓,「老敖!瞧瞧这个!」

敖润已经有龙鳞盾,看到龙雕弓顿时眼睛发亮,一把抄起来展臂拉开,接着 怪叫道:「这是什么弓!」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这弓有些邪门啊,拉着不沉,劲道却不小。」

旁边伸出一只手却是孟非卿,他径直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枝,接着松开手 指将二百步外一名拔刀督战的指挥使射杀。

「好弓!三石的弓却有四石的力道!」

这些龙雕弓都是程宗扬订制的,大都是两石左右,只有几张是三石的强弓。

弓身的力道一般都是在弓弦上悬挂秤砣,根据弓弦拉满的负重进行计算。平 常人用的大都是一石弓,能开两石弓的都是好汉。

龙雕弓射出的力道比别的弓高出三成,三石弓能射出四石弓的力道,而且龙 筋耐用,不用频繁换弦,射程和准度更加稳定,因此张少煌才把他那张一石半的 龙雕弓视若珍宝。

敖润拿着龙雕弓爱不释手,程宗扬一笑:「给你了。」

敖润大喜过望,「啥都不说了!看我的吧!」

孟非卿屈指弹了弹龙鳞盾。「好东西!有了这个,跟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也不 怕;具体怎么分,你看着办。」

「行!」

程宗扬也不推让,先拿出一百套弓盾让人分送给堡垒上的守军,其他按各城 兵力分发下去,保证一线战斗的每个连都有十张龙雕弓和五十面龙鳞盾。

「不错。」

孟非卿等他有板有眼地吩咐完,说道:「下面由你来指挥。」

程宗扬叫道:「不是吧!老大!」

孟非卿挑起浓眉。「不敢吗?」

「干!我是说守城的活儿大家都挺熟,用不着谁来指挥,我看这会儿就守得 挺好。」

「守得再好也是各自为战。如何补住缺口、振作士气都要看你了。」

「老大,你还真信得过我!」

程宗扬一把夺过令旗,先问道:「那两辆冲车呢?」

敖润道:「已经到了城下。」

「好!放它进来!」

最前面一辆冲车绕开堡垒,首先进入江州城门高大的门洞。冲车附近一个都 的步卒一直举盾防护,等头顶有穹顶防护,立刻放下盾牌一涌而入,抽刀奋力劈 砍城门。

城门一般都是木制,最多在外面包上一层铁皮。出乎他们的意料,江州的城 门竟然是石制的,钢刀砍在上面火星四溅,效果远不如鹤嘴锄之类的工具来得实 在。

「让开!让开!」

后面传来一阵叫声。沉重的冲车推入门洞,一路洒下满地泥浆。这辆冲车高 达丈许,用铁链悬着一根重逾数千斤的攻城槌。

众人喊着口号拉起攻城槌,然后用力朝城门撞去,巨大的冲击声几乎让整座 城墙都为之震动。

等另一辆冲车也进入门洞,程宗扬朝孟非卿看去。孟非卿抱着肩膀,一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

程宗扬叹口气:「如果他们知道城门其实是一道足足五尺厚的水泥墙,不知 道会不会哭死……老敖!关门打狗!」

敖润抡起刀,用刀背往脚边的一根木桩上一敲。木桩歪到一边,卡在桩上的 铁链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向面前一道尺许宽的裂缝中滑去。

「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内厚达尺许、高及两丈的水泥门闸坠落下去,几名 幸运的宋军正好站在门闹下方,当场被碰得尸骨无存。更多不幸的宋军则被困在 门洞内,进退不得。

「石头的!又是石头的!」

后面的宋军叫道:「江州这鬼地方,连石头都这么古怪!」

后面一辆冲车的都头立刻下令将冲车后移,攻击门闸,但敌寇的动作更快。

一道炽热的液体顺着门闸泼下,不小心沾到的宋军顿时发出惨叫。「滚油!

是滚油!「

「不用怕!」

都头大声道:「这是城门!贼寇不敢放火!」

话音刚落,一道火光便从头顶的缝隙射入,顷刻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门洞 就变成一片火海。

一般的城门最怕火攻,用来投放门闸的缝隙通常是用来灌水,防止攻城方用 火烧毁门洞。但江州的城门除了水泥还是水泥,一根木料都没有。>程宗扬并没 有灌入太多的油,攻城战刚刚开始,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他只是让人用水泥板压 住门闸的缝隙,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钟表,「三分钟之后打开。」

吴战威瞧着钟表的秒针走了一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是不是太 急了?」

「现在门洞里面是密封空间,火势一起,空气中的氧立刻就会耗光。三分钟 已经很保守了。我估计在高温密封情况下,一分钟半差不多就够了。」

门洞内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巨石般浑然一体的门闹不时传来闷响,似乎里面 的宋军正拼命想撞开一条生路。

城外的宋军试图救援被困的同伴,但里面的惨叫声很快沉寂下来。接着那道 门闸在铁链的带动下升起,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尸臭使门外的宋军险些崩溃。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刚才还衣甲鲜明的禁军精锐已经无一幸存。数百具面目 全非的尸体在门闹处挤成一堆,似乎所有人临死前都冲向这条唯一的生路。

两辆冲车这时才开始燃烧,因为缺氧而被抑制的火焰一团团升起,将巨大的 车身包裹在熊熊烈火中,刺目的景象连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揉了揉跳动的额角,然后一挥令旗。一根带着骨哨的鸣镝呼啸着飞向 天际,六座堡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现身,箭矢如雨点般朝宋军的背后射去。

连张少煌那种纨绔子弟都能用龙雕弓百发百中,这六十张龙雕弓落在星月湖 军士手中,更是发挥出几乎堪比神臂弓的巨大威力。

冲车在城门内燃烧,被火焰照亮的宋军成为最好的靶子。神臂弓虽然还在攻 击堡垒,但星月湖军士全部聚集在堡垒背面,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连目标都没有 的利箭。

短短一炷香之后,城门前方二百步的距离内已经没有一具活动的物体。

石元孙用马鞭狠狠敲在靴子上,爆出一句粗话。夏用和哼了一声,这名仅存 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立刻闭上嘴,挺起腰背。

夏用和前些天坐守城下不思进取的样子,石元孙没少腹诽过,但这会儿他已 经心服口服,不敢再乱说乱动。

夏帅暗中调集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明后寨造出大批攻城器械;不动则 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虽然暂时小挫,但这样大规模的攻城战,石元孙有九成 信心,江州将一战而定。

「秦翰,你看如何?」

能够直呼秦翰名字的除了宋主陛下,也许只有从军数十年的夏用和。

秦翰道:「逆贼防守得当,城坚士锐,此战不易。」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夏用和也不介意。

李宪忽然叫道:「那位小将是谁?居然已经攻上城头了!」

石元孙也叫道:「折继闵!好小子!真有他的!」

众将一片喝彩,士气略振。

折继闵出身将门折家,与杨家为世交。杨家这一代的家主杨延昭之生母折太 君就是他的姑婆,算起来折继闵与杨宗保平辈。

折家多子多孙,武将比杨家出得也多。他是世袭的武职,一从军职位就比同 辈高出一截,年纪轻轻就当上捧日军左厢第二军的都指挥使。

石元孙原本把他当成靠父荫混职位的轨裤子弟,没想到他竟然以军都指挥使 的身份第一个登城。

夏用和脸色却十分难看。「胡闹!一军主将却冒险登城,匹夫之勇何以成大 事!」

李宪低咳一声。「折继闻原是刘平将军的部下,刘将军遇害,捧日军与这些 贼寇仇深似海。他年少气盛,此番登城也是勇气可嘉。」

秦翰没有做声,只抬头看了看夜色,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折继闵以一杆银枪在城头打下一个缺口,身后的宋军欢声一片,数十名勇士 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准备随主将破城。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一名浑身散发淡金色的大汉挥舞战刀,攻向折继闵 的枪网,刀上的光芒使折继闵的银枪也黯然失色。

李宪讶道:「雷霆刀臧修?这厮居然还活着?不好!」

在众人惊呼声中,折继闵已经被臧修逼到城墙边,接着雷霆战刀重重劈在枪 锋上。折继闻立足不稳,身体向后一仰,从城头栽下。

夏用和冷哼道:「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好。」

折继闻摔个七荤八素,好歹没要了性命,但他打开的缺口已经被蜂涌而来的 贼寇堵上,云梯也被砸毁。

一军主帅真不是好当的。程宗扬盯着城头的激战,一边留心看着宋军的调动, 一边估算己方的损失,还要不停地询问其他几处的战况,分析宋军是不是声东击 西?己方的伤亡是不是可以承受?需不需要动用城中的预备队?

那名银枪白袍的小将抢先登城,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己方最大的弱点是兵力不足,一旦被宋军登城打开缺口,己方从守城变成敌 我共险,兵力的劣势就暴露无遗。程宗扬立即派出臧修增援。

臧和尚不愧是谢艺手下的第一虎将,不到一刻钟就将登城的宋军尽数逼退。

宋军攻势屡屡受挫,诸将都绷着脸,气氛越来越凝重。不少人悄悄向秦翰看 去,石元孙壮着胆子道:「久闻选锋营兵卒之强,甲于天下……」

夏用和眼锋一扫,石元孙讪讪闭嘴。

秦翰心下暗叹,正要开口,李宪骇斥道:「方才秦帅麾下与贼酋交手,全身 而退,已经大涨士气。选锋营虽强,终究是骑兵,岂可用来攻城?」

石元孙一膝屈地,抱拳道:「末将无知,请秦帅责罚。」

秦翰沉默片刻,然后缓缓道:「夏帅兵强器精,秦某的骑兵在此间并无用武 之地。但国事为重,岂能坐视……兽蛮营!」

阵后传来一阵猛兽般的低吼,一名身披铁甲、身材雄壮的兽蛮武士走过来, 单膝跪在秦翰身前。

秦翰一手摩住它的头顶,过了会儿道:「东城。」

那兽蛮武士站起身,对着五名兽蛮营的裨将发出一声长嗥。五名裨将用低沉 的咆哮声回应,紧接着一个营的兽蛮军立即出动,宛如兽群朝江州城东奔去。

兽蛮营的冲锋,即使同一阵营的宋军也不敢靠近;沿途的宋军纷纷避开,骑 兵的战马发出惊惧的嘶鸣声,只有选锋营的人马像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夏用和与秦翰对视一眼,虽然不动声色,但看出彼此眼底隐藏的苦笑。有贾 师宪的眼睛盯着,明知徒劳无功也不得不让将士流够鲜血。

「篷」的一声,刘宜孙重重摔在地上。他咬着牙单刀拄地,翻身跃起,靠在 一辆砸毁的轒辒车后避开贼寇的弓箭。

刘宜孙的案子还没有结清,但刚刚得到消息,大绍档秦宪亲自递上劄子为刘 平通匪辩诬。据说枢密院已经派人查访,并且释放被拘禁的刘平家眷。

他在牢中听说龙卫军在好水川遭遇伏击,任福、任怀亮父子同日战死。顾不 得为好友伤悼,刘宜孙从牢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捧日军将领,要求攻城。

捧日军左厢第一军主将曹琮不好阻拦,便把他编入军中,作为预备队。没想 到战事一起,刘宜孙就到了第一线抢先攻城。

三支攻城的宋军先后受挫,进攻北门的龙卫军接连遭遇好水川、定川寨两场 惨败,虽然选锋营救援及时,没有被贼寇全歼,但军中士气一直不振,这次勉强 出兵只是用来牵制贼寇。

进攻东城的是刘平旧部,士气最为高昂。刘平极得军心,三川口兵败身死, 众将士都念着替主将报仇雪恨。但夏用和把捧日左厢军的主力,包括折继闵的第 二军都放在南城,东城只动用三个军。

江州东城没有城门,捧日军左厢三个军避开城外的两座堡垒,集中在城墙南。

段强行攻城。

刘宜孙第一批攀上云梯,结果刚杀伤两名贼寇就被一名女匪从城头打下来。

幸好他在中间被云梯挡了一下,没有直接跌落,不然这会儿和大多坠城的同 袍一样,早已伏地不起。

本来那些凸出城外的悬楼已经让刘宜孙惊疑不定,城上贼寇使用的各种稀奇 古怪的器具更是层出不穷。

他看到敌寇用来砸毁轒辒车的巨石竟然都是四棱形状,宛如放大数十倍的铁 蒺藜,无论怎样扔下来都是三个棱面着地,一个棱面高高尖起。每一个棱面都长 达三尺,重达数百斤。

随着攻城的赖轻车被陆续砸毁,城墙下方也多了一片石制森林。攻城的宋军 不得不冒着被弓箭射中的风险,费尽力气把石蒺藜搬开,好给云梯腾出空间,靠 近墙体。

守城用的滚石檑木,刘宜孙见过不少,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把石头做成蒺藜 的形状。并不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守城的最佳器具,但谁也不可能费尽力气把石头 刻成蒺藜状。

而且那些石蒺藜都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让刘宜孙不禁 想起江州水泥的传闻:如果江州贼寇真有把水和泥混在一起做成任意形状石头的 法门,只怕真应了张亢的话——江州之战,杀人盈野。

接着刘宜孙又看到更多奇形怪状的石制器械。

如长达丈许,檑木形状,两边刻槽,通体布满石刺的石磙:贼寇把这种石檑 木架上云梯,重逾千斤的石头顺着梯身滚下来,将梯身压得格格作响,一路碾碎 所有来不及躲避的宋军,最后还将云梯的车厢击得粉碎。

又如用长绳串起,形如铁流星的石球:悬楼中的贼寇居高临下,将成串的石 球投掷下来。那些石球投入人群,几乎每击必中。刘宜孙不只一次看到宋军将士 被绳索绞住,两端飞舞的石球将旁边的军士击得筋断骨折。

再如宽达丈许,镶满铁钩的石制拒马,木制的轒辒车、云梯,甚至巢车和望 楼,一旦被这种拒马钩住就寸步难移,成为战场上的活靶子。

贼寇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巨石,宋军一接近就开始不停地往下投掷。第一波攻 击还未结束,城墙下方十几步范围内已经堆满一层各式各样的巨石。大批攻城器 械被,卡在其中,动弹不得。奋勇登城的宋军将士也被早有准备的贼寇轻易击倒。

「刘都头!」

一名士卒靠近刘宜孙,「这些石头真邪门!兄弟们好不容易砸开一块,竹签 和铁钩都是长在里面的!莫不是这些贼寇有妖术?」

「不是。张亢打听过,这是江州特产的水泥,跟妖术没关系。」

「水泥……水泥……」

那士卒嘀咕着,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道:「老大,这边算守住了吧?」

孟非卿交出指挥权后,所有军情都直接向程宗扬汇报,如果不是孟非卿亲自 指点,再加上孟老大的亲信郭盛在旁协助,自己真有些应付不来。

此时围攻南城的宋军屡屡受挫,虽然攻势未减,但士气已衰。

攻城用的器械大半受损,而守城一方的布置仍然有条不紊,堡垒、悬楼、城 墙构成立体防御网坚不可摧,城上的八牛弯到现在还没有动用。如果宋军再没有 出奇的手段,这一轮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早,」

孟非卿道:「选锋营的兽蛮军出动了。」

程宗扬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宋军阵后有些骚动。「看样子是朝东边去 了。不好!宋军是声东击西,不对!是声南击东!干!宋军又增兵了!」

宋军在南门放了四个军,这时又有两个军的旗号出现在战场中,即使守城方 看出宋军的调动,也无法支援东城的守军。

孟非卿道:「南门交给我,你再带些人去。」

「成!」

程宗扬立刻道:「老敖、吴大刀、臧和尚!跟我去东城!郭盛!通知崔中校 的四营和六营的苏饶,准备登城!」

就在这时,一朵烟花突然在东方天际绽开,璀璨的光芒映亮夜空。

第六章兽蛮之威

东城的守军刚打退宋军一轮进攻,便看到一片黑色军队迅速逼近。

几匹战马来不及避开,四蹄发软地踣倒在地,转眼被黑潮吞没。与此同时, 耳边传来一片野兽般的嚎叫声。

一名戴着上尉军衔的星月湖军士托起龙雕弓,将一枝火箭搭在弦上,然后抬 手射出。

第一轮守城战,星月湖大营没有动用法师,但那支箭由匡仲玉亲手施过法, 箭上的火光初时极小,飞到中途却猛然变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飞过,映出 那支军队的面目。

城上发出一阵惊叫,一名佣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兽蛮人!上次雪隼团就是跟它们撞上了。」

这些佣兵还好些,虽然心惊却还有一股血勇之气,大不了把命拼上;参战的 民夫却有不少人双股栗栗。

兽群中的一名兽蛮武士昂首发出一声巨吼,它的额头生着拳头大的金钱巨斑, 雪亮的獠牙犹如弯刀,将那支火箭绞成数段。

火焰熄灭的刹那,几乎每个人都看到那名兽蛮武士张开血盆大口,将燃烧的 火箭一口吞下,狰狞的面孔足以令成年人做噩梦。

几名民夫被兽蛮人吓得失魂落魄,忽然丢下长矛,撒腿就跑。那名上尉面冷 如冰,正要下令诛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临阵脱逃者!斩!」

程宗扬匆匆带人赶来,正遇到这几名被兽蛮人吓跑的民夫。

两军交锋,士气第一。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还好些,毕竟是职业军士;那些 民夫虽然受过几个月的训练,终究是民间招募的丁壮,如果不立刻处理,只怕等 兽蛮人攻上来,剩下的人已经一哄而散,逃得干干净净。

程宗扬一边下令,一边给吴战威使个眼色。吴战威会意,挥起大刀,一刀一 个,干净例落地将几名民夫砍倒。

旁边有心逃跑的民夫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却没有注意到他出刀时声威骇人, 落刀时用的却是刀背。

程宗扬快步走来,那名上尉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个军礼。

「二营一连上尉王子雄!」

程宗扬回了一礼:「这里的指挥官是你吗?」

「不是!」

王子雄朗声道:「是团部的月上尉!」

程宗扬一怔,接着看到王子雄身后那个俏丽的身影。

孟非卿将星月湖大营改组成三个团,斯明信的二营、卢景的三营和他的直属 营归属于三团,分别防守东、西、南三面。至于月霜为什么不在孟非卿身边,而 要下到斯明信的营里防守东城,程宗扬用脚后跟都能想出原因。

孟非卿把自己叫来是为了给自己在星月湖大营树立威信;月丫头才不管那么 多,一听说自己在南门就立刻到东城。

「原来是月上尉。」

程宗扬干笑着打个招呼,不等月丫头给自己脸色看就立刻道:「斯中校?」

王子雄的回答差点儿把程宗扬吓住:「报告程少校,斯中校出城了!」

「这时候出什么城啊!」

王子雄露出一丝苦笑。斯明信独来独往惯了,营中的琐碎事务一向都由他来 负责,他解决不了的再报告给斯明信。

宋军攻了半天城,只竖起几架云梯,不等他出手,守城的军士就把宋军打垮。

斯明信看到守城无忧便把月霜交给他,自己无声无息地出城去刺杀宋军的将 领。

程宗扬不再多问,刚才自己虽然摆足架子,当场诛杀几名逃兵、吓阻民夫逃 跑的势头。

但普通人初次遇上兽蛮人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都不免心惊胆颤,即使真杀了 逃兵,也化解不了他们的惧意。

程宗扬开口道:「敖润!」

敖润举臂张开龙雕弓。他们雪隼团就是因为与兽蛮营交手才伤亡惨重,此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弓弦一震,发出龙吟般的弦鸣。三石的龙雕弓几乎能比得上神臂弓的射程, 箭矢脱弦而出,如流星般射向那名生着金钱斑的兽蛮武士。

那名兽蛮武士挥斧劈开箭矢,忽然发出一声长嚎。

敖润只开弦一次,射的却是连珠箭,两箭前后相接,在夜色中犹如一箭。兽 蛮武士劈开一箭,后箭却透过斧影正射在它额角的金钱巨斑上。

箭镞穿透坚韧的皮毛,重重射在颅骨上。龙雕弓强劲的力道使它头颅向后一 仰,颅骨几乎穿透。

那名兽蛮武士拔下箭矢,咆哮着将巨斧负在背后,然后扑在地上,四肢着地 朝江州城狂奔而来。

程宗扬提高声音:「这些兽蛮人也是活物!不过生着一颗狗头,面目可憎!

宋军都能把它们擒来驱使,宋军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必怕这些手下败将 的败将!它们来江州撒野是来错地方!王子雄!带兄弟们御敌,让大伙儿见识见 识咱们的手段!「

众人见这年轻人胸有成竹,惧意稍去。月霜却冷冰冰道:「这是我们三团的 防区,哪里要你来插手!」

这会儿跟月霜斗嘴,绝不是好主意,程宗扬连忙道:「月姑娘说得对,我们 是来帮忙的。怎么打,全由月姑娘指挥。」

「那好,」

月霜直接命令道:「你去传讯。」

月丫头是看自己碍眼,想把自己支开吧?这大小姐自己伺候不起,还是让孟 老大来头痛好了。程宗扬双手抱拳,凛然道:「请月姑娘示下!」

月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去向斯中校传个口讯,说有兽蛮人攻城。」

程宗扬看看城下如潮水般的兽蛮人。月丫头真不客气,头一个命令就是让自 己去送死。向斯明信捎个口信说得容易,哪个白痴敢去,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臧修大声道:「报告!北门救援!」

臧和尚真会为自己解围,程宗扬立刻道:「好!我们去——」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一晃,传来一声沉闷巨响,将战场上响彻四野的喊杀声 尽数压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道裂缝忽然从远处伸来,犹如一条扭曲的毒蛇迅速 向城墙蔓延,越来越宽。

裂缝从一座堡垒下方穿过,连投机石也无法撼动的水泥堡垒仿佛被一双无形 的大手拧住,「卡」的一声从中裂开一道缝隙。

那条裂缝一瞬间越过六十步的距离,接着攀上城墙。用条石、砖块垒砌的墙 身被无形巨力强行撕开,露出一道尺许宽窄,犬牙交错的裂口。

城墙内部的夯土从裂缝中滚落出来,旁边的悬楼摇摇欲坠;城上的民夫站立 不稳,纷纷跌倒,乱成一片。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面对面站着,地震一来都是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抱在一 起。

等回过神来,月霜立刻一个耳光抽来;程宗扬也不含糊,在她圆翘的小屁股 狠摸一把,然后跳开,叫道:「是地震!大家小心!」

一名民夫发狂一样叫道:「城裂了!城裂了!」

惊慌失措下,旁边几名民夫也跟着喊起来。吴战威「砰」的一拳把一个乱叫 的打晕过去。「不就是地震吗?鬼叫个屁啊!」

敖润是玩弓的,目力过人,叫道:「老程!不对啊!那是什么东西?」

兽群中有一个戴着骨牙项链的兽蛮老者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在它面前插着 一柄用猛兽腿骨制成的白骨法杖。

它对着法杖俯首叩拜,每次叩拜,天际的残月光芒便是一黯。法杖下方的地 面上,一道缝隙一直伸向二百步外的城墙。法杖仿佛正在吸收月光的力量,将缝 隙不断扩大。

「裂地术!」

臧修与王子雄同时开口。臧修做了个手势,王子雄一点头,继续道:「传说 兽蛮人有一种苍狼术者,天生就具有法力,能裂地断河,那个兽蛮人想必就是苍 狼大巫。」

臧修补充道:「苍狼术者的裂地术消耗极大,它用过裂地术,恐怕活不了多 久。」

「用不了太久,只要活过今晚,它就值了。」

程宗扬喝道:「吴大刀!补住裂缝!敖润!二百步有没有把握?」

敖润举弓瞄向那名苍狼术者,但大地不断震颤,一连三箭都没射中那名施法 的大巫。

兽蛮人的奔势毫无停顿,最前方几名兽蛮武士已经攀住城墙的裂缝直冲上来。

月霜顾不得找程宗扬的麻烦,手向后一伸,喝道:「戟来!」

秋少君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双手捧着一杆长兵递到月霜手中。

那杆长及丈许,顶端是一个银亮的枪头,两侧各有一个尺许大小的半月形戟 牙,却是一柄方天画戟。

百忙中,秋少君还向程宗扬打个招呼:「你刚才连胜两场,很威风啊。」

月霜握住方天画戟,戟尾一摆,险些把秋少君撞了个跟头。秋少君苦着脸指 了指月霜,然后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意思不言自明。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喝道:「带弓的都过来!一起射!」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龙雕弓才能射到,十余张刚分下来的龙雕弓同时举起,朝 那名兽蛮大巫射去。

几枝利箭射中目标,但离大巫还有尺许,它的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掌心 放出几点磷火般的微光将箭矢撞开。

「墨枫林!」

程宗扬一眼认出那名选锋营的专职法师。

兽蛮老者施术已经到了极限,城墙的裂缝虽然还在摇撼却不再加宽。就在这 时,墨枫林手掌一翻,几枚银针刺进兽蛮老者颅内。

那名老者口鼻、双眼、耳孔同时滴出乌黑的血迹,它的双手握住白骨法杖, 低吼一声,法力爆涨。

墨枫林昂起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忽然怪叫一声,身形像流水一样扭曲起 来。

黑暗中泛起一抹寒光,一柄带翼的弯钩破开墨枫林的残影,接着悄无声息地 伸到大巫颈下。

那名苍狼术者被墨枫林用邪术封住七窍,逼尽法力,对外界毫无所觉;翼钩 毫不迟疑地一挑,钩断它的脖颈。

墨枫林已经遁影无痕,斯明信挥钩斩杀兽蛮术者,一脚踏出将白骨法杖踩得 粉碎,然后在兽蛮武士合围之前,如轻烟般没入黑暗,追杀那名瑶池宗的法师。

苍狼术者临死前凝聚所有法力的裂地术被斯明信破去,还未施放就消散无踪。

兽蛮武士传来一阵波动,接着响起发狂的嚎叫,整个队伍顿时陷入混乱。

被秦翰摩过顶的兽蛮首领张开大口,咬死一名狂叫的兽蛮武士,然后发出巨 大的咆哮声。一小队兽蛮武士散入黑暗追杀凶手,其余的陡然加速攻向江州城。

数十名兽蛮武士沿着裂缝一路纵跃,就像擅长攀援的野兽一样冲上城墙。几 乎是一瞬间,双方同时陷入血战。

那些兽蛮武士的攻击力不逊于星月湖大营的好手,在选锋营又接受基本的配 合训练,一个照面就将几名聚在一起的雇佣兵打垮,只看到一片血肉横飞,再也 没有一具完好的尸首。

星月湖军士已经严阵以待,但兽蛮人的攻击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它们不顾 生死,用巨斧、重锤、长刀、甚至利爪、獠牙……与城上每一个活人搏杀,付出 十几具尸体之后,强行登上城头。

大地的震动已经停止,城上却留下一道宽及一人的裂缝。那些兽蛮武士不断 从裂缝中涌来,将星月湖军士的防线撕开。

臧修、王子雄、吴战威、敖润一交手都用上压箱底的功夫,臧修的雷霆战刀 电光四射,王子雄用的是一杆短枪,左臂的龙鳞盾奋力抵住兽蛮武士的狂攻,右 手的短枪寻机击刺。

吴战威的大刀翻飞,他在建康与易彪、吴三桂没事就一起讨论拳脚刀法,修 为大进,这会儿看起来也颇为不弱。敖润则跳上城堞对着城上、城下的兽蛮武士 猛射。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待在正面,首当其冲遭到兽蛮武士的攻击。最先登城的几 名兽蛮武士悍勇至极,用血肉之躯扑向两人的刀戟,强行将他们与众人分开。

好在秋少君这会儿又钻出来,一柄少阳剑接下兽蛮武士的大半攻势,两人才 没有一个照面就送掉性命。

三人退到一座悬楼附近,秋少君在前,程宗扬与月霜在后。周围是十几名使 用重兵刃的兽蛮武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野兽气息,让人几乎作呕。

月霜这会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和程宗扬一道并肩作战。她挥起方天画戟 挡住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咬牙道:「滚开!」

程宗扬被一名兽蛮武士劳得后退,背与月霜撞到一处,与月霜的纤腰翘臀碰 个结结实实。

自己本来是过来指挥,结果被月霜抢白,误了战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 里正在窝火,刚才是无意碰到,这会儿索性在她屁股上蹭了蹭,压低声音道: 「摸都摸过了,碰碰又怎么了?」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方天画戟绞住一名兽蛮武士的长刀,戟牙一拧,将长刀 硬夺下来,接着戟锋刺在它的护心铜镜上,将那名兽蛮武士挑下城去。

程宗扬算准月丫头要紧关头不会跟自己拼命,一边抡起双刀将月霜的侧面守 得水漏不通,一边防着秋少君听到,小声叽歪道:「月丫头,修为见涨啊。要不 要再给你补补?这次大家换个姿势怎么样?」

月霜几乎喷出火来,「无耻!」

「能不能换个词?你都说一万多遍了,烦不烦啊?小心!」

程宗扬忽然一声大喝,冲着月霜的戟锋闯过去。

月霜刚放倒一名对手,转身怒对着程宗扬就听到耳边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程宗扬双刀交叉,死命架住一轮斧刃。

他冲势太快,月霜来不及撤回方天画戟,一侧的戟牙刺进程宗扬肩头,鲜血 瞬间染红他的军服。

月霜急忙转身,只见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兽蛮武士。它的獠牙咬紧,额头 一片手掌大小的金钱斑创口外翻,鲜血淋漓。

这名兽蛮武士没有从裂缝上来,而是徒手攀上城墙,月霜愤怒之下没有察觉, 险些被它的巨斧劈中。

「啵」的一声,戟牙从程宗扬肩头绷紧的肌肉拔出。程宗扬这会儿连痛都叫 不出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架住兽蛮武士的巨斧。

月霜咬了咬牙,不再看程宗扬肩上的伤口,回戟朝兽蛮武士的腹下刺去。

秋少君也听到动静,回剑削来,那名兽蛮武士狂吼一声,一足猛然抬起,踏 住秋少君的剑身。

月霜的方天画戟却像是早有准备,轻易避开兽蛮武士蓦然扬起的脚爪,戟锋 刺进它腹内。

秋少君大叫道:「怎么回事!」

他自幼练剑,对自己的剑法颇具信心,怎么也想不到这名兽蛮人的脚爪会抬 起匪夷所思的角度。

月霜戟锋一绞,将那名兽蛮武士推开,寒声道:「兽蛮人的腿部都是反关节 的。」

秋少君一拍自己的大脑门,这才意识到猛兽后腿与人类的差别。后方几名兽 蛮武士再次攻来,秋少君挥剑而起,叫道:「你照顾小程子!我去挡住它们!」

月霜沉着脸过来,程宗扬正坐在悬楼门洞处裹扎伤口,咬牙道:「干!每次 打仗都给你擦屁股!」

月霜瞪着他,一双俏目充满怒火,半晌恨恨道:「大不了让你干好了!」

程宗扬愣住了,过了会儿突然叫道:「我干!」

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袭来,他身后的悬楼已在苍狼术者的裂地术中受创,这 时被巨槌一击,顿时坠落。

程宗扬正坐在悬楼边裹伤,身下一动,立刻飞身跃起,结果脑门「砰」的撞 在门洞上方,任他有五级修为,这一下也不禁眼冒金星,跟着坠落的悬楼一起撞 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攻城宋军中。

月霜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秋少君却一把抓她的手臂,大 叫道:「快走!有大家伙!」

一柄足有一般人腰身粗的巨槌轰向城头,水泥抹过的城堞顿时粉碎。

石屑纷飞中,一名兽蛮武士腾身跃上城墙,正是那名兽蛮首领。它在城下看 起来就体形巨硕,这会儿站在面前,更显巨大。

看它的体格,不用云梯,有四、五个这种大小的兽蛮武士垒起来,足够攀上 江州城。

镶满钢刺的巨槌如奔雷般轰来,秋少君一手挽着月霜飞退,一手将少阳剑收 进袖中,接着抬掌在胸前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无光无象!」

一面水镜倏忽张开,迎向兽蛮首领的巨槌。那柄巨槌轰向水镜,镜面立刻破 裂。

秋少君中指挑起,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 虚,无形无名!」

水镜「砰」的一声碎开,化成水雾在槌上缭绕,聚而不散。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水雾应声凝结,将兽蛮首领满是钢刺的巨槌冻成一块大冰块砣子。秋少君一 掌伸出,按住冻结的冰槌,身体如轻风般向后飘出,化解兽蛮首领的攻势。

「哎哟……」

秋少君刚施展先天五太保住性命就一手扭曲着捂住背后,露出痛楚的表情。

月霜擂了他一拳,喝道:「救他!」

「不行啊。」

秋少君苦着脸道:「下面那些兽蛮人正在吃人,有个狼头人拿着一条大腿在 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间悬楼翻滚着从城下飞起,一直越过城墙,然后「光」的 一下扣在那名兽蛮首领的头上。

兽蛮首领身体再庞大,比一间水泥房子还是小了些,门洞套下直接扣住它的 双臂。兽蛮首领在城头摇晃几下,终于经不住几吨水泥的分量,从城头倒栽下去, 却是落到城内一侧。

程宗扬的脸都白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悬楼落下,不知道撞在什么东 西上,咯咯喳喳一阵乱响,然后突然间飞起来。

水泥好歹也比自己结实点,程宗扬死撑紧悬楼,护住身体。

谁知道今晚这事一点都不消停,莫名其妙由门洞里忽然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兽 头。程宗扬立刻怪叫一声,一阵拳打脚踢。

那兽蛮人双臂被困,活活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兽头刚翻白眼,悬楼又动了起 来,于是自己跟一颗兽头、一间悬楼同时掉落,摔个七荤八素。

城楼下,几名幸存的宋军士卒像中风一样张大嘴巴。江州城墙被裂地术震开 裂缝,他们就接到命令,用冲车撞击损坏的城墙。

好不容易在刘都头的指挥下移开障碍物,把冲车推来,谁都没想到一间房子 会从天而降,将几辆冲车全部砸毁,然后一头撞上绞盘。

那个绞盘专门是用来为冲车蓄力,近距离冲击城墙用的,已用几百根拧在一 起的兽筋、皮条绷紧。结果冲车没用上,那间破碎的悬楼把绞盘撞个粉碎,然后 直飞上去,就此不见踪影。

那间悬楼在城里、城外一通折腾,终于裂开。程宗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这 才看清自己在城内。

月霜冷冰冰的俏脸从内墙伸出,程宗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竖起中指叫 道:「月丫头!想整死我啊!信不信我干翻你!」

月霜哼了一声,收回脑袋。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发,脚边一声怪响,那兽蛮 武士似乎要睁开眼醒来。

程宗扬二话不说,一通暴踢把它踢晕过去。「谁叫你咬!长个獠牙了不起啊!」

乱七八糟发了通火,程宗扬猛然抬头才发现周围站了一堆人。

臧修、吴战威和敖润都赶过来,这会儿正制住那个昏迷的兽蛮人。

再往外则是一群乌衣大袖的翩翩公子,谢无奕脸色发白,还强撑着名士风度。

张少煌瞠目结舌,看着他脚边的兽蛮武士。

阮家和袁家几位少爷更干脆,看到兽蛮武士的模样,直接就晕了过去。

至于石胖子这会儿浑身肥肉哆嗦得像凉粉似的,裤子也湿了一片,不知道是 出了酒,还是吓得尿了。

萧遥逸在人群中扮了个鬼脸,然后鼓掌高呼道:「程兄好样的!」

「好样的!」

这群人要论胆大,除了萧遥逸就数桓歆,他们两家又素来交好,这会儿桓歆 第一个踢了踢那名兽蛮武士,然后抱拳深揖一礼,由衷说道:「赤手空拳打翻这 名兽蛮人,程兄的胆气身手,我桓歆服了!」

张少煌也回过神,过来狠拍程宗扬的肩膀。「真人不露相啊!程兄!」

谢无奕缓缓点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有风骨!」

萧遥逸得意洋洋地攀住程宗扬的肩,「我说过吧,程哥就比我差一点儿,比 你们可强多了。」

「得了,萧哥儿!咱们晋国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挺着脖子道:「我说实话你们都不信!真是……」

一群人对萧遥逸奚落几句,又纷纷向程宗扬大表赞佩。如果不是这些爷涂脂 抹粉、香气逼人,也算得上豪情大发。

程宗扬干笑着抱了抱拳。「惭愧、惭愧,让弟兄们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哥儿几个来江州帮忙,这会儿先开了眼吧?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小,谁上?」

说话间,一具兽蛮武士的尸体「篷」的从城上摔落,翻滚着撞入人群。

谢无奕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接着人群中爆出一阵惨叫,那些来时还豪气干 云的公子哥儿顿时炸锅了。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接着变了脸色;程宗扬配合地一把扶住他:「小 侯爷,是不是有酒了?」

萧遥逸干笑几声:「就喝了一坛玉泉酿,哪里醉了?」

一边说,一边身体往下溜。

程宗扬暗地里擂了他一拳,一边道:「几位公子都喝多了,上不得城,这样 吧,先回去解解酒。打仗这种粗活有几位的手下就够了。」

谢无奕和张少煌求之不得,连声称是。

桓歆本来有意上城,但胆气最壮的萧遥逸这会儿都打退堂鼓,他心里也有点 没底。正迟疑间,程宗扬笑道:「大伙儿若信得过小弟,各位的部曲就由我来指 挥。咱们十家在鹰愁峪结义,有功劳自然都是大家的。」

桓歆一咬牙:「我和程兄一起上城看看!」

程宗扬没想到他还有这胆色。「好!臧修,你带桓公子先上城,我跟这些部 曲说几句话就上去。」

石超抖得像筛糠一样,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也去。」

程宗扬低笑道:「石胖子,你行啊。」

石超惨笑道:「跟着程哥,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也跟着臧和尚。别看你比他胖,论打架,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够他一 拳打的。」

第七章临城掘穴

桓歆和石超硬着头皮随臧修上城,剩下那群公子哥儿被奴仆、婢女们搀扶着 回水香楼压惊。众人的家丁和部曲都留下来,一千多人倒也黑压压的一片。

崔茂的四营和自己的六营已经赶来助战,将兽蛮武士阻截在数丈宽的一段城 墙上,吴战威和敖润捆走那名兽蛮武士,这会儿早已过来,一左一右护着程宗扬。

等那些世家子弟离开,敖润低声道:「老程,你是商人还是世家出身?这些 公子爷对你可服气得很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想不想跟着我混个世家出来?」

敖润咧了咧嘴。「我儿孙要是这熊样,直接掐死。嘿,那几个少爷涂的粉加 起来有几斤吧。」

程宗扬大笑几声,然后走到那些部曲面前,收起笑容。

「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前面就是战场。贵主人希望立下军功,你们可以不 在乎。但我程宗扬在这里告诉各位,斩敌一首,赏钱铢一贯。斩敌三首,我亲自 向贵主人叙功,为立功者脱去奴籍。斩敌五首,不但脱去奴籍,只要你愿意就可 以加入我盘江程氏;不是奴籍,而是我盘江程氏的职工。」

有人道:「是匠户吗?」

「不是。我盘江程氏会给所有职工按月发薪,对待遇不满者可随时离开,来 去自由。」

程宗扬笑了笑,「关于职工的待遇,你们可以问这位吴爷,叫吴大刀就成。

不过现在不是问待遇的时候,守住江州便有的是时间向大伙细说。「

有人叫道:「一贯钱是不是真的?」

程宗扬道:「敖润!」

敖润拍了拍胸膛,声如洪钟地说道:「我是雪隼团的雇佣兵!别说你们是部 曲,就是招募的民夫,赏钱也是直接发到手上。战场上刀枪无眼,真要送了命, 该发的赏钱,程头儿会直接送到你们家里!一个铜子儿也少不了!」

一众家丁、部曲顿时沸腾起来。「干了!」

「一颗人头就是一贯钱,三颗就够换一亩地!值!」

程宗扬负手等了片刻,然后开口道:「这仗不是你们想打就打的。」

他这一声用上真气,音量虽然不高,却把千余人的骚动都压下去;等那些部 曲安静下来,程宗扬道:「苏骁。」

这名六营的骁将挺身出来。「喝过酒的,退开一步。」

「打过仗的,上前一步。」

「拔刀!」

拔刀声刚一响起,苏骁便叫道:「停!没有拔出刀的,退开一步!」

「杀过人的,上前两步。」

苏骁从那些部曲身前走过,迅速挑选出能战之士,每十人派出一名星月湖军 士指挥。

程宗扬不敢久留,立即带着吴战威和敖润回到城上。

三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合力,终于挡住兽蛮营的攻势。这会儿兽蛮营已经退出 城墙,一群胆壮的民夫不停挑着水泥、粗沙、碎石上来,混合后灌进裂缝。

桓歆和石胖子已经在城上待了一阵子,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兽恶战、血肉横 飞的场面,两人都松口气,脸色也回过来。

桓歆早把大氅和外袍丢了,带着几名护卫,自己一身劲装、背弓带矢,收拾 得像打鸟的一样。

石胖子还是老脾气不改,也改不了,虽然护卫比桓歆还多,但上座城都得由 几名婢女扶着。

臧修寸步不离地跟两人,偶尔有失去准头的冷箭飞上城头,都被他抢先一步 拨开。

程宗扬发现臧和尚确实很吸引女人的注意,那些美婢频频偷眼看他,臧和尚 也摆出气宇轩昂的架势,有意无意显露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搞得一群美婢眼睛直 亮。

若论长相帅气,苏骁能甩臧和尚两条街,可论起泡妞的本事,臧和尚能甩出 苏骁两光年,难怪这花和尚会有一妻一妾。

桓歆和石胖子先是对着城墙上水一样乱洒的血迹一惊一诧,看到一条断肢都 要嘀咕半天;随着尸体越来越多,两人的一惊一诧都不够用了。

这会儿又换了新鲜的,围着那些民夫看他们用水泥灌浆瞧稀奇。桓歆甚至还 蹲下来摸了摸那些泥浆。

看到程宗扬上来,桓饮「嘿嘿」笑了两声,抬起手让石超的美婢擦干净,一 边笑道:「江州这破城没想到修得够结实的。从哪儿弄的石料?我瞧有几根足足 一丈来长,里面还有竹片,看着就稀罕。还有,灌泥浆能干么?」

程宗扬指了指泥浆,笑道:「你看的就是这个,水泥。」

「你跟云执事打赌,盖临江楼的也是这个?」

「没错。这城堞、悬楼,还有前面的堡垒都是水泥做的。你看那些堡垒,前 后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建成,如果不是兽蛮人用了妖法,连投石机都砸不动。」

石超道:「程哥,这水泥是哪儿来的?」

「不瞒你说,这是我商行的货物。」

程宗扬拿了把水泥,「就是这样,做出来。就像碎粉,拿水一浇就成,晾干 比石头还结实。你看这条裂缝,今天灌上拌好的混凝土,明天就凝固,补得严严 实实。」

桓歆呼了口气。「这倒是好东西!」

石超眼巴巴地道:「程哥,这水泥怎么卖?」

程宗扬笑道:「正想跟你说这事,不过今天来不及,改天再谈。」

臧修忽然叫道:「敌人上来了!」

程宗扬瞥了一眼,来的不过是小股宋军,为首的一个似乎有点眼熟。这点兵 力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臧和尚喊这么响不过是给两位公子一个吹嘘的机会。

「桓兄、石兄,退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还要去北门看看。」

桓歆也看到宋军不多,拍着胸膛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小的们!都跟我 来!」

整座江州城周长不过十一、二里,程宗扬用了半个时辰便环绕一圈。说是巡 视,其实是借机多吸收些死气。

但北城和西城的战况远不及东、南两处惨烈。北门有侯玄坐镇,防守最为轻 松。

龙卫军几乎连城墙都没摸到就被击溃。

西城的水门只有宋军的轻骑游弋,一开始还对着城头叫骂两声,等城上的军 士换上龙雕弓之后,那些骑兵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南门的战事仍在持续,宋军的攻城器械大半被击毁,城下火光四起,都是燃 烧的辏轚和云梯。

那些巢车本来就不是专门攻城的器具,只能隔着百余步与城上对射。但随着 星月湖军士都用上龙雕弓,宋军的射手已经落了下风。

天色微微发亮,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宋军仍然没有退却,仿佛酝酿着更强 烈的攻势。

宋军众将已经没有最初的踌躇满志,看着己方攻势一波一波被化解,轒辒车、 云梯、冲车、巢车、投石机……这些攻城的利器二折戟沉沙,此时都鸦雀无声。

夏用和头也不回地说道:「张亢,你看如何?」

张亢自从说过江州水泥,就默不做声,这会儿道:「将不胜其忿而嬉附之, 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众将人人色变,李宪也是通兵法的,一听张亢引用这段话就暗自跌脚。

这个张亢,自己好不容易把他一个小小的都头拉到身边,与众将待在一处, 他一开口就公然打主帅的脸。夏用和睚眦必报,岂是好惹的?

夏用和却没有生气。「你是说打不下来?」

「贼寇久备,上下同心,坚城如铁,蚁附攻城必定无功。」

「那你说说看怎么打合适?」

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临、穴。」

这两个字是军事术语,「临」是堆土为山,一直高过城墙,利用宋军擅长远 射的威力,克敌制胜。「穴」是地道,在一般情况下,并非靠地道渗透到城内, 而是挖到城墙下方为止,用木桩支撑坑道,完工后烧毁木桩,使城墙下陷,用来 摧毁城墙。

夏用和紧逼着问道:「贼寇弓矢劲利,如何堆成土山?」

「幔。」

夏用和倏然回头,鹰目盯着张充,片刻后忽然大笑起来。「王信!你手下有 这等人才,还等什么!」

王信在三川口一战负伤,一直在军中赋闲,此时待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 落里,对众将的讨论也不插话,好象没他这个人似的。

听到主帅的命令,王信挺身跨出一步,单膝跪地,「请大帅令!」

夏用和丢下一枝令箭。

王信捧起令箭,大声道:「得令!」

然后回身喝道:「儿郎们!抄家伙!」

程宗扬走了一圈又赶到南门,这会儿不但城下的宋军,城上的守军也伤亡惨 重。城上备的水泥石料已经耗尽,受伤的民夫不时发出惨叫。

孟非卿一指下面的宋军。

「若是岳帅还在,此时便精兵尽出,直攻敌军中军大营。」

「岳鸟……岳帅够猛的啊。老大,岳帅的修为跟你比怎么样?」

孟非卿道:「岳帅不败的威名岂是白来的?人力有时而穷,岳帅却是万军丛 中越战越勇;敌军越多、厮杀越惨烈,他出手的威力越大。我孟非卿自负豪杰, 但这种大战要不了一、两个时辰便真元耗尽,岳帅却从来没有力竭难支的时候!」

程宗扬心里一动:孟老大描述的岳鸟人越杀越猛,该不会和自己一样……

宋军的攻势忽然一顿,接着阵后那支一直没有动静的军队开始动作。

他们没有携带武器,这会儿掀开大车,里面都是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接 着十几名军士将掩车的皮革、布幔张开,形成一道高近丈许、宽数十步的屏障, 将扩带工具的军士掩护起来,然后一层一层向城墙逼近。

这种皮、布制成的软幔是弓箭的克星,大多数箭枝射过去就钉在上面,即使 能够穿透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对付这种布幔的利器是投石机,但江州城没有一 具。

宋军逼近到城前百余步的位置就停下来开始掘土。数千人挥起锄镐,远处只 能看到布幔后泥土纷飞,就像工地,还是环保型的。

此起彼落,一时间泥土纷飞,江州城前仿佛变成一处大工地。

程宗扬讶道:「这是在干什么?」

「堆土山。」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讲过,一时没想起来。看着宋军热 火朝天地干活,程宗扬牙痛似的吸口凉气。

这是最笨拙、最低效的攻城战术,但也是对付江州最稳妥、最有效的战术。

宋军虽然屡挫,兵力仍远远超过江州,只要他们守在城外,城中就难以出击, 只能看着土堆越来越高。

孟非卿道:「他们多半还在挖地道,掘出的土用来堆山。」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不是铁丝网用完了,我们这会儿通过地道,从堡垒杀 出去,就要他们好看。」

说话间,东城传来军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刚才宋军攻击 东城,己方伤亡十五人只留下对手五具尸体,这是双方交战以来比例最悬殊的一 次。

「怎么回事?」

「是桓公子和石公子的护卫。」

宋军攻城的人数不多,桓歆有意露脸,把守城的星月湖军士和佣兵支开,自 己亲自带着护卫防守。

谁知这股宋军在星月湖军士手下走不了几招,对付这些豪门的看家护院却是 一打一个准?首一名都头一上来就挑翻两名护卫,那些护卫刚退后重整旗鼓,后 面十几名宋军就一窝蜂上来,当场有超过十名护卫被宋军击杀。

他们不知道这些宋军都是刘宜孙振臂一呼找来的勇悍之士,即使在捧日军也 算得上精锐。

如果不是臧修见势不妙,怕宋军大部队抓住机会破城,故而出手救援,这些 护卫只怕在两名少爷的眼皮底下被全歼了。

护卫中不是没有好手,但这些世家子弟平时靠名头都能压死人,护卫武功高 点、低点的差别不大,倒是一些嘴上会来事的容易混成贴身护卫;是不是花拳绣 腿无关紧要,反正欺负良民够用了。

程宗扬哭笑不得,桓歆和石超的这把米亏得有点大了,只盼他们带来的部曲 不是这种水货。

随着宋军改变策略,战事陷入僵持。天色渐渐发亮,城墙下烧毁的攻城器械 冒出滚滚浓烟。宋军派出几支没有携带武器的小队将死伤的同伴运回金明寨大营。

城上的守军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弓放箭。

一夜鏖战,交战双方都成为疲兵。宋军换上生力军防护堆积土山的军队,城 上的守军也换了一遍;昨晚参战的星月湖军士、佣兵和民夫都撤下城休息,不多 时城中便鼾声处处。

昨晚一战,虽然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战况的惨烈比起六朝任何一场攻城 战都不逊色。

惨重的伤亡使双方不约而同的采取守势。宋军埋头堆土山挖地道,星月湖大 营也暂时没有力量出击。

守城战最怕的就是这种闷围闷守,毕竟再强悍的军士也是人,不可能每天十 二时辰都保持警觉。

相比之下,防守一方的状况要好得多,星月湖军士为信念而战,士气不用鼓 励。

佣兵的士气与赏金成正比,只要有足够的金铢,士气就能维持在一个夸张的 水准。

至于民夫,他们的士气大多建立在星月湖主力的基础上。星月湖军士一胜就 士气大振,一旦受挫就成了惊弓之鸟。

程宗扬也支撑不住,被崔茂替换下来之后便回到客栈。他解开衣服,肩头的 伤口扎进去寸许深浅;昨晚恶战时没有留意,这会儿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

「星月湖大营有做饭的,有搞情报的,还有跳大神的,居然没有医生,还得 从?州请。真是邪门儿……」

程宗扬龇牙咧嘴地解开包扎的布条,一边抱怨。

小紫一手支着下巴,笑道:「萧五说,以前营里有医生的。」

「是吗?」

程宗扬随口应了一声,忽然醒悟过来,「光明观堂!」

光明观堂以前与岳帅的星月湖大营交好,星月湖大营的医生都是光明观堂门 下弟子,双方翻脸之后,光明观堂撤走全部的弟子,星月湖大营也不再有随军的 医生。

「光明观堂为什么和星月湖大营决裂?总该有个原因吧?」

「姓岳的要造反啊,光明观堂当然不肯跟着他们干了。」

程宗扬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瞎扯。岳鸟人在宋国大权独揽,进宫就和回 家一样,还要造反?再说了,真要造反,用的罪名还会是莫须有?」

「大笨瓜。若等到姓岳的举旗造反,谁能制得住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罗。」

程宗扬琢磨一会儿,这还真有点可能。但岳鸟人那么嚣张,搞得满世界都是 仇人,怎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被就地正法了?

这个问题别说自己,恐怕孟老大他们也回答不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想。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道:「我去打坐,不许人打扰。」

小紫没说什么,只唤雁儿去烧水,准备汤浴,等他打坐出来清洗伤口。

程宗扬盘膝静坐,将吸收的死气一一化解,一个时辰之后才睁开眼睛。手臂 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已经不影响用力。

丹田的真气又多了不少,但距离第六级还差得远。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城上的 疑惑:岳鸟人是天生晕血的菜鸟,偏偏还组建星月湖大营四处打仗,而且越打越 猛;不会是和自己一样,也有生死根在身,靠战争来吸收死气吧?

很有可能。但即使有也是他最大的秘密。除非那鸟人复活,否则任何人也没 有答案。

程宗扬抛开思虑,从静室出来,一边道:「死丫头!」

小紫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大笨瓜。」

程宗扬推门进去,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紫白了他一眼,「想找雁儿吧?」

程宗扬干笑两声,自己刚化解死气,正有这个心思,没想到被死丫头一口道 破。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程头儿,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卓美人儿,你难道不想 她吗?」

「对啊,有好几天没见她了。你不会刚解了焚血诀就把她分尸了吧?」

「切开能当两个玩呢。」

小紫笑吟吟道:「一个大美人儿、一个小美人儿,你选哪个?」

小美人儿是雁儿,自己这时候给她开苞,恐怕这个小美人儿承受不住。卓贱 人这些天不知道被死丫头搞什么名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倒有些好奇。

「那就大美人儿吧。」

小紫扬声道:「阿梦。」

「你叫梦娘干嘛?」

「你不是选了大美人儿吗?」

「我是要卓贱人好不好?」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死丫头,你明知道梦娘不能用,还叫她来干嘛?」

小紫哂道:「怪不得你那么大方说不碰她,原来早就摸过了。」

程宗扬板着脸道:「她跟着我混饭吃,我多少对她一下,有问题吗?」

程宗扬说得正气凛然,肚子里却在叹气。自己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梦娘不 仅仪态万方,美艳迷人,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更重要的是她什么都忘掉 了,就像一张白纸任自己书写,那种熟艳贵妇与幼稚的混合体对自己极具杀伤力。

在筠州的时候,自己摸也摸过、搂也搂过,可就差临门一脚,没有享受到她 的美肉。不是自己品德高尚,而是无能为力。

天知道梦娘身上被下了什么禁制,除了一张妙趣横生的嘴巴,下面两个美穴 都是中看不中用。后庭还好一些,臀白如雪,肛嫩如菊,但后庭只能勉强伸进一 根小指,再粗就像肛肉里有个铁箍一样,无法扩开分毫。前面的美穴更是连插也 插不去,根本是件纯粹的观赏品。

程宗扬打定主意:再撞上黑魔海的家伙,无论如何也要抓个活口,问清楚梦 娘身上的禁制怎么解?不然光是只能看不能吃,想起来心里就像长了毛似的。

「死丫头,梦娘身上的禁制真不能解?死老头……殇侯行不行?」

「殇侯是毒宗,他们是巫宗,你说?」

程宗扬唉声叹气,「这死老头也太没用了!」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给他使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会意,起身打着呵欠伸个 懒腰,忽然身形一晃,一把将雁儿抱进来。

雁儿准备汤水沐浴,芳心忐忑地在房内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不禁又是委屈、 又是疑惑,大着胆子过来。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主人一把抱住,一张玉脸顿时红 透了。「公子……」

「真香。」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品,然后抬起头一脸坏笑地看着小紫,想让死丫头知 趣点,免得耽误自己给雁儿开苞。

没想到小紫露出一丝坏笑,慢悠悠道:「刚才萧五来,请你去大营开会。你 正在打坐,我就让他走了。」

程宗扬满腔欲火都被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气急败坏地匆忙束上衣带,叫 道:「死丫头!你明知道有事,还跟我废这么多话!」

程宗扬飞也似的赶到中军大帐,会议已经结束,只有孟非卿还在等他。

「宋军增兵了。西部六州的厢兵大概三五万人。」

孟非卿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

「三万人还是五万人?」

孟非卿挑了挑眉头。「恐怕夏用和都不知道。」

厢兵吃空额比禁军严重得多,准确数字只有天晓得。

看到孟非卿沉着从容,程宗扬也安下心来,笑道:「贾师宪帮了我们大忙, 来得越多、败得越快。如果都像选锋营那种的,来个七、八千人,咱们就该去?

州了。「

孟非卿微微摇头。「我上次去?州与萧侯约定,星月湖大营绝不过江。」

程宗扬怔了一下。难怪这边打得天翻地覆,萧侯出自石头城水师大营的两万 精锐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用多想。如果不是萧侯,星月湖大营根本没有起兵的机会,萧侯拿出江 州已经仁至义尽。」

孟非卿微微一笑,「总不能让萧侯替我们打这一仗吧。」

「那就是一点援军都没有了?」

「师帅的左武一军覆师塞外,左武二军虽然挂着师帅的名字,实权却在吕氏 手中。」

孟非卿忽然停住,「你在想什么?」

程宗扬一手揉着太阳穴,一边闭上眼睛,在脑中飞快地将线索一点一点拼接 起来:王哲兵败身死、萧道凌玄武湖之战、星月湖大营割据江州、宋国禁军出兵 讨伐……

片刻后程宗扬睁开眼睛,目光闪动异样的光彩。

孟非卿道:「如何?」

程宗扬呼口气。「我在想,如果这是有人一步一步逼星月湖大营起事,筹划 着借汉、晋、宋三国之力,将聚集在江州的星月湖余部一网打尽……这个人是不 是太神了?」

程宗扬虽然是猜测的口吻,孟非卿表情却严肃起来。

从汉国到晋国,再到宋国,六朝有一半都被操弄在掌股之间,这个势力未免 强大得匪夷所思,想一想就不太可能。但程宗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良久,孟非卿道:「星月湖大营不是那么好啃的。」

程宗扬却有另外的疑惑。筠州常平仓数十万石粮食被大火一焚而空,前线已 经缺粮,宋军昨晚连夜攻城,也许正是掩饰他们所处的困境。

贾师宪调集厢兵增援最让自己捉摸不透。宋国的粮价已经超过一贯,难道宋 国朝廷还有足够的物力、财力继续消耗下去?

宋国如果能撑下去就轮到星月湖大营麻烦了。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伤亡过半, 即使大部分伤员还能再上战场,也无法与宋国的倾国之力对耗。像昨晚的攻城战 再来上七、八次,星月湖大营也被耗干净了。

「说说守城战吧。」

程宗扬道:「我看这样守下去恐怕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让宋军在二月之内退 兵!」

「三天之后,我安排了一场劫营。」

「土山?」

「金明后寨。」

孟非卿在沙盘上点了点,「到时由你领军。」

程宗扬却道:「我不去。」

孟非卿抬起眼。

「老大,我知道你想让我多立点功。不过江州这一战不是战场上就能解决的。」

程宗扬道:「即使劫营大胜,宋军还能不断调集军队。战场争锋,杀敌一万, 我们就算只损一百也损不掉二十万宋军。而宋军禁军、厢军、乡兵不下二百万, 至少能调动五十万。」

孟非卿目光微动。「你说经济战?」

「没错。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断定宋军昨晚的进攻是因为缺粮。只要宋国粮价 持续高涨,贾师宪终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孟非卿道:「你说的经济战,我还没有全明白,但我信得过你。究竟要怎么 打,我们全听你的。」

「好!」

程宗扬意气风发地说道:「战场上的事交给你们,战场外的事我来办!老大, 来谈谈入股的事吧!」

第八章默契无间

从营帐出来,程宗扬步履轻松。这一趟算得上满载而归,孟非卿全盘接受他 的入股计划,把鹏翼社以及星月湖大营暗中操控的产业全部交给自己打理。

他把秦桧、吴三桂等人全部放在筠州做粮食生意,未免屈才;鹏翼社的分支 遍及六朝,这一下死奸臣就有了用武之地。

程宗扬忽然生出一丝奇特的感觉。他猛然扭过头,只见远处一间营帐前有一 个人正冷冷盯着自己,却是月霜。

月霜没有开口,只冷冰冰看着他。两人四目交投,并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情 愫。

月丫头的目光就像神臂弓射出的利箭,锋利无情,好在自己的脸皮堪比龙鳞 盾,可以支撑得住,甚至还有余暇打量她的纤腰美腿。

月霜目光越来越冷,忽然一手伸进腰侧皮囊。

程宗扬脸上挂着近乎无赖的笑容,却暗中戒备起来,一手握住刀柄。她想跟 自己玩命,也得看看自己的修为到了哪个境界!

月霜雪白的手掌从囊中取出一副墨镜,然后戴在脸上遮住冰冷的目光,接着 转身离开。

程宗扬心里的古怪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秋少君那小子 的身影,索性心一横,远远跟在后面。

月霜在星月湖大营有一处专属的营帐,但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朝营外 走去。程宗扬衔尾追去,却见她越走越远,位置也越来越偏僻。

反正自己现在的修为比她高出一截,月霜真翻脸也不用担心小命。程宗扬壮 起胆子,保持十几丈的距离。

江州的居民已经尽数迁走,两侧的房舍都落了锁,街市中空荡荡的没有丝毫 声息。月霜头也不回地在前走着,忽然转身消失在一条小巷内。

程宗扬跟过去,巷内却有一扇小门。这里似乎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但房 主早已搬迁,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小门通往后院的柴房,一进去便看到月霜的背影。柴房没有窗户,只在墙上 开了一个透光的小孔。月霜站在角落里,背影冷硬得仿佛一尊冰雕。

程宗扬过去一把抱住她的纤腰,月霜身体猛然一僵,本能地抬手撑住他的双 臂。

单论实力,他这么抱住,肯定不会被她撑开。但程宗扬没有用力,只运功护 住自己的要害。果然,月霜放下手没有再挣扎。

程宗扬先解下她的真武剑扔到一边,然后飞快地检查一遍她身上可能藏武器 的几个位置。片刻后才松口气,放下心来。

月霜一动也不动,但握紧的拳头和僵直的身体显示她的愤怒。从后方看不到 她的表情,她的玉颈犹如象牙,隐约能嗅到一丝冷幽的淡香。

程宗扬动作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将月霜的长裤一褪到底,然后搂着她的身 子倒在草堆上。

「新铺的稻草,还挺整齐嘛。」

程宗扬嘻笑着说道。

月霜直直躺在草堆上,红唇漠然闭着,没有一丝表情。烟茶水晶制成的墨镜 遮住她的目光,看不到眼神流转。

程宗扬伸手去解她的上衣。月霜手一动,握住襟领。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 把她的上衣推到腰上,然后抓住她薄绢裁制的亵裤用力扒下来。

柴房昏暗的光线仿佛被白玉般的肤光映亮,显露月霜下身一丝不挂地裸露着, 她的肌肤有些像缺乏血液滋养一样的洁白,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勾勒出胴体 美好的曲线,仿佛一双玉璧,放在还带着阳光气息的金黄色稻草上。

「喂,知道你是来道歉的,给个笑容好不好?」

月霜冷漠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才不管她,握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双腿拉开。

月霜没有反抗,光洁的双腿仿佛一柄玉扇,带着白滑的光泽在程宗扬眼前张 开。玉股间柔美的玉户仿佛一朵晶莹润泽的冰花,在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绽放出 来,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露。虽然已经开过苞,月霜的秘处仍像处子一样娇嫩。

往日的交合似乎没有在她肉体留下丝毫痕迹。

程宗扬欣赏她的美穴,然后抬起眼带着一丝坏坏的笑容道:「喂,月丫头, 高兴一点。你瞧,大家还是很有默契嘛,一看到你戴上墨镜,我就知道你想做什 么,这该算是知己了吧?」

月霜仍然冷冰冰没有反应,那副墨镜映出自己的面孔,看起来有点像小丑一 样可笑。

程宗扬心头火起,用双膝顶住她赤裸的双腿,痛痛快快地脱下衣物,然后赤 条条地趴在月霜身上,身体一挺,将怒胀的阳具捅进她柔软的蜜穴。

肌肤相接时能明显感觉到月霜身体的紧绷,也不知道这丫头压抑多么强烈的 愤怒,才容忍自己这么一个无耻之徒进入她的身体。

月霜的下体不但紧密,而且没有多少淫液,触体冰凉。程宗扬放慢动作,一 边用炽热的阳具慢慢开发她的蜜穴,一边道:「这会儿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干么 还绷着脸?」

月霜手指抓住衣襟,纤手捏得发白,明显只允许他进入自己体内,却不肯与 他有更多的亲密接触。

程宗扬越发不爽。自己虽然对小紫说过,自己身为一个宽容的男人,从来不 在乎女人是不是只爱自己的肉体;但月丫头被自己开苞,女上位之类的体位也做 过,这会儿都躺在自己身下,还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搞得自己象强 奸犯似的,这是来道歉,还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程宗扬俯身去亲她的小嘴,月霜立刻侧过脸不让自己接触。程宗扬心里大骂 一声:好你个月丫头,今天不把你干翻,老子就不姓程!

火热的阳具在少女温凉的蜜穴挺动,程宗扬耐着性子,等月霜下体不那么干 涩,然后突然挺身,阳具猛地全根而入,重重干在她的花心上。

月霜身体颤抖一下,咬紧牙关。

卓贱人对房中术只是理论派,倒是这些天两人一起交流,多次实践之下,让 程宗扬学到不少东西。

太乙真宗的房中术内容庞杂,但对于程宗扬来说,真正的精华只有两点:一 是阴阳融合,以平息自己的戻气,修身进益;二是对双方交合中身体反应的描述。

真正精于此道的高手透过对方细微的反应,就能对其心理和肉体了如指掌。

到了那个境界真可谓要女方死就死,要女方活就活。

程宗扬房中术的修为还差得远,但对付月霜这样的少女已经足够。从见面到 现在,这丫头一个字都没说过。

程宗扬也不再废话,他把九浅一深的基本口诀扔到一边,一来就是一番狂抽 猛送,阳具每次都是尽根而入,一口气连干百余下,次次都干到她的花心。

月霜死死咬住牙关,任由他在自己体内大肆挺动,就像一具冰做的美人儿一 样,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程宗扬一点都不担心,他紧贴着月霜的胴体,感受她肉体细微的反应,包括 蜜穴在阳具摩擦下轻微的悸动。忽然他肉棒一挺,对着左侧一轮猛攻,那张蜜穴 立刻哆嗦着收紧。

月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红唇抿紧。

不等月霜一口气松开,程宗扬又换方向,阳具对着她蜜穴右侧狂插猛送。

程宗扬怪笑道:「月丫头,你的小嫩穴都被我操热了,又紧又暖,就像一张 又乖又甜的小嘴,给大爷舔鸡巴。」

月霜侧到一旁的面孔愤怒地扭过来,即使隔着墨镜仍能感受到她眼中喷薄而 出的怒火。

程宗扬趁机用力一压,小腹顶住她柔润的玉阜,用力一磨。月霜的身体像触 电般颤抖起来,原本的唾骂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声无法抑制的尖叫。

程宗扬早就感觉到自己左右交攻之下,月霜的花蒂渐渐充血胀起,却在抽送 时有意避开。这时突然合身压住,将她花蒂紧紧挤住,用下腹研磨,顿时打破月 霜强忍多时的欲望。

即使月霜再不情愿,蜜穴也不由得春潮涌动,湿腻的穴口不住收紧。程宗扬 的挺动愈发迅猛,月霜只觉得他硕大而坚硬的阳具密集地捣在自己花心上,节奏 密不透雨。

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向上抬起,硬邦邦的龟头带着强烈热量,顶住蜜穴上方 的肉壁,用力捣入体内。

在月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肉体的反应之前,身体猛地绷紧,下体仿佛被粗大 的阳物塞满,剧烈的刺激让自己无法呼吸。

再这样下去,月霜预感到自己将无法控制自己肉体,不知道会表露出怎样的 羞态。她松开衣领,勉强抬起手推开身上那个无耻的男人。

程宗扬一手握住纤细的双腕,推到月霜头顶上方,然后伸出右手连解带扯地 将她上衣拉开。一对坚挺的雪乳暴露出来,在月霜的胸前微微战栗。

程宗扬没有张手把玩,任由那对雪乳暴露在空气中,然后发出一声令任何女 人听到都会面红耳赤的淫笑。

「月丫头,你的奶头硬起来了啊!」

月霜的玉脸一下子胀得通红,雪乳上两颗红嫩的乳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 硬,绷紧的乳晕让乳头翘得更高。

趁月霜心神被发胀的乳头引开,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臀下,抓住她冰玉般的臀 肉向上托起,阳具笔直贯入。

月霜只觉自己蜜穴像要胀开一样,火热的龟头顶住花心,接着开始旋转。她 窒息似的张开红唇,头颈向上昂起,片刻后她发出一声悲鸣,蜜穴剧烈地收缩起 来。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吧,」

程宗扬坏笑道:「月丫头,是不是很爽啊?你的小妹妹流了很多水呢。」

月霜吃力地屈起膝向他腰侧顶去。程宗扬哈哈一笑,阳具用力一挺,月霜的 膝击到了中途便失去力道,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腰间。

「月丫头,你下面比以前更好玩了,不但够紧够暖,而且水也多。一会儿工 夫就高潮了……」

程宗扬在她高潮的蜜穴中用力抽送,一边道:「哦,就是发浪……看,泄得 到处都是……」

月霜的两手被程宗扬按住,她上身的衣衫散乱,下身一丝不挂,光洁的玉体 赤条条在草堆上挣扎着。下体被阳具插入的部位淫液四溢,雪白的臀肉被那个混 蛋抓在手中,不断地向上抬起。

她的玉户像鲜花一样绽放,红腻的穴口在肉棒进出下不住翻卷,吐出一波波 淫水,将臀沟间流得水汪汪一片。

程宗扬的动作忽然一停,小心推开月霜的墨镜。墨镜下,月霜美目微红,眼 角不住滚出泪珠。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地说道:「不至于吧?」

「混蛋!」

月霜道:「你要干就干好了!为什么要羞辱我!」

说到后来,声音禁不住哽咽。

「你这个傻丫头,这么HAPPY的事,你哭什么?太乙真宗那个教御,姓 卓的贱人,前几天撅着屁股被我干得魂都快丢了——」

程宗扬的声音戛然而止。

柴房的气温似乎一下子降至冰点,寒意十足。月霜泪眼模糊地瞪着他,一字 一字道:「卓教御?」

卓云君在自己手中的事只有小紫和自己知道,这会儿一时嘴快泄漏出来,只 怕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程宗扬把心一横。「不知道吧?那位卓教御平常看来仙姿绰约,上了床可淫 贱得很。其实男女之事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施出手段,阳具犹如怒龙在她蜜穴内一通翻江倒海。

月霜顾不得质问,随着阳具的进出,雪白的胴体在稻草上不停战栗,白嫩的 肌肤上渗出纽密汗珠,再也没有半点冰冷寒意。

她的发丝散励,夹杂着稻草的碎屑微微波动,小巧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发 出短促的呼吸声。

墨镜被推到眉毛上,无法遮挡她的眼神。月霜闭上眼睛,那张嫣红的小嘴张 开,唇瓣变得温暖而柔润。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吻住她的红唇。月霜受惊似的挣动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 咬住他的下唇。程宗扬没有退缩,锲而不舍地用舌尖挤进她的牙齿,挑弄她的香 舌。

月霜噬咬的力度越来越轻,泪水却越来越多。忽然,那根肆虐的阳具变得温 柔,狂风暴雨般的激烈变成一波波雄浑的涌动。身下的稻草仿佛化为海洋,自己 像躺在浪潮上,身体在快感的波动下一起一浮,随波逐流。

程宗扬松开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射了。」

月霜没有回答,她侧过脸任由他深深楔入自己体内,将火热的精液一滴不剩 地射入自己的花心。

「不要动。」

程宗扬伏在月霜身上,阳具插在她柔嫩的蜜穴内,享受着射精后的慵懒感。

月霜的玉颊升起异样的红色,体内纠缠的寒毒像烈日下的积雪一点一点融化, 退入经脉更深处。

良久,月霜束好衣带,将沾了泪水的墨镜收入囊中,冷冰冰道:「卓教御在 哪里?」

「你不要问了。」

程宗扬道:「秋小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太乙真宗因为争夺掌教的位子,闹 得不可开交。这些事跟你没关系,知道得越少越好。」

「师帅出自太乙真宗,太乙真宗的事我也要担一部分责任。你不告诉我,我 自有办法知道。」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会是去问小紫吧?」

忽然人影一闪,月霜如闪电般掠到他身侧,接着颈中一凉,寒意森然的真武 剑架在自己颈旁。

「姓程的,不许欺负小紫。」

「月丫头,是她整天欺负我好不好?你还讲不讲道理?」

「我不管,她是我妹妹,无论她怎么做,我都要帮她。」

「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娘,说不定你娘跟她娘以前还争风吃醋……干!你玩真 的啊!」

程宗扬急忙一挣,颈中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你敢欺负她,即使你逃到天边,我也要杀了你!」

月霜说完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想走!」

程宗扬一声转笑,双刀连鞘向月霜追去。

柴房内一阵金铁交鸣声,接着一声闷响,接着程宗扬的声音响起,「打完就 想走,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换个姿势再干一次!」

「无耻!」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月丫头,你的屁股很滑嘛……」

「呀……」

「别乱动!免得我不小心爆了你的后庭花。」

「滚!」

「晚了!嘿嘿,梅开二度的感觉不坏吧!」

程宗扬一身轻松,施施然走向水香楼。吴战威挎刀牵马,跟在他身后。

和月丫头搞搞花样确实能愉悦身心,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扩股计划。盘江程 氏这个名为世家、实为公司的组织以前是十股,现在星月湖大营加入之后变成十 五股,但程宗扬想把它扩成二十股。

吴大刀身为股东,程宗扬也没有瞒他。对于星月湖大营入股,吴战威没有半 点意见,倒是觉得能和星月湖八骏同列股东,面上大有光彩。

程宗扬笑道:「这就是原始股的好处了。吴大刀,咱们若现在才遇上,你想 入股可没那么容易。」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

「股东阴的,我也不懂,就是跟着程头儿觉得踏实,眼下我老吴婆娘、娃都 有了,以前哪曾想过。不过程头儿,你想让那些公子哥儿入股,我想不通。」

「吴股东,我再向你解释一遍。」

程宗扬道:「按我以前的想法,水泥、拉链、霓龙丝衣都是能赚大钱的东西, 自己拿着发财,管别人呢。但现在看来,吃独食恐怕吃没一半就被人砸饭碗;想 把发财的饭碗捧得牢就要多拉一些靠得住的人,就算分出一些利益,但能省不少 事,也多了不少方便。」

「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 柳氏、金谷石氏……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绔了些,但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如果 能把他们拉为股东,至少在晋国,我们盘江程氏就稳如泰山——喂,泰山是在汉 国吧?」

「没错。」

吴战威抓了抓后脑勺,「程头儿,我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孟老大没得说,我 吴大刀跟那些公子哥儿可尿不到一个尽里。」

程宗扬笑骂一句,「得了,我来办吧。反正我股份比你多,你说了不算。」

两人说笑着进了水香楼,刚上楼,旁边的一扇格子门忽然推开。兰姑掩着半 裸的娇躯从房内出来,满脸红晕,一看就是刚和人欢好过。

程宗扬停住脚步,「兰姑跑到这儿来偷吃了。谁在里面?」

兰姑笑啐一口:「你自己看好了。」

程宗扬好奇心起,往门里看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秋小子!是你!我才 在想你怎么没跟着月丫头?」

「是啊。」

秋少君大大方方道:「我来找兰姑,没想到楼里这么多人,还好这间房没人 用。」

程宗扬看着兰姑走远,挤眉弄眼地说道:「秋小子,好玩吗?」

秋少君认真点了点头。「很好玩啊。我不知道怎么做,都是兰姑教我的。哎 呀,我知道你那天和月姑娘做什么了!」

程宗扬连忙道:「虫小子,你别乱说啊!」

「放心吧。我才不会乱说。」

秋少君道:「下次你再和月姑娘做那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好躲远一点。」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好好好!只要你不乱说就行。」

秋少君拍了拍衣袖,一脸坦然自若地说道:「好了,我跟兰姑做完了,该回 去保护月姑娘。」

秋少君走到一半,忽然又掠回来小声道:「我问一件事。」

「什么事?」

「兰姑和月姑娘的身子谁更软?我猜测是兰姑,对不对?」

程宗扬虎着脸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兰姑做过!」

「咦?你为什么没有和兰姑做过?她不好吗?」

「秋爷……你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好了好了,不想说就算了。」

秋少君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走了。

吴战威看着稀奇:「呵,这小道士看着也不笨啊,这事儿怎么就不懂?」

程宗扬笑眯眯道:「兰姑给他封过红包,没给你封过吧?」

吴战威琢磨半晌。「还真没有。」

程宗扬笑过之后,带着一丝感叹道:「兰姑也算奇女子了,这楼里大半的爷 儿们都跟她有一腿。兰姑若是男人,这战绩拿出去任谁都会羡慕吧?可是一样的 事,女人来做怎么感觉就吃亏了?」

吴战威大剌剌地道:「本来就是吃亏嘛。男人爽完拍拍屁股走人,女人还得 生孩子。」

「吴大刀,我发现你说的是真理啊。」

程宗扬停下脚步,笑道:「这些日子憋惨了吧?今晚给你放个假,明天一早 再回去。」

吴战威的头摇得像泼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来是办事的。可惜彪子和老 四都不在,我还想着今晚跟他们睡一房,好好聊一晚。」

「原来你跑几千里就是找彪子和老四睡觉的?吴大刀,我可认清你了!」

「程头儿!你别坏我名声啊!」

程宗扬哈哈一笑,推开厅门,抱拳道:「诸位兄弟,我来迟了。」

萧遥逸叫道:「先罚一杯!」

「成!」

程宗扬屈膝坐下,举起酒觞。

周围贵族满座,美姬如云。灯红酒绿间,他忽然有一种迷离的感觉,分不出 是真是幻。

「干了!」

程宗扬仰首饮尽,一股莫名的强大信心从心底升起。这个世界,终将有我的 一席之地! ----------                第三十一集

内容简介:

江州前方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后方大本营却遭到各路刺客侵入,恼得 程宗扬满腹怒火!偏生还有太乙真宗的人来捣乱!岂料,来人竟是暌违已久的帮 手!

宋军无粮,急迫出战。宋军各领将存了考量己身在朝堂的利益之心,星月湖 则是齐心协同、步步进逼。程宗扬的粮战尚未大获全胜,陡出变数──这场「和」

谈是不谈?

第一章渐趋末路

江州。

金明寨、定川寨都是宋国军方标准的制式营寨,最前方是一道垒墙时掘出的 濠沟,接着是一片十步宽的缓冲区,里面密布鹿角、蒺藜,然后是坚实的寨墙。

寨内中央建有望楼,四面各立角楼,寨内营帐井然。一入夜,寨中除了敲击 刁斗巡逻的兵卒以外,严禁任何人走动喧哗。

相比之下,位于后方一里外的金明后寨就显得一片散乱。这里收拢宋军数次 战斗败退的几千溃兵,还有数目相近的伤员。

与贼寇三次交锋导致宋军伤员剧增,一部分伤员被送往后方的州县,遗留下 来的除了可以痊愈的轻伤员,还有一部分没有救治价值的重伤员。

显然宋军没有想到军中会出现如此多的伤兵,不得不临时扩大规模,寨内营 帐大多是军中淘汰的旧货,也没有濠沟和寨墙。

偌大的营地内,伤员的痛呼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哀声遍野,半夜听来令人毛 骨悚然。

然而位于边缘的一处营帐内,气氛却热火朝天。十余名卸了盔甲的宋军聚集 在狭小的帐篷内,他们围成一圈,紧张地盯着中间的一张桌子。

张亢的衣服解开半边,袖子捋到肘上,头发、胡须乱篷篷的,看起来像一个 不修边幅的兵痞。他的手中扣着一只陶碗,在桌上摇得哗哗作响;众人都瞪大眼 睛,屏住呼吸。

片刻后,张亢大喝一声:「开!」

看着露出的骰子,众人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一名军士笑逐颜开,连忙把桌 上的铢钱收起来。

张亢骂了句粗话,一边把所余无几的钱袋拍在桌上,粗声道:「再来!」

骰子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帐内气氛愈发热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掀帘 进来。

刚巡营回来的刘宜孙看到眼前一幕,不禁皱起眉头。昨晚一战他数度登城血 战,最后带着十余名军士安然返回。

斩首十五级的战果堪称攻城战中第一功。夏用和亲自颁令,任命刘宜孙为代 指挥使,张亢作为副手,主管一个营的兵力。

营级指挥使是宋军序列中的核心单位,到军一级的都指挥使就脱离平时的训 练,成为军方高级将领。

夏用和虽然是一军主帅,却没有正式任命的权力,只能暂时加一个「代」字。

金明后寨都是溃兵,前段日子刘宜孙被关押,张亢作为王信实际上的副手, 已经收拢不少军士。主帅军令一下,没费多少事就凑满五个都,任命都头和副都 头。

让刘宜孙没想到的是,张亢召够人手,第一件事是拉着手下聚赌。军中一入 夜连说话、走动都不允许,聚赌更是死罪,如果被人捅出去,麻烦不小。

刘宜孙咳了一声,众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赌局,对咳声充耳不闻。

张亢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一把揭开陶碗,接着大骂一声, 却是五点,这一把连最后的赌注也输个干净。

刘宜孙提高声音,又重重咳了一声。众人听到声音急忙扔下骰子,跳起来站 得笔直,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张亢拿着输空的钱袋起身,不等刘宜孙开口把得罪人的话说出来,便大笑两 声:「刘指挥!你不是说为大家拿酒吗?怎么才来?我陪你出去看看!」

张亢搭住刘宜孙的肩,笑呵呵把他推到帐外。寒风一吹,两人都收起笑容。

沉默片刻,张亢首先开口:「刚巡过营,情形怎么样?」

刘宜孙重重吐口气。「濠沟、寨墙都没有建。明天一早我带人去挖濠沟,再 申请一批铁蒺藜。」

张亢道:「用不着。」

刘宜孙压住火气。「这周围都是平原,无险可守。伤兵加上溃兵有一万多人 聚在这里,要濠沟没濠沟、要寨墙没寨墙,贼寇一个冲锋,这些人就成了他乡之 鬼。」

「铁蒺藜申请不到的,中军不会给任何一颗。」

张亢道:「你放心,贼寇不会偷袭这里。」

「为什么?」

「单是伤员,每天消耗粮就将近一千石,他们怎么会轻易消灭掉这些白吃饭 的嘴?」

刘宜孙脸色慢慢变化。「你是说中军是故意不设濠……」

「我什么都没说。」

张亢打断他,「只不过今天开始,金明后寨所有溃兵的口粮已经减半。」

刘宜孙一下胀红脸。「他们都是禁军精锐!虽然乱了编制,但补到军中还能 打!」

「他们已经被贼寇吓破胆,」

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神臂弓再锋锐也要人来拉,军中士气全无,纵然上 战阵也只会一哄而散。」

刘宜孙道:「为何聚赌?」

「若不如此,哪里还有士气?」

张亢道:「只要能振作士气,别说是聚赌,我还告诉他们,攻下江州可以大 掠三日。」

「张兄,我们是官兵,不是——」

「他们便是匪吗?」

张亢打断他,压低声音道:「岳逆大营的军纪你恐怕比我更清楚。两军相争, 争的是道义吗?那还打什么,大家选个圣人出来不就完了?刀枪之间、生死之际, 道义能替你挡箭,还是能替你多砍对手一刀?」

刘宜孙沉默下来。宋军接连三场惨败,大批军官被贼寇击杀,这些溃兵有的 整个军都被打散,军都指挥使、营指挥使,直到都头、副都头这些低级指挥官都 尽数战殁。

幸存的军士虽然大多没有受伤,但士气全无,随时准备拔腿逃跑。张亢把这 些都头召来聚赌,刘宜孙才从他们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看到神采。

张亢踢开一堆杂物,用手在土中挖了片刻,摸出一口酒瓮。刘宜孙怔住了: 「真的有酒?」

「这是过年时我从犒赏的大车上偷的,足足五斤。」

说着张亢揭开泥封,饮了一口,然后递过去。刘宜孙的脑中乱纷纷的,捧着 这瓮偷来的酒不知所措。

「你是指挥使,上了战场要靠他们冲锋陷阵,撤退的时候要靠他们拼性命为 你断后。」

张亢道:「想用这些军士,军规军纪都是屁,能让他们觉得你够义气,信得 过你才是真的。有功你替他们记着,有事你给他们罩着。一口酒两个人喝,一口 肉大家分着吃,还能带着他们吃香喝辣,他们才会为你卖命。」

刘宜孙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用力一抹嘴,捧着酒瓮回到帐内。

张亢堆起笑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粗声大气地说道:「哥儿几个!刘指 挥给大伙送酒来了!」

看到刘宜孙真的抱着酒瓮进来,那些军士眼里都放出光来。

张亢把掷骰子的陶碗拿来,用袖子一抹,「哗哗」的倒上酒,一边道:「这 趟来江州,大伙流血流汗、担惊受怕,一点好处没都捞着。来!一人一碗,都解 解乏!」

转眼那只陶碗在几十只手里传过,张亢也不在乎,接过来一碗酒下肚,抹着 嘴巴道:「等打下江州,好歹也不能让兄弟们空着手回去。」

说到攻下江州可以大掠三天,众人都有些兴奋。有军士道:「张指挥,江州 水泥到底是啥东西?」

「管它什么水啊泥的!」

张亢一边斟酒,一边道:「就是铁城,咱们这么多人也把它踩扁了!嘿,你 们听说了吗?江州单是商户就有几百家,有的是钱粮!只要进城,多的不敢说, 一人几百银铢的财,我这会儿敢给大伙写保票!」

众人都抽口凉气,营里的都头每月军饷不过十个银铢,打下江州就能发几年 的财,不由得都为之心动。

「钱算什么,」

张亢露出一丝淫笑,「江州的女匪,咱们刘指挥亲眼见过的。只要落到咱们 手里,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军士们一碗酒下肚,这会儿听了张亢的话,脸都胀得通红。有军士道:「刘 指挥,真有女匪?」

一名军士道:「昨晚我跟着刘指挥登城,亲眼见的!嘿,活生生一个大美人 儿!」

「有多好看?」

「比你见过的女人加起来都好看!」

军士们哄笑中,忽然有人道:「张指挥,咱们还见过一个女匪,在烈山的时 候……」

「可不是!」

有人接口道:「说是新娶的媳妇,脸蛋那么标致,跟仙女一样。」

「是妖女吧?从匪的都是妖女。」

张亢狞笑一声。「从逆女匪,抓住了不是杀头就是发配教坊司,咱们就是玩 了,谁能说个' 不' 字!」

帐中的气氛顿时炽热起来,刘宜孙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张亢暗中踩了他一脚,刘宜孙一咬牙,拿过酒碗喝个干净,粗着嗓子道: 「当兵打仗,求的就是立功受赏!跟着我!不会让兄弟们吃亏!干了!」

帐内众人兴致不减,这些都头有的昨晚跟着刘宜孙登过城,还有在烈山见过 那队可疑的车马;这会儿不知详情的人拉着打听,见过的兴致高昂,三三两两说 得热闹非凡。

「啊啾!」

江州城中,小紫小小打个喷嚏,浑然不知有人正在谈论自己。她穿着一袭紫 色暖袍,席地坐在熊皮脚踏上,手臂依着一口描金彩绘的木箱,白净的手指轻轻 敲着箱面。烛光下,精美绝伦的五官如珠如玉。

雁儿坐在她的脚旁,正穿针引线地缝着一只布娃娃,一边小声道:「拉芝修 黎是异族,不知道生辰八字;芝娘姐姐又不肯告诉我,说不能问女人的年龄,这 只巫毒娃娃怎么也做不好……」

小紫在箱上叩了几下。箱盖轻轻打开一条细缝,递出一张黄纸,上面鲜红的 字迹犹如朱砂,写着一组干支。

「缝在里面吧。小心些,别让上面的东西掉了。」

朱砂般的红色都是鲜血,上面黏着几根细细的毛发。雁儿将黄纸卷起来,缝 进娃娃,然后小声念段咒语,又用针在指尖刺了一下,挤出一滴鲜血,点在布娃 娃眉心。

「好了。」

小紫道:「试一下吧。」

雁儿拿起针,在布娃娃上轻轻刺了一下,箱内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叫。雁 儿张大眼睛。「真的呢!」

小紫拿过娃娃摆弄几下,忽然抬起眼望向紧闭的窗户,唇角露出一丝甜美的 笑意,笑吟吟道:「有人来了呢。」

院中传来一声如树叶飘落般的轻响,一道黑影宛如一缕轻烟,从对面的檐角 飘落,接着朝窗口掠去。

电光石火间,耳边传来空气压缩般的轻微爆响,一只拳头从黑暗中伸出,带 着凌厉无匹的气势打在黑影的胸口。

黑影诡异地一扭,身体像面条一般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避开这一拳,接着 手腕一翻,亮出指根套的钢环,握拳与拳头硬拼一记。

双拳相接,黑影指上的钢环寸寸断裂。他浑身剧震,踉跄着退开,失声叫道: 「太乙真宗!」

话音未落,便看到那只拳头抬起,如蒲扇般的大手一张,抓住他的面门。

黑影被抓得悬在空中叫不出声来,只见他双足乱踢,接着「格」的一声,脖 颈被那只大手拧断。

这几下兔起鹘落,雁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听到外面的异响想推窗去看, 一回首却不见小紫,只有那只布娃娃放在案上。雁儿诧异一下,然后慢慢推开窗 户。

刚才出手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院中只剩下一具尸体,如软泥般匍匐在地,脖 颈不自然地扭到一边,两眼大张,充满惊讶和恐惧。

雁儿打个冷颤,接着看到小紫。

小紫披着轻柔的暖袍,长发散开,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微微抬起,掌心放着一 只血迹斑斑的玉瓶。

冥冥中仿佛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铃声,夜风掠过,卷起庭中飘落的枯叶。忽 然间,那具尸首似乎动了一下。

雁儿捂住嘴巴,在她惊恐的目光下,那具脖颈被折断的尸首慢慢站起身,步 履僵硬地走进旁边的一间房间。

小紫回过头,竖起手指放在红润的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露出一 个狡猾的笑容。

水香楼高朋满座,烛影摇红,席列八珍,奢华的场面丝毫看不出正处在兵临 城下的险境。

「南荒的商路?」

张少煌端详手中一颗龙眼大的湖珠,忽然转过头,「石胖子,你们金谷石家 当初发财就是靠这条商路吧?」

石超面露尴尬,含糊道:「那……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金谷石家是自石超的祖父一代才开始发迹,石超的祖父曾任竞州刺史,十余 年间便富可敌国。

但知情人都知道,他靠的并不是经营,而是暗中指使自己州中的军卒截杀路 过的商人。这种不光彩的事,石超当然不肯多提。

阮宣子握着酒樽,不屑道:「商贾之辈,皆是逐利的小人!」

程宗扬脸上淡然,心里却在苦笑。以前云如瑶就对自家的商贾身份十分敏感, 刚才他提出入股,这些世家子弟有几个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骨子里仍看不 起商人。

但如果没有拉他们入股的把握,程宗扬也不会开口自取其辱。

萧遥逸道:「阮老二,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商人怎么了?没商人你能用上宋 国的丝绸、昭南的象牙、唐国的玉佩吗?还有这酒,都是从商人手里买的。」

阮宣子道:「商贾不事生产,尽是些买低卖高的刁猾之徒,世称之为' 五蠹 ' ,岂是吾辈所为?」

自己开口只会越描越黑,程宗扬索性不说话,只拿着酒觞把玩。

桓歆道:「阮二,你不想发财是你的事,你哥还在这儿呢。」

阮宣子披头散发,喝得醉醺醺的,搭在婢女肩上的手指晃了晃。「张侯、谢 兄,你们商量好,我听你们的。」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要紧的是有酒、有美女,」

谢无奕道:「程老板,你的生意若带一家金钱豹,算我一份!」

张少煌将那颗明珠往酒中一丢,张口服下,洒然道:「这样的好事少不得要 占你五股,咱们十家,一家半股。钱也不说多的,每家两千金铢。」

桓歆第一个叫好。十家之中,程宗扬不用说,兰陵萧家、陈郡谢家、清河张 家、谯国桓家表态支持,已经占了一半,石超虽然没有开口,但他入股的心思只 怕比程宗扬自己还热切,剩下几家向来以谢无奕、张少煌、萧遥逸马首是瞻,见 状也纷纷附和。

程宗扬笑道:「哪能要兄弟们的钱?诸位都是干股,一文钱也不用出!等临 江楼建好,兄弟们每月聚饮一次,年底只拿分红就行。」

张少煌笑道:「这不好吧?整日白吃白喝,我张某无所谓,小侯爷的面子怎 么过得去?」

萧遥逸道:「得了吧,我脸皮比你还厚。程兄,这股我们就白拿了,不过兄 弟们,丑话说在前头,既然入股,盘江程氏的生意就是咱们自家的生意,谁若胳 膊肘往外拐,当场打折!」

谢无奕沉着地点点头。「此言甚是有理。」

众人哄笑道:「小侯爷说得不错!」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句,拱手道:「那就多谢各位了。」

谢无奕道:「谢什么谢?给我找两个绝色是正经的。」

程宗扬一口应承下来。众人都出自士族,家资豪富,也没把这当回事,转头 放在一边,又重新欢饮。

石超倒是存着心事,趁着劝酒的机会悄悄道:「程哥,入股的钱我先拿出来, 总不能让你吃亏。」

「石胖子,你够有钱啊,那可是两万金铢。」

程宗扬笑道:「说吧,你看中什么了?」

石超讪讪道:「水泥的生意……」

程宗扬笑道:「这你得和小侯爷商量了。」

石超立刻闭上嘴,虎口夺食这种事,打死他也不敢干。

「水泥在小侯爷手里,分出来一些让你经营也不难。你们石家在哪儿生意做 得顺手?到时用你的人,利润归你,不过要挂盘江程氏的牌子。」

「这个好说!」

石超立刻答应下来,「除了晋国,我们石家在唐国也有不少生意。」

两人在席间三言两语便定下交易,程宗扬把江州水泥在唐国的经营权交给石 家,石超则负责在唐国设立六家商号,全部挂上程氏的招牌,垄断水泥的经营, 利润的八成全归石家。这样程宗扬凭空得了六间商号,石超也得了一份丰厚的收 入。

石超毕竟是商人底子,只在江州城头看了一圈就知道水泥一旦投入市面,需 求量几乎是无穷无尽,单是唐国的生意,换一个金谷石家也不是难事。

宴饮到了子时才渐入佳境,众人怀香抱玉、竞相豪饮。程宗扬无意久坐,寒 暄几句便要离席。

萧遥逸重伤未愈,跟他们胡混两天也有些吃不消,正和程宗扬打着眼色准备 一道走,却被张少煌看见,死活拉住不放,要和他掷骰比酒。

萧遥逸只好坐下来,咬牙切齿地握住骰子,发狠要让张少煌喝得把肠子吐出 来。

石超起来要送,兰姑挽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奴家来吧。」

从脂香粉浓、酒肉杂陈的宴席出来,程宗扬吸了几口清洌空气,压下翻滚的 酒意,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现在股份已经扩充到二十股,除了当初在南荒的几个人,又加入星月湖和建 康世家两股势力。

也许星月湖和那些世家都没当回事,但此事程宗扬已经盘算许久,并不打算 含糊过去,每年拿几个钱作为分红就算完了。

包括云氏和各世家在内,他准备让每位股东都出一个人参与监督帐目。如果 单是分红倒像是变相的贿赂,借助那些世家子弟的势力缴纳保护费,反而让他们 看轻了。只有让他们参与进来,才会把这真正当成自己的生意。

不过各家参与的生意仅限于水泥,织坊是死丫头的,珠宝生意是死老头的, 都不会让他们插手。

水泥的生产和晋国境内的销售都归星月湖,唐国的销售由金谷石家的人打理, 其他四朝,自己准备如法炮制,从朝中寻找合作伙伴。

程宗扬相信,只要江州不陷落,一年之后水泥生意的巨大利润足以令王茂弘 这样的老狐狸都为之惊叹。

自己可不希望到了那时朝廷一道旨意下来,把生意收归官营。这种事在六朝 屡见不鲜,也是晴州商会极力抨击的做法,但一般商家,谁又能扛住官府的势力?

程宗扬让各家白得干股,同时监督帐目并不是大发慷慨,而是留下扩股的余 地。各家既然没出股金,自己要再扩几股也没话说。

如果能把六朝的当权者都拉入其中,众人的利益透过生意捆绑在一起,盘江 程氏才能稳如泰山。

有所失方有所得,这样的大生意如果斤斤计较,想独占利润,历史上石超祖 父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教训。

吴战威在外面等候,见到程宗扬便迎上来。程宗扬玩笑道:「两个时辰你就 这么干等着?兰姑也太不晓事了!」

兰姑笑道:「公子可冤枉奴家了,是吴执事不肯,非要在外面等着。」

「吴大刀,你现在眼界高了啊,楼里的姑娘你都看不上了?」

吴战威「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

兰姑抿嘴笑道:「楼里刚得了几个姑娘,不比往常,依奴家看吴执事非是看 不上,多半是出门时柳姐有交代,不敢不听。」

程宗扬大笑道:「让你说中了,吴大刀脸红了!」

吴战威嘴硬地说道:「程头儿,你别听兰姑瞎说,我那是让着她!」

三人打趣几句,程宗扬随口道:「城都被围了,楼里怎么又新来了姑娘?」

「那几位爷带的家姬有不合心意的,随手卖到楼里来。」

兰姑道:「反正江州城就我们一家院子,我们不买也没人会买。」

「这有点不合适吧?」

兰姑笑道:「公子可看错了,那些姑娘能到楼里都高兴呢。比起来,我比她 们原来的主子好多了。」

程宗扬露出苦笑。兰姑的话或许有些夸大,但对于那些不受宠的普通家姬来 说,平常都是充当宴客的娱乐品,在府里和在楼里也差不了太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好。兰姑,你问一下,她们有愿意回家的就给 她们路费,让她们回家。咱们又不缺这几个钱。」

「公子听奴家说一句如何?」

兰姑道:「当日公子打发那些姐妹回家,却是害了她们。这些日子我听说, 那些姊妹有些刚到家又被父母兄舅卖掉,有些回家找不到落脚处,又折回来。」

「哪有这样的父母?」

「也不能全怪父母,有些姑娘用过锦衣玉食,吃不惯家里的粗茶淡饭,自愿 卖到大户人家为妾也不是没有的。况且那些人家甘卖儿女,往好里说也是养不起 的。」

程宗扬想起碧姬。即使在自己来时的世界里,女性地位早已不再低下,为一 个手提包卖淫的也不在少数。

所谓的「被逼」、「无奈」往往是自甘堕落的幌子。对有些女人而言,布衣 粗食的良家妇女还不如锦衣美食的娼妓来得合意。

兰姑道:「话又说回来,公子若把她们送走,那些公子爷的面上也不好看。」

程宗扬心下自嘲:人家自己都愿意,自己还充什么圣人?

「这样吧,告诉她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的也别勉强。愿意留在楼里的给 她们支一份钱,等她们赚够身价,愿意自己赎身的就让她们赎身。能找到合适人 嫁的,楼里再补一份礼金。」

程宗扬想的是:既然她们愿意当娼妓,自己也不用再自作多情。兰姑听到却 揽衣跪下,诚心诚意地给他磕个头:「我可代姐妹们谢谢公子了。」

程宗扬笑着把她扶起来,「用得着这么大礼吗?」

「公子不知,楼里的姑娘没有拿钱的规矩。每日不打不骂,好茶、好饭养着 就是了,到了年老色衰,被楼里开恩打发出去便算好的,哪里还能拿钱?有公子 这番心意,咱们楼里的姑娘都该给公子立长生牌位。」

程宗扬无言以对,良久才道:「好好待她们,别让她们受委屈。」

程宗扬走出几步,忽然又转过身笑道:「还有,服侍咱们自家兄弟的时候, 让她们用心些。」

兰姑笑道:「奴家省得。」

夜色如墨,东城的方向隐隐传来喊杀声。宋军大规模的攻城战虽然停止,小 股袭扰仍持续不断。

星月湖大营的反击针锋相对,派出十人左右的小股队伍从堡垒背面跃下,趁 夜色偷袭宋军的营地。

自从铁壁相公李士彬被诈降的贼寇刺杀,宋军不再收留任何俘虏。星月湖大 营的反击多是以击伤为主,留着伤员消耗宋军的粮食。

双方都在想尽办法扰乱对手,看谁先坚持不住。

靠近南门一带的房屋有些被投石机砸毁,东城因为兽蛮人突破城墙,也有地 方受损。

相比之下,临江的西市始终风平浪静,小狐狸为自己挑住处的时候,多半连 这点也想到了。

程宗扬一路想着心事,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忽然人影一闪,一直跟在后面 的吴战威跨前一步挡在他前方,反手握住刀柄。

程宗扬的修为比吴大刀高出一截,但论起江湖经验,拍马也赶不上。吴战威 已经擎出他的厚背大刀,程宗扬才反应过来。

客栈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息,空气中也没有任何异常,不过程宗扬有一项本 领是吴战威做梦都想不到的,他太阳穴上的伤疤微微一动,捕捉到一丝淡而又淡 的死气。

出事了!程宗扬心头一紧。

吴战威如猛虎般纵起身,用肩头一扛;门闩断裂,大门洞开,「篷」的一声 撞在墙上。接着大刀挥出,已经与里面的刺客交上手。

躲在暗处的刺客从头到脚都蒙着黑色皮革,只在头罩上挖了两个洞,露出一 双眼睛;嘴部开着一个小孔,夜色下分外诡异。他用的长刀以染料涂黑,身上湿 湿的不住滴下水来,显然是从水中进入江州。

江州的城墙上现在每隔几步就有一名星月湖军士把守,说句「连苍蝇也飞不 进来」并不算夸张。想不被察觉地进入城中,只有水下这一条路。

那人出手凌厉,修为在四级以上,已经超过一般的江湖好手,但吴战威毫不 示弱,竟和他斗个难解难分。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程宗扬一直担心组建直属营,凭吴战威的身手不足以服 众。

虽然指挥官不一定是必须冲锋陷阵的猛将,但星月湖大营的水准放在那儿, 无形中提高修为的标准。昨晚的攻城战,吴战威显露的身手相当不错,但当时城 头混战,没有此时单对单来得直观。

看样子吴大刀和易彪、吴三桂交流多时,修为已经突破第四级,进入入微的 境界,放在星月湖大营也不算太差。

刺客不只一人,这边刚交上手就有两道人影从客栈里悄然掠出。他们一言不 发便亮出兵刃,准备合攻吴战威,却见一个年轻人排门而入。

程宗扬笑眯眯道:「大半夜的,三位是走错门了吗?江州衙门我可认识人, 只要我一句话,一会儿就把你们扔牢里,挨个一顿板子,信不信?」

其中一人阴森森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两人同时向程宗扬攻去。程宗扬笑容不改,等两人到了身前,双臂一振,从 背后擎出一对钢刀,接着一招「虎战八方」顷刻间劈出十余刀。

两名刺客都是四级上下的修为,一交手才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好惹的。刚才 发声那人突然呼哨一声,接着攻势大涨。

程宗扬脸色微变。这帮刺客不只三人!死丫头的焚血诀虽然已经解除,但气 血消耗过多,万一遇袭,凭她自己怎么也护不住梦娘和雁儿两个弱女子,何况还 有卓云君这个心怀叵测的贱人。

客栈原本有星月湖军士守护,但连日来星月湖大营多次出击,伤亡不小,程 宗扬早已把守卫的军士调走,补充一线的战斗力。一旦刺客闯入后院,死丫头就 危险了。

「吴大刀!」

吴战威应了一声,转身过来将三人的攻势尽数接下。

程宗扬压力一轻,立刻脱身掠往后院。客栈后的小院房门紧闭,程宗扬顾不 得破门,直接纵身攀住墙头,翻身而入。

第二章辰星流变

刚掠入院内,程宗扬便听到侧边风声一紧,一柄涂黑的长剑从旁递来。

百忙中程宗扬先往楼内看了一眼,见小紫的房中灯火无恙,顿时放下心来, 一边横刀挡住偷袭的剑锋,一边叫道:「死丫头!小心刺客!」

话音刚落,小紫房中的灯火突然一暗,被劲风扑灭。程宗扬的眼睛险些瞪出 来,那刺客涂黑的长剑构织成绵密剑网,将程宗扬截下。

程宗扬一招「猛虎插翅」双刀连斩,硬生生破开剑网,接着耸身跃起,甩开 刺客。

程宗扬飞身掠过庭院,脚步刚踏上台阶,楼内突然弹出一枚利刺。程宗扬刀 柄一错,用柄尾磕中刺尖。却见那枚利刺旋转了一下,并没有飞出,接着有一股 尖锐的真气透入体内,在经脉间狠狠扎了一下。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化去侵入的真气,一边凝神看去,才发现那枝娥眉刺 是被人拿着,只不过那人戴着黑色的皮手套,猛然看去,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功法又诡异出奇,程宗扬攻势受挫,只差了一步没 有登上台阶,一面退开半步,一面放声叫道:「死丫头!」

随着他的叫喊,楼中浮现出一个黑色身影。那人也穿着全副的皮制水靠,黑 色皮革紧贴着肌肤,胴体丰乳翘臀,凸凹有致,却是一名女子。

身后发出青砖碎裂的声响。吴战威一脚将青砖踹得粉碎,功力全出,破开三 人的合击硬闯进来。

三名刺客并没有追击,而是三面散开,把两人围在当中。另一名使剑的刺客 则跃上墙头,截断两人的退路。

加上使娥眉刺的女子,现身的刺客已经有五人。外面四名刺客都是四级上下 的好手,那名女刺客的修为只怕在第五级中阶,比程宗扬还高出半筹。这样的实 力,只凭程宗扬和吴大刀两个要自保都难。

更让程宗扬提心吊胆的是,楼里至少还有一名对手!死丫头一声不出就被制 住,那人的修为不知道高明到什么程度。

吴战威倒没想那么多,只要程头儿没事就够了。他横刀护在程宗扬背后,忽 然「咦」了一声,低声道:「程头儿,他们穿的好像是咱们家的东西。」

可不是吗?这些刺客的水靠浑然一体,没有任何钮扣和系带,如果不是用了 拉链,除非他们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家出的水靠却被刺客用来潜水入城刺杀 自己,到哪儿说理?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然后舌锭春雷:「楼内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

江州城并不大,程宗扬这一嗓子用足真气,估计半座城都能听到,可一声吼 出却如泥牛入海,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那女子冷冷道:「别妄费心力了,这院子已经被我们布下禁音术,你叫得再 响十倍,外面也听不见。」

禁音术不算什么高明的法术,好水川一战,星月湖大营的法师把整个战场的 声音尽数隔绝,比这个强上何止十倍?在禁音术的范围内,别说大喊大叫,就是 天崩地裂,外面也未必能听见。

看来想喊来援兵是指望不上,程宗扬沉声道:「在下与各位素不相识,不知 今晚有何指教?」

初时说话的刺客阴森森道:「听说江州是星月湖的人占据,果然有些门道。

九眼虫、鬼道人、赛无常、白骨罂粟……这几日间就有四、五起人陷身江州, 星月湖好本事。「

吴战威知道程宗扬对江湖上的事情不熟,低声解释道:「他说的几个都是杀 手。九眼虫和赛无常名声不响,鬼道人是五级坐照境的高手,要请动他至少要几 百金铢。白骨罂粟是两个人——白骨先生和罂粟女,两人倒不是夫妻,只不过时 常联手杀人,性情残忍,论名头比其他几个都大。」

自己在外面和宋军打生打死,天知道后方还有这么多事,各路杀手刺客像赶 集一样往江州凑。

令程宗扬不解的是,自己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算自己没听到,孟老大 他们也该听说吧?

满城都是星月湖的人,一群刺客在城里待这么多天,那帮星月湖的猛人就算 全是瞎的,也能闻出味来。

程宗扬一边思索,一边打着哈哈道:「这几天事忙,没想到家里来这么多客 人,有失招待,莫怪莫怪!哈哈!」

死丫头还在他们手中,程宗扬不想一张嘴就放出「敢动她一根头发杀你全家」

之类让人家不动手都不好意思的狠话,打着哈哈道:「诸位身手不凡,一看 就是江湖知名的高人!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多半是误会,既然到了江州, 只要在下能帮上的,诸位尽管开口!只不知诸位高姓大名?所来江州何事?」

男子哼了一声,「好教你知道!我们便是——」

「何必啰嗦,」

那女子打断他,冷冰冰道:「反正不留活口,让他死了也做个糊涂鬼。」

好狠的贱人!程宗扬肚子里大骂,脸上却收起嘻笑,疾言厉色地说道:「明 人不说暗话!诸位来江州不就是为了那处绝世宝藏吗?只要你们放人,宝藏在下 立刻——」

听到这年轻人说到宝藏,众人都露出惊奇的目光,凝神听他的话语,没想到 那年轻人话只说了一半,突然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向后掠出,左刀劈中一名刺客 的长刀,右刀刀背同时砸在他的腕骨上,接着身形一转,展臂揽住那名刺客的脖 颈,提刀架在他颈中。

刺客的长刀这时才「锵」的一声落地。程宗扬左刀架在刺客颈下,右刀提起, 指向众人,「现在大家可以谈谈了,你们放人,我保证你们安全离开江州,此事 就此揭过。」

「好个狡猾的小子。」

那女子寒声道:「杀了他!」

男子轻轻一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他说的宝藏……」

「蠢货!」

女刺客道:「连诳你的话也听不出来吗?」

隔着面罩还能感觉到那男子脸上一红,讪讪地松开手,接着场中传来一声惨 叫。

程宗扬也不含糊,那女子一开口便一刀挑断那名刺客右臂的筋腱,接着右刀 一顿,狠狠斩断他的小腿。既然没得换,先废掉他们一名好手是正事。

那刺客发出凄厉惨叫,左手抱住鲜血狂涌的右腿,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程 宗扬抬脚把他踩在地上:「鬼叫个屁啊。她是不是借过你的钱没还?这么急着要 把你灭口?」

「小子好辣手!」

刚才说话的男子飞身而起,还隔着丈许,凌厉刀风便直劈过来。

「我来!」

吴战威大吼一声,扑向对手。

紧接着另一名刺客从后袭来,单刀斜挑,刺向程宗扬的腰侧,想从他手中救 出受伤的同伴。

四人同时动手,那女子也从阶上掠出,两枚娥眉刺在掌心转如光球,攻向吴 战威。

吴战威的身手和那名被程宗扬砍伤的刺客在伯仲之间,这会儿刺客用的是上 驷对下驷的手法,两名身手最高明的先联手解决吴战威,便可以一起对付那个年 轻人。

程宗扬明知道他们的打算,可分身无术。来袭的刺客身手比自己脚下那个还 强上几分,自己刚才用上太一经,靠着鬼魅般的身法偷袭得手,这会儿正面交锋, 虽然有九成把握能赢,但等自己干掉对手,足够吴大刀死两次。

程宗扬脚下用力,将受伤刺客的一排肋骨踩断,借势跃出,没有解救吴战威, 而是直接冲进楼内。擒贼先擒王,跟他们缠斗才是下策。

一股冰寒的真气迎面袭来,自己的五虎断门刀刚一劈出,仿佛被一团寒风冻 住,威势陡降。程宗扬挽出两团刀花,奋力从寒风中挣脱,接着身形后挫,又被 逼到阶下。

一个瘦长人影从楼中跨出。水靠本来就是贴身而制,可穿在他身上仍显得空 荡荡的,似乎能再塞进去一个人。接着后面又出来一人,他一手一个拖着两名女 子,面罩间露出的眼睛仿佛摇曳的鬼火。

程宗扬的心直沉下去。这两人的修为都不在那名女子之下,六人联手,别说 救人,连自己恐怕都逃不出去。

这时提剑的刺客也从墙头跃下,加入战团,程宗扬与吴战威各自以一敌二, 顿时陷入苦战。

那个瘦子似乎是刺客的首领,他抓住一名女子的头发,瞧了瞧她的面孔。雁 儿脸色雪白,手中还抱着一只刚做好的布娃娃。

瘦刺客只看了一眼便把她丢在一旁,然后拽起另一名女子的头发。昏暗的光 线下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她的眼神惶恐而迷惘,身体倚在地上,软绵绵没 有一丝力气。

即使在恶斗中,程宗扬仍忍不住想大笑。早知道死丫头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擒 住,这些刺客也好本事,居然找到数日不见的卓贱人。

瘦刺客没有理会庭中的激战,问道:「是她吗?」

鬼眼刺客托着卓云君的脸颊道:「年纪有些像。」

瘦刺客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挑起卓云君的下巴,刺骨的寒意使卓云君身体一阵 战栗。

瘦刺客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入耳内:「你是不是姓韦?」

卓云君颤抖着摇了摇头。

鬼眼刺客道:「不是你,何必躲在箱子里?」

卓云君哑口无言。

瘦刺客阴声道:「太尉府拿出两千金铢的赏金,我还以为这逃奴是什么天姿 国色,原来就是个娼妇的模样。」

雁儿被刺客拖出来,一双妙目望着程宗扬。眼见主人在两名刺客合击下接连 遇险,她忽然抓住布娃娃,用尽全身力气一拧。旁边的卓云君在凄叫声中,身体 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抬掌拍出。

鬼眼刺客正去扯她的衣服,手臂被她拍中,皮制的水靠立刻多了无数细小孔 隙,鲜血随即喷出。

「斩蛟沙!」

痛号声中,鬼眼刺客一把拧断自己的小臂。

这个下贱的娼妓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记斩蛟沙却精纯无比,轻易破开自 己的护体真气,透骨而入。如果不断臂求生,斩蛟沙循着血脉进入心脏,就是大 罗神仙也无力救治。

卓云君一掌拍出,身体像透支完所有力气一样,软伏下来。瘦刺客面罩间的 双眼露出阴狠目光,撮指为掌,斩在卓云君肩头。

雁儿的巫毒娃娃本来能操控卓云君迎敌,但她只跟小紫学了一点皮毛;卓云 君一击之下便失去所有力气,随即被瘦刺客一掌拍飞。

这时檐下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道娇嫩的声音笑道:「打狗,别忘了看主人 呢。」

轻笑声中,一个少女从对面的房中走出,施施然走下台阶。她声音清丽,一 字一句都仿佛晶莹珠玉在舌尖齿间跳动,说不出的柔美动听。

此时那少女轻袍缓带,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娇美的五官精致无匹,一路迤逦 行来,就像一株夜色下行走的玉盏铃花,风姿摇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缠斗的六人蓦然分开,程宗扬肋下多了两道伤口,都不深,但吴战威左臂挨 了一刀,几乎露出骨头。

四名刺客也没占多少便宜,两人身上带伤,虽然不重,但再打下去也不免吃 力。

程宗扬虽然痛得直咬牙,心情却愉悦至极。他按住伤口,禁不住大笑起来: 「死丫头!都是你干的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

瘦刺客一摆手:「男的杀了,女娃留着。」

鬼眼刺客已经止住血,咬牙道:「这两个贱人也留着!我要活剥她们!」

「太好了!先从你旁边那个老女人开始剥吧。」

小紫拍手笑道:「我正好想做一面人皮鼓呢。卓美人儿的皮不够用,再用你 的好了。」

「小贱人!」

断臂的鬼眼刺客嘶声说着,突然「呸」了一口,一道乌光从他的口中射出, 直射小紫面门。

小紫抬起白嫩的手指笑吟吟一点,空中仿佛传来一声凄厉鬼哭,一只恶鬼从 虚空中探出头来,一口吞掉乌光,然后消失不见。

几名刺客都戴着面罩,看不出脸色,但每个人的目光都跳了一下,最开始说 话的男子忍不住叫道:「幽冥宗!」

瘦刺客身上的皮衣猛然收紧,紧贴着身体,接着像一根竹竿般直纵起来,一 手指天,开口道:「玄!」

庭院中寒意大作,空气仿佛结出层层玄冰,连地上铺的青砖都凝出霜花。

吴战威忽然叫道:「辰星流变,化为七妖!他们是辰星七妖!」

「还有点眼力。」

女刺客声如寒冰,「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还不受死?」

「我知道了,」

小紫拍手笑道:「那个瘦子是辰星流变中七颗妖星的第三星拂枢,擅长玄冰 指。鬼眼的是第四星灭宝,擅长暗器,你是第六星惊理,辰星七妖一下来了三个 呢。」

惊理冷冷道:「你知道的不少。」

小紫笑道:「我还知道辰星流变的七妖以外,还有岁星流变、荧惑流变、填 星流变和太白流变,共三十六颗妖星,都属于龙宸外围。我还知道姐姐出自瑶池 宗,因为杀了自己的师妹才加入龙宸。姐姐原来用的是剑,为了掩饰以前的身份 才换成娥眉刺,武功也因此下降一成。」

女刺客的脸上戴着皮罩,看不出神情变化,手中的娥眉刺忽然光芒大作,接 着她飞身掠出。

小紫抬手娇叱一声,绕在臂上的珊瑚臂钏犹如一条赤红的小蛇倏然飞出。臂 钏上多了环状排列的五个凹孔,此时相邻的两个凹孔中嵌着一红一黄两颗宝石。

随着小紫的娇叱,两颗宝石各自发出一道淡淡光芒,彼此间不住流动。

娥眉刺与臂钏一触即分,臂钏飞回小紫臂上,女刺客也退回原处,这一击却 是不分胜负。

女刺客的胸部微微起伏,眼神愈发寒冷。「黄泉玉!昭旦、昭明原来是在你 手里吃了亏。」

程宗扬一头雾水,「昭旦、昭明是谁?」

「虞氏姊妹啦,隶属于龙宸五行流变的荧惑那一组。」

程宗扬上下打量她。「死丫头,你对龙宸还知道多少?」

小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只比你多一点。」

「冰!」

瘦刺客拂枢冷喝声中,庭内温度再降。

程宗扬体内真气仿佛感应到他的一喝,原本顺畅自如的运转立刻变得艰涩起 来。

吴战威的眉毛、发梢都结出冰渣,龇牙咧嘴地说道:「玄冰真诀!专克内家 真气!娘的,这次我吴大刀可开眼了!」

程宗扬一提双刀,「干他!」

小紫忽然扬声道:「喂,该你了!」

程宗扬一怔,接着听到屋檐下一声傲慢而蛮横的冷哼,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狂 喜:竟然是这鸟人来了!

那声冷哼之后却没有人出来。眼看庭院中阴风刺骨,拂枢玄冰指的威力不住 攀升,小紫双手叉腰、抬起下巴:「武二。再摆架子,我让你一辈子见不到花苗 的女人。」

随着这声娇叱,屋檐下探出一个长大的身影,无论手臂、腰腿都比常人长出 一截,雄壮无比。

接着那人头颈一伸,露出猛虎般的头颅和颈后斑驳的虎纹,神情凶悍,正是 南荒一别后就消失不见的武二郎。

「花苗的女人跟二爷有个鸟关系!」

武二郎先凶狠地朝小紫吼了一声,找足面子,然后大喝一声:「滚!」

暴喝声中,一颗足有西瓜大小的光球轰然飞出,吞噬那名瘦刺客的身影。庭 中密布的寒意像被滚水泼上一般瞬间消失。

片刻后,光芒散去,拂枢半边身体仿佛被烈焰烧化,变得干枯而扭曲。他发 出一声非人的嗥叫:「九阳神功!九阳神功!」

嚎叫声中,拂枢身形立生变化,半边干枯的躯体迅速缩小。他一边施术封住 伤势,一边拖着受伤的躯体朝屋顶飞去。

武二郎迈开大步,凌空跨出,然后大手一挥,拽住拂枢的小腿,接着往地上 一抡。

「篷」的一声巨响,被人影砸中的青砖尽数粉碎,周围方圆丈许的青砖同时 跳起,被武二郎这一摔尽数震飞。

即使是铁人,被武二郎这一摔也要散架,何况是个活人?拂枢身为龙宸三十 六颗妖星的顶尖杀手,一身修为不比武二郎逊色太多。

但九阳神功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功,他的玄冰真诀威力远远不及,一交手就被 纯阳的九阳神功完全克制,如同积雪遇火,一败涂地。

武二郎扔下只剩一截的小腿,牛气哄哄地抱着肩走来,劈头盖脸朝程宗扬一 通痛骂:「小子!你玩的什么刀?二爷的刀法是这么练的吗?二爷的脸都被你丢 尽了!」

「一个破五虎断门刀换我一门九阳神功,你还有脸说!」

提起这事,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笔生意我算是赔大了,五虎断门刀 就那几招,你还教得七零八落,那个虎踞空山怎么使的?我这半年都没练顺过!」

「废物!」

武二郎一把抢过双刀,「瞧仔细了!」

武二郎双臂一展,双刀还未出手,气势如猛虎出谷,奔腾而起。周围几名刺 客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这时纷纷守住门户。

武二郎人随刀走,双刀犹如猛虎咆哮的牙齿,一口便将一名刺客连人带刀撕 得粉碎,接着旋身将那名使剑的刺客砍翻。

另一名刺客怪叫一声,转身就逃,武二一步跨出就有丈许,轻易追上,把他 砍倒。程宗扬正看得高兴,忽然「咦」了一声。

自己的生死根对死气极为敏感,死者修为越高,死气也更浓郁,这些好手都 是提升自己修为的大好材料,奇怪的是庭中死者不少,额角的生死根只是微微一 动,吸收到的死气比常人还少。

程宗扬愕然间已经有四名刺客死在武二郎手下,剩下的鬼眼刺客灭宝和女刺 客惊理分头掠出,却被吴战威和小紫分别截住。

程宗扬顾不上这些,他眉头紧锁蹲下来翻检那几具尸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 在寻找什么线索,其实他只是想找出自己生死根失效的缘由。

第三章猛虎出柙

鬼眼刺客灭宝失去右臂,吴战威也伤了左臂,原本实力悬殊的两人一时间斗 了个难解难分。

另一边小紫与女刺客的交手更像是话家常。小紫笑道:「姐姐的身材真好呢, 虞家姊妹的身子人家也见过,好像还及不上姐姐呢。」

「小贱人,知道我们是龙宸的人,还敢下手?」

惊理森然道:「知道龙宸的报复手段吗?」

「知道哦。」

小紫眨了眨眼睛,天真地说:「姐姐知道人家的手段吗?」

「贱丫头!」

惊理一指按住娥眉刺,朝小紫眉心刺去。

小紫笑吟吟地抬起手掌,掌中多了一只血迹斑斓的玉瓶,正是程宗扬一直带 在身边的都卢难旦妖铃。

这只瓶子,程宗扬琢磨过不少次,怎么看都是个实心瓶,跟铃铛扯不上半点 关系。然而小紫玉掌轻轻一摇,一串铃声从瓶中传出。铃声带着奇特韵律,仿佛 来自九幽之下的异界。

那声音鬼气森然,以惊理的修为,心神也为之一滞。紧接着一只鬼手破空而 出,如幻影般穿过她掌中的娥眉刺,重重击在她的胸前。

惊理的身形蓦然后退,高耸的胸部不停起伏,胸前的皮革已经多了一道爪痕, 她目如寒冰,恨声道:「幽冥爪!」

小紫笑道:「很好玩吧。」

妖铃声响,又是一只鬼爪飞出。幽冥爪一经施展便阴魂附骨,不死不休,根 本无法闪避,只有硬拼一途。惊理全力封格,她如针刺般尖锐的真气对阴魂毫无 作用,只能靠本身修为硬挡,接着体内剧痛,经脉已经受伤。

惊理修为稳在小紫之上,却被冥幽爪打得狼狈不堪,她咬牙道:「好歹毒的 小贱人!」

幽冥爪是幽冥宗绝学,透过抽取阴魂的力量凝成鬼爪,威力相当于阴魂生前 的全力一击。

幽冥爪的诀法并不艰难,有第四级入微境的修为就可以施展,但幽冥爪每出 一招都要耗费一条阴魂。如果阴魂生前修为平平,全力一击也没什么效果;如果 是高手,世间哪来那么多高手让人抽取阴魂?

因此幽冥爪只能算是一种鸡肋绝学,幽冥宗内也没有几个人修炼。这个小贱 人小小年纪就两次使出幽冥爪,手上至少已经有两条性命。

小紫笑道:「别冤枉人家,人家是刚捡的,还有两个一起给你好了。」

惊理略一思忖,才知道她抽取的是自己四名同伴的阴魂。妖铃连声响起,两 记幽冥爪接连攻出。这四记幽冥爪相当于四名刺客各自全力一击,而且在妖铃催 发之下,根本不必凝气换招,攻势迅猛至极,以惊理第五级坐照境的修为也难以 承受。

勉强封住最后一记幽冥爪,她也口吐鲜血,从墙上跌落。

程宗扬也明白过来,难怪自己吸收不到死气,原来都被小紫用都卢难旦妖铃 抢走了。

那只妖铃原本是幽冥宗的圣物,建康之战,古冥隐落在小紫手中,毕生所学 都被小紫毫不客气地搜刮干净。那只妖铃在自己手中顶多让月丫头听话点,在死 丫头手中却成了杀人夺魄的利器。

鬼眼刺客与吴战威拼得两败俱伤,武二郎从后赶来,双刀带着无数鲜血朝鬼 眼刺客斩去;程宗扬来不及阻拦,灭宝就被武二那厮分尸了。

「停!」

程宗扬连忙拦住杀起凶性的武二郎,免得他顺手把那名折肩断腿的刺客也干 掉。怎么也得留个活口,问问龙宸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吧?

武二郎一拳把受伤的刺客打晕,然后扯起吴战威。

吴战威哈哈大笑:「二爷!咱们又见面了!」

武二郎摸着颈后的虎斑,一直牛气哄哄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吴大 刀,听说你娶婆娘了?你可欠了我一顿酒啊!」

「好说!等回建康,我给你补上!到时候让我婆娘出来给你倒酒!」

「拉倒吧!嫂子倒酒,按规矩我得跪着喝,这事儿我武二不干!」

「哟,二爷长学问了,还知道规矩。」

程宗扬揶揄道:「谁不知道二爷是天生大爷,见人大一辈,竟然把吴大刀当 哥,这也太给我们面子吧?」

武二郎眼一瞪:「二爷佩服的是好汉!吴大刀身上这伤放你身上,早就哭爹 喊娘了。」

「武二。你哪只眼睛见过我哭爹喊娘了?」

吴大刀压住伤口,哈哈笑道:「吵!接着吵!这么吵着才热闹!」

两人却不吵了,程宗扬打量武二郎,武二郎也打量他,半晌后两人同时露出 笑容,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

当日在南荒,武二郎身负重伤、修为大退,接着又和苏荔分手,整个人像死 狗一样,蔫得不成样子。

数月不见,武二郎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倒像是在哪儿过了个肥年,吃得红光 满面,这会儿又是一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牛气冲天。

「伤好了?」

武二郎一摊巴掌,气势十足地说道:「六重!正宗的九阳神功!」

「干!你说六的时候不要伸五根手指头好不好?」

武二虎目一翻:「二爷乐意!你看不顺眼,二爷这就拍屁股走人。江州这破 事,二爷就不管了!」

程宗扬道:「二爷来江州给我助拳的?」

「呔!平白给你助拳?二爷才没那么闲。」

武二郎道:「无利不起早,二爷听说江州招雇佣兵,正好手头缺钱,想赚两 个钱花花。」

程宗扬笑道:「这个好说,两个银铢一个月,干不干?」

武二郎扭头道:「紫丫头!二爷急着赶路,咱们回头见!」

说着拔腿就走。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二爷慢走,见着苏荔族长对她说一声,她那一成 股份恐怕没了。」

武二郎停下来,「啥股份?」

「当初在南荒,大伙分股,说好由我打理,二爷和花苗各有半成股份。二爷 充当大方,把自己的半成给了苏荔族长。如今我把全部资金都投到江州,里面有 苏荔族长那一成。二爷若愿意,就在江州帮苏荔族长照看生意;要是不乐意,就 当我没说过。」

程宗扬接着哈哈一笑。「二爷,我随便说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就算江州 失守,苏荔族长的钱血本无归,赔得底儿掉也跟你没半点关系,责任全由我来负!」

「你算老几!负得起吗?」

武二郎瞪着眼吼道:「她的钱就是二爷的钱!谁敢动二爷一文钱试试!」

「二爷的意思是,苏荔族长的股份你看着?」

「废话!」

武二郎吼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那是我们的钱……」

程宗扬笑眯眯道:「不合适吧?」

「哪儿不合适!」

「合适!合适!不过工钱的事……二爷是不是直接跟苏荔族长算?」

「啥钱?」

武二郎恨铁不成钢地朝他脑袋上一拍,「自家的生意还要工钱?你傻吧你!」

龙宸七名刺客或死或擒,庭中的禁音术已经失效,城上的喊杀声隐隐传来。

武二郎在江州已经待了几日,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外面打得天翻地 覆也跟他老人家没半文钱关系。

这会儿得知城里的生意有苏荔的份,武二郎的眉头立刻皱得老高。「不成, 二爷得去看看!免得那些废物被人打进来,动了二爷的生意!」

程宗扬朝吴战威竖了竖拇指。看不出武二这粗胚还是个居家好男人,对自家 的生意够上心的。只不过武二这厮也太护食,就这么躐到城上,恐怕臧修他们先 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死丫头!」

小紫朝他摆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程宗扬也不废话,把吴战威背到肩上, 一边去追武二。

卓云君被雁儿扶着仍站不起身,她跪坐在地上,望着武二的背影,眼中流露 种种惊愕、不甘、羡慕和懊恼。

镇教的九阳神功被一个全无关系的外人学去,她身为太乙真宗的教御却沦落 人手。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六朝各派宗门多如牛毛,论起最危险的组织,黑魔海当仁不让坐头把交椅。

若论最神秘的组织则莫过于龙宸。作为一个纯粹的杀手组织,龙宸刺客团始 终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

若非小紫揭破,绝少有人知道凶名昭着的妖星都隶属于龙宸,更没人知道妖 星中的昭旦、昭明双星就是虞氏姊妹。

妖星者,五行之气、五星之变,如见其方,以为灾殃。天道有常,不在群星 之中的流星、彗星则称为妖星,分别是太白、岁星、辰星、荧惑、填星这金木水 火土五星精华流散变化。

三十六妖星大都是其他门派的弃徒,抛弃原来的姓名,以妖星为名,本身来 历足够神秘,但他们只属于龙宸外围,龙宸内部真正的核心,连他们也未曾真正 接触过。

但谁也没想到辰星一组的拂枢、灭宝会在短短几个照面间被斩杀殆尽,此时 连仅剩的惊理也到绝境。

惊理竭力施展身法在楼内疾掠,她的动作迅捷而隐蔽,皮制水靠紧贴在身上, 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那具凸凹有致的身躯在楼梯上一掠而过,下一个瞬间侧身闪 入一间空房,然后往桌侧一伏,使出遁术,借助光线和室内的器具隐住身形。

她的面罩仍在,身上的连体水靠却破开一条裂缝,露出腰侧雪白肌肤和一道 溢血的鞭痕。

那个小贱人阴损至极,方才交手时突然挥出一条紫色长鞭,险些将自己腰椎 打断。如果不是自己打出最后一枚防身的娥眉刺,只怕刚才便束手就擒。

她屏住呼吸,真气在受创的经络间行走,缓慢积蓄力气。她知道那个可怕的 大汉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小贱人。她的修为在自己之下,只要自己的真元恢复 少许就能轻易脱身。等一个月后自己的功力尽复,这个小贱人就该后悔她为什么 要生出来。

忽然颈后一凉,一个悦耳的声音轻笑道:「原来在这里啊。」

女刺客顾不得思索自己为何会露了行藏,立即出掌,向后拍出。突然腰后一 痛,一丝尖锐痛楚钻入腰椎,接着经脉间微微一震,刚才积蓄的些许真气顿时消 散。

一只纤纤玉手晃亮火折。

「姐姐跑得好快,人家差一点就抓不到你呢。」

惊理冷冷看着她,没有开口。每一名龙宸的刺客都接受过审讯训练。在审讯 中最有力的抗拒不是激烈的反抗或者巧妙的谎言,而是沉默。

激烈的反抗会大量消耗体力,使自己过早崩溃。再巧妙的谎言也会暴露过多 的讯息,只有沉默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小紫笑了起来。「你以为不开口就可以了吗?」

尖细的娥眉刺穿透皮革,在女刺客高耸的乳房上微微一挑,准确地挑住她的 乳头,然后刺进去。

戴着面罩的女刺客眼神冰冷,看着自己的娥眉刺从黑色皮革上穿过,将她高 耸的乳房与皮革连在一起,仍旧一声不吭,连呼吸都保持平静的节奏。

少女轻笑一声,把她翻转过来。穿着娥眉刺的双乳撞在地上,乳头传来撕裂 般的痛意,接着背后一凉,水靠上那条隐蔽的拉链被人拉开。

布帛撕裂声起,那少女没有剥下她的水靠,而是把手掌伸到里面,直接把她 的贴身衣物扯碎,只剩下一具赤裸胴体包裹在冰凉的皮革中。

「雁儿,把蜡烛拿来。」

烛光摇动着移到自己背后,接着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皮肤 好白呢,腰这么细呀!我刚才问吴大刀,他说这个女刺客最少有三、四十岁,为 什么一点都不老?」

「这就是修真养气的好处。像她这样的修为,再过二十年、三十年,身子也 不会显老呢。」

「这么好啊。」

雁儿忽然嘻嘻笑了两声,「她的水靠好像有点小,贴这么紧,身子都被人看 光了。」

「她的身子好不好看?」

「还好啦。奶子大,屁股也大,奴婢听说男人就喜欢这一种的,就是不知道 脸长得漂亮不漂亮。」

小紫笑道:「让她做婊子好吗?」

「好啊!兰姑正发愁楼里的姑娘太少,不够用,就让她当婊子好了,谁让她 那么坏,想害我们。」

两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着,谁也没有理睬女刺客的反应,好像 她已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体。

惊理神情冷漠地闭着眼,透过言语使被审讯者产生不被重视的卑微感,进而 恐慌,以此打破被审讯者的心防,这种伎俩,龙宸要多少有多少。

「要不要测试一下?」

「好啊。」

惊理的眼皮一动,被一双柔软的手指撑开,接着看到一名美貌少女俯身望着 自己。「坏女人,你被我们抓到就要乖乖听我们的话,明白了吗?」

惊理的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前天我们也抓到一个女贼,叫……」

看到雁儿求助的眼神,小紫笑道:「罂粟女啦。」

「对了,是罂粟女。」

雁儿努力装出凶巴巴的表情,「她像你们一样偷偷进来做坏事,也被小姐抓 到了。本来她也好骄傲的,小姐在她两颗奶头上都开了洞,还挂了两只铃铛,她 就听话了。」

「笨丫头,你的口气好假啊,真事都让你说得没有了。」

雁儿懊恼地说:「奴婢是不是还不够凶?」

「凶巴巴有什么用?她们又不怕的。好了,把小花放进去吧。」

背上忽然一凉,一条蛇般的物体进入皮衣内,在自己赤裸的胴体上游动起来。

惊理的皮肤猛然绷紧,一声惊叫已经到喉头,又被她强忍下去。

那条蛇在她皮衣拉链间游动一圈,然后一头钻到衣内。她能感觉到蛇身冰凉 的鳞片在肌肤上摩擦,从她的背部缓缓游到腰间。即使被人用刀切开皮肤,她也 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对蛇类的恐惧却是女性的本能。

惊理紧紧闭着眼睛,感受着蛇身游过自己的臀部,接着挤入臀缝。那只妖异 的蛇头在臀间蠕动着,能清楚感觉到蛇头包裹在鳞片下的骨骼。蛇头一点一点接 近,忽然蛇口张开,一条冰凉蛇信闪电般的从自己的肛蕾掠过。

正当惊理接近崩溃的时候,那只试图挤进自己肛中的蛇头突然消失,紧接着 又在下体出现。它狰狞地张开蛇口,尖锐的毒牙猛然合拢,咬住自己秘处最柔嫩 的部位。

在女刺客的尖叫声中,雁儿正对着闹钟认真做纪录。「反应时间,十七秒。

敏感度,乙级。反应强度,丙……「

惊理惊魂甫定,才发现身上根本没有蛇的踪迹,两个女孩只用幻术就蒙蔽了 自己的感官。

被戏弄的愤怒使女刺客失去冷静,「小贱人!要杀便杀!」

小紫笑道:「人家才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听话、用心做事,就会活得好好 的。」

惊理用嘲讽的口气道:「听你的?用心做事?」

「事情也不是太多。」

小紫没有理会她的讽刺,煞有其事地扳着手指说道:「第一桩,你既然被人 家抓到就是我们的奴隶。别的奴隶怎样做,你也要怎样做。第二桩,人家有个奴 婢开了一间妓院,现在缺人,你就去里面接客,替我挣钱好了。听明白了吗。」

「做梦!」

「那个罂粟女一开始也这样说呢。」

雁儿道:「我听人家说她很厉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小姐只用了 一个时辰,她就变得比小猫还乖,自愿废掉武功到妓院里接客。听说很多男人喜 欢她呢。」

女刺客发出一阵冷笑。「当婊子很可怕吗?被人肏又不会少块肉,我只当被 狗舔了一口!这种伎俩就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你们看错人了!」

小紫笑道:「你也看错了哦,人家才不想要什么口供呢……」

雁儿抬起小手,亮出一柄小巧的银剪。两女将女刺客的水靠胸部部分贴着乳 根剪开,露出她白生生的双乳。她们笑闹着一边把玩,一边品评她的乳房够不够 大、乳头够不够翘。两支娥眉刺还留在乳头,雁儿将皮革剪得剩拇指大小,挂在 她乳尖。

然后两女把她翻过来,将她的水靠从腰间剪开,在皮革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心 形缺口,使她整个臀部裸露出来。

接着又拿出皮尺测量她臀部的大小、臀肉的弹性,甚至阴门和屁眼儿的位置、 形状,还有色泽。唯一没有理会的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惊理这才知道两女根本没有审讯的兴趣,只是把她当成一件好玩的玩具。她 决心用性命保守的秘密对她们没有任何用处。她们在意的只是她的身体。

忽然一个淡淡的影子飘入体内,惊理身不由己地站起来,伸手接过蜡烛,然 后蹒跚着走出房间。

烛光在楼道里映出浓黑的影子,女刺客的面容被面罩遮住,唯一露出的双眼 和嘴部的圆孔,看起来阴森又诡异。

皮革上的水迹已干,在烛光下散发出黑亮的光泽,往下则是一具活色生香的 肉体。白光光的双乳高高耸起,沉甸甸的乳房随着她的步伐不时抖动。

在她身后,浑圆雪臀完全裸露出来,从后看去,那张丰满白晰的屁股嵌在皮 革心形的缺口间,愈发醒目。

两女没有跟来,就这样把她独自放到外面。惊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 么会失去控制,更不知道这两个少女要做什么。她虽然意识尚存,肉体却仿佛被 人操弄的傀儡,一步一步走向楼外未知的夜色。

小院三面环楼,邻着院门的一处房间门窗紧闭。他们潜入客栈时已经检查过, 这处房间没有任何可疑的气息。然而惊理跨入房内却仿佛突然踏入一座兽栏,鼻 中满是呛人的野兽气息。

惊理的身体被无形意志操控着朝房内走去。烛光映出地上纷乱的杂物、零星 的血迹……在她面前赫然是一口巨大的铁笼,两个猛兽般的巨人被铁链锁在笼中, 彼此相距丈许。它们胸部浓密的鬃毛微微起伏,喉中发出低沉咆哮,笼内到处是 斑驳的血迹,还有被撕咬过的动物骨骼。

在两个兽人之间倒着一具尸体,两名兽人彼此低吼,似乎在商谈怎么把尸体 撕碎分食。烛光映入室内,两名兽人同时向她看来,非人的目光中充满兽性的残 忍和嗜血。

惊理本能地想要逃离,可她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却一步一步走近兽笼。

与她心里的恐惧不同,她的脚步变得轻盈而充满诱惑,那对傲人双乳抖动着, 白花花的肉光吸引兽蛮人的注意力。

她忽然意识到那两名少女说的并不是谎言,即使和她一样的女杀手也会像猫 咪一样顺从。

然而她无法停住脚步,裸露着臀乳走进笼中,一直走到两名恐怖的兽蛮人之 间,然后侧过身让两名兽人一前一后把自己夹在中间。

她看到兽人身上锁着巨大的铁链,自己所处的位置正好两名兽人都无法够到 她的肉体,但偏移半步,自己就可能成为兽蛮人的食物……甚至比成为食物更可 怕。

她想拔腿逃开却无法移动半步,她想大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两个半兽人咆哮着伸出巨大兽爪,她像走在钢丝上,随时都可能被兽人撕碎, 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做出抚臀摸乳的挑逗动作,犹如玩火的飞蛾。

惊理感觉自己像一只脆弱的蛹,被无法言喻的恐惧一层层包裹着,巨大压力 使她无法呼吸。

就在惊理被压力击溃的时候,一只冰冷手掌忽然抓住自己的臀肉。

她颤抖着回过头,看到那具尸体拖着折断的脖颈从地上爬起,变形的脸上露 出一个诡异笑容。它张开嘴,腐烂的牙床发出恶臭气息……

程宗扬把受伤的吴战威交给城中巡逻的星月湖军士,立刻赶去追武二郎。刚 登上城头还没看到武二,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城外密布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夜色下犹如繁星。远处的一座土山已经成形, 大批宋军士卒在土山上川流不息,肩扛手提运送掘出的泥土。

看土山的规模,宋军挖掘的地道绝不是仅仅一、两条那么简单。土山的位置 远在龙雕弓射程之外,正面还张着数层布幔用来阻挡流矢。布幔之后隐约可以看 到几个步兵方阵正严阵以待,数量不下三个军。

程宗扬的心里格登一声。调集三个军用来守卫土山完全是多余,宋军半夜大 规模集结,唯一的可能就是进攻。

江州平原是大江多年冲积而成,土壤肥沃,挖掘地道事半功倍,以宋军的人 力,只怕地道已经掘到自己脚下。

想到这一点,程宗扬立刻拦住一名军士。「现在城上是谁在指挥?」

那军士三十多岁,眼神中带着百战之余的锋锐,他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然 后道:「报告程少校!目前指挥官是萧少校!」

程宗扬认出他是自己手下的一营军士:「你是一连的?臧修呢?」

军士指了指旁边的悬楼。城上的民夫和雇佣兵都觉察到危险,一个个握着兵 刃,紧张地盯着城外。悬楼内却鼾声大作,臧修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这会儿睡 得正熟。

「臧和尚!」

程宗扬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宋军都快摸到城上了,还在睡!」

臧修鼾声一停,接着跃起身,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他走到悬楼射孔处看 了一眼,然后道:「我们作过推演,宋军想破城至少要调动五个军。三个军的兵 力很可能是佯攻,以摇鼓远射为主,目的是掩护正在挖掘的地道。」

说着他咧嘴一笑,「前面有老鲁守着,误不了事。」

南门正前方的堡垒中,鲁子印盘膝坐在一个半人深的土坑内,坑上覆盖一口 大缸。他双目微闭、敛息凝神,在黑暗中仔细倾听地下的动静。

挖掘泥土的沙沙声从远处不断逼近,一点一点到达脚下。鲁子印没有动,只 闭着眼,等着地下挖掘的范围越来越大。

连日来的战斗让星月湖上下都对程少校拿出的水泥深具信心。宋国的军队在 六朝中算不上一流,但器械之精甲于六朝,论起攻城的手段,宋国自认第二,六 朝没有谁敢自认第一。

饶是如此,宋军器械对江州的水泥坚城仍然束手无策,用尽手段也没攻下哪 怕一座堡垒。

在萧遥逸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六座通体由水泥浇铸的堡垒犹如六枚铁钉,成 为宋军无法攻克的噩梦。水泥的便捷性、可塑性、坚固程度……远远不是岩石城 堡所能抗衡的。宋军摧城拔寨的利器,在江州的水泥坚城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要对付这些水泥堡垒,最好的办法便是穴攻。采取挖掘地道的方式将堡垒下 方全部掏空,用木柱支撑,然后烧毁木柱,利用堡垒自身重量造成地层塌陷,使 堡垒倒塌,将其拔除。

针对宋军的穴攻,鲁子印已经准备给宋军一个惊喜。

鼓声隆隆响起,宋军的三个步兵方阵缓缓向江州进发。他们每迈出一步都用 刀剑敲击盾牌,发出巨大声响。踏入守城方的射程之后,宋军本就不快的速度愈 发缓慢,鼓声却越来越响。

程宗扬松了口气。臧修所料不差,宋军这次的进攻是佯攻,虽然声势震天, 军中却连云梯也没有几架。

「外强中干。」

程宗扬丢下一句评语,然后笑道:「臧和尚,让你说中了,宋军连演戏都舍 不得下本,看来真是穷了。」

说笑间,一行人远远行来,正是在城上巡视的萧遥逸。小狐狸锦衣玉冠,腰 里挂着一串香囊,衣领、鞋子都镶着龙眼大小的珍珠;架子更是摆到十二分,周 围单是提灯笼的就有七、八个人,程宗扬估计城外的宋军隔着两里都能看到他拉 风的模样。

「照这么亮,给神臂弓当靶子吗?」

萧遥逸道:「我就是怕他们看不清,不小心给我一箭,那可冤枉死了!有这 么多灯笼照着才安全。」

从秦翰手中捡回一条命,萧遥逸把自己江州刺史的身份当作护身符,除非宋 国准备和晋国撕破脸,否则他越拉风,活命的机会越大。

程宗扬笑道:「你干脆学着袁成子他们,脸上敷点脂抹点粉,找几个美婢扶 着,走两步吟首诗,再吐半口血,这才像晋国的贵族。」

萧遥逸翻了翻白眼,「你掐死我得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问起武二,萧遥逸却是一愣。他在城上巡视一圈也没 见着半个外人,何况是武二郎那样的大块头。

程宗扬听得纳闷。从客栈到城墙并不太远,武二郎即使属乌龟的,这会儿也 该爬到,难道是迷路了?

萧遥逸听说又来一个高手助阵,不由心花怒放;至于武二的脾气,他一点都 没放在心上。

「高手嘛,有脾气、有性格,那叫有本事!我喜欢!」

说着他有些不放心地说道:「真的不要钱?」

「放心吧,武二爷向来一口唾沫一个坑,说不要钱就不要钱。」

程宗扬忽然停下来,扭头朝城下看去。

城下一处民居轰然一声巨响,一条人影直射出来。看到那个大脑门,程宗扬 不由一愣。「秋小子?」

秋少君像狂风中的树叶般被卷起数丈,接着身子一翻,头下脚上,朝那处民 居疾掠过去,人在半空便喝道:「先天五太!太素第四!咄!」

房舍仿佛被一个无形巨人踏过,满檐屋瓦同时破碎,溅起一片灰土。房中传 来一声暴喝:「臭小子!给二爷滚开!」

接着灰土之间有一团光球冲天而起,破开秋少君的太素诀,击向他的胸口。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鲜血,一头撞进尘雾弥漫的瓦砾间,摔得灰头土脸。

他袖中的少阳剑如影而出,绕身游走,忽然一手伸来,抓住他的肩膀。秋少 君弹指低啸,少阳剑如游龙般刺去。

程宗扬竭力避开剑锋,一边叫道:「秋小子!是我!」

「小心!」

秋少君急忙挥袖,那柄少阳剑刚生变化就被他收入袖中,让程宗扬躲过一劫。

秋少君顾不得抹去嘴边的血迹,便叫道:「有奸细!还记得我说过城中有太 乙真宗的气息吗?原来就躲在这里!」

程宗扬朝另一边嚷道:「二爷,省点力气吧!误会!是自己人!」

「自己人?」

秋少君叫道:「自己人他会一见面就动手打我?」

武二郎踏着瓦砾出来,横着眼道:「二爷找你问路,那是打你吗?没长眼啊 你?」

秋少君哇哇叫道:「小子!过来!二爷有事问你——有你这样问路的吗?我 二爷早就死了,你算老几啊?」

「嘿,小鸡崽子,越说越来劲是吧!」

「哇,你还骂我!」

「停!」

程宗扬拍了拍脑门,告诫自己冷静,然后一指武二,对秋少君道:「这是武 二郎,和我一道在南荒出生入死的兄弟。人呢,算不上什么好人,脾气更臭。」

没等武二发飙,程宗扬又补了一句,「花苗苏荔族长的未婚夫。」

一听到这话,武二郎顿时没脾气,整个人都美得冒泡,他一边咧着大嘴傻笑, 一边拍拍程宗扬的肩,一副大家知根知底、交情十足的表情。

「这是秋少君。武二,你不是佩服师帅吗?这是王真人最小的师弟。」

「我说呢,年纪不大,修为不差。」

武二大咧咧道:「不打不相识,往后跟着二爷混吧。」

秋少君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他盯着武二郎。「你为什么会九阳神功?」

武二郎立刻翻脸:「二爷会九阳神功,招谁惹谁了?」

程宗扬干咳一声,拉住气冲冲的秋少君。「这事说来话长……回头有机会再 跟你说吧。」

「不成!你得给我说个清楚!」

「小鸡崽子!给脸不要脸是吧!」

「哇!你又骂我!你以为我很怕你吗?」

「都闭嘴!宋军打过来了!武二,你到城上去!秋小子,你还不去保护月姑 娘!」

两人恶狠狠互瞪一眼,这才罢手。好不容易分开两人,程宗扬只觉脑袋有两 个大。这两个活宝,真够伤脑筋的。

鼓声越来越近,鲁子印忽然双目一开,抄起手边的长矛朝地上刺去。矛身穿 过泥土,猛然一沉,似乎刺到空处。鲁子印随即掀开大缸,从坑中跃出,一边发 出低啸。旁边早已等候多时的军士立刻扑灭灯火,拿起准备好的锄铲朝下挖去。

整座堡垒都沉浸在黑暗中,只有挖掘声不断响起。

几名星月湖军士一起动手,不多时往下挖了三、四尺深。堡垒灯火全无,反 而是地下的空隙隐约透出火把的光芒。下面挖掘的宋军士卒也听到头顶异动,知 道被敌寇发现;这里离土山入口已远,士兵们都没有带武器,只能一边拼命填土, 一边匆忙撤退。

泥土一阵涌动,忽然伸进一个巨大的铁筒口,接着轰然一声,众人困在狭小 的空间里,耳膜几乎被巨大轰鸣声震碎。

星月湖等人拔出那门用来吓人的火炮,鲁子印提着短刀当先钻进地道。堡垒 下方的地道刚挖掘出来,极为狭窄,十几名宋军一个没跑,全被震晕。鲁子印毫 不手软地一路杀过去,将地道里的宋军清理得干干净净。

堡垒下方已经被掏空三分之一,形成一个月牙状的空洞,用几根刚打上的木 桩支撑。再给宋军一会儿时间,挖到足够的深度,一旦纵火焚烧,失去支撑的堡 垒立刻会整个倾覆。

但现在宋军连日的辛苦都便宜堡垒的守军,几个水泥制成的蒺藜状障碍物被 运送下来。交叉堵住地道入口,将堡垒下方地穴隔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接着鲁子印等人一起动手,也不用费什么事,直接将搅拌好的水泥灌进去, 用不了多久便灌满整个地穴。

「这等于宋军出人出力替咱们挖好堡垒的地基,」

臧修嘿嘿笑道:「咱们只要把水泥灌进去就把堡垒加固一遍。嘿嘿,大伙儿 都盼着宋军在每个堡垒下方挖地穴,省得咱们再费力加固。」

「这主意太损了,谁想的?」

萧遥逸眉飞色舞。「打死你都想不出来——月姑娘!」

程宗扬一脸不可思议……那个大脑一根筋的傻妞还有这主意?

萧遥逸佩服地说道:「月姑娘聪明天授,一看到水泥就意识到这是军国利器, 这段日子对水泥下了不少力气。当初月姑娘就断言,要对付水泥坚城,除非用铁 制的撞车,但江州土地松软,铁制的撞车难以移动。强攻之外只有穴攻一途,早 在过年前,月姑娘针对宋军可能采取的穴攻制订各种计划,眼下终于用上了。」

军国利器?只有月丫头这种战争狂才会只看到水泥的军事用途吧。

「这主意是不错,就是太费水泥了。」

江州的水泥窑沿江而设,大都布在城外,战事一起就停止运作。用灌浆方式 对付穴攻可谓巧妙,唯一的弱点在于水泥的耗费量会大得惊人。

说话间,宋军方阵越来越近,忽然城上一声暴喝:「来啊!孙子们!敢动二 爷的钱!让你们尝尝二爷的刀!」

夜色间,武二郎这声大吼仿佛地面都为之震颤,阵后几匹战马嘶鸣一声,就 像听到虎啸一样踣倒在地。

萧遥逸笑得合不拢嘴。「好汉!好汉!武二爷真够猛的!」

武二郎哼了一声,下巴几乎扬到天上去。

就在这时,土山上的宋军忽然一阵慌乱,一群浑身泥土的士卒从地下钻出, 仿佛被敌人追杀一样四散奔逃。正在前进的宋军方阵停下脚步,片刻后迅速撤退。

武二郎正准备大杀一场,看到这一幕,鼻子差点气歪了。「啥意思?不打了?

二爷辛辛苦苦跑来,他们竟然敢不打了?孙子!有种别跑!「

程宗扬赶紧拦住他,武二郎也就是做做样子,被他一拉顺势停住,又叫骂几 声,找足面子,这才拍拍屁股走人。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厮脾气臭了点,心眼儿一点也不缺。秋少君 和他一比就成了个缺心眼的傻小子。

萧遥逸笑道:「够气魄!有武二爷援手,着实是个得力的臂助。」

「在南荒,他和艺哥帮了我不少忙。」

程宗扬回到守城的正题上,「水泥这么用能供得上吗?现在还剩多少?」

萧遥逸在程宗扬耳边道:「这几个月坐吃山空,已经没剩多少,还好宋军不 知道。嘿嘿,这水泥果然好用,现在谣言满天飞,保证宋军摸不着底细……」

「什么谣言?」

「当然是水泥的谣言。你的望江楼还没建成,外面知道的人不多;江州战事 之后,水泥肯定一战成名。这是咱们的摇钱树,你总不想让人知道这东西谁都能 烧出来吧?」

这种低投入、高产出的产品,技术上没有什么复杂之处,想靠垄断技术赚钱, 最要紧的是保密,程宗扬把它交给星月湖也是考虑到星月湖大营不仅有充足的人 力,更有严格的军纪。否则只靠祁远一个人,累死也做不出多少。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编的?」

萧遥逸一脸得意地说道:「水泥水泥,当然是水底的泥沙……」

「不是吧?」

「江州水泥名满天下,其物盖出自江州之滨,大江之内。每至晦朔,江州之 民入江中取沙土,入于窑中,以烈火焙热七日,其法秘不知闻,传言每石得灰数 斤,即为水泥。大江流经数千里,出水泥者,仅两里有余。江州之能富甲天下, 皆源于此。」——《江州琐记》江州一战使水泥的名声不胫而走,多年以后甚至 有人声称,江州之战的真相其实是盘江程氏为了推销水泥所做的一次大规模广告。

随着江州水泥风靡一时,关于水泥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就是《江州琐记》的说法。受此启发,许多人对自己身 边的河流进行试验,但没有一例能烧制出水泥。

甚至还有人借着行船为掩护,费尽力气从江州附近的水底取来泥沙,多方烧 炼也未得到产品。

这些都是后话。但江州之战,宋军折戟沉沙,水泥在守城战中的出色作用可 以说是最重要的因素。

否则即使程宗扬在后世被商人津津乐道的「临安粮战」中取胜,没有坚城抵 御宋军的兵锋,江州早已易主。

第四章香拂梦谜

雁儿跪在榻上,两手抱着主人的腰,用生涩动作吞吐主人的阳具。她红唇圆 张,小嘴被阳具塞得满满的,浓郁的雄性气息使她的粉颊胀红,眉眼间满是旖旎 的春情。

程宗扬一手扶在她脑后,享受少女娇柔细致的唇舌,目光渐渐变得沉静。

宋军穴攻失利后,随即退走,武二郎在客栈窝了几天早就不耐烦,他倒是一 点不见外,打听水香楼的位置,自己晃过去寻乐子了。

程宗扬把这些事都抛在脑后。人生百年,欢乐几何?何况春宵苦短,玉人难 得。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了。

「啵」的一声,阳具从雁儿的小嘴中脱出,程宗扬赞许道:「做得不错。」

雁儿用指尖抹去唇瓣上的唾液,轻声道:「多谢公子。」

程宗扬心旌摇曳。当主人的感觉真是好啊,难怪岳鸟人乐不思蜀……

程宗扬张手摸住她的面孔,「累不累?」

雁儿红着脸道:「奴婢的嘴巴都酸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抱起雁儿的身子放在榻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过了今 晚,你想嫁人当正妻就没机会了。」

雁儿的身子微微发颤,一边毅然决然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程宗扬一手挽住雁儿的腰肢,将她纤 腰微微抬起,然后拉开她的衣带。

雁儿刚沐浴过,上身穿着一件翠绿锦衣,下身是一条石榴色的绫罗裙。衣服 一件一件剥开,里面是一条红绸肚兜。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程宗扬才发现肚兜也可以很性感。那件薄薄的肚兜贴在 少女赤裸的胴体上,鲜红丝绸裁成心形,上面掩住双乳,下面一角垂在腹下,胴 体柔美的曲线若隐若现。

肚兜上绣着一只栖息的雪雁,隔着丝绸能看到少女乳头微微凸起,宛如两颗 小巧的珍珠。

雁儿是石超用一斛珍珠换来的美婢,虽然及不上小紫和乐明珠的绝色,也是 一等一的美人儿。

灯光下,少女白腻肌肤与鲜红而明亮的丝绸交相辉映,泛起玫瑰般的嫣红, 犹如一株含苞欲放的玉兰。

雁儿的肌肤雪白而粉嫩,带着洗浴后的清香。程宗扬拥住她香软的身子,一 手托起她的双腿。

雁儿身段柔美,光洁双腿犹如上等的羊脂白玉,纤足柔滑细润。程宗扬爱不 释手的把玩片刻,然后将她双腿分开,轻轻扯起她的肚兜下摆。

两条白美的大腿尽头,少女蜜穴仿佛娇嫩的花苞微微绽开一条细缝。程宗扬 轻轻剥开少女羞处,露出里面迷人的色泽。

他在雁儿耳朵说了几句,少女玉颊红起来,含羞伸出双手捧住主人的阳具, 然后微微抬起身,将火热龟头顶在自己的嫩穴上。

程宗扬俯在雁儿白滑胴体上,然后腰身向下一挺,阳具用力贯入。雁儿咬住 红唇、眉头颦紧,睫毛微微闪动着,痛楚地沁出一丝泪花。

处子的蜜穴分外狭紧,程宗扬一边呵哄,一边慢慢抽动阳具,尽量减轻雁儿 的疼痛。

雁儿玉腿绷紧,柔腻蜜穴被主人粗硬的阳具一点一点贯入,忽然她身子一颤, 那层韧膜已经被龟头撕裂。剧烈的痛楚掠过全身,雁儿不由得发出一声哀鸣。

长短不如短痛,程宗扬不再怜香惜玉,肉棒重重一捣,干入蜜穴深处,在雁 儿痛楚的战栗中,宣告对少女禁地的占有。

处子元红新破,程宗扬没有用太多的技巧手段。他轻舔雁儿的耳珠,一边在 她耳边轻声道:「雁儿的身子真美,像樱桃一样,好柔嫩的感觉……」

雁儿吃痛地说道:「主人阳物好大……奴婢受不住了……哎呀!」

「别怕,第一次都是这样,往后就好了。」

雁儿点点头,那种楚楚可怜的神情让程宗扬欲念大发,阳具愈发胀硬。

少女白美的玉体被主人压在身下。雁儿低声哀叫着,娇嫩的蜜穴被粗大棒身 完全塞满,处子的元红不断从花瓣间渗出,点点滴滴溅在臀下的白布上。程宗扬 轻抽缓送,耐心地一点一点开发少女鲜嫩的肉体。

最初的痛楚过后,雁儿的下体渐渐适应阳具的抽送。虽然龟头进出时仍带来 一波一波的疼痛,但主人柔和的动作使她体内逐渐生出一丝异样快感。

拥着雁儿粉嫩的玉体,程宗扬几乎有种犯罪感。虽然六朝的一般女子在十五 岁就该嫁人,但想到这年纪还是念国中的小妹妹,程宗扬不由得感叹:这丫头实 在太小、太嫩,自己生怕用点力就把她如艺术品般精致的玉体压碎。

不过雁儿的肉体果然美妙,蜜穴紧狭而富有弹性,随着阳具进入,穴口不由 自主地收紧;痛楚间,蜜穴仍不时传来颤抖和战栗……

这一切都说明雁儿的肉体有很棒的潜力,假以时日定是一个不逊色于丽娘的 尤物。

云收雨散,已经是黎明时分。雁儿的肚兜已经被揉成一团,那幅白布上星星 点点,沾满元红精斑。她将揉乱的长发挽起,面孔上带着破体的羞怯与痛意,更 多的则是开心。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里,「还痛吗?」

雁儿摇了摇头,忽然低下头在程宗扬手上啄了一口。程宗扬笑着摸了摸她的 下巴,「流了这么多血,还不痛?」

「奴婢在金谷园的时候,见过那些公子给园里的姐妹开苞,」

雁儿轻声道:「他们都好用力……那些姐妹越疼,他们越开心,哪里像公子 这样爱护人家。」

看到雁儿眼中的水雾,程宗扬坏笑着拉开话题:「往后不会了,下一次你的 小嫩穴要当心了。」

雁儿轻声道:「只要公子开心,奴婢再痛也乐意的。」

程宗扬搂着雁儿,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把少女摸得娇喘息息,身子像融 化的蜜糖一样软下来。

良久,程宗扬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宋军在调动人马,明天可能要攻城。

我让吴大刀在码头备船,形势不好,你就和兰姑她们去宁州。「

雁儿怯生生道:「雁儿想跟着公子。」

「傻丫头,你跟着我,我还得分心照顾你。」

雁儿眼眶微红,小声道:「奴婢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

程宗扬安慰道:「我只是给你们安排一条后路。」

「可是梦娘还会绘图,人家只会做针线……」

程宗扬坏笑道:「不是还有这里吗?」

雁儿害羞地垂下头,过了会儿小声道:「奴婢那里好小,怕主人的大肉棒插 起来不舒服……」

「傻丫头,小一点插起来才舒服。」

安抚了雁儿,程宗扬心里不免有些奇怪:死丫头一夜都没来骚扰自己,太不 符合死丫头的风格。

打开房门,程宗扬意外地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却是兰姑。她打扮得花枝招 展,手里捧着一套银首饰,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这是干嘛?」

兰姑笑道:「给公子道喜。公子新收了雁儿,按规矩要给新人备上一副银头 面。料想公子未必记得,奴家就忝劳了。」

这规矩别说自己不懂,就是懂也未必记得。程宗扬打了个哈哈,留兰姑和雁 儿说话,自己去找小紫。

推开门,一股淫靡气息扑面而来。房内帘幕低垂,宛如暗夜。

小紫靠在榻边,怀里抱一只柔软枕头,精致的面孔像小仙女一样天真纯美, 璀璨星眸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房内没有看到卓云君,却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地上铺着巨大的黑熊皮,那女 子正仰着身屈膝跪卧在黑熊头上。

她容貌秀美,眉眼间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漠和阴狠,不过此时她眉眼间的 狠辣都被身体的战栗冲淡。如果不是她身上的黑色皮衣,程宗扬几乎认不出来这 是昨晚与自己玩命的女刺客。

程宗扬曾经想过把三点式泳衣照搬过来,但认为六朝的女性不太容易接受。

这会儿女刺客的衣着与三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身上的鹿皮水靠经历过一 番改制,与三点式泳衣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反过来。

她的皮衣在胸前剪出两个圆洞,两团丰满乳房从皮衣间耸翘出来,裆部也被 剪开。秘处和浑圆的大白屁股完全裸露在外,雪白肉体仿佛嵌在冰冷的黑色皮革 中,愈发显得活色生香。

女刺客双腿蜷曲着分开,那只巨大熊头垫在臀下,白生生的玉股间,湿淋淋 的蜜穴像鲜花一样绽开。

她戴着手套的右手在秘处揉弄着,黑色皮革不时没入红腻的穴口,带出一波 波淫水。她显然已经自渎不短的时间,穴口上方那粒柔嫩花蒂被揉弄得又红又肿, 充血的穴口大张着,淫水顺着臀沟流滴到身下的皮毛上,汇成水汪汪的一片。

右手揉弄下体,左手还来回揪弄两颗乳头;两颗乳头硬硬翘起,刚被刺出的 针孔不时渗出血迹。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还是想让我当糊涂鬼的杀手吗?」

小紫道:「不是啦,她现在是我养的奴隶。瑶奴,浪一个让主人看看哦。」

即使程宗扬进来,女刺客也没有停止让自己羞耻的自渎。

听到主人的吩咐,她用手指将自己秘处剥开,一边指尖用力挤压自己的阴蒂, 一边掏弄自己的穴口,不一会儿身体颤抖着达到一波高潮,蜜穴淫水四溢,泄得 一塌糊涂。

程宗扬的下身一阵火热,如果不是刚和雁儿一番欢好,这会儿会按捺不住尝 尝这名女杀手的滋味。

摘了面罩之后,惊理的相貌甚是吸引人。这会儿身无寸缕任人摆布的样子, 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让人欲火丛生。

略微冷静一下,程宗扬道:「问出来了吗?她们这帮杀手为什么要找咱们麻 烦?」

「不知道呢。」

程宗扬险些被口水呛住。敢情死丫头这一夜什么都没问,就拿这个女杀手在 玩?

「问口供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紫打了个呵欠,「你想问,自己问好了,人家要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说着她扬声道:「阿梦。」

那几名刺客怎么也找不到的梦娘,这会儿从房里出来,轻柔地扶起小紫为女 主人沐浴更衣。

程宗扬想问卓贱人的事,这会儿来不及开口,只好坐下来看着那名女刺客, 然后张开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乳房。

女刺客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眼底的恐惧怎么也遮掩不住。

程宗扬暗道:落到死丫头手里,只能说你祖上几辈子都忘了积德。如果你不 是心狠手辣的杀手,又正好来对付我,我可以给你加那么一点点同情分。

「名字。」

程宗扬用冷漠的声音道。

「惊理。」

「身段还可以嘛。什么时候开的苞?」

「十九。」

「里面没东西吧?」

程宗扬把手指伸到她体内探了探,「听说有的女杀手会在里面放毒针。一旦 被擒就用这种方法让敌人中毒,是不是?」

惊理愕然片刻,然后道:「奴婢没有听说过。」

当初看她凶恶的样子,还以为她能坚持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认输了,让程 宗扬有些索然无味,不然自己给她来个满清十大酷刑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下面还用我问吗?自己说吧。」

惊理没有迟疑,将自己来江州的目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了惊理的叙说,程宗扬才知道,一个多月前临安杀手行的中间人忽然得到 一条消息:太尉府逃了一名侍姬,高太尉拿出两千金铢的赏格捉拿逃奴。

两千金铢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在寸土寸金的临安也足够买下一处像样的居 所。这样的重赏之下,江湖人闻风而动,但纷扰多时都没有半点线索。

直到数日前忽然从晴州传来风声,传言那名侍姬被人带到江州;据说宋军不 惜触怒晋国大举进攻江州,也与此有关。

拂枢、灭宝、惊理三人当时正在晋国执行另一桩任务,龙宸总部传令要他们 顺路到江州查找。

据总部说,有传言暗示那名侍姬在太尉府多年,知道高太尉不少不欲人知的 秘事。即使找不到活人,能确认她的死讯,赏金同样有效。

龙宸给他们的命令是尽量抓活的,问出太尉府的秘密再灭口。

程宗扬听了半晌,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来这是黑魔海在捣 鬼。梦娘在自己身边,从未抛头露面,能指出她在江州,除了在自己手里吃了大 亏的黑魔海,还能有谁?

黑魔海这一手真够黑的,梦娘究竟是不是太尉府逃走的那名侍姬还是个谜, 黑魔海直接把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自己连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话说回来,梦娘是太尉府侍姬,知道太尉府秘辛的说法有几分可信。梦娘失 去记忆,大有可能是黑魔海施法从她脑中抽取讯息的结果。

黑魔海从太尉府掳了梦娘,另一边太尉以重金悬赏,结果自己横插进来劫走 梦娘。按道理,这个时候梦娘对黑魔海已经没什么用处,可黑魔海吃亏岂肯善罢 干休?

起初他们不知道星月湖的下落,隐忍未发,直到星月湖八骏在江州现身的事 情传开,黑魔海才出手,利用梦娘这枚已经没有用的棋子把祸水引到江州。

至于「找不到活人,死人也行」的传言,九成九是黑魔海放出的谣言,目的 就是给自己多找点麻烦。

对于黑魔海的主事者来说,梦娘是不是真在江州并不重要,只要星月湖的人 在江州就够了。

可笑这些江湖人糊里糊涂成了黑魔海驱使的棋子,因为贪图赏金,被黑魔海 借刀杀人。

程宗扬的心里也有些纳闷。不过区区一个太尉府的侍姬,黑魔海又是抹去她 的记忆,又在她身上布下禁制——用得着这么麻烦吗?至少在梦娘身上设下禁制 就有些说不通;黑魔海根本没有理由保护梦娘的贞洁。

程宗扬摇了摇头。有死丫头在,梦娘的事用不着自己操心。在梦娘恢复记忆 之前也不太可能从她身上得出有用的线索。

其实现在最理性的作法是把梦娘送回太尉府,看是不是他们找的侍姬——毕 竟两千金铢的赏格实在是够夸张,连自己听了都动心,难怪这么多人来挣钱。

程宗扬道:「你是龙宸的杀手,被我们抓到是不是不服气啊?」

「不敢。」

惊理道:「我们当杀手的一旦被人抓到,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了。」

想到昨晚这贱人可恶的模样,程宗扬这会儿心情大爽。「那位紫妈妈告诉过 你吧?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你除了一张嘴能吃饭,还会干些什么?」

「奴婢能给主人洗衣烧饭,主人有兴趣还能用奴婢的身子取乐。」

程宗扬嘲笑道:「我二十银铢就能买个丫头,还是处女呢。」

「奴婢学过床技,主人试过就知道了。」

门外传来一声风情十足的笑声,兰姑推门进来。

「公子,紫姑娘已经说了,这些女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伤天害理的事都干过 许多,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烈女。现在既然落到咱们手里也用不着客气,便让 她们到水香楼接客。」

「不会吧?」

小紫的处置让自己大是意外,像惊理这样的女杀手何时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让她去青楼接客,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了想,程宗扬又道:「不妥吧?」

毕竟这些贱人是杀手出身,真要动手杀了客人,水香楼立刻就得关门,而且 还容易走漏风声,指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

兰姑笑道:「不瞒公子说,这些贱人比平常的婊子还好使唤些。听紫姑娘说, 她们都是会武的,连人都杀过。城里那些佣兵都是粗胚,折腾起来倒是她们还受 得住。只要改个名字、瞒了身份,在楼里不妨事的。」

惊理已经没有一点身为高明杀手的矜持和骄傲,像待宰的羔羊一样,默默听 着两人的交谈。

程宗扬在惊理身上探了一遍,她也被死丫头用同样手法封住丹田,一身武功 半点也施不出来。

程宗扬松开手,「当婊子,你愿意吗?」

惊理连忙点头。

「那好。」

程宗扬对兰姑道:「每次抽一个铜铢,赚够十枚金铢可以让她赎身,让她们 也有个盼头。」

兰姑笑道:「公子是善心人。瑶儿,跟妈妈来吧。」

「不用着急,在水香楼开间房,让我先用过再说。」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臀肉,「屁股很不错。」 ----------               第五章负土攻城

晴空下,一股烟尘拔地而起,像奔涌的潮水一样越来越宽,几乎覆盖半个视 野。

萧遥逸道:「宋军真没粮了,要不怎么会这么急?昨晚刚碰个头破血流,这 会儿又来送死。」

程宗扬有些怀疑。他拿过望远镜看了半晌,皱眉道:「宋军怎么连兵器都没 带,每人背着一个大口袋,那是做什么的?」

侯玄、崔茂、王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负土攻城!」

萧遥逸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负土攻城是一种完全依靠人力消耗的战术,由 军士背负泥土冲到城下,依靠人力堆积形成直通城上的缓坡,进行攻城。

一般情况下,这种战术都是驱使对方的百姓来做,有些残酷的将领甚至将民 夫和泥土堆在一起;反正都是对方的人,怎么消耗都不在乎。

但江州周边的人口早在战前已经疏散,宋军能够消耗的只有自己的士卒。这 种用人命来强填的蛮横战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

众人的心里不禁生出疑惑:宋军突然间这么拼命,到底是什么原因?

金明寨内,夏用和一夜间仿佛苍老许多。他的帅椅仍保留,位置却挪到一边, 他本人更是双膝跪地,不敢抬头。坐在上首是一名绿袍文官,品阶不过七品。

翁应龙虽然只是一名堂吏,却是贾师宪最信任的人,与廖群玉并称为贾太师 的左膀右臂,夏用和与他在太师府也见过几面,但今天他还多了一重身份:口含 天宪的钦命使者。

翁应龙沉声道:「陛下问:夏用和,尔以十万之众困守城下,屡战屡败,师 老无功,有何说辞?」

夏用和顿首道:「末将无能,有负圣恩,无辞以对。」

「陛下问:朝廷以十万精锐尽付于尔,贼寇之众不过数千,如今已近两月, 破敌几何?斩首几何?」

「幸得秦帅之助,数日前一战,斩首二百有余。」

宋军与江州贼寇多次交手,虽然有一些杀伤,但由于三战皆溃,斩获极少, 只有定川寨一战,选锋营突然袭击,打乱贼寇的部署,战后取得将近二百级的斩 首,数字才没有更难看。

「我军折损几何?」

「负伤五千余人,战殁四千。」

众将听着钦使代宋主质询主帅,知道夏用和的数字有些折扣,但谁都不敢做 声。秦翰初来乍到,并没有被宋主质询,这时也退到一边垂手静听;毕竟他是陛 下家奴,与诸将身份有所不同。

翁应龙一拍案,厉声喝道:「折损万余,寸功未立!朝廷养兵千日,何以至 此!夏用和!」

「末将在!」

「陛下有旨:着免去夏用和四厢都指挥使之职!罚俸一年,允其戴罪立功!

以一月为期,若未克全功,即刻下狱论罪!「

夏用和顿首道:「末将听令!」

翁应龙从袖中抽出一份旨意,「李宪!」

「臣在!」

大貂玮李宪伏地听令。

「黄德和诉刘平通敌一案,已着三司审明,确系诬陷。本朝以仁治国,纵有 谋逆之罪,不过大辟之刑。黄德和弃军逃生,死罪一也;诬陷死节之将,其罪二 也,不严惩不足以慰将士之心。陛下旨意:处黄德和以腰斩,于军前悬尸示众!

李宪举发有功,加官一级,钦此!「

旨意一下,众将有羡有妒。大伙儿在前线打生打死,结果败绩有罪;这个太 监不过举发黄德和诬陷,却顺顺当当加官进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李宪!陛下圣恩浩荡!你一个内宦小臣骤升高位,要牢记圣恩!为陛下效 力!」

翁应龙一点都没给李宪面子,劈头盖脸好一番教训。

李宪神色愈发恭敬,连声应是。宋国的文官一向如此,对太监、武将之辈从 来不假以辞色。一个七品文官就敢教训三品的大将,何况自己只是个太监?

打内心深处,这些文官就看不起武将,更看不起太监,说实话他们连陛下也 看不起。

先帝曾经开玩笑,说自己两位宰相一个病目、一个跛足,按相法的道理都不 是富贵相,怎么会位极人臣?

旁边的大臣也不含糊,直接告诉他:如果这两人不是一个病目、一个跛足, 就不是这位子。当时就让先帝沉默了。

好不容易翁应龙宣读完旨意,他坐下来饮口茶,温言道:「江州之战,陛下、 贾太师都关心得紧。贾太师每日都要听取军报,我军连日来屡屡失利,太师忧心 忡忡,斗蛐蛐也没兴致。」

众将凑趣的笑了几声。贾师宪喜欢斗蛐蛐,在宋国朝野不是什么秘密,他还 以蛐蛐的别名专门写了本《促织经》细叙斗蛐蛐的诸般心得。

翁应龙一来就奉旨免去夏用和的帅职,此时也不为己甚,温言安抚众将几句, 又道:「黄德和诬陷忠臣,幸而我主圣明,使刘将军冤情得雪。如今案情水落石 出,朝中群情汹涌,陛下也为之大怒。国朝早已废止腰斩,三司严查案情始末之 后,奏请专门为黄贼恢复此刑。实为百余年来唯一的一例,多少能告慰刘将军在 天之灵。」

众将诺诺连声。为刘平诉冤是情理之中,判黄德和腰斩却是意料之外。

黄德和弃军逃生,导致三川口惨败,众将一想到此战就对他恨到骨子里;现 在黄德和罪有应得,大快人心之余,众将多多少少有些悚然。

大军围城失利,士气不振,以至于全军溃散,自古以来不乏其例。如果江州 之战演变成大溃败,大伙儿的下场不会比黄德和好多少。

「本官宣旨之外尚有督军之责。」

翁应龙道:「大军困于城下,每日耗费钱粮何止千万?如今国中粮价腾贵, 此地的战事绝不能再拖延下去!夏帅,你说呢?」

夏用和已经摘去头盔,露出萧索的白发;这会儿宣旨完毕,他站起身来揖手 道:「一切听钦使吩咐。」

「既然如此,自今日起诸军全力攻城!」

听到全力攻城,帐中传来一阵骚动。

「江州一日不下,本官一日不归!」

翁应龙声色俱厉,镇住全场,然后缓缓道:「江州城本官已经看过,确是坚 城。但捧日、龙卫二军都是禁军精锐,为国死战乃是分内之事,岂可畏战不出?

诸位有不同意的尽可直说。来时贾太师曾有言:我军有十万之众,何以枯坐 城下空耗钱粮,不敢一战?若哪位认为这仗不能这么打,我便上书陛下,换人来 打这一仗。「

翁应龙语调平和,言语却锋利至极,众将都被他「换将」的说法镇住,帐中 一时间鸦雀无声。

良久,夏用和道:「禀钦使,末将已然下令命诸军负土攻城。一旦修成马道, 数日内便可攻克江州。」

「好!」

翁应龙一推桌案,站起身来,「本官亲自为军士擂鼓!来人啊!先将黄德和 押至军前,腰斩示众!鼓我三军士气!」

诸将各自振作精神,齐声应喏,仿佛江州一鼓可下。

宋军一旦开始不计伤亡全力攻城,防守压力顿时大增。宋军的神臂弓手一直 压到城前两百步距离,与星月湖大营的龙雕弓对射;同时步卒张开布幔掩护背着 泥土、手无寸铁的同袍。

负土攻城虽然是下下策,但宋军不是一味蛮干,任由士卒们背着泥土直接冲 到城下,垒成可供战马驰骋的长坡,而是严格地划出距离。

第一批土囊投在城下近百步的位置,先堆积成两丈宽三尺高的缓坡,然后依 靠坡体的遮掩逐段向城墙逼近,尽可能减少士卒的伤亡。

这时宋军的人数优势体现出来。数万名军士背着泥土汇聚过来,只一趟就投 下数万包泥土,堆出一段缓坡。

随着泥土不断堆积,那条缓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延伸。

江州城墙高度足有四丈,宋军在百余步外就开始垒土,正面又修得极宽,可 以看出夏用和打的如意算盘。

两丈的宽度足够骑兵纵横驰骋,一旦坡道建成,守城方下一轮在城上所面对 的,便是具装马铠的重骑兵。

喊杀声响彻战场,城上、城下的箭矢交织在一起,宛如无数飞幢。守城方的 弓矢全部集中在南门一带,居高临下对着宋军猛射。

堡垒、悬楼、城墙,弓弦的震动声不断响起,尤其是数百张龙雕弓,几乎每 一箭射出都会重创一名宋军。城上的滚石、檑木全部停止投掷,避免被宋军用来 当作登城的材料。

宋军全力攻击南门,北门和东城只留下两队骑兵游弋,防止贼寇出城偷袭。

攻守双方重心随之偏移,以孟非卿为首,星月湖七骏都聚集在南门的城楼上, 一个个神情严肃。

宋军迟迟未能攻下江州,除了江州坚城似铁,也是因为宋军不肯多伤士卒。

现在宋军不计伤亡,单是南门一带投入的兵力就不下五万。四个完整的步兵 军结成阵形,在两翼防守,另有四个军拱守中军大营,除了这两万名战兵,其余 士卒都被调去运送泥土。

穴攻时堆积起来的土山已经被挖去一半,数以万计的草袋、蒲包逐一装上泥 土,士卒背起来冲向城墙。箭雨中不时有人跌倒,但幸存的士兵仍拼命奔跑,以 最快速度将土袋运到指定位置。

侯玄扣上帽子。「我带一个团冲一下,挫挫宋军的锐气。」

卢景道:「太危险,被两翼的四个军缠住,伤亡不会小。不如我和四哥走一 趟,从侧面绕过去,直接烧了狗日的金明寨大营!」

崔茂道:「恐怕来不及,我倒有个主意。」

众人都朝他看来,崔茂道:「八牛弩!」

萧遥逸道:「好主意!朝他们的中军大帐来一下,最好把姓秦的死太监射成 蜂窝!」

孟非卿却道:「程少校,依你看?」

程宗扬道:「我在算这条缓坡的工程量。缓坡起点到城墙的距离是一百步, 高度四丈,正面宽两丈,如果堆成斜坡一共需要泥土近五千立方公尺。每名士卒 背负的重量大概是一立方公尺的三十分之一,按宋军投入三万人计算,每人要运 五趟、奔跑距离十里,负重至少七十斤——我建议半个时辰之后出击,届时宋军 运送到第四趟,体力差不多达到极限,出击的成功率会大增。」

几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侯玄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算得够清 楚!」

崔茂颔首道:「当年岳帅也是未战先算,交战之前,双方一兵一卒都计算得 清清楚楚才能百战不败。」

萧遥逸道:「程哥,你不是常说自己是文科生吗,居然也通算学?」

「做生意怎么能不算账?我见过一个丫头,算得比我还清楚……」

程宗扬道:「老大,如果出去打,我建议用重兵,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 动。」

王韬谨慎地说道:「宋军列阵的有八个军共两万人,出击当以突袭为主,若 全军出动,孤注一掷,一旦被宋军主力缠住会十分危险。」

「这一把恐怕是要赌了。」

程宗扬道:「如果我们调集营里所有的法师,先给他们几个雷法,然后星月 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动,再加上用八牛弩袭击宋军中军大帐,我打赌在两翼的宋 军合围之前,能把这些疲兵击溃。运气好的话,三万溃兵会把宋军整个阵形冲散。」

「一千多人击溃五万人……」

侯玄挠了挠头,然后笑了起来,「够胆大的。这一把,我也赌了!」

「看来是不得不赌。」

孟非卿双手挎在腰带上,虎目露出好战的光芒,「如果宋军立稳脚跟,这一 仗就难打了。传令!除六营以外,其余军士全体集合,半个时辰之后出击!」

宋军大帐前方,数十面战鼓一字排开,鼓声震耳欲聋。刘宜孙按着佩刀立在 土山上,目光从鼓手面上掠过,然后停在中军大旗下的那颗首级上。

黄德和在军前被当众腰斩,惨叫将近一盏茶时间才死,然后由刘宜孙亲手枭 首悬在旗杆上示众。

翁应龙带来的诏命对刘宜孙大加勉励,并越过营指挥使,将他直接任命为军 都指挥使,成为禁军的高级将领。

一下越过数级成为一军主将,刘宜孙没有半点喜悦。对他自己来说,恨不得 立刻攻入城内手刃贼寇,为战殁的父亲报仇,但眼前的强攻却让他面沉如水。

参与负土攻城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人,包括金明后寨收拢的全部溃兵。虽然有 神臂弓的压制和布幔的掩护,但第一轮冲锋就出现四百余人的死伤。

随着土坡逼近城墙,伤亡数字也迅速上升,四轮下来伤亡已接近三千。虽然 箭创在军中并不算致命的重伤,但高达一成的伤亡率已经使军心浮动,堆土的速 度也减慢许多,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箭雨的威胁下舍生忘死。

站在土山上,军士们的惊惶、恐惧、迟疑……刘宜孙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 要太敏锐的目光就能看出金明后寨那六千余名溃兵,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因素。

夏帅从军中抽出一千人的督战队,现在已经有数十名试图逃跑的士兵死在督 战队的斧下。但缺乏基层指挥官的约束,那些溃兵即使有督战队监督,在敌寇的 箭雨下也越来越慌乱,随时处在再次崩溃的边缘。

刘宜孙不相信老于战场的夏帅会看不出混乱的苗头,但中军始终没有下令将 他们撤离战场,只一味击鼓促战。

盯了击鼓的文官一眼,刘宜孙道:「误国之辈!」

「将军这便错了。」

刘宜孙升为军都指挥使,张亢对他的态度仍一如往日,毫不客气地说道: 「以夏帅之能不会料不到溃兵会酿成大乱。夏帅把重兵放在两翼,就是要敌寇出 城突袭。」

「等敌寇出击?这些军士呢?」

张亢反问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刘宜孙握紧刀柄。「他们这些人包括我们都是诱饵?这里足足有三万人……」

「饵不做大些,哪里会有鱼儿咬钩?」

张亢一边说,一边挥舞令旗,命令刚运土回来的一队士卒休息。

刘宜孙突然发现那队士卒正是自己军中的,再往周围看时,张亢竟然在不知 不觉之间把自己麾下的一个军都替换下来,留在土山附近待命。

「张兄?」

张亢低声道:「留够本钱才好活命。」

刘宜孙不再说话,仔细看时,只见那些军士虽然散落四处,其中却有脉络可 寻。

最内围几十名军士是自己当初任都头时的老队伍,三川口一战,自己这个都 伤亡最小,现在经过补充已经是满员都。

向外一些是自己代任营指挥使时的部下,营中的都头、副都头都是张亢挑选, 由自己亲手提拔,指挥起来得心应手。

再外围则是另外四个营,虽然刚刚接手,但几位营指挥使都是父亲当年的手 下,与自己也不陌生。

张亢冷静地说道:「贼寇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江州城那座被一整块水泥板封着的城门突然打开,早已准备 停当的贼寇分成数股,蜂拥而出。

最前面的贼寇清一色是骑兵,两个神射营的指挥官大声下令,近千名神臂弓 手同时张弓劲射,却被他们各自用一面苍青色盾牌将劲弩尽数隔开。

刘宜孙惊讶地看到,三百步外还能洞穿木盾的利矢,竟然无法穿透那些又薄 又轻的盾牌。

宋军堆积的土坡距离城墙不到三十步,两个呼吸间,贼寇的前锋已经越过三 十步的距离,锐利的攻势宛如一柄快刀,轻易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阵形切开。

战马如风驰过,鲜血随即从马蹄两侧泼溅开来,染红刚刚堆积的泥土。

短暂的震惊之后,宋军随即大乱,所有人都丢下土袋,嚎叫着拼命后退。那 些骑兵就像驱赶羊群的牧人,从后逐杀逃散的人群。

两翼的宋军排着整齐阵形向前移动,仿佛一柄铁钳将贼寇包围起来。

除了孟非卿和萧遥逸以外,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全部出动,他 们各自带着一个营分路出击,经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插、分割之后,五个 营几乎同时出现在战场另一侧,然后重新合在一起,围住宋军左翼最前方的一个 军。

五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有一千余人,超过宋军一个军的四成,甫一交手,这个 步兵军就被重创,主将更被侯玄当场斩杀,整齐的阵形顿时变得千创百孔。

星月湖诸人毫不恋战,破军之后立即分成数股撤退,重新闯入逃亡的工兵队 伍中,一路厮杀过去。乱军丛中,侯玄的玄武槊、斯明信的十翼钩、卢景的阴风 爪、崔茂的混元锤、王韬的焚天斧分路突进,片刻后又从另一侧出现,五股分开 的兵力仿佛一只拳头,蓦然合紧,与右翼的一个军撞在一处。

远远能看到两军厮杀的残酷场面。贼寇步骑混合,战斗力更是凶猛至极,两 军相接便看到无数血肉横飞起来。从这个方向看得更加清楚,那些贼寇并不是一 味强拼,而是在高速运动中分成无数细小的组合。

他们以十人的小队组成品字形冲锋,第一队撞入宋军的阵列,随即分成三人 的小组;接着第二队从他们的背后再次冲锋,楔入阵列,然后是第三队、第四队 ……

接连杀入,形成连续不断的冲锋,将宋军的阵列撕开,然后才是徒步的悍匪 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将已经崩溃的阵形彻底冲散。

从远处看来,宋军严密的阵形像被一柄铁锤砸中,队列先是凹陷变形,紧接 着被穿透,最后像被一只大手抹平。

敌寇过处只留下满地尸首断肢,阵中的军旗只支持不到一盏茶时间就被斩断, 颓然陨落。

翁应龙震惊地看着战场,手中的鼓槌脱手落下掉在鼓面也没有察觉。从来没 有人见到这么多鲜血同时溅出,那伙贼寇就像一柄锋利的斩马刀将宋军拦腰斩断, 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的锋芒。

夏用和面无表情,连胡须也没有抖动一下。

倒是大貂珰李宪上前扶了翁应龙一把,细声道:「这些贼寇悍勇过人,好在 人数不多。既然他们出城而战,少不得要折损人手。贼寇死一个便少一个,我大 军十万,人力无穷无尽,钦使不必焦急,只用笑看吾辈破贼。」

翁应龙脸色青白。「今日方知贼寇凶悍,难怪贾太师……」

他忽然一把挥开李宪,大声道:「召张如晦!」

不多时,一名披着鹤氅的羽士来到帐前,与诸人稽首为礼。

李宪大喜过望,迎上去道:「原来是神霄宗的张仙师!不知冲虚仙师、元妙 仙师、虚靖仙师可安好?」

张如晦微笑道:「掌教和两位教御安好,多谢大貂珰挂念。」

说着他又向秦翰施了一礼,「小子张如晦,见过秦帅。」

秦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贾师宪以儒宗自居,与道家宗门关系并不好,神 霄宗却是例外。

论起势力,神霄宗在宋国道门中的位次还在太乙真宗之下,但秦翰知道神霄 宗的三位教御与贾师宪关系并不简单。

翁应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收起刚才的失态,沉声道:「张如晦,你既然出 自神霄万寿宫,想必已得元妙仙师真传,今曰唤你来可知何事?」

张如晦对翁应龙不怎么客气的口气并没有流露反感的神情,从容道:「修道 之人本该不问世事,但岳逆横行无忌,已触犯天条。当日吾师替天行道,今日岳 逆余孽死灰复燃,弟子自当效力。」

「好!一旦功成,本官必不吝封赏!来人!给张道长另辟一帐施法!」

「不必。」

张如晦道:「我神霄金火天丁大法以元命之神,召虚无之神,以本身之气, 合虚无之气,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曰旸而旸,曰雨而雨,以人应天, 随处可施。」

说着张如晦一挥大袖,喝道:「风!」

话音刚落,天地间一股长风便浩荡而来。

风势越来越大,朝江州城的方向吹去。贼寇逆风而战,攻势顿时一缓。

「云!」

张如晦一手指天,晴空万里的天际随即涌来一团乌云,战场的光线迅速暗淡 下来。

「雷!」

「破!」

张如晦的雷咒刚出,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几乎刺破他的耳膜。张如晦羽氅一 振,脸上血色尽去。

第六章地下伏兵

星月湖军士凶悍的战斗力让程宗扬也看得咋舌。侯玄等人配合多年,彼此间 默契至极,这种万军丛中分合自如的作战行军、分段式冲锋和调整,自己无论如 何也做不到。

好在自己的任务简单得多,他只需盯着那些徒手的士兵,把他们赶到宋军中 军大帐就算大功告成。

任务固然简单,压力也最大,毕竟宋军负土的士兵足有三万,一人撒泡尿都 能尿出好几个游泳池。

为了防止意外,除了一营,孟非卿的直属营也交给他一并指挥,于是自己很 荣幸的又和月霜分到一处。

月霜的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偶尔目光相接也把他当空气,让程 宗扬有点后悔那天没有干得再狠一点。

秋少君扬着一张臭脸跟在月霜身后。一大早他便找上门追问武二郎为什么会 九阳神功?程宗扬只好老实告诉他原委。

不出意料,秋少君这个小面人也发起脾气;自己宗门的镇教神功被一个外人 得去就罢了,但这个外人还把它传给不相干的人——用秋少君的话说:那厮一看 就是个缺乏人性的暴徒!九阳神功落到他手里怎么对得起师兄!怎么对得起天下 苍生!

还好程宗扬身边除了这两个不大合作,其他都算得心应手。左有武二,右有 臧修,后面还有敖润和雪隼佣兵团的几个好手。

孟老大的直属营在星月湖大营实力堪称第一,真要撞上宋军一个军也未必逊 色多少。

这会儿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负重士兵,程宗扬操心最多的是防止前锋杀得太 深入,打乱部署。

宋军兵溃如山倒,三万人同时逃生足以把金明寨踏成平地。程宗扬盯着一里 外的那处土山,只要追到那个位置,宋军的溃势便再也无法控制,这一仗就算大 功告成。

宋军和他的看法基本上如出一辙,只要把贼寇引到土山下、挡住贼锋,然后 大军四面合拢,定然让他们插翅难飞。

出城之前,程宗扬已经仔细观察过,土山附近只有一支宋军,看旗号应该是 捧日左厢军的王信。

他打的主意是驱使奔逃的溃兵冲击宋军阵列,让他们自乱阵脚。不然用两个 营对付一个整军,即使能打胜,付出的代价也得不偿失。

宋军的法师也在程宗扬的计算之内,藏锋道人身死,星月湖大营的法师还剩 下十一人,这会儿自己的身边就有五人。不过施法的不是墨枫林倒让自己有点意 外。

那名羽士雷咒刚出,程宗扬身边一个束发的白衣法师骈指而喝:「破!」

藏锋道人殒身之后,星月湖大营的法师以玉武子为首;他一举破法,接着匡 仲玉喝道:「止!」

浩荡的长风应声而止。

另一名法师古翔屈指弹天,「开!」

刚刚凝聚成形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一扑,消散无痕。

「砰」的一声,张如晦羽氅上的一颗大珠碎裂,从中滚出一颗冒着火焰的小 金珠。

张如晦一口将金珠吞下,然后长声道:「赤明之馆!火铃之宫!天丁吾神!

飙火相并!疾!「

天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一道火雷带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朝贼寇劈去。

白鹭飞双掌托天,「封!」

火雷在半空撞上一道无形屏障,溅出无数火光。

秦翰的眼中蓦然射出精芒:「好手段!兀术!」

一名兽蛮武士跨出来,发出一声低吼。「大貂珰!」

两边的法师隔空斗法,风雷之声不绝于耳,但张如晦明显落了下风。

这时见秦翰开口,纵然翁应龙十二分看不上这等阉人,但秦翰赫赫战功放在 那里,心里也多几分底气。

他一边打着主意,此战过后一定要把秦翰调入临安,拆分他的选锋营,免得 将来尾大不掉,一边沉住气道:「秦翰,好生为国效力!」

秦翰欠身道:「遵令。」

程宗扬这会儿满头是火,自己一方的法师虽然占上风,但施法时不可避免地 减慢进攻速度。

眼看与溃兵之间就要出现空档,通常的情况下,这种空档并不要紧,但宋军 中军正前面横着一座土山,一旦旁边的王信军赶在溃兵经过的空档抢占土山,自 己的攻势立即就会受挫。

自己兵力不足,又不可能把几名法师扔在战场上,只好让臧修在前面咬住溃 兵的队伍,追击的阵形也由横阵改为锋矢。

就在这时,一群兽蛮武士逆着人流奔涌而出,几名逃奔的军士来不及闪避, 立刻被兽蛮武士庞大躯体撞飞。

相距还有数十步,最前面的兽蛮武士便举起长枪,咆哮着同时掷出。

由于是锋矢阵形,最前面几名星月湖军士若是闪避,后面的同伴猝不及防, 伤亡会更加惨重,只能硬档。

这一波投枪至少有六名星月湖军士伤亡。程宗扬一阵心痛,叫道:「武二!」

武二郎狞笑一声,朝最前面一名雄壮的兽蛮首领扑去:「敢动二爷的生意!

孙子!二爷给你长长记性!「

两条差不多庞大的身影撞在一起,巨大声响简直像两座大山撞击的轰鸣。

那名兽蛮首领臂上戴着寻常人胳臂粗的金环,眼珠碧绿,瞳孔却是金黄色, 铁盔下垂着数条貂尾;以武二郎的强横,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撞倒。

两人各自退了几步,然后又扑到一处。四条大腿粗细的胳膊扭到一处,马头 大的膝盖彼此撞击,能撞碎石碑的额头砸在簸箕宽的下巴上,连吐出的血都夸张 得要死。

场中尘土飞扬,不一会儿撞出一个大坑,只能听到咆哮声不断传来。

这两条猛虎的肉搏震慑全场,连臧修那样的猛人都老老实实地绕开几步。秦 翰的兽蛮营在攻城战也折损不少,加上定川寨一战时的伤亡,这时能作战的不过 半数,然而这二百余名兽蛮武士成了程宗扬难以逾越的障碍。

「直属营!」

数百枝白蜡杆「嗡」的一声挥出,在寒风中弹得笔直。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愿和两千余人的王信军硬拼一场,也不想碰这二百名 兽蛮武士。如果被他们缠住,别说抢占土山,就连撤退都成了麻烦。

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也意识到这一点,臧修拔出雷霆战刀、马鸿挺起铁矛、鲁 子印收起盾牌,擎出自己的重斧。旁边的月霜也摘下鞍侧的方天画戟,美目闪过 一丝好斗的锐光。

忽然身后一声长啸,一名法师如风而至,他在半空中便解开自己的发髻,将 一枚桃木小剑嵌在自己掌心,然后一掌拍在地上。「克!」

随着法师喷出的血雨,大地微微一震又恢复原状。

远处兽蛮武士的奔势忽然一滞,一个个变得步履不稳。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 化成无边泥淖,每一步踏下都直没至膝,愤怒的咆哮声立刻响彻四野。

程宗扬当机立断:「别管他们!绕过去!」

星月湖军士再次加速,绕开那片法力沼泽,追逐前面的溃兵。

王信军果然开始往土山移动,正如程宗扬猜想的那样,数万溃兵的冲击力足 以踏平一个寨子;王信军在人潮中的移动艰难无比,时刻要防备阵形被自己的同 袍冲乱。

就在这时,程宗扬看到他最不愿看到一幕。一个身材肥壮的武官出现在土山 上,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将逃上土山的溃兵砍倒。

在他身后,几个营的宋军聚集在一处,从土中取出各种刀枪兵刃。那些慌不 择路的溃兵接连被自己的同袍砍倒,在利刃的威胁下,终于认识到此路不通,人 流分开从土山两侧绕过。

张亢的军服上都是鲜血,片刻间死在他刀下的溃兵就有十余名之多,出手的 狠辣无情连刘宜孙都觉得头皮发麻。

「列阵!」

五个营的宋军匆忙组成阵列,新任的军都指挥使刘宜孙立在最前方,身后就 是他的战旗。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

敖润扣着弓弦道:「程头儿?」

「少废话!拼不掉他们,大伙儿都得死!」

程宗扬厉声道:「臧修!卡住右翼!脑袋掉了也不能让王信军和他们会合!」

「成!」

臧修立刻分出一队人马,朝右翼杀去。

程宗扬指向那个年轻将领的军旗。「前面是一个军的宋兵!打垮他们就是宋 军的中军大帐!城上的八牛弩已经上紧弦!只要我们登上土山,宋军的中军大帐 就会遭受毁灭性打击!但如果我们被挡在土山下,周围六个军的宋兵就会把我们 包围!月上尉!你敢不敢去打垮他们?」

月霜冷哼一声,举起方天画戟当先朝宋军冲去。

「二连!三连!冲上去!」

臧修带走一营,自己的身边只剩下直属营,程宗扬用三个连轮番冲击已经是 孤注一掷,一旦没有撕开宋军的战阵,自己可以调用的预备队只剩下敖润的雪隼 团。

盯着逼近的贼寇,张亢佩刀一举,一条铁链突然间破土而出,升到半人的高 度,绷得笔直,形成一道绊马索。

月霜显示出她超卓的骑术,两脚蹬紧马镫,挺身扯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 战马腾空而起,越过铁链。

程宗扬却没有她的好骑术,胯下的战马被铁链绊住,凌空翻滚过来。他拔出 双刀,贴着脚踝挑断马镫,整个人却带着巨大的惯性,像炮弹一样飞出去。

月霜策马跃过绊马索,看到程宗扬贴着自己的坐骑飞过去。

月霜理也不理,一手执戟催马驰过,却见那混蛋一头栽到地上,地面竟然被 他撞出一个丈许宽的大洞。

陷马坑!月霜脑中一闪,坐骑已经驰到陷马坑边缘,坑底一片削尖的木桩清 晰可见。

战马前蹄陷入坑内,身体重心前倾。月霜挺起方天画戟往坑一刺,撑住下坠 的坐骑。泥土倏地掉落,能看到那个混蛋落在坑底,肢体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月霜的心里一沉,并没有预料中的解脱,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悲恨。

心神激荡下,戟锋突然一滑,连人带马坠入坑内。

「小心!」

秋少君如影而至。

十几步外,那个肥壮的军官举刀喝道:「放!」

数十枝利箭参差不齐地射来,秋少君的身体飞速旋转,少阳剑破袖而出将利 箭挡开,一边如陀螺般朝坑中落去。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程宗扬搂着月霜的腰肢,一边从坑中跃出,一边骂道: 「月丫头!想害死我啊!要不是老子躲得快,你那匹死马就把我砸在坑里了!」

月霜绷着脸,忽然一肘撞在程宗扬胸前把他打开,然后拖着方天画戟闯入宋 军的阵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张亢高声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灭寇封侯!在此一战!」

刘宜孙提刀在手,吐气开声,「杀!」

鲜血如雨点般洒落。刀光中,一条握着断枪的手臂蓦然飞起,惨叫声瞬间被 刀枪撞击声和喊杀声覆盖。

大斧带着沉重风声从一名星月湖军士的背后斫入,肩胛顿时粉碎。濒死的军 士扭过身来,另一只手一把拧住斧手的膀颈;接着他的手掌和斧手的脖颈被两道 寒光同时斩断,双方救援的同伴再度搏杀起来。

程宗扬浑身热血仿佛沸腾,每一刻都有无数死亡的气息蜂涌而出。生命像指 缝间的流水般不停流逝,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在下一刻终止。

翁应龙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神色也不禁接连数变,直到看见那支刚拼凑出来 的杂兵挡住敌寇,他紧绷的心头才略微松开一线。

周围的武将没人嘲笑他,这样惨烈的搏杀,寻常军士都望而生畏,他一个文 官能坚持守在前线已经够胆色了。

张如晦的雷法被对方一一破解,脸色越来越凝重。

墨枫林抱胸而立,细长手指微微拍着手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倒是对手 使出陷土诀陷住兽蛮营的兽蛮武士,让他露出几分兴趣。

侯玄等人已经歼灭第三支宋军,再度迂回,这次斯明信和卢景两人悄然脱离 队伍,仿佛在战场上消失。

土山上的宋军阵形并不严整,但交手中智计百出,星月湖大营无坚不摧的攻 击被他们凭借土山地利和各种陷阱所克制,只能一寸一寸前进。

终于,一名星月湖军士踏上山顶,挥刀将一名营指挥使的铁枪挑飞。

那名武官虽败不乱,从腰间拔出佩刀,一刀捅进那名军士腹内,接着几名宋 军围上来,数柄长枪同时刺进他的身体。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那军士暴喝着斩断身前的长枪,展臂将一名宋军搂在怀里,扭断他的骨骼。

郭逵面无表情,一刀将那名悍匪首级斩下,但后面的敌寇随即杀至,牢牢占 据山顶的要紧位置。

土山上意外出现的宋军让孟非卿浓眉几乎打结,这时才稍稍平缓了些,吩咐 道:「中军大帐!」

旁边两架床弩已经绞紧,三道硬弓交叠在一起,正前方用来安装巨箭的弩槽 此时换上箭匣,每一匣都有近百枝弩矢。

「射!」

三道弓脊同时振动,弓弦蓦然弹直,无数细小黑点从城头飞出,一瞬间越过 两里的距离,盖住宋军的中军大帐。

森严的中军大帐顷刻间一片混乱,几名武将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一名穿 着绿袍的文官中箭,更使得夏用和与秦翰都跃起来。

星月湖军士迅速换上箭矢,一架床弩重新装上箭匣,另一架则换上三枝短枪 般的巨箭。

墨枫林道袍一举,如大鸟般飞起,正在施法的张如晦却被巨箭锁定。铁制的 箭锋撕开空气,仿佛一闪就到了面前。

张如晦来不及施展雷咒,索性闭目待死,忽然面前空气一震,却是秦翰一把 抓住巨箭救了他一命。

「八牛弩!是八牛弩!」

「翁堂吏被射死了!」

「陈都指挥使中箭了!」

「熊将军殉国了!」

众将叫喊声中,石元孙叫道:「夏帅!请立刻退兵!末将断后!」

「混账!」

夏用和一脚把他踢开,厉喝道:「敌寇不足两千人!此时倾巢出动正当一战 而定!」

「夏帅明鉴!此役纵胜,我军定然伤亡惨重,再难攻克江州!」

「谁要攻克江州?」

夏用和狞然一笑,「灭了这些逆匪,江州城送给我也不要!传令!全军进攻!

不许逆匪一人逃生!「

战旗一面接一面的升起,从江畔直到江州城下,宋军伏兵尽出。

程宗扬这时才发现宋军比自己更孤注一掷,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定川寨所 有人马,除正面的三万士兵和八个军阵以外,还调集十个军。

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规模佯攻,实际上是把这十个军都藏在地下,此时从 土中跃出,立刻截断自己的退路。

如果宋军这时攻城,只靠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根本无法阻挡宋军的攻势。

但宋军放弃城池,选择野战,目的昭然若揭:夏用和眼中的目标始终是星月 湖大营的旧部,根本没有在乎如何攻城。

侯玄等人又击破第四个军,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但宋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这些军士已经接连超过他们本身八倍的兵力,但他们的对手足有十四个军, 接近三万人,超过他们的二十多倍。

侯玄和崔茂、王韬聚在一处,略一交谈,随即放弃第五个对手,移师朝土山 杀来。

王信军由攻转守,在土山前方列阵。本来臧修带着一营寸步不让,抵挡他们 冲上土山,这时却变成王信军寸步不让,防止他们与侯玄的五个营会合。

那处小小的土山成为战场的中心,刘宜孙的军队几乎全军溃散,但他们终于 等到援军。

原本在拱卫中军的两个军开进战场,从两翼夹击。宋军甚至放弃围三阙一的 铁律,只为了不让这些逆匪一人一马逃脱。

程宗扬口中发苦,自己还是轻视古人的智慧。这个夏用和到底是什么鸟?难 道是……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响,想起一个人。

忽必烈曾问他:「你是宋国重将,为何投降?」

「宋国有强臣贾似道,专擅国柄,长年来优礼文士,看不起我们武官。臣久 已不平,这才投降大元。」

忽必烈道:「怪不得贾似道看不起你啊。」

夏夜眼!夏贵!自己当初只把这家伙当成没用的软骨头,却忘了这个老东西 投降时已经八十多岁,志气全消;此前却是勇冠三军,实打实从小兵一刀一枪搏 出来的大将。

程宗扬吸了口气,喝道:「把法师和马匹放中间!」

玉武子、匡仲玉、古翔、白鹭飞都赶到土山上,只有那名法师仍不断施展陷 地术,将兽蛮营的兽蛮武士困在战场一隅。

「老匡!能下雨吗?」

匡仲玉不动声色:「能!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众人即使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应。

程宗扬环顾左右,武二郎仍在与那个兽蛮首领肉搏,臧修、鲁子印、马鸿在 丘下与王信军对峙,孟老大直属营的军士在两翼防守,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 君。

「秋小子!跟我走一趟!」

秋少君这会儿也不发脾气,痛快地说道:「好啊。」

程宗扬扔掉已经卷刃的双刀,重新捡了一对在手中试着分量,一边说道: 「月上尉,如果我没回来,部队就由你指挥。别光顾着拼命,要紧的是把人带出 去!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往江边杀!」

月霜面冷如冰,扭过头看着一边道:「下面有地穴!」

这座土山是宋军挖掘地道时堆起来的,背面就是入口。从地道逃出包围圈似 乎是个好主意,但程宗扬不这样认为。

「我知道有地穴,可你知道通向哪儿吗?宋军敢把咱们引到这儿来,恐怕早 就挖好陷阱等着咱们跳。」

望着月霜手握方天画戟的背影,程宗扬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有件东西交 给你,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程宗扬钻进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沉着脸进去,程宗扬转身一把将她搂 在怀里,狠狠吻了一口。

月霜默不做声,屈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记。程宗扬咧着嘴低声道:「这是我给 小紫的!告诉死丫头,如果我回不来,无论如何也要替我报仇!把夏老贼、贾老 贼都给我干掉!」

月霜抹着唇角,忽然程宗扬又凑过来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月霜回过手臂, 用力卡住他的喉咙。

程宗扬松开嘴,「这是给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月霜的手指慢慢松开。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无论如何……也不要往我坟上吐口水!」

不等月霜发飙,程宗扬闪身出了洞穴,叫道:「秋小子!跟我来!」

程宗扬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从土山一路杀下来,两把还过 得去的钢刀已经砍断,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挡了两剑才抢了一杆长枪。

没多久长枪陷进一名宋兵的肋骨,一时拔不出来,被人趁机斩断。程宗扬又 顺手抢了一柄大斧,劈倒那名宋兵。

能在如林的刀枪中活到现在,多亏自己突破第五级坐照境,身体对危险有种 近乎本能的敏锐反应,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的攻击。

但自己最大的本钱还是生死根。死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似乎胀满丹田, 气轮转动的速度已经攀至巅峰,仍来不及转化浓郁的死亡气息。

程宗扬本来应该在静室将死气转化为真元,提升修为,但生死关头他直接催 动气轮,一边消耗,一边不停补充。

秋少君的修为也许比自己高出一截,但论起耐战的韧劲,自己有生死根相助, 足足将他甩出两条街。

土山已经被抛到身后,迎面几匹战马奔踊而来;程宗扬挥斧抡出,斧刃呼啸 着劈开马首,顺势将马背上的骑手腹部破开。

飞溅的鲜血泼在脸上,几乎闻不到血腥的气息。自己整个人像在血里浸过一 样,到处是浓重的鲜血,只有额角的伤疤霍霍跳动,带来一股反胃的感觉。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墨镜,这么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墨 镜才对。

「喝!」

程宗扬狂喝着掠上前去,将一名拦路的宋军头颅砍断。

他正习惯性的准备厮杀,眼前忽然一空,多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宋军突然消 失,几名士卒远远看着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惧意,忽然抛下兵刃,转身就逃。

程宗扬发出一阵听不到声音的大笑。自己竟然也变成煞星,摆个姿势就能把 对手吓跑。

秋少君跌跌撞撞地过来,身上的道袍像被血洗过一样。他咧了咧嘴,露出像 是要哭的表情。

第七章死亡之坟

「虫小子,我不会这么惨吧,把你吓哭了?」

「我刚杀了一个人……」

「我呸!不杀人你上战场是洗澡的?」

「我本来是想刺他的肩井穴,手上没力气了,一下把他刺死。我真的不想杀 他……」

「干你娘!你再说一遍试试!老子累得像狗一样,你还给我得瑟!」

程宗扬一指那名羽士,「去杀了他!我要他的脑袋!死的!你敢抓活的,我 整死你!」

秋少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大叫道:「喂,你赶紧自杀吧!不然的话我 数到十,就要过去杀你了!」

程宗扬沉着脸一脚把他踢开,然后抡起大斧抢上前去。

那名羽士露出惊惶的眼神,一边后退,一边手指乱点着叫道:「金……金克 木!」

程宗扬的手中忽然一轻,一截斧柄化为飞灰,斧轮掉落下来。

「干!」

程宗扬一把捞住斧轮,砍向那名羽士的腰间。

中军大帐已经空无一人,随着督军的翁应龙和数名将领伤亡,江州城拥有射 程超过两里的八牛弩不再是秘密。

夏用和随即转移中军,只有正在斗法的张如晦难以脱身,留下一队军士守卫。

结果两名悍匪如煞星般闯过重重围困,守卫的军士一箭未放就被吓得逃跑。

张如晦顾不上施法,转身就跑。程宗扬追了几步,忽然间心头一凛,他停下 脚步,扭头看着土山另一侧。

星月湖大营那名法师仍在施展陷土诀,在他旁边有数百名兽蛮武士咆哮着, 就像在泥淖中跋涉一样艰难地行走着,到现在也没有走出百余步的距离。

法师脸色出奇的苍白,显然已经透支法力,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

法师高声吟诵咒语,一边拍击地面,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剑几乎穿透手背,鲜 血淋漓。

忽然,一条人影烟雾般从他的背后出现,墨枫林抬起食指像戳破一颗蛋壳般, 穿透他的后脑。那名法师身体一震,所有鲜血仿佛被墨枫林食指吸走,脑后没有 一点血迹流出。

程宗扬狂吼一声,蓦然闭上双眼,生死根全力运转。

眼睛一合,战场以一种奇异的形态出现在脑海中。到处是奔逸的死气,或多 或少、或浓或淡,时聚时散,勾勒出战场上杀戮的场景。

那名法师的死气从脑后细小的指孔逸出,在生死根和邪引术的拉扯下不住变 形,最后一分为二,程宗扬和墨枫林各得一半。

终于没有全便宜了那妖道!程宗扬恶狠狠想着,睁开眼睛,脸色一下垮下来。

就在片刻时间,那名羽士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足足三个营的宋军把自己包围 起来,长枪如林,铁甲如城,弓矢如雨,怒马如龙,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也飞 不出去。

「杀贼!」

「杀!」

宋军杀声嘹亮,步履整齐地逼上前来。

江州城头,孟非卿面沉如水。夏用和的计策连自己也瞒过了;这个年轻人一 旦战殁,即使自己能重竖星月湖的大旗,也无人继承岳帅的衣钵。

孟非卿的双手缓缓握住背后的天龙霸戟,然后冲天而起。远处,沉默多时的 秦翰目露奇光,身后的丈八蛇矛发出一声鸣响,然后腾空飞出。

宋军蜂拥而上,覆盖那片狭小的空地,紧接着一团耀目的光芒亮起,无数刀 枪、衣甲、战旗……在光芒中灰飞烟灭。

光芒闪过,程宗扬半跪在地上,身周形成一片方圆十余丈的空白。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血,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开程宗扬的九阳神功全力一 击。

程宗扬的鼻孔中淌出鲜血。他这一击耗尽真元,即使有生死根吸纳的死气也 来不及补充。

如果给自己一炷香,不,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还能再站起来,至少死得不那 么难看……

但宋军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一名军官抢上前来,接连砍倒两名惊慌后退的 士兵,用铁腕遏止混乱,喝道:「斩匪首者!赏银铢两千!」

「干你娘!我出两千金铢拿你的脑袋当夜壶!」

程宗扬心里骂着,一把拉起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后,吼道:「来啊!」

宋军被他拼命的架势吓住,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那名军官冷冷看了他一眼, 忽然拿出一个东西抛过来。

程宗扬袖中的珊瑚匕首挥出,「哗啦」一声,数十枚金银钱铢迸射出来,却 是一只钱袋。

张亢厉声道:「杀!」

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吼叫着冲杀过来。

程宗扬捡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银铢,依稀是那名军官在烈山敲诈自己的买路 钱,只不过这会儿被匕首切开,只剩下一半。

我的梦想是有很多很多钱,现在只有这半枚银铢陪葬,实在太不甘心了……

宋军越逼越近,刀枪上的刺眼反光让自己眼睛几乎看不清楚。程宗扬长吸一 口气,挺起胸膛。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这么多钱钱,小程子,你发财了啊。」

程宗扬浑身一震,握住那半枚银钱,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干!死老头!」

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葛黄色的布衣,花白的头发胡乱挽 了个髻,这会儿正撅着屁股乱摸。

这样猥琐的家伙,除了朱老头还能是谁?

朱老头趴在地上捡起一枚银铢,乐颠颠拿袖子擦干净,用力吹了一口,在耳 边听着成色,眉开眼笑地说道:「纯的!」

朱老头堆着猥琐的笑容,搓着手爬起来,一边点头哈腰地向周围问好:「您 老吉祥!吉祥!哎哟,人来得不少啊。这有好几十个吧?」

「我好几十你一脸!」

「小程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好几个月不见,八八可想死你了。」

「八八你老妹!」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在旁边看笑话看够了吧!从哪个耗子洞 里钻出来的?」

宋军已经逼上前来,朱老头嘿嘿一笑,手指一弹,那枚银铢倏然飞出,从一 名军士额头射入,然后「砰」的一声从后脑飞出,接着又射入后面一名士兵的头 盖骨。

那枚薄薄的银铢一连穿透三名士兵的颅骨,最后又飞回来,像长了眼睛一样 落在朱老头怀里。

最前面的军士骇然止步,被后面涌上来的军士撞上,顿时跌倒一片。

程宗扬一把伸到朱老头的衣服里,将那枚银铢硬抢出来,顺手在他衣服上擦 干净,揣进自己的口袋,板起脸道:「凝羽呢?」

朱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哆哆嗦嗦指着他道:「重色轻爹啊!」

「我轻你一脸!爹你一脸!死老头!你在南荒好端端的,抽什么风跑这儿来 了?」

朱老头脸上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欠揍的猥琐表情渐渐消失,他的唇角挑起, 露出一个得意又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程子啊,我给你看个戏法……」

一时间程宗扬有种错觉,死老头身上葛黄色布衣变成一袭蟒袍,凛然的气势 犹如尊贵的王侯。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连日来的厮杀,程宗扬早听惯战场上的各种惨叫和 哀号,但耳边的惨叫声却让他有种陷身地狱的感觉……

那是无数个惨叫声同时响起,声音中充满惊愕、痛楚、恐怖……然后又被一 柄剪刀同时剪断,戛然而止,没有半点余音,直接成了空白。

程宗扬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己的身侧。从殇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数里外的江畔, 伸出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

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深入敌阵,周围被数不清的宋军重重包围,然而此时所 有踏入死线的宋军,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一举在地面上抹去。

无论是刀手、盾手、枪手,还是神臂弓手、铁甲重兵、骁骑精锐……全部以 同样姿势扑倒在地。

宋军严密的阵形被划出一道笔直的缺口,自己的视线越过重重尸首可以毫无 阻隔地一直看到大江辽阔的水面,看到江畔一艘挂着火红旗帜的楼船。

殇侯的肩背一挺,佝偻的身体仿佛凭空高出一尺,方才那个猥琐的朱老头消 失无踪,眼前的老人虽然还穿着那件破旧的葛袍,却如同布衣王侯,散发出逼人 的傲气。

鸩羽殇侯从江畔登岸,一路行来已经在沿途布下剧毒,无声无息,杀人于无 形之中,举手间千军辟易,这等煞气不愧是天下毒宗。

程宗扬吸着凉气道:「这是什么毒?太狠了吧?」

「毒物聚而不散,画地为牢,中者立仆,不过是雕虫小技。」

殇侯傲然道:「本侯敢在你面前献宝,岂会用那等俗物?」

话音未落,那条死线仿佛突然活过来,已经被毒杀的宋军尸首开始挣扎蠕动, 然后一具接一具爬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那些毒发的宋军已经改变模样,盔甲下的肉身变成乌青 色,肌肉凹陷,骨骼外凸,仿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尸。

深陷的眼眶内,眼球因为干涩而缩小,瞳孔却扩散到极限。他们以古怪姿势 挺起身,然后蹒跚着扑向最近的活人,无论他们是敌寇,还是刚才与自己一道并 肩作战的友伴。

所有宋军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几名宋军来不及反应就被毒尸咬中。

受创的宋军士兵发出的嚎叫声蓦然断绝,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 青黑黯淡,肌肉一条条附着在骨骼上,迅速干瘪枯硬。

咬中他们的士兵把毒素传播给同伴便仆倒在地,新化成的僵尸再次无差别地 攻击周围的同伴。

最初中毒的只有数百人,接着他们把毒素传给同样数量的友伴,然后又是数 百人……

那些毒尸不断跃起、咬中同伴、然后倒下,接着一批新的毒尸重新跃起。

死亡的阴影在宋军阵列中迅速扩散,越来越多的宋兵成为毒尸,四处追逐周 围的活人。

「这……这是什么怪物?」

「还记得你在南荒时,说过一种' 病毒' 吗?」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说过吗?」

「本侯浸淫毒物,天下奇毒莫不熟识,唯此病毒之术闻所未闻。」

殇侯说道:「本侯苦思多日,你走后不久,本侯想起当年在太泉古阵搜得一 具僵尸,忽然突发奇想,从它血脉中提炼毒素。」

说到这里,殇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虽然费尽周折,却让本侯炼出一种奇毒。此毒无色无味,一旦进入血脉便 令人生机尽丧,无智无识,然而中毒之人尸身腐而不坏,行动与常人无异,而且 肢体血脉尽化为尸毒鼎炉。若有人被毒尸咬中,即刻化为毒尸。」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瞪着他:「侯爷,你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僵尸?」

「那具僵尸质如枯木,如今已然被本侯炼化,片肤无存。」

殇侯谓然长叹,「可惜此毒质地未纯,毒素一去,尸首随即崩坏,而且播迁 五次之后,毒性便即失效。唔,大有改进的余地。」

「不用改了!这样就很好!」

程宗扬叫道:「你若把它再改进一下,不出一年,整个六朝就没活人了。」

殇侯哈哈笑道:「设若如此,本侯足以名垂青史,死而无憾!」

「人都没了,还垂个鸟啊!先说好,你要敢乱改,我立刻翻脸!你炼出多少 毒,我都让你自己吃下去!」

殇侯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刘宜孙与张亢幸运躲过一劫,随即与王信合兵一处试图反攻,然而楼船上下 来的一队黑衣人轻易粉碎他们的攻势。

这支隶属于殇侯的近卫队数量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在星月湖诸营之下,又是 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兵锋极盛。刘宜孙和张亢竭尽全力,也没有来得及组织一 次有威胁的攻势。

当第四批毒尸出现,宋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形,所有人都拼命后退,躲避那些 恐怖的行尸,乱成一团。

紧接着远处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成为压拷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间, 整支大军像雪崩一样垮下来,士兵们如潮水般退散,战场上到处是扔下的军旗、 武器、战鼓,还有战殁者的尸首。

随着星月湖法师身死,兽蛮营好不容易才摆脱陷土诀,但刚投入战场,宋军 溃势已成,即使以秦翰之能也无回天之力。他收起蛇矛,森然道:「改日再领教 孟上校的双戟!回师!」

程宗扬捡回一条性命,不敢再犯浑跑去追杀,他立即下令撤退,与侯玄等人 会合。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过来,肩上扛着那个兽蛮武士,活像一个豪勇无双的打虎 英雄。

但看到战场上那些到处追逐活人的毒尸,堂堂二爷也变了脸色,恶狠狠大啐 了一口:「什么鸟玩意儿!」

然后左右瞅了瞅,撒腿就跑。

程宗扬对秋少君道:「看到了吧,这叫横的怕愣的,愣的怕傻的,傻的怕不 要命的,不要命的怕那些根本没命的。」

秋少君朝着武二郎的背影叫道:「暴徒!人渣!没胆鬼!」

「行,你就是那个愣的。」

程宗扬一入城便迎来一片喝彩声。桓歆叫道:「程兄!有你的!兄弟在上面 看得清楚,好身手啊!」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余惊未消,浑身肥肉都在抖,张了半 天嘴都没说出话来。

张少煌一手搂着程宗扬的肩,一把推开石胖子。

「让让让!一点眼力都没有!赶紧备热水!瞧程兄弟这身血都够开染坊了。」

谢无奕好整以暇地朝殇侯拱拱手。「这位是?」

「我们盘江程氏的长辈!程老爷子!」

这小子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姓改了,殇侯拿绳勒死他的心都有,脸上却不动 声色,微微颔首,那分威严的气度让人肃然起敬。

忽然光线一暗,一个高大身影挡在城门处。孟非卿缓步走到殇侯面前,相距 还有数尺,两人之间的空气便发出气劲交击的爆响。

孟非卿停下脚步,先收去护体真气,然后拱手一揖到地。

「多谢侯爷恩义,抚养紫姑娘十五载,此恩此德,我等没齿难忘。」

殇侯哼了一声,翘起下巴,鼻孔几乎扬到天上去。程宗扬一手扯住殇侯,一 手扯住孟非卿,笑道:「吴大刀,瞧瞧谁来了?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好 给老爷子接风洗尘!」

说着一边向孟非卿施了个眼色,让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

直到所有士卒撤回城中,斯明信和卢景才连袂返回。

他们两个本来准备刺杀夏用和,见到宋军伏兵四起情知中计,两人都是胆大 心狠之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闯入金明寨,将所有攻城器械和军中存粮付之一 炬,烧得干干净净,逼得宋军不得不退兵。

第八章仇因利聚

程宗扬笑道:「这里没有碧玉盘,也没有黄金碾,侯爷先凑合一下,等我发 了财,咱们再换好的。」

殇侯换了衣物,一袭黑色华服、广袖博带,头上戴着一顶束发高冠,哪里还 有半点朱老头的影子?

殇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叶媪见她资质甚佳,动了收徒的心思。这 次来也是想问问你,让凝羽拜入叶媪门下如何?」

程宗扬喜动于色。「这是好事啊!还用问我?」

「哼!那个傻丫头怕你不高兴,让本侯亲自过来传话。」

「辛苦侯爷了!」

程宗扬给殇侯续上茶水,笑道:「侯爷这趟来不会只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本侯此行是为了赴约。」

程宗扬想起黑魔海巫、毒两宗每二十年的祭典,只不过……

「侯爷,你不是蒙我的吧?你们定的时间不是今年立秋吗?现在才正月,差 七、八个月呢。」

殇侯板起脸。「当然还要看看你的生意。」

程宗扬笑眯眯道:「正好说到生意,我正想找侯爷商量。」

「……就是这样,」

程宗扬把目前的情形说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钱全都投到江州这一战。

如果胜了,大家发财;如果败了,赔的底儿掉不说,单是负债都能把咱们压 死。「

听说程宗扬大手笔从云氏借了二十多万金铢的债,还从晴州拿了两百万石的 粮食订单,不算孟非卿从陶氏借的债务,仅程宗扬自己负债就不下五十万金铢, 这样的数字以殇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做的是什么生意!还未开张便赔了这么多?」

程宗扬笑道:「侯爷,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强一点。本来我只 有六成把握,侯爷既然来了,这笔生意我便有十成把握!」

殇侯沉住气,淡淡应了声,「哦?」

程宗扬嘻皮笑脸地说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现在时间尚早,侯 爷既然没什么事,不如在江州多待两天,日子不用长,最多两个月。」

殇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好你个小子,居然想让本侯替你守江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 恩怨!江州陷落、星月湖尽灭,本侯高兴还来不及,你竟想让本侯和岳贼旧部合 作,真是痴心妄想!」

「侯爷不肯帮忙也没什么,到时候赔钱,侯爷只需拿出一成就够。」

「你自家的生意,让本侯赔什么钱!」

「喂,别忘了咱们是合股,赚钱你拿一成,赔钱你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 这么便宜的事?」

殇侯气极反笑。「五万金铢——也罢!五万金铢买星月湖旧部数千条性命, 很合!」

「五万是底价,算上利息至少十万。另外,我们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住, 大伙儿全部撒腿跑人。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所以说侯爷,你老想看笑话恐怕 是看不到了。顺便我给侯爷算算账:江州若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负债是十万金铢, 加上原来的股份和珠宝生意的投资,差不多净赔十七、八万。然后我还要养星月 湖这一、两千个人,每月起码一万多金铢。侯爷承担一成,每月付款一千金铢。

如果有伤病,数字还要再高一点。「

不等殇侯发飙,程宗扬又道:「如果江州守住,这笔生意赚十万金铢,侯爷 拿一成。江州每年的商税有一半划入咱们盘江程氏,等于侯爷每年能拿到江州商 税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来侯爷的盈亏是二十万金铢的现款,另加每年三万金 铢的进出。」

殇侯眉头拧紧,一手摸着膝盖。

程宗扬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码。

「侯爷若留在江州,我便能腾出手做我的粮食生意。最多两个月时间,江州 之事全部了结,到时我先陪侯爷去一趟太泉古阵,找两件合适的东西,然后一同 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约,怎么样?」

看着殇侯脸色稍霁,程宗扬又笑道:「如果还不够,再给侯爷加点料。琵琶 花精……」

殇侯衣袍轻震:「叶慈?」

「她现在叫慈音,我们还有笔生意要谈。」

程宗扬双手一摊,「可惜一直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爷肯帮忙,我想办法让大 伙儿见一面。」

殇侯终于意动。「两个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 便尽数死在城外也与本侯无关。两个月之后,无论到时是否解围,你都要依约而 行!」

「一言为定!」

终于搞定殇侯,程宗扬心情大好。没想到死老头会炼出这种奇毒,如果宋军 没有相应手段,江州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只是怎么利用战争赚钱的问题。

鸩羽殇侯答应援手,让孟非卿大出意外。

岳帅一生只栽刺不种花,能得罪的人基本都让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 海的人伸出援手,孟非卿怎么也想象不到。

程宗扬笑道:「老头别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师。现在有张侯他们 的部曲、殇侯的近卫军,再加上武二郎,实力恐怕比刚开始要强些。江州这边能 安定下来,我明天立刻去筠州,顺利的话,二月中旬赶到临安。届时正是青黄不 接、粮价腾贵,我再好好点把火,从宋国身上狠狠斩一刀,将来几年大伙就吃喝 不愁了。」

孟非卿十指交叉,沉思良久,然后道:「你若去临安,有个人也许能给你帮 上忙。」

「谁?」

孟非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六个月前我们接到消息,宋国皇城司的 人盯上晴州的齐云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后来赵誉也漏了底细,不得不和徐 永一起离开雪隼团。提供消息的人说,皇城司已经调集人手专门对付岳帅的旧部, 行动时间本来是订在这个月。」

按时间算,孟非卿接到消息应该正好是自己遇到谢艺的前后。

当时谢艺已经在南荒,星月湖无法联系他,以致于龙骥陨落南荒。接下来是 星月湖旧部赶在皇城司动手之前,结束十余年的隐忍生涯,重新集结。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临安要小心皇城司。据称贾师宪已经下令,从刑部和 军方抽调不少好手。」

程宗扬皱起眉。自己去临安是做生意,如果后面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什 么事都不用做了。

「消息可靠吗?」

孟非卿毫不犹豫地说道:「可靠。宋国这次行动很隐秘,除了皇城司内部, 只有太师府和军方的高层知道一些。」

程宗扬吃了一惊:「你们在宋国高层有卧底?」

孟非卿露出一丝苦笑。

「也算不上,所以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那个人从十余年前就向我们提供情 报,但直到现在我们仍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现在只能告诉你,那个人提供的情报 质量极高,能力也非常强。我们猜测他应该是岳帅的信徒,只是岳帅蒙冤之后, 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

程宗扬道:「老大,你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帮忙?」

「临安明庆寺内有座五岳楼,楼后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消 息便会贴在榜上。你如果有事请他帮忙也可以在上面留言,他帮得上的自然会帮。」

「公开的榜帖?那怎么保密?况且你们在临安有那么多人,怎么会找不到他?」

「明庆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专门的福纸写下祈福的内容,投入福箱中,由 寺中僧侣逐一张贴到榜上。没有人知道是谁投的福纸,根本无从查起。」

孟非卿道:「那人会在祈福帖内暗示每次放置情报的地点,你只要记住,他 的祈福帖每次都是以' 君子' 二字开头。」

「那好,等我到了临安,试试看能不能与那人接上头。还有……」

程宗扬明知道是废话,还是叮嘱道:「殇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

孟非卿笑道:「殇侯的仇家不比我们星月湖少,你要小心了。」

「我就知道!跟你们打交道我只有吃亏的分。」

程宗扬一肚子牢骚地说道:「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还找不到喊冤的地方。」

「筠州粮食今日市价,每石一千三百文。」

水镜中,一个中年文士的影子渐渐清晰。秦桧神情悠然地说道:「昨日盘帐, 我们手中存粮超过三十万石。购买粮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钱,耗用资金一 共九万三千金铢,合每石六百二十铜铢。」

虽然知道死奸臣和祁远很能干,但收粮三十万石还是超过自己最好的预期, 程宗扬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筠州粮价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连日来逐步提价,等挂出八百文 的价格,不只筠州,周围十几个州县的大户都前来售粮。因为我们是现款交易, 给的又是金铢,那些大户都乐意和我们交易,价格也压下不少。原本成本还要高 一些,但当日从常平仓白捡一批粮食,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

秦桧又道:「不过这些天收到的粮食少了许多。」

「哦?」

「如今筠州户户都在囤粮,不只原来卖粮的大户现在大肆收购,连城中居民, 每家也要买上三、五石回去。」

秦桧微笑道:「传言官军在江州大败,贾太师勃然大怒,更派大军前来围剿。

筠州人心惶惶,都道粮价要涨到每斗两百文。「

每斗两百文,那可是每石两贯的高价!自己当初最好的预计也没有这么多。

程宗扬大笑道:「死奸臣,是你放的谣言吧?」

「不敢。」

秦桧一拱手,洒然说道:「前几日滕知州为防止饥民大量涌出,前来粥棚视 察,当问及粥棚是否还能支撑?属下答曰:若粮价超过每斗二百文就难以支撑。

滕知州闻言良久不语,这番话却被民夫听到,流传出去。滕知州可以作证, 流言实与在下无关。「

造个谣都这么有技术,程宗扬觉得把秦桧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

「奸臣兄,有你的!」

秦桧哈哈一笑。

程宗扬道:「从明天开始全力抛售粮食!三十万石卖不完,能卖多少是多少!」

秦桧收起笑容,讶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粮价至少会冲到一千五百文。此 时出售,莫非江州有变?」

「有。」

程宗扬道:「宋军准备与江州方面和谈了。」

「和谈?」

水镜里的秦桧差点跳起来,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一旦和谈的消息传出,粮价肯定暴跌。但宋军怎么可能与江州方面和谈?

程宗扬笑嘻嘻道:「宋军当然不会主动提,但我们可以去谈嘛。」

秦桧才智高绝,一听就明白过来,抱拳道:「属下佩服!」

跟聪明人不用废话,程宗扬道:「我明天离开江州,届时萧刺史会亲自去宋 营和谈。宋军营中乏粮,又新遭大败,城中去和谈,他们肯定求之不得,就算还 想打,眼下也要装装样子拖延时间,等后方运来粮食再动手。这个消息传到筠州 大概要三、四天时间。和谈扯皮,等宋军养足元气,来来回回最少要半个月。你 们在筠州争取把粮价打压到每石六百文,然后再全力收购。」

「属下明白。」

程宗扬又嘱咐道:「卖给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怀疑,另外可以想办法 拉拉昭南的关系,卖一批粮食给宋国。」

秦桧一点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卖一大批粮食给宋国,眼下焦 头烂额的滕知州必然长出一口气。我们程氏商会在中间牵线,身份也水涨船高, 公子好计策!」

程宗扬交代完筠州的事,接着马不停蹄地与张少煌、星月湖诸人以及殇侯见 面。

首先是与张少煌商谈入股盘江程氏的细节。那些世家公子对入股并不在意, 只当是小打小闹,但程宗扬有信心把他们都拉到自己已具雏形的商业航母上,给 他们一个惊喜。

听说程宗扬要离开,张少煌万分不舍。待听到程宗扬要去临安,张少煌顿时 来了精神,无论如何也要程宗扬在临安多待几日,等他以晋国的使节身份赶到临 安,两人好好乐一场。

程宗扬满口答应下来,拍胸脯保证先摸清临安的风月场所,到时给他安排几 个绝色。

接下来与星月湖诸人的商谈因为包含大量作战的细节,耗时最长。

整个经济战的基础是星月湖大营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计都没有 意义。只有江州这方能在战场上占据主动,自己才能从中渔利。

程宗扬深刻认识到,对于投机商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掌握内幕消息,而是有 能力制造内幕。只要江州还在,就算晴州所有大商会联手与自己在商场搏杀,自 己也有把握打赢这场商战。

萧遥逸对程宗扬提出的和谈极有兴趣。宋军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营的损 伤也不轻。如果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殇侯的势力,现在就该考虑退路。能 借和谈的机会休养几天,对双方都有好处。

侯玄等人对程宗扬准备远赴临安也无异议。

与宋军打到这一步,两边都已经明白宋军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营 想在战场上破围也难比登天。

现在看来,由程宗扬当初提出的众人闻所未闻的经济战,如今最有成功的可 能。

殇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门码头,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划为禁地。那支曾经参 与狙杀龙神的黑衣近卫队驻扎其中,戒备森严,让程宗扬怀疑老头究竟干了什么 缺德事,这么防着被人刺杀?

老头一袭黑衣,头戴玉冠,风骨峥嵘,真有几分傲视侯王的气势。最重要的 交易,两人已经谈好,剩下的只是再确认,免得老头突然改了主意。

程宗扬与殇侯闲聊几句,趁机请教几个修行中的问题,看老头没有出尔反尔 便放下心来,起身向他告辞。

总归要在临安见面,殇侯也没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这小 子诳到江州的贼船上,便暂时把恩怨放到一边。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殇侯轻吟着,眼中露出一丝缅怀和伤感。

程宗扬笑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殇侯也露出笑意,过了会儿道:「你修行之速不下于当年的岳鹏举,但真气 芜杂,论起修为之精却差得极远。气非精纯,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气有害 无益,将真元多加凝练,去芜存精才是正事。」

程宗扬深揖一礼。「多谢侯爷指点,小子知道了。」

辞别殇侯已经是日暮时分。水香楼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程宗扬 不想节外生枝,策骑从后门路过,却看到一个人独自坐在阶前喝闷酒。

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沉,然后跳下马,走过去并肩坐下,伸手拿过酒壶喝了一 口。

敖润的胡须不知道多久没修过,乱蓬蓬地纠结着。程宗扬把酒壶递过去,敖 润默不做声地喝着酒,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次江州之战,雪隼佣兵团伤亡惨重,连副团长石之隼都殒身战场,即使江 州之战取胜,雪隼团也难以翻身。

良久,程宗扬开口道:「我说过雪隼团的事就是我的事,受伤的兄弟由我一 力承担。此战结束,我就去面见薛团长。」

敖润惨然笑道:「雪隼佣兵团没啦。」

程宗扬倏然一惊。敖润灌了口酒,然后狠狠抹了把嘴,呼着气道:「薛团长 带了一批兄弟来增援,途中失去音讯,已经有十几天没联络上。刚才得到消息, 薛团长在太湖遇袭,生死不明,带的兄弟伤亡殆尽。」

程宗扬心头震荡。薛延山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团里一批好手,能让这些 人一个都走不脱,袭击者的实力非同寻常。雪隼团什么时候惹上这样的大仇家?

敖润道:「雪隼团是薛团长和石团长一手组建的,眼下两位团长都不在,雪 隼团也没啦。」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震惊。

「愿意跟着你的有多少?」

敖润晃了晃脑袋。「功夫好的,自寻门路也饿不死;剩下的还有三五百人要 养活。」

程宗扬道:「愿意跟着你的都收下来。我按月给大伙儿支饷。」

敖润停下来瞪着程宗扬。这是一笔铁定赔钱的买卖,他居然要做?

佣兵只要肯卖命,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敖润最担心的是团里那些以往在厮 杀中受伤残疾的兄弟,还有一些战殁兄弟的家眷。

雪隼团一解散,别人还好说,他们立刻断了生计。程宗扬主动背上这么大的 一个包袱,以敖润的豪迈,一时间也喉头哽住。

程宗扬朝他肩上擂了一拳。

「行了,这点事就让你为难得像小媳妇似的。不就是掏钱吗?再碰上难心事, 你记住,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用不着犯愁!」

敖润咧嘴一乐:「我就是发愁没钱。」

程宗扬也乐了。「不说这个了。吴大刀受了伤,我让他留在江州,你把人都 交给他,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筠州。」

「成!」

敖润立刻跳起来,连酒壶也忘了拿,一阵风似地跑回住处。

程宗扬叹口气。他一开始就想着怎么把敖润拉拢过来,没想到会接下大半个 雪隼团。

石之隼战死,薛延山遇袭,头一次和敖润见面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公平、正 义的雪隼团就这样消失了?

吴战威受伤,没办法跟自己去临安,况且江州也需要留个心腹收拢雪隼团的 剩余人马。

程宗扬打算只带敖润和小紫一同走。至于武二郎,一听说江州有苏荔的投资, 这会儿打都打不走,还是留在江州更放心一些。

离开江州之前还有件事要解决——加上武二郎打晕那个兽蛮武士,自己的手 里已经三个兽蛮人,如果能从他们的嘴里问出秦翰怎么训练出兽蛮营,对自己将 来组建公司的保安部队大有好处。

「吾叫豹子头!」

头一个兽蛮人报上名就把程宗扬镇住了:难道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梁山五虎 将一下就撞上两个?

「是教头吗?你老婆是谁?跟花和尚熟不熟?是不是姓林?用的是什么枪?」

那个豹首巨眼的兽蛮人顿时糊涂了,过了会儿才道:「吾不会使枪。吾就叫 豹子头。」

程宗扬拍案道:「不会使枪,你叫什么豹子头?你呢?叫什么名字?」

「吾叫青面兽!」

这是三名兽蛮人里唯一有点人样的,只是脸上一大块青色的兽斑让他看起来 多了几分狰狞。

「卖过刀吗?」

「……没有。」

「一边去!下一个!」

那个碧眼金睛的兽蛮首领挺胸道:「金兀术!」

程宗扬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为宋国效命的金兀术?你可真有能耐啊。」

金兀术被武二郎一通狠揍,此时有些鼻青脸肿。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谁给 吃的,吾给谁效命!」

「狼主,你可混得够惨。」

程宗扬盘腿坐下,「说说,你们怎么和秦太监打起交道?」

这支兽蛮人是宋国边陲的一个部族,人口并不多,本来一直住在山中,很少 与外界打交道。

三年前接连两年天降暴雪,部族养的畜牲大多被冻死,山中的猎物也所剩无 几,眼看要全族饿死;他们试图出山劫掠,却撞上秦翰的选锋营。

一场大战下来,兽蛮人被秦翰打服,在饿死和投降之间选择后者,从此加入 选锋营,成为秦翰麾下的一支蛮军。

对于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他们来说,所有的人类都差不多,只要能吃饱 饭,为谁卖命都一样。

「老敖!让人烤只羊来!三只!」

半个时辰后,程宗扬对着大嚼的金兀术道:「怎么样?往后给我干活吧。」

三名兽蛮人一边「卡卡」咬断羊骨,撕扯羊肉,一边拼命点头。

金兀术含糊地说道:「一天一只羊,吾把命卖给你!」

「一天一只太多了,五天一只!」

「三天!」

「喔!狼主,不笨啊,还会讨价还价。我再多给点,每个月六只。」

金兀术扳着指头一阵猛算,可惜少了一根手指,怎么也数不清楚,最后抬起 头道:「太多了!」

程宗扬笑眯眯道:「那就每个月五只。」

金兀术用力点头。

「那好,往后我每个月给你们每人五只羊,如果省着点,每天都有羊肉吃; 如果一顿吃完,往后没得吃,到时候别怪我。」

金兀术露出「你在污辱我智商」的表情,「吾省得!」

豹子头和青面兽也笑逐颜开,只是那笑容着实恐怖了点。

程宗扬扭头对敖润小声道:「我是不是挺坏的?」

敖润朝他竖了竖拇指,低声道:「程头儿,你胆子真大。」

程宗扬道:「要不是他们被秦太监训练三年,我才不敢收呢。老敖,找着武 二那厮了吗?」

「没见着人,不过打听出来了,说他和秋道长比武去了。」

敖润咧了咧嘴,「程头儿,我瞧秋道长的胆子比你还大。」

「那不是胆大,那叫傻!」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收拾收拾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我们去临安!」

程宗扬趴在床上笑嘻嘻道:「你还没见过西湖吧?我打算在湖边买处宅子, 等到荷花盛开的季节,咱们一起划船到荷花深处,然后……我就把你办了!桀桀 桀桀!」

小紫打了个呵欠。「我不去。」

「不去西湖,我们就去葛岭。山中野合,四望无人,清风拂体,落花满衣, 肯定别有搞头。」

「我不和你去临安。」

「咦?为什么不去?你老爸的坟就在临安,我还打算和你一起上坟,好往他 墓碑上撒尿呢。」

「人家说了不去。」

程宗扬不再耍宝,坐起来道:「死丫头,你是说真的?」

小紫道:「我要在江州待一段时间,你自己先去好了。」

「别胡闹了。我走了,你去欺负谁?又打算祸害谁?」

「人家好久没见殇侯,要跟殇侯修习一段时间。」

「少蒙我!你肯定操什么坏心!」

小紫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小紫要留在江州,自己已经和一圈人都告辞过,况且时间 紧迫,想反悔也来不及。他好说歹说,小紫都没有答应,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 么重要。

梦娘对他们的交谈浑不在意,只安安静静地画着自己的图,雁儿却听得眼泪 汪汪。刚云雨初度,她怎么也不想和主人分开,可女主人要留在江州,她只能留 下。

程宗扬气急败坏:「你不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寻花问柳?」

「哦,差点忘了。」

小紫把一只瓷瓶塞到他的包包里,「这是殇侯仿你的药片做出来的,药性类 似,就是药效差了一些。你若嫖到不肯配合的妓女就喂她一颗,保她乖乖听话, 让你快乐无比。」

「干!」

「哦……哦哦!」

水香楼的香阁中,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张白滑肥翘的屁股抽搐般的抖动着, 淫液如水箭般从蜜穴中喷射出来。

「再来!」

那女子爬过来,张开檀口,将程宗扬火热的肉棒连同龟头上的药片一并吞到 口中,用力吞吐起来。不一会儿,她光溜溜的雪臀又开始扭动。

程宗扬把她推到榻边,挺起阳具,对着她湿淋淋的蜜穴直贯而入。

惊理发出一声尖叫,赤裸的胴体猛然绷紧,蜜穴紧紧夹住穴中的阳具,柔腻 的穴口似触电般抽动,显示肉体惊人的触感。

在肉棒抽送下,惊理张大眼睛不断发出尖叫,充血的蜜穴被干得不住翻卷, 白嫩的大屁股随着阳具的戳弄,一抖一抖;胴体不停痉挛,不多时便两眼翻白。

那种狼狈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她曾经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每一记都干到蜜穴深处。眼看惊理身体的战栗越 来越强烈,他猛地拔出阳具。

穴内湿腻的蜜肉被带得翻出,白生生的股间仿佛盛开出一朵鲜红柔嫩的肉牡 丹。湿滑的蜜肉因为充血而变得艳红,在空气中不停蠕动,仿佛要滴下胭脂般的 颜色。

紧接着一股淫液潮吹而出,来势比刚才的一波更强烈,接连数股水箭射到丈 许之外的桌案上。

坐在案旁的兰姑都惊到了,念着佛道:「老天爷啊……这闺女是水做的?」

程宗扬拍了拍惊理的屁股,然后扶着阳具朝她的肛洞猛干进去。

女刺客翻着白眼被他开了后庭,一轮猛干过后,小巧的后庭直接被他干成一 个大张的肉洞,半晌没有合拢。

程宗扬放开浑身瘫软的惊理,一个乳头戴着铃铛的美妇跪在一边:「奴婢罂 粟……」

程宗扬不等她说完便把她推到榻上。曾经杀人不眨眼的罂粟女,这会儿像娼 妓般风骚地扭动肢体,把主人的阳具纳入蜜穴,一边娇喘道:「主人的阳物好大 ……」

「少废话!」

程宗扬站在美妇腿间,腰部迅猛地挺动着,精壮的身体肌肉块块隆起,脸色 却阴沉如水。

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差给死丫头跪下,小紫 还是要留在江州。

这事真是让自己变闷坏了。广阳重逢之后,程宗扬就发誓今生今世与死丫头 永不分离,没想到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

为此,自己还去找了死老头,结果换成朱老头模样的老东西一脸惊讶:「还 有这事?」

然后朱老头露出招牌式的猥琐笑脸,亲热地说:「小程子啊,要不大爷陪你 去?」

「去死!」

程宗扬气冲冲出来,家里几个,梦娘动不得,雁儿舍不得,卓贱人被死丫头 藏到箱子里,自己干不得,索性来了水香楼,找那两个自愿做娼妇的女杀手发泄 一番。

结果两个贱娼的四个肉洞都干过,火气也没消下去。

兰姑看着他怒胀的阳具,用雀羽扇遮住下巴,娇笑道:「公子,要不要奴家 来伺候?」

程宗扬一下子泄了气。「算了。老四嘴上再不在乎,我也不想打他的脸。」

「瞧你说的,奴家又没卖给他做妾。」

兰姑抛了个媚眼,「难道公子要这么硬挺着回去?」

程宗扬真的硬挺着回客栈。雁儿已经等了许久,看着他沉着脸也不敢做声, 默默地宽衣解带。

雁儿知道他不高兴,动作分外柔顺。拥着她香滑的玉体,程宗扬的气恼渐渐 平息,最后长叹一声。

两人交合的动作轻柔而沉静,忽然一个细柔声音轻轻响起:「纤云弄巧,飞 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雁儿眼波如水,光洁肉体软软贴在他的身下,在他耳边轻唱道:「金风玉露 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什么?」

「秦少游的鹊桥仙。」

雁儿柔声唱出下半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少女清歌皓齿,莺喉婉转,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似水柔情。忽然另一个充满 韵味的歌音响起:「两情若是长久时……」

梦娘媚软的歌声带着说不尽的缠绵,轻叹般唱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阙歌罢,梦娘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唱出这阙鹊桥 仙。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真大方啊,把你打发过来,她自己怎么不来!」

门外传来小紫的轻笑:「程头儿,你用过她们两个还能站起来的话,人家就 帮你吹箫哦。」

程宗扬立刻跳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死丫头!你输定了!」

(本部完,后续故事请看《六朝云龙吟》)

【第一部完】 ----------                六朝云龙吟

第一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以商人为职,立志做遍六朝生意的程宗扬,狠狠地在战场上捞了一把,继而 带着员外郎的举荐任命来到宋国临安城。

一入临安,历史上知名的大奸臣几乎齐聚一堂!秦桧、贾似道、夏夜眼、高 俅??这还不算什么,《水浒传》的名角也相继出现!瞧那李师师居然不是名妓 而是医官?林冲鬼鬼祟祟地当起特务搞跟踪……

程宗扬会被卷入更为复杂的计谋纠葛吗?

第一章

金明寨中军大帐内一片死寂。夏用和白发萧索,那双赖以成名的夜眼虽然仍 像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中却多了一分阴冷。秦翰双目低垂,神情间看不出半分喜 怒。

秦翰战功赫赫,此役虽然是前来助战,但夏用和未曾以寻常客将看待,两人 分左右而坐,不过最上方的主位此时却空着。昨日一战,前来督战的翁应龙被八 牛弩射中,至今生死未卜。

另一名大貂珰李宪按着宫里的规矩,叉手立在秦翰身后。李宪虽然是内侍出 身,但文武双全,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不过在秦翰身边,他始终是一名新晋的后 辈。

对于秦翰的位置,李宪没有半分妒意。夏用和策划多日的决战却以宋军大溃 告终,若不是秦帅的选锋营力挽狂澜,在乱军之中护住中军大纛不失,局面只怕 已经无法收拾。

下方站立着宋军的高级将领。捧日、龙卫二军一共有四个厢,四十个军都指 挥使,然而此时,留在帐中的只有半数。

江州之战打到今日,谁也没有想到三川口一战首先遇挫的捧日左厢军,如今 却成了兵力最完整的一支。第一军都指挥使曹琮、第二军都指挥使折继闵、第三 军王信、第四军都指挥使王仲宝……包括刚刚接任第十军都指挥使的种世衡均在 列,实际兵力超过六个军。

四名厢都指挥使中仅存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低着头,手掌不停抹着 斗篷,掌心的冷汗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今日的决战,他的捧日右厢军损失最为 惨重,星月湖大营接连攻破他四个军,一战下来,损失几乎与经历过定川寨惨败 的龙卫右厢军相当。

四厢中伤亡最惨重的莫过于参加过好水川之战的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连同 七名军都指挥使战死,另一名军都指挥使范全又在定川寨一战中被杀,幸存下来 的只有朱观、王达两名军都指挥使,加上新任命的刘宜孙也不过三人。

会议已经进行半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发言。刘宜孙几次想开口,都被后面 的张亢拉住。

良久,夏用和微微欠了欠身,「秦帅?」

秦翰点了点头,「好。」

夏用和也点了点头,然后道:「散了吧。」

帐中的将领如梦初醒,参差不齐地向几位主官跪地施礼,然后铁甲铿锵地离 开中军大帐。

刘宜孙一头雾水,出了大帐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张亢冷冷道:「要退军了。夏帅请秦帅断后,秦帅也答应了。」

明白过来的刘宜孙无言以对。仗打到现在,粮草已尽、士气全无,除了退军 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希望秦帅的选锋营能牵制住江州贼寇,免得在撤退中再次 遇袭溃败。

「王指挥!折指挥!种虞侯!」、张亢熟络地打着招呼,叫住几名将领。几 人似乎随意地聊着天,十分默契地避开撤军的话题,口气虽然称不上轻松,但没 有剑拔弩张的紧张。

刘宜孙默默看着,发现张亢叫住的将领有捧日左厢军的王信、折继闵、种世 衡、郭逵,龙卫右厢军的赵珣,但没有一个来自捧日右厢军石元孙麾下的将领。

众将交谈片刻,也没有说什么便各自散去。但张亢已经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每个肯停下来寒暄的将领,都将是自己在江州之战中最可靠的友军。

「这一仗打完,捧日、龙卫两军的将领恐怕要全换一遍。」回去的路上,经 过金明寨被焚烧过的辎重营时,张亢这样说道。

短短两个月内,遭遇过战败、父丧、被囚、执掌一军这一连串的经历,刘宜 孙成熟许多,已经没有初来时担当先锋的锐气。他沉默多时,然后道:「若不是 这一战,谁能想到禁军最精锐的上四军会落到如此地步。」

「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只要能在几位主官面前混个脸熟,就能受到提拔。」

张亢道:「这仗能打到今天,已经称得上是将士用命了。」

刘宜孙默默无言。出师之前,他一直认为捧日军兵强甲精,是天下有数的强 军,直到在江州城下,他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败雄师,意识到上四军与真 正的精兵差距有多大。

张亢道:「眼下三位厢都指挥使出缺,削尖脑袋找门路的也不知有多少。」

刘宜孙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你不会想让我当厢都指挥史吧?」

张亢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三个厢都指挥使的位子,卖掉两个,还得留一 个国装点门面。我看不是王信,就是周美。」

「为何不是曹琮?」

「曹琮家世显赫,又有战功,一个厢都指挥使是跑不掉的。不过他未必肯留 在禁军仰人鼻息。」张亢拍了拍衣服,「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也不准备再留在禁 军。」

刘宜孙一惊,「你要弃军从文?」

「好不容易转成军职,为什么要放弃?」张亢道:「筠州恐怕要设军,我想 要这个都监的位子,你来帮我。」

「怎么帮?」

「给我一个都。」张亢毫不掩饰地说道:「我过烈山去抢些财物。」

「你!你……」纵然相交多时,刘宜孙仍被他赤裸裸的口吻惊呆了,怔了半 晌才放缓口气,「你是进士出身,当都监的资格已经够了。」

「够资格有什么?没有钱哪里能当上?」张亢的面容在营地零星的灯火下忽 明忽暗,「兵部、枢密院、太尉府,处处都要打点。」

「那你为什么要过烈山?不是过江吗?」

「过江抢晋国的?」张亢冷笑道:「去投北府兵的罗网吗?」

刘宜孙彻底惊呆了。「你要抢宋国的百姓……」

「那我就是丧心病狂之徒。」良久,张亢吐出两个字:「昭南。」

一股寒风拔地而起,吹起身上的衣袍,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江州城西的客栈中一片旖旎春色。淡淡曦光映在红绫帐上,帐内传来柔婉的 歌声:「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行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

充满韵味的诗句如歌如画,静心去听,仿佛乘在一条摇荡的小舟上,伴着优 雅的箫声穿过一座座烟柳画桥,如梦似幻。

帐内的一幕远比优雅的歌声来得香艳。唱歌的美妇赤裸着白滑的胴体,仰身 卧在锦榻上,如黛的青丝散开。娇艳的玉颜带着醉人的红晕,雪肤花貌,令人心 旌摇曳。一名如鲜花般的少女伏在她身上,两女雪乳相接,玉股交叠,白美的娇 躯纠缠在一起,两张娇美的面孔相隔不过寸许。美妇的丰秾熟艳与少女的娇柔香 嫩相映成辉,妍姿艳致,流露出无边春色。

两张玉脸之间挺立着一根怒胀的阳具。充血的龟头如鹅蛋般又红又胀,棒身 血管怒张,仿佛纠屈的蚯蚓。两女玉颜相映,粉颊轻摩,梦娘娇声吟唱,雁儿则 张开樱唇,用香舌柔顺地舔舐着阳具。那根火热的阳具在歌声中微微震颤着,似 乎随时都可能爆发。

小紫斜身坐在程宗扬绷紧的腹肌上,手肘支在程宗扬胸口,一手托着香腮。 她身上披着一条紫色缎子,裸露出雪滑的香肩和晶莹的玉足。她用足尖轻轻挑弄 着梦娘的玉体,笑道:「阿梦是才女呢……还有吗?」

梦娘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小紫在梦娘的玉颊上捏了一把,笑道:「不记得就罢了。好了阿梦,诗也吟 过了,我们换个姿势吧。」

程宗扬张着腿,大模大样地半靠在榻上,背后很舒服地垫着几个枕头,虽然 这会儿身边群芳环绕,他的脸色却不是一般难看。

「死丫头,」程宗扬字字血泪地说道:「天都亮了!你该玩够了吧?」

「没有啊。」小紫笑道:「谁教你站不起来的。」

「干!我把你十八处穴道都封了,看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小紫竖起食指,认真地摇了摇。「站不起来就是输了,不许耍赖哦。」

程宗扬正要开骂,忽然眼前一亮。雁儿和梦娘从自己腿间爬起来,展露出两 具迷人的玉体。

小紫从紫缎下伸出一只雪白小手,勾了勾手指,让两女靠近一些,笑吟吟道: 「雁儿在左边,阿梦在右边——程头儿,好不好看?」

两女并膝跪坐在程宗扬身侧,扬起手臂,双手抱在脑后,螓首微微后倾,挺 胸收腹,显露出玉体柔美的曲线。两具白美的胴体如脂如玉,两对雪乳高耸着, 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头不能动,只有眼睛左右乱转,在两女身上滚来滚去。雁儿的乳房小 巧而紧凑,像玉石一样光洁,乳头像小小的花蕾,又柔又嫩。梦娘的双乳丰挺白 硕,仿佛两颗丰满的大白桃,红听的乳头精致如球,略一触弄,淡红的乳晕便迅 速变得鲜红。

两女俯下身子,各自捧着雪乳,将滑腻而充满弹性的乳肉放在主人身上轻轻 揉摩。程宗扬呼吸越来越粗,忽然身体一挺,阳具跳动着像要喷射出来。

接着看到一只如明玉般的纤手柔柔伸来。小紫屈指在他的龟头上轻轻一弹, 那根怒胀的大肉棒仿佛被打中七寸的蟒蛇,一瞬间蔫了下去。

程宗扬喘着气道:「我投降!」

「这才第七次,还有两次就好了。」

「我发誓!再有一次,我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真的!」

小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眨着眼睛道:「人家帮你吹起来哦。」

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要再信你,出门就让我撞猪!」

小紫笑着把梦娘往程宗扬身上一推。那具温香软玉的胴体撞到怀中,程宗扬 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梦娘的肉体丰腴而滑腻,一肌一肤无不媚艳生姿,香滑 的肌肤、美妙的触感,使程宗扬刚软化的阳具一下子充血怒勃起来。

梦娘垂下玉颈,温柔地将主人的阳具纳入口中,细致地吞吐起来。

「哦——」程宗扬大叫着在梦娘的口中爆发出来。

憋了一整夜的精液又稠又浓,滚热地射进梦娘的喉内。梦娘被浓精呛住,不 由得咳嗽起来,涂着胭脂的红唇溢出一缕浊白的浓精。

这种连续多次忍精不发,然后一次喷射的快感比单纯的射精强烈数倍,程宗 扬只觉得从发梢直到脚底,无处不沉浸在射精的快感中,仿佛有无数令人战栗的 电流闪过。

满足之余,程宗扬还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小紫会给自己一个惊喜,结果死丫 头还是妙口难开。好不容易才开恩,让自己抱着她温存一会儿。

「早点办完事,到临安来找我。」

「人家不去临安。」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跑没门!」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警告道:「还有, 不许和死老头走得太近,告诉你!男人吃起醋来,很吓人的!」

小紫皱了皱鼻子,「大笨瓜!」

程宗扬嘱咐道:「有事找武二,那么壮的劳力不用白不用,他欠我的钱还没 还呢。」

「知道啦。」小紫伏在他胸口,用鼻尖在他的颈中蹭着,然后露出一个绝美 的笑容,娇声道:「等你回来,人家让你开苞哦。」

「拉倒吧!我要再信你,我就是属猪的!」

离开时,程宗扬没有惊动太多人,前来送行的只有孟非卿、萧遥逸和秋少君。

看到秋小子,程宗扬不由吓了一跳。一夜不见,这小子的下巴上竟然多了一 丛半尺长的胡须,风一吹飘飘荡荡。如果不是两眼一边一个青眼窝,看起来颇有 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秋少君抖了抖胡子,一脸沾沾自喜地说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程宗扬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半晌才道:「秋小子,老实跟哥说,是不是谁 凌辱你了?」

秋少君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哈哈,那个姓武的暴徒其实是个 胆小鬼!我们刚比了半场,听说我要跟他决斗就躲得没影了。哈哈哈哈!」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武二那是犯不着跟你玩命吧?

「这胡子是怎么回事?你下巴长头发了?」

「月姑娘说我整天跟在她后面,能不能成熟一点?我想了一晚,于是用头发 做成胡子,你瞧,」秋少君说着一手捋着胡须,口气深沉地说道:「这样是不是 很成熟?」

程宗扬板着脸扭过头。「萧刺史,麻烦你找个大夫给秋道长治治病!」

萧遥逸道:「秋道长的病包在我身上!程哥,快去快回!我下半辈子就指望 你了。」

秋少君抗议道:「谁说我有病?」

孟非卿一把按住秋少君的肩膀,对程宗扬道:「一路顺风!放心,江州丢不 了!」

铁栅打开,小船驰出水门,沿江逆流北上。

远远能看到江畔血战后遗留的战场。夏用和机关算尽,布下天罗地网,如果 不是殇侯适逢其会,赶上搅局,星月湖大营这一仗即使能成功溃围,也必定伤亡 惨重。

结果夏用和筹划多时的决战以宋军失利而告终,局势顿时逆转,陷入绝境的 成了宋金明寨的粮草本来就不多,又被斯明信和卢景联手放了把火,能救出三成 已经不错了。程宗扬敢肯定,现在所有的宋军都在饿肚子。从三川口到江州城下, 宋军屡战屡败,士气已经降到谷底,在后方粮草供应上来之前,无力再战。

但宋军即使败上一百次,只要想打照样还能打下去;星月湖大营只要败一次, 就将彻底出局。这是一场从开始就不公平的较量,是一场狼群与雄狮的搏杀。狮 子虽然威猛,豺狼的数量却无穷无尽。好在自己布下的绞索已经套在宋国的脖颈 中。

对宋军而言,小狐狸的求和绝对是雪中送炭。程宗扬相信,夏用和再精明也 看不出其中的玄虚,因为这无关战术,已经不再是战争层面的较量。现在要看的 是贾师宪究竟肯下多大的本钱。

没有小紫在身边,程宗扬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看旁边,别说美女了,整条 船里除了生锈的船锚,就数敖润长得俊俏,剩下三个货一头比一头狰狞,直看得 程宗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早知道应该把卓贱人要来同行,真不行,惊理 和罂粟女那两个贱人也可以啊!

船过城北,程宗扬忽然发现月霜的身影。她倚着白马,独自立在灌木丛中, 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小船。

小船从岸旁驰过,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 表情愈发冰冷,眼中像要凝成冰一样。程宗扬吐了吐舌头,然后两手的拇指、食 指相扣,放在眼睛上,比了一个戴墨镜的手势。不出所料,月丫头用力啐了一口, 接着翻身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驰回江州。

程宗扬双手叉腰,得意地哈哈笑了两声,但终于无聊地闭上嘴,感到心底生 出一丝寂寞……

忽然,江畔的芦苇荡传来一声轻响,接着方圆十余丈的芦苇仿佛被狂风尽数 卷起,干枯的苇叶在刹那间漫天飞舞,带来一片萧杀的气氛。

谢幼度双足微分,立在一丛斩断的芦苇杆上。他的双手横在身前,握着一柄 连鞘的长剑,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在他对面立着一名黑衣老者。那老者面容干瘦,脖颈和手背生着如鱼鳞般的 鳞甲,双眼凹陷极深,眼球仿佛没有眼睑一样干枯而黯淡。

剑鞘青黑色的鲨皮染上一点灰色,在谢幼度真气的催发下渐渐消失。他朗声 道:「鱼长老自泊陵千里迢迢来我江州,有何见教?」

那位鱼长老声音低哑。「我们鱼家的小无夷被人杀了。那娃娃学艺不精,死 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身上有件东西听说到了江州。没奈何,老儿只好专程跑 一趟。」

谢幼度神情微动。「无夷公子?鱼长老既然怀疑是江州人做的手脚,何不光 明正大前去质问?在这里伏袭一个小辈,传出去未免有失身份。」

鱼长老翻了翻眼球,「小子,老儿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当老儿是三岁的 娃娃?殇老鬼到了江州,老儿这点用毒的本事用不着赶去献丑。那头既然是混蛋 鹏的闺女,老儿用什么手段也没人说失了身份。」

程宗扬与敖润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敖润道:「他好象在说岳帅?」

程宗扬点点头:「这名字我觉得比武穆王还拉风。混蛋鹏——老敖,你说岳 帅他老人家的德行不至于欠到这地步吧?」

敖润却道:「我得赶紧去知会月姑娘一声!程头儿,你们先走,老敖去去就 回!」

「省省吧!有谢公子在,用得着你向副队长献殷勤?」程宗扬一边说,心里 一边嘀咕:这鱼长老不会是来找阴阳鱼吧?

谢幼度执剑道:「幼度受人所托,守护月姑娘周全。请鱼长老指教。」

「皇图天策府,好大的名头。老儿惹不起还躲不起?」鱼长老冷笑一声,后 退半步,没入水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幼度跃上小舟,第一句话便道:「送你的鲈鱼吃完了吗?」

「吃完了。」程宗扬咂了咂舌头,「味道还不错。」

谢幼度笑了笑,「程兄欲远行?」

程宗扬也不瞒他,「临安。」

「临安啊,西湖美景六月天……」谢幼度悠然神往,过了会儿才满是遗憾地 说道:「可惜我是去不成了。」

「谢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到城里一叙?」

谢幼度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问道:「小侯爷在吗?」

「当然在,上次还说你到江州竟然不来看他,哈哈。」

谢幼度叹了口气,「既然小侯爷在,那就改日吧。」

「不会吧?难道你们两个有仇?」

「没有。只不过程兄知道——幼度这个时候与小侯爷见面不大合适。」

「私人身份也不行?」

「公私岂能分明?落到有心人眼里,免不了大作文章。」谢幼度洒然一笑, 然后郑重施礼道:「艺哥的刀,我已派人去建康取了,多谢程兄。」

「喂!」程宗扬叫道:「你们谢家不打算为艺哥报仇了吗?」

谢幼度背影微微一震。

「五原城!」

片刻后,谢幼度长揖一礼,然后飘然而去。

敖润凑过来:「程头儿,害死龙骥谢艺的人在五原城?」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不好说。不过我在五原城有两个仇家,现在顾不上收 拾他们,让谢家先给他们找点事做。」

「程头儿,你这是借刀杀人啊!」

「是吗?」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佛祖说的,这都是缘啊。」

敖润只能「啧啧」两声,无语叹服。

程宗扬回头看着自己的跟班:「羊肉都吃饱了,还愣着干嘛?赶紧划船!今 天我们要向北走一百里水路,绕过宋军。要是误了路程,月底每人扣一只羊!」

金兀术不满地说道:「主人!你太苛刻了!」

「你再废话,每人扣两只!」

豹子头和青面兽立刻一起捂住金兀术的嘴巴。

发完火,程宗扬一阵颓丧。死丫头不在,自己朝几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发什么 脾气?

敖润吆喝一声,三名兽蛮人一起用力。小船向上一跃,船底贴着水面,箭矢 般逆水而上。

「金兀术!豹子头!还有你青面兽!吃饱了有劲是不是?划这么快干嘛!本 来订好的行程全被你们打乱了!」

「主人!」金兀术拧着脖子争辩道:「是你让我们赶快划的。」

程宗扬大叫道:「扣羊!」

两个字镇住三个家伙,程宗扬嘟囔道:「什么世道!我发句牢骚都不行?」

按照原订计划,众人向北划一天的船,远远避开宋军游骑的侦测范围,然后 在江畔歇宿一夜,次日向东越过烈山,赶往筠州。

谁知三名兽蛮人蛮力一发,不到半日就行完一天的水路。程宗扬一看时间还 早,放弃在江边宿营,进山赶往下一个宿营点。结果少了半日时间,天色将暗, 众人还在山里打转,眼看今晚第二个宿营地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

敖润安慰道:「没事!这条路老敖走过,迷不了路!大不了饿个草窝子睡一 夜,明天接着赶路。一天走不了两天的路程,两天走三天的路总能赶得出来。」

程宗扬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他揉了揉脸,然后道:「找个有水的地方,把带 的帐篷拿出来,今天不走了。」

敖润野营的经验果然丰富,没多久便找到一条山涧。解决水源问题,众人扎 好帐篷,敖润又拿铁弓射了一头獐子,剥洗干净,架在火上烧烤。

和三名兽蛮人相处一天下来,程宗扬发现他们虽然粗鲁凶恶,但都属于嘴一 张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倒是比和人打交道更轻松一些。而且三名兽蛮人受 过选锋营的训练,复杂的任务执行不了,基本的令行禁止都能做到,指挥起来算 得上心应手。

队伍里多了三个大号饭桶,一条獐子还不够大家塞牙缝。三名兽蛮人聚在一 起,商量再找些猎物。

青面兽说:「牛肉。好肥!」

金兀术说:「无牛。吾见兔子。」

豹子头说:「兔子有刺。卡嗓子。会死。」

三名兽蛮人一起慎重地点头。程宗扬一阵恶寒,这三头吃货一口能塞一只兔 子,卡死他们都活该!

敖润道:「老术!老豹!老兽!别商量了。夜里山路不好走,路险得很!这 山涧上面是条山路,每年都栽下来几个……」

话音未落就听到头顶一阵嘶鸣声,一匹马失蹄滑下山崖,后面还拖着一辆马 车,车上的驭手惨叫着连人带马,一起栽进涧内的树丛。

程宗扬、敖润和金兀术一起掠过去。程宗扬去看马车,敖润去找那名不知摔 到哪儿的驭手,金兀术则如猛虎般扑上去,先一口把跌伤哀鸣的马匹咬死,然后 拧下马头,血沫横飞地叫道:「肉!」

三个人里,青面兽还算斯文一些,摇头说:「马肉粗。」

豹子头躐过去,伸手扯下一条马腿,一口先咬住马蹄子嚼着:「马肉好硬!」

程宗扬没理会那三头大牲口,他侧肩撞开车厢,用力拉开变形的车门。

一张雪白面孔映入眼帘,如玉的容颜使程宗扬心跳似乎停了一下。车厢内是 一个美貌少女,她梳着鬟髻,髻上的钗子嵌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身土穿着一袭 洁白丝衣,一只秀美的耳朵上挂着一根丝绦,眼睛因为受惊而睁得大大的,五官 娇美精致,唇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使那张娇美的面孔平添一股风流的韵致。

程宗扬露出和蔼的嘴脸,温言道:「小娘子,可曾受了伤?」

可惜他这一番温情款款全被后面的金兀术等人破坏了。那三个家伙围着死马 开怀大嚼,说话时,豹子头正好从马腹里掏出马肠,像吃粉条一样哧哧溜溜地往 嘴里吸。车内的小美人又是惊骇又是恶心,一副几乎要呕吐出来的表情。

程宗扬咳了一声。「那是我养的几条獒犬,看着凶恶,其实不伤人。在下姓 程,是过路的商人,不知道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虽然连人带车从山崖跌下,身上却没有受伤。最初的惊惶过后,很快 镇定下来,敛衣道:「奴家姓李,李师师。」

第二章

「李师师」三个字一出,程宗扬的耳边好象听到老虎机哗啦一声,吐出无数 硬币。

中大奖了啊!这是自己头一回遇到青史留名的名妓。据说钱塘名妓苏小小喜 爱春日乘油壁香车出游,原来李师师也有这样的雅好。不过冬天大半夜乘马车在 穷山恶水里瞎转悠……这种爱好实在是太特别了。

看到程宗扬古怪的表情,李师师讶然道:「公子认得奴家吗?」

「听说过……」程宗扬看着她的面庞,仿佛坠入那种现实与历史、真实与梦 幻交织的感觉中。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听到自己用暧昧的声音问道:「多少钱一 夜?」

李师师茫然睁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懂。这样娇弱的神情,果然是名妓风流… …程宗扬挤挤眼睛:「我是说,跟你过夜的话,要几个金铢?」

「啪!」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印在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顿时清醒过来。真是色迷心窍啊!亏自己还是个新鲜出炉的高手,连 这个小娘们儿的一记耳光都没躲开。

「喂,你这个小娘子!为什么乱打人?」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是说 这荒郊野岭的,你这样摔下来肯定走不成了。我们要保护你也不能白干对吧?你 怎么也得给几个钱是不是?」

李师师冰雪聪明,哪里听不出来他是找台阶下?没有理会程宗扬的解释,她 撑着车厢起来,忽然脚下一软,吃痛地跌回去。

打过这么多架,程宗扬对跌打损伤多少有些了解,一看就明白几分。「别动, 你扭了脚踝,我帮你看看。」

「不用。」

李师师挽起裤筒,然后看了他一眼,先拉过车帷遮住双腿,这才除下鞋袜。 她活动一下脚踝,然后打开厢内一口金属匣子,取出药物、绷带,熟练地包扎起 来。

程宗扬瞪大眼看着李师师。她身上的白衣式样简洁,没有一点多余饰带,而 她耳朵上挂的丝绦竟然是一张摘掉半边的口罩!老虎机之神在上!李师师不当名 妓,改行当护士吗?

正胡思乱想间,敖润拖着那个驭手过来,他脸色奇差,老远就向程宗扬打手 势。

「老敖,搞什么——干!」

程宗扬仔细一看,只见那名驭手穿着黑色皮甲,头戴红缨毡帽,赫然是一名 宋兵!

敖润挑了挑眉毛,然后比个手势,意思是杀了车内的人灭口。

程宗扬脸色数变。自己费力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避开宋军,结果阴差阳错 撞个正着0如果换作别人,自己也许真,的下手灭口了!可车内是李师师啊!

李师师飞快地包扎好脚踝,然后抬起螓首,神情凛然地说道:「奴家是大宋 明州虎翼军随军医官,师从光明观堂,忝居外堂弟子。今日奉军令赶赴江州,随 行有虎翼军一个指挥的骑兵。方才马惊坠崖,得阁下援手,奴家在此谢过。」

这了头不简单,先亮出虎翼军和光明观堂的名号,表明身份,然后又郑重道 谢,给足自己面子。即使荒山中遇到的几个陌生人真有什么不轨之心,被她这番 话一说,多半会打消念头。

程宗扬笑道:「原来是光明观堂弟子,那就不是外人了。小可程宗扬,与鹤 羽剑姬、乐明珠、穆嫣琪、邓晶几位仙子都认识的。」

李师师一怔。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内堂传衣钵,外堂传医术,这陌 生人说的几个都是内堂弟子。鹤羽剑姬潘师姐名头响亮,他听说过并不奇怪;乐 明珠、穆嫣琪、邓晶几个,外界少有人知,他竟然也知道。

「年前小可在晴州正逢几位仙子设立慈幼院,小可解囊相助,才与几位仙子 相识。」

李师师容色稍霁。原来是晴州来的商人,难怪会在山中夜宿,又如此锱铢必 较。

山崖上传来一阵呼喊声,李师师放下心来,扬声道:「我在崖下!」然后向 程宗扬一笑:「程商人,多谢了。他日有间,奴家与穆师姐、邓师姐一起登门道 谢。」

眼前的李师师年纪尚小,已经有意无意间显露出一番风流韵致,真不知她再 长几岁,会是何等风流婉转?可惜头顶足足有一个营的宋军,程宗扬再有什么别 样的心思,也只能含笑拱手,说声:「保重。有缘再会。」

宋军垂下绳索,将医官和摔死的同伴接上去。看到山中有人,几名攀绳下来 的宋军都露出戒备的眼神。尤其是那几名兽蛮人更引起对方的警觉。

好在有慈幼院的一番交情在,李师师没有难为他,说了马惊坠车,得程商人 援手的经过,双方就此告辞。

等这一营宋军走远,程宗扬吐了口气。「明州的虎翼军。太好了!贾师宪这 是铁了心要打下去!你们几个吃完马肉都把嘴擦干净!有没有一点形象啊!两天 之内赶不到筠州,每人扣一只羊!」

「刻薄的主人……」

「闭嘴!」青面兽和豹子头一起按住金兀术,喝道:「你不想吃羊了!」

望着船来船往、热闹非凡的浮凌江,程宗扬哑口无言。这是赶庙会吗?自己 以为死奸臣他们偷运粮食都是趁夜偷偷摸摸来去,谁想到声势会这么浩大,公然 在宋国人眼皮底下玩花样。

秦桧神采飞扬地说道:「这些都是运木料的船只。筠州常平仓被一场大火烧 成白地,如今百废俱兴,全靠我程氏商行登高一呼,招募民夫从下游砍伐树木, 送来木料。前两日筠州官府专门送来一块匾,上书『急公好义』,如今挂在粮铺 的大门上。」

「行啊奸臣兄,再干些日子,官府都该给你立牌坊了。」程宗扬道:「回来 的时候是木料,去的时候都不是空船吧?三十万石粮食,你们真是好本事。」

秦桧道:「荆溪县衙只能存粮二十万石,另外的十万石,我们在城中另租场 地存放。往荆溪去的船只出入都由粮铺统一安排,倒也不是十分麻烦。」

「王团练那边有动作吗?」

「暂时还没有。」秦桧道:「常平仓失火,粮价飞涨,筠州的官员都在四处 催粮,供应军需。王团练公务缠身,恐怕一时顾不上我们。」

「他不动手最好,干完这一票,我们立刻走人。一个团练用不着我们大费心 思。」程宗扬道:「慈音那边呢?」

「来过两次。」秦桧道:「第二次来时,我见她气色很不好,似乎和谁动过 手,还吃了点亏。」

程宗扬不知道静善与慈音之间的底细,一想到城中还隐藏着高手,心头不禁 微微一震。「这几天是要紧时候,不能让她坏了事,让长伯盯住她!」

「不成了。」秦桧苦笑道:「前日我们的人等了一夜不见师太出来,冒险潜 进去,才发现观音堂已经人去楼空。她们师徒不知何时不告而别,连庙里的僧人 也不知晓。」

这下麻烦了,自己还答应殇侯要带他见慈音,结果上钩的鱼偏偏长出翅膀飞 了,老头知道还不气死。

秦桧看出他的神情,「有何不妥?」

「算了,先不管她。」

死尼姑那么贪财,怎么会轻易跑掉?自己不去找她,她也会找上门来。程宗 扬把这事放到一边,又问道:「沐羽城联络了吗?」

「依公子吩咐,属下从沐羽城请来五百名昭南人,如今已经到了荆溪,只不 过……」秦桧苦笑道:「他们只肯与公子打交道。」

程宗扬皱了皱眉。五百人的队伍,昭南人真下本钱。在他的计划里,昭南人 只是一个道具,如果再跟他们扯皮,只怕耽误时间。

「粮价?」

「接到公子的吩咐,我们已经出了八万石的货,目前和谈的消息还没传来, 粮价仍维持在一千铜铢以上。」秦桧笑道:「有滕知州的赏识,各家对我们程氏 粮行十分信得过。宏升行和日昌行各买了三万石,都是交钱订货,粮食仍存在我 们程氏粮行,省了来回搬运。」

程宗扬笑道:「看来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还有得做。既然粮食大都还在,索性 三十万石粮食全卖给滕知州。」

秦桧低咳一声:「属下倒有个主意。」

听着死奸臣小声说出计策,程宗扬的眼睛越瞪越大,「死奸臣!这种主意都 想得出来?太黑了!」

秦桧谦虚地说道:「近朱者赤。属下追随公子多日,多少学了一些法门,不 足以别开生面,不过拾遗补缺而已。属下以为,一丝一粟当思来之不易,一火焚 之未免可惜。」

「奸臣兄,你不当官真是可惜了。这么卑鄙的事都让你说得冠冕堂皇。」

秦桧谦虚地说道:「近朱者赤。属下追随公子多日,多少也学了一……」

「停!这不是我教你的!黑锅少往我身上扣了。」

秦桧哈哈一笑。

程宗扬思索半晌。「不要让人起疑才好。常平仓不到一个月便两次失火,恐 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属下想办法做得巧妙一些,终不能让人疑心到我们程氏身上。」秦桧道: 「公子,要不要去粮铺看看?」

「不用。有老四在,我放心。咱们去荆溪县衙。」

船近荆溪,远远能看到数十艘船只由舟手操纵着,在岸侧排列整齐,百余名 民夫正在林中砍伐树木。这里离荆溪县衙水路只要绕个弯就到,走陆路却隔着大 片大片的密林。从上游来的船只都在岸旁停下,卸下民夫工匠,然后由粮行的人 接手,绕到后面卸载压舱的粮食,再一一驶出。因此岸上民夫虽然多,却无人知 道相隔不远,有一处比筠州官府还要富足的大粮仓。

程宗扬没在伐木的岸旁停留,直接到了荆溪县衙的码头。祁远是大管家,坐 镇城中粮铺;吴三桂则去打探消息。留在这里的易彪、林清浦、冯源闻讯赶来, 众人见面又是一番欣喜。

「彪子,吴大刀来江州了!」程宗扬大声说道:「忙完这边的事,你就回江 州干你的老本行!」

「走南荒?」

「当你的大头兵!」

易彪怔了一下,然后怪叫着向后一个空翻。只有这时候才看出他其实还是个 年轻人,不像他哥哥那样沉稳。

敖润笑道:「彪子!往后就是咱们三个搭伙了!」

易彪喜形于色,「成!」

冯源叫道:「我?」

敖润道:「程头儿,咱们直属营的法师太弱了,能不能换一个啊?」

「哇呀呀!好你的敖大块儿!看我的火法!」

几个人笑闹着乱成一团,程宗扬向林清浦拱手道:「林先生。」

林清浦双手合拢,长揖一礼,「程公子。」

「这些日子多辛苦你了。」

林清浦道:「职责所在。」

程宗扬一听,知道这趟墙角是挖不成了。不过林清浦如此忠心,更让自己起 了招揽的心思。

林清浦道:「这几位是?」

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见着生人,都警觉地闭上嘴,眼中凶光毕露,倒和 一个人掉进狼群全神戒备的神情差不多。

「我收的几个家丁,还看得过去吧?」程宗扬道:「忘了告诉你,武二如今 也在江州。」

林清浦嗟叹道:「南荒一别,以为再难有相见之日,哪知数个月之间又陆续 汇聚到公子旗下。」不等程宗扬开口,林清浦便道:「公子,请。」

程宗扬只好苦笑着把招揽的话咽回去。

整座县衙如今都堆满粮食,成堆的蒲包整齐叠在一起,每隔几层还用木架隔 开,留出空隙,便于通风。收来的粮食在粮铺和粥棚的仓库各留了一部分,并没 有全部送到此地,但二十余万个蒲包的规模已够壮观。要知道,这可是上万吨的 粮食,如果没有路上的耗费,尽数运到江州前线足够宋军用五、六个月。仅靠浮 凌江的水路,自己就能收来这么多粮食,可见宋国民间的富庶和官府浪费之大。

粮库有秦桧和祁远等人打理,程宗扬只看了一圈便与秦桧一同出来,带着三 名兽蛮人赶往昭南人的营地。

不多时,秦桧遥遥一指:「就在这里了。」

眼前是一片空林,连个帐篷角都没看到。秦桧示意他往上看,程宗扬才发现 头顶的树干上多了数十个大巢。那些昭南人用树皮和枝条编成巨大的巢状物,上 面用树叶一搭就成了能够容身的宿处。枝条间隐约能看到箭头的寒光,显然他们 几个的到来已经引起昭南人的注意。

程宗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并高声道:「在下程宗扬,请问是哪 位沐羽城尊长带队?」

一个身影出现在树枝上,裘衣素带,却是沐羽城的主人申婉盈。

斑驳的月光从枝叶间穿过,如水一样浸润着少女晶莹的胴体。申婉盈赤条条 地伏在一根半人粗的树枝上,光洁的肉体仿佛一团莹白软玉,在月光下起伏。生 满树叶的枝条犹如绿色的双翼,从她的身下向外伸展开来。

树梢离地面足有五、六丈高,朝下看去足以令人眩晕,程宗扬却体会到一种 从未有过的刺激感。他背后是一个半人高的树洞,剖开不久的树干上还滴着浓绿 的树汁。身前的少女像骑马一样骑在树技上,身下垫着一块纯白的狐皮。她双腿 低垂,浑圆的臀部向后耸起。程宗扬骑在她的臀上,火热的阳具硬邦邦地顶在少 女的蜜穴中,做着男女间最亲密的接触。

随着阳具的挺动,柔腻的蜜穴有节律地收缩着,湿滑的蜜汁从花巢深处涌出, 濡湿身下的狐皮。少女白皙的胴体伴着苍翠的树枝在夜风中起伏,仿佛在凭风飞 翔0「弟子……要泄身了……」申婉盈呢哝着说道,一边挺起雪臀,将颤抖的花 心迎向身后火热的龟头。

一股凉丝丝的气息从少女的子宫深处涌出,程宗扬深吸一口气,龟头顶住申 婉盈的花心,使出卓云君亲传的房中术,将她乖徒儿泄出的阴精彩补一空。

程宗扬从背后握住申婉盈的双乳,在她高潮的蜜穴中又开始新一轮的抽送。 申婉盈连续两次高潮,阴精被程宗扬采补殆尽。最后,程宗扬亲自把精液射进她 的体内,使她也完成了一次阴阳交融。

「弟子回到沐羽城便依照掌教真人的指点,勤加修习。」申婉盈道:「前日 得到掌教召唤,弟子随即带族人北上。」

云收雨散,申婉盈的眉眼间多了一抹娇艳,整个人像初绽的蓓蕾,愈发鲜美 动人。虽然她师父不是什么好鸟,但她完全是无辜的。卓贱人怕事情败露,不惜 把爱徒拉下水,撺掇自己占了她的便宜,但程宗扬不打算让申婉盈吃亏。对卓贱 人,自己只是单方面的采补,玩过算完;对申婉盈,他每次都是依照太乙真宗密 传的房中术,阴阳双修。申婉盈虽然失身于他,实际上得益甚多,因此对他愈发 信赖。程宗扬甚至怀疑,哪天自己冒充的「掌教真人」身份被揭穿,她也未必会 和自己翻脸。

申婉盈恭敬地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掌教有事相召,婉盈及沐羽城族人 唯掌教之命是从。」

「明天我要去见筠州的滕知州,到时你不用出面,只要派个人与我一道去就 行了。」

「是。」

程宗扬又指点几句她的房中术,顺便把自己想要的几个妙处放进去,比如让 她试试女上位,主动与自己交媾。申婉盈对他奉若神明,自然不疑有他。除了这 些增添趣味的细节,其他口诀都毫无水分。毕竟自己的房中术是太乙真宗教御亲 传,成色十足。

说话间,对岸的山谷突然腾起一片火光,虽然隔着二十余里,但在黑夜看来 分外显眼。

程宗扬皱了皱眉头,自己的生意正在要紧关头,这两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什 么差错。他迅速穿好衣物,飞身从树上掠下。

秦桧也看到火光,带着金兀术等人赶来。「那地方属下去过两次,是荆溪人 的村寨!」

程宗扬心头一凛,立刻吩咐道:「让易彪、敖润看紧粮库!我们走!」

申婉盈道:「我也去!」

程宗扬一点头,带着她掠往江边。

沐羽城的昭南人乘独木舟而来,六人上了两条独木舟,越过浮凌江,朝对岸 的着火点驶去。

山路虽然崎岖难行,但六人都是身手不俗。申婉盈犹如一只夜莺,轻盈地在 枝叶穿梭,显示出她身为卓云君得意弟子的不凡修为。秦桧大袖飘飘,宛如在林 中御风而行;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四肢并用,身子一纵就是一、两丈的距离, 在树枝间跳跃前行,如同矫健的猛兽。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经接近着火地点,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谷中,一处村寨 正在燃烧。六人悄然潜近,程宗扬额角的伤疤微微跳动,感受到一缕缕或浓或淡 的死亡气息。

靠近村寨一角,入目的情形使申婉盈花容失色,几乎要惊叫失声。

荆溪人的村寨有近百户人家,大多是土楼,寨中到处是青翠欲滴的葡萄藤。 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蜿蜒伸入绿荫深处,小径尽头是一片广场,中间竖着一根嵌 着人形㈨具的圆腾柱。青山秀水,宛如世外桃源。

广场上摆着一圈桌椅,上面菜肴杂陈,似乎正在举行欢宴。然而此时广场内 伏尸处处,地上数十具无头尸体都是蛮人汉子。滴血的首级挂在图腾柱上,最上 面一个赫然就是与自己做过生意的麻黩。他的脸上还带着凝固的笑容,眼中却充 满震惊和意外,似乎是正在欢饮时遭到屠杀。

几名穿着号衣的军汉正举着火把大肆放火,土楼一座座燃烧起来,有些留在 楼中的老人和孩子刚跑出门,就被那些军汉砍杀。

一名军汉头目坐在图腾柱下,一边喝着村寨酿的果酒,一边用尖刀挖下一个 蛮人老者的眼珠:「你们这些蛮狗,粮食都藏在哪儿了?」、老者号呼着叫道: 「天神在上!祂会吞掉你们这些恶人!」

军汉头目一刀切断老者的喉咙,溅起的鲜血让对面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连忙 闪避:「远着点儿!赵都头,沾上血怎么吃?」

姓赵的都头连声应是,然后道:「把房子都给我烧干净!给这些蛮狗一点厉 害看看!」说着他又陪上笑脸,「王管家,这寨子穷得叮当响,翻遍也没几颗粮 食,倒是寨里的蛮婆挺水灵。要不您赏脸,受用几个?也解解这一路的辛苦。」

王管家咳嗽一声,迈着步子走过去。

广场另外一侧,一群荆溪女子被长索捆成一串,哭号不已。几名相貌姣好的 荆溪女子被拖出来,当众剥光衣物,被十余名军汉轮流奸淫。

看到王管家过来,一名军汉笑道:「王管家,这有个好的给你留着呢!」说 着他从人群中扯出一个女子,捏着她的屁股道:「这个蛮婆怎么样?奶子大,屁 股圆,一身皮肉又白又嫩!」

相雅满面泪痕,她从军汉手里挣开腿,不顾自己还被绳索捆着,拼命朝王管 家踢去。

王管家侧身避开,淫笑道:「够烈性!就她了!」

两名军汉把相雅拖到广场中央,扯开她双手捆在图腾柱上,然后撕开她身上 的白衣,露出她白皙的肉体。相雅的美目张得大大的,望着柱顶丈夫的头颅,眼 中满是绝望和悔恨。

旁边一名军汉道:「这些蛮女真够味!比城里的婊子白嫩多了!」

「都头说了,蛮女留着也是祸害,干完一刀砍了,干净利落!」

「哪儿的话!」王管家道:「难得这些蛮女生得标致,留两个好的给大少爷 冲喜,剩下的都卖到窑子里当婊子!」

「王管家高见!」

几名军汉七手八脚扯住她的双腿用力拉开,王管家摸着相雅的脸颊淫笑道: 「这婊子就不错嘛。」

相雅木然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接着血光乍现。相雅一口咬住王管家手指, 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能听到指骨在齿间的脆响。

王管家狂叫着拼命拔扯手指,旁边的军汉急忙去捏相雅的嘴巴。忽然那名军 汉的脖颈中响了一下,接着一篷鲜血溅开,切断的头颅横飞出去。

漫天血光中,相雅看到一抹雪亮刀锋穿过血雨,在自己胸口寸许的位置猛然 静止,接着刀锋翻起,将按着自己双腿的两名军汉左右砍翻。

赵都头飞身跃起,然后脖颈一软,脑袋突兀地歪到一边。

秦桧像刚写完一幅字般,从容抹着手指,从他的身后悠然踱步出来。

惨叫声几乎同时从四面传出。申婉盈手中的长剑不住颤抖,显然是第一次杀 人,但她出剑没有一丝犹豫,不一会儿,几名看守那些荆溪女俘的军汉都被她杀 散。

程宗扬一脚踹中王管家的小腹,将他踢得两眼翻白,闭过气去,接着举刀砍 倒一名对手,喝道:「不留活口!」

一股浓重的猛兽气息袭来,金兀术赤手抓住一名军汉的面门,往后一拗,以 他手撕烈马的力量,直接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豹子头张开血盆大口,尖长的獠 牙将一名军汉的手臂刺穿,牙关一合,将他的臂骨咬成三截。

青面兽与他们两个全靠半兽人横蛮的力道毙敌不同,他抓起一杆长枪,枪缨 一抖便挽起碗口大的一团枪花,展臂将一名军汉的肚腹刺得洞穿,竟然有一手不 俗的枪法。

这队军汉不过三十余人,穿着号衣,戴着氍帽,属于宋军序列中最末一级的 乡兵。六人四面合击,不多时如砍瓜切菜般的斩杀十余人,剩下的军汉心寒胆裂, 跪下来拼命求饶。

申婉盈解开那些被缚的荆溪女子,她们一拥而上,哭骂着将那些宋军一一打 死。程宗扬想留下一个活口,还被那些失控的女子咬了一记,眼睁睁看着那些女 子发疯般将那名宋军砸成肉泥。

相雅跪在图腾柱下凄声哭号,幸存的族人也围拢过来,一时间哭声震天,连 申婉盈的眼眶也不禁红了。

第三章

「一共三十七名宋军,无一漏网。」秦桧在寨中转了一圈,回来说道。然后 他压低声音:「寨子里的男人都死了,这个寨子也完了。」

程宗扬已经见惯生死,但看到这惨烈的一幕仍不禁心头发紧。他咬了咬牙齿, 忽然抓起旁边的一具尸首,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王管家只是被踢晕过去,因此躲过一劫,没有被愤怒的荆溪女子撕碎。他被 程宗扬一个耳光抽醒,看到场中的形势,立刻尖叫道:「饶命!饶命!」

程宗扬森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筠州的乡勇!是官兵!是官兵!」

「官你妈的兵!」程宗扬一个耳光抽掉他半边牙齿,「来干什么的!」

王管家满口流血,大着舌头道:「我们是来催粮的……是王团练的主意!」 他狂叫道:「不关我的事啊!」

程宗扬咬牙道:「少啰嗦!快说!」

王管家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来历。他们都是王团练管辖的筠州乡兵,常平 仓失火,州中紧急征集粮草。王团练除了逼迫州民,还派出乡兵四处劫掠。

「杀人抢粮?宋国官府还真有本事!」

「都是王团练!他为了赚钱,让我们来抢粮,好卖给官府!」王管家急于洗 白自己,拼命说着,嘴角都溅出白沫,「王团练说,这些蛮族不服王化,杀了也 就杀了……」

「王团练那个狗崽子还没死吗?」

王管家死命摇头。「大少爷的骨头断了几根,一直起不来。我家太太天天向 老爷哭诉,要找那个姓程的商人算账……」

「砰」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在王管家的脑袋上。王管家白眼一翻,顿时又晕 过去。

相雅美目通红,几乎流出血来,她还要再打,程宗扬连忙拦住她。

相雅手中的石头「砰」的掉在地上,她美目淌下如血的泪珠,良久才叫了一 声「程商人——」然后发出一声凄痛无比的悲声,令人肝肠寸断。

好不容易等相雅冷静一些,程宗扬才从她断断续续的泣诉中得知事情原委。

这支荆溪蛮族多年前受到县衙的压迫,举族迁到山中,少与外人接触,但程 宗扬的出现改变他们对外界的印象,尤其是秦桧按照程宗扬的吩咐,两次到衬寨 送来族人需要的各种货物,更打消他们对外人的戒备。

因此这些乡兵傍晚时来到村寨,受到荆溪人最诚挚的欢迎。他们拿出最好的 食物、最美的果酒招待这些远来的客人,没想到迎来一群豺狼。

姓王的管家花言巧语打听村寨的情形,得知所有人都聚在这里,于是起了歹 心。在欢迎的宴席上,那些乡兵突然出手,这支荆溪人虽然不乏勇士,但猝不及 防下,所有男丁来不及拿起武器就被乡兵杀死。荆溪女子白皙的皮肤和美丽的容 貌更激起他们的兽欲,直接在荆溪人神圣的图腾柱下大肆奸淫。如果不是他们放 火焚烧村寨,这支荆溪人可能无声无息间就被灭族,连凶手都找不到。

说起来,荆溪人遭此大难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果不是自己故意哄抬粮价, 这些乡兵未必会来;如果不是自己给荆溪人送来货物,荆溪人也不会毫无防备; 如果不是自己为避免节外生枝,一直容忍王团练,更不会有今日的惨剧。

程宗扬越想越是窝火,寒声道:「会之,我看姓王的是留不得了。」

「属下明白。」秦桧道:「我与长伯一起去。」

「不。」程宗扬一摆手,「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他,太便宜这王八蛋!我要让 他身败名裂,死得不能再死!」

「公子的意思是?」

程宗扬没有再说,而是对相雅道:「这里的事有我一半的责任。你放心,我 会给你们族人一个交代。」

相雅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的交谈,但明白他要为自己的族人报仇。她拭去 泪痕,白皙的面孔上露出荆溪女子的坚毅。「你已经救了我们全族女人的性命, 我们要自己为死去的丈夫和父亲报仇。」

程宗扬道:「你们的仇人是筠州的团练,他手下有近千名乡兵。」

「如果我们不是相信敌人的谎言,再多的敌人也攻不破我们的村寨。」见程 宗扬不相信她们有复仇的能力,相雅取下图腾柱上的一只号角,然后用力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传入深山,接着,一阵沉闷的兽鸣应和般远远响起。

大地微微震动,在程宗扬惊愕的目光下,一个庞大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程宗拟见过阁罗乘坐的白象,识这头巨象比阁罗的白象体形更大,高度接近两丈, 如同一座移动城堡。它遍体披着灰褐色的长毛,象鼻粗长,巨大的象牙弯曲出极 大的弧度,圆桌大的象蹄落在地上,整个地面仿佛被踏得凹陷。

程宗扬的口里有些发干,如果自己没有认错,这应该不是大象,而是一头活 生生的猛玛!干!自己拿到的竟然是猛玛牙,难怪比一般象牙更巨大。

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玛早在史前一万年就已经绝迹。程宗扬完全没想到这里 的群山之间竟然还有长毛象的存在。他已经放弃弄清六朝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时 代,即使真的是史前一万年,程宗扬也不会有半点惊讶。

地面的震颤不断传来,一头又一头的猛玛出现在焚烧过的村寨中。相雅把号 角挂在胸前,抓住猛玛的长毛,敏捷地爬上猛玛的背上,然后吹了声号角。

猛玛如巨蟒般的长鼻伸出,以不逊于人手的灵巧卷住图腾柱旁的一根长矛, 递到相雅手中。

相雅的白衣被军汉们扯碎,只有几块碎布贴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但她对自己裸露的肌肤毫不在意。她跨在超过自己体形百倍的猛玛巨兽上,手握 长矛,像一个勇武的女战士。接着手臂向前一挥,长矛呼啸着刺中一棵大树,深 度几达半尺。

荆溪女子纷纷攀上猛玛,跟随着相雅乘坐的头象,将长矛投在同一棵树上, 展示出她们精湛的掷矛手法。然后相雅吹起号角,座下的猛玛迈步上前,足有一 间房子那么大的头颅顶住树干,像折断一根牙签般,将大树顶断。

号角声中,所有的猛玛同时扬起巨鼻,犹如一片森林,接着巨口张开,发出 沉闷而雄浑的吼叫声。那声音并不高亢,然而站在近处,空气中传来的压力仿佛 要将耳膜压碎。

程宗扬这才明白她们哪里来的信心。用驯服的猛玛当作坐骑,简直是拥有冷 兵器时代无敌的移动堡垒。

面对这样的巨兽,申婉盈固然花容失色,勇悍如金兀术、青面兽也禁不住露 出惧意。秦桧仍保持着神态自若的文士派头,但长袍微微鼓荡,显然不那么轻松。 假如这支猛玛战队投放到战场上,再多的战马恐怕也要拉稀。

「有了你们这支猛玛战队,我的把握更大了。」程宗扬提高声音,「如果你 们还信得过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报仇雪恨!」

相雅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相信你!」

筠州。知州衙门。

滕甫拍案而起,「三十万石!」

程宗扬道:「这个数量大了点,我已经和昭南人说了,有十万石……」

「断断不可!」滕甫打断他,「三十万石便三十万石!」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可是昭南人开价甚高……」

「索价几何?」

「每石八百铜铢,加上运费,至少九百。」程宗扬苦笑道:「这个价格实在 是太贵了。」

滕甫长叹道:「你可知道如今筠州粮价多少?每石一千四百铜铢!自从你走 后,筠州粮价便连番飞涨,宏升粮铺与日昌行这些奸商,收购价压在一千铜铢, 出售价却是水涨船高,一转手便是四百铜铢的利润!即便官府征购还索要一千二 百铜铢的高价。你这些粮食如果卖与那些粮商,每石至少是一百铜铢的利润,你 却径直找到本官。」滕甫频频点头,「你很好,很好!」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在下正好路过昭南,听说昭南人有一批粮食要出手, 想到州中缺粮才引他们来交易。大尹明鉴,每石九百铜铢,三十万石便是二十七 万贯,合十三万五千金铢。这笔巨款……」

滕甫顿时怔住。十三万五千金铢相当于筠州五年赋税的总合,而筠州最好的 年景,结余也不足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以筠州的财政收入,五十年也凑不出这笔 巨款。

「不必担心!」滕甫断然道:「这笔款项由我来筹措。你先唤那些昭南人进 来,这三十万石粮食正解我军燃眉之急!绝不容有失!」

程宗扬暗赞一声。不愧是当过朝廷大佬的,真是有担待!自己本来还准备了 一大堆说辞,怂恿滕甫铤而走险,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程宗扬从衙中出来,向那名挑选好的昭南人知会一声,让他进去与滕甫面谈。

然后对秦桧道:「我们走!」

上了车,程宗扬才道:「你打听清楚了?」

「一共二百万银铢,昨日刚刚押解到筠州衙门。」秦桧道:「这笔款项是前 线的军饷,本来年前就该发放。宋国财政捉襟见肘,一直拖延到现在才不知从哪 里挤出这笔钱,消息断不会有误。滕知州的意思是?」

「滕知州肯定要动这笔款项。」程宗扬道:「私挪军费,这位滕大尹的胆量 真不小。」

秦桧道:「宋国优待文臣,何况滕知州还做过御史中丞,为着朝中老臣的体 面,总要包容一二。不过兹事体大,纵然不会杀头也免不了下狱问罪。」

程宗扬琢磨一会儿。这位滕知州实在不是个坏官,让他背这个黑锅也是迫不 得已,但能帮他一把,最好帮一把。「会之,给滕知州送封书信过去。」

程宗扬自己的书法实在不怎么样,死奸臣倒是一笔好字,一般的书信都由他 来代笔。秦桧也不推让,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说道:「写什么?」

「给滕大尹算笔帐。」

滕甫与昭南使者商晤多时,谈定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才有时间打开书信,他 一目十行地看过,立刻唤来家丁。「程公子呢?」

「一个时辰前已经与秦伴当离开了。老爷可是要叫程老板过来?」

滕甫重新读了一遍书信,摇了摇手。「不必了。拿札子来,今日之事我要立 刻上奏。」

滕甫当日便写好札子,程宗扬递来的书信被他一字不改地抄入其中。

信中程宗扬确实算了笔帐,但不是给他,而是为宋国算了笔帐。滕甫之所以 挪用军费购买粮食,只因前线已然断粮。与其运送二百万银铢的军费,不如换成 粮食以解前线燃眉之急。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与临安的案牍往来至少要一个月之久,文书送到早已时 过境迁。况且不论是否挪用军费,单以成本计算,从筠州本地购粮肯定能节省大 笔开支。

程宗扬在信中便是从成本入手。按照宋国一般的军粮转运,各地派遣民夫往 筠州运送粮食,每运送一石粮到筠州,路上的耗费几乎在十倍以上。

如今宋国各地均粮价腾贵,即使能买到六百铜铢一石的粮食,运到筠州的实 际成本也远远超出一贯。如今筠州用九百铜铢的价格购买三十万石粮食,再没冇 其他支出,算下来成本只有各地调运的数分之一。

滕甫在札子中列出各地粮价,以及由官方组织民夫运到筠州的实际成本,包 括途中耗费、征用民夫所误工时,一笔一笔分列清楚。事后滕甫因为挪用军饷被 有司论罪,宋主也因为这封札子,特旨下诏不问。后来这封札子被收入《六朝名 臣奏议》一书,被人评论为:以宰执之才行商贾之术,事不足道,仁心可嘉。

程宗扬的身份只是昭南与筠州方面的引见人,昭南的使者与滕知州见上面, 就没自己什么事了。紧接着他去见了云氏在筠州的暗桩孙益轩,商量已定,才与 秦桧一道赶往王团练位于城南的大宅。

程宗扬亲自登门,王家的下人照样爱理不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一名 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老爷不在。太太说了,程商人是自己来的就不用拜见 了。一名贱婢在我们王家眼里如猪狗一样!却有人当了宝。一个不识时务的外乡 人,小心后悔晚矣!」

程宗扬早知道有这一出,心平气和地听他骂完,然后递上一张折好的信笺, 微笑道:「劳烦管家递给王团练,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管家不屑一顾地接过来,打开一看,胡须顿时抖了几下,然后飞快地跑进后 宅。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喝着白开水,不多时那管家又奔出来,「老爷有请!」

王团练穿着一身绛紫色的祥云茧袍,他屈指弹了弹那张信笺:「五千石?」

「正是。」

王团练冷哼一声,「程公子好生豪富。」按现在的价格]五千石粮食合三千 多金铢]无论如何也不算一笔小数目。

「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程宗扬一脸阿谀地陪笑道:「还请 王团练笑纳。」

王团练对这个外路商人愈发鄙夷,冷哼一声收起信笺,心里暗道:敬酒不吃 吃罚酒!让你倾家荡产滚出筠州,才见我的手段!

他不知道,对面的外乡商人也转着一模一样的心思:善恶到头终有报,让你 身一败名裂、满门尽灭——见我的手段!

程宗扬本来不想和这个地头蛇多做纠缠,但荆溪村寨的惨剧让他下定决心。 一个小小的团练也敢盘踞筠州作恶多端,撞上我算你恶贯满盈,既为荆溪的朋友 雪恨,也为筠州人除此一害。

次日一场大雪覆盖筠州。担心突降大雪酿成灾祸,天未亮,滕甫便出门察看 雪情。

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大批民夫聚在此处,都盼着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热 粥。粥棚如期开门,成包粮食被倾倒出来,用石臼春好。粥棚前,数十口大锅一 字排开,待热水烧滚,春好的粮食倾入其中,在沸水中滚动着,不多时便飘出粥 香。

滕甫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粥棚前驻足良久,今天他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浮凌 江上。

江面上铺满筏子,每一条筏子都有一名昭南人在操篙而行,筠州急需的粮食 堆在筏子上,正源源不断地驶到江畔,岸上有数十名来自筠州衙门的官吏正在点 验粮食。由于常平仓被焚,库房来不及重建,只能在常平仓清理过的废墟上搭起 棚子堆放粮食。

那些官吏前后奔忙,指挥充作仓丁的乡兵搬运。由于粮食太多,从清晨到现 在,众人都累得人仰马翻。

一名吏员抹着汗道:「这些昭南蛮子!连蒲包都不知道用,还得一船一船的 称量。」

「哪里还用称量?」旁边的吏员悄声道:「一筏三百石,用三百条蒲包正好 装完,我经手过了十余船,半点不错!」

「昭南人哪来这么多粮食?三十万石,好家伙!上等的良田亩产也不过两、 三石,足足十几万亩的收成。」

「昭南的土地一年三熟,有粮食不奇怪。这几日前线催粮都催疯了,不光咱 们筠州,周边州县粮价都一个劲的猛涨。」

「浮凌江下游什么时候能通航了?这么多茯子,怎么过来的?」

忽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一众官吏望着由远处丛林中走出的庞然巨兽,一个个都张大嘴巴,一名书吏 更是险些把笔杆拧断。

数十头庞大的长毛象出现在视野中,它们如粗蟒般的长鼻卷起拦路的大树, 巨大的象蹄践开灌木,长而胁曲的巨牙扫开藤萝,从林中鱼贯而出。

它们的体形犹如一幢房屋,象头的高度足以令人眩晕。每头巨象硕大的颅顶 上都坐着一个女子。她们的颈中挂着号角,肩后背着弓箭长矛,身上披着水牛皮 制成的胸甲和膝甲,仿佛不惧严寒般的暴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她们的眼神充满敌视和戒备。如果平时看到这样一支战象队伍,筠州人会立 刻关闭城门、敲响铜钟,防备蛮族的攻击。

然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巨象背上的物品吸引。那是一堆堆如小山般的粮 食,每一头的负重都足有近百石之多。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个念头:难怪昭南人能把粮食运过来……

在昭南人的引领下,巨象一头头走近临时的粮棚。接着女武士吹响号角,长 毛巨象扬起长鼻,将粮食一包包卸下,由昭南人交割清楚。

官吏们愈发忙碌,跑来清点象队运来的粮食。江边只留下四五、名小吏,木 筏不可避免地越聚越多。

忙碌间,忽然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团练吗?」

王团练主管乡兵,常平仓的仓丁说起来都是他手下。那些吏员虽然不是他的 僚属,但和王团练早已熟稔,这会儿都迎上去与王团练寒暄。

不知双方说了些什么,能看到不少吏员都面露难色。接着王团练把手放到吏 员袖中,再拿出来时,那些吏员都露出笑容。

滕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甚至对巨象也没有多加留意,他的眼中只 盯着那些粮食。常平仓被烧、前线断粮,他这个筠州最高长官压力不可谓不大。 昨日敲定这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只是昭南人甚为固执,一口咬定要钱粮两迄。由于所需款项甚多,即使挪用 军饷还有三万多金铢的亏空,他已经招集城中的商贾,希望他们能联名作保,先 买下这批粮食。

膝甫巡视一圈便赶往衙门。城中的商贾早已等候多时,对于宫府摊派式的作 保,商贾们都有些无精打彩。最后日昌行的周铭业提出,不如将余下的粮食由各 家认购,一旦官府凑出钱来便原价卖给官府。

这样官府若是无钱购买,各家得了粮食也不吃亏;有钱购买,各家只当给官 府保管几天,蚀些仓储的费用也是应该的。

一众商贾立刻打起算盘。粮食过手一趟看似不挣钱,其实里面有大把捞钱的 机会。九百铜铢的价格比市面收购价要低出一成,眼看前线剿匪不顺,粮价还要 再涨;如果官府无钱购买,粮食放在手中等于自家落得便宜。纵然官府拿出钱来, 自己大可以偷梁换柱,以次充好,些许仓储费用一转手便挣出来。

滕甫哪知道这些商贾算盘的精明?他见各家商贾气氛踊跃,你一万石、我五 千石地把粮食认购下来,心情也是大好,当即拍板与昭南的使者结清粮款。

程宗扬也应召而来。这些商贾虽然都是精明奸猾之辈,但决定权不在他们手 中,再精明十倍也不过是自己棋盘上的棋子布局。

借用滕甫的虎皮,把自己手头的三十万石粮食推销出去,程宗扬便离开衙门。

「王团练那边呢?」

「上钩了。」

「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程宗扬道:「我让他死得明明 白白!」

官吏们点验的速度越来越慢,一直到夜色降临还有数百条木筏没有点验入库。

零乱的木筏铺满江面,那些官吏顾不上仔细盘查,只看一眼便将三百石粮食 入帐。

一直忙到深夜,搬运粮食工作的才告一段落。没等那些官吏入睡,一场突如 其来的大火再次席卷常平仓,火势蔓延,江畔来不及入库的木筏也被波及,一部 分沉入江底、一部分被江水冲散。

入库的粮食多少抢救出一些,已经点清、还没有入库的粮食尽数化为乌有, 算来损失比入库的部分还大。

一夜之间,滕甫两鬓已经生出白发,让闻讯赶来的程宗扬吃了一惊。

「老夫虑事不周,」滕甫口气沉痛地说道:「焉知三令五申,常平仓还会失 火。」

「大尹不必心忧,草民刚得到一个消息,赶来禀知大尹……」

「议和!」闻言,滕甫惊呼一声。

「正是。据说江州刺史亲自入营,已经谈了数日。」程宗扬讶道:「这样的 大事,筠州竟然没有听到风声,真是……」

滕甫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谈论。」

「草民孟浪了,但是……」

滕甫的心头翻翻滚滚,无心细听。前线已然断粮数日,催粮的急报虽然一日 数趟,却一直没有撤军,已经让他有所疑心;听到这个消息,他已经狺了九成。 可恨那些骄兵悍将自行其事,对自己隐瞒和谈的消息,否则自己何必以重金购下 昭南人那批粮食!

思绪纷扰间,滕甫忽然注意到程宗扬尚待续言,问道:「你说什么?」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说,筠州粮价腾贵,民受其苦,既然眼下开 始和谈,前线已经不十分缺粮。草民的意思是敝粮铺今日就调低粮价,以八百铜 铢一石的价格出售,好让城中百姓能松一口气。」

「好!好!好!」滕甫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他受的是文士教育,一直认为 粮价越低,百姓越是丰足。

唐国粮价一度贱至斗米三钱,被誉为盛世;八百铜铢一石虽然超出盛世的标 准二十倍,但较之昨日的价格已降低四成,让他喜出望外。

虽然还笼罩在常平仓失火的阴影下,但前线已经开始和谈,看来这场由贾师 宪一人挑起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滕甫心情转好,又与程宗扬盘桓许久。

交谈中,程宗扬无意中说道:「常平仓两次失火着实蹊跷,据说都是西南方 向起的火,是不是风水不对?」

「风水只是无稽之谈,你年少无知,断不可轻信这些妄言。」滕甫教训一句, 然后慢慢道:「你方才谈的经济之术虽然有几分道理,但终究不是正道。你年纪 尚轻,应该读些圣人经义,以证大道。」

程宗扬唯唯谢过,表示自己一会儿就买几本圣人书读读。

程宗扬虽然是无意之谈,滕甫的心里却生出一丝疑虑。待程宗扬一告辞,滕 甫立刻叫来州中捕头,让他查勘失火的地点。

「滕大尹是个好人,也算是个好官。可惜对经济一点都不懂。」程宗扬道: 「所以说,只有德行是不够的。论起办错事的能力,有德无才和有才无德也差不 了太多。」

秦桧道:「无才无德之辈?」

「王团练嘛。一个小地方的地头蛇,连才都没有,想干出天大的祸事也没那 个本领。」程宗扬笑道:「不过他胆子倒大,给他五千石,他敢弄出两万石,真 以为他在筠州就能一手遮天了?」

宋军与江州和谈的消息如同失控的野火,半日间传遍整个鹤州。各粮行有心 维持高价,但程记粮铺八百铜铢一石的价格像一记闷棍,把那些囤粮的大户打得 眼冒金星。

但对于筠州百姓来说,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横行筠州多年的王团练突然间银 铛入狱,与他同时下狱的还有十几名吏员。

紧接着官府从王团练位于江畔的库房抄出两万石粮食。经那些吏员供认,王 团练借常平仓入库的机会,用两万石劣米从库中换了两万石新粮。

随后刑捕房在失火地点的勘验查明,王团练混入库中的劣米不仅掺杂了大量 石砾,甚至还将枯枝树叶塞进蒲包冒充粮食,最终酿成大祸。

甚至有传言称,王团练手下涉及此事的一名得力管家和数十名乡兵,都被他 暗中灭口,至今没有找到尸体。

滕知州闻讯大怒,上奏禀明常平仓失火的原委,同时奏请夺团练王某官职, 籍没家产,斩首示众。

王团练倒台的消息传开,筠州人的愤怒一下子爆发出来,当天晚上]无数揭 发王团练勾结官吏鱼肉百姓的控诉,堆满知州衙门的书房。

程宗扬弯腰钻进牢门,然后跺了跺脚、整了整衣服。接着一只生满鬃毛的大 手从后面伸来,提着灯笼照亮昏暗的牢房。

曾经号称筠州一霸的王团练,这会儿戴着重枷靠在一堆乱糟糟的稻草中,再 没有半点往日的风光。

程宗扬笑着拱了拱手。「向王团练道喜了。哦,现在你已经不是团练,该叫 你的本名王天德了。」

王天德脸上的肉抖了几抖,眼中露出凶光:「虎落平阳被犬欺!小崽子,等 老爷出去,有你好看的!」

「出去?没那么容易吧。」

「不就是常平仓失火吗?」王天德恶狠狠道:「最多籍没王某的家产,刺配 充军,难道还能开刀问斩?」

「真让你说着了。」程宗扬笑眯眯道:「刑部已经拟定大辟,就是砍你的脑 袋,而且不用等到秋后,旨到即斩。文书送到筠州大概要十几天,也就是说你只 剩下十几天好活了。」

王天德怔了一会儿,然后嘴巴哆嗦起来。

程宗扬心里冷笑,生死关头还能面不改色的好汉毕竟是少数。

「在此之前,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筠州的几处宅院已经被官府查抄, 所有家产全部籍没,还有贵府的女眷全部被官卖为奴……」

青面兽提着灯笼,一手掀开大氅,从怀里推出一个妇人。那妇人跌跌撞撞过 来,被程宗扬一把拉住。

那妇人的两手被草绳绑着,头上的珠簪银钗早被人拔净,头发插了根草标, 神情惊惶而麻木。

「在下听说王团练的夫人生得标致,特意买下来……」程宗扬托起妇人的下 巴,笑道:「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

王天德吼道:「小崽子!不要欺人太甚!」

程宗扬脸色一变,「欺你妈的太甚!我来筠州做生意,为了和气生财,一让 再让,你却得寸进尺!你这些年干的破事不用我一桩一桩向你仔细说了吧?我的 女人你都敢要?瞎了你的狗眼!」

王天德连声叫骂,程宗扬只当他是疯狗放屁。他大模大样地捏了把那妇人的 脸蛋:「年纪虽然大了点儿,模样还过得去。」

那妇人迭遭惊变,家宅被抄,自身被卖,又被半人半兽的怪物一路挟持,早 吓得傻了,神情木木的,说不出话来。

「屁股扭过来,让我摸摸看。」

那妇人似乎惊醒过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求求你,饶过我吧!我一个 妇道人家,在宅子里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别装了。」程宗扬冷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仗着你丈夫的名 头骄纵儿子,打死婢女,欺压良善,这些事没少干吧?」

那妇人的脸色变得灰白。

「如果不是你在旁唆使,非要我的婢女给你儿子冲喜,王团练会下黑手打死 那两名美婢?按规矩,你本来该被卖为官妓,本少爷发善心把你买出来,你倒不 愿意了?难道非要卖到妓院才开心?」

那妇人咳哆嗦嗦的不敢开口。

程宗扬一指青面兽:「要不我把你指配给他?」

那妇人惊叫道:「不!不!」

程宗扬双指一捻,打了榧子。那妇人脸色时青时白地挣扎片刻,然后认命地 垂下头,慢慢扭过屁股。

程宗扬张手抓住她的臀肉,一边隔着衣物摸弄,一边道:「不错不错!又肥 又软,保养得挺好。以后就叫你媚猪吧。」

那妇人再不愿意也不敢反对,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今天老爷心情好,在这儿收用你吧。」说着程宗扬在她的臀上拍了一把, 「媚猪,把裤子脱了!」

王天德怒吼如雷,喝骂声在室内不停回荡。看守牢房的衙役早被秦桧拿钱喂 饱了,远远避开死牢,谁也不往这边看一眼。

王天德的喝骂声中,不时响起程宗扬的笑语。虽然他语调轻松,但无论王团 练骂得再响,总压不住他的声音。

「人算不如天算啊!王团练,你拿钱就行,还想要我的女人?结果一笔生意 蚀了老本,把婆娘都赔给我,真是亏大了。」

「啧啧!好一个又圆又翘的大白屁股,干起来一定很爽!」

「生过娃就是不一样,屄洞有够松。青面兽,估计你的鸡巴都能杵进去!」

「等等……把屁股扒开点儿!」

「老兽,你来瞧瞧媚猪的屁眼儿,是不是逻足个雏儿?」

「后庭花都没弄过?老兽,你真没情调!」

「哈哈,王团练,尊夫人这么妙的后庭,你居然没碰过,真是暴殄天物…… 难道是专门给我留的?」

「王团练,尊夫人前面的苞是你开的,今天我给尊夫人开后面的苞。咱们这 算不算是哥俩好?」

「喂,姓王的,你叫那么响有鸟用啊?你能咬我吗?媚猪!过来咬一个让你 老公看看!」

在媚猪的尖叫声中,白生生的屁股被肉棒洞穿。她原来根本没把那个外路来 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一个商人再有钱也是被自己丈夫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直到这 会儿像母狗一样撅着屁股,被那个年轻商人顶着屁股捅进体内,屁眼儿被火热的 大肉棒干得裂开,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一番云雨之后,媚猪跪在地上,一边给新主人口交,用唇舌舔舐主人阳具上 的污物,一边身体不停地痉挛。一股混杂着血迹的精液垂在她白——的屁股下, 一直淌到王团练的木枷上。

王天德趴在地上,重重喘着气,胡须上全是白沫,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鲜 血。

程宗扬把阳具上的口水在媚猪的脸上擦干净,然后收起来,慢条斯理地系着 衣带。

「想不想见你那个废物孩儿?」

媚猪犹豫了一下,然后连忙摇头。

「不用怕,我一会儿送你去见他。」程宗扬笑道:「看来废物也有废物的好 处,这么大的案子,令公子竟然没被牵连进来,只不过家被抄了,人被扔到路边 当乞丐。在下怕他不小心被冻死,特意派人把他送到南边的山里。王团练,你知 道南边的山里有什么吗?」

王天德面容扭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本来你得罪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惨,可你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程宗扬 咬牙道:「一整个荆溪人的村寨被你的管家和手下毁了。男的杀,女的奸,连孩 子也不放过,村子被放火烧了一半!我若再放过你,天知道你还会害多少人?因 此我对荆溪人起誓,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程宗扬冷冷道:「你放心,令郎和尊夫人到了村子里,肯定会受到幸存荆溪 人的盛情款待。」

媚猪在旁听着,眼中的惧意越来越深,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哀声求道: 「主子,奴婢会好好伺候你,求——」

程宗扬一摆手,青面兽张开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像抱起一个婴儿般的 塞在衣内。

「我不会杀你。」程宗扬对王天德道:「宋国自有法度,你的下场是押赴法 场,明正典刑,让世人都看到你的下场。至于令郎和尊夫人的生死也不由在下说 了算,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只能告诉你,你死得一点都不冤。」

第四章

凌浮江,荆溪县衙。

申婉盈拉开布帘,数十口盛满钱铢的木箱出现在眼前。其中超过二百万枚是 银铢,只有小部分是金铢。同样体积的银铢比金铢轻了几乎一半,但一箱五万枚 下来,分量足有六百斤,全部重量足有十几吨,昭南人用了十几条船才运回来。

程宗扬苦恼地说道:「还是金铢方便啊!这么一大堆银铢,想带走都够头痛 的。」

祁远道:「粮铺大额生意一直用金铢结帐,突然多了一大笔银铢,恐怕让人 生疑。」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这笔钱在筠州用不成了。」

程宗扬随手指了一箱银铢,对申婉盈道:「这是你的。」

申婉盈躬下腰,恭顺地说道:「为教尊效力是弟子的本分,不敢受赐。」

「也没让你白拿。」程宗扬道:「我明天就要离开筠州,那些荆溪人只剩下 一些女人和几个孩子,留在这里恐怕熬不过冬天就会灭族。这点钱,你给她们买 些物品,好维持生活。」

「弟子明白了。」

程宗扬坐下来揉了揉眉心,「账本呢?」

祁远递上账本,一边道:「我们透过孙老板的关系,买通六名验粮的吏员, 每人给了两百银铢的好处。」

「两百换两百万,这生意做得。」程宗扬笑道:「这次多亏了孙老板。会之 还在那边吗?」

「老吴、老秦都在。程头儿,你放心吧,孙老板那边出不了事。那帮拿钱的 看到王天德的下场,保命还来不及,谁敢多说一个字?」

程宗扬笑了起来。「也是。我是怕孙老板出事,对不起云老哥,才疑神疑鬼 的。」

程宗扬本来打算把三十万石存粮全卖给筠州,然后一把火烧掉,让宋国落个 空欢喜。但那些粮食是秦桧和祁远好不容易收来的,就这样烧掉未免心痛。两人 商量一个主意:由孙益轩这个云家安排在筠州的暗桩出面,运用自己的关系买通 几名验粮的官吏。

除了一开始几十条船装的全部是粮食,其他泊在江中、来不及入库的都只— —表面一层,实际入库不到十万石。然后大火一烧、木筏一沉,死无对证。

至于王天德完全是自寻死路。程宗扬先用五千石粮食引他上钩,再由孙益轩 暗中提点,引诱他换粮入库。王天德果然胆大,转手将五千石粮食换成劣粮,掺 上杂物,然后买通吏员,从库中换出新粮。他原本想把黑锅背在昭南人身上,却 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把大火烧出他的原形。

现在王天德已经是死狗一条,自己又没有半点把柄在他手上,他在牢中乱说 也不怕。但王天德在筠州经营多年,孙益轩的唆使虽然不足以成为官府采用的证 据,王天德的报复却不能不防。万一王天德有一、两个不死心的手下盯住孙益轩, 或者有人攀咬出自己买通吏员,虚报入库的事,自己就后悔莫及了。因此程宗扬 不惜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秦桧和吴三桂都派出去,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孙益轩的安 全。

程宗扬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理清帐目。目前自己手头的粮食一共七万石,其 中六万石是宏升与日昌行订购的。之所以有十来万石的差额是自己刚降粮价时, 筠州各大粮行深恐粮价一泄千里,联手从他手中买走十万石低价粮,希望能控制 价格。

可惜江州和谈的消息愈演愈烈,短短几日内,程记粮铺的价格由每石八百铜 铢降到六百、五百,最后到四百铜铢,已经几乎与平常粮价持平。

程宗扬估计,出现眼下这种局面,筠州的粮商对自己想恨都恨不起来。谁能 想到两边打得如火如荼,突然议和?粮商们有怨气也只能对宋国官府撒。但接下 来他们就该恨自己入骨了……

支出一栏中,一个多月来收粮一共用去九万三千金铢,加上贿赂官吏和零星 支出,不到九万四千金铢。其中最大!笔单项支出竟然是被慈音敲诈的几十金铢。

自己的收入,除去筠州官府支付的二百三十万银铢和两万金铢,还有日昌行 和宏升粮铺订购六万石粮食的三万金铢、秦桧在高峰时出货两万石的一万两千金 铢,筠州粮商联手购买十万石粮食支付的八十万银铢。另外一万多石卖了五、六 万银铢,折合金铢共计二十二万有余。

眼下自己手里还有一万石的粮食,即使计入施粥等全部支出,自己这一笔也 净赚超过十二万金铢。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生意简直是抢钱啊。

祁远看得眼花缭乱,半晌才道:「程头儿,咱们筠州一个铺就赚了这么多, 整个宋国的生意该多少啊?」

「别净想好事了。」程宗扬指了指账本,「这是抢的!要不是从筠州官府抢 了一笔,能挣三万就烧高香了。」

「三万金铢啊!」祁远道:「这可是六万贯铜铢『整整六千万!亲娘哎]你 这一、两个月工夫把老四几辈子的钱都挣了……」

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祁远、吴战威」,然后在后面缀了个数字:六千。

祁远一头雾水。「程头儿,这是什么?」

「你和吴大刀的一成股份。」

「程头儿,你当真的?」

「这还有假?」程宗扬道:「粮食生意云家出钱,盘江程氏运作,利润大家 各得一半。这是你的一万。」

祁远连连摆手:「这钱我祁老四可不能拿。前后都是程头儿你出的力,哪儿 有我们白拿钱的。」

「你出的力就不算钱了?」程宗扬笑道:「这钱你现在还拿不到,只是个数 字。等开完股东大会,定下分成的比例后才好给大家分。对了,老四,我还没跟 你说,咱们盘江程氏又添了几个股东,现在已经是二十股了。」

程宗扬把自己的扩股方案细细向祁远说了一遍,祁远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不合适?」程宗扬检讨道:「这事儿本来该开股东大会,大家一 起决定的,但时间太紧,只好我自己作主。你若觉得不合适,咱们再商量。」

「不是……」祁远拽着胡髭,「我这像做梦似的……你说我一个跑腿的,怎 么就成了股东?和星月湖那些好汉,还有建康那帮公子爷平起平坐了?」

「你就当自己做梦吧!等到股东大会,你就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程头儿,我多一句嘴。星月湖的爷儿们、云三爷,还有建康的少爷都不是 一路人,捏到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这么扩完股,你占的没多少了。」

「老四行啊,说到根子上了。」程宗扬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打算把 盘江程氏变成集团,下设几个公司,各干各的。老四,有没有兴趣独当一面?」

「我?」祁远搓着手,讪讪道:「恐怕不成吧?」

「我看你比一般的掌柜强得多了。」程宗扬笑着拍了拍祁远的肩膀,「该干 活了。去!把粮铺的售价降到三百铜铢。」

祁远回过神来:「三百铜铢!好嘛,筠州那些粮老板活吃我的心都有。」

「你要送上门让他们吃。」程宗扬笑道:「从现在开始,收购价四百铜铢。 无限量收购。」

一边贱价卖,一边高价收,祁远对这位头儿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痛快地答 应下来。

山间的葡萄藤依然青翠,但残破的村寨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生气,只有当日荆 溪人凄然的号哭仿佛还在群山间回荡。

村中广场的图腾柱上,被屠杀的村民首级已经全部取走,取而代之的是凶手 们几乎面目全非的头颅。除了那些乡兵以外,王闻龙的头颅被挂在最高处,一根 麻绳从他两眼之间穿过,悬挂在柱顶,绳上的血迹早已变得乌黑。

程宗扬并没有觉得这些荆溪女子的报复手段过于残忍。易地而处,自己碎剐 这个狗崽子也不在话下。

这一刻,所有幸存的荆溪女子在相雅的带领下,聚集在广场中。她们抛弃钟 爱的白衣,换上武士的皮甲。失去丈夫、兄弟和父亲,她们不得不亲手拿起弓箭 和长矛,成为族中最后的勇士,守卫自己的家园。

「尊敬的程商人,是你实现自己的诺言,使我们能把仇人的头颅悬挂在神柱 上,让我们死去的族人灵魂得以安息。」相雅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族人 崇拜的神明、全心信赖的庇护者和永远的主人。」

程宗扬摆手道:「别误会,我只是个商人,不是神,更不是你们的主人。」

相雅屈下右膝,单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口,深深俯下身去。在她身后,所有 幸存的荆溪女子都用同样的动作,向这个异乡的商人表达自己最深切的敬意。

「在我们荆溪,如果一个男人被敌人杀死,谁杀死他的仇人,就可以获得他 生前的财产。」相雅道:「你不但替我们报仇,还救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当你 把仇人交给我们的那一刻起,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属于你。」

程宗扬嘴巴张成圆形,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又背了这么多包袱!难 道以后我得把她们都养起来吗?

程宗扬很想回绝,但接触到相雅希冀的目光,还有申婉盈充满崇拜的眼神, 只好把拒绝的话都咽回去。反正只有不到一百个人,都是女人,吃的不多,自己 真要养的话,还能养得起吧……

「包在我身上!」程宗扬拍着胸口道:「我让人给你们采购一些物品,先过 了这个冬天!」 ----------                 第五章

接下来几天,食盐、粮食、种子、布匹、铁器……源源不绝地运抵荆溪的村 寨。

其他物品数量不大,粮食却有十万石之多。荆溪人驯养的猛玛派上大用场, 那些巨大的生物毫不费力就能背起数吨重的货物,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程宗扬为 之头痛的乱石滩,那些巨兽走来轻松无比。

后来程宗扬才知道,这些被荆溪人称为长毛象的猛玛巨兽,已经与荆溪人共 同生活无数世代。猛玛喜寒畏热,平常都生活在高寒区域,听到号角才从山上下 来。

若非如此,失去戒心的村民也不可能毫无反抗地被乡兵屠杀。

易彪对这些猛玛大为倾倒,他曾经提醒家主,如果把这些猛玛带到江州,立 刻就是一支无敌的奇兵。但程宗扬否决这个主意,这些荆溪女子刚刚失去丈夫和 父兄,他不想再让她们背井离乡。

江州和谈的消息在正月底达到最高峰,如果仅仅是粮价波动,筠州粮商还能 拿着粮食硬撑下去,但令他们雪上加霜的是,借着王团练一案,筠州官府查出不 少商家向常平仓售粮时以次充好、牟取暴利的暗盘交易。滕大尹铁面无私,断然 向各商家开出巨额罚单——程宗扬心里明白,滕大尹还背着挪用军费的亏空,不 拿这些奸商开刀,拿谁开刀?

这一记重拳打在粮商的命根上。前期粮价飞涨,各家都下了重注,大量囤积 粮食。日昌行的周铭业更是把全副身家都换成粮食,准备大赚一笔。眼下粮价暴 跌,各家粮商手中现钱所剩无几,连罚单的一半也未必能交上。众人有心拖延, 各色说情人等如流水般出入州衙,只求能宽限几日。但滕大尹是朝廷高官外放, 根本不给这些土财主面子,一道命令下来,几名大粮商被官府抓走,狠狠打了顿 板子,丢进牢中。

这下除了本钱雄厚的宏升粮行还在咬牙硬撑,其他粮商和囤粮大户纷纷加入 抛售的行列,套取现金,粮价一度跌至每石三百铜铢以下。日昌行用每石一千铜 铢订购的三万石粮食,还没有出库就按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卖回给程记粮铺,周 铭业从程宗扬身上赚的数千金铢,一下子赔得干干净净。

程记粮铺已经告凿的库存在祁远的操纵下飞速上涨,程宗扬估计,包括筠州 在内,周围十几个州县可供交易的粮食已经有一半落到自己手中。

于是在荆溪县衙的存粮全部挪至荆溪村寨的当天,程宗扬接到和谈破裂的消 息。

「刚才谈判,夏老狗亲自出面,要我赶走星月湖余孽,宋国愿意赔偿江州所 有损失,数额不低于两万金铢。六哥也没跟他客气,当场掀了桌子。」萧遥逸在 水镜中笑嘻嘻地道:「上四军剩下两支,贾师宪吃了虎胆也不敢调动,现在调来 几支厢军,差不多有一、两万人。估计夏夜眼的粮草也接济上了。」

「贾师宪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嘛!」程宗扬啧啧道:「又从后方调来粮食, 难道想把宋国的常平仓都折腾干净?他不怕宋国破产?」

「宋国破不破产我不知道,」萧遥逸抱怨道:「我可是精穷了!程哥,你那 边再不快点,这仗打完,我得沿街要饭去。」

程宗扬笑道:「找你老爹要嘛。」

萧遥逸一脸大便的表情。「我老爹说了,要钱好说,我什么时候娶媳妇就什 么时候给。」

「你还需要为娶媳妇发愁?我看你就算去要饭,也有大把愿意倒贴的。」

萧遥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喃喃道:「我想娶紫姑娘……」

程宗扬喝道:「死狐狸!你再说一遍!」

萧遥逸拍着手哈哈大笑。「一试就试出来了!程哥对我们紫姑娘的这分心意 天地可表,小弟我就放心了!」

被小狐狸诈了一道,程宗扬只好摸了摸鼻子。「喂,死丫头这些天没弄出什 么事吧?」

「事是没有,紫姑娘天天在客栈待着,」萧遥逸情不自禁地摸摸颈后,「可 我这几天总觉得脖子后面发凉,心惊肉跳的……」

「她没有去找殇侯?」

「没有。只不过殇侯府里有个跑腿的老头,经常往客栈去。有时候还能看到 客栈冒出奇怪的光线。五哥和七哥嘀咕过,说那架式好象在搞什么巫术……」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要论玩毒,死老头是当无之愧的大行家,但他一个毒 宗出身的专业人士,偏偏对巫术、星象这些巫宗的传承,充满非同一般又不切实 际的狂热兴趣。

一个热情的外行能搞什么东西,自己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倒是死丫头似乎 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特别的天分,只希望她能看着死老头,别一个不小心, 真搞出生化危机里的丧尸,把江州弄成一座死城。

水镜消散,林清浦收起铜盆,向程宗扬告辞。程宗扬每日都要透过他与晴州 的云秀峰和建康的云苍峰联络,盘点各地粮价。一日数次施法,林清浦的法力消 耗极大,每天都需要静养多时。

程宗扬最担心晴州的粮商向宋国大举输粮,对粮价造成冲击。虽然自己抢先 拿到一百万石的订单,但另外一百万石的订单引起晴州粮商的警觉,一直没有交 割。

尽管有运输成本的限制,晴州运来的粮食对几千里外的筠州暂时不会有太大 影响,可如果晴州粮商敞开向宋国低价倾销,云氏高价囤积的粮食都要砸在手里。

光影西斜,一道苗条的身影从肩头横过。程宗扬扭过头,神像间浮现出一丝 尴尬。「是你?」

相雅单膝跪地,俯身向他行了一礼。这种郑重其事的礼仪程宗扬已经纠正过 很多次,但每个荆溪人都坚持如此,程宗扬只好顺其自然。

与此同时,荆溪人坚持为他提供每天十二个时辰的贴身护卫,包括更衣和侍 寝。荆溪人这分好意,以程宗扬的道德观念本来有点不大好接受。但这些荆溪女 子做的不仅仅是报恩,还有十分现实的需求。

乡兵的屠杀使荆溪人失去所有男丁,若想延续自己的种族,只能挑选族外的 男子。身为荆溪人的恩人和庇护者,程宗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比起花苗女子的热情和大胆,荆溪女子要含蓄很多。第一批侍寝者都是遭受 过乡兵淫辱的女子。理由也十分充分:她们被外面的恶魔玷污,只有部族的主人 才能洗去她们身上的罪恶与污秽。

荆溪女子的容貌本来就高于一般水准,经过屠杀,老弱都被除去,剩下的都 是妙龄少女和年轻少妇。尤其是第一批侍寝者更是族中出众的美人儿,要不然也 不会被乡兵先挑出来淫辱。

程宗扬一开始还有点半推半就,后来干脆来者不拒。他算是理解岳鸟人为什 么那么无耻了——不是岳鸟人品德不佳,作风下流,实在是因为男人本来就是禁 不起诱惑的生物。当然,干完之后拔屌不认账这种鸟事,自己做不出来。

抱着相雅白皙的胴体,程宗扬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他不怀疑相雅的贞洁和 起码的两性道德,但为了种族的延续,她们可以把一切都抛到一边。毕竟生存与 繁衍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假如生命的存在有其意义,这也是唯一的意义。

相雅白嫩的大腿放在他的腰间,以一种亲密的姿势坐在他怀中。她轻柔地挺 动身体,光滑的雪臀不停起落,用柔腻的蜜穴套弄主人的阳具。

这些天来,荆溪女子娇小的身体、白皙的肌肤,还有温柔而体贴的动作都带 给程宗扬很多乐趣。但程宗扬没有因此把她们当成自己的禁脔,即使肌肤相亲, 那种感觉更近似于朋友之间的交流。

只有相雅是个例外。首先,大家以前就算朋友,其次他对麻黩和相雅还钱的 行为很有几分敬意。相雅没得选择而选择自己,但自己怎么也不愿见到相雅为了 繁衍后代,不得不与其他陌生男人结合。程宗扬觉得这不算是占有欲,更多的是 一种保护欲。

程宗扬站起身,把相雅抱到旁边的长凳上。荆溪人连床都没有,平常都直接 睡在地板上,这些椅子还是程宗扬从山外买来的。秦奸臣很体贴地给他买了一张 春凳——当然,死奸臣自己也有。身为风度翩翩的老男人,秦桧在荆溪受到的欢 迎仅次于自己。

相雅如水一般的肉体将荆溪女子的温柔诠释得淋漓尽致,她白滑的胴体在凳 上摇晃着,双乳来回抖动,玉体柔软得犹如春水。很难想象这样柔弱的女子,竟 然能驭使远古遗存的巨兽。

随着阳具的进出,相雅的双颊渐渐浮现出一抹红晕,连她眉宇间那一丝抹不 去的哀伤也似乎淡了许多。

当主人开始射精,相雅紧紧搂住他的腰身,一边张开双腿,让主人射得更深 一些。

程宗扬抬起手指在她的眉心轻轻揉着,将她眉宇间那一抹哀痛揉开,一边安 慰道:「不要再伤心了。」

相雅点了点头。主人已经为自己的部族报仇,又做出庇护的承诺,还有什么 好担心的?

程宗扬露出一脸坏笑。「雅儿,我们再来一次。」

「不,」相雅推辞道:「族里的姐妹还等着与主人欢好。」

「喂,我是人,不是播种工具。」程宗扬抱住相雅的腰,把她翻过来,「我 们换个姿势,欢乐一点!」

相雅跪在椅子上,她张开双腿,臀部被拉得向后挺起;还淌着精液的蜜穴被 阳具贯入,身子不禁一颤,失声道:「主人……」

「感觉是不是不一样?」程宗扬一边轻噬着她的耳垂,一边坏笑着道:「你 现在是荆溪的女族长,我要你这个女族长用嫩穴套着主人的大肉棒,一边拼命摇 屁股,一边被干得叫出声来,让你的族人都知道她们的族长也被干了。」

程宗扬把相雅白滑的肉体压在椅中,阳具以极快的频率抽送着,用力脔弄她 成熟的蜜穴。相雅哪里受过房中术的技巧?随着阳具的进出,她的矜持一点一点 剥落下来。她的双手按着椅子的扶手,又白又嫩的屁股像雪球一样被干得不住变 形,灌满精液的蜜穴又湿又滑,性器像旋开的鲜花一样被粗大的阳具捣弄着,两 团雪乳被主人握在手中,乳头硬硬挑起。

极度的快感中,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是不是比麻黩还厉害?」

「是呀!」相雅下意识地回答,接着身体一僵。

程宗扬肚里暗叹,为了打破相雅的心结,自己只好不要脸一把。他揉了揉脸, 继续厚颜无耻地说道:「麻黩干你的时候有我这么粗吗?有我这么硬吗?有我干 得你这么舒服吗?」

「主人……」

程宗扬用力一挺下腹,阳具直挺挺干进蜜穴尽头,顶住她的花心。

相雅浑身一抖,无力地摇了摇头。

「所以啊,」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现在生活有我庇护,性生活品质也比 以前更高,麻黩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相雅终于抬起头,一边流着泪水,一边笑了起来:「程商人,你是个好心肠 的大坏蛋。」

「你放心,我会让你的部族延续下去。」程宗扬抬起身,拿出匕首在腕上轻 轻一划,让鲜血溅在相雅雪白的玉体。「以此为誓,有我在,你们的部族绝不会 消亡。」

荆溪人以血为誓,程宗扬入乡随俗的举动使相雅彻底明白他的心意。她顺从 地伏下身,让主人进得更深入一些,一边充满信任地说道:「我相信你,尊敬的 主人。」

「身体放松一点,」程宗扬神气地说道:「主人会让你尝到从未有过的美妙 滋味!」

相雅听话地放松身体,接着感到体内传来一阵异样的吸力,整个蜜穴仿佛束 在怒胀的阳具上,每一个细小的裙皱都被激烈地摩擦着。两个呼吸的时间,柏雅 便在程宗扬的身下颤抖着泄了身子。

一直到阳具拔出,相雅的高潮还没有停止。程宗扬索性把她拥在怀中,一手 放在她股间,抚慰她抽动的性器,一手遍体摩弄。

相雅颤抖着说道:「主人,你还没有射精……」

「等一下再说,」程宗扬坏笑道:「反正已经在你身上快活过了。」

相雅羞红了脸,轻声道:「雅儿帮主人擦洗身体。」

「不用。」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一个身影四肢着地爬进来。相雅露出厌恶的眼神,看着 那位王团练的夫人急切地张开口,将主人的阳具含在口中,带着讨好的笑容仔细 敌甜起来。

过往的团练夫人如今拔去簪钗,换上猛玛长毛编织的粗糖长衣,鼻孔中间被 穿上一根草绳,就像一只被豢养的雌兽。

程宗扬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把腿放在媚猪的肩上,对相雅道:「你们还不准 备杀掉她吗?」

「我们杀掉王团练的儿子,但不会杀死她,因为那些乡兵没有屠杀我们荆溪 的女人,」相雅道:「我们同样不杀死王团练的女人。」

程宗扬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派人打听过,这些年她造的孽,死十次 都不够。」

柏雅道:「那些凶手留下我们的性命是准备把我们卖作奴隶和妓女,我们留 下她的性命也没打算让她轻松度日。她现在是我们荆溪人的象奴和娼妓。」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那太便宜她了。」荆溪一个男人都没有,媚猪这个娼 妓只是虚有其名。

相雅露出一丝笑意。「她被主人手下的兽蛮仆从用过。」

程宗扬一下子坐直身体:「怎么可能?」

自己手下那三名兽蛮人完全是野兽级别的,武二郎已经够牲口了,它们比武 二郎还牲口,一般的人类女性和它们大型号的器具完全不配套。

「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程宗扬惊讶地说道:「媚猪,你够厉害啊!」

媚猪吐出阳具,小声道:「贱奴以为会被她们杀死,就跟她们说,贱奴可以 让那些大爷爽快……」

相雅道:「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后来她当着我们的面,主动和那位青面兽 做了一次,我们才相信。」

「你们都看过?」

「是的。她怕我们不放心,主动和三名兽蛮奴仆做了三次。我们都很好奇, 就轮流去看过。」

「把裤子脱下来。」

媚猪讨好地褪下裤子,当着主人的面把白花花的屁股扒开,露出被兽蛮人搞 过的性器。和以前见过的相比,媚猪的性器除了略显肥大一些,并没有太多异样。

程宗扬怀疑地说道:「真能插进去?竟然没被搞死?」

媚猪摇着屁股道:「青面兽大爷的肉棒最结实,干的时候像铁柱子一样。豹 子头大爷最粗,贱奴下面都快裂开了。金兀术……」

程宗扬不得不佩服她的适应能力。适者生存,这个女人显然比王团练更容易 接受命运。他叹了口气,「媚猪,你的命保住了。」

媚猪露出媚致的笑容。「多谢主人。主人要不要看贱奴被干的样子?金兀术 大爷的肉棒最长,又不心痛贱奴,每次都干得贱奴又哭又叫……」

媚猪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荆溪村寨中生活,程宗扬并不关心,他关心的 是自己要当官了。

滕甫的举荐已经得到朝廷的正式回应,财政捉襟见时的宋国朝廷很希望能多 涌现几个像程记粮铺少东家这样有良知、有担当的商人,急朝廷之所急。因此正 七品员外郎的举荐虽然有些过分,但看在千金买马骨的影响上,更看在滕甫的面 子上,宋主还是准了滕甫的札子。终究是个客卿的虚职,比起贾太师筹划中公然 卖爵的荒唐举动,已经很顾及朝廷的体面了。

程宗扬对于在宋国当官没什么兴趣,但被荐举得官,本人要到吏部去报个名, 验明正身,运气好还能拿份棒禄,从今往后就是有身份的人。自己正好借此机会 顺理成章地离开筠州,赶赴临安。

和祁远猜的一样,官府用霹雳手段处置盘踞筠州多年的团练王天德,州中官 吏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惹火烧身。孙益轩无惊无险,照样在城中当他那个不起 眼的布商。

解除后顾之忧,程宗扬开始着手准备行程。首先出发的是易彪,他昨日已经 启程返回江州,负责与吴战威一道构建自己直属营的班底,同时与筠州车马行的 弟兄一起把那些暂时用不出去的银铢分批运往江州。

祁远留在筠州坐镇,继续做他的粮食生意。这雨个月下来,他与筠州的粮商 算是仇深似海,身边不能没有人照应,于是吴三桂也留下,一方面协助祁远,保 护他的安全,一方面继续追查慈音师太的线索。

秦桧肯定要随行的,自己身边的人才虽然不少,但论起当官的天分,死奸臣 以外不作第二人想。林清浦也是不可或缺,自己还指望他与各地联络。除了他们 两个,敖润和冯源也提出想去临安一趟。雪隼团在临安有个分舵,他们想去与团 里弟兄接头,打听团长薛延山的下落。

出行的车马自然用的是筠州车马行,由俞子元领头,带了三名星月湖的老弟 兄。这三人都在战场上负过伤,无法再上阵杀敌,但身手都在,算是鹏翼社的骨 干。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这群哥们认定跟着程宗扬 有羊吃,一声令下跑得比谁都快,程宗扬索性把他们也一并带上。

行李减了又减,还是用了四辆马车。秦桧、林清浦、敖润、冯源和自己分乘 三辆,中间一辆则装满金铢。金兀术等人跑得比马快、吃得比马多,要不是太骇 人听闻,程宗扬有心让这三个大牲口拉车,估计加头羊就搞定了。

临行前,程宗扬向滕甫辞行。滕甫避而不见,只让人传出话来,要他多行善 事,多读经义,不枉费他这番为朝廷举贤的心意。至于他送的礼金,滕甫分文不 取地退程宗扬心里五味杂陈,苦笑之余,只好送了一件拉链皮包,可以很方便地 放下笔墨纸砚和一些卷宗,算是一点心意。

昭南人的木筏破开浮凌江水,一条接一条的融入月色。申婉盈靠在树后,静 静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在程宗扬的颈侧啄了一口。

一直保持矜持的程宗扬笑了起来,张臂将申婉盈在怀中,吻住她的小嘴。身 为卓贱人白送的赠品,起初程宗扬没有把这个昭南女子当成回事。但这几次的相 处,程宗扬渐渐发现她可爱的一面。

申婉盈对自己的尊敬和信任甚至超过了对她的师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的任何决定,即使在欢好中,她也像一个听话的女学生,认认真真完成自己教给 她的每一个动作。

出于尊敬,她从来没有主动流露过任何亲昵的举动,对自己总是发自内心的 恭敬和顺从。甚至自己故意挑逗她高潮时,她的反应也显得中规中矩。然而正是 如此,让程宗扬对她多了一分怜惜。

唇舌分开,申婉盈粉颊微微发烫,她退后一步,屈膝跪下,轻声道:「多谢 掌教教诲,弟子告辞,请掌教保重。」

「路上小心,过些日子我去沐羽城看你。」

「弟子在沐羽城恭候掌教玉趾降临。」

第六章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里的钱塘便是临安了。」

秦桧道:「临安城东依钱塘江,西面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昔日纵横天 下的蛇仙白素贞与太乙真宗的大长老许仙决战于断桥,十方丛林的金山寺大师法 海出面调停。白素贞与其妹小青被大师风采所感,皈依金山寺门下,引出无数佳 话……公子可是着凉了?」

程宗扬咳嗽着说道:「白素贞和青蛇皈依金山寺?接下来是不是该水漫金山 了?妈的!法海老和尚还真行啊!」

秦桧露出暧昧的笑容:「世人尽道法海大师佛法无边,有此想者,唯公子与 会之耳……」

「奸臣兄,你也觉得法海和白素贞有一腿?」

秦桧神情怡然地反问道:「莫须有?」

程宗扬挑起拇指:「奸臣兄,你行,有种你在风波亭再说一遍。」

「拾人牙慧耳。」秦桧道:「我这句『莫须有』,怎及得上贾太师一言的血 雨腥风?」

「秦兄太谦了,我怎么觉得贾太师是跟你学的?」

秦桧笑道:「贾太师竟然也想出卖爵的主意,可见宋国是真穷了。」

整座临安城依据钱塘江和西湖的地势,形成一个北宽南窄的长方形。南面紧 邻钱塘江的是宫城,北面是民居。钱塘江在临安城东,钱塘门却在城西,面向西 湖。

车马沿着湖岸行来,一路看到的是凤林寺、大佛寺、昭庆寺……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听说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宗门,怎么一路这么多寺 庙,没看到一座道观?」

「道观大都在临安城内,」秦桧如数家珍地说道:「有景灵宫、万寿观、太 一宫、鹤林宫、龙翔宫、上清宫、宗阳宫、冲天观……大小十余处,其中宗阳宫 属阳钧宗,万寿观属长青宗,龙翔宫属干贞道,景灵宫是宋主祭祖的家观,由神 霄宗主持,其余太一、鹤林、冲天、上清诸观都属于太乙真宗。」

这么多的道观、寺庙,看来十方丛林和道家宗门争得很厉害啊!程宗扬忽然 想起在晴州遇到那两个临安文士,其中一个姓廖的还特意邀请自己到临安找他。

「悦生堂在什么地方?」

饶是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一下子也被问住了。倒是秦桧笑道:「悦生堂 是临安有名的藏书楼,刊印的书籍更是号称六朝最精。这等书蠢才知晓的所在, 操兄多半未曾听过。」

俞子元半是自嘲地笑道:「这可让你说中了。书上那些字,它认得我,我不 认得它。」

说笑间,秦桧抬手一指:「前面便是钱塘门了。」

由钱塘门进城,首先看到的就是街上往来不绝的行人,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 小贩也穿绸衣、着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宋国百姓虽富,国势却积贫积弱, 对宋国百姓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

俞子元忽然在车外低声道:「公子,风波亭到了。」

程宗扬一怔。他听说岳鹏举在风波亭遇刺,一直以为是在城外,没想到会在 城内,而且离钱塘门不远。难怪杜元胜为了给岳鹏举守衣冠冢,在城门边卖了十 五年的鱼。

对于岳鸟人的空坟,自己打个呵欠就过去了,但另外一座坟,自己却不能不 拜。

稳程宗扬跳下车朝风波亭看了一眼,便朝亭后走去。风波亭虽然位于城内, 但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祸事的缘故,虽然紧邻着熙熙攘 攘的大街,亭子周围却杂草丛生,倍觉荒凉。

亭后立着两座没有立碑的坟。与风波亭的遍地枯草不同,这两座坟干干净净, 周边的杂草都被仔细地拔除过。

程宗扬没有理会正对着亭子的那座大坟,假如死丫头在,自己还有兴趣给岳 鸟人的坟施点水肥;但这会儿身边的是俞子元,自己真要朝岳鸟人坟上撒尿,恐 怕他第一个跟自己拼命。

俞子元虽然有些奇怪程宗扬为什么不拜岳帅的坟,但看到他走近旁边那一座 墓,神情也郑重起来。

程宗扬点了三炷香插在坟前,然后认认真真地叩了三个头:「谢三哥,我来 看你了。」

「小紫很好,我们都挺好。她现在在江州,和孟老大他们在一起……」

「他们几个都入了股,星月湖大营也有一份……咱们盘江程氏公司刚赚了一 点钱,我还没有来得及花……」

「我们在晴州拔了黑魔海一个窝点,先给你报了一点仇……星月湖大营重新 集合了,孟老大、侯二哥、斯四哥、卢五哥、崔六哥、王七哥,还有小狐狸他们 都在……」

「我们在江州和宋军打得不可开交,一场都没输过……」

「还有,我把你的刀给了谢幼度,艺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越说越久,鼻中的酸意也越来越浓。如果谢艺能活到现在,以他的身 份,很有可能替代谢幼度掌控北府兵。即使没有北府兵,以他的修为和军事素养, 这场江州之战也会是另一番面貌。

俞子元是一营旧部,与谢艺感情极深。他默默摆好祭品,然后向前任长官的 坟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着几名赶车的军士也过来一一行礼。

秦桧与谢艺有过一面之缘,躬腰作了个长揖,曼声吟道:「云山苍苍,江水 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林清浦也在南荒与谢艺见过面,对这个温和的男子很有好感,和秦桧一道揖 了一礼。当然林清浦不知道谢艺曾暗中取走他保管的灵飞镜。

敖润和冯源听说八骏之一的龙骥就埋在这里,一是敬谢艺的身份,二是自己 跟了程头儿,也算是星月湖的人,干脆和赶车的星月湖弟兄!道磕了个头。

程宗扬揉了揉眼睛,对俞子元道:「这坟好象重新添过土?」

「去年十月,斯中校在晴州得了山岳金尊,把它葬在谢中校的坟里。」俞子 元道:「那天卢中校也来了,我头一次见他们两个哭得那么伤心。」

谢艺临终前仍对山岳正赛念念不忘,现在斯明信和卢景拿到山岳金尊,也算 了却他的一桩心愿。程宗扬抓了一把泥土,添在谢艺坟上慢慢抹平。

「艺哥,我在临安还要待一段时间,改日再来看你。」

俞子元想说什么,最后没有开口,敖润却是耐不住性子,小声道:「程头儿, 那个大坟听说是岳帅的?」

程宗扬收起眼泪,面无表情地说道:「空的。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 见尸,朝空坟磕头有什么意思?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在哪儿快活呢。」

俞子元苦笑起来。为了岳帅的生死,八位长官分成两派,看来这位新加入的 程少校是不相信岳帅已死的那一派。

离开风波亭,众人都失去交谈的兴趣。俞子元已经安排好住处,一行车马在 城中东绕西拐,赶往住处。

「落脚处在保和坊,宅子不大,但位置很好。斯中校和卢中校做生意时挣钱 买的,与岳帅没有任何瓜葛。」俞子元道:「保和坊东面有两条河,俗称大河、 小河。西面就是明庆寺,往南一直通向宫城的朝天门。」

秦桧笑着插口:「沿着小河的大路便是临安最繁华的御街,两侧不仅商贾云 集,而且有各色瓦子。里面的勾栏成百上千,角抵、相扑、吞刀、吐火、走绳、 幻术、侏儒、优伶……歌舞百戏,应有尽有。」

程宗扬知道死奸臣在宽自己的心,勉强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忽然「咦」了 一声,从马车里伸出头,紧紧盯着刚才路过的一辆马车。

假如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车上的女子竟然是李师师!自己在筠州停留的时间 并不长,紧接着来了临安,没想到李师师竟然会从江州返回。途中程宗扬一直与 江州保持联络,对宋军的调动差不多了如指掌,没有听到虎翼军从江州撤军的消 息。这个随军医官为什么会突然返回临安?难道是……

「跟着前面的马车!」

俞子元不言声地调整方向,驾车尾随。另外几辆车则按预定的路线赶往保和 坊。

秦桧朝那辆马车看了几眼:「是从车行雇佣的马车,看上面的灰尘应该跑了 不远的路,人困马乏,大概有什么急事!公子,有什么异样吗?」

程宗扬说了李师师的身份,然后冷着脸道:「我怀疑临安有光明观堂的人, 她在江州看到殇侯的尸毒,专程回来找解药的。」

秦桧神情微动,他毕竟是殇侯手下出来的,听说有人要对付旧主,立刻动了 杀心。

街上的青石板印着半尺深的车辙,所有同向的车辆都沿着车辙行驶,前面的 马车行色匆忙,似乎没有留意后面有车辆跟踪。

马车接连越过小河上的众安桥和大河上的盐桥,然后向北急行,一路马不停 蹄,半个时辰后来到钦教坊,最后在一间镖局前停下。

关接着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容颜如玉,白衣胜雪,正是李师师。门前的镖 师似乎对她十分熟稔,都起身叉手施礼。李师师只略微点头,便匆匆进了镖局。

程宗扬看着镖局门上「威远」的匾额。难道光明观堂在临安的据点是这间镖 局?

「威远镖局,总镖头李寅臣,下面有六位镖头,四十多名趟子手,在临安十 几家镖局中排名中等。」秦桧拿着搜罗来的情报道:「李总镖头的功夫不怎么样, 但擅长拉关系,镖局的生意还不坏。不过听说年前失了趟镖,还伤了几个人,到 现在也没摆平。」

「光明观堂的弟子跑到镖局去做什么?难道威远镖局和光明观堂暗地里有什 么往来?」

「有。不过不是暗地里,而是明的。」秦桧道:「李总镖头膝下只有一女, 芳名李师师,四年前拜入光明观堂门下,做了外堂弟子。」

「干!那头原来是回家?」

「据说李总镖头夫人身体不适,师师小姐专门告假,从军中返回。」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疑神疑鬼,以为光明观堂终于按擦不住,跳 出来要对付江州,没想到她是为了家里的私事。

程宗扬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暂且先不管她。对了,明天要去吏部报到,会 之,你说我籍贯写哪儿好?」

秦桧道:「公子的原籍是哪里?」

程宗扬嘿嘿一笑,「盘江程氏,当然是盘江了。」

「那就盘江吧,」秦桧点头道:「反正宋国吏部的官员也没那个本事去盘江 查。」

敖润和玛源去了雪隼团的分号,与团里的弟兄见面。林清浦行途颠簸,在房 中静养。那三名兽蛮人一路吓坏不少小孩,程宗扬只好在途中买了辆大车,把金 兀术和豹子头塞在里面,留下多少有点人样的青面兽在旁跟着。

程宗扬唤上秦桧、俞子元和青面兽:「走!去武穆王府瞧瞧!金兀术、豹子 头!把那几口箱子看好,碰掉一点漆皮,扣羊!」

金兀术不服气地哼哼两声,总算没有张口反驳。

三名兽蛮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金兀术能和武二郎斗上几百回合。虽然武二 没使出九阳神功,但金兀术的实力可见一斑。豹子头和青面兽的实力与敖润相差 无几,留两个看管自己带来的那笔金铢足以放心。

临安士民殷富,程宗扬脱下平常穿的大氅,披了一条很值几个钱的狐裘,里 面穿着绛紫色的绸袍,腰里挂着香囊、玉佩,一副钱多得直往下掉的公子哥儿派 头。

秦桧和俞子元都是文士打扮,一看就是凑趣的帮闲清客。只有青面兽不但比 他们高出快两个头,还戴了一顶巨大的斗笠,走起路来像一片浓黑的乌云,把下 面的人遮得一个个暗无天日。

假如说程宗扬的派头只是有钱,带着一个兽蛮人保镖就不是一般的有钱。临 安的富人想买个兽蛮人不算难,但能买到驯化的兽蛮人可不容易。

武穆王府在纪家桥东,与风波亭只有两、三里的路程。武穆王府几乎占了一 整个坊区,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单这分规模就能吓死人。据说宋主曾几次有意拆掉 武穆王府,改成居民区或者道观,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官家尚且如此,因此临安 地价再昂贵,也没有人敢打那块地的主意。

程宗扬等人扮成逛街的闲人踱过去,只见王府的正门、角门都贴着封条,不 知道多少时日没有开启过,年深日久,封条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程宗扬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这座王府。虽然府邸被封,但隔着围墙仍能看到 府内亭台楼阁的飞檐斗角,鳞次栉比,气势峥嵘。由于年久失修,不少房檐都缺 了瓦,屋顶长出半人高的杂草,还落了不少鸟粪,使往日的富贵气象平添几分破 败和荒凉。

程宗扬绕着武穆王府转了一圈,认清里面建筑的方位,打算哪天夜里有心情 了,过来探访一趟,也许会找到那个鸟人留下的线索——程宗扬不相信岳鸟人牛 逼哄哄地穿一趟,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来临安除了当官发财,第一件事是做生意。云秀峰比他早了半个月到达临安, 只是没想到程宗扬到得如此之快,临时离开去处理一笔精铁生意,双方约定事毕 之后在城中见面。此外还有与星月湖那个不知名的卧底接头。俞子元在临安待过 多年,对临安熟门熟路,程宗扬一提便领着众人前往明庆寺。

同样是繁华的大城,与晴州和建康相比,临安多了几分市民的悠闲,路人的 行色不像晴州那样匆忙,比建康又多了几分富贵气。道路两旁的商肆有不少都是 笔店、纸铺、书肆和琴行,颇有文人气息。

明庆寺又是另一番热闹场面。寺庙在武穆王府西北角门附近,相距不过数百 步。庙中香火极旺,门前一串摊位,卖的都是供香素果。

秦桧蹲在一处摊位前,与卖香的老头讨价还价半晌才买了几盒香,然后笑着 递给家主:「这家的香还不错——后面有人跟踪。」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接过香。自己只顾着看周围的景物,根本没有留意身后多 了尾巴。「什么时候跟上咱们的?」

「从武穆王府过来就跟着。」秦桧道:「可能咱们看得久了,被旁边的暗梢 盯上。」

程宗扬有些好奇。岳鸟人死了十多年,竟然还有人在武穆王府附近盯梢?他 装作无意地朝后扫了一眼:「哪一个?」

「好一条汉子!」秦桧先赞了一声,然后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铜镜。

领头果然是条好汉!一眼看去,程宗扬心里就蹦出这句话。那人身高八尺, 颔下留着三绺长须,肩宽背直,相貌堂堂。头上戴着一顶青纱头巾,身着单绿团 花战袍,腰系双搭尾龟背银带,脚下一双磕爪头朝样宦靴,虽然是跟踪,但他每 一步踏下,脚底都像生了根一样,稳如泰山,自有一番光明裔落的气度。

「可惜可惜!」程宗扬道:「让这样一条好汉干盯梢的活,实在是浪费。奸 臣兄,就和让你去卖粮食一样,大材小用啊。」

秦桧笑道:「家主错爱,属下惭愧。」

程宗扬笑道:「本来我想把这个官让给你当的,不愿意就算了。喂,瞧那家 伙的举止气度有点像军人。老操,你和宋军打过交道,认得这家伙吗?」

俞子元轻声道:「是皇城司的人。」

被俞子元提醒,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人的腰牌。皇城司……程宗扬有些尴尬地 想起来,临行时孟老大专门告诫过自己戒备皇城司。结果自己运气这么好,刚进 临安就被他们盯上。事已至此,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埋怨自己太不小心。 好在他们只是注意到自己在武穆王府周围流连,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挽回 的机会。

程宗扬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指着那老头的香铺道:「这家的香不错!本公 子全要了!老兽,背上!」

青面兽一弯腰把地摊几百封香一把擅起来,背在肩后。秦桧拿出钱袋,丢了 几十枚银铢。

买了这么大一堆香,程宗扬逢佛就拜,从进门处的四大金刚、弥勒佛、韦陀 像、观音堂……一直拜到大雄宝殿。

明庆寺是大庙,庙里的知客僧眼力比起宰相的门房也不差多少,一看这位公 子爷的架式就是个欠宰的土财主,当即有僧人过来,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位施 主请了。檀越大驾光临,敝寺蓬壁生辉……」

程宗扬扭头撇着一口土腔道:「他说的啥?」

秦桧咳了一声:「他说公子爷来庙里上香,庙里这个……很有光彩。」

程宗扬指着那知客僧道:「你这和尚就是不好好说话。」

那知客僧胀红了脸,还没开口就被另一名僧人拉开。那僧人三十来岁,一口 道地的土腔:「还是公子爷有见识!一个和尚掉啥文?你说是吧?」

程宗扬挺着肚子道:「说得好!有赏!」

看到旁边的伴当随手拿出几枚银铢打赏,周围的僧人眼睛立刻红了。

「公子爷来庙里是求财还是问前程?我师傅是得道的高僧!御赐袈裟!前知 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我师兄是相面大师!称骨论命,半字不错!」

另一名僧人挤过来:「瞧瞧!瞧瞧!公子爷天庭饱满,地宽方圆!这面相还 用看!求财有财,求官有官!哎呀,只是公子爷额角这伤疤坏了面相,不过不用 怕!贫僧有破解之法,保公子三世平安!」

看到这群比市侩还市侩的和尚,程宗扬突然想起慈音。瞧那贼尼的路数,不 会就是明庆寺出来的吧?这样市侩的寺庙也算少见,不过往好处说,这庙和十方 丛林大概没什么关系。自己不想再惹出一群与岳鸟人有仇的和尚、尼姑出来喊打 喊杀。

一群和尚吵了半晌,盯梢的汉子好耐性,远远站着一言不发。程宗扬瞟了他 一眼,然后一指刚才拿了赏钱的僧人:「就你了!」

「公子爷有眼光!」那知客僧先赞了一声,然后笑道:「小僧明心,取的是 明心见佛的意思。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这边请!让小僧给公子说道说道——我们 明庆寺是临安第一名刹,寺中有五殿七楼九处名园,设施一流……」

秦桧笑道:「不知寺中有哪位大师在此驻锡?」

明心的神情略显尴尬,显然被死奸臣问到痛处。

程宗扬一摆手,大咧咧道:「要啥大师?这些楼还不够你看的!楼高殿大, 来的人多就是好庙!大师就是馒头上那点肉馅,有他没他都这一口!」

「透彻!」明心挑着拇指,「公子这慧根有小僧胳膊这么粗——」

那汉子还在后面跟着,程宗扬一边迈步,一边想着怎么把他甩掉,一边随口 与明心敷衍。

明心道:「不知公子来庙里是为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当官发财嘛。」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位官老爷。」

「当官事小,发财事大。」程宗扬道:「本公子刚来临安,寻思着找门生意 做做,正好看到有处大宅子空着。我说你们临安人怎么这么不会做生意?我们那 儿只要是块地都搞房地产了,这块地咋还空着?我就走啊走啊,呵,这地还真不 小!走着走着就走到庙里。我寻思着该上炷香问问吧?可问谁?菩萨们有管送娃 的有管发财的有管当官的,没听说谁管房地产啊?干脆!挨着来吧,这一大群佛 总能撞着一个管事的……」

程宗扬这番胡言乱语,俞子元头一个憋不住笑,扭过头一阵猛咳。秦桧含笑 微微点头,似乎家主说的都是圣人教诲。

明心的笑容虽然十二分牵强,至少还陪着笑,显示出良好的职业素养。「阿 弥陀佛,施主这个……啊……哪个……」他有心奉承几句,可死活找不到马屁具 体的位置,最后干喝一声,「好!」

程宗扬也不含糊,应声道:「赏!」

明心顿时觉得自己这番辛苦没有白费,满面红光地说道:「施主这边请!」

后面盯梢的汉子一脸受愚弄的表情,他从大雄宝殿跟到药师佛堂,终于按捺 不住,一跺脚转身便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终于把那汉子支走了。估计他交上去的报告会写:二月十 七,有外地商人一行四人绕武穆王府徘徊,经查,为外地房地产商,筹划拆迁武 穆王府。完。

明心一路捧场,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要拆就把整座大宅子全拆掉,多少赔 宅主点钱,然后东面盖别墅,每户三十尺的地,往上盖五、六层,卖出去就是几 倍的赚头。北面是商铺,打造一流的都市精品商业圈。南面盖成戏院,目标是成 为整个临安乃至整个宋国的娱乐业中心。

明心道:「西面公子准备建成客栈还是书院?」

「外行!外行!」程宗扬道:「西南要建成燥堂!你想啊,西面邻着你们的 庙,每天念完经一身臭汗,到澡堂拿香胰子『嘎吱嘎吱』一洗!再找两个小妞捏 捏背,松松骨……那滋味!嘿!」

罾明心自诩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但程宗扬这番言语,把他也说得心思活泛 起来,一脸神往。

程宗扬准备去瞧瞧祈福榜,忽然间停下脚步。俞子元没有什么异样,秦桧却 神情微动,扭头朝北望去。眼神交会,程宗扬略一点头,抬腿朝北走去。

明心回过神来,连忙道:「施主!这边请!那边去不得!」

程宗扬一摆手,秦桧掏出一把银铢。明心立刻道:「小僧给公子带路!」

「你这庙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公子爷,那边是庙里的菜园,腌臜得紧,也没什么好看的……」明心一边 走,一边小心给这位施主解释。

程宗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手却伸到狐裘内,按住那柄珊瑚匕首。

明心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俞子元修为不够;刚才地面微微一动,他和秦桧都 立生感应。那不是地震,而是有人施展步法。那人一脚之威,绝不在当日的武二 郎之下。两人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在庙里和人动手,难道会是慈音?

明庆寺的菜园位于庙后,面积足有几十亩。沿街是一道矮墙,墙内种着数十 株槐树、柳树,远远能看到一群汉子聚在树下。

看到那群人,明心脚步迟疑起来,低声道:「那些都是城里的泼皮破落户, 整日往园里偷菜,连着几位师兄都被他们打伤。直到年前有个挂单的游方僧来看 园子才好些,不料今日又来了。」

要是泼皮破落户都有这修为,武二那厮来临安,恐怕在泼皮圈里都难混出头 来。

走近才发现,那些泼皮都离得远远的,站成一圈。场中立着一男一女。男的 是个胖大和尚,剃发带疤,露出光亮的头皮。他的身材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 如刺猬,如果不是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看起来就像 个操刀卖肉的屠夫。

他的对面却是一个妙龄女尼,一身青衣,头戴尼帽。论起身形,那女尼怕只 有大和尚的三分之一,此时两人却拳来掌往,正斗到酣处。

胖大和尚一步落下都踏出半尺深浅的一个土坑。女尼如同穿花蝴蝶,身法极 好,却无法攻破和尚的双拳,只一味绕着大和尚游斗。

小尼姑一脸气愤,边打边道:「坏和尚!你赔我花花!」

「兀那尼姑,休得胡言!洒家哪里见过你的花花!」

大和尚叫得虽响,但脸上一层朱砂色,透着十二分的心虚。

明心一手掩住嘴巴,满脸不屑地在程宗扬耳边道:「出家人不坐禅念经,偏 要舞拳弄棒,活该他到菜园来堆肥浇粪。」

场中两人蓦然分开,胖大和尚半幅僧袖被那女尼撕了下来,却是输了半招。

「再来!」和尚大喝一声,拿起旁边儿臂粗细的禅杖,然后扯下上衣,卷在 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那和尚体格粗壮,身上的刺青却精细至极,刺的图案更是别具一格,从胸前 到背后,一朵朵尽是枝缠叶绕,含芳吐驴的鲜花,犹如遍体锦绣。

秦桧脱口道:「好一个花和尚!」

俞子元却露出怪异的表情:「这……难道是……太巧了……」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个大和尚,下意识地问道:「他是谁?」

「看他身上的刺青和臧上尉说的有八分相似,应该是臧连长的师兄,花和尚!」

鲁智深?臧修的师兄?这是什么世道!

「那尼姑呢?你跟我说清楚,这会儿本来是该倒拔垂杨柳的,为什么会蹦出 一个小尼姑?」

明心「哎呀」一声:「小僧认出来了,那不是佛心庵的小师太杨柳吗?」

程宗扬一脸乌黑。「你们家的尼姑起个法号叫杨柳?」

「公子有所不知——」明心一边说,一边陪着笑摊开手掌。

程宗扬冷着脸道:「说清楚再给钱!」

明心痛快地说道:「佛心庵的规矩,尼姑要到十六岁才正式剃度,在佛前占 取法号。这位小师太还没有剃发,只有个小名叫杨柳。」

明心买一送一,又多提供一条情报:「那和尚俗家姓鲁,法号智深,着实是 个浑人。因他身上刺着青,人都叫他花和尚,喜酒好肉,好勇斗狠,一喝醉就耍 酒疯,在庙里待不住才赶到菜园来……哎哟我的佛祖爷爷!佛门净地,是谁煮这 锅肉汤!」

「梆」的一声,明心光秃秃的脑门被人凿个栗子。一名泼皮扯着他的衣领嚷 道:「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是萝卜、这是豆腐,哪儿的肉汤?」

明心连忙点头。

「来,这块豆腐赏你了!」

泼皮夹了一块狗肉塞到明心的嘴里,明心苦着脸咬住。这块肉下肚,自己想 去告状也不成了。

程宗扬笑呵呵在旁看着,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花花!」小尼姑尖叫一声,飞身掠来,却是看到锅边的一张狗皮。

鲁智深刚才还一口咬定没见过,这会儿被人捉贼捉赃,一张老脸顿时胀得通 红。他双腿分开,两手握住禅杖,双臂一振,儿臂粗细的杖身「嗡」的发出一声 震响,然后大吼一声,气吞山河,顺势把尴尬掩过去。

小尼姑眼眶顿时红了,抬手拔出长剑,带着哭腔道:「坏和尚!拿命来!」

鲁智深的禅杖一使出来立刻占上风。那小尼姑方才交手只是占了轻巧的便宜, 真实修为比鲁智深差出一大截,交手不过十余招便被逼得在场中立足不住。她纤 腰一折,跃到一株柳树上,剑光犹如无数繁星,朝鲁智深洒去。

周围的泼皮大声叫好,纷纷道:「大师傅!给这小尼姑一点颜色瞧瞧!」

「大师傅吃你庵里的狗肉,是看得起你!」

「出家人养什么狗?活该被吃!」

鲁智深的禅杖越使越顺,周身丈许都笼罩在杖柄的乌金色暗影中,忽然禅杖 霹雳一声挥出,像拍苍蝇一样砸在小尼姑的一点剑光上。小尼姑娇躯剧颤,长剑 寸寸碎裂。

「好!」墙外传来一声喝彩。

程宗扬抬头看时,却是刚才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汉子,不知怎么听到动静也 过来观看。他立在墙外,看着鲁智深施出的招术,就像酒徒看到美酒、武痴遇到 知己一般眉飞色舞,喜动于色。

小尼姑的长剑被毁,身形也迟缓下来,无法再在柳树间穿梭。她退到一株一 人合抱的柳树上,咬着牙把断剑、树枝当作暗器,一件件丢下来。

「坏和尚!坏和尚!坏和尚!」

她手上的力道不足,准头却极好,不一会儿鲁智深的光头就挨了几下,脑门 被打得砰砰作响。

鲁智深气得哇哇大叫:「小尼姑!输便输了,还要撒赖不成!」

「你吃了我的花花,我打死你!」

鲁智深厚着脸皮道:「兀那尼姑!有道是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洒家结果了 那条花狗,正好让你们安心修行。再不停手,洒家便上去拿你下来!」

鲁智深的轻身功夫平常得紧,连跃几次都没抓到小尼姑,反而被小尼姑近距 离砸了几下狠的。他有心爬上去,但那棵柳树刚刚泛青,枝条披靡犹如烟雾,小 尼姑立在树上堪堪能够站稳,想再加个鲁智深是万万不成了。

一番折腾之后,鲁智深除了头上多挨几下,连小尼姑的衣角都没摸到。鲁智 深绕树喝骂,小尼姑也跟他对着吵。

程宗扬叫道:「我说你这个大胖和尚,咋这么死心眼儿?你把树拔了不就结 了?」

鲁智深一拍脑门,「好计!」

周围的泼皮嘴巴都张圆了,树上的小尼姑也有些傻眼。只见鲁智深腰身一弓, 张臂抱住那株垂杨柳,接着肩膀一扛,顶住树干。他双肩的肌肉鼓胀,如镔铁般 高高鼓起,接着大喝一声,树根周围的土地猛地隆起,泥土中传来根须断裂的声 音。

周围的泼皮都忘了喝彩,一直神情悠然的秦桧表情也变得凝重。明心含着那 块狗肉,吐不敢吐、咽不敢咽,这会儿看得出神,喉头一动,一大块肥狗肉顿时 滑到肚里。

小尼姑花容失色,来不及脱身,身下的垂杨柳就被整棵拔起。她不由得脚下 一滑,从树上跌下来。

花和尚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到小尼姑,当即一把搂住,哈哈笑道: 「洒家连地上生的杨柳也拔了,何况你这个没几斤重的小杨柳!」然后大喝道: 「服不服!」

那小尼姑被他搂住,无法脱身,忽然小嘴一瘪,「呜」的哭出声来。

这下轮到花和尚傻眼了,他手忙脚乱,赶紧撒开手,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 连赔罪道歉。

「五台山来的很了不起吗?」小尼姑哭哭啼啼道:「你赔我的花花!你赔我 的剑!」

鲁智深怫然道:「江湖比武,生死由命,哪里还要剑?」

「呜呜……」

「明白告诉你!洒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呜呜……」

「你哭也没用!洒家真没钱!」

「呜呜……」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洒家赔你剑便是——小的们!把钱拿来给洒家使 着!」

周围的泼皮虽然不情愿,但和尚师傅下不了台,只好各自掏衣摸袖,你三文、 我五文的凑了一把铢钱赔给杨柳。小尼姑含泪收拾狗皮,拿着光秃秃的剑柄哭哭 啼啼地走了。

「大和尚好神力!」墙外观战的汉子跃过矮墙,快步走来,一边抱拳说道: 「某家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方才见大和尚使得好脚拳器械,特来拜会!」

鲁智深眼睛一亮,叫道:「好汉子!洒家花和尚鲁智深!」

两人一见如故,把臂言欢,倒把程宗扬等人晾在一边。程宗扬也不生气,若 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秦桧以为家主有心结识,整了整衣服正待开口,却被程宗扬 拉住。

「不到时候,走吧。」

众人回到庙里,程宗扬不再上香,去祈福榜看了一圈,然后打赏明心便返回 宅院。

第七章

程宗扬慢慢拂平一张寸许宽的红纸条,这是从明庆寺祈福榜上取来的字条, 上面写着:「君子福履,东方有庆」,落款是「便门瓦张官人二月十九申」。

那个线人的文字内容都是以「君子」二字开头,来接头的才能从近千张祈福 字条中分辨出来。重点在落款:接头的地点是「便门瓦」,时间是「二月十九申 时」,线索是「张官人」。

程宗扬放下字条,用铜箸拨着灯蕊,半晌才道:「薛团长想见我?」

冯源点了点头。「分舵的兄弟说,薛团长半个月前到了临安,他的背上中了 一掌,经脉重创。仇家还在追,不敢待在城里,现在躲在西湖旁边的一处农居。 敖队长跟他见了面,说了江州的事。薛团长听完,说想见你一面。」

「什么时间?」

「公子明天要去吏部,下午如果有时间就在西湖见面。」

「好。」

冯源走后,秦桧开口道:「某有一言……」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薛延山这个仇家的来头不小,我若 代星月湖替他出头,恐怕会惹出大麻烦。但这个面,不能不见。」

雪隼佣兵团实力不弱,虽然江州之战伤了元气,但经过这一战,留下的都是 精锐。无论是从星月湖扩张的角度,还是从自己培植势力的角度来说,都必须将 这股人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薛延山重伤之余,无力支撑雪隼团,但自己想顺 理成章地接过来,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这是一笔交易,毕竟世上没有白捡 的午餐。

「属下的意思是……」秦桧压低声音,比了一个手势。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发现死奸臣果然比自己黑得多。

秦桧神情从容地抹拭着手指。「属下有七成把握。」

「十成也不行!」程宗扬一口回绝。这死奸臣心太黑,自己得时常敲打,免 得他彻底没了底线。不过死奸臣的主意恐怕是最优选择,以他的惊魔指,要干掉 一个受伤的薛延山费不了多少手脚,既能顺顺利利地接过雪隼团,也不用替薛延 山顶雷,招惹他的仇家,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程宗扬甩开这个诱人的主意。「大不了不要雪隼团,这种事绝不能做。奸臣 兄,我若说大道理,你肯定不服,我就说个小道理:这次杀了薛延山,把雪隼团 拿过来,下次是不是要杀了云三爷,把云家抢过来?」

秦桧沉吟半晌,似乎认为未尝不可。

程宗扬苦笑起来:「你下下次干脆把我杀了,把我的生意都拿走得了。」

秦桧一惊,「属下不敢。」

程宗扬道:「我是不是该在你敢之前,先把你杀了?」

秦桧揖手道:「属下明白了。」

「我的底线也不高,但底线再低,也不能没有底线。有些事无论如何是不能 做的。」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我不会把你们当炮灰,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不择 手段的野心家。有些事,一旦做过就不好回头了。」

炮灰的比喻,程宗扬曾说过,秦桧长揖一礼:「公子今日之言,属下定当牢 记在心。」

程宗扬笑道:「行了,明天还要去吏部,早点休息吧。喂,老秦,你这么干 挺着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找个妞?」

秦桧笑道:「他日公子寻花问柳,莫忘了秦某便是。」

去吏部挂名完全是走过场。六朝争相招揽各国人才,都设有客卿,有的客卿 位高权重,比如唐国的李林甫曾在宋国担任枢密副使,与名相寇准并称于世。出 身汉国的飞将军李广更是在秦国当到大庶长的高位,受封为长信侯。但一般客卿 的官职只是荣衔,并没有具体职事。

程宗扬的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也是如此,好处是有了一身官袍,见到官员不必 跪拜,得了一份一般人家可以养家蝴口的俸禄,可以向朝廷上书,有时还能用用 官方的驿站,其他就没什么。没有公事也就没有办公室,没有上司,也不用上班。 这曾经是程宗扬做梦都想要的工作,但现在落到自己头上却成了无可无不可的选 择。

归根结底,客卿是各国纳材养士的一种手段。发放一、两千份不高的俸禄对 六朝来说算不得什么,一旦从中选出人才,所有的投资就值得了。

但这个过场却走出一场意想不到的麻烦。程宗扬填完籍贯、验明正身,正彬 彬有礼地说几句闲话,等着领官袍,却遇到从禁军调入皇城司,此时到吏部调阅 卷宗的林冲。

虽然双方只打了个照面,程宗扬立时感应到这个正宗的豹子头起了疑心—— 昨日自己在明庆寺演得太过火,天知道会在这里撞见;忘了掩饰,也怪不得他生 疑。

程宗扬领完告身并没有离开,而是找了名书吏,暗中递了几枚金铢过去,果 然那书吏悄悄告诉他,皇城司的林教头刚才来取卷宗,把他刚填的籍贯、出身等 档案一并调走。

程宗扬的心里直打鼓。自己在筠州做粮食生意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虽然六 朝信息交流远不如自己的时代发达,但如果有人下决心一路追查下去,不难发现 自己在晋国出风头的事;而且跟自己一起出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少陵侯府的小 侯爷,如今的江州刺史萧遥逸。

程宗扬一阵头大。两次走露行藏固然是自己这个特务不够专业,但皇城司的 手也着实伸得太长。这趟临安之行,自己不会栽到皇城司手里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林冲……

程宗扬心头的杀机一闪,又否决这个念头。如果林冲突然死于非命,皇城司 只要把他这两天所办的公事拿出来一对比,自己就无所遁形,那才真是把自己往 皇城司的刀锋上送。

「不能杀之,何妨用之?」秦桧从容道:「金铢动人心。」

「拿钱收买林冲?嘿,这主意我都不敢想。」

「何妨一试?」

程宗扬摇了摇头:「奸臣兄,以你的思维方式,很难理解林教头是个什么样 的人。」

程宗扬抚着膝盖,片刻后说道:「静观其变。林教头即使生疑,要到建康调 查也没那么容易,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到时我们早走了。」

秦桧几次建议都被程宗扬否决,仍然神情自若,显示出第一奸臣极佳的心理 素质。

「便依公子吩咐。」

马车辘辘行往西湖,敖润背着铁弓,策马在前引路,虎目警觉地看着四周。

在西湖畔上的一户农家,程宗扬见到雪隼佣兵团的团长薛延山。敖润曾经说 过,他们团长是个威风的壮汉,一手太平刀打遍天下无敌手。这话当然有吹嘘的 成分,但见到薛延山,程宗扬还是无法把眼前的人和脑中的印象联系起来。

敖润口里那个威风的壮汉,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薛延山卧在榻上,浑身精 血仿佛被人抽走,血管从枯瘦的皮肤下一道道凸起。

「坐。」薛延山一开口便吐出一团淡淡的白气。

程宗扬脸色大变,一把扣住薛延山的脉门。旁边两名雪隼团的汉子抢过来, 却被薛延山喝退。

众人没有再说话,房内静得针落可闻。程宗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盏茶时 间后,他松开手指:「那人是谁?」

「不知道。」薛延山吃力地说道:「薛某自负修为略有小成,但那晚突然遇 袭,连对方的面目都未看清便着了道。嘿!时至今日,薛某还在疑惑,对方究竟 是人是鬼?」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从背包取出一件东西:「薛团长见过这个吗?」

薛延山打了个手势,旁边的汉子替他抹去眼角的冰渣,扶他坐起来。薛延山 端视良久,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拿出的是那颗萧遥逸送给他的鬼牙。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程宗扬很 疑心小狐狸十几年前撞见的「鬼」,便是打伤云如瑶的凶手,甚至与月霜的寒毒 也有关。薛延山的伤势,自己再熟悉不过,赫然是与云如瑶、月霜身上相同的寒 毒!

云如瑶和月霜体内的寒毒纠缠于经络之间,无论是王哲卓绝盖世的修为,还 是云家富可敌国的财力,对于这种寒毒都束手无策。好在两女的寒毒只是纠缠不 去,薛延山所中的寒毒却酷烈至极,仿佛一头贪婪的怪兽,时刻吞噬他的精血。

「在晴州过完年,薛某带着团内二百余名兄弟赶往江州,」薛延山知道自己 时日无多,直截了当地说道:「为避免引起宋国人的警觉,我们没有走沅水,而 是分乘三条大船,走了太湖水路。上月初九夜间,船只行至太湖中央,十余条小 船突然围了上来。」

「那些人像是在水中讨生活的水匪,水性极好。不到半个时辰,雪隼团的三 条座船都被他们派出的水鬼凿沉。」

薛延山停顿许久,回想起当时惨烈的一幕。二百名雇佣兵在湖中血战,最后 无一幸免。他在混乱中被人印了一掌,好在他当时穿着云家出的皮制水靠,又被 手下拼死相救,才能从冬季的湖水中逃脱。但寒毒不久便即发作,每次那种吞噬 血肉的痛苦都令人痛不欲生。薛延山拼尽修为抵御寒毒才勉强支撑到现在,如今 已经油尽灯枯。

程宗扬知道自己的生死根能够克制寒毒,但他只知道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 显然用不到薛延山身上。

「仇家是谁尚且不知,报仇也无从谈起。」薛延山倒是十分豁达,「薛某别 无他念,小敖说先生有意收纳敝团,这些兄弟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年,只要他 们衣食无忧,薛某死亦瞑目。」

「薛团长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手足。」程宗扬道:「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薛团长」

等房间的人全部离开,程宗扬才问道:「石团长生前曾多次到小弟的住处窥 视,他说是有人委托他调查小弟身边的一个女人,薛团长可知道吗?」

「是我让他查的。」薛延山毫不隐瞒地说道:「陶氏钱庄的陶五找上我,委 托我调查公子身边的姬妾。」

「陶弘敏?」

「薛某看来,陶五对先生并无恶意。他们陶家在晴州的势力极大,每年都会 在晴州内海的岛屿组织宴会,参加的都是六朝俊彦。看他的举动,多半是想招揽 先生。」

「我有什么好招揽的?」

「只有问陶五了。」

薛延山说完这些已经力竭,呼口寒气,沉沉睡去。这一觉不知能不能再醒来。

马车上,秦桧反复推敲,半晌才道:「薛团长这番话挑不出什么漏洞,但属 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梦娘的身份吧。」程宗扬道:「他要是受委托调查雁儿,我没什么好 紧张的。陶弘敏……难道他想对我用美人计?」

秦桧道:「陶公子若施此计,必是正中公子下怀。」

「就是,我巴不得他给我多施几次。咦——」程宗扬突然坐直身体,低声道: 「美人儿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车,爽朗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师小姐,我们又见面 了。」

马车缓缓停下,接着车窗半卷,露出李师师如花似玉的容颜。一日不见,她 眉宇间的焦虑都化为浓浓的忧色,显得愁眉不展。她有些意外地看着程宗扬,讶 道:「是你?」

程宗扬笑道:「在下正好来临安做生意,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师师小姐。」

程宗扬头脑很清楚,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招惹李师师的好时候,下半身 却告诉他:有花堪折直须折,免得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尤其是李师师这样历史上 被不少猪拱过的著名白菜,晚一步都可能留下千古之恨。

车内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师师,这是哪位公子?」

一只玉手卷起车帘,露出对面一个美妇。她穿着一袭朱红色的窄领锦袄,露 出修长如玉的颈子,一张玉脸艳如海棠。此时她挽着车帘,袖口滑下数寸,一截 白滑的皓腕戴着一只碧绿的玉镯,袖中仿佛逸出一缕暗香。

程宗扬心旌微动:「这位是伯母?」

「是我姨母。」李师师对那美妇道:「凝姨,这位是程公子,晴州的商人。 我师门在晴州的慈幼院,他也捐过钱的。」

那美妇微微颔首,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车帘。

看到程宗扬身后的兽蛮人,李师师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明艳 的笑容,开口道:「相逢便是有缘……程公子可有闲暇陪奴家走走?」

程宗扬立刻道,「当然有!师师小姐要去哪儿?」

李师师垂下眼睛,柔声道:「奴家要去雷峰塔一行。」

「雷峰夕照!有名的西湖十景啊!我以前去过,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雷峰 塔早就倒了……」

「咳!咳!」

秦桧拼命咳嗽。这位家主真是昏了头,满口胡说八道,看来再有人对家主施 美人计,千万要小心提防。

程宗扬也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李师师满腹心事,没有留意他刚才的话,倒 是她对面的美妇隔着帘子,好奇地看了程宗扬几眼。

雷峰塔位于西湖南岸。南屏山由南而来,山势连绵伸入西湖,在湖中隆起一 座孤峰,号为雷峰。雷峰塔便建在峰上,塔分七层,四周建有回廊,檐下挂着铜 铃铜马,飞檐斗拱,气势恢弘。

正值夕阳西下,雷峰塔下霞光万道,水天交映,塔身仿佛镀上一层耀目的金 辉,在葱茏的林木间绝世独立。登塔而望,眼前水光接天,远处净慈报恩寺的晚 钟悠悠传来,湖光山色,令人心醉。

即便程宗扬无心赏景,看到这样的景色,心胸仍不禁为之一畅。悄悄看了旁 边的小美人儿一眼,程宗扬还记得李师师精通琴棋书画,很有文艺品味。据说这 种文学女青年最容易对付,只要自己吟出一首千古杰作,立刻能把她的芳心俘虏 过来。

程宗扬低咳一声,吸引李师师的目光,然后沉声吟道:「西……」

开口之前,程宗扬觉得历代写西湖的诗没有十万首也有八万首,自己吟不出 十首也能吟出八首,一首吟完,直接让李师师拜倒在自己的大裆裤下。谁知张开 嘴才发现自己实实在在没记得多少。一个「若把西湖比西子」还熟点,可死奸臣 昨天就吟过。六朝有唐国、宋国,估计唐诗、宋词都不行了,自己要是鹦鹉学舌 被人揭穿,不但镇不住这;头,还会被她看得扁扁的。

李师师秀眉微颦,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程宗扬刚开口的时候,她并没有留意, 但程宗扬只念了一个字就卡住,反而引来她的目光。

没了唐诗、宋词,可以挑选的余地就没多少。程宗扬越是想,脑子越是一片 空白这回脸可丢大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来,程宗扬改口道:「山……」

一个「山」字又卡住了。关键时候还是秦桧够仗义,站出来替主人两肋插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好诗!好诗!」

李师师没有露出什么表情,眼睛却漫不经心地转开。倒是旁边那位凝姨唇角 挑起,露出一丝温和鼓励的笑容。

「山外青山楼外楼!」程宗扬面无表情,口气近乎咬牙切齿地念道:「西湖 歌舞几时休!」

两句一出,秦桧的眼中透出惊讶的神色,凝姨也娇躯一震,神情愕然,没想 到这个只懂数钱的商人真能念出两句诗。

隔了片刻,李师师扭过脸:「下面?」

「没了。」再念下去就该露馅了。谢天谢地,这个宋国和历史上的不一样, 这首「总把杭州作汴州」,终吣旨人写出来。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续两句,完此佳作?」

让你们看我狗尾续貂的笑话吗?程宗扬一脸扫兴地说道:「难得与师师小姐 和夫人同赏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诗博师师小姐一笑,结果被这伴当一搅,诗兴全 无。见笑见笑。」

秦桧惶恐道:「属下该死。」

凝姨将那两句诗吟哦几遍,怅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竟全篇。」

李师师的玉指绕着发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这两句确是佳作。昔 日潘大临作『满城风雨近重阳』,忽闻催租人来,遂败诗兴,留此一句而成名篇。 程公子此二句当不让先贤。」

和李师师见过两次面,唯有这一会儿,程宗扬才发现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 实的情感……看来真是个文学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楼上来,远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程宗扬笑道:「失陪片刻。会 之,你也来一下。」

第八章

离开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经打听出来。威远镖局年前失的镖是太尉府 衙内的货物,单是珠宝价值就不下十万贯,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御赐的玉带。威远 镖局如果讨不回这批货物,恐怕连镖局都保不住。」

秦桧插口道:「谁劫的?」

「没有消息,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谁劫的镖。」

一般江湖蟊贼很少敢动镖局的货物,敢动的大都是称霸一方的势力。江湖走 镖,武功还在其次,要紧的是人缘广面子大,通常丢了镖,镖局讨不回来都会找 人说和。有时候甚至会出货物几倍的价钱把镖赎回来,为的就是顾及镖局的名声 脸面。像这种一点线索没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内?不会是高俅高太尉家里的高衙内吧?」

「没错。」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无子,因兄长早逝,过继了本家侄儿 当螟蛉子,对这位小衙内万般宠溺。这厮生就横行霸道,专爱淫人妻女,有个译 号叫花花太岁……公子,你怎么了?」

程宗扬表情怪异:「宋国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为踢得一脚好球,被宋 主看上,后来从军,算起来执掌兵权已有二十年。」

太师贾师宪、太尉高俅、大将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桧这两个宰相,宋朝的 奸臣败类就凑齐了。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烂成这样也算少有,真不知道 他这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原来是这位高衙内啊……」

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些日子,早不是当初的小白。李师师主动开口邀自己来 雷峰塔,怎么都透着一股蹊跷的味道。李师师千里迢迢赶赴临安,唯一的大事就 是威远镖局失了趟镖。自己原本猜测她是找到劫镖的匪徒前来讨镖,拉自己当打 手。但这种事更应该由她老爸、威远镖局的总键头出面,没道理让两个女人出头, 何况那个凝姨看起来完全不谙武功。现在看来,她要对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 传说中的高衙内……

俞子元继续说道:「属下刚才找了键局几位趟子手,据说高衙内开出价码, 要不送还货物,要不把总镇头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让他享用一年。」

程宗扬「啧啧」道:「这厮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结此事,李总镇头夫妻说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对夫妻还真舍得。」

「李寅臣名头虽响,修为其实不怎么样,威远镖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见风 使舵、巴结官府和各大宗门,碰到硬茬就没辙了。」

「也不至于把女儿扔火坑里吧?」

秦桧道:「若能用一个女儿保住自己的家业,李总镖头为何不做?何况真要 告上官府,别说一个女儿,他的镖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高衙内的车马,多半是与师师小姐 约好在此见面。公子,一会儿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都不做!」程宗扬道:「给个笑脸就想让我替她顶雷,这丫 头也太精了。咱们在旁边看笑话。哼哼,光明观堂的弟子哪轮到咱们星月湖出头 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说话间,一行车马越过西湖上的长桥,朝雷峰塔驰来。前面十几名少年锦衣 怒马,有的拿着弹弓,有的拿着吹筒,有的举着黏竿,还有的架着苍鹰、牵着黄 犬,一路车喧马腾,气焰嚣张。

程宗扬让俞子元、青面兽先避开,自己像没事人一样和秦桧回到塔上。李师 师与凝姨正轻声私语,见他上来,李师师拢了拢秀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明知道这头在利用自己,但她娇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扬一阵心动。光明观堂的 弟子,自己也见过几个,论美貌论修为,李师师不见得稳居鳌头,但论起心思精 明、擅长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李师师绝对要超过潘 姐儿和小香瓜一大截。这种女人并不是刻意算计着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师师敛衣施礼,然后道:「今日奴家请公子游湖,其实另藏了一番心思, 还请公子恕罪。」

程宗扬笑呵呵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说。」

「奴家是明州虎翼国随军医官,家却在临安。家父开了一家镖局,年前失了 趟镖,货主趁机勒索……」李师师面露凄然,「那厮是临安有名的恶少,花花太 岁高衙内。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纳奴家为妾……」

为妾?人家说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扬顿足道:「这个败类!」

李师师凄婉地说道:「奴家若是不从他,家父便要被送官问罪;若是从他, 又岂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请公子拿个主意。」

程宗扬愕然道:「啥主意?」

李师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怒,然后垂下眼,楚楚可怜地说道:「敢问公子, 奴家该从了高衙内,还是不从?」

「这……你可难住我了。」程宗扬抓了抓脑袋,「按说高衙内不是哈好人, 你嫁给他当妾着实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内的亲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 权,他要把你调到太尉府当值只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内没有借助他老爹的权势, 而是丢了货物后才提出纳你为妾——师师小姐,小生倒觉得高衙内对你是一片真 心。」

以李师师的聪明,听了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劝自己去给高衙内当妾? 他还有一点起码的良知吗?

程宗扬心里冷笑。没有一点好处,空口白话就想让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 长得一副包子样,也不能由着你们乱啃吧?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我只是个小商人,平常想巴结太尉府的衙内都巴结不 上。师师小姐,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千万要把握住了。」

李师师的玉脸时红时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们走!」

凝姨柔声道:「这位公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师师,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 也要为你爹娘多想几分。」

李师师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凝姨,连你也这么说!难道爹娘生我、养我, 就是让我给花花太岁作妾吗?」

凝姨轻声道:「姨妈嫁给一个小武官,这些年虽然夫妻和睦,但看着他被人 排挤,一身好功夫却怎么也不得升迁……这种辛苦,你怎能体会?」

李师师退后一步,凄声道:「要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我宁愿从塔上跳 下去!」

凝姨惊惶地说道:「师师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扬道:「师师小姐,不要因此寻死觅活!」

车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脚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扬低声道:「冷静点儿!」 然后满面春风地过去道:「哪位是高衙内?」

为首一个少年锦衣华服,一手转着两颗玉球,一手挎着腰带。他看来十、六 七岁年纪,生得四肢肥短,体型活像小一号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难看,但一张 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一处,让人望而生厌。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旁边一个少年抢着道: 「你是谁?」

程宗扬笑嘻嘻道:「在下是个商人,偶然来此一游。各位一个个玉树临风, 一看便是年轻有为的俊彦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这不算十分说谎。说良心话,少年时代程宗扬的偶像就是高衙内,有钱有势 有个贴心的老爸,还不用上学,无聊就带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简直是神 仙日子。

说话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们是临安城有名的十三一太保!这位便 是我们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长齐,学人家古惑仔吗?程宗扬抱拳连声说道:「幸 会!幸会!失敬!失敬!」

高衙内腆着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来这么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经由侍女扶着回避。李师师却不忌讳,款款 走过来,一双美目冷冷看着高衙内。

高衙内一见之下向后便倒,后面一个少年连忙扶住,用足做戏的本领,失声 叫道:「老大!」

高衙内喘着气道:「哎呀呀呀,这个小娘子……本公子一见之下,身体就酥 了半边。这滋味……爽!」

另一个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边?这可麻烦了!万一今晚入不了 洞房,是不是还要兄弟们代劳?」

那些少年仿佛说到趣处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几个一边打量李师师,一边在 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一个个面露淫笑,似乎已经把李师师看成自己盘里煮熟的 鸭子。

高衙内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这便跟本少爷走吧!今晚本少爷就给 你开……嗷!」

李师师一把拧住他的手掌朝后弯去;高衙内胳膊被拧得后转,「扑通」一声 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顿时大哗,抢过来就要拼命。程宗扬冷眼旁观,李师师的修为比南 荒时候的小香瓜强不了多少,但对付这群恶少已经够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宽度只能容两人并行,这群恶少一挤,反而一个都 挤不过来。纷乱中,忽然一条身影横空掠过,那人拿着高衙内的手腕轻轻一拖, 从李师师的手中拽出,然后扶着高衙内退回人群。

高衙内痛得几乎飙出眼泪,暴跳着尖叫道:「陆谦!把这个小贱人擒下来! 本少爷要好好教训她!」

程宗扬心里一动,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武官 服,相貌堂堂,比起林冲不逊色多少,只不过脸盘较窄、双眉低垂,看起来气量 略显狭小。程宗扬心里嘀咕:原来这就是害得林冲家破人亡的陆谦陆虞侯啊。

陆谦眼锋一扫已经看清局势。远处一个文人倚栏而立,眼前只有威远镖局的 小姐和一个外地商人,这样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过蝼蚁,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 么大事。只不过李师师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轻易冒犯。

陆谦抱了抱拳:「师师小姐。令尊丢了敝主十万贯的财物,今日之事想必令 尊已经和小姐说过。」

「欠债还钱。十万贯的财物,我们家未必拿不出来。」

陆谦温言道:「威远镖局的家底,令尊比师师小姐更清楚。何况丢失的财物 还有御赐玉带一条,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镖局丢失货物,例须赔偿。我家衙内看 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没告上临安府。不然哪里还有威远镖局?就连令尊、令 堂也免不了下狱问罪。师师小姐,我家衙内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紧。」

李师师倔强地抬起头:「不过是丢失货物,只要我请出师门前辈,定能讨回 财物。」

陆谦看了李师师半晌,莞尔道:「你以为令尊没有求过吗?李总镖头年前便 已经亲赴明州,求见几位仙长。只不过镖局丢了客户的财物,自该全额赔偿;贵 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会偏袒门下弟子,何况是弟子的家眷。贵宗已经明示,光 明观堂例不参与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长跪数日,只能无功而返。」

程宗扬心头微动。看来这卞头早已经知道了,否则不会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 样,抓住自己这个陌生人来帮忙。

李师师胸口起伏,脸色却渐渐发白。

程宗扬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镖局大小姐、光明观堂的弟子,却因为 一桩意想不到的祸事,被人当成货物一样送出去。她活了这么大,可能头一次发 现父母和师门竟然都靠不住,这种打击恐怕比把她送给高衙内更让人难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会是李总镖头亲自转告,我家衙内已备好香车,」陆谦温文尔 雅地伸出手,「师师小姐,请。」

陆谦说的是「请」,一出手却毫不客气地抓向李师师的手腕。李师师那点修 为,对付几名恶少不在话下,跟禁军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挣了一下没有挣 开,已经苍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红晕。

「陆虞侯何必强人所难?」

听到家主开口,秦桧露出一丝苦笑。本来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又心软了,家 主这作风还真是不敢恭维……

秦桧上前一步,抬起拇指,如蜻蜓点水般的在陆谦虎口处一触。陆谦脸色顿 变,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一 指按下,真气顷刻间数次惊变,自己整条经脉都被震得发麻。这般怪异的指法实 是自己生平仅见,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当场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这会儿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师师小姐今天跟我约好游雷峰塔,高衙内不如改日好了。」

「妈屄你算哪根葱!陆谦!打死他!」

程宗扬脸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哪儿轮到你这个小兔崽 子!」程宗扬这一喝贯满真气,雷峰塔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震得铮铮作响,连高衙 内都一下子被他镇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雷峰塔顿时安静下来。

虽然是冬季,陆谦的额头也不禁渗出冷汗。像这个年轻商人般敢大模大样喝 出高太尉名讳的,整个临安没有几个。况且不论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 名伴当显露的修为,陆谦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

趁高衙内还没有回过神放泼,陆谦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抱拳道: 「我家衙内向来不强人所难,师师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这便告辞。师师小姐, 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两位给师师小姐说明白,再作计较。」

高衙内指着李师师道:「小贱人!你给我等着!还有你!」他指着程宗扬叫 道:「跟我争女人!你疯了!」

放完狠话,一群少年如恶狼般离开雷峰塔,呼喝着远去。

凝姨从后面出来,忧心忡忡地望着李师师。李师师咬着唇,一脸倔强,眼中 却隐约可见泪光。半晌她扭过脸,「你是谁?」

「我?」程宗扬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小商人。刚刚那话是吓唬他 的。什么高衙内,就是一个小屁孩!一吓就吓住了,哈哈……」

李师师侧身施了个礼,「多谢公子。师师……」说着她两行珠泪终于忍不住 滑落下来。谁能想到,自己信赖的父母、师门都不足仗持,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 陌生人为自己解围。

小美人儿哭成这样,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什么风景。那位凝姨婉言谢绝他的护 送,带着李师师登车离去。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可够绝情的,对自己门下的弟子都不理不睬,看着别 人把这个小美人往火坑里推。」

「光明观堂在明州,派门下弟子到虎翼军当医官也是不想与宋国为敌。」秦 桧道:「高太尉手握兵权,光明观堂纵然想替门下弟子出头也要掂量一二。何况 对于光明观堂来说,只有内堂才是真正的门人,外堂都是不入门庭的记名弟子罢 了。」

秦桧一番解释,让程宗扬明白光明观堂的选择。为了一个寄宿生的家属和当 朝太尉翻脸,光明观堂的宗主要这么做才是疯了。

说起来自己应该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无术。派人去吧,星月湖 的人肯定不行,他们若去,说不定顺手把光明观堂灭了。派秦桧和吴三桂这两个 奸臣更不行,光明观堂肯定以为是黑魔海毒宗来砸场子的,不打个你死我活不算 完。至于祁老四和吴大刀,一个俗人、一个粗人,能不能进门都是问题。看来还 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讨过来。

想起小香瓜,程宗扬觉得心头一团火热,恨不得插翅飞到晴州去。

「打听一下,能帮就帮她一把。」程宗扬道:「好白菜总不能让猪拱了!」

秦桧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扬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桧抚掌道:「公子此言更胜一筹!」

「马屁滚滚而来,想把我淹死?」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奸臣兄,你说死头 要在这儿,她会怎么做?」

「这个……」秦桧琢磨片刻,然后苦笑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死了头在这儿肯定会趁火打劫,把那个小尤物收了当干女儿吧?程宗扬在心 里叹了口气:死丫头,我想你了……

「弟兄们——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驰援而来的虎翼军刚刚遭遇到 毁灭性的打击。一个都的宋军试图封锁水门,却被城中冲出的怪物如绞肉般绞成 碎块。

远处阵列中的一名军官大声喝道:「无令不得妄退!我虎翼军——」

「威武!」长期的训练使军士们本能地齐声响应,但不少人的眼睛都直勾勾 盯着前方,表情呆滞。

一团裹杂着沙土的黑烟带着震耳的怪响滚滚而来,沿途逃奔的宋军像灰渣般 被黑烟吞噬,断裂的肢体、刀枪、旗帜、马鞍……不断从黑烟中飞出,无论是骁 勇的骑兵,还是擅射的弓箭手,都在黑烟面前溃不成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它前 进的脚步。

宋军面无人色地看着那团黑烟越来越近,一匹奔逸的战马被黑烟卷住,接着 就看到马肉一片片飞出来,每一片都两寸厚薄,从马头到马腿,连骨带肉包括马 鞍都被切得整整齐齐。

当几名军士惨叫着被裹入黑烟,接着毫无差别地变成肉片飞出,阵列中的宋 军终于无法再硬撑下去,一个人先拔腿逃跑,接着整个营的军士都狂叫着一哄而 散。

那名军官大声呼喝也无济于事,黑烟越逼越近,仿佛金属摩擦一样的怪响震 彻天地,压住他徒劳的呼喊。那名军官盯着黑烟,然后收起佩刀,将头盗的缨带 一根根系好,整好战甲,盘膝坐下。

黑烟带着巨大的声响滚滚而来,不时有血点甩到他脸上。那名军官将佩刀横 在身前,握紧刀柄,等待着被黑烟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阵怪响,黑烟在距离他尺许位置猛地停下。

那军官看到一个黝黑的大铁块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转动着,速度越来 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笔画出的两只眼睛,还有一张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后 「卡」的一声停下,就那样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视着。

那名军官咽了口唾沫,呆呆看着面前的大铁块,脑中乱纷纷的,没有半点死 里逃生的喜悦。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大铁块下是一个像是身体一样的长方块,方块两侧各 有三个一人多高、样式古怪的轮子。每一个轮子周围都布满尺许长的锯齿,上面 沾满血迹和碎肉。被这样一个东西碾过而切成肉片等于是撞上头彩,一般情况应 该是直接变成肉馅……

一道紫色的影子如流云般飘来,落在怪物头上。那名军官抬起眼睛,然后他 看到自己此生所见最美丽的少女。

莹润如玉的面颊、宝石般的红唇、明净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颦一笑都流 露无比的天真而纯美,散发着近乎圣洁的光辉。此时与那具血腥的机器放在一起, 反而形成一幕诡异的画面。

「又坏了呢……」少女懊恼地拍了拍大铁块,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然后那名军官看到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猥琐的一个老头。

「俺就说这东西不好使……」老头儿袖着手,一脸兴灾乐祸的表情,叽叽歪 歪道:「一个大铁疙瘩懂啥啊?上足劲儿也跑不了一里地,净瞎耽误工夫。」

少女熟练地打开大铁块,取出几个怪模怪样的零件,然后从一个小铁盒里拿 出一团白色粉末。

老头儿一看,嘴角抽搐起来,满脸心痛地说道:「咋可又使净了?」

少女摊开白嫩的手掌:「一块龙睛玉不够哦。再拿一块好啦。」

老头儿哭丧着脸道:「我说丫头,小程子拿大爷的钱不当钱使,你好歹给大 爷省点。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爷的手里也不宽裕啊……哎哟哎哟!太大了!你 换个小点的啊!」

少女拿出一颗小小的碎玉正要投进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个奇怪的圆形 物体,隔着透明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指针,「咦?一颗龙睛玉只支撑不到二十分 钟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术不好用?」

老头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胡说!本座的傀儡术是黑魔海 嫡传!怎么会不好用?」,少女皱了皱鼻子,把那颗龙睛玉丢给老头儿:「好啦, 你要是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头儿不由分说地把龙睛玉硬塞她,道:「巫宗的 傀儡术,本座已经破解二十余年,诸般法门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颗 龙睛玉不过是太小,容纳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来来来来,本座再给你一块,肯 定好使!」

少女笑眯眯接过老头儿递来的龙睛玉,连那块小的也没忘了拿回来。「别生 气哦,人家会试的。」

老头儿一张老脸笑得像菊花似的,搓着手道:「放进去!快放进去!这么大 一块,跑到临安都够使了。」

少女把两块龙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军官几乎忘了自己 在战场上,眼睛愣愣望着少女如白玉般的纤指,仿佛置身在梦幻中。

那少女把两块龙睛玉全都收进袋子,然后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个 好主意呢!你瞧……」

少女纤手一转,白嫩的掌心托出一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卢难旦妖 铃!」

老头儿看了看那只装了自己两块龙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玉瓶,脸上浮现一 种发现自己上当的觉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紫丫头,你跟着小程子学坏 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人家现在跟着程头儿,不会养家怎么行?」

说着她抬起小手。那名军官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纤指已 经穿透皮甲,刺进他的胸膛。剧痛间,他仿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强行从肉体中 抽离,飞向少女手中黑色的瓶口。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听到那少女的轻笑声:「给铁傀儡装个阴魂,说不定比 傀儡术还好用……」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望着御街繁华的市面,秦桧兴致大 发。

「喂,奸臣兄,」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这是临安好不好?」

自己若有死奸臣一半的才情,说不定就能和李师师一道游御街,哪需要天天 带着青面兽、金兀术这种大号牲口在街上瞎逛。罾秦桧洒然笑道:「虽非一景, 此情如一。公子请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门出现在御街西侧,门上的石匾刻着「朝天门」。两队衣甲鲜 明的禁军守在城门前,刀枪林立,气势威严。朝天门正前方临街的空地上,放着 一块丈许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镜。

「据说此石以槌击之,其响如磬,可声闻数里。宋国先主特意陈之于宫城门 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诉,宫中其应如响,因此名为叩天石。」

程宗扬的注意力在叩天石中央。一柄长剑犹如天外飞来,剑身斜斜插入地面 数尺,将叩天石切成两半。虽然经历过十余年风雨,剑穗已经褪色,但剑身没有 丝毫锈迹,依然光亮如新。只不过……这剑实在太长了点!单是地面露出的部分 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总长度超过七尺。一柄佩剑硬生生作出斩马刀的 风范,拉风到了极点。

程宗扬脑门的血管突突直跳,指着那柄剑,手抖得像抽风一样,半晌才挤出 一句:「好霸气!」心里却道:岳鸟人你真够无耻的!

秦桧念着剑上的铭文:「『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便是武穆王当日 亲身所带的佩剑。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携其剑独入临安,在宫门前一剑破石。 积威所至,至今无人敢轻动,可惜此剑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怎么没有?」程宗扬道:「你看看后面肯定还有两句:」倚天不出,谁与 争锋『——这就是他母亲的倚天剑!「

「四句剑铭属下也听说过,但这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似是指倚天剑仍 未出世。至于此剑之名,应该别有来历。」

「错不了,这就是倚天剑。」程宗扬冷笑道:「那个鸟人只要能拉风,还管 什么语法对错?」

家主提到岳鹏举向来没什么好口气,秦桧一笑置之,说道:「公子要不要仔 细看看此剑?」

「不看了,一把不值钱的赝品剑有什么好看的。」

「此剑虽然是武穆王的佩剑,武穆王却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

「哦?」

秦桧油然道,「传言此剑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得此剑者可得天下,公子 可有兴趣一试锋刃?」

程宗扬看了看那柄「倚天剑」,又看了看秦会之,然后笑眯眯道:「少来哄 我!还天下呢!岳鸟人不光拿了剑,连字都刻上去了,结果呢?」

「武穆王剑起风云,一世之雄也!」

「人都没了,再英雄有个屁用。争霸天下的美梦让别人去做好了,我就是个 商人,赚点小钱,过几天安心日子就行了。」

秦桧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扬停下来,半晌才笑道:「有点意思啊,奸臣兄。」

「这番生意,会之愿为家主前驱。」

「一步一步来吧。」程宗扬敲了敲车厢,「去便门瓦!」 ----------               第二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阮香琳

遇上林冲这等好汉,程宗扬正想拉拢到己方阵营,意外发现林娘子可能是黑 魔海的「高层人物」!

这下可好了,难道出身光明观堂的李师师也和黑魔海有关系?镖局货物遭抢 一事,究竟是谁设圈套给谁跳?

云秀峰终於抵达临安,程宗扬却在前往密会的路上遭到禁军攻击!是他自己 露出马脚,还是谁漏了机密?

第一章

说起六朝的销金窟,莫过于各处会馆。馆中灯红酒绿,舞乐蹁跶,妖姬变童 令人心醉神迷。丝竹绕耳、佳人在怀之际,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

不过对于一般平民来说,那些会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因此在一些繁华的城 市中,面向平民的玩乐场所应运而生,临安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 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而得名「勾栏」。

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 节目。

单临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处,单独只设一个勾栏的独勾栏瓦子还不计算在 内。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栏,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 酒水饮食、赌博……等等服务,比现代的娱乐城服务更加完善。

临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门瓦就位于临安城东南的便门之外。

众人一进门,侍者便迎了上来,只不过见程宗扬带着两名兽蛮仆从,也不敢 饶舌,老老实实地唱了个肥诺。

程宗扬报了张官人的名号,侍者道:「贵客里边请!」一边领着众人来到里 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东侧一处大棚便是牡丹棚。系着彩带的大门外有一张道遥榜,上面贴着各色 纸条,写着「史书乔万卷」、「御前杂剧何宴清」、「作场相扑撞倒山、铁板踏」、 「清唱诸宫调晴州碧云馆花如媚」,「说经长啸和尚」……前面是演出的节目, 后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围着栏杆,后面有个出口通向戏房, 便是艺人表演的勾栏。

程宗扬进来时,正看到两条大汉在台上相扑,两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 如铁,皮肤如铜,往台上一站,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单是这卖相就值几个铜铢。

两人身手娇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来我往的演出诸般技艺,引得勾栏外一 片喝彩声。

青面兽和金兀术看得牛眼都快瞪出来,只见台上两人龙腾虎跃,忽然一个虎 扑撞作一团。

双方贴身相斗,险象环生,青面兽盯着两人的手脚,表情乍惊乍喜,一副沉 浸其中的样子;金兀术颈后血管「评抨」直跳,倒有几分像是忍不住跃跃欲试, 让程宗扬赶紧把这两头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来。

秦桧笑道:「城里的相扑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扑还得到城外去。那边的地 下相扑场不但有六朝击技高手,听说还有几名兽蛮相扑手。一场输赢可达数万银 铢。」「免了吧。要看相扑,我倒觉得女子相扑比较对胃口。」程宗扬眉飞色舞 地说道:「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条巴掌宽的布条,光溜溜的在台上 扭成一团,你拉我腿、我拧你屁股,那才过瘾。」

金兀术不屑地哼了一声,「吾……」

「闭嘴!」程宗扬一声断喝,恨恨道:「不解风情的家伙!你懂个鸟!」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扫了一眼。

林冲戴了一顶毡帽,打扮成闲汉的模样,袖着双手远远跟在后面——林教头 实在不适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众的气质,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瞒不过。

两侧的腰棚摆着桌椅,旁边还有几间精致的小阁。

那侍者老实地领着众人来到一间精阁,陪着小心地道:「此处便是张官人订 的座子,贵客慢坐。」

程宗扬丢给侍者一枚银铢,打发他离开,然后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勾栏的 表演。

秦桧熟络地碾碎茶饼,分茶、点茶,做足帮闲清客的工夫,一边道:「在下 方才说的生意,还请公子三思。」

程宗扬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当生意做,你想当吕不韦吗?」

秦桧奇道:「这位吕公是哪位先贤?」

「奇货可居你没听过?拿秦王当生意做的大商人,吕不韦吕相国。」

秦桧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记错了?秦国并无姓吕的相国。」

居然没有吕不韦?难道被赵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扬只好苦笑。

别人穿越都能当先哲,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己连马后炮都能打瞎。 程宗扬一边看着勾栏,一边和秦桧闲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着。

片刻后他把一枝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后往椅上一靠,学着临安人的样子 叫道:「好!」

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程宗扬刚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识到自己拣 到宝。

情报中详细列明宋国参与江州之战的所有军队,除了上四军的捧日军和龙卫 军,又调用了虎翼军、胜捷军、静塞军、归圣军、广武军,合计五万余人,每一 军的消息详细到营指挥使一级,人数准确到个位。

这样的消息可谓是金不换,但更让程宗扬上心的是另外一段。

那人在情报中透露:接连三场大败之后,宋国朝中一片哗然,连宋主都有退 兵的意思,只有贾太师一意孤行,以辞位要挟,坚决出兵。

从描述中看得出,贾师宪如今已经被逼到悬崖旁边,一旦宋军在江州失利, 他便相位不保。情报中活灵活现地描述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应,令人犹如 目睹。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秦桧。「你来看看,有意思吧!」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数万雄师!」

「奸臣兄,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秦桧沉吟道:「此人能接触到如此多的消息,多半是ffiw????。不 过他连宋主的言谈都能接触得多,那还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秦桧异口同声地说道:「太监!」

以岳鸟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有可能在宫里放几个太监当卧底,甚至 有可能是童贯——那个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监。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面,半晌道:「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给他发条消息,让他 帮我查个人。」

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明他的能力,程宗扬不想干坐着等他送情报来,把这 样一个出色的线人浪费。至于这个神秘人会不会帮忙就说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要的消息都得到相应的回答,详细程度远远超过 程宗扬的想象。

假如不是所有消息都写在一条两指宽的纸条上,程宗扬会以为自己在看太尉 府收藏的档案。

那名线人提供的消息从林冲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调到皇城司的全部经 历,无一疏漏。

一个太监有门路接触到两府的情报并不算难,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军方 的情报,恐怕不是一个太监能做到的。

秦桧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书吏!」

「不一定吧。」程宗扬指着纸条后面几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 官员各档,查常平仓失火原委。十九,请查客卿程某,三请得允。至明庆寺,与 菜园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书吏,怎么可能连林教头调到皇城司之后的事也 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说得好!」程宗扬大笑道:「我也猜这人在皇城司!」

秦桧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拢这名影月宗的高足,连星月湖线人的事也 不瞒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越难脱身。不过家主下这么大力气,着实对得起他 了。

秦桧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头已经查到咱们头上,是不是该敲打他一 下?」

「用不着。」程宗扬笑道:「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个人,林教头要是还跟着就 热闹了。」

「谁?」

「花和尚鲁智深。」程宗扬笑道:「既然遇见,于情于理,咱们都该拜访一 下臧和尚的师兄。」

秦桧提醒道:「虽是一计,但林教头和鲁大师不过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 交情。」

「这你就放心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 汉,虽然刚认识,交情却不是一般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若是替我当挡箭牌, 免得林教头整天像吊靴鬼一样跟着我,我就请你吃狗肉!」

秦桧和林清浦都笑了起来。

青面兽门也不敲地闯进来。「主人,有人找你。」

「谁?」

「好像姓水……」青面兽抓了抓脑袋,「名字湿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 个漂亮美妞。」

「李师师!什么湿乎乎的!再乱说,扣羊!」

青面兽抗议道:「本来就是里面湿湿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兽,你还是一头青面淫兽!」

「师师小姐芳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迎出来,礼数周全地 说道:「本来该小可去府上拜会,怎敢劳动师师小姐亲临?」

当日程宗扬只给李师师留了一个雪隼团分舵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她会辗转找 到自己。

「我没有住在家里。」

程宗扬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跷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师师轻声道:「我不想回镖局。」

程宗扬一阵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心里那点失望立刻烟消云散。 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扬微笑道:「义不容辞。」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李师师眼眶一红,险些堕下泪来。

程宗扬见不得这个,连忙道:「我们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门瓦,里面什 么都有,听说北瓦比便门瓦还热闹。」

听到瓦舍、勾栏那种去处,李师师略微皱了下眉,软语道:「小瀛洲好吗?」 李师师的口音是临安语调,本就软秾可喜,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让人兴不起半 点反对的意思。只不过程宗扬从没听过这地方,一时接不上口。

秦桧解围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干笑道:「如此风雅的去处,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会之, 快叫两辆车。」

不多时,两乘马车从院中驰出。李师师云英未嫁,虽然程宗扬很想和她同乘 一车,大家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终究厚不了这个脸皮。

车内跟着的是敖润。薛延山的伤势这两日略显稳定,换了冯源去照应,他才 抽身出来。有雪隼团在临安的分舵帮忙,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李寅臣这人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敖润道:「人是个精明人,只不过没 什么骨气。这次威远镖局失镖蹊晓得很,本来有人劝过李总镖头别接,太尉府的 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高衙内,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就出事, 几名镖师、趟子手,一个都没回来。」

程宗扬道:「威远在临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镖局,高衙内怎么想把那么一大笔 财物交给他们?」

敖润道:「听说李寅臣为了攀上高太尉的关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礼,不知道 烧了谁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内亲自接待的。后来高衙内照顾威远镖局的生意,把 这批货物交给威远镖局押运。」

李寅臣是个软骨头,不至于连李师师的娘也忍心看着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吧?

程宗扬沉吟半晌,「李总镖头的夫人是哪位?」

「李总镖头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销魂玉带』, 名声比李总镖头还大几分。」「是吗?」

「那是!销魂玉带阮女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听说生得貌美如花,当年嫁给 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咽口水呢。」敖润道:「镖局失了镖,李总镖头顿 时慌神,四处求人,但一听说是高衙内的货,谁都不敢出头。李总镖头几次带着 重礼登门赔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赶出去。」「会之,依你看?」

秦桧道:「属下以为,此事蹊饶之处甚多。」

「没错。怎么听都像是高衙内挖个坑,让李总镖头往里面跳。」程宗扬笑道: 「这个坑不小啊!李总镖头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敖润道:「程头儿,我瞧李镖头的闺女长得怪水灵,配程头儿正合适。」

「好让你去找月副队长?」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 若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一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 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这事有点麻烦。」

秦桧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日该到临安 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 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 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桧和敖润咳嗽着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 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 内,那小兔崽子是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还在慢慢撒网,他窜出来一口把我的 菜吃了,我哭都没地方哭,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着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 自己跑掉;慢慢吃,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有我 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后的驰向西湖。

小瀛洲是西湖中的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 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

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色如诗如画。岛上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 也比较像和尚,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冒丢 脸的风险。

李师师隔着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色犹如琼花,但眉宇间一抹凄 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 又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 一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如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 发丝拨到耳后,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女 性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

纵然出现在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到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 养,仍然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性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 个名妓清纯的一面;能看着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 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 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不是潜藏着潘金莲的 妖媚与淫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 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 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的,无 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让人心动的优雅。是自己看错她的为人?还是有 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什么都 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我好……虽然我不高兴,但我 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 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打心眼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

有岳鸟人的前车之鉴,程宗扬不想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 喊杀。帮助李师师离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 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 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惨 了,还没进门就戴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放走!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这小 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 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机会 让自己出面。

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来收拾残局,把便 宜捡回家。

程宗扬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有点过不去。果然良心才是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 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着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阴损地一脚踩住 他的脚背。

梁公子刚要迈步,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的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着,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 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后面的恶少都跳起来,一边骂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的家 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听 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用不着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着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梁 公子当场被打懵了,瞪大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着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就发福了?这脸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着她的目光露出一丝欣 赏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

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 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 招惹。

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打就打,这分胆气着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的半边脸皮紫胀着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快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着拿出棍棒上来厮杀。

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远跟在后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桧一副意态 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里;敖润乐呵呵抱着膀子在后面看笑话,凭自家 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不够瞧,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抢了公子的风头,也 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着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

青面兽一看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性,一步跨去, 摘下背后的棍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着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 头拧了,充作棍棒。

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转着跌开,然后 挑在一名家丁的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扑通」一声栽进湖里。

在荆溪时,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 ' 大斧、大植、大盾罾豸,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青面兽在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消这 一招,那些恶仆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后面几名家丁拿出刀 剑,拼着又被打倒两人的一阵乱砍,将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

恶仆们停住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的脸上,虽然带笑, 眼中却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

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 恐怕还不只一个。那些恶仆心头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 瞧,梁少爷这胡子刮干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

「滚二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捣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 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 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着赏月吧。」

李师师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着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一下才把手放在 他的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至极,纤软得仿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着李师师柔 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几分底气:打不过我就 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虾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色的动人笑容,握紧他 的手掌。

握着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

那几名恶少都红了眼,梁公子捣着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淫材儿!装 什么正经!告诉你!你娘那个老骚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干叔 叔!」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为那点货求我们 老大,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浪货不弄白不弄!我 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飕的一声,一枝利箭从梁公子的头上飞过,将他 的金冠射得粉碎。接着敖润搭上长箭,如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嗓几下,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在 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的肩上,哭得肝肠寸断。

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 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眶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向 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看得 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 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 可以想象她即将遭受的羞辱。

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 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一个人影。他怔了 一下,接着颈后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

夜色已深,她又专挑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 车突然从背后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着面露欣 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第二章

「哦……」那女子螓首昂起,喉中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

她上身还穿着药婆的衣衫,下身却脱得一丝不挂,这会儿柔顺地伏在座椅上, 双臂张开,扶着晃动的车厢,白光光的大腿朝两边敞开。

她一边顺从地耸起雪白的屁股,让车内的男子从背后进入;一边向后挺动着, 迎合阳具的抽送。

以这样一种毫无保留的姿势敞开身体,那女子显然对身后的男子有极大的信 任O程宗扬两手握住她的纤腰,一边挺动阳具一下一下的干着她蜜穴,一边从背 后审视她的反应。

「上忍的阳具好硬……干得好深……」

程宗扬特意看了她的菊肛一眼,嫩肛软软的,因为蜜穴被阳具杵入而有些变 形,随着阳具进出,被扯得不断开合。

假如她有所戒心,身体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紧张的反应,绝不会像这样温柔 如水。

程宗扬坏笑道:「游老板的桃源洞和以前一样美妙。」

那女子包头的布巾散开,粉面半露,正是广阳赌坊的老板游婵。

她与程宗扬曾有过露水之缘,此时他乡重逢,才发现这位上忍的手段有翻天 覆地的变化。蜜穴被粗大的肉棒捣弄着,体内快感如潮,她颤声道:「上忍的阳 物又暖又热……奴婢……奴婢快要……快要……哦——哦!」

「这么快?」自己虽然用了一点房中术的技巧,却没想到游婵这么不济事, 几下就被搞得泄了身子。

游婵脸色潮红,娇喘细细地说:「奴婢从上次和上忍欢好过,没和人做过… …飞鸟大爷的阳物好厉害,每一下都像干在奴婢的心尖上……」

程宗扬笑道:「来,换个姿势。」

游婵媚态横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听话地翻过身子,躺在座椅上,接着抬起 一,只玉足,朝旁边张开,露出玉股间仍在微微翕动的玉户。

程宗扬俯下身,游婵的双手扶住他怒胀的阳具,顺从地纳入蜜穴。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忍。」游婵眼中的喜悦没有半点作伪。

她只是黑魔海的边缘势力,当初暗杀小太监计好被程宗扬撞见,还是程宗扬 替她隐瞒此事。因此对这位供奉,除了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之外,别有一分私人的 感激。

游婵一边与程宗扬交合,一边道:「两个月前仙姬传讯,说晴州出了些纰漏, 上忍遇袭失踪,让各地分舵留意上忍的下落。仙姬说,当日事出仓促,圣教多有 照顾不周之处,万望上忍见谅,诸事都好商量。」

在晴州和黑魔海交手是三个月前的事,游婵接到讯息差不多在两个月前。

当日清剿黑魔海在晴州巢穴之后,自己透过泉玉姬对黑魔海临阵弃友的行为 表示极大愤慨,声称双方合作就此作罢,随即赶往江州。

泉贱人北返长安,音讯不通,没想到黑魔海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程宗扬哼了一声,生硬地说道:「此事勿要再提。」

游婵陪了一个妖冶的笑容。

「仙姬说,上忍受惊,圣教自当赔罪。请上忍明鉴,圣教已取出秘库的十藏 经,愿与上忍交换。」

这个十藏经肯定是飞鸟熊藏梦寐以求的物品,不然剑玉姬不会专门提出来以 打动他,可惜自己对十藏经一窍不通,只能哼哼两声掩饰过去。

游婵道:「奴婢对上忍的神术半点不懂,不过仙姬说,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 闭关,来日必能成就飞鸟一流的无上忍术。」

程宗扬脸色稍霁。

「这也罢了。我什么时候想去见她,自己就会去了。哼,黑魔海临阵弃友, 害得本忍险些被杀。若不是你,本忍也不会出来见面。」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几分,让游婵感觉到彼此间与众不同的亲近。对 于游婵来说,这位上忍不仅替自己掩盖足以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秘密,又是教中特 意聘请的供奉,身居高位。

若与他保持亲密的私人关系,在教中就有了一个得力的靠山,因此极力游说 他重归黑魔海。

程宗扬不置可否,只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游婵是黑魔海在广阳发展的暗桩,有什么事会让她亲自 来临安?更重要的是她刚才见了谁?李师师?凝姨?男主人?还是宅里的其他人?

李师师背后突然出现黑魔海的影子,让程宗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奴婢这次来临安是为了教内的一件大事。」游婵欲言又止,最后歉然道: 「请上忍见谅,奴婢不能说得太多。」

「哟西。你做得很好。」

游婵拥着他的腰身,媚声道:「不过此事已经了结,奴婢刚缴了令旨。上忍 若是要让奴婢伺候,奴婢还能在临安多留几日……」

程宗扬的心头翻翻滚滚。游婵既然去缴令,她刚才见的人在黑魔海的地位绝 对不低,甚至可能是黑魔海在宋国的总抠。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程宗扬淫笑着在游婵脸上摸了一把。「她生得难道比你还美吗?」

游婵抛了个媚眼:「奴婢蒲柳之姿,怎么能跟凝玉姬相比?」

程宗扬在室内来回踱步,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一样。他猛地停下脚步,朝众人 道:「你们再确认一遍,她真的不会武功?」

青面兽道:「吾……」

「你给我闭嘴!」

青面兽一脸不服气地闭上嘴。

俞子元道:「我修为不行,确实看不出来。秦兄你看呢?」

「子元兄过谦了。」秦桧道:「以秦某之见,那女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 程宗扬道:「李师师唤她『凝姨』,黑魔海的人从她家里出来,又说接头的人是 凝玉姬——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可黑魔海的御姬怎么可能不会武功?」秦桧 道:「公子莫急,敖润打探消息也该回来。师师小姐的姨母是否有嫌疑,一查便 知。」

「等等!」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陷入沉思。

众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片刻后程宗扬抬起头,秦桧立刻道:「公子可是发 现什么线索?」

「有,但和那位凝姨无关,是另一桩。游婵说她来临安是为一件大事——有 什么事让黑魔海必须把她从广阳调来?」程宗扬慢慢道:「游婵的身份只是广阳 一个赌坊的老板,但她的亲兄游雍是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孟老大在晴州挑 了黑魔海的巢穴,这边赶往江州助战的雪隼佣兵团就在太湖出事——黑魔海的手 伸得好长!」

俞子元、秦桧都露出凝重的神色。片刻后俞子元道:「黑魔海收容游雍是在 公子到晴州之前,难道那时他们就算定要在太湖伏击雪隼团?」

「不可能!」程宗扬道:「除非那个仙姬是活神仙!」

秦桧道:「公子的猜测有九分可信。黑魔海拉拢游雍只是下了一着闲棋,正 好在此时用上,只怕这样的闲棋,黑魔海在六朝布过不少。」说着他不禁佩服起 来,抚掌道:「落子绵密,布局深远,这位仙姬好生了得!」

俞子元道:「如果不是公子撞见,谁也想不到黑魔海在临安布有棋子,而且 还嫁了人。」

「打听到了!」敖润带着一股寒风推门进来,兴冲冲道:「程头儿!你猜那 座宅子是谁的?」

敖润带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辛,随便找个懂行的打听就能问出来。

但程宗扬听在耳内表情却有说不出的古怪,用做梦般的口气道:「林冲林教 头……李师师的姨妈是林娘子?」

「没错!」敖润道:「阮家姐妹俩,长姐叫阮香琳,嫁给威远镖局的总镖头 李寅臣。小妹阮香凝,嫁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阮香琳是林州小碧潭门下,人 称『销魂玉带』,门派不怎么起眼,她的修为在门中算是出类拔萃的。阮香凝没 习过武,早早嫁给禁军的林教头。林家夫妻一直没有子裔,林娘子经常请尼姑、 道姑、药婆之类的上门,乞求早日得子。」

俞子元道:「难道黑魔海在临安的头目是这位林娘子?」说着他倒吸了口凉 气,「黑魔海的人嫁给禁军教头,难道已经把手伸到宋军禁军里?」

「也许是林教头。」秦桧沉声道:「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做掩护,他们 在临安行事方便百倍。」

敖润也道:「程头儿,老敖插一句,那位林教头盯上咱们,不会是黑魔海的 意思吧?」

秦桧与俞子元异口同声地说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用手拍着额头,紧张地思索着。

如果林冲真是黑魔海的人,自己一到临安就被他盯住,很有可能自己根本没 有脱离黑魔海的视线,始终处于他们的监控之下。

程宗扬放下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武二郎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暴徒、潘姐儿里外都透着一 股圣女味儿,林教头成为黑魔海的卧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但程宗扬有种强烈的 预感:林冲与黑魔海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林冲与黑魔海没有关系,那么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御姬奴 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禁军教头,其中的缘由很耐人寻味。

忽然程宗扬露出一个充满狡黠意味的笑容。「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并不算什么 难事。」

秦桧眼睛微亮:「计将安出?」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兄弟们,咱们该去拜访一趟鲁大师。」

一个和尚赤手倒拔垂杨柳的壮举,这些天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花和尚鲁智 深的名号也随之不胫而走。

每日从早到晚,明庆寺菜园子的矮墙外聚了不少闲人来看稀奇,一边看,一 边还指指点点。

「瞧见没?这就是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

一个商贾啧啧赞叹道:??「这两膀足有千斤力气!难怪能将垂杨柳拔起来, 果然是好神通!」

旁边有人暗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其实鲁大师拔的杨柳不是树,是个 大活人……」

「佛心庵的小尼姑……」

「……叫杨柳的。」

「要不是花和尚呢……」

叽叽歪歪的笑声中,几个泼皮翻墙出来:「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立刻一哄而散。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菜园 子又不是你家的,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横着眼道:「滚不滚?」

那人也杠上了:「这堂堂临安城,首善之地,你还敢打人不成?」

那泼皮龇牙一笑,拿起破砖朝自己的脑门上砰的一拍,顺势翻着白眼直挺挺 地倒在地上。

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斗口的闲人,嚷道「救命啊!打死人啦!」

矮墙外乱成一团,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要他赔命还钱。

墙内鲁智深气宇轩昂,像擂鼓一样拍着胸口:「洒家行得端!走得正!身正 不怕影子斜!还怕几个鼠辈瞎嚷嚷?」

秦桧挑起拇指,高声道:「豁达!」

鲁智深哈哈大笑,指着秦桧道:「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唔,不 错不错!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

程宗扬笑道:「臧和尚还俗后娶了一妻一妾,鲁大师,你可不如他了。」

「娶婆娘拖家带眷操不完的心,洒家不耐烦这个。」鲁智深摸着光秃秃的脑 袋道:「六根清净!六根清净!」

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敲着陶碗赞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烟蓑雨笠卷单 行,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好句子!痛快!痛快!当日五台山一别,二十年未 见,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

程宗扬放下筷子,微笑道:「江州。」

鲁智深笑声一顿,眼中爆出一缕寒芒。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临安城已经尽 人皆知。

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也听说过三,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师弟如今 会在江州。

「鲁大师再来一碗!」程宗扬拿起酒坛,「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据说 常人喝不过三碗,有个名号叫『三碗不过岗』!」

「喝寡酒有甚趣味?小的们!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

鲁智深亲自动手,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滋 味正足!来来来,尝尝洒家的手艺!」

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敖润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大师这香肉一看 就是上等的黑犬!」

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好好好! 来一块!」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老敖好口福!」敖润也不客气,下手捞了块香 啧啧的狗肉入口大嚼,吃得汁水淋漓,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好!」

鲁智深大笑道:「冬日进补,狗肉第一!原本今日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各 位兄弟来得正好!」

程宗扬笑道:「说到就到——那不是林教头吗?」

林冲脸色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 一大早盯上程宗扬的梢,没想到这人在城中转了一圈,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 酒言欢。

林冲藏身不是、露面也不是,弄得骑虎难下。但他是豪杰心性,既然被人叫 破,不再藏头露尾。

鲁智深却没在意,把着林冲的手臂笑道:「林师弟!这几位朋友当日已见过, 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大家都是好兄弟,同坐!同坐!」

林冲也不推辞,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赞了声:「好酒!」然后向程宗 扬抱拳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程宗扬笑道:「林教头,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的身份旁人不知,林教头难道 还不知晓?」

林冲嘿了一声,「官府公事,程员外莫怪。」

鲁智深嚷道:「鸟的公事!我说林师弟,你就这点不好!凭你的身手,二十 年只是个教头,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与洒家一道快活!」

林冲的手指微微一紧,良久后放下酒碗,苦笑道:「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 篷。不瞒哥哥说,林冲蹉跎多年,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只是拙妻尚在,学不 得哥哥快活。」

「洒家方才说的吧!有了婆娘就是麻烦!」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一叠 声道:「喝酒!喝酒!」

秦桧、俞子元、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尤其敖润是个好吃狗肉的,两人说 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差点就在席间拜了把子。

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潮涌动,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 在筠州做什么生意。

「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林某冒昧,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

「小地方,南荒。」程宗扬笑眯眯道:「要按路程,离晋国倒是挺近。」

「程员外是晋国人士?」

「也算不上。化外之地,穷山恶水,尽出刁民。」

程宗扬扯着闲话,心里却在冷笑:林教头啊林教头,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 干到头,还操什么闲心?

说话间,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见著林冲便哭道:「官人,不好了!」

林冲一撩衣服,起身道:「锦儿,出了何事?」

「娘子今日到庙里上香,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

林冲怒从心头起,罗圈一揖道:「改日再来吃酒!哥哥休怪!」

鲁智深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一听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喝道:「小的们! 拿洒家的禅杖来!」

秦桧、俞子元和敖润都看着程宗扬,暗赞家主料事如神。

程宗扬慢悠悠吃了块狗肉,然后站起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王 法吗?走!给林教头助拳去!」

众人一哄而起。

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一伙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楼上高衙内正张着双 手,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

李师师退在后面,美目冷冷盯着高衙内,默不做声。

那位凝姨又羞又气,粉面胀得通红。「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拦着奴家?」

「哎哟!哎哟!我这心病又犯了……」高衙内捂着胸口道:「小娘子,你就 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公子自重!」

「小娘子救命啊……」

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那些家丁过来阻挡。他两手一分,顿时将那些家丁推 得像滚地葫芦一般。

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一边攥起拳头, 一边暴喝道:「敢调戏我家娘子!且吃我一拳……」

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由一怔,话音未落,手先软了。

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的是林冲,一脸气恼的大叫道:「林冲!干 你何事!要你多管!」

林冲的脸上时青时红,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怎么也落不下来。

敖润佩服地小声道:「程头儿,你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了手的?」

程宗扬微笑道:「高太尉主管禁军,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调到皇城司之 前,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他舍不得这个官身,当然下不了手。」

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过来劝道:「教头莫怒!衙内多喝了几杯,到庙 里散心,不认得是教头尊妻,多有得罪。」

高衙内叫道:「是他老婆又怎么了?给我抢过来!」一名管家道:「少爷又 喝多了,快扶着些……」

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七手八脚地把高衙内扶到楼下,牵马离开,管家 又连声向林冲赔罪。

见到丈夫,凝姨眼眶不禁红了,紧紧拥着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

忙乱间,这边鲁智深提着镔铁禅杖,带着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

「哪里来的狗贼!且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安慰娘子几句,过来低声道:「是高太尉的衙内,不识得拙妻。林某本 待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且饶他一回。」

秦桧也道:「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俗话道:」不怕官,只怕管『。高太尉 是林教头的本官,不好胡乱动手。「

鲁智深气沭怵地道:「什么鸟太尉鸟衙内!若是洒家撞见,少不得一顿好打! 林师弟,你自家婆娘被人……」

敷润连忙拉住他,「老鲁,喝醉了不是?瞎嚷嚷啥?」

鲁智深这一注意到林娘子,慌忙抱拳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诂!」

程宗扬笑道:「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师师小姐,请!」

林冲心头愤恨,秦桧和俞子元多方安慰,只阴沉着脸不说话。

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她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人群,半晌才轻 叹道:「你说的没错。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名 头就意气全消,只能忍气吞声。官位、权力,真的比武功还吓人。」

程宗扬歉然道:「是我虑事不周。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没想到会撞 见那厮。」

李师师眼波微转,「真的吗?」「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

李师师沉默片刻,忽然道:「喂,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

程宗扬大笑两声,「瞧你问的,这难道还用说吗?」「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 手段?」李师师挑了挑眉毛,「少滑头,你就答『是』或『不是』。」

程宗扬只好道:「师师小姐国色天香,凝姨虽然美貌,终究年纪大了些,怎 么能和你比?」

「少哄我。那个高衙内见著凝姨就像丢了魂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那种鸟人纯粹是心理变态。我估计是他娘死的早,从小缺乏母爱导致心 理异常……」

李师师忽然眼眶一红,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我娘……」她 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道:「你别哭。他们这种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别的本事 没有,吹牛皮一个顶俩,一百句也没一句真的……」

「都是你!若不是你让我和凝姨来明庆寺,哪里会撞见这个畜牲!」李师师 失控一样泣声道:「那畜牲害了我娘,又想害我,又想害我姨娘……姓程的!你 赔我娘!」

程宗扬不闪不避挨了她几记粉拳。李师师停下手,然后伏在座椅上痛哭失声。 几天来的委屈使这个少女再也无法承受。

程宗扬只能坐在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免得她哀痛过甚,哭伤身体。

到了巷口,林冲扶了娘子下来,勉强过来见礼。「多谢程员外,请到寒舍小 坐。」

程宗扬笑道:「不用客气,改日再来打扰。嫂夫人,请慢走。」

阮香凝侧身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公子。」

林冲、阮香凝、李师师带着小婢锦儿回到家中,程宗扬仍留在巷内,看着这 座与黑魔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宅院,良久才道:「走!我们回去!」

一面尺许大小的水镜悬在室内,程宗扬、秦桧、俞子元、敖润、林清浦,包 括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镜。

镜中是上午在明庆寺五岳楼的影像,从高衙内拦住阮香凝,到林冲赶来,整 个过程历历在目。

秦桧断然道:「这位林娘子确实全无修为,除非她是第八级至臻境的绝顶高 手,才能瞒过秦某的眼睛!」

程宗扬道:「巫宗若有第八级的高手还费什么劲?直接去南荒把死老头吊起 来打!」

林清浦苦笑道:「各位已经看了三遍,再看林某就撑不住了。」

「我就说让你把灵飞镜取来,不是省你的力气吗?」程宗扬道:「行了,歇 歇吧。」

林清浦收了水镜,豹子头「咕咚」咽了口口水,咧开大嘴道:「好女子!颇 水灵!」

程宗扬笑道:「老豹看中人家林娘子了?告诉你,那是正宗的豹子头,你这 赝品不算数啊。」

豹子头喷了口粗气:「吾才是真豹子头!」

「别废话了。」程宗扬坐下来,面对众人,「计划刚成功一半,后续要做的 事还很多。子元,你联络咱们那位卧底,我要知道宋军的最新动向,尤其是物资 的供给和安排,最迟明天下午要拿到。」

俞子元双脚一磕,挺胸敬了个军礼,「是!」

「老敖,你和雪隼团的兄弟分头盯住威远镖局和林教头的家里,一有消息立 刻回报。顺便让人把冯大法替回来,说不定又要用到咱们的大法师了。」

敖润一手横在胸前,中气十足地说道:「遵命!」

「清浦,你联系云六爷,看他最快什么时间到。临安的粮价才八百铜铢,该 涨涨了。」

林清浦微微躬身,「是。」「老术、老豹、老兽!你们三个去趟城外,找一 个叫野猪林的地方。」

金兀术道:「为什么要找野猪林?」

豹子头道:「有野猪!」

青面兽道:「吾甚爱食野猪!」

「金兀术!我每跟你说句话,你都要问个『为什么』是吧?你再敢问一遍, 我就——」程宗扬一指豹子头,「扣他的羊!」

「为……」

金兀术还没问完,豹子头就扑通跪下来,抱住他的双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 声:「羊!吾的!」

金兀术终于闭上嘴,程宗扬扭头道:「会之,咱们两个去一趟悦生堂。」

「公子要去见那位廖先生?」

「不是。我打算买几本书……行了!千万别拍马屁,我就是奔著书中自有颤 如玉去的。」程宗扬拍了拍肚子,「本员外打算把这儿都装满诗文,把那丫头镇 住!喂,你们几个交头接耳的笑什么?」

俞子元忍笑道:「老秦说,公子拍的位置有点偏下。那地方就是全刺满也刺 不了几首诗……」

「干!你们几个把死奸臣按住!老敖!你扒老秦裤子!老术,你拿根绣花针 来,我亲手在他下面刺篇带插图的(长恨歌)出来!」

哄笑中,一名装着木腿的星月湖军士走进来,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递上一 张明庆寺祈福的红纸条。

程宗扬接过来,上面写着:「君子福履,子孙有吉。橡树瓦孙官人二月二十 一急求。」

「橡树瓦在什么地方?」

俞子元道:「橡树瓦是一间小瓦子,在城北梅家桥,在临安的瓦子中排不上 名号,但是别具风味。岳帅当年最常去的就是橡树瓦。」

第三章

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时近酉时,已是日暮时分,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灯火通明,橡树瓦 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

暗淡的光线下,能看到进门处是一张长长的橡木台,台前随意摆着几张高脚 圆凳。柜台内的墙壁上打着菱形的木格,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酒蜜。

一个包着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听到有人进来,他 头也不抬地说道:「要点什么?」

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蛇麻酒!」

酒保拿出几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程宗扬趁机打量这处岳鸟人最 常来的瓦子。

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年深日久,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布满岁月的痕 迹。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颗巨大的牛头,雪白的骨骼与铁黑色的巨角形成强 烈的反差,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冷漠地俯视这个世界。

厅内散布着十几张桌台,却看不到一个客人。除了酒水汨汨流动的声音,整 间瓦子静悄悄的,仿佛一个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之外的世界。

包着头巾的酒保砰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程宗扬回过头,望着杯里的 酒水仿佛呆住一样,半晌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麻酒。」俞子元道:「橡树瓦的特色酒水,公子尝尝!」

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弯曲的把手、浓白的泡沫、 略苦的香气……一切都是这么眼熟。

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回味一下,似乎在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然后一口气把那 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个干干净净,砰的放在柜台上。

「再来一杯!」

酒保看了他一眼,拿过空杯。

柜台下是一口大号的橡木桶,桶底装着一根青竹管,酒保拔掉塞子,一股金 黄色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泛起大量泡沫。

秦桧看他喝得畅快,也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笑道:「这蛇麻酒有种苦味, 寻常人都不爱喝,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公子可知道蛇麻酒有个别称?」

程宗扬打了个嗝,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生啤!」

什么蛇麻酒?明明就是啤酒!亏自己想过弄出啤酒来占领六朝的淡酒市场, 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

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俞子元拿出钱铢,那酒保却道:「这一杯 免费。」

程宗扬也不客气,拿过来痛饮一口。「好酒!酒保,这蛇麻酒怎么卖?」

「十个铜铢一杯。」

这个价钱不算便宜,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

程宗扬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攀谈道:「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还是外面贩运 来的?」

酒保也不隐瞒,说道:「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蛇麻子六朝没有,得从外面 贩来。」

「卖得怎么样?」

酒保咧了咧嘴:「临安人喝惯酿酒,尝不惯这种苦酒。有些尝个新鲜,喝一 口就直说是马尿。」说着神情间有些忿忿的,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

程宗扬笑道:「这杯酒十个铜铢,怎好白喝你的?子元……」

酒保打断他:「我祖爷爷说了,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分文不取。客官尽 管喝,我这里有的是。」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你祖爷爷?他老人家还在世吗?」酒保奇怪地看了 他一眼。「你瞧瞧我这年纪——早死好几十年了。」

程宗扬猛灌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看来你这瓦 子开了不少年头,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

「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往前还有一个,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

程宗扬一阵失望,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

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 彷彿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一瞬间炸了起来。

青面兽攥着杯子刚舔了一口,一边呸呸地吐着吐沫,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丢掉 的想再尝一口,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把杯子扔掉。

程宗扬也吓了一跳,旁边的秦桧神色不变,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真气贯 满全身,暗中戒备。

俞子元却是一笑,轻松地问道:「今天是哪场赛事?」

酒保道:「齐云社和石桥社,你们算赶上了,双龙会啊!」

俞子元拿起酒杯。「东家,进里面瞧瞧。」

穿过大厅,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别有洞天。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的 小二,而是几名美少女。

她们穿着西洋式样的女仆装,里面是黑色连体齐膝短裙,外面是镶着洁白绕 肩花边的衬裙,在走廊内站成两排。

众人一进门,女仆便一起鞠躬,齐声道:「欢迎光临!」

走廊连着另一处大厅,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 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更类似一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

厅内光线依然极暗,只有木台上闪闪发光。台旁挤满了客人,有些盯着台上 手舞足蹈,有些大叫大骂,还有两边对着大吵大闹的,震耳欲聋。

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孙官人——」

女仆点了点头,指着大厅另一侧,一手拢在口边道:「订的台子!那边!」 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叫好声、喝骂声响成一片,还有性急动手的。

女仆指的桌子还空着,但在另一侧的角落,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 女仆摊了摊手,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

「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跷头威武霸天!」「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散 立固若金汤!」

「我呸!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我干!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 卑鄙!」

「哈哈!踢不过就说卑鄙,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就你们石桥那副挟,爷 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

「敢辱我石桥!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喝道:「我齐云!」

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万胜!万胜!万胜!」

「石桥社!」

「必败!必败!必败!」

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声浪犹如排山倒海,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 见过血的,都有点被这气势镇住了。

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感觉和踩着地雷跳舞差不多。认为自己是挤不动了, 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俞子元也跟着在喊,劲头还挺大。

一想也是,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底下的产业,听说孟老大、斯老四、 卢老五还按捺不住的下场去踢,俞子元说什么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会之!」

秦桧心生七窍,一听就知道家主的意思,点了点头,挤进人群。

另一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一点不小,七、八个人跳到桌上,跺脚齐声叫道: 「我石桥!必胜!必胜!必胜!」

还有人大叫道:「齐云社的软脚蟹们!山岳金尊都丢了!还有脸跟我们石桥 来踢!」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齐云社的拥护者们都红了眼,几条壮汉翻过木台去踢 石桥社的桌子。石桥社的好汉们也不含糊,抄起板凳就要火拼。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开始啦!」

喧闹的声浪轰然消失,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台上,连正在撕打的都停了手。

程宗扬捣着心口:「奶奶的,这些爷们儿够能喊的。这架势,江州城都顶不 住啊!」

勾栏上突然升起一片水光,接着越来越大。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那面 水镜。

客观地说,这道水镜术的水准平常,镜面水迹不停流动,里面的景物就像隔 了一层雨水,模糊而扭曲,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片黄土铺成的球场。

穿着红色衣衫的齐云社和穿着蓝色衣衫的石桥社球员分立左右,双方各有十 人。衣衫上分别写着:球头张俊;跷球王怜;正挟朱选;头挟施泽;左竿网丁诠;

右竿网张林;散立胡椿……等名字。

趁下半场的比赛还没开始,那些女仆打扮的女服务生胸前挎着货板,在人群 间穿梭,兜售各种果品酒水。

有女仆过来道:「各位客官还要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各种服务……」

俞子元打赏了一枚银铢:「不用了,我们是来看比赛的。」「客官要不要押 注?我们这里有齐云社和石桥社十年来的全部比赛纪录,还有蹴鞠名家做的专业 分析。」

程宗扬道:「谁的赢面大一些?」

「齐云社本来是天下第一强队,但自从去年失了山岳金尊,正蹴手全在封闭 训练,能够上场的只能算齐云二队。」女仆服务生口齿伶俐地说道:「石桥社是 临安名队,人员又整齐,经过我们请来的六位蹴轴名家分析,石桥社的赢面占了 六成呢。客官如果要下注请快一些,哨声一响就不再接受下注了。」

程宗扬丢了一枚金铢,「押齐云一注!」

旁边齐云社的球迷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大起好感,石桥社的拥护者则对他怒目 而视。

程宗扬道:「有七星社的盘吗?」

女服务生见他出手阔绰,不敢怠慢,笑道:「七星社得了去年的山岳金尊, 不用再从初赛打起,直接参加九月开始的山岳正赛。到时六朝三十二支鞠社云集 长安,我们会想办法转播赛事的实况影像。」

水镜中传来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水镜中的赛 场,整个瓦子又陷入寂静之中。

俞子元小声解释道:「影月宗有一位弟子酷爱蹴鞠,累次犯禁,被影月宗开 革。他修为平常,也讨不到什么生意,后来橡树瓦听了,重金请来专门转播蹴鞠 比赛的影像。」

程宗扬记得谢艺说过,蹴鞠比赛每场将近一个时辰,这名影月宗的弃徒既然 修为平平,为何能支撑这么久?

俞子元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赛事就在城外,与此相距不过十余里。像 长安的比赛,这位术者要赶到长安用映月术录下当时的影像,才能回临安播放。 而且这样的比赛,两边事先都准备法器,只要使够钱,用不了太多法力。」

程宗扬笑道:「橡树瓦的老板够有钱的,啧啧,这些女服务生看样子也不便 宜,怎么老板亲自在前面卖酒?」

俞子元笑道:「那酒保哪是老板。」

「他不是老板?」

这橡树瓦酷似酒吧的格局,啤酒和黑白女仆装,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产物。

程宗扬先入为主,以为那个造出蛇麻酒的穿越者就是橡树瓦的主人,这时才 知道另有故事。

「这橡树瓦在临安有年头了。据说原主人出身豪门,却是个狂热的蹴鞠迷, 六朝蹴鞠规则就是他一手制定的,第一届山岳正赛也是他出钱筹办的。但为了办 山岳正赛,原主人搞得倾家荡产,连瓦子也卖给别人,还好传下来一些酿酒的手 艺,子孙后代就在橡树瓦中卖酒。」

这位先贤比冯源的祖师爷强点儿,不走技术流,改搞服务业,不过结局差不 多,照样是倾家荡产。

自恃有穿越者积累的知识和智慧而行为冒进,看来是要不得。

「原来的老板虽然赔了钱,山岳正赛却越办越红火。后来橡树瓦陆续又换了 几位老板,但都没动瓦子的格局,一直到现在。」

秦桧从订好的座位过来,微微摇了摇手。

程宗扬一愣,没想到自己来早了,那位线人还没来得及送来情报。秦桧担心 有人盯梢,没有贸然过来,而是远远混进人群,装作观看g赛。

既来之则安之,程宗扬有心看看六朝的蹴鞠究竟有怎样的魅力,也不急着离 开,随便找了个位置看比赛。

透过不是很清晰的影像,能看出蹴鞠的场地与自己熟悉的足球场相仿。两边 设有球门,但比标准球门小了一半,而且架在半人高的空中,射门的难度立刻高 了几倍。

俞子元也是蹴翰的行家,见程宗扬有些不懂,便指点他参加比赛的球员哪个 是球头,哪个是跷头、哪些是球队的正挟、副挟、左右杆网、散立……

不知道是重新制定过规则,还是蹴鞭原本就是如此,程宗扬很快发现,这些 球员差不多可以对应队长、中锋、左右前锋、左右后卫、中场和守门员。只不过 场上只有十人,比十一人制少了一人。

至于双方的踢法与现代足球有一点相同:禁止用手。其余部分差别可就大了, 同样不许动手,六朝的蹴鞠名家明显屌得多。

头球、倒勾、凌空抽射这些都是小儿科,有的鞠手球往身上一沾,就看着皮 球绕身翻滚,从胸前翻到背后,再从腰后钻出来。

有时狂奔中忽然看到皮球如流星般飞出,根本看不到鞠手从什么角度发力, 怎么射门。守门的球员也不许用手,只能靠头、脚、身体封挡。

双方攻防速度极快,石桥社的副挟得了球,如旋风般掠过中场。那球仿佛停 在他的肩头,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肩膀以极快的频率振动,将皮球稳住。

穿着红色球衣的齐云社两名杆网齐出,一左一右把他挟在中间。石桥社的副 挟一边大幅度摆动身体,将两人逼开,一边长驱直入。

眼看那副挟就要卸球盘射,齐云社的右杆网从侧方杀出,一个倒挂金钩,轻 轻巧巧将皮球从他的肩上摘走。

如果是现代足球,观众们这会儿都该跳起来叫好,但橡树瓦这些球迷却没有 一个做声,眼睛都紧紧盯着水镜。

因为鞠场上攻防转换实在太快,那名右杆网翻身摘下皮球,随即跃起;那球 在他的脚尖一弹,越过数十步的距离,准确地递给远在对方球门附近的球头。

「越位!」程宗扬大叫一声。

就在这时,那面水镜一闪,失去光彩。

「娘的!又坏了!」

「什么狗屁法师!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面对紧要关头掉链子的法师,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拥护者头一次站到同一条战 壕里,同声大骂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刚骂了两句就有人道:「这个该死的鸟法师!要不然这下铁 定能进!」

旁边有人不高兴了,「进个鸟!你没听见那位兄弟说的越位吗?」

「越个鸟位!我齐云右杆网出球之后,球头才动的!」

双方像斗鸡似的争得眼红脖子粗,一把拉住程宗扬,要他评理。

程宗扬对蹴鞠完全是外行,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摆出一副专家的款 道:「齐云社攻势过于犀利,这一脚回传虽然打在石桥社空处,但失之过急,越 位是肯定的。反观石桥社两名杆网,实力虽然略逊,临场反应还是有的。但整体 上石桥社后卫、中场和前锋这三条线压得太靠前,阵形太散,后防容易漏出空档, 刚才的越位就是一个警钟。」

一席话谁也不得罪,说得两边都频频点头,双方皆大欢喜。

程宗扬刚暗暗抹了把汗,后面忽然有人道:「这位小兄弟请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老帅哥。

那人四、五十岁年纪,身材挺拔,颔下留着长须,戴着一顶道遥巾,发如墨 染,脸颊稍长,眉心和眼角都有着细细的皱纹,两眼却神采奕奕,透出和那些球 迷一样的狂热。

「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三条线和阵形,不知有何说词?」

「齐云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阵形,」程宗扬对蹴鞠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拿着足 球硬往上套。

「双右卫、三前锋、四名中场,这是一种强力进攻型的阵形,弱点在于后防 薄弱,刚才石桥社的副挟带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但齐云社后卫两名杆 网拦截的同时,中场两名散立回援,可以很清楚三条线的变化,从二四三进攻阵 形转为四三二防守阵形。石桥社的副挟球技虽然高超,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被 四人夹击?另一方面齐云社的球头、正挟、副挟这三名前锋一直压在前场,可以 说是暗藏杀机。」

那人听得频频点头,抚掌嗟叹:「好眼力!好见识!依小兄弟看来,双方胜 负如何?」

新来的吧?没看到我押了齐云社的注?程宗扬打着哈哈道:「依在下看来, 石桥社有主场之利,齐云社虽是客场作战,来的又是——队,但实力不俗,这场 比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哈哈!」

那人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拱了拱手道:「在下苏佳朴,小兄弟可有兴 趣与在下一同到楼上看球?」

勾栏的水镜还没修好,厅内乱哄哄一片,吵得人脑袋i。

程宗扬有点好奇地说道:「这里的楼上还能看球?」

苏佳朴一笑,抬手道:「请。」

俞子元和秦桧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这 里守着,看那名线人会不会送情报来,自己则与苏佳朴一同上楼。

第四章

苏仕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一边殷勤地帮他推 开门。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楼梯,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后关上,将大厅的喧闹隔 在楼下。

踏上二楼,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春。

「苏爷好。」随着一声娇脆的招呼,香风扑面,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

那两名女子梳着盘髻,容貌娇媚,虽然是冬季,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 圆形的立领束着粉颈,浅红色的丝绸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胴体凸凹起伏的曲线。 衣物在臀侧开了缝,随着她们的步伐,雪白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

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楼下的女服务生穿着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吃了一 惊,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良过的短旗袍。长度只到大腿中 间,裸露着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

这样穿越时代的衣着,真不知道是岳鸟人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还是橡树 瓦原老板的功劳?

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纤腰,笑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小心伺候 着。」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称呼?」

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笑道:「我 姓程,只是个小商人。」

「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能得 苏爷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说话间,两女打开门,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靠 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

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平常可以充当桌子。台中竖着一根银亮的柱子, 旁边放着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这种格局的房间,自己曾在建康见过,没想到 又在临安重逢。

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

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着两位客人的手臂,莺莺燕燕地说着话,另外有穿着 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妓。

小女仆将一口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然后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便看 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

这面水镜的品质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镜面光滑,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 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水镜一出现,程宗扬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

苏佳朴笑道:「不用担心,这里的水镜术都是单面的,只有此处可见。」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笑道:「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

「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苏佳朴道:「如 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程宗扬四处打量着说道:「这是苏老板的私 人包厢?」

「不错。」苏佳朴道:「苏某别无所好,只是对蹴g情有独钟。在鞠场看球 太过拥挤,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苏某 便花重金包下来。」

旁边的女子笑道:「莫说这处包厢,便是我们姐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程 宗扬笑道:「两位佳人价比黄金,苏老板这g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色。」女子半 是幽怨、半是调笑地说道:「客官不知晓的,苏爷对鞠赛爱逾性命,一有胸赛便 把我们姐妹丢在脑后。」

苏佳朴哈哈一笑。

「蹴鞠之妙,有过于声色。这是娇儿,这是桂儿,程兄不必客气,在此地尽 管随意!」

娇儿道:「程爷要用点什么酒?」程宗扬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儿娇笑道:「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程兄也喜欢蛇麻酒?」苏佳朴 露出几分兴趣。

「烈酒伤身,便是这种淡酒才好。」

「好好好!」苏佳朴大喜过望,「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桂儿!将某放在这 里的东西拿来!」

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口精致的木匣打开,从匣中取出两根棕褐色的物体,然 后坐回两人旁边。

苏佳朴笑道:「程兄可用过此物?」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弯下腰,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 物一端,在香炉内轻吸着,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识!」苏佳朴意兴高涨,「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 每根售价五十枚银铢!程兄来尝尝。」

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根,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味道 醇香,一口吸入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

苏佳朴抚掌道:「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苏佳朴哈哈大笑。女仆呈上蛇麻酒,程宗扬呼了 口气,然后举杯与苏佳朴一碰,一饮而尽。

苏佳朴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脸色微微发红。

他抽了口雪茄,然后说道:「程兄方才的阵形之说,令愚兄豁然开朗。六朝 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多,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齐云社今年多是 新人,鞠手球艺并不见得稳胜,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其中原委耐人寻味。 有人说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虽然言之凿凿,总不免胶柱鼓瑟,过于牵强,哪里 有程兄的阵形之说明白易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程兄不欲深谈,此地仅你我 两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听!」

程宗扬道:「不瞒老哥,我其实对织鞭不怎么在行。」

苏佳朴道:「程兄不必谦虚。来!先干一杯!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形之说。」 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怀,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这会儿 见苏佳朴问得殷切,心里不免跃跃欲试,问道:「这里有棋子吗?」

娇儿依言取来围棋,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摆出阵形。

「这场比赛,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下, 但缺乏配合。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石桥社的球 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但只看到球在副挟身上,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 置。因此虽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挟一人。」

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

「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攻,不去靠近副挟,而是在侧面先 卡住鞭球落点的位置,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传球,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只 需一脚传球,另外两个点就可以射门。」

苏佳朴道:「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

「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那副 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 会变,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形,只要分清三条线 的职守,左右杆网负责后场,四名散立负责中场,组织进攻,球头、正挟、副挟 在前场,就会有很多射门机会。」

程宗扬投下棋子:「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后的 进攻,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

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发展到依靠 整体攻守配合;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后,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围 绕球星制定战术,各种阵形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

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艺虽然超群,胸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但还停留在 比较初期的阶段。

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不过因为太固执于附会兵 法,造成蹴陶战术理论的纷纭琐碎。

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顶多算个伪球迷,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

橡树瓦原主人所处的时代,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更多依赖于明星级鞠手 的表现,再好的理论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

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期,再晚一步,也许 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早一步,或许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 样生不逢时,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理论。

他的阵形说在此时出现,旁人也就罢了,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一 听之下,立即意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

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一边抽着雪茄, 一边看着陶赛,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

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程宗扬也狠狠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

程宗扬发现,这个姓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而且也是很聪明的 人,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形变化,他一听之后就能举一反三。 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几次说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问为什么把 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包厢内没有掌灯,只有水镜中的光影不住变幻,映出 室内缭绕的烟雾。

两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裸露着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怀中殷勤服 侍;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

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体香、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 比赛,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 气息。

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自己去做。程宗扬拖了又拖, 终于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苏佳朴更是不舍,几次三番的挽留,最后见程宗扬执意要走,只好执着他的 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日与小兄弟一晤,如闻空谷足音, 得逢千载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论,令余相见恨晚!愚兄无以为报,只要程兄在临 安一日,尽管来橡树瓦看球,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帐上!」

程宗扬笑道:「多谢苏兄!异日有间,定当与兄台共赏鞭赛!」

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搂住程宗扬的肩膀,挤 了挤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见此间妙处。他日再来,一定要尝尝这对 娇娃——娇儿、桂儿!听到了吗?程兄下次再来,便让他用了你们!」

两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扬大笑进:「苏兄够爽快!」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苏佳朴道:「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此包 厢当与程兄共享之!」??两人又流连多时,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回到大厅, 秦桧远远朝他使了个眼色,表示情报已经到手。

程宗扬带着秦桧、俞子元、金兀术离开橡树瓦,登上马车。

秦桧递来一颗蜡丸:「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说有人给他十文钱, 让他将这颗蜡丸送到订好的桌上。」

程宗扬握住蜡丸,对俞子元道:「你说岳鸟……呃,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 常来橡树瓦,是不是他在里面有个包厢?」

俞子元道:「属下只是以岳帅的亲卫身份来过几趟,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 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

「没有。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大概是岳帅当年常去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捏碎蠘丸,拿出里面的书信。

秦桧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见,那位 客官是什么人?」

程宗扬想了一下,「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丹阳!」秦桧骇然变色。

程宗扬面沉如水,「没错,就是丹阳。」

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贾 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 的正式表态。

丹阳在广阳下游,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可 谓是分量十足。

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不 得不开凿广阳渠,连通大江和云水。换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 动。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后的意味。

这件事想定下来,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 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

怀着这个疑问,程宗扬打开第一| 份情报。这| 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 《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上奏者是贾师宪。

札子很长,简单来说,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清查 土地,增加收入,同时整顿禁军,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员。

程宗扬注意到,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

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但那个线人在 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江州军事支出。朝廷岁入十分之一。

「一千万贯,」程宗扬啧啧赞叹道:「贾太师真是大手笔。」「五百万金铢? 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

秦桧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因为贾师宪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也无从猜 想他如何筹措资金。

「至少说明一点: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剿灭星月湖。」程 宗扬道:「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差不多够半年开销。」

俞子元道:「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宋军必定会退兵。」

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想对贾师 宪下手。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刺杀贾师宪,迫使宋国退兵,自然是最佳选择,但现在情 形已然不同。

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以胜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标更高 一些:不但生存,还要发财。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不然战事结 束、粮价回落,云家和自己的投资立刻打了水漂。

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捆 绑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

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 大营兄弟的血。

程宗扬有些惭愧,他本身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 可他不得不承认,事实与此接近。

秦桧道:「纵然刺死贾师宪,宋军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国 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

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一看之下,眼角暴跳起来。半晌他黑着脸道: 「那些都是小事,来看看这一份吧。」

秦桧和俞子元同吃一惊,一个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个道:「立刻联络孟上校!」

相对于前两份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

选锋营主帅,大貂瑺秦翰递上札子,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并亲自 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然后在席间暴起发难,刺杀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宫中内侍,属于宋主私仆,这样的举动必须向宋主请示。

线人送来情报时,宋主还没有做出决定,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 的性命是否划算。

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的修为,如果在谈判中不计 生死地出手袭击,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

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与江州方面联络。

一夜过后,程宗扬的脸色愈发难看。

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 的干扰,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还险些灵识受创。

「是法阵。」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色苍白,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法 力突飞猛进,在面对干扰时可能已经受伤。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

「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都会受 到干扰,并非针对一方。」林清浦道:「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设置极为 繁复,即使有足够的人手,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

程宗扬面冷如冰,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 —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着手准备江州的围城,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算 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贾师宪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十万禁军仍然小 看江州的实力之后,贾师宪猛烈的反击,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 力。「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

程宗扬立即做出决断,派人去江州传讯,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 知孟非卿戒备,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

「咱们这边也不能闲着,」程宗扬道:「会之,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 秦太监这个念头。」

以秦桧的城府,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 天之力,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

但推辞家主的命令就不是秦桧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程宗扬已经做出回应,便暂时放到一边,开 口道:「老敖,情况怎么样?」

「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一着,暂时没有动静。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监 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俟请林教头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岁 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然后道:「备礼!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秦桧义不容辞,挺身劝阻道:「公子 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场子。除了一般的礼物,再取两根象牙。」程宗扬道:「我 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

李寅臣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稀疏,眼中却透出一丝精明,有些市侩气,让 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功底扎实, 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

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的数个月来,李寅臣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半,即便他再精 于算计,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

对于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但当那商人 的仆从搬出两根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子站了起来。

程宗扬离开筠州前,特别去了荆溪的象牙窝一趟,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 几对猛玛牙,一并装车运到临安。

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质也更好,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 总镖头镇住了。

「这……这……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

程宗扬道:「不错。这两根象牙是从昭南贩来,要送往晴州。在下虽然是晴 州商人,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能详。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在下也可放 心了。」

「敝号……敝号……」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陆路,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运费 一千金铢。」

李寅臣神情犹豫,旁边一名美妇却道:「这两根象牙虽然昂贵,也不过两千 金铢上下,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

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销魂玉带阮香琳。

她的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画,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师师略高, 身材丰润,肌肤白腻,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

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阮香琳倒不像她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更像是个 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

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 「商业机密,请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但只要李总镖头 在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

从临安到晴州,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 失。李寅臣犹豫良久,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答应下来。

阮香琳皱起眉,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她道了声「失陪」,然后与丈夫一同 走到厅后。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程宗扬竖起耳朵,小心听着两人的交谈。「师师出阁在 即,你哪里走得开?」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这趟铁。」

「师师已经十八岁,嫁给太尉府的小衙内,往后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为什 么还要躲来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你这么做,师师的名节就毁了!」

「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你想保住镖局,又想保住女儿,哪里有这般便宜 的事?况且以师师的姿色,只要她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内,小衙内难道还舍得 将她丢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将来女以父贵, 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么不可?」

李寅臣顿足道:「阿琳,你怎么如此糊涂!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焉可作正室?」

「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匡神仙亲口说的,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纵然 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不但师师终生有靠,父母也能 因此富贵——」阮香琳道:「这番话难道不是着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匡神 仙还说,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害了师师终身,还祸连父母。」

李寅臣道:「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哪里会 来帮衬咱们?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

「我不管。」阮香琳赌气道:「能不能富贵,谁也不知道,但不允诺高衙内, 眼前的家破人亡是一定的。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

李寅臣踌躇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这趟镖我接了。师师的事,由你作主, 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来道:「这趟_ ,明日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按规矩,请公子先付 两成的镖金。」

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心里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还给李 师师算过命。别人我不知晓,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大伙都心里有数。李 总镖头夫妻被你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高枝, 想着要荣华富贵。江湖骗子害死人啊! ----------                 第五章

「后面没人盯梢还真有点不习惯。」程宗扬靠在车内看着车外的景物道。

秦桧钦佩地说道:「秦某现在还想不出公子为何能那般神机妙算,一招驱虎 吞狼,不露声色就解决林教头这桩麻烦。」

程宗扬道:「林教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难为他忠心王事,可惜后院起火, 自顾不暇。奸臣兄,该陪小弟去一趟悦生堂吧?」

秦桧道:「不知公子购了书,又准备去何处?」

程宗扬哈哈笑道:「当然是再备几样礼物,去林教头家里登门拜访了。这场 热闹,不看白不看。」

秦桧道:「高衙内在临安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却不知对这位林教头会如何 下手。」

程宗扬笑眯眯道:「奸臣兄,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秦枪捋着胡须略一思忖。

「旁人也就罢了,林教头既然是禁军教头,在太尉手下当差听令,不妨由此 做出文章。先设个圈套,给林教头栽个罪名远远刺配充军,然后路上神不知鬼不 觉地打发他,剩下的林娘子就可以随意消受了。」

程宗扬上下打量秦桧,「真是奸臣所见略同啊。」

「公子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实在应该和高太尉磕头拜个把子。」

秦桧只当是说笑,对家主的话一笑置之。在他看来,比起一个禁军教头的命 运,另一件事显然更重要。

「设若那位林娘子真是巫宗的御姬,她自甘嫁给一个禁军教头,又栖身临安 这么多年,究竟有何图谋?难道林教头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成?」 程宗扬坐起身:「老敖!林教头成亲有多久了?」

敖润很快给出答案:「十二年。」

从时间判断,凝玉姬应该是黑魔海被岳鸟人清洗之后,重新栽培的人选。

现在太尉府、皇城司、黑魔海这三方势力,对于局势恐怕都没有旁观的程宗 扬把握得清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这三方势力就会撞到一起,打得头破血 流最好。

秦桧笑道:「高衙内这口天鹅肉未必能吃上。」

「这要看巫宗是什么打算了。说不定林娘子打着和阮女侠一样的念头,一门 心思要搭上高太尉的线……」

程宗扬忽然停住口,望着街边一处门店,那是鹏翼社在临安的分社。

自从江州起事之后,社中的骨干已经离社赶往江州,鹏翼社在临安的分号也 被皇城司盯上。

这次来临安,孟非卿让俞子元随行,启用了留在临安的暗桩,还特意提醒他 不要与分社接触,免得被皇城司察觉。

程宗扬放下车帘,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自己一直想着光明正大的做正经 生意,却不得不藏头露尾,这种局面要想办法改变一下。

悦生堂位于临安城南的太平坊,堂内陈设极为雅致。

墙壁上挂着瑶琴,竹制的书架上放着一卷卷书籍,行走其间能闻到洁净的纸 张散发淡淡的墨香,令人一洗俗尘。

秦桧如数家珍地说道:「这卷《六朝掌中珍》选取了六朝十二名家的诗词文 赋,大不盈掌,最便于携带,公子在路上看最方便不过。这套《百家诗选》别具 一格,按咏物、咏史、闺情、文学分门别类,公子得此一卷,再要吟诗便可手到 擒来。这一册《断肠词》凄婉过甚,以愚观之,不及《漱玉词》多矣。这……」

程宗扬道:「有《金瓶梅》吗?」

秦桧嘴巴半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有《金瓶梅》吗?少整这些没用的。」

秦桧低咳一声,「公子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

秦桧低声道:「悦生堂不卖这个。」

「《金瓶梅》都没有,还算书店吗?」

「公子若是请师师姑娘读那个——《金瓶梅》,属下以为颇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开扩眼界,陶冶情操。」程宗扬道:「小二,给我来一套《金瓶 梅》,要插图版的!」

文士打扮的店员客气地说道:「出去!」

「怎么了?」堂内传来一声询问,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店员道:「廖爷,有人来堂里找茬……」

说话间双方打了个照面,堂内出来的那位正是在晴州见过的廖群玉。

廖群玉一愕之下,显然认出他们,接着面露喜色,快步迎过来,揖手道: 「程公子,秦先生!竟然是两位大驾光临,敝堂蓬荜生辉!」

程宗扬笑道:「这趟来临安,想起廖先生说的悦生堂,正好要买几本书,便 来见识一番。打扰打扰!」

廖群玉道:「当日一晤,廖某受益良多,敝东家也常常念及两位,若知两位 来临安,必定欣喜!」一边又对那店员笑骂道:「你这杀才,竟然不识贤者。两 位要什么书?还不快些拿来。」

店员尴尬地低声说了几句,廖群玉的表情怔了一下,然后咳了两声:「程公 子这……请里面坐,来人!上茶!」

廖群玉热情十分,两人也不好推辞,一同到了内堂,坐下寒暄。

廖群玉谈吐文雅,颇有君子之风,死奸臣这会儿摆出文士的派头,引经据典, 娓娓而谈,倒也旗鼓相当。

双方闲聊片刻,廖群玉道:「敝东家对两位的风采久系于心,今日正好也在 堂中,只是事务繁杂,无暇脱身。不知两位是否能在临安多盘桓几日,待群玉禀 过东家,专门请两位共叙一场。」

程宗扬道:「在下此行只是路过临安,只怕三、四日就要离开。」

廖群玉踌躇片刻。「三、四日未免太过局促……不知两位住在何处?待敝东 家抽出时间,廖某好登门拜访。」

「廖先生太客气了,大家见见面、谈谈话就好。」

程宗扬说了自己的住处,反正吏部档案上写着同| 地址,自己以半商半官的 身份出面,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廖群玉仔细记下,这会儿店员拿了一个精致的纸包过来,神情有些古怪地呈 到案上。

廖群玉将纸包推到程宗扬面前,笑道:「里面便是公子要的书籍。廖某多言 一句,此书虽好,但公子血气方刚,不宜多读。」

程宗扬道:「我是送人的。对了,我要的是全本,别给我删节的洁本。」

廖群玉啼笑皆非,连连摇头,亲自捧了书送两人出门。

一辆马车正好在门前停下,一个公子哥儿掀开车帘,先哈哈长笑两声,然后 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别来无恙!」

这回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来的竟然是熟人,晴州陶氏钱庄的少东家,陶五陶 弘敏。

如果是别人就罢了,陶五可是自己的大债主!程宗扬只好迎上去,客气地拱 手道:「原来是陶五爷!」

「甭爷不爷的,喊个哥就给我面子了。」陶弘敏道:「你来临安也不和我说 一声?上来!咱哥俩有段日子没见了,这回得好好聊聊!」

廖群玉脸上微微变色。「陶先生,敝东家已经等候多时。」

陶弘敏不以为意地说道:「又不急在一时,今日难得遇到程兄,和贵东家见 面就改日吧。」

廖群玉脸色数变,微微挺起胸,沉声道:「请陶先生三思!」「行了,就下 午吧。」陶弘敏笑嘻嘻道:「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几分息呢。程兄,咱们走! 临安夕鱼楼的鱼羹你多半还未尝过,那滋味,真是天下无双!」

廖群玉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对陶弘敏临时变卦大为恼怒。

陶弘敏却是浑不在意,连声招呼程宗扬去吃鱼羹。程宗扬只好苦笑着向廖群 玉告罪,与陶弘敏一道上了车。

数月不见,陶弘敏仍是那副二世祖的模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程宗扬丝 毫不敢掉以轻心。陶弘敏要雪隼团暗中窥视梦娘的事,自己还没忘。

程宗扬倒有些好奇,这位陶五爷是看上自己哪点?难道真想拉自己当帮手, 争夺陶氏当家人的位子?

但程宗扬一上车,陶弘敏就声明今天不谈生意,只是闲聊。他说到做到,甚 至连江州的战事也只字不提,似乎对陶氏的大笔投资丝毫不放在心上,说的无非 是吃喝玩乐。

夕鱼楼的鱼羹果然美味,即使程宗扬存着心事也吃得赞口不绝。

一顿饭吃完,临别时,陶弘敏才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云六爷也来了临安?」 程宗扬心头微震,脸上笑道:「陶兄的消息倒灵通。」

陶弘敏道:「云六爷插手临安的精铁生意,抢了晴州商家三成份额,有几间 铁商恨他入骨,我陶五怎么会不知道?」

「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那几位把持宋国的精铁生意就不许别人进,未免太 霸道了吧?」

「我早就看那些铁耗子不顺眼,能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陶弘敏笑道: 「程兄若是有时间,明天大家再吃顿饭?有些事想向程兄讨教。」

债主把话说到这分上,自己没有推辞的余地。程宗扬只好道:「明天恐怕不 成,后天,小弟一定扫榻恭迎。」「一言为定!」

陶弘敏离开夕鱼楼,车马滚滚赶往悦生堂的方向。

秦桧道:「此人城府极深,公子小心。」

程宗扬心知肚明,今天的鱼羹只是试探,后天要说的才是正事。他摸着下巴 道:「我有些奇怪,什么生意能让陶五爷亲自来临安?」

陶弘敏怎么看都不像买书的人,来悦生堂多半是与廖群玉的东家谈生意。但 悦生堂在业内再有名声也只是一间书坊,全卖了不见得值多少钱,更用不着陶弘 敏亲自来临安。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干脆扔到一边,「走,去司营巷!」

「去拜访林教头?」

程宗扬笑道:「去看戏。」

司营巷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这边驾车的独臂星月湖汉子一手抖动缰绳,策 马从那辆马车旁骏过,停在能看到巷内的地方。

司营巷是条僻巷,这会儿刚过午时,巷中略无人迹。

程宗扬拿出那套《金瓶梅》翻看,不愧是悦生堂出的精品,不仅纸张、印刷、 校对都精细无比,而且图文并茂,比自己在建康的那一套强得太多了。

「瞧瞧这印刷!这绘图!跟你六十枚银铢买的地摊货相比怎么样?你还说悦 生堂不卖这个……」

秦桧道:「悦生堂确实是不卖这种书的。」

「那这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

「公子说的不错,这确是悦生堂的私藏。」秦桧道:「书坊、藏书堂等处最 怕火灾,传言火神忌秽,因此堂中往往会收藏一些春宫图书,以为厌胜,用来避 火。这套《金瓶梅》便是悦生堂专门刻印镇堂的图书。」

「还有这一说?」

「廖老板把镇堂的藏书送给公子,这分人情可不小。」

闲聊间,林冲与鲁智深一同回来。两人多半是在哪儿刚吃过酒肉,一边走, 一边谈论拳脚功夫。

林冲本来眉头紧锁,还为前日的事动怒,但他是好武之人,听着鲁智深谈到 妙处,眉宇间的忧怒渐渐散开。

程宗扬隔着车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看着两人。秦桧虽然不明白家主的用 意,但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忽然旁边的马车轻轻一动,一名灰衣大汉悄悄下来,先绕了个弯,避开巷内 两人的视线,然后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

那大汉生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好汉的气势。他怀中抱着一个布囊,囊上插 着一茎干草——六朝风俗,物上结草便是变卖的意思。

离林冲和鲁智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灰衣大汉长叹一声,拍着布囊慨然道: 「如此宝刀,竟无人能识!」

林冲回头朝那汉子望去,鲁智深朝他的肩上拍了一掌:「这贼厮鸟一看便不 是好人,理他作甚!」

林冲却道:「兀那汉子,你拿的是何宝刀?」

灰衣汉子道:「你又不识货,问那么多却有何用?」

「你如何知我不识货?」林冲道:「且拿来让某一观。」

灰衣汉子有些不甘愿地解开布囊,绳结一松,仿佛有股寒意从囊中涌出,接 着露出一截刀柄。

林冲一看之下,脱口道:「好刀!」

那刀柄的把手上缠着暗红色的细麻绳,露出的部分色泽乌黑,柄后的环首并 非寻常的铁环,而是一条鳞须飞扬的蟠龙。

龙身纠屈如环,质地十分特殊,非金非石,上面隐隐闪动着寒光,单看刀柄 就不是凡物。

林冲按捺不住,伸手要去拿刀。灰衣汉子一把抱住布囊,正色道:「我这宝 刀乃绝世珍品,等闲不得一见!你要看刀,且拿钱来!」

鲁智深勃然大怒,「贼厮鸟!看一眼也要钱?」

林冲拉住他道:「且说如何计较?」

「看一寸须得一贯,此刀长三尺六寸,你若看全刀,须拿五十贯来!」

林冲的月俸不过几贯,鲁智深更是常年精穷的身家。听到那汉子开出的价钱, 林冲不禁道:「看一眼便要一贯,你这刀须卖多少?」

灰衣汉子摊开手掌,「两千贯!」

鲁智深叫道:「贼厮鸟!敢来消遣洒家!哪里的鸟刀便要两千贯!洒家二十 文买把菜刀,也切得肉,也切得青菜、豆腐!」

灰衣汉子拉起布囊,转身要走。

林冲叫道:「且慢!」他拿出十枚银铢,「且看一眼!」

灰衣汉子哼了一声,接过银铢揣进怀里,然后握住刀柄拔出寸许。

一抹寒气从鞘中逸出,凝重的刀光犹如实质。鞘口的猪婆龙皮仿佛无法承受 锋锐的刀光气,啪的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

林冲怔了片刻,然后叫道:「这是何刀!」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灰衣汉子傲然道:「这便是屠龙刀!」

程宗扬差点把手里的《金瓶梅》砸到那汉子脸上。

好嘛!倚天剑还在叩天石那儿插着,屠龙刀也出来了,你们这戏演得太凑合 了吧?

林冲却被那柄屠龙刀的寒芒镇住,半晌才道:「八百贯!」

「两千贯!」

双方争执半天,最后花和尚抡起拳头作势要打,那汉子才服软,以一千贯的 价格成交。

秦桧咂舌道:「此刀价值千金,林教头一千贯买来,着实捡了便宜。」

程宗扬冷笑道:「如果我在那儿能杀到两贯成交,你信不信?」

秦桧摇头道:「此刀绝非凡品,两贯的价格,属下实难相信。」

「奸臣兄,这场戏你当真了。」程宗扬道:「只要林教头肯要,那贼厮鸟白 送都肯。」

「公子此言,这屠龙刀莫非有什么古怪?」

「你听说过倚天剑,难道没听说过屠龙刀?」

秦桧摇了摇头。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程 宗扬拍了拍袖子,「这对赝品,假得他娘的不能再假了。」

秦桧讶道:「此刀虽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公子 何有此说?」

「忘了咱们是来看戏的?」程宗扬道:「这是高衙内挖的坑,专等着林教头 往里面跳。你瞧着吧,后面还有好戏呢。」

正说着,巷内多了两条身影。那两人头戴斗笠、脚踏芒鞋,一手拿着竹杖缓 步行来。

林冲与鲁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宝刀,未曾留意。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手里竹 杖啪的一声碎开,接着杖中飞出一点寒光,如流星般直射鲁智深的眉心。

鲁智深光头一摆,寒光贴着头皮掠过,却是一柄细若手指的利剑。林冲正捧 着刀爱不释手地把玩,过客竹杖碎裂的同时,他也握住刀柄。

那柄屠龙刀极长,林冲反手将刀背在肩后,接着猿臂一展,宝刀出鞘。

只迟了这一瞬,鲁智深已陷身险境。另一名剌客提杖朝他的腰后刺去,杖至 中途,竹管迸碎,露出里面细长的剑身。

鲁智深被面前的对手逼住,无法闪避。他低吼一声,接着双掌砰的合在一处, 那身破旧的僧衣应声鼓起,衣内仿佛有无数巨蟒涌动,接着露出无数细微的金光。

偷袭的长剑从鲁智深的腰侧刺入,剑锋钻入衣衫间,接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竟然是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鲁智深护体神功全力施展,扭身一拳砸在剑上,暴喝道:「哪个鼠辈敢偷袭 洒家!」

偷袭者的长剑被鲁智深击中,微微一沉,头上的斗笠被动气震碎,现出面容, 却是青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名刺客同时进招,一左一右朝鲁智深腋下挑去。

鲁智深狂吼一声,双拳左右击在剑上,他身上的僧衣被劲气震碎,刹那间仿 佛无数蝴蝶飞开,露出布满刺青的雄躯。

鲁智深遍体纹身透出暗金色的光芒,犹如无数鲜花在身上一朵朵绽放。

两名刺客长剑虽利,却无法攻破他的金钟罩。

交手间,忽然背后寒意大作,林冲手中的屠龙刀已经如狂龙飞天,一刀斩向 两名刺客的背心。

两名刺客步法颇为巧妙,错身背对,一人攻向花和尚鲁智深,另一人旋身敌 住林冲。

屠龙刀带着如匹练般的刀光落下,刺客的长剑与刀光一触,悄无声息地断裂 开来,接着他握剑的手臂溅起血光,断肢与断剑同时飞出。

屠龙刀去势未绝,刀锋未至,刀光已经落在刺客的斗笠上。

斗笠悄然破碎,裂成两半,接着裹头的青布也齐齐分开,露出的却是一颗光 头,头顶还带着香疤,竟然是一名和尚!

刀光乍过,那和尚头顶迸出鲜血,眼看一颗光头就要被屠龙刀劈开,一只大 手蓦然伸来,如磐石般架住林冲的手腕,硬生生阻住屠龙刀的攻势。

林冲抬眼去看却是鲁智深。花和尚已经放翻自己的对手,他挡住林冲,然后 对那和尚喝道:「莫慌!洒家过来救你!」

说着一脚踹中那名和尚的小腹,把他踢倒,接着像火烧屁股一样的抓起旁边 的碎布,手忙脚乱的为那和尚裹伤。

那和尚头顶鲜血河流,更重的伤势却是手臂。

鲁智深一脚踏住他的胸口免得他挣扎,一边抓住他的断肢,封住他的穴道, 然后用碎衣裹住扎紧,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直娘贼!三番五次来惹洒家!哪天 惹恼了洒家,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鸟庙!」

那和尚倔强得紧,虽然疼得额头都是冷汗,还强撑着道:「鲁师兄!你抢了 寺中传世的衣钵,小僧即便舍了性命,也要带你回去在佛前分说清楚!」

鲁智深屈起手指,「崩」的在他光头上狠凿一记,瞪着眼睛骂道:「洒家若 有你那么傻,还能活到今天?洒家若是回去,早让那帮贼厮鸟剥皮拆骨,什么分 说清楚!呸!说得好听!要不是看在师傅面上,洒家便把你这秃瓢敲开,灌泡尿 进去,给你好生洗洗脑子!」

鲁智深骂得狗血喷头,手下却不含糊,三两下裹好那和尚的伤口,又帮另一 名和尚推血过宫。

在巷中遭遇刺客,自己下手打伤了刺客,又卖力为刺客救治……林冲看着古 怪,收起屠龙刀道:「师兄?」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只晃了晃墙袋,让他不必插手。刚才他下手不轻,这会 儿疗伤颇费一番工夫。鲁智深精赤着上身,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竟比方才动 手伤人消耗还大。

马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秦桧咳了一声:「此刀果然是神品!」

程宗扬也瞠目结舌。自己大大的失算一把,高衙内居然是玩真的!这小兔崽 子究竟从哪弄来的屠龙宝刀?

鲁智深好不容易将两人救治好,盘膝坐下调息。那两名和尚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扶携着起来,奔出巷子。

鲁智深一睁眼,发现两人已经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骂道:「这帮 该死的贼秃!洒家又不是老虎!哪里就吃了你们!」

林冲道:「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与这两名僧人可是旧识?」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跟兄弟细说。」

鲁智深拉起林冲进了宅院,一边说道:「难得你得了把宝刀,今日且炖了香 肉吃酒赏刀!莫让这些杀才搅了我们兄弟的兴致!」

第六章

半个时辰后,程宗扬叩响林家的大门,门一开便笑道:「好香的狗肉!小弟 这趟可是来对了!」

庭中架了口大锅,一锅烂熟的狗肉炖得正香。鲁智深和林冲一边大快朵颐, 一边把玩那柄屠龙刀。

见程宗扬进来,鲁智深叫道:「程兄弟!来得正好!且看看林师弟新得的宝 刀!」

程宗扬带着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同入席。

只见那柄屠龙刀通体雪亮,刚才虽然接连斩剑断肢,刀身却看不到丝毫的划 痕和血迹,远远便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好刀!」程宗扬心头微动,先赞了一声,然后道:「林兄,能否借刀让小 弟一观?」

林冲虽然干着皇城司的差事,盯了他几天梢,但盯到鲁智深的菜园里就罢了, 加上这两天撞上高衙内的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早已不再把他视为嫌犯,当即 递刀过来。

长刀入手,程宗扬便有了七分把握。这柄屠龙刀虽然是冒名的赝品,但比起 玄铁打制的屠龙刀只怕犹有过之。

整把刀长逾三尺,较平常的刀身长出半尺,分量十足。而且刀身那种特有的 寒意,与自己怀里的珊瑚匕首如出一辙,分明是用大量珊瑚铁混杂一些特殊金属 打造而成。单是材料的价格,绝不只一千贯。

秦桧久居南荒,自然识得珊瑚铁,这会儿拿到手中,不禁动容道:「此刀价 值万金也不为过!」

被刀气一激,敖润猛地打了个啧啧:「老秦,这是什么材料?」

「珊瑚铁,深海中万年生成的精铁。一斤上等的珊瑚铁,两斤黄金也未必能 换到,林教头这把刀买得着实值得!」

林冲心情大好,他本是豪杰心性,双方以前的一点芥蒂既然抛开,程宗扬又 屡次登门结交,便视为好友。众人在庭中食肉饮酒,赏刀为乐。

程宗扬很好奇鲁智深为什么会被两个和尚追杀,但花和尚喝得兴高采烈,似 乎根本不把遇袭当回事,自己也不好询问。

宅中的女眷不便出面,庭中只有一个老仆伺候。

众人虽然兴致高昂,程宗扬却怀着心事,吃了几杯酒,厚着脸皮道:「不知 师师小姐在吗?」

林冲莞尔一笑。「便在楼上,程兄自去便可。」

程宗扬告了声罪,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入室登楼。

林冲是武官世家,虽然称不上富贵,也是殷实人家,要不然不可能轻易拿出 一千贯来。

楼上四、五间房各自挂着厚厚的蓝布棉门帘。程宗扬看了看,离楼梯最近的 应该就是客房,便推门进去。

隔着帘子,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低头做着什么。

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边伸头看了一眼,一边笑道:「做什么?」那 女子一惊,接着呀的一声痛叫出来,却是林娘子。程宗扬本来去闻她的发香,这 会儿发现认错人,不禁一阵尴尬。

林娘子正拿了一方丝帕在刺绣,听到人声,失手扎住指尖。

只见她白嫩的指尖渗出一滴殷红,鲜艳夺目。如果是梦娘甚至李师师,自己 都敢一脸无耻地凑过去,帮她吮吸鲜血,但林娘子指上的血滴却让程宗扬忌惮十 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阮香凝翘起玉指,放入唇中轻轻吮吸着,一边抬起眼,含嗔带恼地轻轻瞥了 他一眼。

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的织锦小袄,衣缘绣着缠枝牡丹的花边,髻上插着一根白 玉簪子,耳垂戴着镶金耳环,充满少妇成熟的风情。

雪白的玉指、红——的唇瓣,轻轻吮吸的动作,还有那种雅致秀婉的气质, 使程宗扬的心头禁不住一阵波动。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可能是黑魔海御姬的林娘子,她比起泉玉姬大 了几岁,按成亲时间推算,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与阮香琳、李师师母 女有七、八分相似。

眉眼盈盈如画,肌肤犹如凝脂,顾盼间自有一番柔美姣丽的妙态。她双眉修 长,眉梢……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阵狂跳,接着升起一股寒意。

阮香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低着头柔声道:「公子可是来见师师 的吗?她在邻房……」

程宗扬干笑着道罪,然后离开房间,掩上门,不由抹了把冷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刚才的观察中,自己竟然会得到一个诡异的讯息阮 香凝虽然用黛笔画了眉,但仔细看时能看到她的眉梢微微散开——按照西门庆教 给自己的相女之术,这个与林冲成亲十余年的少妇,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女!

难怪两人成婚多年没有子息,阮香凝借着求子名义去见药婆、道姑之流的也 无人怀疑。

西门庆啊西门庆,你如果知道那天几句闲话暴露凝玉姬不欲人知的秘密,不 知道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林娘子既然是处女,林冲在这个黑魔海暗巢中扮演什么角 色?他对这样美貌的枕边人动都不动,莫非……

程宗扬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鲁大师,你可太冤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信步走到邻房门前,将门帘掀开。

李师师显然听到他找错房间的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回到室 内。

房间是一客一卧的格局,客厅的桌上放着几口木匣,里面分成一个个寸许大 小的格子,盛放各种药物。

「在配药?」程宗扬拿起一片药材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胶,补血的。」李师师道:「姨娘的身子一直不好,奴家给她配副药调 理气血。」

在发现阮香凝的秘密之前,程宗扬也许一笑置之,这会儿他只剩下苦笑了。

你凝姨还是处女,能生出来娃那才是见鬼了。

李师师却误会了他的表情,微嗔道:「好啊,你不相信奴家的医术吗?」

「我哪儿敢?」程宗扬笑道:「不过你娘和林教头都有那么好的功夫,凝姨 想必也是行家吧?身体一点小恙还用得着开药?」

「这你可看错了。」李师师道:「奴家给凝姨看过,她身体先天不足,不能 习武。」

「你能看出来?」

李师师道:「奴家是光明观堂出来的,不信奴家为你诊诊脉。」

程宗扬把手腕放在桌上,笑道:「看你能瞧出我什么病来。」

李师师坐下来,一手拉住袖子,探出纤手,将中指和食指放在他的脉门上, 然后垂目凝神,细心分辨他的脉象。

程宗扬低头看着她,心头刚才所受的冲击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在后世有着无数传说的绝世名妓,此时还是个花枝般的少女,眉眼间没 有一丝风尘之色,有的只是那种未曾被人碰触过的风流与婉转。

她的肌肤像牛乳洗过一样细白,纤指温凉如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唇 角那颗殷红的小痣,诱人心动,柔嫩的唇瓣像鲜花一样迷人。

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自己把阳具放到她的口中,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美妙 感受……

李师师的粉颊忽然间一红,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接着她啐了一口,放开程 宗扬的手腕。

她刚才正在诊脉,自己的心跳血行,半点也瞒不过她,以她的玉雪聪明,多 半猜到自己转的是什么龌龊念头。

程宗扬讪讪地收回手,一边想着要不要把《金瓶梅》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突然楼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唤道:「师师。」

李师师立在窗边,有些生硬地向阮香琳道:「娘。」

阮香琳对林娘子道:「阿凝,你先出去吧,我和师师说几句话。」

关上房门,阮香琳声音柔和下来,「师师,怎么不回家住?」

李师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叹口气,轻声道:「娘,你真的想让 女儿嫁给高衙内吗?」

阮香琳执住女儿的双手,柔声道:「娘知道你自小虽然听话,却是个心气高 的性子,等闲人家你也看不上——可太尉府的小衙内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见女儿无动于衷,阮香琳又道:「小衙内虽然是螟铃子,可高太尉就这么一 个孩儿,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说起来骄纵得有些不成样子。但他 年龄尚小,再大几岁就知道走正途了……」

李师师道:「你说的正途是当官吗?娘。」

「你爹爹和娘亲都是江湖出身,知道江湖的甘苦。你爹爹风里来雨里去,拼 了性命拿血汗换来这份家业。如今咱们的镖局在京中也算有名号的,可是一步踏 错就翻不过身来。镖局的事你也知道,纵然没有这桩事,官府说封便就封了,论 安稳还及不上你姨父。」

阮香琳道:「你姨父年少时,人人都说是英才,可他这么多年来,只做了个 禁军教头。再看小衙内,年纪轻轻已经荫封正五品的武职,你姨父这个教头见著 他还要请安问好呢。你若嫁给小衙内便是一步登天了。」

「女儿嫁过去只是个姬妾,姬妾啊!娘。」李师师道:「娘难道不知道那些 豪门的姬妾吗?」

「姬妾又怎么样?以女儿你的容貌,小衙内还不对你爱护得如珠如宝?即便 做不了正妻,做个专宠的妾室也足够了。」阮香琳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安慰道: 「只要女儿你肯曲意奉迎,把小衙内服侍高兴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太尉府还不 是你的?匡神仙说过,咱们一家富贵都系在女儿你身上,到时女儿别忘了爹娘, 你爹爹一直想要一个小武官的职衔……」

李师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母亲絮絮叨叨地一番劝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良久,她垂下眼晴,「我累了。」

「那好,你早些休息。」阮香琳道:「你爹爹又出去走镖了,你明天早些回 家,过两日娘便送你去太尉府……」

程宗扬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又是怪异、又是不解。

以阮香琳的性情,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市侩妇人,但她说起做官的好处、 如何讨太尉府的欢心,却是发自肺腑——也许这才是江湖人闯荡多年之后现实的 一面吧。

李师师不欲被娘亲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房里,听到声音,便让程宗扬到内室 暂避。

阮香琳走后,李师师呆坐良久才起身回到内室。娘亲那番话本来让她芳心欲 碎,可看见那个年轻商人竟然毫不客气地躺在自己的闺床上,还大模大样地跷起 二郎腿,不知为何她不但没有生气,好笑之余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李师师并不相信这个年轻商人能够对付太尉府的势力。晴州商人虽然有着种 种夸张的财富传说,但他若有足够的钱财也不必在荒山露宿;而且以他的年纪, 有钱也多半是家族父辈的。他只是一根稻草,自己在没顶之际唯一能握住的稻草。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程宗扬坐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你娘说的挺有道理 的。」

「怎么?你也想巴结太尉府吗?」李师师淡淡道:「好呀,等奴家嫁过去, 伺候得小衙内开心,也帮你引见,给你讨一份荣华富贵怎么样?」

李师师的口气虽然冷淡,美目却渐渐发红,接着两行珠泪滚落下来。

程宗扬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只好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痕,「逗你玩的。」然后 带着几分认真道:「别担心。」

李师师哽咽着道:「再过两、三天,奴家便像货物般的送到太尉府去了,还 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程宗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说不用担心, 你就别担心了。」

李师师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一瞬间她有种感觉,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他在, 自己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程宗扬从楼里出来,庭院中已经酒肉狼籍。

林冲喝得玉山倾颓,脸色通红地醉倒在旁;鲁智深则是豪气大发,光头上的 香疤像要跃出来一样鲜明。

兽蛮人不擅言辞,性情凶恶,即便为了吃到羊肉而跟随程宗扬,也很少与同 行其他人交流。青面兽与鲁智深却颇为投缘,两人拿着大碗喝得不亦乐乎。

这边敖润端着碗道:「来!老敖敬大师一碗!」

鲁智深来者不拒,举碗道:「干了!」

秦桧笑着走过来,对程宗扬耳语道:「阮女侠临走前,与林娘子在房里谈了 一会儿话。子元兄跟了过去,刚传回的消息说阮女侠去的方向,既不是镖局,也 不是太尉府。」

程宗扬心头微震,意识到自己漏算一着。既然林娘子与黑魔海有牵连,阮香 琳未必与黑魔海无关。

阮香琳对女儿如此绝情,有些魔门的作风,姊妹俩联手给高衙内下套也大有 可能。这会儿阮香琳既然没有回家,难道是为妹妹传递什么消息?

「你在这里陪花和尚,我和子元去看看。」

「属下陪公子一道去,这里有老敖便够了。」

「不行。」程宗扬道:「她如果去见巫宗的人,你若露面反而不妙。我和子 元两人跟着,情形不对立刻就撤,不会和他们动手。你在这边仔细盯着林娘子, 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

秦桧只好道:「公子小心。」

「放心吧。」

城中无法驰骋,马车速度并不快,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威远镖局的马 车。双方会合之后,由俞子元驾车载着程宗扬,两人衔尾追去。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的西湖。俞子元在鹏翼社骏过多年车船,精擅于追踪之术, 他与威远镖局的马车远远隔着里许的距离,彼此不见影踪,只盯着车辙的印迹追 踪。

西湖在望,道路旁出现一处岔口。眼看车辙沿右侧的大路向湖畔驰去,俞子 元却停了下来。

观察片刻,俞子元指着路旁的车辙道:「有人在这里下车。」

程宗扬瞧着车轮的痕迹:「车辙变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在道旁停了一下,再前行时便浅了少许,」俞子元道:「车上的人应 该是下车往旁径去了。」

那条岔路两旁植着杨树,像是私家庄园的道路,但路上遍布车辙,看起来足 有十几辆之多。

俞子元审视片刻。「一共有十六辆马车,还有几十匹马经过,时间在两个时 辰之内。」

这么多车骑齐聚此地,难道是黑魔海的大聚会?

程宗扬当机立断:「大路上不能停车,你驾车到湖边等我。一个时辰内如果 我没回来,你就回城找秦会之、敖润和老术,一块儿来救我的小命。」

论修为,突破第五级的程宗扬已稳在俞子元之上,而且如果真是黑魔海在西 湖聚会,游婵很可能也会到场,有她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可以掩盖很多事。自己 孤身探访看似冒险,实际风险比两个人行动要小得多。

俞子元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太多争执,只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 驾车离开。

道路尽头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庄园,门前停着不少车马,看起来颇为华丽。

程宗扬远远避开护卫的视线,绕到庄后,先从背包里拿出一副头套遮住面孔, 听了一下墙内的动静,然后轻轻跃上围墙。

程宗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他跃进园内,先找到一处隐蔽的檐角,藏好 身形,这才眯着眼打量这座庄园。

庄园依湖而建,似乎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别业,面积颇大,前面是正院,临湖 一侧是花园。

园中人并不多,大多是仆佣护卫之流。程宗扬把目光放在湖畔一处水榭上, 片刻后悄然掠去。

路上遇到几名护卫,虽然恶形恶相,但修为稀松得紧,别说是黑魔海的精英, 就连吴战威、敖润那样的江湖好手也看不到几个。

程宗扬越是前行,心里越是嘀咕:这些家伙怎么看都不像黑魔海的妖人,倒 有些像高衙内那帮恶少的仆从护卫?

水榭有三层高,临湖一侧打着几排柱子,将水榭一半的建筑架在湖面上。

程宗扬在司营巷看完林冲买刀的热闹,时间已经不早,这会儿夜色初临,水 榭上点起无数灯笼,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水中,仿佛将水榭与水中的倒影连为一 体。程宗扬伏在水榭后的暗影中,一边听楼内的声音,一边缓缓调理气息。

一刻钟后,他飞身而起,以猿猴般轻捷的动作攀上水榭,接着蜷身缩在檐角 下。静等片刻没有察觉到危险之后,他用脚尖挑着檐下的椽子,探过身,一手攀 住窗棂,轻轻一推,木制的窗棂应手而断,露出一个可以容身的孔洞,再悄悄钻 了进去。

程宗扬先打量过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是位于水榭最顶端的阁楼,看地上的 灰尘,似乎封闭已久,藏身此处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位置又在湖上, 万一风头不妙,自己跳到水中也有大把逃生的机会。

看好退路,程宗扬这才潜身往楼下探去。

楼下是一间大厅,推开绿玻璃镶嵌的窗户,可以看到西湖的万顷碧波。这会 儿厅内灯火通明,大厅侧边摆着一张宴席用的圆桌,靠着墙壁的是几张坐榻,前 面摆着一面巨大的山水屏风。

晋国宴会多是一人一席,众人分榻而坐,分席而食。宋国则流行聚餐,宾客 围着一张大桌欢聚宴饮。

看桌上陈列的餐具,应该摸对了地方,这里就是聚会的地点了。

厅中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过自己跟小狐狸练过,对偷鸡摸狗的手段 并不陌生。

这种地方最好的藏身之处莫过于梁上,位置高,视野开阔,无论偷窥还是窃 听都十分方便,而且活动范围很大,进可攻,退可逃。

大厅的大梁有一人多粗,下面打着细格状的天花棚,梁下用八根柱子撑住, 不当一趟梁上君子实在太可惜。

程宗扬看准方位,然后退回阁楼,轻手轻脚地揭开地板,落到梁上,轻轻走 了几步。

忽然屏风后响起脚步声,人没到就传来一阵大笑。程宗扬忙屏住呼吸,伏下 身,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中。

「陆谦,这回的事你办得不错。本衙内还以为那个鸟女侠多了不得!原来这 么容易上手,哈哈哈哈!」

屏风后面还有一张座榻,高衙内挺着肚子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得意地翘 起腿。

陆谦恭敬地说道:「这都是小衙内本领高强,由不得阮女侠不服。」

高衙内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被宠坏的胖小子,他这会儿心情甚好。

「你和富安怎么安排的?给本衙内说来听听。」

「回衙内。」陆谦道:「当初威远镖局的李总镖头来府中拜年,衙内看中李 总镖头的夫人,卑职与富管家商议,借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太尉府的机会,先送 了批货让威远镖局押运,然后卑职带人在途中把货物劫走,让威远镖局背上一笔 赔不起的巨债。」

「这第一步是事出有因,李总镖头和阮女侠虽然在江湖中是有字号的,但找 不到凶手,讨不回货物,赔不起钱财,先输了理,凭什么和我们太尉府斗?」陆 谦道:「李总镖头四处求人也没讨来帮手,只好来求衙内。卑职和富管家商量, 放他在太尉府跪了几日也不见面,待磨掉他的性子才暗地里提点李总镖头,让阮 女侠登门来求。」

「李总镖头又不是三岁的小儿,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只要他肯答应,此事 便成了三分。阮女侠如果肯来,此事又成了三分。卑职事先已经打听过,阮女侠 外似豪爽,内里却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性子,只要有转圆的余地,必不肯 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只不过贸然去说,阮女侠未必会放下面子从了衙内,于是 卑职便放她登门几趟,只声称要打官司。」

「阮女侠心里的急切便是木人也能看出来,卑职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让她夜 里来拜见衙内,她若肯,这事便成了九分。果然见面时,衙内只露出一点口风, 便把她手到擒来,遂了衙内的意。」

陆谦笑道:「这计策没什么稀奇,对旁人就罢了,李总镖头为人没什么担当, 阮女侠又是个没节操的,一套便套个正着。」

「没节操,说得好!」高衙内哈哈笑道:「这些江湖人,就是不知廉耻。」 陆谦道:「便是阮女侠知廉耻、守贞节,撞上衙内这般的泼天富贵也顾不得了。」

高衙内嘿嘿笑道:「那贱人倒生了一身白馥馥的好皮肉。」

陆谦道:「衙内若想多玩几时,不妨给她点甜头……」说着陆谦低了头,附 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

高衙内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几个官职、一点俸禄,又不用我自家掏腰 包。」他摸着下巴,露出一脸淫笑,「等阮女侠把女儿送来,本衙内倒要看看她 们母女身上有哪点长得不一样……」

陆谦道:「以衙内的手段,便是让她们母女同榻侍奉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宗扬伏在梁上,微微眯起双眼,呼吸细若游丝。镖局被劫的蹊跷,自己原 也猜到七、八分,没想到陆谦这狗贼如此有心计,略施手段就让高衙内轻轻松松 把阮香琳弄上手,还打起李师师的主意。

发现这并非黑魔海的聚会,程宗扬起初那点担心早飞到九霄云外。这些恶少 的打手爪牙虽多,但除了一个陆谦,其他人,程宗扬还不放在眼里——经历过江 州的血战之后,这种档次的打手,连当自己的对手都没资格。

「啃过的瓜,再甜也不新鲜了。」高衙内坐在榻上,翘着腿道:「陆谦,林 娘子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陆谦躬身道:「万事俱备。」

「林冲那个蛮夫,跟我抢女人,我玩死他!」

陆谦挑起拇指,「衙内好气魄!」

高衙内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功劳!」

陆谦道:「都是衙内指点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小陆子,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多谢衙内栽培!」

高衙内摸着下巴道:「阮家这几个娘儿们很够味啊!老子搞过阮女侠,再搞 她妹妹林娘子,还有她那个水嫩嫩的女儿……嘿嘿……」

陆谦笑道:「临安城中的豪客虽然不少,但衙内这样一箭三雕着实是独一份。 阮家两个嫡亲姊妹,再加上个如花朵般的女儿,衙内若是得手不仅是场好黯福, 也是一段佳话。」

高衙内哈哈大笑,「阮女侠呢?」

「已经来了,在外面等着伺候。」

「叫她进来!」

「是!」陆谦抱拳道:「属下告辞。」

第七章

廊外传来环珮的轻响,接着一个美艳的女子便缓步进来,伏在地上向高衙内 叩拜一礼,声音柔细地说道:「民妇阮香琳拜见衙内。」

高衙内歪斜着倚在榻上,懒洋洋道:「起来吧。」

那女子抬起头,果然是威远镖局镖头夫人,销魂玉带阮香琳。她此时刻意妆 扮过,与平常容貌又是不同。

她的玉颊细细敷了粉,眉毛仔细描过,唇上涂著名贵的胭脂,衣物也换了一 袭淡红色云裳。

里面的抹胸开得极低,露出大半白腻的雪乳,下身是一条薄薄的碧丝长裙, 在灯光下更显得眉枝如画,黯光照人。

高衙内眼中满是得意地招了招手。

阮香琳款款起身,扭着纤腰,风姿绰约地走过去。高衙内一把揽住她的腰肢, 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毫不客气地朝她嘴上亲去。

阮香琳已经是被他弄过的,这会儿面带羞态,半推半就地依在他怀中,扬起 脸任他亲吻。

如果眼前一幕是高太尉那种老牛吃李师师那样的嫩草,自己说不定已经怒发 冲冠,跳下去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可高衙内虽然胖得像猪,但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阮香琳却是个三十余岁的 妇人,论年纪当他娘也够了。

这样一个热辣的美貌妇人被一个小兔崽子乱搞,程宗扬有种异样的好笑感, 一时不忙着去打扰这对野鸳鸯。

高衙内一边亲着美妇鲜红的小嘴,一边张手在她丰挺的雪乳上揉捏。

阮香琳的身子软软依在他怀中,浑圆的雪臀坐在他的腿上,仰起脸,胭脂红 唇张开,吐出香舌任那小家伙含在嘴里咂弄。

高衙内的双手越来越不老实,一边把脸埋在阮香琳香滑的乳沟中舔舐,一边 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阮香琳勉强挣开嘴,两手挽住衣带,娇喘细细地说道:「衙内,奴家……不 可以的……」

高衙内眼一横,「本衙内搞都搞过了!这会儿怎么不可以?」

阮香琳柔声道:「奴家的女儿过几日便要到府上服侍衙内,奴家……不好再 做这种事……」

「你女儿是你女儿,你是你,有什么妨碍的?」

阮香琳既然把女儿送给高衙内消受,也算得上是他丈母娘,为了起码的体面, 不好和他再行苟且。高衙内又扯又拉,阮香琳推三阻四,只是不肯。

高衙内想起陆谦的话,于是放开手,摆着架子道:「姓阮的,你们威远镖局 丢了我的财物,一条御赐的玉带;让你女儿陪本衙内一年,本衙内已经是赔了。 还有十万贯的货该怎么算?」

阮香琳脸色微微一白,她自知理亏,十万贯又着实赔不起,一时间训训地无 法应答,半晌才软语道:「求衙内恩典。」

「恩典?好办!」高衙内隔着衣物在她的腿间摸了一把,淫笑道:「没钱就 拿身子来还,成不成?」

阮香琳低声道:「奴家是良人,不是乐户……」

「良人怎么了?」高衙内道:「本衙内跟你打个商量,你让我脔一下算是一 贯,怎么样?」

阮香琳面露惶然,一时没有答话。

高衙内以为她不情愿,哼了一声道:「姓阮的,你可想清楚了,临安青楼上 好的粉头,被人俞上一夜,夜资不过十来贯,十万贯把人卖了也挣不出来。本衙 内给你开的价码是脔一下一贯,你只要分_ 腿,轻轻松松就赚了上千贯,世上哪 儿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香琳心里已经是肯了,面上不好一口答应,挽着衣带的手却渐渐软了。

高衙内瞧出便宜,淫笑着一把扯开她的衣带,把她的长裙褪到臀下。

阮香琳碧绿的丝裙滑下半截,露出如雪团般的粉臀,她的腰身纤细至极,臀 部却又圆又大,充满成熟妇人丰腴的风情。

高衙内俯身压在她的身上,一手往她股间探去。阮香琳害羞地掩住下腹,但 高衙内一句话便让她转了念头。

高衙内搓着手指淫笑道:「摸一下也算一贯!」

阮香琳最后的防线终于失守。烛影摇红,美妇斜倚榻上,碧绿的丝裙被扯落 下来,光着一条雪白玉腿斜垂在榻侧。

她一手扳着坐榻的靠背,一手扶着榻沿,玉体横陈,玉颊酡红地张开腿,将 秘处绽露出来。

阮香琳上身还穿着云裳,下身却一丝不挂,衣内垂下的抹胸被向上翻去,敞 露出光洁的下体。

高衙内活像一头小公猪趴在她的腿间,一脸淫笑地拨弄她的秘处,然后拿起 榻侧一只酒觥让她喝下去。

阮香琳娇喘道:「奴家不会饮酒……」

「哪里是酒?里面是上好的春药,」高衙内道:「且喝了,待本衙内与你好 生快活,你若肯卖力,今晚便能赚够一万贯!」

阮香琳听见一个晚上便能挣到一万贯,不禁心头摇曳。左右已经遂了高衙内 的意,用不用春药也没甚区别,于是接过来慢慢喝了。

那春药性子极烈,不多时阮香琳便露淫花心,眉眼间满是诱人的春色。

高衙内笑道:「好香的妙物!」说着张嘴亲住美妇的秘处,在她的玉户间舔 舐起来。

阮香琳低叫一声,玉腿猛地绷直,足尖紧紧勾着,被他舌尖挑弄得娇驱乱颤。

一盏茶工夫,高衙内才松开嘴。阮香琳如白玉般的股间玉户大张,吐露出一 片嫣红。

她的阴户肥软,充血的阴唇像花瓣一样绽开,红腻的蜜肉沾满淫液;被灯光 一映,就像一朵嵌在玉股间的牡丹,颤微微轻动着,娇艳欲滴。

高衙内爬起来,一边解着衣服,一边道:「把衣服脱了!」

阮香琳也春情涌动,依言解开衣物,一件一件的放在一边,最后除下抹胸, 脱得身无寸缕,仰面躺在榻上,分开双腿。

高衙内扶起阳具,对着她湿腻的蜜穴捅进去。

阮香琳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叫,就在这时,后面的屏风突然被人推开,大 厅的灯光一下子透过来,将坐榻照得通明,接着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阮香琳赤裸着雪滑的玉体躺在榻上,蜜穴中正插着高衙内的阳具。她惊恐地 瞪大眼睛,只见榻后十几个华服鲜衣的恶少正放肆地大笑着。

「这粉头不错嘛,老大真好口福!」

「哪儿是粉头,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还是个什么女侠呢,照样被老 大搞到手!」

「这么浪!下面都湿透了,还一个劲的滴水,老大,你是不是喂这婊子吃春 药了?」

「老子还没玩过女侠呢,听说练过武的女人特厉害,又耐玩又耐脔,是不是 真的?」

阮香琳惊觉过来,一边去推身上的高衙内,一边急忙去掩住身子。手一动, 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一丝力气都没有,竟然连身上的小衙内都没有推开。

阮香琳刹那间想起自己喝的那杯药酒,里面不但有春药,还有散功的药物。 无法催动真气,自己连寻常的弱女子也有所不如。

高衙内像个调皮的小孩子一样用力挺着阳具:「这婊子下面夹得真紧!小的 们!把她的腿给本衙内拉开!」

一帮恶少七手八脚地按住阮香琳,将她的两条美腿拉得大张着。

高衙内一边干着她的蜜穴,一边道:「这婊子欠了本衙内的钱,自愿拿身子 还债,说好脔一下算一贯,一共是十万贯。阮婊子,这十万下本衙内一个人干不 过来,便把兄弟们叫来一起讨债,你看怎么样?」

旁边有人怪腔怪调地说道:「咱们十三太保合斗阮女侠,大战十万回合!保 证把阮女侠打个屁滚尿流!」

程宗扬伏在梁上,悄悄握紧拳头。阮香琳为了讨好高衙内、保住财物,自愿 以肉体和高衙内做交易,虽然算不上公平,但一个愿俞、一个愿挨,自己没什么 好说的。可小兔崽子这么做未免有点过分。

园中的护卫仆从知道主子在水榭搞事,都知趣地远远避开,要对付这些小崽 子算不上什么难事。

程宗扬盯着阮香琳,暗暗准备出手,只要救了人,再往水里一跳,西湖这么 大,就是陆谦带着禁军来也没用。

阮香琳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骇得脸色雪白。

陆谦说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并不是事出无因,当初她为失镖的事求到高衙 内,被他借机占便宜,虽然事后颇为后悔,但转念想到就此攀上太尉府小衙内这 根高枝,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太尉府掌着兵权,临安城里多少镖局想攀太尉府的关系都苦无门路,自己却 不仅入了太尉府的门,甚至还上了小衙内的床榻,与高太尉爱如珍宝的小衙内有 了肌肤之亲。

反正已经遂了小衙内的意、失了名节,不若趁小衙内高兴,为丈夫谋个一官 半职。

阮香琳反复权量,自家年纪已长,小衙内多半图个新鲜,三、五次之后说不 定就忘到脑后,自己白白失了贞节不说,便是小衙内一时半刻不丢手,自己是一 个有夫之妇,没有三天两头去太尉府的道理,因此才动了嫁女的心思,想图个长 远之计。

方才高衙内说起拿身子换十万贯,阮香琳一半看在钱财上,一半也是念着好 攀紧高衙内这根高枝,借着还债的名义,用身子慢慢笼络他,才应承下来。

没想到高衙内把自己看得如此轻贱,占了自己的身子不够,还呼朋引类,一 道拿自己消遣。

阮香琳羞愤欲绝,心底的恨意直涌上来,一时只想等自己功力恢复,便把这 些恶少杀个干干净净!

羞恨纠缠间,阮香琳的脑中忽然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变得清 晰起来。

这些公子一个戴金挂玉,都是大有来头的权贵子弟,论家世,只怕比高衙内 也差不了太多。

如果能和他们都拉上关系,各家财货都由自家的镖局承运,丈夫再设法谋个 武职;有这么多权贵子弟帮衬必然如水得鱼,自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将来的富 贵不可限量……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阮香琳似乎看到富贵正朝自己招手,起初那点羞愤已 经不翼而飞。

渐渐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权贵子弟一个个都大方得紧,若能巴结他 们,付出一点代价也值得了。

程宗扬刚长身欲起,却见阮香琳呆了片刻之后,忽然身子一抖,接着露出一 个柔媚入骨的笑容,娇声道:「好衙内,轻着些,莫把奴家的嫩穴脔坏了……」 众人哄笑道:「好骚的浪货!」

「被老大干还能笑这么开心,老大,你太男人了!」「虽然年纪大了点,身 子还够水灵的。老大好眼力!」

说话间,一个公子哥儿挤过来,一脸咬牙切齿地张开手,抓住阮香琳丰腴的 乳房用力一扭。

阮香琳吃痛地皱起眉,不知道这个陌生的贵公子怎么看起来一脸恼意。

旁边有人笑道:「小梁子被这婊子的女儿打了,今晚可得讨回来。」

高衙内一边在阮香琳身上挺动,一边道:「要不是小梁子被打,我才不会把 她叫来给你们出气。小梁子,等我干完,你来尝尝,这婊子女侠练过武,干起来 特够味!」

梁公子心花怒放,「多谢大哥!」

阮香琳望着他指上的金戒指,露出一丝迷醉的眼神,然后抬起眼睛娇声说道: 「梁公子莫要气恼,待小衙内脔完,奴家便陪公子快活……」

程宗扬慢慢松开手,眼睛却盯着阮香琳的表情。

他不明白阮香琳已经到了羞愤欲绝的边缘,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 转弯?

这时高衙内干完,毫不客气地在阮香琳蜜穴内射精,然后得意洋洋地爬起来。 「这婊子怎么样?瞧这一身美肉,比楼里那些当红的粉头也不差吧!」

「奶大屁股浪,天生的淫材!」

「长得漂亮有个鸟用,我家那几个姬妾上了床都跟木头一样,哪像这老婊子, 刚才老大脔她的时候,在下面又扭又叫,看得老子都硬了。」

一个公子道:「这婊子不光生得美貌,难得的是够骚够浪!老大,你从哪儿 找来的?」

「蔡二,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

「原来是个民妇。」姓蔡的少年道:「我还以为老大抢了谁的如夫人呢。」 阮香琳赤条条地躺在榻上,被那些恶少指指点点,又摸又弄。

那具雪滑的胴体带着成熟妇人特有的丰腴与白美,在灯光下纤毫毕露,充血 的乳头又红又紫。

刚交合过的下体阴门敞露,一片狼籍。她脸色潮红,发出细细娇喘,浑圆的 双乳在胸前不住起伏,被人摸到要紧处,不时发出几声媚叫。

「让开!让开!」高衙内道:「该小梁子了!」

高衙内指着梁公子道:「这是梁公子,十三太保排行十一!」

阮香琳娇声道:「梁公子。」

梁公子解了衣物,抱着阮香琳,正待提枪上马,阮香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 么。梁公子脸上露出淫笑,然后松开手,将指上的金戒指揪下来丢给她。

阮香琳捡起戒指戴在指上,风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风情万种地抬起玉体, 一手扶着坐榻,弓着腰,将白生生的圆臀耸翘起来。

高衙内道:「小梁子,你这是干什么?」

梁公子笑道:「这婊子说,头次交欢要向我讨件定情的信物,一会儿为了向 我赔罪,她换个姿势让我从后面脔她。」

一帮恶少哄笑起来,都道这阮女侠着实淫贱。

阮香琳似乎对那些恶少的讪笑毫不在意,她喜滋滋地看着指上的戒指,目光 里充满沉醉的喜悦。

对于这个年纪比众人都大的美妇,一众少年本来就没有半点怜惜,何况又是 这样淫贱的妇人。

几只手同时伸来扒开美妇雪白的臀肉,梁公子挺起阳具,从她后面用力干进 去。

望着阮香琳脸上的笑容,程宗扬心里没有半点出手救援的冲动,眼神变得冷 静如冰。

阮香琳也许有一点虚荣和贪图富贵,但不至于淫贱至此。从一个总镖头的夫 人变成一个可以为一枚戒指出卖肉体、人尽可夫的淫妇,这种转变太不正常了。

那些恶少丝毫没有察觉到阮香琳那一刻异样的转变,在他们眼中,身份地位 不及自家的女人,本来就是能被自己随意淫辱的娼妇,何况这贱人家里连个官人 都没有。

梁公子却是个快枪手,没讨得几贯的债就一泄如注,在众人奚落声中爬下来。

高衙内笑骂几句,然后道:「大伙按次序一个一个来!看谁能先把这婊子搞 得泄出来!」

哄笑声中,高衙内拉着另一个少年对阮香琳道:「这是蔡公子,十三太保排 行第一T??你们两个亲近亲近!」

阮香琳已经干过两次,容颜却倍显——丽。

她在春药的刺激下,玉颊带着醉人的潮红,下体春潮涌动,淫水四溢的蜜穴 淋淋漓漓淌出浓精,娇滴滴道:「蔡公子。」

蔡公子揪下一枚红宝石戒指:「赏你了!」

阮香琳握住戒指,骚媚地说道:「这是公子给奴家的定情之物,奴家会仔细 戴在身上,从今往后,奴家与公子情比金坚……」

「骚货,给爷来个倒浇蜡烛!」

阮香琳光着身子爬到那少年身上,张开腿,扶着他的阳具送入自己体内,一 边扭着雪臀,卖力地用蜜穴套弄他的阳具,一边媚致地说道:「蔡公子,切莫忘 了奴家……」

灯火通明的水榭中,美妇白艳的肉体犹如一株柔美丰润的玉海棠,敞露着诱 人的花蕊,引来一只又一只的狂蜂浪蝶在她的蕊中采香探玉。

阮香琳被一群少年轮流抱住,从坐榻干到宴席的圆桌上,又从桌上换到椅上、 地上。

她淫浪的叫声和恶少们放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西湖无星无月的水面上远 远传开。

程宗扬推开门,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然后走下台阶,在庭院里活动一下手 脚,这才负着手朝前院走去。

七个月时间,从一只菜鸟跃升为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高手,即使有生死根的 辅助,这个速度也够惊人。

程宗扬不知道其他有生死根的人是不是有自己的运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接连赶上数场战争,其中两场都是伤亡以万计的大战。

充足的死气提供源源不断的真阳,使程宗扬的修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突 飞猛进。

对于寻常人来说,第五级的修为意味着五十年的修炼。资质卓异者即使修行 倍进,也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自己仅仅用了七个月。

虽然因为王哲的告诫,他没有流露什么得意,但心里不免为这种速度沾沾自 喜。直到离开江州之前听到疡侯的提醒,才警醒过来。

依照疡侯的指点,程宗扬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修为进度。

也许是因为修为的提升、也许是因为这次足够耐心,程宗扬终于注意到自己 丹田内那些组成气轮的细微白光,并不是想象中纯净的光芒,而是伴着许多看不 清楚的微小暗色物体,蕴杂着大量杂质。

生死根性质特异,沟通生死之际,化死为生。往好处说,自己是走了天大的 狗深运,身怀绝世奇珍,死老头说的天命之人,舍我其谁!往坏处说,这种只存 在传说中的东西,根本没什么人见过,也没有人能给自己指点。

疡侯的提醒只是出于身为宗师级人物的推断;想把生死根弄明白,只怕要把 自己剖开研究个十年八年才好说。

程宗扬只能猜测,这些杂质可能与死者的魂魄相关。生死根在吸收死亡气息、 转化为生命之源的时候,把大量杂质一并吸收进来。

大部分杂质都在修炼时被清除出去,但还有一部分留存体内。这些杂质少的 时候还好说,但现在吸收的死气不是几百几千道,而是以万计,累加起来是个很 可怕的数字。

真气骏杂不纯的恶果,一般修炼者都能说个三来。总之就像盖楼一样,根基 不稳,盖得越快、建得越高,倒塌的可能性也越大。

因此离开江州之后,程宗扬不再刻意追求修为的提升,而是每天用两个时辰 凝聚真元,去除真气中的杂质。

但去除的进度比自己想象中要慢很多,毕竟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万道,想彻 底炼化干净,恐怕要十年八年。

程宗扬倒不是很急,十年八年自己也等得起,问题是有人等不起。

自己出现在六朝,至今还不足一年,托岳鸟人这个便宜岳父的洪福,结下的 仇家已经一大把了。

而且程宗扬很清楚,这只是岳鸟人遗产的冰山一角,能把这鸟人搞得活不见 人、死不见尸,他的大仇家恐怕还在后面。

目前的修为用来对付恶少不在话下,若撞上真正的高手——远的不说,就秦 太监那种的随便来一个,自己立马就得歇菜。

想自保起码得有第六级的修为,打不过也逃得过。现在一方面急需提升修为, 一方面又要避免修为疾进,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这两者的平衡还真不好拿捏。

程宗扬晃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前些天他还有心情去门外散散步,和街坊们 打个招呼,见识临安的市民生活。

但这分心情在自己的屯田司员外郎身份传开之后,被迅速破坏了。

想想,一大早出门散个步,一票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见面就客气行礼, 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程员外」,对一向以现代都市死白领自居的程宗扬来说,简 直就是噩梦。

不过在院里散步也没躲开,自己刚折过身就有人过来,抱着拳粗声大气地道 了声:「员外!」

程宗扬一早的心情都被这声「员外」搅了,黑着脸道:「狼主,你羊肉吃多 了?」

金兀术粗声道:「秦帅吩咐过,见到官人,要叫官称!」

「打住!你这声官人把老子的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程宗扬道:「有什么 事,赶紧说!」

「瘦子冯来了。」

「冯源?」

金兀术道:「天没亮就来了,老秦给他疗伤,没有惊动员外——家主。」

程宗扬赶到客房,秦桧、俞子元和林清浦都在,却没看到冯源。

「怎么回事?冯大法怎么受伤了?」

秦桧道:「雪隼团出事了。」

程宗扬心头一紧,「哪边?」

「城外,薛团长在西湖边的藏身处。」秦桧道:「凶手是冲着薛团长去的。 冯大法昨晚出去买东西,回来发现已经没有活口,薛团长的首级也被人取走。老 冯倒没有受伤,只是一路跑回来脱力,又受了风寒。」

薛延山伤势渐愈,自己有心把冯源替换回来,将薛延山送到江州,没想到还 没来得及实行,就撞上这件事。

程宗扬边走边道:「其他人呢?」

「敖润去分号打探消息,有社里的兄弟跟着,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程宗扬进到内室,看了看冯源。冯大法的脸色又青又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 吓,性命却无碍,这会儿熬了药,刚服下入睡。

程宗扬悄悄退出来,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醒我?」

秦桧道:「公子昨晚从瓦子回来已经晚了,属下擅作主张,如有不当之处, 还请公子责罚。」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从西湖畔的别墅回来,在橡树瓦子消磨两个时辰, 回到住处,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说来自己也够惨的,本来身边不缺女人,别说死丫头和梦娘那种绝色,就是 卓贱人拉出来就能把橡树瓦镇了。

自从离开筠州,他就跟一群光棍汉子混在一处。这一个月来除了偶然遇到游 婵,大家出于友情临时搞了搞,其他时候过得比花和尚还素。

昨晚那幕活春宫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他没有当场跳下去把那帮小兔崽子 踢倒,干翻阮香琳那个大淫妇,已经很有克制力了。

但这些理由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程宗扬只好拍了拍秦桧的肩。

「你做的不错,但碰见这种事还是叫我一声。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 们在外面拼死拼活,我在里面睡大觉,这说不过去。」

秦桧拱手道:「是。」

程宗扬坐下来思索半晌,然后道:「出事的虽然是雪隼团,但雪隼团出事之 前正准备赶往江州,很明显,下手的人是冲着江州来的。我对薛团长说过,雪隼 团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分责任我来担!会之,你去出事的地方看一下,找找有什 么线索。」

「是。」秦桧领命而去。

程宗扬对俞子元道:「那处别墅打听出来了吗?」

俞子元道:「打听出来了。那园子叫翠微园,是高太尉的别业,与黑魔海应 该没什么关系。」

看来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论起与岳鸟人的血海深仇,黑魔海恐怕还在贾师宪 之上,可自从在晴州交手之后,黑魔海就全无动作,这种反常的举动更让自己疑 神疑鬼。

上次与游婵见面,虽然知道凝玉姬的存在,但她来临安做什么,程宗扬却一 无所知。

如果说黑魔海平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却轻轻放过去,不加报复,他们就不是 黑魔海了。

程宗扬想着,随口道:「高太尉这人怎么样?不会是个大忠臣吧?」

高俅奸贼的名声比秦桧差不了多少,但在六朝这个变形的世界里,天知道他 会不会变成圣人。

「高俅,奸贼耳。」俞子元不屑地说道:「那厮没什么长处,不过踢得一脚 好球,投了前任宋主所好,不知如何从了军,就此青云直上。自从他当上太尉就 拼命聚敛钱财,掌管的禁军不光给朝中的官员牵马守门,有些当官的起楼造屋还 让禁军去做苦力,直把禁军当成自家仆役,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讨好朝中官员。」

林清浦笑道:「这等好官,千万不能让他倒台了。」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会之说咱们那位线人抵得上数万精兵,我看这位高太 尉起码也能顶一个军。宋国有这样一位太尉是我江州之福。皇城司呢?有动静吗?」 「林教头家宅不安,顾不上公务,皇城司那边暂时没有人手理会咱们。」

「狡兔三窟,看来咱们得再准备一窟了。」程宗扬道:「临行前孟老大吩咐 过,皇城司盯得很紧,大营留在临安的人手无论明暗都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能不 接头尽量不要接头。你去找个僻静处悄悄安排一座宅子。薛团长出事,咱们该小 心点,万一这边被人盯上也有个落脚处。」

「是。」

俞子元离开后,林清浦才道:「公子这几天四处奔忙,会之是想让公子多休 息一会儿。」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道:「我没有怀疑过会之的忠诚,更不是因为 猜忌他擅权。你将来会知道我敲打他,其实是为了他好。唉,为了咱们这位奸臣 兄别走上歪路,我也是很费力啊!」

林清浦笑道:「我和会之相识不久,但看得出他虽然八面玲珑,内里也是有 骨梗的,不至于当了奸臣。」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林兄,这事我不想和你赌。江州 联系上了吗?」

「惭愧。在下多次施术都未能进入江州。」

「这怪不得你,是我虑事不周。其实有祁老四在筠州,传讯给他只晚个三、 四天,也不妨事。」

「在下已经与祁先生联络过。」

「做得好!」

林清浦拿出一份卷宗,他已经将宋军设置法阵的消息告知祁远,让他派人向 江州传讯,警告孟非卿等人秦翰准备利用和谈行刺的计划。另外一部分则是祁远 对筠州近期情形的回报。

程宗扬透过和谈制造粮价波动的一着,彻底将筠州的粮商打垮。程氏粮铺如 今成了筠州粮商的眼中钉,但程氏粮铺背后有滕甫撑腰,吴三桂又放出谣言,说 程氏粮铺其实是滕大尹私下的产业;消息一出,那些有心告发程氏的粮商立刻偃 旗息鼓。

祁远没有斩尽杀绝,而是以相对优惠的价格收购各家余粮,帮助他们渡过难 关。

如今箱州包括周围州县,七成可交易的粮食都控制在程氏粮铺手中,市面上 的粮价已经逼近一贯五。

看着林清浦递来的卷宗,程宗扬才明白文泽以法师的身份,为什么能在星月 湖大营与八骏一同担任少校,在左武军又成为王哲的左膀右臂。

一个优秀的影月宗术者是情报与协调核心的不二人选,说他是指挥体系中最 重要的中抠神经也不为过。

「老吴这一手够狠,把滕大尹都拉下水了。」程宗扬笑道:「看来滕大尹的 位置还稳得很,挪用军讷这么大的事也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外面有传言说,宋国财政紧张,滕知州在筠州这些日子颇有理财手段,宋 主有意召他回朝中任职。」

「竟有此事?」程宗扬心头一动,如果滕甫能回朝担任户部尚书,对自己的 生意百利而无一害。

「还有一事。」林清浦道:「云六爷刚刚传讯,下午可至临安,邀公子到梵 天寺一晤。」

「太好了!」程宗扬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其实是云家出事。自己 的盘江程氏集团羽翼未丰,江州物资供应全靠云家的船队。

云家当家人云秀峰遍历六朝,路上风险极大,一旦途中出什么事,江州失去 云家的支撑,立刻成了一座孤城。现在终于得到云秀峰安全抵达临安的消息,自 己多时的担心总算是放下了。

「云六爷这一趟不容易。」程宗扬笑道:「怎么选到庙里了?」

「云六爷原本准备进城,但听说薛团长出事才改在梵天寺。」林清浦道: 「云六爷与薛团长是莫逆之交,薛团长藏身之处就是云六爷安排的。」

程宗扬一惊,连忙道:「梵天寺安全吗?」

林清浦道:「梵天寺在内城,又是十方丛林的上院,安全无虞。」

「既然是下午到,那么定在申时,我在梵天寺恭候云六爷。」

敖润去过雪隼团在临安的分号,没有发现异状,接着赶往湖畔的藏身处,正 与秦桧见面。两人找遍所有能找到的线索,直到午时才回来。

有价值的线索很少,秦桧只能从现场的蛛丝马迹推断,凶手只有一人,所有 死者都是一掌毙命,身上看不出任何外伤。

「属下剖开一名死者胸腹看过。那人心脏破裂,但胸前没有受伤的痕迹。」 秦桧道:「属下仔细查看,才发现那人心脏是由内而外撑碎的,像是有人把力道 打进他的心脏之中,然后向外迸开。据属下所知,有几门功法可以力透骨肉,专 伤腑脏,但落掌处都有脉络可寻,这种全无外伤、迸碎心脏的功法,着实古怪。」

「没有什么古怪的。」程宗扬道:「那人用的是玄冰掌之类的功夫,一掌拍 到胸口,心脏瞬间冻结,心室里的血液凝结成冰,体积膨胀,导致心脏破裂。你 们去的时候,那些冰已经化开,当然看不出痕迹。」

秦桧抚掌道:「原来如此!难怪冬季缸中盛水,易被冻裂。」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面,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把握,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雪隼团在 太湖遇袭时撞到的那名高手。

前两天自己遇到游婵,她说来临安的事情已经了结,当时自己没有在意;现 在想来,很有可能黑魔海当时已经找到薛延山的下落,随即痛下杀手。

现在的问题是,黑魔海是否察觉到自己也在临安?游婵临别时,给自己留了 一个联系方式,也许该设法与她见一面,再套些情报出来。

冯源这会儿已经醒了,他除了一点蹩脚的火法,其他功夫稀松平常,一见到 出事立刻舍命逃回,了解的线索还没有秦桧和敖润找到的多。

敖润双目发红,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两位团长先后丧命,雪隼团实际上已 经不存在了,让这个把佣兵团当成家的汉子心如刀绞。

「别顾着难受了。」程宗扬道:「凶手虽然是冲着薛团长去的,但斩草除根 也不可不防。你立即通知晴州雪隼团总部和临安分号,找鹏翼社的车马行、船行 帮忙,把家眷移往建康。愿意跟我干的兄弟,分批赶往江州,接受吴战威和易彪 的训练,想另找门路的也不阻拦。另外从临安分号挑几个精干的,和我一道去梵 天寺。」敖润也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振作精神大声道:「是!」

秦桧道:「公子这会儿可是要出门?」「我去一趟司营巷,然后去梵天寺。」

程宗扬把云秀峰要来的消息告诉秦桧,吩咐他先带人去迎接云家的车队。皇 城司、黑魔海,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凶手,使得临安城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程宗 扬可不想让云秀峰出什么意外。

秦枪也知道其中的分量,当即不辞辛苦,领命而去。

梵天寺位于临安西南的凤凰岭,由于从城中行走需要穿过宫城和大内,因此 马车先出了临安西北的便门,再沿钱塘江西行,然后上山。

缺乏减震系统的车厢摇摇晃晃,自己虽然坐过不少次,照样不习惯马车的颠 簸。要不是驾车的星月湖老兵技艺够好,真不如骑马舒服。

李师师将车帘拂开一线,望着外面的景物,良久道:「你方才那番话有什么 用意?」

程宗扬笑道:「宝物动人心,林教头得了这把宝刀,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当然小心些为好。」

接李师师出门时,程宗扬终于没按捺住冒充「先知」的强烈欲望,故作深沉 地告诫林冲,屠龙刀这样的神兵利器切不可轻易示人。即使身居高位的长官要看 也不可随便拿出来。

虽然林冲当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但能不能做到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一脸郁闷地想着:可惜一场名留青史的好戏看不到了。

林冲买下那把倒霉的屠龙宝刀,紧接着该被高太尉招见,误入白虎节堂,然 后才有花和尚大战野猪林、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的戏码。可惜误入白虎堂这 样经典的一刻,自己无法当个目击者。

既然让自己碰见林冲,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程宗扬不打算让林冲等到火烧草料场的时候才醒悟。花和尚在野猪林没说服 林冲,是因为林冲还存有幻想;自己先一步打碎他的幻想就够了。

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节,林冲被陷害刺配之后,该是林娘子遭高衙内逼奸自 尽。

程宗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位林娘子会吃亏,他只担心李师师无意中受到池 鱼之灾。敖润说得对,自己吃不到也该把她藏起来。总之这颗鲜桃,无论如何不 能被人先啃了。

虽然自己对屠龙刀的来历很好奇,更有心见见高太尉那个大奸臣,但自己来 临安最重要的事是与云秀峰见面,与正事相比,去白虎堂看戏这种纯属私人兴趣 的小事,只能放一边。

李师师玉容无波地望着车外,心里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

父母的背弃、师门的冷漠,使这个少女寒透了心。尤其是西湖小瀛洲那些恶 少恶毒的嘲讽,使她感受到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

自己的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基本的道德,成为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又 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 只有她一半的小衙内。这种耻辱令李师师一想起就羞愤欲绝。

直到现实残忍地暴露在面前,李师师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 人尊敬的师门、有一个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无法改变什么。

太尉府的权势和地位就像一张庞大的蛛网,使她无法逃避、无力挣扎。自己 只能像困在网中的蝴蝶,等待被吞噬的一刻。

她甚至想过,如果想逃脱束缚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 今年不过十八岁,美好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不肯这样结束。

让李师师意外的是在山中偶遇的那个年轻商人。最初自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论起相貌,他虽然不算难看,但和自己想象中的俊朗帅气沾不上边;论起谈吐的 文雅和博学,他也比不上身边姓秦的伴当。

而且他的身份又是商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晴州商人。李师师当然知道白乐 天「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名句,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商人,不仅给了她一线希 望,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也使她越来越看重他。

在雷峰塔,这个姓程的年轻商人明知道高衙内等人的身份之后,仍然挺身而 出,阻止那些恶少。在小瀛洲,同样是他出手赶走梁衙内,保住自己没有受辱。

高俅高太尉、护国节度使梁师成……这些显赫的名字和官位让枪棒无双的姨 父英雄气短、让身为总镖头的父亲不敢做声、让母亲甚至甘愿抛弃名节,只为了 能讨好他们。

然而这个外地来的年轻商人嘴上说着受宠若惊,下手却没有一丝犹豫,似乎 不把那些显赫的官位放在心上。

李师师曾经以为他是个不知深浅的傻瓜,心里为了利用他而存有一分歉意, 但渐渐的却发现他不是晴州哪家商人不懂事的二世祖。

他身边的伴当秦会之满腹才华,八面玲珑;姓俞的管家看似商贾,但眼中时 时流露的精光,分明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护卫头领敖润虽然喜欢吹牛,手底的功 夫却极扎实;姓林的帐房先生不显山不露水,但偶然一次见到他袖中的莹光,李 师师才惊讶地发现他是一名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万金难觅的影月宗法师。甚至那 三名野性难驯的兽蛮人和驾车牵马的残疾汉子,也不是普通的仆从。

不仅这些人都对他以家主相称,「盘江程氏」的名号同样透着古怪。

如果没有记错,第一次听到「盘江」这个地名时,是听偷偷跑去南荒的乐师 姐提起。

李师师不知道一个商人为什么会不惧太尉府、护国节度使的赫赫权势。直到 昨天他送来那套书,才真正让李师师感到惊讶。

没错,就是悦生堂印制的那套《金瓶梅》。他也许不知道悦生堂的《金瓶梅》 意味着什么,性好读书的李师师却知道悦生堂在临安城的地位。

悦生堂的主人廖群玉是进士出身,先后接到太府丞、知州的任命,但从不赴 任,只醉心于刻书藏书。

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是宋国权臣贾师宪最核心的幕僚,真正能够影响这位权臣 的几个人之一。

想拿到悦生堂用来厌胜辟邪的《金瓶梅》,只怕高俅、梁师成都没有这等面 子,这个年轻商人却丝毫不当回事的拿来转手送人。

这个年轻商人究竟是谁?他做的是什么生意?身边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才? 他与悦生堂的廖群玉,甚至贾师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不惧高俅、梁师成等人 的权势?他和潘师姐、乐师姐是怎样相识的?

与程宗扬接触越多,李师师越发现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连他这个人都显得 扑朔迷离起来。

小时候母亲曾带自己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断言自己十八岁时会有 一场大难,同时得遇贵人。

如果自己选择贵人,可以遇难成祥;相反,如果拒绝贵人的相助,不但自身 将遇到极大的危厄,甚至将祸及父母。

这些话母亲从小就对自己讲过。当事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母亲认 定自己命中的贵人是高衙内。李师师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命中的贵人似乎多了 一个可能。

悄悄看了他脸上的不怎么正经的嘻笑一眼,李师师的心头一片迷惘。难道他 真的就是那个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吗?

「能和师师小姐同车出行是程某几世修来的福分,不过这一回师师小姐不用 担心马车会坠崖了,哈哈……」

李师师对他拙劣的笑话只有一个苦笑。如果没有在烈山的坠崖,两人也许擦 肩而过,今生不再相逢,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马车忽然一颠,李师师坐立不稳,一下子歪到程宗扬的怀中。

「姑娘小心!」

程宗扬说着,一把搂住李师师的腰身。

温香软玉入怀,娇嫩的胴体柔若无骨,让程宗扬心头舒服得几乎融化掉。自 己双臂轻轻一搂,对她的身材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师师是个娇小的少女,整个人如同一枚精致的玉坠。身材纤巧轻盈,腰身 盈盈一握,显然有着和她母亲一样纤美的腰肢。

她的胸部发育得甚至比她母亲还好,也许是光明观堂独特的饮食,无论小香 瓜还是潘姐儿、李师师这些师姐妹,都有一对分量十足的好奶。

嗅着少女身上如兰似麝的体香,程宗扬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幕。

那个与她有八分相似的美妇人赤裸着雪乳粉臀,像娼妓一样娇笑着敞露出花 蕊,任由那些狂蜂浪蝶钻入她的蜜穴中肆意采榨。

如果没有自己出现,李师师不久之后也将面临同样的一幕,从虎翼军的医官 沦为那些恶少的玩物,最后成为青楼的名妓,无法自主地任人采撷。即使她因为 出众的才色被皇帝临幸,也无法摆脱娼妓的身份。

隔着厚厚的冬衣,无法感觉到她的体温,但李师师胀红的耳垂却显示她对自 己的气息不是没有感觉。

程宗扬别的胆子不算大,色胆却不小,张嘴朝她的耳上亲去。

突然间,前面驾车的汉子嘿了一声,接着挥起马鞭,发出一声锐响。

一阵沉重的响声带着树木折断的声音从高处滚滚传来。驭手马鞭落下,拉车 的两匹健马同时嘶鸣,奋蹄向前冲去。紧接着像被重物击中,嘶鸣声猛然一顿, 然后一股大力涌来,马车顿时飞了起来。

驾车的独臂汉子侧肩撞碎车厢,叫道:「有敌!」接着被几枝木羽短箭射中, 栽倒在树丛中。

程宗扬心头猛地一紧。那些木羽短箭,自己再熟悉不过,是宋国禁军配发的 神臂弓。

如果只有一、两张还可能是从军中盗出,但一下子拿出七、八张,袭击者必 定有官方背景。

袭击者先从山中推下巨石砸碎马车,然后动用神臂弓,分明是不留活口。程 宗扬立刻做出推断:袭击者不是皇城司,而是宋国军方。

马车正在山路上行驶,袭击者选的伏击处虽然不是悬崖,但旁边就是一道险 坡,下面是一条满是碎石的涧溪。

据说别的穿越者往往会有好运气,坠崖之后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撞上什么奇 遇。但程宗扬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好运气,如果摔下去,奇遇不用想,粉身碎骨 肯定是逃不过。

程宗扬顾不得思索自己哪里漏了马脚,引来宋国军方的袭击。他一把抱住李 师师从破碎的车厢跃出,弓起背脊重重地撞在一棵松树上。

那棵不知生长几百年的松树没挡住自己的坠势,拳头粗的树身卡的一声折断。

程宗扬撞得背痛欲裂,几乎吐血,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山涧的碎石上跌去。

「公子!」

俞子元一声高呼,抖手扔来一条绳索。他坐在车厢后担任警戒,遇袭的第一 时间就跃下车,还摘下车后悬的绳索。

绳索缠在腰间立刻绷得笔直。程宗扬感觉腰像被勒断一样,急忙长吸一口气, 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

凭借俞子元的援手,他抱着李师师借势掠出,越过数丈的距离跪在俞子元的 身旁。

李师师脸色雪白,举止却没有多少慌乱。她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剑,「夺」的 钉在树干地上,顺势从程宗扬的臂间脱出。

俞子元将身上华丽的丝袍脱下,翻过来变成一件灰扑扑的长衣,颜色与山石 有??七、八分相近,披在身上立即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马车的残骸滚入山涧,发出一阵巨大响声,接着山上出现十几个人影。?? 俞子元伏在树丛中抬眼看去,然后恨恨骂了一声。

「为首那个方才见过,当时在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就是他!他们在司营巷就盯 上我们,属下这时才察觉!此番遇袭都是属下的责任,请公子责罚!」

「责任的事稍后再说!这些是什么人?能认出来吗?」

俞子元注目片刻,「他们虽然穿着贩夫走卒的服色,身手却极为精干,而且 十几人就隐隐排成阵形,应该是禁军的精锐。」

李师师低低惊呼一声:「为什么会是禁军?」

「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程宗扬咬了咬牙,带着一丝狰狞道:「十几个人 就想要我的命,这帮孙子的算学一定学得不好!子元,损失怎么样?」

「老桑、老夏中了箭,这会儿就算没死,恐怕也动不了。」

程宗扬大感后悔。自己只顾着云秀峰的安危,却忽略自己面临的危险。

秦桧去接云家的车队,敖润去处置雪隼团的善后事宜,金兀术那三个粗胚看 守带到临安的钱财,无法脱身。

程宗扬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如果身边再有几个人,不至于这么狼狈。

「离梵天寺还有多远?」

俞子元道:「难说。我没去过。」

「我知道。」李师师道:「如果是马车可以通行的大路,还有十五里,但山 涧对面有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半路程。」

看着程宗扬讶异的眼色,李师师道:「我小时候去庙里上过香。」「子元! 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把老桑、老夏救过来!」

俞子元道:「我去把他们引走——程少校,我们兄弟加入大营就不把生死放 在心上。你的性命关系着营里的几千名弟兄,请你立即赶往梵天寺!这边的事由 我来处理。」

说着俞子元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无论如何,请你保重!」

事情的轻重缓急,程宗扬还分得清,现在不是表现有多仗义的时候,他也不 废话:「我到寺里就让人回来接你!」他抓住俞子元的肩头按了按,「一定要活 着回来,这是命令!」

「遵命!」

嗡的一声震响,弓弦撕碎空气。程宗扬在战场上已经听过无数次类似的声音, 立即抱着李师师扭身躲在树后。

俞子元身形已露,他长啸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然后如猎豹般跃出,攻 向最前方的一名禁军高手。

程宗扬拉住李师师,趁神臂弓重新绞弦的时机,沿着险坡朝山涧掠去。

李师师心里的讶异越来越甚。

少校、大营……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禁军袭击他,而且 那些禁军还换上便服,掩人耳目?

「咦?为什么不走了?你的轻身功夫不错啊!难道这就撑不住了?」

李师师望着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禁军来袭击你?」

程宗扬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正当李师师以为会听到答案的时候,他突然露 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不瞒你说,我也纳闷呢,但不用担心!抓个活口就知道了。」 ----------               第三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阮香凝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程宗扬原以为身分暴露才遭禁军追杀,没想到 竟是受林冲拖累!下达「格杀勿论」令的那个人却是为了星月湖……

短短几日内,程宗扬接收雪隼团、遇见水浒好汉、因星月湖线人的身分而倍 感震惊,又与贾师宪谈定宋国纸币发行权,回头还受到胁迫而跟太乙真宗的蔺老 贼签了「城下之盟」到底有完没完?再添上掐住云家安危来跟自己谈生意的黑魔 海,该说一团和气、大家发财吗?

第一章

情形大大出乎程宗扬所料,沿小路走了不到两里就遇上三起敌人,每一起都 至少有五人。以他现在的修为,用不着李师师帮忙就能搞定任何一批敌人,但想 办得干净利落,恐怕还要多修炼几年。

否则一旦引来群敌围攻,程宗扬倒是有七分把握杀出重围,可李师师连三分 的把握都悬。

眼看敌人的搜索越来越严密,程宗扬不得不带着李师师退进山林深处。

伏在树后看着那些剽悍的汉子,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临行前拜会林冲 的一幕。当时自己敲开林宅的大门,报了身份,不多时林冲便迎了出来……

看到林冲两眼带着血丝,宿醉未醒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笑道:「林教头昨日 得了宝刀,喝的一场好酒。」

林冲摇头叹道:「与鲁师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鲁师兄量宏,林某却是喝得 多了,直到现在还宿醉未解,惭愧惭愧。」

两人分宾主坐下,林冲道:「程兄此来,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刚回临安没几日,闻说城南凤凰岭风景极佳,难得今 日天气正好,在下想请师师小姐往凤凰岭一游。」

林冲微笑道:「不合适吧?」

林冲口气中多少有些责怪的意思。李师师再怎么说也是未嫁的姑娘,一个半 点关系都没有的男人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确实不大合适。

程宗扬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道:「久闻林教头是位豪杰,不至于要做男女授 受不亲的酸腐文人吧?」

林冲一怔,然后大笑道:「来人!去请师师姑娘,就说程公子前来拜访。」

婢女锦儿上楼去请李师师,老仆端上茶来。林冲让过茶,抚膝叹道:「林某 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豪杰』二字。」

程宗扬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当着八十万禁军教头,说声豪杰那还不是 响当当的?」

林冲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万禁军教头不过说着好听,论职分,只 是从九品的小武职,在禁军车载斗量。」

说着林冲长吁了一口气,「人道『英雄豪杰,人中龙凤』,林某却被『豪杰』 二字误了终生!」

鲁智深与林冲虽然都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性格却大相迳庭。鲁智深为人 豁达,好酒好肉,佛门的清规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当了和 尚也豪放自若。

林冲的性子却是稳重内敛,在禁军困顿多年,秉性中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深 沉。也许今日是宿醉的缘故,程宗扬头一次看到他内心压抑的一面。

程宗扬有心与林冲攀谈,拿着茶碗在手里慢慢转着,「林兄何出此言?」

「豪杰……」

林冲自失地一笑,「程兄可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人称为豪杰吗?」

「是吗?」

程宗扬来了兴趣。

「林某十二岁那年,被一个大人物称为豪杰,自此误我终生。」

林冲拿起茶碗,一口饮尽,然后抹了抹胡须上的水迹。

「当年家父也是禁军教头,林某去校场给家父送饭,正遇上前来练兵的岳帅。 岳帅一听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将来必是豪杰!『「听到」岳帅「二字,程 宗扬就一阵火大,岳鸟人啊岳鸟人,怎么又是你?

林冲道:「岳帅只是随口一言,于林某却是终生负累。数年之后,岳帅殁于 风波亭,林某从此蹉跎官场,每次升职,主官都道:」林教头豪杰难得,且去练 兵为是。『十余年间就此再无寸进。「

林冲说起往事,口气中有三分自傲,却有七分郁气。「林某到现在都不明白, 当年声名赫赫的岳帅,为何会对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这你可问对人了,其中的原因,整个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扬充满同情 地看着林冲——但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林教头。

林冲性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鹏举的一句赞语成了他的原罪, 在官场中屡被打压,造成他的深沉内敛。心里这口闷气郁结已久,此时借着未解 的酒意向程宗扬吐露出来,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帘外脚步轻响,林娘子捧着一只木盘进来。她仍穿着昨天的织锦小袄,髻上 戴着一枝澄金的凤钗,只是眉眼间少了那分若有若无的妩媚,多了几分淑雅娴静 的气质。只听她的脚步,便知道她确实是不谙武功。

阮香凝将木盘放在桌上,捧起里面的汤碗,柔声说道:「妾身刚做的醒酒羹 汤,官人趁热喝了,不然又该头痛了。」

林冲接过汤碗,一面对程宗扬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笑道:「嫂夫人这么贤惠,小弟羡慕还来不及呢。」

林冲喝了几口,对妻子低声说道:「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你身子弱, 做汤的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虽是好看了,但耗神费力。一般揉碎了,哪里就不能 吃?」

程宗扬赞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这也太细致了。」

「却也不难。」

阮香凝望着丈夫,柔和地说道:「用滚水烫过,再仔细剥去就是了。核桃仁 那层皮入汤味道苦涩,要剥了才合口。」

「真羡慕林教头的好福气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日在外奔波,妾身别无所长,只能在衣食上多照 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扬知道阮香凝的底细,本来是暗含讽刺,但看到汤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细 去过皮,然后再碾碎,一颗颗晶莹如玉,不禁心头微动。

能为一个男人如此细心,阮香凝难道仅仅是利用林冲吗?会不会是自己一开 始就错了,林娘子并不是凝玉姬?

再仔细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阮香凝虽然玉容 姣丽,有着成熟女子的迷人风韵,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对比就能看出异样。

同样成婚十几年,阮香琳那种成熟妇人的风情沉浸到骨子里,阮香凝更多是 用脂粉描抹出熟艳的气质。

从两人的举止也能看出,林冲与阮香凝之间虽然亲密,却没有多少夫妻间的 亲昵——当然,可能是人家不好当着自己的面流露出来。

程宗扬不敢多看,只装作无意地扫了几眼,拿起茶盏喝茶。

片刻后,一个纤柔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师师, 但每次见到仍不禁为之心动。

这个未来的名妓仍然穿着护士颜色的白衣素裙,双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 无俦。同样的白色,别人穿起来也许中规中矩,李师师穿在身上,非但没有被白 色遮掩,反而愈发鲜明。

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整个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鲜活的兰花,在一 片素洁的白色中显露出蓓蕾初绽的柔艳。

自己昨天赠她那套《金瓶梅》挑逗的意味可谓十足。如果是别的女子,多半 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冒犯而愤然恚怒,像月霜那样拿刀追杀自己几十里也不意外。

但程宗扬相信李师师不是这种女子。

她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直觉和敏感,绝不会因为自己摆出一副大灰狼的面 孔就被吓到。她应该是那种有能力把自己每项优势都发挥到淋漓尽致,在烈火中 曼舞而不会被火焰触到的女子。

李师师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瞥了他一眼,然 后向姨父、姨母行礼如仪。

喝过醒酒汤,林冲的精神好了很多,不过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点后悔自己 刚才说得太多。他捋了捋胡须,温言道:「师师,程公子请你往凤凰岭一游,我 唤你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些事,」

李师师轻轻道:「师师哪里会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扬一愣。这丫头什么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你的好不好?亏我还觉 得你有直觉,够敏感呢。

林冲无奈地朝程宗扬一笑,正待开口替她拒绝,李师师又道:「不过姨娘的 身子尚需调理,有一味药产在凤凰岭,师师正要去采。师师一介女子,孤身入山 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劳烦二一。」

程宗扬心里狠狠向李师师竖了根大拇指,这丫头确实有一套,换作潘姐儿、 乐丫头,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下子没了孤男寡女同车出游的名声,变成家中亲眷和好友一道给女主人采 药治病,放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阮香凝柔声道:「姨娘的病已经让师师操心了,哪里好再劳烦程公子?」

程宗扬讶道:「嫂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还认识几个高明的大 夫,要不要请来给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脸微红,扭过脸去。

林冲起身道:「拙荆只是体弱,多谢程兄弟有心。师师,这几天临安城中不 是十分平静,你与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师师敛衣行礼,「师师知道了。」

林冲一路送两人出门,程宗扬随口道:「林兄刚才说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 么事吗?」

林冲点了点头,「闻说有一名巨寇潜入城中,皇城司已经知会六扇门,着力 查找。」

程宗扬心里评枰跳了几下,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会不会是击 杀薛延山的凶手?

程宗扬问了几句,林冲也不知详情,只道皇城司已经全力戒备,长安的六扇 门总部也派人前来协助。

长安六扇门……程宗扬心想:如果是针对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该给自己传个 消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泉玉姬返回长安就和自己断了音讯,她现在究竟怎么 样?

郑九鹰的事有没有暴露?六扇门会不会清理门户?这些事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临安,有魂丹的关系,她一踏入城中,自己应该会感应到 她的存在。这样看来,六扇门派来的应该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着头慢慢走着,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从袖中取出 丝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迹。

阮香凝做得自然,林冲显然也习惯她的服侍,夫妻间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 但那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却做不得假。

程宗扬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糊涂起来。阮香凝身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冲身边 潜藏十几年,至今还保持处子之身已经是很古怪的事。

如果她一直在欺骗丈夫,为什么颇有情分?况且林冲也不是傻瓜,成亲十几 年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处女,他难道会不知情?

程宗扬觉得自己像陷在迷雾里,这一切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离开林冲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程宗扬头晕目眩的感觉仍在,在林家所留下 的疑问画面,至今仍清晰在脑中盘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样也想不出与李 师师一起离开林家后,为何会遭到伏击?

山林间,一名汉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树下,他包着青布头巾,一副脚夫打扮, 但脚上的军用牛皮硬靴暴露他的身份:宋国禁军。

程宗扬在树下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落单的便衣禁军。情形远比自己想象 的恶劣,这半个时辰中,自己遇上不下三支搜索的小队。

这已经不是袭击,而是围捕。

那军汉的口鼻鲜血直流,性子却坚韧得紧,无论程宗扬怎么逼问都不回答, 一有机会就试图呼救,惹得程宗扬一阵光火。

审讯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群敌环伺,万一惊动搜捕者,他的 手段就白费了。

最后还是李师师出面,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绷带,为军汉擦去血迹、包 扎伤口,然后温言询问。

李师师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容貌过人,被这个如花枝般的少女温柔细致地诊 治裹伤,便是铁人也要软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军的随军医官。」

李师师柔声道:「不知道尊驾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奴家?」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举止打动,啐口血沫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上四军 的拱圣军!接到太尉府的军令,禁军教头林冲与匪类勾结,图谋不轨,所有出入 林家的匪类均可当场格毙!」

说着他看了看李师师,又加了一句,「女眷除外。」

这一着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奇道:「林教头勾结匪类?你们怎么不去抓 林冲?」

「好叫你知道!林教头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带进府中面见太尉。」

程宗扬与李师师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道:「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们这帮 缺心眼的禁军也真听话,要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啊?」

军汉怒目而视:「我们接的是军令!」

程宗扬本来以为自己走漏风声,这些禁军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这会儿才知 道自己根本是受了无妄之灾。

「军令是陆虞侯给你们下的吧?」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为国分忧,其实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看上 人家姑娘,不仅设计暗害林教头,还要杀人灭口。干!小兔崽子这么毒,这是升 级版的高衙内吧?」

「你胡说!」

那军汉听到自己成了帮凶,不禁大为恚怒,「陆虞侯亲自拿来高太尉的手令, 哪里有假?」

「陆谦!果然是这家伙!」

程宗扬懒得跟那汉子废话,一掌把他拍晕,然后道:「带队的很有可能就是 陆谦,那家伙是高衙内的得力爪牙,有他在,这条路恐怕不大好走。」

李师师脸色时红时白,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

程宗扬笑道:「人家对你是抓活口,对我可是格杀勿论。你若跟着我,恐怕 会有风险。」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可跟着你一起死,也不愿被他们抓到太尉府 去。」

程宗扬干笑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李师师玉脸微微一红,半是羞恼地说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笑了几声,然后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这会儿你只能跟 着我走了。」

程宗扬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嘻笑自若,李师师不禁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这些禁军?」

程宗扬摆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拍着胸膛道:「我若怕他们,就不会来临 安了丨」李师师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妙目波光粼粼地看着他,「高 太尉你不怕,梁节度你不怕,这些杀人的禁军你也不怕……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程宗扬笑嘻嘻地道:「就是个商人,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的铜臭味。」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肚子的疑惑,据那名军汉说,陆虞侯拿来的太尉手令称:林冲勾结 的匪类可能是有极端危险的巨寇,负责追捕的禁军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允许当场 格杀。

像高衙内这种恶少欺男霸女正常,搞到杀人灭口就很古怪了。谁能想到肥头 大耳、像只发情小猪仔一样的高衙内,突然会变得这么暴力?

按道理,只要他陷害林教头成功,无论阮香凝还是李师师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根本没必要搞这么大,连进出林家的外人也杀。即使要杀,他也应该去杀花和尚 吧?何必找自己这个小商人的麻烦?

但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自己在小瀛洲动手的详情被高衙内知晓,为防止节外 生枝,才派禁军来对付自己这个外地商人。

但这个可能性如果落实,自己也算倒霉到家。其实自己不仅都没有替林娘子 出头的意思,反而巴不得高衙内能赶紧搞定阮香凝,逼出凝玉姬的真面目。

通往梵天寺的小路不仅崎岖难行,而且铺满落叶。论修为,李师师比以前的 小香瓜还差几分,虽然能勉强跟上自己的脚步,但潜踪匿形是不用想了。

程宗扬甚至怀疑,禁军里如果有高手,隔着半里地就能听到两人踏叶而行的 动静。

忽然李师师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却是一块生满青苔的 岩石被落叶覆盖,被她不小心踏上,滑了一跤。

李师师虽然被他拉住,却没能站起身,反而一手抚着脚踝,面露痛楚。程宗 扬暗叫不妙,一看之下,果然是伤了脚。

「我来背你。」

程宗扬蹲下身,一边安慰道:「放心,只要到了梵天寺,我就要他们好看!」

屋漏偏逢连阴雨,程宗扬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冷笑。一名穿着军服的 武官从林中出来,冷冷道:「贼子!还不快放下师师姑娘!」

程宗扬慢慢直起腰,「原来是陆虞侯亲自带队,还真给小弟面子。」

「小心。」

李师师低声道:「陆谦是禁军的刀法高手,修为比我父亲还高出一筹。」

程宗扬点了点头,提声道:「陆虞侯!你身为禁军武官,又有一身好功夫, 是男儿就该在战场一刀一枪搏个功名,何必自贱身份,给高衙内做鹰犬?」

「论功夫,林教头枪棒无双,这十几年可熬到出头的日子?」

陆谦一手按住刀柄,充满讽刺地说道:「程老板不好好做你的象牙生意,偏 要蹚这浑水,未免不智。」

「陆虞侯的消息倒灵通,知道在下是生意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陆虞侯,只要你肯放在下一条生路,六尺长的象牙立刻 送一对到府上,怎么样?」

「陆某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接受你的贿赂?」

陆谦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刀,寒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程老板到了九泉之下,切记莫再如此鲁莽。」

挑拨不成、财物没用,程宗扬收起刚才的奸商嘴脸,故作惊诧地说道:「陆 虞侯是玩刀的?正好我也有。」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拔出一柄钢刀,接着又拔出一柄,笑眯眯道:「而且 还比你多一把。」

「程老板身为商人却私藏利器,图谋不轨。陆某不才,此番当为国效力,替 吾主分忧。」

双刀在手,程宗扬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他把李师师挡在身后。「甭废话了, 陆虞侯,你的大名我自小就听过,你老人家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说不定我这会 儿就吐出来了。」

陆谦露出一丝困惑,「你从哪里听说过我?」

「英雄本色——可惜那个英雄不是你!」

第二章

程宗扬刀随人走,如猛虎般朝陆谦攻去。满地落叶被他的刀风带动,一瞬间 飞舞而起,平添这一刀的威势。

陆谦的神情变得慎重,他握紧刀柄,双目盯着狂涌而至的落叶,忽然展臂劈 出一刀,正中程宗扬的刀锋。

两人同时向后跃去,拉开丈许的距离,交手一回合,程宗扬心里有底:陆谦 的修为与自己差不多,都是第五级坐照境,而且论功力的深厚,他比自己还差了 一线。

李师师看着程宗扬的眼神愈发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以他的年纪与禁军中 成名的刀法名家陆谦硬拼一记,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她对修为的进境多少有些了解,除非是有名师指点的出类拔萃人物,能在三 十岁之前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少之又少。

李师师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资质颇为平庸,修习数年,如今不过刚过内视 的境界,想修至第五级,只怕终生无望。

像程宗扬这样二十多岁年纪便进入第五级的,恐怕只有天才横溢的鹤羽剑姬 才能与他比肩。

这样的人才,无论六大宗门还是十方丛林,一旦听闻都会争相招揽,为何他 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

「程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身手也不凡,只此一刀便足以成名。」

「姓陆的!再接我一刀试试!」

程宗扬将双刀收在肘后,接着一步踏出,一招虎啸生风,无边落叶盘旋而起, 双刀的锋芒隐敛在落叶间,仿佛一对待机而动的虎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陆谦忽然道:「程老板方才猜错了,这次带队的不是陆某,而是太尉府的史 总教头。」

话音未落,一根熟铜棍破空而至,轰然一声破开飞舞的落叶,击在刀锷上。

程宗扬左腕剧震,钢刀脱手飞出。

一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那位史总教头身材高大,虽然也是五级的修为,但招法纯熟、身手剽悍,稳 稳压过程宗扬一头。

程宗扬终究还是江湖经验太少,一着失误落在下风,再难抢到主动。这会儿 只剩一把单刀护住身体,交手不过数合便迭逢险招。

陆谦收刀入鞘,然后大步过来,一把拉住李师师。李师师竭力反抗,但陆谦 劲力一送便封了她几处穴道。

姓史的总教头挑眉道:「太尉有令,出入林家者格杀勿论!陆虞侯,你敢违 令吗?」

「史总教头,若是旁人杀了无妨,但这个女子是高衙内指名要的,陆某擒下 她,送入府由衙内处置,太尉如有责怪,陆某一身担之。」

史总教头嘿了一声,对陆谦巴结高衙内的手段有些看不上,但高太尉对小衙 内爱如珍宝,真要依太尉的命令把这个女子杀了,到时小衙内怪罪起来,自己也 难担当得起。

程宗扬越听越不对。「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是高太尉亲自下的,反而是陆 谦为了讨好高衙内,擅自添上「不杀女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会儿命在 旦夕,顾不上分辨其中的古怪。

程宗扬接连三刀,全用进手,拼着两败俱伤朝史总教头攻去。史总教头稳占 上风,当然不肯与他玩命,向旁退了一步,暂避锋芒。

程宗扬趁机朝陆谦猛扑过去,喝道:「想走?先问我答不答应!」

陆谦左手挟住李师师,右手拔刀,心下冷笑。这个年轻商人果然缺乏经验, 他如果与史总教头力拼到底还能多活几刻,这时转而与自己交手,只要挡住他两、 三招,史总教头从后攻来,要不了几下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程宗扬的双刀只余一柄,威势大减。陆谦看准他的刀路,抬手一封,留了三 分余力要将他缠住。

谁知程宗扬左手寒光微闪,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接着仿佛一股冰风扫过, 手中的长刀蓦然一轻,被匕首斩断。

陆谦怪叫着拼命向后躲去。程宗扬的眼中充满杀机,本来想等到野猪林的时 候再利用这家伙一把,但他敢抢自己盘里的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杀了再说!

程宗扬面带杀气,珊瑚匕首加速落下,切向陆谦的脖颈。陆谦的额头迸出冷 汗,忽然他身体一扭,挟起李师师挡在自己身前。

珊瑚匕首猛然一顿,停在李师师身前。李师师玉颈下一粒充作钮扣的珍珠悄 然裂开,白衣从颈到胸齐齐绽开一道刀痕,露出里面如玉的肌肤。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李师师胸前,林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师师玉颊雪白,神情间却没有多少慌乱,但她穴道受制,无法趁机脱身, 只能软绵绵地倒在陆谦身上。她胸前锭露的肌肤白得耀眼,隐约能看到乳房隆起 的轮廊。

程宗扬这一招中途停住,虽然匕首不重,没有受伤,但胸口也禁不住一阵气 血翻腾。他的目光慢慢上移,停在李师师脸上。

四目交投,李师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似乎要程宗扬下手杀了自己,免得 自己被掳入太尉府中受辱。

程宗扬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狠笑。

「放心!你是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

耳后风声响起,史总教头的熟铜棍再次袭来。程宗扬翻身格住铜棍,然后伏 低身体,猛然窜出。

史总教头大喝一声,「哪里逃!」

说着大步跨出。

陆谦捡了条性命,立即挟起李师师逃开。对他来说,讨好高衙内才是最要紧 的。

这边程宗扬被史总教头缠住,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李师师带走。

程宗扬一反刚才拼命的架势,左闪右避,有时逃出丈许又转身回来,说逃不 像逃,说打又不交手,只在方圆数丈的圈子里东躲西藏。

这样一味逃窜对背后的敌手半点威胁都没有,史总教头尽可以从容出招,占 尽上风。程宗扬左支右绌,几次都险些被熟铜棍击中。

史总教头越逼越近,眼看就要击杀那小子,忽然脚下一滑,却是踏到落叶下 一块岩石。

史总教头的身体失去平衡,一手柱着熟铜棍单膝跪倒。紧接着他看到那个年 轻人回身挥起匕首,像削断一根筷子般,轻易截断自己的熟铜棍,顺势将冰玉般 的锋刃送入自己的胸口。

鲜血仿佛被冻在胸中,没有溅出一滴。接着程宗扬额角的伤痕一阵火热,将 弥散的死气吸入体内。

一刀杀死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看似容易,但程宗扬来回绕了五、六趟,才引 得他踩到那块被落叶覆盖的岩石,其中的惊险只有自己知道。

一击得手,程宗扬立即拔出匕首,转身欲追,却看到十余名穿着便服的军汉 正从四面围来,各自举起随身的兵刃。陆谦早已趁机挟持着李师师逃上山梁。

程宗扬一手持刀、一手持匕,许久没有过的杀戮欲望在胸中奔突。他闭上眼 睛,感受着额角伤疤霍霍的跳动,然后猛地张开眼,暴喝道:「来吧!」

「林教头,这边请。」

林冲微微躬身,「有劳富管家了。」

太尉府的管家富安提着灯笼,领着林冲进了一间厢房,一边笑道:「教头也 知道,太尉的性子从来不肯麻烦人的。今日听说林教头得了一把难得的宝刀,等 闲不肯离身,才劳动教头亲自来一趟。太尉下值时辰已晚,还请林教头见谅。」

林冲连声道:「不敢、不敢。」

富安道:「请教头在此稍等,太尉一会儿便到,小的先去拿灯烛来。」

「富管家请!」

富安提着灯笼离开,林冲独自坐在黑暗中,心里又喜又忧。一时担心高太尉 索要宝刀,一时又觉得能用宝刀换个前程也值得了,一时又想起程宗扬临行时的 告诫,隐隐觉得不安。

思绪翻滚中,眼角忽然瞥到一个暗影在一侧的厅中,方方正正,不知是什么 东西。林冲念着这是太尉府,不敢多看,将刀抱在怀里,双目低垂,屁股虚虚挨 着椅面,敛息而坐。

富安一去无踪,等了一顿饭时间也不见有人进来。林冲的心里越想越乱,听 着周围没有脚步声,索性站起身踱了几步。

半个时辰过去仍然不见人影。林冲已经在厢房走了几个圈子,瞧着旁边厅中 的物体越看越怪,他想起传言中高太尉掌军十余年,搜刮无数财物,家主奇珍异 宝无数,不由得好奇心起,走过去小心地摸了摸。

那东西有半人高,角部四四方方,像是个桌子,但两边都摸不到头,怕是有 七、八尺宽窄,等闲人家无论如何也用不了这么大的桌子。而且桌上凸凹起伏, 不知道摆着什么。

正疑惑间,外面突然光亮大作,无数灯笼同时举起,将整座大厅照得里外通 明。

林冲的手掌僵住,愕然发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山川连绵,城池 相望,正是大宋的四百军州。

不仅如此,上面还用小旗标记各地的军力分布,每一个标记都是宋国的最高 军事机密。

盯着那张沙盘,林冲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接着他猛地抬头,厅上一面黑底 匾额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白虎节堂!

陆谦大步进来,厉声道:「林冲!你竟敢持刀私闯白虎堂!不知道这是死罪 吗!军士们!抓住他!」

禁军蜂拥而入,刀枪如林,将林冲团团围住。

一瞬间,林冲握住屠龙宝刀的刀柄,手背青筋迸起。

陆谦叫道:「林冲!你竟敢做出这等事!难道不念及家人吗!」

林冲神色数变,最后扔下宝刀,抬起双手高声道:「冤枉!林冲冤枉!」

陆谦暗地捏了把冷汗,见状立即一挥手,「拿下!」

军士们将林冲五花大绑,押着他离开。白虎节堂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那把屠 龙刀横在地上,隐约从销中透出寒光。

程宗扬伏在匾后,小心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滴下。凤凰岭一战,他好不容易 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

从禁军口中得知太尉府设在内城,从凤凰岭的内城城墙翻过也不甚远,程宗 扬顾不得赶往梵天寺,一路闯向太尉府。

程宗扬对太尉府一无所知,但有个地方绝不会忘——白虎节堂。只要抓住高 俅这个奸贼,十个李师师也能救出来,说不定还能顺手宰掉陆谦。

程宗扬戴上头套潜入太尉府,抓了仆人逼问出白虎堂的位置,随即潜入厅中 等候。

为了避免林冲察觉,太尉府的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带林冲来到白虎堂,从侧厢 入厅。

林冲在厢房苦候,起身踱步,触摸沙盘,直到陆谦现身将他拿下的整个过程, 程宗扬都历历在目。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因为他发现隐藏在暗处的不只 他一个人。

那个人的修为如何,程宗扬并不清楚。当时他刚藏到匾后,听到门响立即缩 身,来不及去看,他只知道自从那个人进入白虎堂,自己没有再听到任何一丝声 息,连林冲也没有察觉厅中还有人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厅上下来,慢慢走到那柄屠龙刀前。他弯下腰抚 摸着刀身,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锵的一声,宝刀出鞘,紧接着一抹寒光如闪电般掠起。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身前那面写着「白虎节堂」的匾额悄无声息地 裂成两半,刹那间刀光及体。

程宗扬一手按着臂上的伤口,来不及去拿怀中的珊瑚匕首,他用受伤的手臂 抓住背包,不管里面是什么,一把掏出来,迎向屠龙刀锋锐无匹的刀光。

叮的一声,无坚不摧的屠龙刀竟被他手里一个莫名其妙的破玩意儿生生挡住。

手臂上的伤口被震得裂开,鲜血顺着手臂直淌而下。程宗扬手臂剧痛,却死 死握住那个东西不放手。

借着屠龙刀一闪而过的寒光,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的是一只光秃秃的剑柄,用 来挡住屠龙刀的正是护手的剑锷。

失去剑身的剑柄显得又古又旧,上面贴着一张火红的符印,透出一丝诡秘的 气息。

鲜血浸透符印,随即又被屠龙刀的寒光冻成一层薄冰,使符印上出现一道细 细的裂纹。

眼前刀光一收,那人落在沙盘上。黑暗中,隐约能看到那人头上戴着一顶乌 纱帽,两根帽翅笔直伸开,竟是一位高官。

这家伙不会就是高太尉吧?只听说高俅是个踢球的高手,没听说他能打啊?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手中的剑柄忽然发出一声犹如雷声的低鸣,仿佛寂寞多 年的剑客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紧接着程宗扬丹田的气轮一滞,全身的真气仿佛被抽取一空。

就在这时,那人的屠龙刀寒光重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程宗扬惊骇欲绝之际,剑柄上那张结冰的火红符印乍然破碎,一道电光从空 荡荡的剑柄中飞出,在剑锷上腾跃变形。

屠龙刀的寒芒已经逼到面前,程宗扬奋起最后一点余力,握住剑柄死命朝屠 龙刀的刀锋劈去。

刀剑相交,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而两股无形的气流盘旋迸出,整座白虎堂 彷彿为之一震。

屠龙刀的寒光猛然一暗,无坚不摧的刀锋竟然被电光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 口。

不过程宗扬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刀锋的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屠龙刀的光泽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与此相反,剑柄上的电光却开始收敛凝固。

犹如昙花一现的电光褪去,原本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柄刃身。

那道锋刃宽不过两寸,长度却将及三尺。刃身修长,顶部微微弯曲出一个弧 度——程宗扬这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细长的战刀!

与屠龙刀如冰玉般的通透不同,由电光凝成的刀锋遍布黑白交错的纹路。

那些纹饰完全超越程宗扬知道的锻造技术,最细处比发丝还细,而且全是曲 线,弧度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生硬。细密的线条构成无数玄奥繁复的图案,一眼 望去使人觉得奥妙无穷。这东西……自己虽然不是很懂,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

刀柄还没凝成刀刃的时候就能把屠龙宝刀打出缺口,眼下锋刃已成,还不一 下子把屠龙刀砍成两半?

眼看那人的屠龙刀再次袭来,程宗扬大喝一声,细长的刀身撕开空气,带着 尖锐的啸声迎向屠龙刀。

双刀相交,黑白缠绕的刀身只微微一震就被屠龙刀砍成两段。断裂的刀身飞 出,随即化为无形。

程宗扬只觉丹田剧痛,屠龙刀仿佛透体而入,将气海中旋转的气轮斩开,浑 身经脉仿佛被撕裂、扭曲。

与此同时,屠龙刀也袭上面门,冰寒的刀光劈开程宗扬的头套,几乎将他的 脑袋砍成两半。

我干!这鸟刀刚现身的时候能把屠龙刀打到下风,凝成刀刃却一把输个干净, 这也太扯了吧!

程宗扬顾不上控诉这把鸟刀的设计者是缺心眼还是太混账,眼前一黑便什么 都不知道了。

眼前是一顶华丽的纱帐,帐顶用珍珠攒成图案,在烛光映照下炫人眼目。

程宗扬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帐顶的图案是一群人正在蹴鞠的场景……谁 这么神经病?睡觉的纱帐还镶着蹴鞠图?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在白虎堂吗?

程宗扬清醒过来,急忙去摸脑袋,手掌一硬,却是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你醒了。」

帐外传来一个声音。

程宗扬扭头去看,只见是一个穿着绛红官袍,头戴长翅乌纱帽的高官。他背 对着自己坐在椅中,面前的桌子上放着打开的背包,正在翻看里面的物品。

程宗扬伸手一摸,自己的钢刀、匕首,包括那只剑柄都被搜缴一空,想动手 只有肉搏一途。

问题是人家的屠龙刀正放在桌旁的架子上,真打起来,恐怕不等自己爬起来, 就在床上被砍成十段八段。

那人放下从背包里翻出来的阴阳鱼,然后转过身,拂了拂衣袖。

看到他的面容,程宗扬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

眼前这人自己见过!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啤酒、抽过雪茄、看过鞠赛,还差 点共享他的女人……

「苏佳朴!」

「正是。」

程宗扬干笑道:「没想到会遇上老朋友,哈哈……」

苏佳朴打断他,「你是从江州来的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江州啊,我倒是去过。」

「前日我去橡树瓦便有所怀疑。」

苏佳朴低叹道:「世间除了岳帅,哪里还有人一眼就能认出啤酒和雪茄?」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你!是你送的情报!」

苏佳朴微微颔首。

心底的疑惑终于澄清,这个苏佳朴就是一直为星月湖提供情报的线人。

绝处逢生,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没想到你会在太尉府!难怪孟老大这么多 年都能没弄清你的底细。哈,我还以为你是书吏呢,看这官袍,好象混得不错啊!」

苏佳朴伸出手,淡淡道:「认识一下,鄙人姓高,高俅。」

程宗扬张大嘴巴,表情像被雷劈过一样。

穿着太尉冠带的高俅,看起来比橡树瓦子的苏佳朴老成许多,眼角的皱纹愈 发细密,眼神却锐利至极,不再是那个独自看球的寂寞商人,而是位高权重,城 府深沉的当朝太尉。

程宗扬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样握住高俅的手,还用力摇了摇。

「高太尉……从小你和高衙内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有点没清醒……为什 么你会用『苏佳朴』这个名字?」

「高某曾为东坡居士的书僮,用此化名,以示不曾忘本。」

高俅松开手,眉峰一挑,「很意外吗?」

「太意外了。」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真没想到高太尉会是……会是……这么铁杆的球迷 ……」

「当年我与小孟、小艺、明信、小景他们组成的鞠队,是鞠场上的不败之师。」

高俅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做买卖的做买卖,当杀手的当杀手, 教书的教书,卖画的卖画,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看不到星月湖的战旗。」

程宗扬小心道:「高太尉,你和岳帅……没仇吧?」

高俅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于我有再生之恩。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东坡 居士门下的书僮,岳帅刚刚声名鹤起,整日奉承他的不知凡几。岳帅却对我青眼 有加,指点我苦练蹴鞠之术,终于让我高俅靠着一脚好球出人头地。」

程宗扬不知道有多庆幸,见惯岳鸟人的仇家,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星月湖大营 以外的人表示受过岳鸟人的恩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

「你和孟老大他们既然认识,怎么孟老大不知道你就是如今的高太尉?」

「他们只知道我是苏佳朴。」

高俅道:「我本名叫高枢问,靠着蹴鞠接近宋主之后,我不仅与他们断了联 系,连名字也改了。嘿,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小孟他们未必记得那个 苏佳朴,何况是如今的高俅高太尉?」

程宗扬憋了半晌。「难道这都是岳鸟……岳帅的安排?」

高俅点了点头。「岳帅眼光之长远,当世不做第二人想。谁能想到他声名初 起之时,就料到有风波亭之变?在他的指示下,高某刻意转为军职,在军中沉浮 二十年,人人都道我是靠蹴鞠得宠的幸臣,就连风波亭之变后,亲附岳帅的文武 官员被尽数清洗,也没有动到高某分毫。直到星月湖大营解散、岳帅生死不明, 我才依照他当初的吩咐,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留下字条,与星月湖旧部联系。」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孟老大他们想查一个人,恐怕宋主的私生子都能查出 来,可十几年来都没弄清你是谁,太尉怎么做到的?」

「每次都是我先放好情报,再往明庆寺的箱中投下字条。见面的时间、地点 每次都不固定,他们哪能找得到我?橡树瓦这次时间太紧,我又急着看齐云社和 石桥社的比赛,才冒了风险。」

程宗扬前后想了想,如果不是高俅主动说出来,自己也想不到和自己喝酒看 球的苏佳朴就是来传递情报的线人。这样还算担了风险,他以前的小心谨慎可想 而「还有一个问题,」

程宗扬道:「追杀令是太尉下的,还是你那位小衙内借你的名义下的?」

「是我。」

「为什么?」

高徕的目光落在桌旁的屠龙刀上。「你可知道这屠龙刀是谁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岳鹏举!」

「不错,这是岳帅的佩刀。」

高俅露出一丝黯然的眼神,「岳帅在风波亭之变前赠我此刀,高某收在卧室 已有十五年,从未让外人一睹。可恨犬子无知,竟然拿此刀胡闹,既说不得,只 好将见过屠龙刀的人都杀个干净。」

程宗扬苦笑道:「太尉一出手就雷厉风行,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高俅没有多少歉意,淡淡道:「事关岳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罢了。」

房内的铜铃微微一响,高俅止住程宗扬的话语,然后拉了拉绳索。

片刻后,有人进了院子,在房外远远道:「老爷,小衙内来了。」

高俅沉下脸,「让他进来!」

第三章

高衙内像颗皮球一样跳进来,一脸天真烂漫地叫道:「爹!」

高俅喝道:「孽障!跪!」

高衙内被他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跪下来,小声道:「我叫声『爹』又怎么 了?你不想听,我不叫还不成……」

「你干的好事!」

高衙内拧着脖子道:「潞王爷家的老三不是我打的!」

「谁问你这个!」

「在翠云楼争风吃醋,打死人也没我的事!都是小梁子他们干的!」

高俅被这个义子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把屠龙刀喝道:「我问你!这是怎么 回事?」

高衙内抬起头,「你说这个?哈,爹,我还没跟你说呢,孩儿看中威远镖局 李总镖头的老婆,想把她弄来玩玩,谁知道她有个妹子比她还漂亮几分。孩儿一 打听,哎哟喂!你不知道她妹子竟然是林冲的老婆哎!孩儿想到硬抢,怕往爹的 脸上抹黑,于是想了个好主意,把这刀给林冲,然后说府里失窃,把林冲当贼抓 起来,然后把他老婆抢过来!爹,孩儿够聪明吧?爹,你还没见过林冲的老婆吧? 真是水灵!那腰细的,屁股扭的……等孩儿玩过了,让爹你也玩玩!」

「孽障!胡说些什么!这刀岂是你轻易动的!」

高俅抓起戒尺,喝道:「把手伸出来!」

高衙内把手背到身后,叫道:「你凭什么打我!我拿了你的刀又怎么了!你 是我爹!你死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都是我疏于管教,才让你这般胡作非为!」

高俅说着举起戒尺。

高衙内见他真的要打,直接往地上一躺,打滚叫道:「打人了!打人了!我 又不是你亲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啊!娘!娘!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要被干爹打死 了!啊啊……」

高俅下令杀光所有见过屠龙刀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称得上杀 伐决断,这会儿对着撒泼的干儿子,手里举着戒尺,怎么也打不下去。

忽然啪啪两声脆响,高衙内肥嘟嘟的脸上多了两个掌印。

高衙内的嚎叫声卡在喉咙里,呆呆看着那个脑袋上包着纱布,看起来有点眼 熟的男人,半响后惨叫一声:「爹!有人打我!」

说着扑到高俅怀里干嚎起来。

高俅扔下戒尺,顿足道:「打得太轻了些!来人!快拿冰块给衙内敷上!别 哭别哭,让为父仔细看看!」

程宗扬哭笑不得,高俅这护犊子也护得太不像话了。

「哭个屁!」

程宗扬喝道:「再哭还要打屁股!」

高衙内的干嚎声立刻一顿,带着三分怯意从高俅的怀里偷看着程宗扬,片刻 后忽然叫道:「你!你不是那个……」

「我是高太尉请来的老师,从今往后都由我来管教你!不听话就打,连太尉 也不能说个『不』字!」

高衙内先看高俅,高俅虎着脸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倒在地 一通乱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程宗扬朝他屁股上啪啪打了两巴掌,那小家伙捂着屁股跳起来,带着哭腔叫 道:「爹!」

高俅冷哼一声:「从今往后便由程先生来教你!敢不听话,小心挨打!」

说罢拂袖而去,将拿来冰块的仆人赶到院外。

高衙内也想跑,却被程宗扬揪着衣领扯回来。「往哪儿跑?」

高衙内大喝一声,摆出拳法的架势,叫道:「看我的降龙三十六掌!」

「啪!」

高衙内刚摆好架势,脸上又挨了一记。

没等高衙内哭出声,程宗扬喝道:「哭一声一记耳光!」

高衙内终于明白爹也靠不住,一手捂着脸,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这才乖。」

程宗扬道:「认出我了吧?」

高衙内点点头。

「师师姑娘呢?」

高衙内指了指外面,哭丧着脸道:「我、我没碰她……」

「那你太幸运了。」

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要敢碰她,我就把你阉了,送你到宫中当太监。」

高衙内咽了口吐沫,被打肿的脸蛋微微发白。

「瞧你那胆量,阉了又有什么?哪天惹得我不高兴,我把你的鸡鸡竖着一切 两半,一个变两个,你挺着出去才威风呢。」

高衙内捂着脸,嘴巴一咧,几乎哭出来,「你别吓我……」

「行了小子,往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就叫我师傅吧。」

「师傅……」

「我没听到!」

「师傅!」

「你是属蚊子的吗?」

「师——傅!傅!傅……」

「这才乖嘛。我要去看看师师姑娘,乖徒儿,替为师拿好灯笼!」

高俅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自己在太尉府内住在一处僻静的独院,却把正房让 给儿子去住。

高衙内从小被骄纵,养就无法无天的性子,他的年纪不过十几岁,门外却站 了一排足足十几个姬妾,一个个花枝招展。

看到高衙内亲自拾着灯笼,小心翼翼陪着一个陌生人过来,那些姬妾不禁面 露讶色,但诸女不敢做声,小心屈膝,双手放在身侧,向来人福了一福。

卧室内灯火如昼,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看容貌正是李师师。

她衣衫已被剥去,贴身披着一条艳红的肚兜,掩住胸乳,裸露着雪玉般的玉 臂和双腿,一副玉体横陈、任君大嚼的美态。

只是她眼上蒙着一条红绫带,连两只耳孔也被丝巾塞住。

程宗扬朝高衙内脑门上拍了一把,咬牙道:「小崽子!你不是说没碰她吗? 这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

高衙内叫屈道:「我连根指头都没碰她,只是让人给她换了换衣裳,敢有半 个字假话,天打五雷轰啊师傅!」

「你把她剥这么干净,又不碰她,难不成你下面不中用,只拿来看的?」

「是这么回事……」

高衙内贴在程宗扬耳边道:「不瞒师傅说,我把这小婊子的娘弄上手了,那 个老骚货浪得很!就这么用了她女儿没什么意思,徒儿想了个主意,把她的头脸 耳朵都蒙上,一会儿把她娘叫来,说我新搞了个小婊子,让她娘按着我来开苞。 等干过,我再把她头罩解了,嘿嘿……」

「自家生的女儿,阮女侠会认不出来?」

「那骚货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金子,给她一个戒指,她哪还会看别的!」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那骚货真是够味!师傅,你也尝尝?」

「免了吧。」

程宗扬冷笑道:「小崽子,这是你的主意?」

「当然!师傅,这主意好玩吧!」

「是陆谦给你出的吧。」

高衙内讪讪道:「师傅,你怎么会知道?」

「滚!」

「哎!」

高衙内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灯光下,李师师光洁的玉体散发出如明珠般的肤光。她的皮肤莹白,身材娇 小玲珑,整个人如同一只精美的玉坠,让人禁不住想抱在怀中温存。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先拿了锦被将李师师娇美的玉体盖住,然后才解开她的 眼罩。

眼罩一松,两行珠泪滚落下来。李师师玉颜凄楚,银牙紧紧咬着红唇,不肯 作声。

「是我!」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惊喜吧!我早说过,你是 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哈哈!」

李师师却没有露出半点惊喜,她闭着眼,泪珠漱漱而下。

程宗扬一拍脑袋,拍到伤口,先哎哟叫了声痛,接着道:「我忘了,你的耳 朵还塞着。」

「不用了。」

李师哽咽道:「她们塞得不紧,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程宗扬愕然间,李师师睁开双眼,泪眼模糊地说道:「我想死……我宁可让 那个畜牲占了身子,也好过这样丢脸……呜呜……」

程宗扬的手掌伸入被中,握住她的纤手。李师师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 紧握住,哭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我……我曾经想利用你,」

李师师哽咽道:「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能被师师姑娘利用,是我的荣幸。」

李师师的唇角抽动一下,想笑却没笑出来。

半晌她轻声道:「小时候娘曾经带我去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说, 我的命是贵人格,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而我的命中注定会遇到贵人。」

程宗扬曾听到阮香琳提及此事,没想到她这会儿主动提起。

「如果我选择贵人,虽然会小厄,终究可以遇难成祥,父亲也会因此飞黄腾 达。如果错过贵人,不但性命不保,甚至还会祸及父母。这些话娘从小就对我讲 过,这次镖局出事,娘认定就是匡神仙说的大难。」

程宗扬玩笑道:「我也算不得什么贵人吧?」

李师师流泪道:「娘说那个贵人是高衙内,整日劝我从了他,好让父母飞黄 腾达,不然就是我害了他们。」

「令堂……嘿嘿。」

程宗扬干笑两声,没再说下去。

李师师抬起梨花带雨的娇靥,凄然道:「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已经蒙受一 生一世也无法洗脱的耻辱。我现在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 敬的师门,有一个号称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没办法改变什么。」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样怎么安慰她,只好道:「别哭了,休息一下。」

「不,我要说!」

李师师咬了咬唇瓣,「他们玩过我娘,又想玩我们母女。太尉府的权势和地 位那么大,我逃不了,也躲不开……」

哭泣中,李师师将自己的委屈和遭遇的耻辱一并发泄出来。

程宗扬可以理解,好好一个大姑娘,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 临安城臭名昭着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 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的小衙内。

「一想到这样的耻辱,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李师师哽咽道:「我想过去死,我真是太没用了,只有这一件事是我能做到 的。」

「别说傻话了。」

程宗扬道:「你才十八岁,对吧?这年纪还不算活过。」

李师师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伸出一只雪白而纤柔的玉手, 「救我……」

她央求道:「把我从这个噩梦里救出来,好吗?」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道:「你能舍弃自己的家人吗?」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

「你的师门呢?」

李师师掉着眼泪摇了摇头,显然对师门已经心灰意冷。

「那好,」

程宗扬郑重说道:「我的公司缺少一名公关部经理,我代表盘江程氏,诚挚 地邀请师师姑娘加入本公司,担任本公司首任公关部经理。」

「公关……」

李师师的玉颊带着泪珠,愕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我可以做吗?」

程宗扬笑了起来。「相信我的预感,你会是第一流的公关人才。」

程宗扬从卧室出来,迎面便是一刀劈下。那汉子生得又粗又壮,两膀似有千 斤之力,手中的快刀霍霍生风,但真气驳杂不纯,显然不是什么好手。

程宗扬避开刀锋,向院中看去,只见十几名恶仆持刀挟棒,高衙内一手捂着 脸,跳着脚叫道:「打死他!往死里打!出了事本衙内一个人全担着!」

这头小猪仔倒是不蠢,眼看斗不过自己,师傅前、师傅后叫得殷勤,转眼就 叫来一帮手下跟自己玩命。

可惜自己今非昔比,想玩命也得有资格。程宗扬有心立威,看那恶汉又一刀 劈来,他不闪不避,一拳轰在刀身侧面,真气一吐即收,将那柄钢刀硬生生打得 反折过去。

那恶汉虎口震裂,手臂被弯折的刀锋带到,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众人惊愕间,程宗扬使出太一经的心法,身如鬼魅,一闪掠到高衙内面前, 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笑眯眯地道:「乖徒儿,想找为师讨教什么功夫?要 不然就是鸡鸡痒了,想一个变两个,一手一个撸着玩?」

高衙内脸色煞白,片刻后无比心虚地说道:「是那个……那个……老骚货来 了……徒儿想请师傅去玩……玩……」

「师傅看着你这徒儿肥嘟嘟的又白又嫩,像是很好玩的样子,不如让师傅来 玩一个?」

高衙内带着哭腔道:「徒儿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玩玩才知道嘛。」

程宗扬道:「乖徒儿,把裤子脱了,让为师先给你玩个后门别棍!哟,小崽 子,你怎么尿了!」

「徒儿被吓得憋不住……」

「这样也好,先尿净拉空,免得师傅一会儿把你的屎搞出来。」

高衙内叫道:「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

「师师姑娘今晚就住在这里,让那些丫鬟进去伺候,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敢 靠近这里半步,我就把这两颗核桃塞到你的鸡鸡里面。」

高衙内一愣,「那怎么塞?」

程宗扬微笑道:「想试试吗?」

高衙内连忙道:「不想不想!」

高俅坐在书房生闷气,见程宗扬进来,摇头道:「我这个孩儿啊……」

程宗扬笑道:「小孩子嘛,必要的时候也该打打。」

程宗扬心里有些奇怪,原本他以为高俅只是仗着自己的地位骄纵儿子,现在 看来,高俅对小衙内不是一般的疼爱。

别人看屠龙刀一眼,他就要斩草除根;偷了刀出去胡闹的高衙内,他连打都 不舍得打一下。别说干儿子,就是亲儿子,溺爱到他这样也算少见。

高俅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

程宗扬坐下来。「高太尉既然是自己人,让小弟解开不少谜团,但还有几件 事,请太尉指点。」

高俅拂了拂衣袍,坐直身体:「六朝知我底细的唯你一人,有什么疑惑,尽 管问吧。」

「第一件,岳帅是生是死?」

高俅沉默良久。「岳帅那种人岂会轻易死掉?但如果岳帅还在世,这么多年 终该有些线索。」

「我明白了。」

程宗扬有些头痛的想:岳鸟人的生死看来还是个谜。

「第二件,岳帅安排太尉进入军界不会只传递一些情报吧?如果有别的用意, 太尉能不能告诉我?」

程宗扬解释道:「我准备在临安做些生意,不知道会不会与太尉的目的冲突?」

「岳帅吩咐高某的事,高某每天都在做,临安城中尽人皆知,告诉你又有何 妨?」

高俅徐徐道:「你在江州与禁军交过手,觉得上四军如何?」

「装备精良、衣甲鲜明,但徒有其表,与传说中的禁军精锐……」

程宗扬明白过来,拍案道:「原来如此!」

高俅掸了掸衣袖。「这些年禁军表面还有几个名将,但指挥使以下多是趋炎 附势之徒,虽然还有上四军的名号,却已今非昔比,军中贪渎之辈横行,所谓精 兵不过虚有其表。」

程宗扬在江州就有所怀疑,捧日、龙卫二军名头虽响,实力却远不及自己想 象中的强悍。高俅军权在握,这些年来釜底抽薪,等于是抽掉禁军的脊梁骨。

高俅道:「还有什么疑惑,一并说来。」

「确实还有一件。」

程宗扬盯着高俅的眼睛道:「太尉府走失的那个侍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俅道:「你看到我身边有姬妾吗?」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院中的蹊跷。高俅并不是什么清官,他掌权这些年 大肆贪墨,在享乐上的花费没有半点含糊,室中陈设无一不是精致考究。

但比起高衙内小小年纪就坐拥成群姬妾,高俅这个太尉的身边却显得十分冷 清。

「二十余年来,高某每日如履薄冰,从不敢收纳姬妾。」

高俅道:「那个侍妾并不是我府上的。」

「那是谁?」

高俅吐出两个字:「宫中。」

程宗扬震惊之余,只听高俅道:「朝中有贾太师的贾党,有王宰相的王党, 还有道门弟子的道流。但谁都知道,我高俅是得幸于先主的幸臣,是货真价实的 帝党!陛下有什么不好处置的私事都会找我来做,因此我贪墨这么多年,也无人 能动我分毫。」

高俅又道:「陛下生母早亡,幼年继位之后,最亲近的只有一位奶娘,但数 个月之前,这位奶娘在宫里突然失踪。事涉宫闱,陛下不好交付有司追查,只好 暗地召见于我,让高某查访。」

「太尉为什么放出风声,死活不论呢?」

高俅道:「陛下已过婚龄,至今却未纳后妃。岳帅于我有恩,高某不才,又 深受先主信赖,为陛下计较,这位奶娘与其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原来梦娘真实的身份是宋主的奶娘。有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我要 是宋主也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啊!

高俅苦心孤诣,借着宋主的托付,不惜开罪宋主也要了结这桩丑闻,手段合 不合适暂且不论,这分心意也算对得起宋主当年的宠幸了。

只不过梦娘那样一个大美人儿会和宋主那个小崽子有一腿,怎么想都觉得别 扭。黑魔海竟能把她从宫中掳走,看来他们的势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

思索中,高俅道:「你与林冲有些交情?」

程宗扬道:「有一点。」

「当日你在情报里让我调查林冲,我以为他给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正好犬子 闹出这档事,准备借机除掉他。既然如此,便把他放了吧。」

「这倒不用。」

程宗扬一边消化高梂吐露的秘闻,一边道:「林教头这边倒要请太尉帮忙… …」

高俅听了片刻,点头道:「此事不过举手之劳!」

秦桧讶道:「刺配筠州?」

程宗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林教头再怎么样也是执刀进了白虎堂,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秦桧沉吟半晌,「如此也好,只是高衙内那边未必肯罢手。」

高俅的身份属于绝密,他已经潜伏二、三十年,总不能自己一知道就大嘴巴 地满世界乱说。如果不出意外,程宗扬打算这辈子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从太尉府离开时,程宗扬把李师师留在府中,委托高俅照顾。眼下司营巷的 林宅已经回不去,李师师又与父母一刀两断,宁死不肯再回威远镖局。自己的住 处秘密太多,暂时不好让她住进来,只好先留在太尉府。

不过有高俅在,李师师留在府中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比跟着程宗扬还安全。

程宗扬道:「不用担心,高衙内现在见我可亲热得紧。」

「哦?」

秦桧惊讶起来,「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我当着他的面掏出家伙,把一碗水吸得干干净净,他就 拜了我当师傅。」

秦桧莞尔而笑,只当家主是说笑而已。不过家主一转眼就能把高衙内那个跋 扈的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分神出鬼没的手段连秦桧也不得不深感佩服。

「子元呢?」

「子元从凤凰岭脱身出来,还好伤势并不太重。」

秦桧顿了顿,「另外两位已经殉职。」

这仇连报都没地方报去。当时高俅知道内情,脸色也极不好看。

在太尉府的强力封锁下,凤凰岭的事并没有传扬开,外界只听说八十万禁军 教头林冲因为执刀夜闯白虎堂,被军士擒获。高太尉仁慈为怀,斟酌再三,给了 林冲一个「误闯」的罪名,免了他的死罪。

「云六爷到了吗?」

「已经到了梵天寺。公子出事,云六爷已经听说了,本来派了他身边最得力 的几名护卫来助公子,被属下婉言谢绝了。」

「做得对。」

程宗扬道:「凤凰岭的事只是个意外,咱们真正的对头恐怕还没有出手,这 个时候云六爷的安危比我们重要。备车!我这就上梵天寺!」

秦桧提醒道:「公子,此刻已是子时。」

「没关系,我想云六爷也不会见怪。」

云秀峰果然一夜未睡,一直在等程宗扬平安的消息。在梵天寺一处禅院中, 程宗扬第一次见到这位云氏商会的当家人。

论年纪,云秀峰比云苍峰小了十几岁,两人的相貌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的。

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棉袍,靴子、袜子也是平常的布鞋、布袜,若不是腰 间悬的那块玉佩随时都能调动数万金铢的巨额财富,谁也看不出这个面带沧桑的 中年人会是云氏的家主。

云秀峰的行踪遍及六朝,随身带的护卫足有上百人之多。一般商家的护卫大 都是在外招募的武者,或者从晴州雇来的佣兵,云秀峰身边的这些护卫全都是云 家的世仆,忠诚度全无可疑。

云家的护卫布置了明暗五重防护,将一座小小的禅院守得密不透风。除此之 外,禅房外还有八名僧人分据四角,两两相对盘膝而坐,显然是梵天寺派出的守 卫力量。

与道家的六大宗门不同,佛门的十方丛林更像一个松散联盟,属于十方丛林 的寺庙行院远不只十座,其中也没有明显的层级划分。

梵天寺论规模尚不及近在咫尺的石佛寺,却是宋国十方丛林的核心。云秀峰 入住梵天寺,也是向外界表明自己的实力。

夜已深,又赶了一天的路,云秀峰却没有丝毫倦意。他从头到脚打量程宗扬 一遍,细致处连自己颈中那处奴隶烙痕也没有漏过,挑剔的眼神让程宗扬忍不住 腹诽:大家又不是没见过,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伤势如何?」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上的绷带,苦笑道:「无妄之灾,还好没把脑袋丢掉。」

「会留疤吗?」

程宗扬愕然片刻,「应该不会吧?伤得又不深……」

心里嘀咕道:连会不会留疤你都问,难道你想挑女婿?大小姐那脾气……还 是免了吧。

终于,云秀峰露出满意的眼神,「坐。」

晋国的习俗是屈膝跪坐,云秀峰用的却是宋国惯用的座椅,反映出商人是最 容易接受新事物的群体这一事实。

程宗扬已经透过水镜术与云秀峰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不喜欢说废话,当下 也不客套,坐下来道:「下午的事已经弄明白了,动手的是宋国禁军,但目标不 是我们。原因是禁军一名教头出事,我们正好去拜访过那位教头,受了牵连,现 在误会已释,对生意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程宗扬说得笃定,云秀峰也放到一边。「如此便好。筠州之事孙益轩已经 跟我说了,你处置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幸好有孙兄帮忙,不然光筠州的地头蛇就够我头痛了。」

「没有云家帮忙,你一样能解决,」

云秀峰又道:「客气话不用多说。」

一名家仆送上茶来。云秀峰道:「三哥从南荒回来便对你赞不绝口。你在建 康不过数月,就有拉链坊、水泥坊、丝织坊和临江楼诸事。云某原有心把你收入 囊中,直到玄武湖一战方知程公子非是池中之物。」

「云六爷过奖了。」

云秀峰道:「临川王临阵退缩,若不是你从中穿针引线,我云家未必容易这 么下台。」

这倒是实话,云家插手晋国宫闱之争,已经犯了大忌,即使能够脱身也免不 了元气大伤。

云家与萧侯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但因为程宗扬的缘故,双方顺理成章地联手, 才避免玄武湖一战后的清算。从这个角度来说,云家帮萧侯,也是在帮自己。

云秀峰道:「既然无法收入囊中,程公子又是可交之人,大伙不妨一同做番 生意。」

「云六爷快人快语!」

程宗扬放下心来。虽然有云苍峰的照顾,与云家的合作中,一切决定都由他 自己作主。

但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手里所有的资金几乎都是由云家出借,说云家是自 己的债主更准确一些。云秀峰这番话等于正式表明态度,认可自己是彼此平等的 合作伙伴。

程宗扬心情大好,意气风发地说道——「那大家就谈谈做生意的事吧!」

「要谈的无非两件,云家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又能为云家做些什么?」

「好!先从眼前说起,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这笔战争财。」

程宗扬道:「贾师宪穷兵黩武,自己后院起火还要兴兵讨伐江州,现在已经 是泥足深陷。不知有多少商家盯着宋国这块肥肉想赚上一笔,但多数人盯着的都 是军械生意,云六爷这次来临安,也是为了军械吧?」

「不错。宋国急需一批精铁,云某为了这笔生意周旋数处,此间辛苦一言难 尽。」

程宗扬拍手道:「正是如此!军械生意虽然利润丰厚,但大家都盯着这笔生 意,做下来反而不易。宋国各地都有常平仓平抑粮价,再加上牵涉范围极广,表 面上看,粮食生意是最不好做的,但真做起来反而不引人注目。更何况宋国的粮 食只有我们能做,别人想做也做不来。」

程宗扬道:「做粮食生意,首先要有大笔资金,其次要有遍及各处的商号, 这两项便堵住一般商家插手的路子。但如果只是这两点,宋国也尽有资本雄厚的 大商会,再加上晴州那些钜商,未必弱于我们在宋国的影响力。」

云秀峰抚摸着腰间的玉佩。「我担心的正在此处。只怕我们辛辛苦苦,却给 了别人做嫁衣。」

「所以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优势——」

程宗扬从容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看各地粮价,可以断定除了我们制造的波 动以外,并没有其他商家插手宋国的粮食生意。为什么江州之战打了快三个月, 直到现在也没有其他商家大举来倒卖粮食?」

程宗扬给出答案:「因为他们不知道战局如何。即使知道战局如何,也不知 道战争会持续多久。也许今天刚大举买入粮食,明天江州之战就已经结束,巨额 资金都打了水漂。所以我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江州。」

程宗扬还有一半的话没有说出来:现在自己的优势又多了一个宋国的太尉府。

一个操控棋局两端的弈手还会在粮战中落败,简直没了天理。

第四章

程宗扬与云秀峰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上午,经过将近五个时辰的交谈,双方都 没有一丝困意。

这次会谈中,云秀峰身为云氏的家主,允诺包括此前所有的借款在内,一共 向盘江程氏投入三十万金铢,由盘江程氏全盘操持,并且全力支持江州的物资供 应。

盘江程氏承诺在半年之内归还所有借款,作为借款的条件,粮食生意所得利 润将由双方均分。

云氏商会指定大执事云苍峰为合作代表,同时接手云苍峰在盘江程氏的半成 股分。程宗扬投桃报李,将云苍峰转来的拉链利润分成改为买断费用,盘江程氏 不再涉及云氏的拉链生意,同时将水泥坊在宋国的专卖权出让给云氏。

从梵天寺出来,程宗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己一文不名地来到这个世 界,从一开始险些成为奴隶,到现在终于有了能与云氏平起平坐的资格。

程宗扬与云秀峰会面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但秦桧长于察颜观色,云秀峰亲 自送程宗扬出了禅房,他便看出些许端倪。

离开梵天寺后,秦桧对程宗扬道:「云六爷似乎有话要对公子说。」

「是吗?」

程宗扬沉浸在喜悦中,没有留意云秀峰的神色。但这也无妨,云秀峰还要在 临安停留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商定过几日再见面,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一样。

「什么时候了?」

「将近午时。」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会儿,醒来还要去翠微园。唉,这日子过 得比打仗都累,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运气能睡一觉。」

程宗扬踌躇满志的时候,司营巷的林宅却遭遇灭顶之灾。前一晚主人奉命前 往太尉府,一夜未归。接着天一亮就有一班禁军闯入宅中,将女主人、使女和老 仆一并带走。

鲁智深直到次日午间才得到消息,等他带兄弟急匆匆赶来,林宅早已人去屋 空。

鲁智深四处打探,好不容易得知林冲因为执刀闯入禁地白虎堂,已经被下狱, 等候发落,林娘子、使女锦儿和老仆却不知去处。

林冲的罪名暂时还没定下来,但执刀闯入白虎堂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鲁智深 想尽办法也不能进入狱中见他一面。眼看夜色已深,只好让手下几个泼皮在牢狱 外守着,等待太尉府的消息。

西子湖畔的翠微园此时张灯结彩,临安城中号称「十三太保」的一帮恶少欢 聚一堂,各自拥着美婢艳妓寻欢作乐,一个个调笑无禁,滥饮不休。

不过上首的主位这会儿还空着,十三太保的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一直没有露 面。

梁公子抱着一个酥胸半露的艳妓,一手伸在她怀中摸弄着,一边道:「老大 怎么还不出来?」

「你不知道?老大刚得手一个美人儿,这会儿正在里面调教呢。」

梁公子来了兴趣,「谁家的女人?」

「林冲林教头知道吗?」

梁公子想了半晌,「没听说过啊。」

「是禁军的一个小教头,老大看上他的老婆,施计把林教头下狱,问成死罪, 转手就把他老婆抢来,正在里面快活……」

旁边有人道:「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五岳楼那档子事?」

「可不是嘛!一个小小的教头,芝麻绿豆大的小武官也敢和老大作对。这下 子命没了,老婆也被老大玩了,哈哈!」

这种事高衙内干得多了,梁公子也不以为意,他喝了几杯酒:「今天大伙儿 到这么齐,怎么不叫姓阮的那个老骚货过来?」

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蔡公子笑道:「小梁子还惦记着李总镖头的老婆?忘了 你上次『一、二、三……』没几下就被捋干净的糗事了?」

梁公子辩解道:「那次是我喝多了酒!」

笑闹间,高衙内得意洋洋从里面出来,他挺着皮球一样的圆滚滚肚子,右手 搂着一个丰秾丽丽的美妇。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身边那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吸引过去,那美妇三十岁左 右的年纪,眉枝如画,杏眼桃腮,生得花容月貌。

她半边身子贴在高衙内身上,微微低着头,玉颊带着醉人的红晕,被一个比 她矮半头的小屁孩搂着,一副娇滴滴含羞带怯的美态。

高衙内大模大样地往椅中一坐,后面的侍女捧来圆凳。

高衙内拍了拍大腿,美妇红着脸坐在他腿上,那种娇羞柔婉的模样引来周围 一片猛咽口水的声音。

「老大!这样的美人儿都让你搞上手了!」

「那还用说!」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小梁子,这娘子比你怀里的粉头强吧!」

梁公子怀里的艳妓望着林娘子,露出又羡又嫉的眼神。

听到高衙内的调笑,林娘子愈发羞涩,低着头不敢抬眼。

席间道喜声、恭维声、艳羡声、欢语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着高衙内得意的 笑声。

「本衙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美人儿,哪儿能不好好乐乐!」

「你们没见到,这娘子身子那个白……那个嫩……真真是美死我了!」

「身上的肉比脸蛋还美,下面的妙物比身上的肉还美!」

高衙内说到得意处,一手搂着林娘子的腰肢,一手拍着她的屁股:「……干 进去,老子的鸡巴都快化了!」

众人轰笑声中,在暗处冷眼旁观的程宗扬却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

高衙内肚子里不知对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骂了几万遍,整死他的心都有。

但听到程宗扬说让他放手去搞林娘子,这小崽子立刻来了劲头,把程宗扬大 大引为知己,一大早就派人闯去林宅,把林娘子抢到翠微园。

看高衙内的神情,显然对刚才与林娘子的春风一度满意到极点,在席间说起 方才交欢时的快活,得意无比,似乎在林娘子身上尝到十二分甜头。

但程宗扬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高衙内压根儿没有碰到阮香凝!他说的一切 都是不存在的幻想!

程宗扬一直在怀疑,黑魔海为什么把丝毫不会武功的阮香凝安排在临安这种 紧要的地方,直到目睹方才的一幕,他总算明白过来,这位凝玉姬真正的能力不 在武功,而在巫术。

阮香凝天一亮就被带到翠微园。有了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的吩咐,高衙内没 有十分急色,一直到程宗扬从梵天寺回来,准备停当,高衙内才去找阮香凝,准 备好好享受一番。

进房间时小崽子还志满意得:堂堂的镖头夫人阮女侠都被自己干了,何况一 个小教头的老婆?

高衙内一脸淫笑的进门,正要按住林娘子猛肏一番,但坐在床边的阮香凝只 是抬眼一笑,高衙内的淫笑就凝在脸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程宗扬浑身都是冷汗。

面对如同堕在梦中的高衙内,阮香凝用梦幻般温柔的口气道:「衙内不是要 来干妾身吗?还不脱了裤子?」

高衙内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老老实实地脱了裤子。

看着他的小家伙,阮香凝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然后道:「自渎吧。」

失去神智的高衙内在阮香凝的命令下,一连打了三次手枪,射到无精可射, 阮香凝才让他穿上裤子,然后用温柔地声音告诉他:「衙内,你刚刚和妾身经历 生平最酣畅淋漓的一次交合,对妾身的服侍满意得紧呢。」

高衙内傻笑道:「真爽啊……」

「现在你该带妾身去见你的朋友们。」

阮香凝微笑道:「记住,妾身是不能分享的哦。」

高衙内如鸡啄米一样的点头:「谁也不能给,只有我才能用……」

阮香凝嫣然一笑,「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高衙内像踩到弹簧一样浑身一抖,接着眼中恢复神采,脸上又露出得意洋洋 的淫笑。阮香凝则低下头,像刚被迫失身的妇人一样含羞带耻。

阮香凝精彩的表演瞒过所有的人,那种娇羞的神情让每个人都以为她无力抗 拒太尉府的权势,已经与高衙内上过床。只有程宗扬知道,在她羞赧的外表下有 着怎样的冷笑。

程宗扬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巫术,但能看出这种巫术的效果与自己听说过的催 眠极为相似。

高衙内与她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催眠,剩下的都是被阮香凝灌输的意识。 他以为自己与阮香凝春风一度,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享尽人间极乐,却不知道自 己只是对着空气比划。

想到催眠术的后果,程宗扬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把 李师师留在太尉府,本来准备摸清凝玉姬的底细,再去太尉府见李师师。

不料阮香凝竟有这样的手段,不但没打着凝玉姬这只鸟,反而把高衙内这把 猎枪都丢了。

高衙内虽然是个笨蛋,但他在巫术的影响下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凝玉姬 只要把他口里的情报一对比,不但能摸清自己的底细,甚至连潜藏多年的高俅也 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一旦高俅的身份被黑魔海知晓,这样的后果单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可怕……

程宗扬长长吸口气,稳住情绪。李师师迟早是自己盘里的菜,眼下最要紧的 是凝玉姬,如果抓不到活的,必须杀了她。

一向慷慨大方的高衙内居然没有在席间让兄弟们享用他新得的美人儿,让十 三太保的众兄弟都有些失望。

不过老大才刚刚上手,新鲜劲还没过,依老大的性子,等个三五天,大家就 该尝到林娘子这块美肉。抱着这样的念头,众人尽欢而散。

送走宾客,高衙内带着阮香凝回了卧室,淫笑道:「美人儿,和本衙内再来 一次……」

阮香凝微笑道:「衙内该睡了呢。」

语音未落,高衙内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陷入静止。

阮香凝收起笑容,淡淡道:「去研墨。」

高衙内机械地拿起墨锭,在砚中研磨起来。

「名字。」

「高智商。」

阮香凝皱了皱眉头:「这么古怪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爹爹。」

即使心情像走钢丝一样,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想笑。给高衙内这小崽子起名叫 「高智商」除了岳鸟人,谁还能干出这种鸟事?

「年龄?」

「十六。」

「你生父是谁?」

「干爹的兄长。」

「还记得他吗?」

「……忘了。」

阮香凝停下笔,然后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会想起来的。仔细想想,那个 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高衙内用力想了一盏茶时间,胖脸上的汗几乎都下来了,最后还是说道: 「想不起来。」

阮香凝在纸上画了一个四乘四的方格,一边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看到这 些格子了吗?它是你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所有年数,我每涂掉一个格子,你的年 纪就会小一岁,就会想起更多的事……」

阮香凝一格格地涂着格子,到最后一格的时候,高衙内的眼球快速转动起来, 忽然用一种童稚的声音道:「我想起来了!他长得高高的,鼻子很挺,头发长长 的,干爹叫他……叫他……岳……」

阮香凝手一僵,惊愕地转过头。

「岳帅……」

吐出这两个字,高衙内脸上露出婴儿般如释重负的笑容。

高衙内的身世居然与岳鹏举有关,这个秘密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以阮香凝的冷静,乍然听闻也脸色大变。

程宗扬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松地从高衙内的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大秘密,一听之 下也心头狂跳。

高衙内话音出口,程宗扬便从梁上掠下,一言不发地抬掌朝阮香凝颈后切去。

幸运的是,阮香凝不会武功,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也许是出身巫宗、精研巫术的缘故,阮香凝虽然不会武功,知觉却出人意料 的敏感,程宗扬身形刚动,她就警觉地扭过头。

巫术比武功发动更快,阮香凝扭头的刹那便目露奇光。只要与她的目光相触, 即使林冲那样的豪杰也无法抵御,不知不觉间便着了道。

阮香凝扭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双眼睛,她嫣然一笑,巫术全力发动,随 即她看清了那双眼睛。

阮香凝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的震惊,紧接着她的微笑、恐惧和震惊都凝在脸上。

程宗扬等了一分钟,没有看到阮香凝有任何反应,才把遮在脸前的镜子慢慢 放下。

这位凝玉姬依然国色天香,眼中却失去神采。她呆呆地坐在桌旁,手里的毛 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从笔尖落下,在素白的纸上溅开。

接着一只手伸来,接过她手中的毛笔。

「名字?」

「阮香凝。」

「年纪?」

「二十九岁。」

「身份?」

「黑魔海御姬奴。」

「亲眷?」

「夫君林冲、姊姊阮香琳、姊夫李寅臣、外甥女李师师……」

「为什么会嫁给林冲?」

「是教中的安排。巫嬷嬷说,林冲是一个要紧人物,让妾身监看他。」

「林冲只是一个教头,有什么要紧的?」

「因为武穆王曾经说,他是未来的豪杰……」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岳鸟人难得夸奖谁,结果活活把林冲坑 死了,不但在官场中倍受排挤,连老婆都是假的,整个人生都成了一场悲剧。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她,忽然道:「你是处女吗?」

凝玉姬带着空洞的笑容柔声道:「是的。」

「你们两个成婚十几年,林教头难道没有起疑过?」

凝玉姬轻声道:「他以为每晚都和妾身欢好的。」

「干!你们也太缺德了吧!」

程宗扬忍不住道:「有这么玩人的吗!」

阮香凝没有回答,只微微低下头。

程宗扬冷静了一下:「这是什么么巫术?」

「瞑寂。」

「瞑寂?有什么效果?」

「中术者如坠梦中,受人驱使而不自知。」

床榻上忽然传来鼾声。程宗扬出手制住阮香凝后,就把那个可怜的高智商赶 到床上睡觉。这会儿高衙内肥脸带笑,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

程宗扬回头看着阮香凝,过了会儿道:「把手抬起来。」

阮香凝顺从地抬起玉腕。

「笑一个。」

阮香凝嫣然一笑。

「如果从瞑寂术中解脱出来,不施术还能进入睡眠状态吗?」

阮香凝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你听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程公子,夫君的朋友。」

「不对。」

程宗扬用温和的声音道:「我是你的主人。你会觉得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无 条件的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明白吗?」

阮香凝迟缓地说道:「明白了……你是我的主人……」

「现在我们换一种方式。」

程宗扬道:「当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你会醒来,在清醒的时候,你会 忘掉所有在梦境中的事,但潜意识中知道我是林教头的好友,对我很有好感,不 会做任何不利于我的事,像正常交往一样,保持适当距离。」

等阮香凝接受自己言语中的讯息,程宗扬又慢慢道:「当我说『多啦A梦』, 你会进入一个无法摆脱的梦境——就是你说的瞑寂。在这个梦境里,我是你唯一 的主人。」

程宗扬吸了口气,慢慢道:「现在听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

美妇空洞的眼神微微一亮,重新焕发出光彩,然后流露出讶色,「程公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妾……」

「多啦A梦!」

阮香凝声音一顿,整个人仿佛陷入梦境,眼中刚刚流露的光彩随即散失。

程宗扬匆匆上了马车,「回去。」

来自星月湖的驭手立即驾车离开。

留在车内的秦桧坐起身,问道:「如何?」

「你猜呢?」

「公子神情似忧似喜,如有所得,如有所失。」

秦桧这番话跟没说一样,但此时正契合自己的心境。程宗扬靠在车厢,沉默 良久,然后道:「巫宗果然没闲着。翻江会和太湖盟已经被剑玉姬收入囊中,雪 隼团遇袭就是他们下的手。」

秦桧呼了口气。「找到凶手便好。属下只怕这件事是哪个不知底细的敌人做 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轻松不了。」

程宗扬道:「虽然是巫宗指使翻江会和太湖盟下的手,但那个一招击败薛延 山的棘手人物却是从外面请来的,除了剑玉姬,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秦桧虽然没有与剑玉姬交锋过,但这些日子来的各种听闻也让他对这个巫宗 行动的主使人物心存忌惮,闻言挑了挑眉毛。

程宗扬十指交叉,下意识地流露出戒备。阮香凝虽然使用瞑寂术作茧自缚, 对自己再没有秘密可言,但不知道剑玉姬是早有防备,还是作风如此,连阮香凝 也不知道太多内幕。

在程宗扬的询问下,阮香凝毫不保留地吐露自己的目的。早在威远镖局失镖 之初,她就判断出这是太尉府设下的陷阱。

阮香凝之所以没有阻止高衙内,是因为来自黑魔海高层的命令,要她设法接 近太尉府。

高衙内的胡作非为恰恰是一个绝好机会,黑魔海甚至表示,必要时可以放弃 林冲这枚已经掌控十几年的棋子。

由于不知道高衙内会采用把林冲引入白虎堂的手段,直接将他下狱,黑魔海 的命令出现一个误判。

程宗扬在凤凰岭遇袭的同时,阮香凝刚刚接到黑魔海一则新的命令,要求她 透过林冲与皇城司的关系,探知云秀峰的行踪。

从阮香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程宗扬只觉得背后发凉。

黑魔海表面上没有任何强硬的回应,暗地里的出手却一点不软。伏袭雪隼佣 兵团,一举消灭掉江州的援军;现在黑魔海又把目标放在云秀峰身上……程宗扬 想想剑玉姬的手段就觉得不寒而栗。

作为黑魔海行动的核心,剑玉姬已经成为程宗扬的心腹大患,但他对她的了 解几近于无,只能透过她的种种手段捕风捉影,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几方面综 合下来,非但没有了解更多,反而更觉得这个剑玉姬深不可测。

秦桧说的没错,她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每一着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 使自己占尽上风也禁不住提心吊胆,生怕她在终局时放出胜负手,一击必杀;因 此明知道凝玉姬脑中的讯息是座难得的宝库,但程宗扬丝毫不敢久留,经过半个 时辰的询问之后,便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好让她按照黑魔海的命令继续与高 衙内周旋,造成一切正常的假象。自己立刻离开翠微园,准备召集部属,策划对 黑魔海的反击。

当然,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之前,程宗扬没有忘了发指令,封闭她半个时 辰的记忆——但这种模仿催眠术的拙劣作法有没有效果,自己根本没有时间验证。 ----------                 第五章

回到居处,秦桧奉命召集众人。程宗扬先到内院整理思路,刚一进门,程宗 扬的眉角不由得突突跳了两下。

一个老者负手立在院中,仰首观赏天际一弯残月。他皓首长须,身上穿着淡 青色的道袍,颈后斜插一柄拂尘,银白色的拂丝随风而动,怎么看都像个大有德 行的有道之士。

程宗扬在心里骂一句「皓首匹夫」脸上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原来是蔺 教御!晴州一别,没想到教御又来了临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蔺采泉仰天叹道:「小友只道是有缘,却不知老夫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小友 的踪迹。」

自己的住处虽然隐秘,但太乙真宗想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全力搜索一个人, 既算躲进大内也未必安全。

「久闻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道门,看来半点不假。我才来临安几天,蔺教 御就摸上门来了。」

程宗扬道:「我猜蔺教御半夜来访不是为了喝茶,咱们就免了茶水吧。」

蔺采泉转过身,神情自若地说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蔺老贼就是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尴尬事、龌龊事,他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蔺教御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闲话而已。」

蔺采泉道:「听说小友与明庆寺的挂单僧人鲁智深结交,不知小友可知晓这 位花和尚的来历?」

「蔺教御消息真灵通。」

程宗扬道:「花和尚的来历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原本是个军官,因为打死人、 吃了人命官司,不得已投了佛门,这些年四处挂单修行,年前才到明庆寺,当了 看菜园的大和尚。」

蔺采泉频频点头,然后道:「小友可知花和尚为何不在本寺修行呢?」

「多半是那庙里管得严,不让他吃狗肉吧。」

「花和尚剃度的寺庙乃是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拜的师傅乃是大孚灵鹫寺方丈 智真大师。」

蔺采泉悠然道:「花和尚这些年四处挂单,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逃命。」

「还有这种事?他是偷吃方丈养的狗,还是打死哪个不开眼的沙弥,让人追 杀这么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蔺采泉捋了捋胡须,谓然叹道:「花和尚错就错在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 却继承智真大师的衣钵。大孚灵鹫寺乃是十方丛林中的名刹,岂能容一个好酒好 肉的和尚窃占方丈法衣钵盂?智真大师圆寂后,花和尚存身不住,与师弟臧和尚 一起逃下五台山。臧和尚入了岳鹏举的星月湖,花和尚却不肯给人惹麻烦,孤身 一人云游至今。」

程宗扬啧啧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闹得和宫廷内斗一样?这些和尚也太利 欲薰心了吧?」

蔺采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小友何必叹息?」

程宗扬笑道:「蔺教御这趟来又是为了什么利?不会是半夜睡不着,找我来 讲故事吧?」

「老夫此来,不过是与小友谈笔生意。」

「这个我爱听!什么生意?」

蔺采泉淡淡道:「当然是小友的性命。」

程宗扬看了他片刻:「蔺教御,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小友可知,你已是怀璧之罪?」

程宗扬双手抱胸,倚在柱上。「说来听听。」

蔺采泉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变了脸色。

「九阳神功。」

蔺采泉摘下拂尘,在手中轻轻摇着,淡淡道:「江州城外,九阳神功横空出 世,小友可知在天下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单是太乙真宗门下,想取你性命的何止 十万?」

自己为了救小狐狸的性命,与秦翰交手时使出九阳神功,当时没有十分在意, 这时被蔺采泉点醒,程宗扬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九阳神功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别说寻常门人,就是宗门精英也不见得能修 习,流传至今,九阳神功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可以说修习九阳神功是掌教的必备 资格。

现在太乙真宗正为掌教之位斗得不亦乐乎,九阳神功却在江州出现,一旦处 置不当,这场风波就会演变成一场野火。

鲁智深好歹还是大孚灵鹫寺方丈的弟子,照样被追杀这么多年;自己和太乙 真宗一点屁的关系都没有,竟然使出镇教神功,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太乙真宗那 帮人的反应。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说道:「竟然有此事?难道是贵教哪位高人到江州作客了?」

蔺采泉一挥拂尘,眼中透出精芒,片刻后哑然失笑。

「程小友何必隐瞒?」

程宗扬这才想起蔺老贼用过类似的法术辨别自己言语的真伪,看来是瞒不住 他了,只好干笑几声。

蔺采泉沉声道:「九阳神功在江州出现的消息如今已经风传天下,小友想让 太乙真宗十万弟子蜂拥赶往江州,与宋军合力破城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的力度真不小。太乙真宗如果站在宋军一方, 参与江州之战,大伙儿唯一的选择是立刻扔下江州,有多远跑多远。

太乙真宗甚至不用全力出手,只要蔺采泉一系的弟子投入宋军,就够孟老大 喝一壶了。

程宗扬哈哈笑道:「蔺教御既然是来做生意,总得把交易的货物拿出来让在 下看看吧?」

蔺采泉从容道:「这笔生意对小友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小友承认掌教真人 当日许诺由蔺某接任教主,在江州动用九阳神功的便是我蔺采泉。蔺某不但替你 挡下所有质疑,并且宣布我太乙真宗将全力支持江州。」

良久,程宗扬吐口气,然后挑起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蔺教御好手段,我 程宗扬佩服!」

蔺采泉这一着可谓绝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又在他的掌教之争中投下重 重一枚砝码。难怪他如此笃定这样的交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些日子,不至于像刚来时一样,别人说什么,自己就 信什么。

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太乙真宗表明态度全力支持江州,搞出这么大的阵 仗,蔺教御不怕别人起疑?」

兰采泉慨然逍:「我太乙真宗前任掌教王真人与武穆王的交情义薄云天,世 间尽人皆知,蔺某此举不过是追慕先贤之义。」

程宗扬点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但还有一桩——当时和我交手是秦翰秦大 貂珰,蔺教御让我编个故事出来好办,但想堵住秦大貂珰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 吧。」

「你我所言,自然便是真相。秦帅虽然勇武绝伦,终究是个阉人,他的说词 未必便有人信。」

蔺采泉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秦帅未必肯蹚这浑水。」

「蔺教御一开场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这会儿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也好,我 得太乙真宗的支持、蔺教御得了掌教的位置,这笔交易大家算是双赢。」

程宗扬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友尽管道来。」

「太乙真宗宣布支持江州的时间,要由我来决定。」

蔺采泉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轻击一掌,敲定这笔交易。

蔺采泉大袖一摆,洒然离开,一边道:「有劳秦小友久候,老夫告辞。」

秦桧回来复命,一见院中有生人立即潜踪匿形,以他的身手想瞒过旁人并不 算难事,谁知被蔺采泉一口叫破,只好现身出来,拱手笑道:「蔺教御一路顺风。」

「借秦小友吉言。」

蔺采泉收起拂尘,从袖中取出骨笛,身形飘然而逝,片刻后,一曲笛声响起, 在月下渐行渐远。

「同样几十年修行,师帅修成圣哲,姓蔺的这老家伙倒修成老妖精了。」

程宗扬揉了揉脸道:「我原本还想让卓婊子或者秋小子当掌教,把太乙真宗 拿到手中,幸好没干,不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蔺的老狐狸。」

秦桧琢磨了一下,「蔺采泉做这个掌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公子与他打过交 道,总比旁人当上太乙真宗的掌教强些。」

「没错。老蔺虽然不是好鸟,但是个明白人。老蔺对九阳神功的眼红,傻子 都能猜出来,可他跟我扯这么久,硬是绝口不提九阳神功的着落,啧啧。」

作为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九阳神功对蔺采泉的诱惑可想而知,如果对换角 色,程宗扬认为自己会不管成不成,肯定开口以索要九阳神功作为交易条件。

蔺采泉偏偏能忍住,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懂分寸、知进退,好一个成精的人 物。

程宗扬一半安慰自己,一半认真地说道:「的确不一定是坏事。真说起来, 和他打交道还比小秋子省心点。」

「假如蔺教御果真依诺而行,江州又得一大助力,但公子为何不立即宣扬此 事?」

「这么够分量的消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投机生意赚钱靠的是什 么?波动,有波动才有利润。」

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奸臣兄,咱们该琢磨球磨,怎么利用这个消息让 宋国的粮价好好地波动一下……」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临安之行会变成一场接一场的见面和谈判。

来临安不到十天,自己分别与薛延山见面,接手他的雪隼佣兵团;与鲁智深、 林冲见面,大伙儿攀上交情;与高俅见面,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云秀峰见面, 谈定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的合作;又与蔺采泉见面,用一个为自己解困的谎言帮 助他登上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换取太乙真宗对江州的支持。

不算自己与李寅臣、廖群玉、陶弘敏等人见面的小事,其中任何一桩泄漏出 去,都会在六朝产生巨大的波澜。

什么时候自己拥有这样的能量,足以在六朝这个世界中翻云覆雨了?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 于波涛之内,升则飞腾于宇宙之中。呼吸生风云,鳞爪动天地。天龙一吟,八荒 皆应」「行了奸臣兄,吹这么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公子龙口一开,属下不胜惶恐。」

「你这个死奸臣,拼命架梯子让我往上爬啊?我若当了皇帝,第一个先把你 阉了,收进宫里当太监!」

「唔……」

秦桧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家主既有此意,看来秦某该先找个浑家,传 宗接代。」

「秦兄,你早该这么干了!」

程宗扬来了兴致,「看中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如果是咱们自己家的,你 尽管来挑!」

「倒是有一个……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迟些属下再向公子禀报吧。」

虽然已是深夜,程宗扬在临安所有的人手,包括受伤的俞子元都已经赶来, 秦桧、林清浦、敖润、冯源、俞子元、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加上鹏翼社两 名星月湖的老兵,也济济一堂。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江州又多了一分胜算,坏消息是云六 爷被黑魔海盯上了。」

程宗扬简短介绍一下目前面临的形势,略去如何得到情报的细节,然后告诉 众人,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障云秀峰的安全。

江州方面已经失去雪隼团的外援,云家的支持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以俞子元为首的星月湖等人看法一致:查清黑魔海在临安的底细,动用临安 鹏翼分社、雪隼团临安分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马,把黑魔海在临安的势力连根 拔起。

程宗扬心里苦笑。俞子元虽然是人才,但比起杜元胜、苏骁等人还是差了一 些。

黑魔海在临安潜藏这么多年,一个岳鸟人随口提到的林冲就派出教中御姬足 足监控十二年,不显山不露水,想查清他们的底细谈何容易?一动手就可能打草 惊黑魔海打的如意算盘是坐山观虎斗,让星月湖大营在江州与宋军死磕,自己只 捡漏洞下手。

俞子元的主意也不算错,把可以调动的实力都集中起来,与黑魔海斗一场也 不是不可以。可一旦做得不干净,逼急他们,等于又在临安开了一个战场,到时 候两面作战,能打赢才见鬼了。又不是生死关头,这样图穷匕现式的孤注一掷, 过于冒险。

敖润和冯源的念头与俞子元相近。团长薛延山被杀,等于整个雪隼团覆灭在 黑魔海手中,双方仇深似海,能有机会报仇,敖润和冯源都不肯错过。

秦桧、林清浦则和程宗扬的看法差不多,认为现在若与黑魔海全面交锋,天 时、地利、可以动用的人手均不合适。

既然黑魔海的目标是云秀峰,己方还藏身暗处,不如利用这一点先设法保住 云秀峰,以守代攻,等江州大战尘埃落定,再与黑魔海来算这笔帐。

豹子头和青面兽最干脆,两人一共凑出六根手指头,然后说:「四只羊!你 要我们打谁,就打谁!」

只有金兀术没吭声,两只兽眼凶光毕露,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狼主,想什么?」

「野猪林。」

金兀术声音嗡嗡地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林教头。」

程宗扬一拍脑袋,没想到是智商不超过七十的兽蛮人一语点醒自己这个梦中 人。

黑魔海放弃林冲这枚棋子并不代表会放过他,很有可能是解决林冲,然后让 凝玉姬搭上高衙内这条线。

现在林冲既然是刺配充军,程宗扬有九成把握,黑魔海会选在野猪林动手。 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重创黑魔海,斩断它几条触手还是能做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所有细节安排停当,天色已经黎明;众人离开后,不 知道是这一日一夜的经历过于峰回路转,以至于情绪亢奋,还是别的原因,程宗 扬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辗转半夜,程宗扬仍没有一点困意。前天在凤凰岭遇袭,身上受了不 少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经过一天的休息,伤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额头被刀 气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

想到屠龙刀无坚不摧的锋芒,程宗扬不禁想起背包里的那个鬼东西,眼看天 色将亮,左右是睡不着,程宗扬索性爬起来,打开背包拿出光秃秃的刀柄。

刀柄上的红色符咒已经散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只刀柄是程宗扬在建康 时,从那个什么乱波上忍飞鸟熊藏身上得来的。在晴州时,黑魔海的巫嬷嬷也曾 提到它,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程宗扬已经见过这个邪门兵刃的三种状态:空柄、电光刀刃和凝出的实体刀 刃。直到现在,自己对刀锋出现时的一幕记忆犹新。

当时这把鬼刀几乎把他所有的真气全部吸干,先出现未定形的电刃,然后才 有那个黑白花纹的刀身。

难道这把刀解开封印之后,与执刀者的修为相关?持刀人有什么修为,刀柄 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刃身?

程宗扬握好刀柄,试着把真气注入其中。这次他十分小心,为了防止刀刃逸 出伤人,他特意把刀柄朝下,结果电光飙射的刹那烟雾四起,用青砖铺成的地面 立刻被刨出一道五尺多长的沟。

秦桧听到动静,闪身而入,只见室内砖屑纷飞,程宗扬一边挥着灰尘,一边 咳嗽,在他脚边的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刀痕,整齐得像用尺量过一样。

旁边掉着一把刀,刀身挺直,顶端微弧,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相间的剑身 有种诡异的美感。

秦桧在殇侯身边追随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看到这样的刀身仍禁不住失声 道:「这是什么刀?」

程宗扬全身的真气都被抽走,差点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电光凝出 的刀锋足够锐利,这下反弹可能就要了小命。

虽然被这把鬼刀搞得一片狼狈,程宗扬还是笑出声来。他现在最缺的不是钱 和人才,而是一件可靠的武器,每次动手,他都拿着十几个银铢一把的破刀,没 面子不说,也太浪费,用过的刀不是折断就是卷刃、彻底报废。

打到激烈的时候,一场战斗就得换好几把刀,比起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侯二 哥的玄武槊,他用过的刀都能开废品收购站。有嘴损的已经给程宗扬起外号叫 「战场破烂王」这把刀能一下就把屠龙刀打出缺口,绝对不是凡品。听到秦桧的 询问,程宗扬傲然一笑:「它的名字叫……」

程宗扬脸一僵,发现竟然把它的名字忘了。当时巫嬷嬷那只老河马提到过, 但自己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怎样都想不起来。

秦桧等了半晌不见下文,试探道:「莫非此刀尚无名号?」

「有。」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把刀叫雷霆!」

秦桧狐疑地说道:「与臧上尉的战刀同名?」

干!我说怎么听着耳熟呢!

「错了,此刀黑白天成,有个名号叫混元一气阴阳神刀!」

「这个名号却与崔中校的混元锤相似。」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叫不疑刀。」

「补一刀?」

「叫黑白刀!」

「黑白道?」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激光宝刀!」

「如雷而射,好名字!」

秦桧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以属下之见,换作雷鸣亦可。」

程宗扬将那把好不容易起了名字的刀抱在怀里,眼泪几乎流下来了。

「你知道个屁!这跟雷没关系!你这个文盲!」

豹子头风风火火地进来,粗声大气地说道:「公子!有人来访!」

说着他压低嗓门,「那人有些不对,公子多加小心。」

程宗扬不由得对豹子头刮目相看。「老豹居然长心眼了,哪里不对?」

豹子头一脸神秘地说道:「那人姓得古怪——竟是姓尿的。」

「尿?」

程宗扬都震惊了。这是什么尿性才起这姓啊?

豹子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接着程宗扬和秦桧一起反应过来:「廖——」

「会之!我看你得开个班了,」

程宗扬边走边道:「给这几个牲口讲讲千字文、百家姓,要不这日子都没法 子过了:」

秦桧谦虚地说道:「秦某一介文盲,不若公子亲自来讲。」

「哎哟你这个死奸臣,我都被你逼到墙缝里,憋得一身的汗,发个火都不行? 好好好,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跟你说,老豹、老兽、老术这智商只有你能教了。」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三、五、 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着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奇数数着快是吧?」

「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 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廖群玉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书 坊掌柜,似乎说不上瞒不瞒的。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打着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日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日方知程公子得 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

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 安做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 了。」

廖群玉文绉绉地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于科举。如今 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 个书坊掌柜?」

廖群玉一怔,然后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桧微微欠身,「前日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几件 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奸臣想得周全!不过看到秦桧拿出的礼物,程宗扬 不由得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 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

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精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 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

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 色。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奸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方?

廖群玉本来带着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色不禁凝重起 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后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桧道:「数日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 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 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桧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 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还是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样糟蹋东西的吗?就是 像死丫头那样做根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 程宗扬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 着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转困难,先偿 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 急着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着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 家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着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着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 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

大门处挂着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着「后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 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着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后是翠岩堂、 倚绣堂、挹露阁、玉蕊亭、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后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 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春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春、 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一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园中 的富贵,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

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 的,可这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 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后,终于在一 处挂着「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不至于被这一番富贵吓 住。

第六章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楼宇上书「多宝阁」无数身着艳服的美貌姬妾在阁内 穿梭,犹如仙子,比姬妾更多的则是阁中琳琅满目的书画珍玩。

程宗扬虽然不懂行,但也瞧得出这些鼎玉书画都不是凡品,随便拿出去一件 都能值几个钱。

那位曾在晴州见过的老者戴着八角巾,安然坐在一张锦榻上,周围林立着如 花的美姬。见程宗扬等人进来,他只摆了摆手,「坐。」

老者口气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权势。程宗扬只好坐下来接过香 茗,只听那老者道:「小友看老夫这半闲堂如何?」

程宗扬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今日一见,才知世间『富贵』二字。啧啧, 贾宝玉的大观园恐怕也比不上这里。」

老者微微一愕:「贾宝玉?」

「哦,我们家乡的一个公子爷,号称『富贵闲人』的。」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当日在晴州有眼不识泰山,敢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倒是巧了,老夫也姓贾,号秋壑。」

程宗扬有些纳闷地瞧了秦桧一眼,死奸臣一脸谦和的笑容,似乎早知道这个 老者的身份,偏偏不给自己半点提示。

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攀谈道:「秋壑先生是生意人?还是做官的?」

不知道自己问出什么荒唐话,周围的侍姬或惊或笑,一个个目露讶色,老者 更是哈哈大笑,指着程宗扬道:「群玉,老夫说得如何?这位程小友虽然有个官 身,却是半点没有做官的心思!不然怎会连我贾师宪的名号都没打听过?」

程宗扬虽然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贾师宪」三字一出,还是如同当头挨了一 棒。

先是高俅,然后是老贾,怎么都喜欢和自己玩这一出?

来临安之前,自己也想过贾师宪会是个什么人、会不会与他打什么交道,却 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贾师宪,宋国的太师,总揽朝政的权臣,江州之战的筹 划者,自己在宋国最大的敌手——这会儿竟然这么坐在自己面前。

贾师宪站起身,负手在阁中走了几步,一边叹道:「当日在晴州程小友与贵 伴当一番批评,老夫每每思之,常怀耿耿。」

在晴州自己和死奸臣说了些什么,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 定:没什么好话。

当时死奸臣口如悬河,当着贾师宪本人的面把宋国这位权臣一通臭批,只差 没说:玩政治你不行,不如让我来干得了。换了自己是贾师宪,恐怕也得好几年 忘不了。

贾师宪从装满古董的阁子中拿出一份卷宗,在手中摇了摇。

「滕甫虽然不识时务,眼光倒还有几分,若不是有他举荐,老夫未必能与程 小友再次见面。」

说着扭头对廖群玉道:「这分功劳且给他记下了。」

廖群玉微微躬身,「是。」

贾师宪回过头,「你在筠州开棚施粥,平价籴粮,做得很好。」

程宗扬心虚到十二分,讪笑道:「不敢、不敢。」

秦桧道:「这是我家公子一点赤子之心。蒸蒸苍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 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我家公子不忍见苍民受 苦,才施粥救济。但论起活人之功,筠州一地、数万民众而已,又怎及太师惠施 大宋四百军州、亿万生灵?」

秦桧此时开口,一番言词终于使阁中近乎僵滞的气氛有所和缓。

贾师宪放下卷宗,笑道:「秦伴当这番话便是言不由衷了。」

秦桧道:「当日一番胡言妄语,太师不加怪罪已是宰相之腹,今日又待我等 以宾客礼,如此盛德,实是圣人胸怀。」

秦桧这高帽子不要钱似的一顶顶扔过去,终于搔到贾师宪的痒处。

「这点胸怀,老夫还是有的。」

贾师宪道:「可笑几个腐儒还说老夫了无容人之量,若他们的见识有程小友 与秦伴当万一,老夫岂会不容他们?」

说着贾师宪又拿出一份札子,拍着封面道:「这份札子想必是程小友的功劳 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札子?」

「滕甫的请罪札子,论及挪用军费购粮之事,里面算了一笔帐,倒是朝中少 有的明白帐。」

程宗扬明白过来,自己的那封书信有了效果。

「縢大尹为筠州军民殚精竭虑,在下不过是捉供几个数字。」

「这几个数字岂是易得,连户部那些官吏论及粮价都没有如此详细透彻。以 滕甫的眼光,哪有这般见识!」

贾师宪与滕甫互为政敌,提到对方也没什么好话。他放下札子,忽然道: 「听说晴州陶氏钱庄鼓吹的纸币,乃是你提出来的?」

程宗扬心里升起荒谬的感觉:无论高俅、云秀峰、蔺采泉还是贾师宪,都活 像成精的老狐狸,似乎有满天下的耳目,总能给自己点惊喜。这句话自己这几天 已经说过几遍,现在不得不又一次老调重弹。

「太师消息可真灵通……」

「不是老夫消息灵通,是陶五亲口说的。」

贾师宪的口气中充满冷笑和入骨盼蔑视,「这些晴州商蠢!」

陶弘敏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大债主,贾师宪动怒,程宗扬也不好接口。

不过贾师宪是堂堂太师,执掌宋国权柄十余年的重臣,陶弘敏有什么本事让 他动怒?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贾师宪脸色转缓,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当日不知 道太师身份,在下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太师恕罪。」

贾师宪冷哼一声:「当初你是晴州的一介白衣便也罢了,如今你既然身为宋 国客卿,食君俸禄,可知道非议朝政是何罪名吗?」

自从提到晴州的商贾,贾师宪便心情大坏,这会儿好端端的突然摆起官架子, 让程宗扬禁不住纳闷他唱的是哪一出?

关键时候秦桧挺身而出,替家主两肋插刀。

「敝家主既然身为客卿,议论朝政便是分内的职事,见而不言,反是有罪, 请太师明鉴。」

「秦伴当的才学、口齿,老夫已经领教过。」

贾师宪森然道:「不过老夫若给程员外定下罪名,无论大理寺还是御史台, 都不会有人说个『不』字——秦伴当可相信吗?」

刚才还谈笑风生,一转眼贾师宪仿佛变个人,虽然衣着还是一副富家翁悠闲 的派头,眼神却变得犀利异常。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副傲然之态,自然而然流露出身为一国权臣说一不二的 滔天气焰。

眼见贾师宪以势凌人,秦桧不慌不忙地拱手一揖,然后从容道:「既然不议 朝政,不知太师今日召见敝家主,所为何事?」

贾师宪盯着秦桧,多宝阁如山雨欲来,气氛凝重得吓人。周围的侍姬神情惴 惴不安,噤若寒蝉,廖群玉也低头啜着茶,不发一言。

在贾师宪的威压下,秦桧脸上依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虽然彼此地位 悬殊,但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贾师宪的森冷而改变。

良久,贾师宪忽然发出一声长笑,指着秦桧摇头道:「便知道吓不住你秦会 之!」

说着贾师宪收起笑容,眼中精光闪烁,扭头对程宗扬道:「今日唤你来,当 然是为钱庄之事。」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席间贾师宪反复追问,程宗扬反复解释,两人 从纸币的功能、印制,一直说到流通、兑换的细节,旁边的秦桧和廖群玉几乎插 不上话。好不容易贾师宪问完,程宗扬感觉身上的汗都下来了。宴席上虽然都是 外界难得一见的玉盘珍馐,席间侍奉的姬妾更是容貌出众的美人儿,程宗扬却味 如嚼蜡,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终于贾师宪停住询问,菜肴也全部撤下,换了清茶。

贾师宪沉吟良久,似乎在琢磨程宗扬刚才对纸币的讲述,最后道:「程员外 方才有言,发行本金五倍以内的纸币都在安全范围之内,此话可当真?」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百分之二十的准备金,我可以肯定安全。」

贾师宪放下茶盏,像下了决心的盯着程宗扬道:「若是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 交付于你,你可以保证二百万金铢纸币的随时兑换吗?」

程宗扬愕然之下,立即意识到自己撞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毫不犹豫地 答道:「绝对可以!」

「既然如此,」

贾师宪道:「请陶氏钱庄的夏执事来。」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引入厅中,他按规矩先向宋国这位太师、相爷行了叩拜 的大礼,然后爬起来,小心地退到一边。

贾师宪并没有为他引见程、秦等人,而是直接问道:「你们钱庄是什么章程? 拿出来了吗?」

夏执事恭恭敬敬道:「小人已经带来。」

说着取出几张上好的素笺。

贾师宪看也不看,一摆手道:「且说你们可以提供几倍的纸币?」

「回相爷,敝钱庄核算过,最多能提供两倍,但既然相爷亲口提出来,敝钱 庄无论如何也要向相爷提供三倍的纸币兑换。」

「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印制一百二十万金铢的纸币?」

「回相爷,正是。」

「兑换的方式呢?」

「敝钱庄将在临安开设一间分号,每月头五日承兑纸币。」

夏执事道:「任何人只要持币前来,敝号都依数支付钱铢。」

贾师宪回头对程宗扬道:「贵号呢?」

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陶氏钱庄先向贾师宪推荐纸币,却没想到贾师宪会直 接与自己拉上关系。贾师宪也是个精明人,交谈一毕,立即唤来陶氏钱庄的人见 面,竟是让自己和陶氏钱庄当面竞价。

问题是贾师宪对盘江程氏的底细全无所知,只凭滕甫的举荐和程宗扬员外郎 的客卿身份,就让他参与到这件大事,真不知道是滕甫的名声太好,以至于贾师 宪对他的举荐全无怀疑,还是贾师宪压根没有把纸币兑换当回事。

程宗扬还想到一个可能:贾师宪掌权日久,性格过于专横,行事有些自以为 是。因为当日秦会之和自己在晴州与他见过面,便有种慧眼识珠的自负。

无论如何,这位贾太师在这件事上都轻佻到近乎儿戏的地步。他之所以名列 奸相不是没有原因的。

程宗扬开口道:「纸币一旦发行便是流通全境,只在临安一处承兑,恐为不 便。在下会在临安设一处分号,同时在东南西北各择一地,设立分号,不分年节, 随时承兑。」

夏执事神情一震,这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的身份,随即改口道:「若太师同 意,敝钱庄也当增设分号,只是如此一来,只怕给各处官府多添麻烦。」

程宗扬笑道:「若能随时承兑,这点麻烦官府也不见得会怕。」

贾师宪问道:「若由陶氏钱庄操作,这些纸币如何发行?」

马执事谨慎地说道:「纸币由敝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其中一贯票面四 十万张,百贯票面两万张。敝钱庄一旦接到纸币便兑换为钱铢,到年底与户部盘 帐。」

程宗扬道:「纸币事关重大,敝号不敢自专。以在下之见,当在每年年初, 由请户部与敝号协商:预备准备发行多少纸币?应当提供多少本金?然后由敝号 统一印制纸币,朝廷自行使用,敝号见票即兑。原则上总数目不超过本金的五倍, 至于印制的费用当由敝号承担。」

陶氏钱庄的执事怔了一会儿,屈膝道:「相爷,此事小人不敢自专,当先请 示敝东家……」

贾师宪打断他。「不必了。群玉,此事你来处置,谈妥之后,从陶氏钱庄借 来的四十万金铢便交由程员外。」

贾师宪心意已决,陶氏钱庄的执事虽然大为惶恐,也只能叩首告退。

贾师宪起身道:「那两只蛐蛐罐,我已经看过了。难得有这样大的象牙,便 是宫中也不多见,有劳程员外费心了。可惜如今时令不应,待到夏日,再请程员 外来我多宝阁赏虫为乐。」

程宗扬连忙道:「请相爷留步,有两条章程在下先禀知相爷!」

「便叫群玉……」

程宗扬坚持道:「这两条章程对在下而言事关重大,但对相爷来说不过是些 一言可决的小事,还请相爷决断。」

贾师宪停下脚步,「且说来听听。」

从半闲堂出来,程宗扬终于卸下镇定的伪装,嘴巴无法控制地咧开,笑得合 不拢嘴,仿佛从天而降一个大金元宝掉在自己怀中,摸上去还热得烫手,乐得不 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与程宗扬一副满把飞来横财幸福到爆的表情相比,秦桧的脸色则显得十二分 的慎重。

车过西泠桥,秦桧终于忍不住道:「公子,贾师宪的条件如此苛刻,怎可轻 易答应?」

程宗扬讶道:「怎么苛刻了?」

「贾师宪要求公子以屯田司员外郎的身份主持钱庄,以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发 行五倍的纸币,这种条件岂可应得?」

「嘿嘿嘿嘿……」

程宗扬笑得像偷鱼的猫,「这不是老贾的主意,是我当初向陶弘敏说的,陶 五又把这主意原封不动地送给老贾。不过陶五胆子太小,三倍的发行量,怎么能 满足老贾的胃口?」

「五倍就是二百万金铢,如果全是纸币倒也罢了,终是宋国自尝其果。可公 子答应贾师宪开办钱庄,允许纸币随时兑换为金铢——这一百六十万的缺口从何 而来?」

秦桧提醒道:「公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程宗扬道:「会之,我问你,这二百万纸币宋国会怎么用出去?」

秦桧思索片刻,「总不会是发放俸禄,多半是宋国官府强行摊派,向百姓买 卖物品时以纸币支付。」

「你前面说的没错,军饷谁也不敢拿纸条凑数,不然闹出兵变,老贾权再大 也得下台,官吏更不会收纸张当俸禄。但如果直接支付给百姓,我敢断定这纸币 一天都发行不下去。」

程宗扬道:「真正用得着这些纸币的,在眼下看来只有商人。」

「哦?」

「你还记得云家那二十万金铢吗?云家用了二十多名高手护卫,由大小姐亲 自护送,从建康一路运到筠州。如果是纸币,一个人便能轻易携带,到了地方再 足额兑换成金铢,省了多少力气?好笑的是陶氏钱庄还怕分号太多、承兑压力太 大,只准备在临安设一家分号。若搞成这样,陶五的钱庄只有赔死的分。」

程宗扬笑道:「贾师宪想用纸币填补宋国财政的窟窿,但也知道这件事不好 办,他不放心宋国的官吏,更不放心晴州的钱庄,才找上我。哈哈,这下他找对 人了。」

「何只是不好办。」

秦桧道:「贾师宪虽然唤来陶氏钱庄的执事与公子当面竞价,但在下在旁观 瞧,贾师宪早已认定由公子操持,唤来那位执事只是堵陶氏钱庄的嘴罢了。公子, 贾师宪根本是设了圈套让公子跳。」

秦桧的担忧不无道理,贾师宪虽然轻佻,但绝不是良善之辈。他弃陶氏钱庄 而选自己,显然是认为自己更容易控制。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贾师宪对纸币的 疑忌,恰恰给了自己一个天赐良机。

「奸臣兄,这个你就不专业了。」

程宗扬笑道:「不用着急,咱们慢慢说。老贾手头没钱,听了陶五的建议, 想把纸币变成金铢来用,又觉得这事太悬,怕砸在手里。他找到我,一是纸币是 我提出来的,让我来做多少有些把握。二是因为滕大尹的举荐,我现在有个过得 去的官身,说起来算宋国朝廷的自家人。第三个嘛,让我以半官半私的身份开设 钱庄,负责官府发行纸币的发行承兑,打的主意无非是一旦出事,好拉我垫背。」

程宗扬拍着椅背道:「可老贾没想到,他把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送到我手里!」

程宗扬信心十足的样子让秦桧愈发不解,说道:「公子智珠在握,属下愿闻 其详。」

「你还记得我对老贾提的要求吗?」

秦桧点头道:「公子方才对贾师宪提了两条章程,但依在下之见,这两条章 程未免过于空泛。」

程宗扬笑道:「这两条章程你听着空泛,其实是纸币的根基。我说的第一条 是:纸币必须由官方承认,必须保证可用于支付赋税。」

秦桧还在思索这条章程,程宗扬已经说道:「说实话,这种纸币其实不能算 真正流通的货币,应该算现金支票,或者直接说是欠条。宋国的作法等于用这些 纸条,预支未来数年一百六十万金铢的赋税。」

程宗扬对这种纸币的不彻底性非常遗憾,但目前情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自 己能操作的极限。用税收作为货币之锚,这种纸币至少有宋国朝廷的信誉做保证。

秦桧却道:「属下以为,这是宋国以纸币换取我们程氏一百六十万金铢。归 根结底这笔钱终究要落到我们程氏身上。」

「你是怕挤兑吧?但凭我的经验,这种风险非常小。」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而且我还有第二条章程:宋国发行纸币的数量, 必须经我盘江程氏的钱庄认可。宋国户部只需要挂个名,纸币印出来,派人来拿 就行。」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沸腾的激动,然后道:「奸臣兄,你知道这 条有多重要吗?这等于说纸币发行权在我手中!」

秦桧眉头紧锁,在他看来,宋国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要求程氏设立的钱 庄支付二百万金铢可随时兑换的纸币,简直与自家往外送钱没有分别。

但在程宗扬看来,这个条件简直优厚得令人发指。贾师宪的作法看似小心, 其实等于是把政府央行交给自己个人经营。

只要操作得当,不但秦桧担心的一百六十万金铢亏空不会发生,只算宋国交 付的四十万金铢本金就能大赚一票。

这怪不得贾师宪失算,连秦桧都觉得这笔交易是程氏吃大亏,冒了极大的风 险,何况那些见识和思维能力不及死奸臣的人?

对宋国来说,把四十万金铢交给程氏的钱庄,程氏钱庄提供二百万金铢的兑 换保证,宋国朝廷占了天大的便宜。

在程宗扬看来,自己不费一文钱就白白得到宋国的央行。表面上看来双方各 有所得、皆大欢喜,但只有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才是笑到最后那个。

程宗扬心头的激动像波涛一样翻翻滚滚,这笔交易堪称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大 的一笔交易,其中的真实分量超过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来自现代世界的程宗扬,深切知道手握一国央行是什么概念。与自己将要获 得的权力相比,连贾师宪也相形见绌!

良久,程宗扬呼口气:「我说奸臣兄,你早知道贾太师的身份了吧?」

秦桧本来忧心忡忡,但家主如此笃定,他也放下担忧,摆出谦逊的样子道: 「亦不甚早。」

「还跟我耍花枪?你若不知道他的身份,会巴巴地弄对蛐蛐罐当礼物?看老 贾那个高兴劲,像添了个儿子似的。奸臣兄,老实说吧!瞒着我是不是故意要我 难看?」

秦桧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在晴州廖先生亮出身份,属下便已知晓,之所 以不告诉公子,是属下见廖、贾二位对公子似无恶意。恕在下直言,公子胸中非 有山川之险,若先知晓,见面时不免露出异样,反而引得廖、贾二位生疑。因此 属下自作主张,未知会公子。」

秦桧说的虽然没错,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确实不好受,程宗扬埋怨道:「你 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搞这么一出,不怕把我弄出心脏病?」

秦桧莞尔道:「公子心胸宽广,必不至于此。」

说话间,马车忽然减速,有人在外面道:「来人可是程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公子一叙!」

第七章

「我是个生意人。」

陶弘敏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把玩着茶盏,悠哉悠哉地说道:「做的无非是生 意。」

陶氏钱庄与贾师宪谈得好好的,突然蹦出自己横刀夺爱,程宗扬知道陶五迟 早会找上门,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刚接到消息就拦路邀见。

程宗扬抢先道:「陶五爷的生意可了不得,连宋国朝廷都要向五爷借贷。」

「什么借贷?」

陶弘敏叹口气,「左右是买路钱罢了。」

「四十万金铢的买路钱,不是小数目啊。」

程宗扬装出好奇的样子道:「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陶五爷在宋国做 什么生意?」

「哪里是四十万?」

陶弘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竖起一根手指,「整整一百万金铢!五年为 期,年息一分!」

年息一分,这简直和白送差不多。程宗扬一怔之下,不由心头火起,要知道 孟老大从陶氏钱庄借贷的时候,可是月息四分!

陶五借高利贷给孟老大打仗,又转手以近乎白送的利息借贷给宋国朝廷来打 孟老大,这手段未免太不地道了!

程宗扬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火气,良久才微笑道:「陶五爷做的 好生意啊。」

陶弘敏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程兄是不是觉得我陶弘敏一边借钱给孟老 板,一边又借钱给宋国,让两边打得你死我活,我陶氏钱庄好从中间渔利,这事 做得忒不地道?」

程宗扬索性道:「难道不是吗?」

陶弘敏苦笑道:「程兄不会以为这笔钱是我陶氏一家拿出来的吧?不妨告诉 程兄,这笔钱实是晴州总商会和贾太师打的商量,晴州总商会以我们陶氏钱庄的 名义,为宋国朝廷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贷,宋国官府保证我们晴州商人能在宋国 境内安安稳稳做生意。说白了,这是宋国朝廷向我们晴州变相征税。」

贾师宪下手够黑的,程宗扬还记得自己在晴州的时候,贾师宪阻截云水的交 通,迫使晴州商人低头;现在勒索到一百万金铢的优惠贷款,也算回报丰厚了。

而且他还怕这笔钱不够用,准备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来发行五倍的纸币, 合计下来等于多了二百六十万金铢的财政收入——程宗扬终于知道贾师宪那个特 别开支计划的资金来自何处。

可以想象,这笔巨款对于捉襟见肘的宋国来说,等于是性命交关。

要知道宋国财政的大窟窿不只一个江州,最要命的还在于强制推行方田均税 法导致的财政困境。

拿出一百万金铢已经是晴州商人能承受的极限,但对于宋国的亏空仍然是杯 水车薪。从这个角度来讲,贾师宪发行纸币救急也是迫不得已。

但陶弘敏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与自己见面,肯定不会是因为给交战双方同时 借贷这点事。

果然,陶弘敏话锋一转:「若论大手笔,比起程兄的气魄,连我陶五也瞠乎 其后。四十万本金,二百万纸币,五处分号,随时承兑!程兄这一手亮出来,我 陶五只能双手写个『服』字。」

程宗扬道:「实不相瞒,今日与贾太师见面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种 事。陶五爷不会是为了钱庄的事来找小弟泄愤吧?」

陶弘敏哈哈大笑道:「泄什么愤!这烫手的山芋,我陶五扔还来不及。难得 程兄仗义,替我火中取栗,我陶五除了『服』字,还得写个『谢』字送给程兄。」

程宗扬苦笑道:「陶五爷原来这么不看好这桩钱庄生意。」

陶弘敏笑道:「五倍本金,随时承兑,这条件谁若答应了,可不是疯了吗? 程兄乐意发疯,我陶五可没疯。」

程宗扬坐直身体,「真的吗?」

陶弘敏笑容不变,神情却变得庄重。「程兄是不是发疯,我不知道,但我们 陶氏钱庄能做到现在,程兄可知道我们钱庄规矩的第一条是什么?」

陶弘敏竖起一根手指,缓缓道:「不为天下先!」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这是老子的名言?」

「不错。」

陶弘敏道:「这桩钱庄的生意能不能赚钱,我陶五承认自己一点都看不准, 让我来看,风险远远大于收益。既然程兄如此有信心,不妨先做几年,我陶氏虽 然算不上晴州的大户,好歹也有几个臭钱,不客气的说,总比程兄家底厚些。如 果真的有利可图,我陶氏再照本宣科也不迟。」

「……陶五爷倒是好计较。」

「怎么样?哥哥说得够坦白吧?」

陶弘敏用力拍了他的肩头一把,「如果说天下有谁想让纸币这件事做成,我 陶五算第一个!程兄若能开出一条新路出来,别人我不管,我陶五铁定要跟着程 兄的步子亦步亦趋!程兄,好好做!我看好你哦!」

陶弘敏没有多留,直言今日之事出乎他的意料,要立即向陶氏钱庄和晴州总 商会回报,等忙完再来答谢程宗扬「舍身挡刀」的义举。

程宗扬哭笑不得。谁能想到连陶氏钱庄都对发行纸币畏若蛇蝎?自己看来天 大的好事,别人看来却好象自己这个傻瓜正乐颠颠地拿毒药当美酒喝。

程宗扬忽然用力一顿足:自己原本畏手畏脚,怕给江州之战带来无法预料的 影响,一直不敢挑明和黑魔海作对,但眼看自己将重金在握,黑魔海的威胁又算 得了什么?

心头一动,程宗扬立刻道:「不回城了!转头!去翠微园!」

「师傅!」

被岳鸟人起名为「高智商」的小衙内凑过来,一脸殷勤讨好。一天不见,他 似乎对自己从愤恨和怀疑,直接转变成信任和感激,那眼神几乎都有点崇拜的意 思了。

「师傅教我的那几招真是管用!」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徒儿我小试牛刀,就把这骚娘儿们搞得叽哇哇乱 叫!」

程宗扬瞧了阮香凝一眼,那位林娘子微微低着头,玉颊适时浮现红晕,眼底 那一丝讥讽也隐藏得极好。

高衙内的得意似乎比自己更甚几分,他这两日都待在翠微园的水谢中,偶然 露面都一手搂着林娘子,满脸红光,似乎满意到十二分。

对比他旁边那个美妇含羞带耻的娇态,任谁都不会怀疑高衙内这两日在卧房 搞什么勾当。

但程宗扬知道这小子其实什么都没干,尽在卧室睡大觉,气色不好才稀罕呢。

至于他的崇拜,除了自己教他的那点小勾当,倒有一大半得归功于旁边那位 林娘子。

「想再学点吗?好办,」

程宗扬笑眯眯道:「去夕鱼楼给我买份鱼羹来。」

「成!」

高衙内兴冲冲地就要叫人,程宗扬拦住他:「给师傅买东西还叫下人,有点 诚意没有?你自己去。」

「师傅!」

高衙内抗议道:「这一趟得一、两个时辰呢!」

「一份鱼羹换门真功夫,你还挑三捡四?要不你到西湖游半个时辰的泳,回 来我就教你。」

大冷天下湖游泳,连敖润都知道是要命的事,高衙内立刻抱拳道:「徒儿明 白了!师傅保重!徒儿去也!」

翠微园一阵鸡飞狗跳,高衙内吆五喝六,带了车马仆从,随即像风一样出了 园子,赶往城中的夕鱼楼;阮香凝抬起眼,露出羞涩而感激的眼神。「程公子, 妾身……」

说着她声音哽咽起来,美目带着泪光,楚楚动人。

程宗扬没兴趣听她说自己怎么含辱忍耻与高衙内虚与委蛇之类的瞎话,张口 打断她。

「多啦A梦!」

阮香凝含泪的美目神采顿时一黯,接着眼底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还演戏呢,」

程宗扬冷笑道:「是不是想说你是被迫的,想知道夫君林教头现在怎么样? 在牢里有没有忍饥挨饿、受寒受冻?省省吧你。」

被人当面揭破内情,阮香凝并没有流露出震惊和羞愧的表情,明艳的玉脸上 只有一抹呆滞的笑容。

当日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使了瞑寂术,反而被程宗扬趁虚而入,在她意识深处 种下两条指令——以前看催眠文的时候,程宗扬最担心的就是主角用的催眠指令 没有特色,每次看都替主角提心吊胆,想着那些口令万一与其他人随口说的话撞 车,不知道主角该怎么收场。

但程宗扬相信,在这个世界,自己给阮香凝下的指令绝不会出现这种糗事。

接到指令的阮香凝立即陷入瞑寂状态,效果好得像是在她的大脑里装了开关 ——这些应该归功于凝玉姬的术力。

程宗扬现在已经知道,阮香凝由于体质的原因无法修炼,确实不谙武功,但 她有另一项能力:瞑寂。

这门出自黑魔海的法术是一种古老的巫术,阮香凝不适于习武的体质,却是 修习瞑寂术的绝佳材质。瞑寂术透过她的双眼一经发动,便能让对方陷入梦境而 无法自拔。

当然,瞑寂术的施展也有苛刻的条件,不然黑魔海只要派出阮香凝接近孟老 大,就能把星月湖整个搞定。

想用瞑寂术催眠对方有两种途径:一是对方的神识低微,易于蛊惑,比如高 衙内。另一种是对施术者的绝对信任,比如林冲就在不知不觉中,着了自家娘子 的道。

阮香凝本身没有修为,又是对着镜中的自己施术,瞑寂术的效力几乎发挥到 极限,让程宗扬抢了一个大便宜;程宗扬满心得意无处发泄,特意赶到翠微园来 找阮香凝,这会儿「高智商」小衙内已经被支开,整个水榭再没有第二个人,当 然不必跟她客气。

程宗扬抬手解开阮香凝颈下的衣钮,一边道:「那小崽子碰了你没有?」

他一开口,阮香凝立生感应,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嫣然一笑,呵气如兰地轻 声道:「没有,他一进房便睡熟了。」

「连你的手都没拉过?」

阮香凝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在她滑嫩的肌肤上捻了一把,「那小子真够衰的。」

阮香凝笑容不变,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轻薄而感到不适。

程宗扬却不急于渔色,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在临安这么多年,对谁用过瞑 寂术?」

这是程宗扬最关心的头等大事。黑魔海编的网究竟有多大?触角伸得有多远?

不可不防。他又补了一句,「林教头就不用说了。」

阮香凝陆续说了几个,都是无关紧要的街坊。因为黑魔海的信使时常出入林 宅,免不了让街坊察觉,被她用瞑寂术补救。接着她说道:「还有锦儿。」

「那个小使女?」

程宗扬道:「她不是你们黑魔海的人?」

阮香凝摇了摇头。

「你用瞑寂术让她做什么?」

阮香凝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官人常年沾不得奴家身子,妾身不忍他……有 时便让锦儿替妾身服侍官人,只是他们两个都不知晓。」

「……你还真是个贤惠娘子。」

让夫君和使女一道上床,还把两人蒙在鼓里,这事干得也太缺德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还有吗?」

「还有妾身的姊姊。」

程宗扬心头一凛,销魂玉带阮香琳?他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阮香凝此时全无心机,脸上随即浮现出半是讥讽、半是嫉恨的神情。

「妾身比阿姊只小了两岁,可阿姊自小便事事胜过妾身十倍。妾身限于体质 无法习武,阿姊却从小投入小碧潭门下。妾身与林教头做了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阿姊却嫁了李镖头,夫妻和睦。妾身时时小心隐藏身份,阿姊却能风风光光地行 走江湖。」

阮香凝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将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

姊妹俩身份的差异使阮香凝对姊姊心怀嫉恨,终于按捺不住对姊姊施了瞑寂 术,使这个原本性情豪爽的女子异乎寻常地热衷名利,对于金钱和地位的热心甚 至超越关注自己本身。

看着面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妇,程宗扬却像看到一条妖艳的毒蛇。

他终于明白李师师的娘亲为何会为了钱财和官职,毫无廉耻地与一群豪门恶 少纵情交淫,原来都是她的好妹妹做的手脚。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阮香凝略显得意地一笑。「妾身当然知道。那日她去翠微园,妾身先吩咐过 她。事后她从翠微园回来,妾身又用瞑寂术问过她在园中的情形。阿姊虽然是江 湖中的女侠,其实对名利爱到骨子里,只要给她一点名利,她什么都肯做。阿姊 这只凤凰在小衙内这里连野鸡也不如,将来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摆她的架子?」

这贱人有够恶毒的!程宗扬心头火起,立刻想一个耳光抽过去。想了想又忍 住了,给她一个耳光未免太便宜她。

程宗扬冷笑道:「把自己亲姊搞成这样子,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阮香凝道:「若不是阿姊本来就贪图名利、爱慕虚荣,妾身如何能这般轻易 得手?妾身不过是推波助澜。」

如果眼前的女子有剑玉姬或者泉玉姬的修为,程宗扬还得掂量掂量,万一瞑 寂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明,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人大卸八块。但凝玉姬没 有一点修为,动起手来,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摆平她。

有了这分底气,程宗扬不再发那分闲火,神情愈发从容,一边用手指挑起她 的下巴,一边笑眯眯地道:「好漂亮的小嘴,让人亲过吗?」

阮香凝露出一丝羞态,微微摇了摇头。

「那好,把舌尖吐出来。」

阮香凝顺从地张开檀口,吐出滑腻柔嫩的香舌。程宗扬捧住她美艳的娇靥, 然后低下头一口含住她的小嘴,在她红艳的唇瓣、柔滑的香舌上亲吻着,最后把 舌头伸到她温润的口腔中,来了一个法式深吻。

阮香凝一边与他亲吻,一边挺起丰腴的娇躯贴在他身上,任他的手掌在自己 的胴体上游走抚弄。她体质柔弱,不一会儿就在程宗扬的亲吻下娇喘息息。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带着一丝坏笑道:「凝美人儿,主人要和你玩个好玩 的游戏……」

如果说阮香凝对林冲还有一点情分,但从她对付自己亲姊的手段就能看出这 贱人的心肠如何,对付这种人用不着太客气。

程宗扬有样学样,执笔在素纸上绘了一个五乘六的方格。

「凝美人儿,这些格子代表你的年龄,主人每划掉一个,你便小上一岁,明 白吗?」

程宗扬拥着阮香凝,用笔将方格一格一格涂黑,片刻后他停下笔:「凝美人 儿,你如今几岁了?」

阮香凝姿容未变,眼中却露出如少女一般的风采,她用轻柔而娇细的声音道: 「十七。」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阮香凝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不记得了……」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丈夫呢,就是我了。」

说着他坏笑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接下来为夫该给你开苞了。」

阮香凝如白玉般的面孔猛然升起一抹红晕,美目波光微转,神情间娇羞无限。

她垂下头,片刻后小声道:「可奴家的夫君是林教头……」

「林教头有事,由我来代劳。」

程宗扬轻松地说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吗?」

「奴家不敢。」

阮香凝抬起眼,含羞地瞥了面前的男子一眼,然后柔声道:「官人……」

阮香凝明明是个年近三十的少妇,这会儿的一举一动却充满少女的韵致,再 加上瞑寂术的影响,使她对面前的男子有着近乎本能的信赖。

那种少妇风韵、少女情怀、旖旎柔顺的神态使程宗扬心动十分。

既然是新娘,怎么能没盖头?程宗扬想着,拿起榻上红色的丝绸枕巾披在阮 香凝头上,然后按了按她的肩。

阮香凝完全陷入瞑寂术的影响中,她顺从地跪在地上,心如鹿撞。

片刻后,面前微微一动,一根火热的阳具从枕巾下伸来,接着一个声音道: 「给主人吹个箫。」

阮香凝对那个声音奉若纶音(lún yīn,帝王的指令。小风注。心里 没有半点怀疑。她张开红唇,含住主人的阳具,然后细致地吞吐起来。

「小美人儿,把盖头掀开一点。」

美妇柔顺地把枕巾拉起少许,露出她正含着阳物的精致唇瓣。

她粉艳的玉腮因为吸吮而收紧,随着阳具的进出,龟头不断捅入她温润的口 腔,将美妇娇艳的玉颊顶得不断鼓起,露出龟头的轮廓。

阮香凝口型极美,唇瓣红润而艳丽,犹如精巧的菡萏(hàn dàn,荷 花的别称。小风注。吞吐间,一缕唾液从她唇角溢出,摇摇荡荡垂在唇角,倍显 柔艳。

啵的一声,阳具从口中脱出,程宗扬笑道:「味道怎么样?」

阮香凝玉颊飞红,用柔细的声音道:「官人的阳具又热又大……好浓的男人 气味……」

「好好记住这种味道,」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往后你闻到这种味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身体都会开 始发浪——记住了吗?」

阮香凝轻声道:「是,官人。」

她的耳边便传来一声低笑。

「真乖。」

接着阮香凝忽然身子一轻,不知如何便飞了起来,然后落在榻上。

高衙内穷奢极欲,卧房的床榻又大又宽,四角立柱,三面雕花,里外两重纱 帐,榻侧设着盛放物品的小箱子,还有一张折叠的小几,可以在榻上饮宴,就像 一间小房子。

榻上铺着茵席和厚厚的锦垫、被褥,跌在上面犹如置身云端。阮香凝芳心正 乱,刚欲起身却被一双手按住,接着那双手一颗一颗的解开她的纽扣。

程宗扬一件件解开阮香凝的外衣、中衣,露出里面一条桃红肚兜。

少妇裸露着玉臂和柔美的香肩,在锦缎的映衬下显得肌光肤莹。肚兜包裹的 双峰浑圆而丰隆,轻轻一碰便抖动起诱人的波涛。

程宗扬一边看,一边褪下她的裙裾,将她裤脚绣着白色兰花的绯红绫裤剥到 脚下,露出她光洁而白滑的双腿。

阮香凝披着盖头,玉体横陈榻上,听任主人摆布。不多时,她的衣物被剥得 干干净净,只剩一条肚兜掩住那具优美的玉体。

将身子这样裸裎出来,阮香凝本能地感到一丝羞赧。头上披着的红绫盖头随 着呼吸微微鼓荡,显示出内心此时的慌乱。

但在主人的命令下,她仍然柔顺地张开双腿,一丝不苟地按照主人的命令, 将处子的秘处绽露出来。

虽然阮香凝无法习武,毕竟是黑魔海的御姬奴,这会儿她在主人面前全无保 留,双腿笔直伸开,轻易拉成一字,显示出过人的柔韧性。

她的身材与阮香琳母女相仿,都属于娇小玲珑的秀美女子,但身体比例匀称, 这会儿双腿舒展,更显得修长如玉。

首先吸引程宗扬目光的当然是这位黑魔海御姬奴的秘处。对程宗扬而言,女 子敞露出羞处时股间那种没有任何障碍的滑畅感,最能激起自己本能的反应。

他张开手掌,像抚摸一件瓷器一样,从少妇膝弯开始,沿着她大腿内侧滑腻 的肌肤一路摩挲到另一条美腿的足尖。

阮香凝的下体像一瓣荷花在腹下绽开,受西式爱情动作片的影响,程宗扬不 喜欢浓而杂乱的耻毛,被一般人忌讳的白虎反而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阮香凝虽然不是天生的白虎,但下体的耻毛很整齐,一丝丝嵌在白软的阴阜 上,能清楚地看到耻毛根部白腻的肌肤。相比于自己上个开过苞的雁儿,这位尚 是处子的少妇性器明显要成熟许多,绽露的玉户一片红腻,柔艳动人,充满鲜花 盛开般的风情。

「呃……」

阮香凝咬住红唇,在盖头下发出一声低低的痛楚呻吟。

程宗扬一手放在少妇的秘处按了按,果然是处子的感觉,滑嫩间带着弹手的 柔韧,显得紧凑而鲜美。

程宗扬松开手,一边解着自己的衣物,一边观赏榻上的美貌少妇。

阮香凝躺在锦被和自己的衣物之间,白美的肢体像一只精美的瓷器般光洁无 瑕。她虽然还是处子,终究年届三十,柔滑的胴体有着少妇的丰腴和白艳。

她的骨骼纤细,身材却十分饱满,一身白生生的美肉滑腻如脂,丝毫不显臃 肿,一举一动都风情流溢,让程宗扬禁不住赞叹这个美妇的成熟和肉感。

与阮香琳的胴体比起来,姊妹俩无疑是很像的,不过一个尚是处子,一个是 滥交过的妇人。

相比之下,阮香凝的肌肤比姊姊多了一分娇嫩,阮香琳则比妹妹多了一分淫 浪的媚艳。

程宗扬俯身把阮香凝搂在怀里,只觉抱着一团温香软玉的美肉。少妇的身子 热热的,丰腴的肉体充满弹性,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的肚兜内,触手所及满是如脂玉般香腻的软肉。她的双乳 丰挺而圆硕,乳头小小的,被手指一碰就硬硬挑起。

阮香凝仿佛回到十七岁时那晚的洞房花烛夜,只不过那晚当林冲揭开盖头, 她只一笑就让那个年轻的豪杰酣然入睡,这一天她将继续那晚未完成的房事。

那个声音在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你该湿了。」

在瞑寂术的操控下,声音进入耳中,身体立生反应。阮香凝只觉下体猛地一 热,便即露湿花心。

「哈!」

程宗扬一手放在她的下体,指尖的湿痕使他不由得笑了一声。自己只是想试 试瞑寂术的效果,没想到她真的湿了。

把玩着阮香凝的玉体,怎么给这个美少妇开苞倒是让程宗扬费了思量。

阮香凝的雪臀生得风情万种,白嫩嫩、娇滴滴,有如白玉锦团一般的妙物, 骑上去从后面开了这美妇的花苞,必是一桩快事。

但她一双白馥馥的奶子同样生得诱人,再加上她如花似玉的娇靥,美目流盼 之际难姿横生,开苞时看不到她含羞忍痛的娇态,未免少了几分意趣。

如果换作其他女子,用正常体位给双方留一个美好的初夜回忆,当然是不二 之选,但对于黑魔海的御姬奴,程宗扬认为未免有点亏待自己。

第八章

阮香凝被他抚弄得浑身发软,好不容易那双手离开身子,忽然一个又热又硬 的物体伸进盖头,顶在自己颊上。

阮香凝转目看去,却是那根自己方才亲吻过的肉棒。嗅到主人阳具的气味, 她的身子立刻传来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期待这根阳具进入自 己体内……

那根阳具向上一挑,将充作盖头的枕巾挑开。眼前是一具男子赤裸的躯体, 他的肌肉结实而紧凑,皮肤上有阳光的味道。

宽阔而厚实的胸肌,棱角分明的腹肌充满力度地隆起,手臂和双腿矫健有力, 显得年轻而精壮。

阮香凝用近乎崇慕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人,她横陈的玉体白滑而柔媚,对比 主人年轻而结实的身体,愈发丰秾香艳,充满女性的魅力。

在瞑寂术的影响下,就算程宗扬像个施虐狂一样强行给这个美人儿开苞,她 也会毫不反抗的婉转承受。只要自己愿意,想怎么摆布她都可以,搞完只需要让 她忘掉那段记忆,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惜这样的事情自己做不到。

程宗扬有些遗憾自己缺少死丫头那样漠视他人的性格,即使阮香凝不是什么 好鸟,自己也不舍得伤害她漂亮的身体。

「官人……」

少妇娇媚的唤道。

程宗扬搂着阮香凝的腰肢轻轻一翻,那具白美的玉体柔顺地侧过来。

阮香凝侧身伏在榻上,她双膝朝下,一双玉腿笔直伸出,如雪团般的美臀白 光光地向后翘起,柳枝般的纤腰柔柔扭转,上身侧向一面,身上桃红的肚兜坠滑 下去,胸前露出大半团浑圆的雪乳。

她面带红晕,耳垂的镶金坠子贴在颊上,眼角微微泛红,水汪汪的美目波光 流转。

程宗扬在她耳边吩咐几句,阮香凝柔顺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扶着床榻围栏 稳住身体,一手伸到臀后,将白生生的臀肉剥开,露出臀缝间娇艳欲滴的玉户。

程宗扬俯下身,把阳具放在她的手中。

美少妇像个听话的妻子,乖巧地扶住阳具放在牝户间,然后剥开湿润的花瓣, 用柔腻的阴唇软软夹住龟头,一边挺起臀部,将娇嫩的穴口凑到主人阳具下,娇 声道:「官人,请给奴家开苞。」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的肚兜,抓住她一颗丰润的乳球,然后下身一挺,阳具挤 进小小的肉洞。少妇的下体一片湿腻,龟头略一用力就没入蜜穴,感受里面的狭 紧和温滴。

阮香凝的玉体微微战栗,白美的肌肤抖动出一片艳光。她的雪臀丰隆圆润, 从后面看来,白花花的臀肉被一根粗硬的大肉棒顶得凹陷,里面红艳的蜜肉被挤 得张开,清亮的淫液从肉缝间不断涌出。

阮香凝吃痛地皱起秀美的眉峰,忽然低叫一声,咬住唇瓣。

程宗扬张开手掌,抓住她白腻的臀肉揉弄几把。「别怕,不会太痛的。」

这种话自己差不多每次给人开苞都会说,只是随口敷衍而已,身下的美少妇 听到耳中,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程宗扬腰身一挺,阳具用力捅进少妇的蜜穴,干进她处子的花苞。

阮香凝浑圆的雪臀微微一顿,雪腻的臀肉颤抖着弹起,湿腻的穴口凹陷下去, 接着圆张着鼓起,将粗硬的阳具吞入穴内。

片刻后,一股殷红的血迹从穴中溢出,染红主人的阳具。

「官人的阳具粗粗的……硬硬的……」

阮香凝带着颤音的娇柔声音道:「又热又大,好强壮……干到妾身的小穴里 面,好深……」

「凝美人儿,开苞的感觉怎么样?」

「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似的……」

阮香凝展颜一笑,「官人说不痛,果然是不痛的。」

「是吗?」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地将阮香凝的雪臀剥开,只见她柔艳的阴唇像花瓣一样展 开,穴口血迹婉然,落红倒比雁儿开苞时还多。

开苞这种事,心理上的快感远大于生理,毕竟被开苞的女方是第一次,男方 不好太过尽兴。

程宗扬给雁儿开苞时,只用了一半的力气就让那个小丫头难以承受,阮香凝 竟然不觉得太痛?也许是大了几岁,身体承受能力比雁儿强得多的缘故吧。

既然她自己都说不痛,程宗扬也不再保留,阳具一顶,尽根而入。

阮香凝伏在榻上,程宗扬骑在她的身上,顶住她丰满肥翘的大白屁股用力肏 弄,粗硬的阳具在她蜜穴中穿梭,结实的腹肌撞在她白腻的臀肉上,干得啪啪作 响。

这会儿放开手脚,程宗扬顿时感觉到处子的妙处。少妇未经人事的蜜穴又紧 又暖,阳具每次挺入都把自己的印记在她未开垦过的蜜穴中多深入一分。随着阳 具的进出,身下的处子也渐渐成为货真价实的少妇。

阮香凝身子斜侧,一条玉腿屈膝抬起,另一条腿伸得笔直,如凝脂般的臀肉 分开,将秘处敞露出来。

她的股间满是处子的元红,随着阳具抽送还不断淌出,神情却妩媚至极,看 不出多少破体的痛楚。

程宗扬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个黑魔海御姬奴天生耐肏,后来才意识到她还在瞑 寂术的影响下,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以至于把自己刚才那句敷衍当成 命令,甚至忽略肉体的痛楚。

少妇侧着身体,双腿如玉扇般张开,一只秀美的纤足高高举起,攀在帐侧的 玉钩上,秘处向外挺起,程宗扬赤裸的胸膛压在她抬起的大腿上,腰部不住挺动。

被落红沾染的阳具在她腿间进出着,在蜜穴中发出叽咛叽咛的腻响。

这种侧体位的交合,最引人入胜的就是女子拉成一字马的两条美腿。

阮香凝身子丰腴,浑圆的大腿饱满柔润,小腿修长笔直,白光光犹如上好的 羊脂白玉,程宗扬身下压着一条,怀里抱着一条,随着阳具的戳弄阮香凝两条玉 腿时开时合,有种在美人儿胴体上划船的感觉。

百忙之中,程宗扬还替林冲感叹一声。林教头这倒霉鬼恐怕他活这么大还没 见过自家娘子的身子是什么样。

这会儿抱着别人的老婆,程宗扬没有半点负罪感,反正林教头也吃不到,到 最后反而便宜黑魔海的妖人。自己这么做完全称得上是替天行道……说替天行房 也成。

干过几百下,程宗扬拔出阳具,让身下的美人儿再换个姿势。阮香凝听话地 翻过身,仰面与主人交合。

她白美的双腿缠在主人腰间,丰秾白艳的胴体在主人的大力抽送下不停震颤, 仿佛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配合主人的交媾。

她玉体敞开,桃红色的肚兜滑到一边,右侧一团雪乳裸露出来,在胸前弹跳 着,抖出一片耀眼的肉光。

外面听来,少妇的呻吟声、娇喘声,肉体碰撞时的脆响和交合时的腻响交织 在一起,连绵不绝。

帐内风月无边,阮香凝被主人按在榻上,敞着鲜嫩的玉户让主人堪堪抽送数 百下,然后又被主人拉起来,换了女上男下的姿势。

娇艳的美妇像元红初破的新嫁娘一样,带着羞怯的神情跨在程宗扬腰间,对 着他怒胀的阳具缓缓坐下,玉户间的一缕鲜血已经顺着雪白的大腿内侧,几乎流 到膝弯。

穴口含住龟头,有些吃力地将肉棒纳入体内。阮香凝毕竟是处子,初次使用 女上位的姿势,身体不免紧张。

程宗扬只觉阳具在一个狭小的肉穴越挤越紧,到后来几乎寸步难行。他下意 识地鼓起一丝真气送入下体,不料那丝真气像被美妇的蜜穴吸住一样,丹田微微 一动,便被吸入对方体内。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难道这贱人是扮猪吃虎?一直忍到 这会儿才突施暗算?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自己是虚惊一场,那丝真气在阮香凝体内行走一周天,然 后重新汇入丹田。在经络中流动时,依稀感受到那丝返回的真气有些异样。

程宗扬屏息凝神,用内视仔细探视,发觉组成真气的细小白光愈发质密,原 本杂糅其间的杂质似乎少了许多,变得纯粹而浓郁。

这种情形程宗扬并不陌生,自己和卓美人儿搞房中术的时候,曾经有过类似 的经验,不过房中术搞的是采补,增加的是修为,以量为主,以质为辅。

而且卓云君是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修为精湛;阮香凝虽然是黑魔海御姬, 却丝毫不会武功,真气从阴脉送入她的体内,行走一周天之后就变得纯粹,这种 事情实在超乎自己的理解。

不过接着,程宗扬发现真气通行的全部是阴脉,正是太一经的运功路线,他 不由得心头一震,想起远在南荒的凝羽。

凝羽说过,她曾经被西门庆用来当作练功的鼎炉,而西门庆修习的正是太一 经,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些相似。

程宗扬一不作二不休,丹田气轮疾转,将一股真气送入阮香凝体内。

身上的美妇玉体一颤,雪臀坠在程宗扬腹上,粗硬的阳具像一根铁棒直挺挺 顶入穴内,龟头一紧,撞到一个又软又韧的物体。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这个凝玉姬是黑魔海专为修行太 一经而培养的鼎炉!不过阮香凝一直在林冲身边,一直没有被黑魔海启用,于是 便宜了自己。

想通这一点,程宗扬不由得心花怒放,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小美人儿, 这是什么?」

阮香凝颤声道:「是妾身的花心子……」

「藏得够深的,要不是让你用这个倒浇蜡烛的姿势,恐怕还干不到呢。哈! 这该算是彻底开了你的小嫩花苞了吧?」

阮香凝羞答答地道:「恭喜官人。喔……」

在程宗扬真气的撩拨下,阮香凝情不自禁地露出花心,被主人干到蜜穴的最 深处。少妇的花心紧凑而柔腻,像一张小嘴含住龟头顶端不停抽动。

只撞了几下,阮香凝便颦起眉峰,身子瘫坐在程宗扬腰间,娇声喘道:「妾 身……妾身花心被顶住……整个身子都又酸又麻……」

「真没用啊。」

程宗扬把阮香凝抱起来,笑道:「趴好!让官人骑骑你的大白马!」

阮香凝趴在榻上,双膝跪伏,翘起雪团似的大白屁股,一手撑着床榻,一手 扒着白腻如脂的臀肉,露出刚开苞的艳穴,被程宗扬从后干入,像骑马一样骑着 她白圆的雪臀来回捣弄。

这种姿势阳具进得最深,肉棒长驱直入,龟头轻易捣住美妇的花心。

阮香凝翘着粉臀,柔嫩的花心原本深藏在蜜穴内,这时像是她撅起屁股主动 献出来一般,被干得淫叫不绝。

真气在两人体内来回流转,就像大浪淘沙一般,在美妇的鼎炉内涤去杂质。

虽然相比于丹田内磅礴的真阳,涤去的杂质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要靠这个 提升修为恐怕要干上好几十年,但毕竟让自己找到一种淬炼的法门,何况又是这 般香艳的修行之术。程宗扬觉得自己就是一口气练上十年八年也不会厌烦。

程宗扬越干越是兴致勃发,身下的美妇却支撑不住。不到一盏茶工夫,阮香 凝就体软如绵,如软泥般伏在榻上。

如果阮香凝真是十七岁的少女,程宗扬可能就罢手了;但她虽是处子,实际 年龄却是将近三十的妇人,身体正处于颠峰状态——说白了,正是虎狼之年,能 搞耐肏的时候,开个苞不至于伤了性命。

阮香凝瘫在榻上,无法奉迎。程宗扬索性放下榻侧的小几,把阮香凝软绵绵 的白美玉体抱到上面,让她趴在小几上,摆成屁股朝天的姿势,然后俯下身,把 铁棒似的阳具杵进她软腻的蜜穴中。

阮香凝雪嫩的圆臀架在黑漆小几上,仿佛一团充满弹性的雪肉,白生生的又 圆又大。随着阳具捅弄,充满弹性的臀肉像要被揉碎般不住压扁,发出柔腻的肉 响。

她溢血的嫩穴源源不断地淌着淫水,胸前的肚兜也被扯下,两团雪乳悬在胸 前,被主人握在手中,捏得不住变形。

「啊……啊官人呀!」

随着劈劈啪啪的肉响,阮香凝无法抑制地发出浪叫。她红艳的玉户被干得翻 开,鲜嫩的蜜穴被彻底干穿。粗大的肉棒在嫩穴中抽送着,带来又热又硬的摩擦 感。

从穴口到花心,整个蜜腔都被火热的棒身塞满,腔内的蜜肉在肉棒的研磨下 不住痉挛。

强烈的刺激使阮香凝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她一边趴在小几上挨肏,一边情 不自禁地淫叫,还要按照主人的吩咐将两手伸到臀后,扒开肥光光的臀肉,将秘 处淀露出来,让主人干得更深入。

在程宗扬宛若强暴般的抽送下,少妇的玉体仿佛被揉碎。柔嫩而优美的性器 这会儿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在臀间鼓起;红艳的蜜穴翻卷开来,在雪滑的臀肉 和大腿间抽搐着,随着阳具的进出时卷时收。又嫩又腻的蜜肉宛如涂过胭脂般红 嫩,娇艳欲滴,被主人干得淫水四溢。

美妇的叫声在空旷的水榭中回荡,当蜜穴抽动着喷出淫液,阮香凝终于支撑 不住,赤裸的玉体像一条香艳白滑的美女蛇,抽动着昏迷过去。

程宗扬又抽送了一盏茶时间,把这只上好的鼎炉彻底干翻,才在少妇刚开苞 的美穴中一泄如注。又在美妇穴内流连多时,程宗扬才依依不舍弃拔出阳具。他 站起身,不仅没有丝毫疲倦,反而更加精神奕奕。

若不是时辰已晚,又刚射过精,身下的美妇也被干得阴精长流、昏迷不醒, 说不定顺势把她的后庭花也办了。

程宗扬满意地在阮香凝臀上拧了一把:「凝美人儿,好好睡一觉,主子改日 再开你的后庭花。」

昏迷中,阮香凝仍然对主人的声音做出反应,低低应了声:「是,官人。」

夕阳向着西湖的碧波沉去,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金红交错的残影。

已近三月阳春,天气渐暖,程宗扬脱去大氅,换了件挟衣,身上顿时轻松许 多。

这些天来回都乘着马车,谈事虽然方便,但整日待在车厢里不免气闷。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八成,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收获战果,不用再点灯 熬油地计算收支帐目。

心情畅快之下,程宗扬索性换匹马,跨在鞍上向临安城驰去。

秦桧、敖润等人落后一个马身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俞子元驾的马车。胯下的 健马四蹄生风,在旷野间越奔越快。

程宗扬不禁想起留在建康的黑珍珠,那是自己来到世界拥有的第一匹坐骑, 南荒之行中,一人一马结下的交情算得上同生共死,可惜这几个月走南闯北,没 顾得上把它带来。

回想起南荒之行,程宗扬又不禁想起留在南荒山村的凝羽。算来还有不到一 个月就是当初约定的半年之期,若不是被叶媪看中留下学艺,凝羽这时候也该启 程离开南荒了。

从程宗扬的角度讲,恨不得凝羽能立刻飞到身边与自己形影不离。但理智告 诉他,凝羽能跟随叶媪学艺才是最好的选择。

殇侯曾说,凝羽被人当成鼎炉使用,身体受损,如果不改弦易张,终身无望 达到六级修为。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即便凝羽自己也不肯放弃。

有云氏的全力襄助,再加上高俅和蔺采泉这两枚棋子,单凭自己目前控制的 粮食数量,只要开始制造波动,粮价立刻会一飞冲天。

程宗扬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就让宋军陷入无粮为继、四面楚歌的境地。

一旦宋军撤退、江州解围,把钱庄的生意交给秦桧,程宗扬的第一件事是去 太泉古阵,先为小狐狸找到赤阳圣果,然后要去一趟明州见见光明观堂的当家人, 到时就算邀齐七骏帮忙也要把小香瓜抢过来。

再然后自己就可以带上小紫、小香瓜,还有祁远、吴大刀、易彪和武一丁一 同重走南荒路,风风光光的把凝羽接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再带上祁老四的新娘 和武二的姘头……

想起未来美好的前景,程宗扬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等身边的兄弟们都 有了着落,自己也在六朝立足,到时兵强马壮地回到五原城,找苏妖妇和西门大 官人算完帐,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好好享受六朝的生活。

说起来程宗扬对六朝的美女还是有些兴趣的,尤其是那些名垂青史的绝代尤 物。现在只有一个李师师,而且还没上手,实在辜负自己的六朝之行。

让李师师当公关经理是自己早就有的念头。李师师现在年纪尚幼,又受过光 明观堂的熏陶,就像一块明玉包在璞中。只要耐心雕琢,要不了多久她就该风华 绽露,显示出绝世名妓的万种风情……

夕阳下,湖畔一边桃林在望。此时正值初春,林中桃花怒放,远远望去犹如 云蒸霞蔚,红云般一片灿烂。

程宗扬乘马疾驰,忽然林间铮的一声琴弦响起,接着一个优美的声音轻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随着曼吟声,琴声错落响起,初一入耳仿佛零乱散碎不成曲调,但那琴声仿 佛有种魔力,使人心绪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再听时,琴声变得疏淡而雅致。

程宗扬勒住马匹朝路旁看去。桃林中一枝枝红的白的桃花开得正浓,而秾艳 的春色没有半点喧闹,一枝枝的桃花静得如同一幅画卷,一朵朵似乎都在枝头倾 听琴声。

琴声袅袅散去,接着又重新响起。这一次琴声如水,那个声音曼吟道:「江 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程宗扬翘首而望,桃林临水处依稀坐着一个女子,远远只能看到那女子白衣 胜雪,似乎正对着西湖的春水垂首拨琴。她挽着云髻,窈窕的背影婉约如诗,令 人生出无限遐想。

身后马蹄声起,秦桧与敖润并骑驰来。程宗扬摸着下巴回头道:「有点意思 啊,奸臣兄。」

秦桧明知道家主动心,仍不得不尽身为僚属的本分,苦笑着劝道:「公子, 眼前大事未定,唯恐节外生枝。」

「明摆着的套,我若不跳进去也太不解风情了。」

说着程宗扬露出一个赖皮的笑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跳下马,踏进桃 林。

那些桃树不过一人多高,红白的花瓣群英缤纷,地面一层层薄薄细沙,看不 到草叶的青色,只有一丛丛枯白的芦苇。

「好琴!好诗!」

程宗扬大咧例道:「俗是俗了点,可大爷我就喜欢这调调儿!」

那女子轻轻拨了琴弦,琴声入耳,说不出的优雅。程宗扬一呆之下,装出的 粗鲁顿时被琴音揭破。

那女子雪白的衣袖轻轻一动,抚了抚琴弦,然后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 张绝美的容颜,她的肌肤犹如明玉,五官精致绝伦,虽然置身桃林的滚滚红尘中, 却仿佛纤尘不染,一举一动都有脱俗的气质。

以程宗扬见惯美女的眼光也不禁目眩神驰,眼前、心里只剩下四个字:神仙 中人……

那女子风姿如画地拨了拨发丝,然后不卑不亢地说道:「黑魔海剑玉姬,见 过程公子。」

沉浸在她绝美风姿中的程宗扬一听之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来了!

干!先是高俅,然后蔺采泉,然后贾师宪,这会儿剑玉姬也出来了,哪天我 把你们几个都拉来开个会,大家认识、认识得了!

程宗扬原本以为这是哪方势力派人出来玩色诱的老套路,抱着有便宜要占, 没便宜也要占的念头过来,这会儿只后悔没听死奸臣的劝谏,想跑都来不及。

虽然程宗扬的修为已经有五级的水准,勉强算得上高手,但传说中剑玉姬可 是直追师帅王哲的修为。除了殇侯和孟老大,己方阵营中随便拉两个捆一块都不 见得是她的对手——这会儿把死奸臣、敖老大、俞子元全拉来也打不过。

剑玉姬微微一笑,姣丽的笑容犹如奇花初绽,令群芳失色。

她口气从容地淡淡说道:「妾身此来,欲与公子谈桩生意,不知公子可有兴 趣?」

一听到「生意」两字,程宗扬紧绷的心头一松,暗暗吐口气,干笑道:「原 来是仙姬,久闻大名,呵呵呵呵……不知仙姬要谈什么生意?」

「程公子出手豪阔,小生意未必入眼,」

剑玉姬道:「江州如何?」

还好,只要不拿自己的脑袋当货物,什么生意不能谈?程宗扬哈哈一笑: 「仙姬也想分一杯羹?这事好商量!不过这生意在下做不了主,仙姬如果方便的 话,不如亲自去趟江州和孟老大面谈。仙姬看怎么样?」

程宗扬心里冷笑:只要你敢死,孟老大就敢埋!

剑玉姬的嗓音犹如清泉浸润的玉铃,说不出的清悦动听,她的神情间看不出 喜怒,淡淡道:「公子何必推托?」

程宗扬心一横,「不知道仙姬准备怎么做这笔生意?」

「公子虽然在星月湖大营官拜少校团长,然而对八骏而言,终究是外人。以 公子的雄心壮志,岂会久居人下?」

剑玉姬轻叹道:「江州解围之日,便是公子与星月湖诸君分道扬镳之时。」

程宗扬心下暗暗佩服:如果不是早有打算,这一下真的被她说中了。

幸好剑玉姬不是真神仙,不知道自己打定「逆势取之,不如顺势应之」的主 意。

程宗扬变色道:「仙姬这样挑拨离间,未免太下乘了吧?」

剑玉姬却看出他心底的真相,眉梢微微一挑,讶然道:「原来公子志不在此, 却是妾身孟浪了,但也无妨。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公子自 然是知道的。公子虽然与敝宗为敌,但敝宗对公子并无半点仇怨,反而是公子屡 屡坏我大事,伤我九御,夺我御姬——此间得失,公子可曾思量过?」

因为凝羽和星月湖的缘故,程宗扬早已把黑魔海视为劲敌,但仔细想想,剑 玉姬确实说得没错,黑魔海从头到尾都没有针对过他。

剑玉姬这话压下来,程宗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好道:「仙姬不会是想 说,你们黑魔海其实是慈善团体吧?」

剑玉姬道:「慈善未必,分寸却是有的。」

程宗扬失笑道:「你们黑魔海行事有分寸?」

「若无分寸、规矩,与街头的乞儿何异?」

剑玉姬道:「如果公子应允,我黑魔海定当虚位以待,不仅许以长老之位, 更以泉、凝诸姬相赠,甚至教中的御姬、奴姬都任由公子取舍——公子以为如何?」

「意思是我在黑魔海可以横着走了?」

「数人之下,万人之上。」

剑玉姬道:「公子如今看中的师师姑娘,不过光明观堂一介外堂弟子。只要 公子入得我教,翌日扫平光明观堂,便是让明静雪、燕氏双姝给你为奴为婢,也 如等闲。」

「黑魔海志气很大啊!这也算是身无半文,心怀天下了吧。」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说道:「很优厚的待遇,条件是什么呢?」

「公子与我黑魔海合作,取下江州,星月湖大营诸人不许一人逃脱。」

「仙姬太高看我了,」

程宗扬叫苦道:「我一个小商人,哪有本事把星月湖的爷们儿一网打尽?实 话跟仙姬说,这种事我连做梦都没想过。」

「只要公子应允合作,我黑魔海自有主张。」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后笑嘻嘻道:「我听出来了,这意思是如果没有我的帮 忙,单靠你们黑魔海,拿江州没办法对吧?老实说吧,贵宗的信誉我是不大信得 过的,仙姬如果找人合作,还是另请高明吧。」

剑玉姬并没有半点失望,口气轻松地说道:「那就是没得谈啰?」

程宗扬一摊手,「我看没什么好谈的。」

剑玉姬道:「敝宗对公子竭诚以待,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程宗扬忍不住道:「仙姬,我有点不明白,我这人好吃懒做,还有一点点好 色,黑魔海是看中我哪一点?」

「公子想知道吗?」

「当然想。」

程宗扬道:「弄明白了我好改。」

剑玉姬莞尔一笑:「若公子能改掉,只怕活不过明年此时。也罢,公子既然 不肯与我黑魔海合作,无非是因星月湖。待江州破城、星月湖大营烟消云散,公 子莫忘了今日之约便是。」

「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威胁吧?」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你们难道想直接插手江州?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若打 出黑魔海的旗号,说不定宋军会和星月湖大营联手,先把你们灭了。」

剑玉姬取出琴囊,收起瑶琴,神情自若地说道:「江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能 支撑到如今无非是有云氏之助,只要斩断云氏的助力,江州便破了一半。」

程宗扬心头一凛,顿时收起嘻笑,沉声道:「黑魔海如果敢对云六爷、云三 爷动手,我程宗扬立誓,今生今世与黑魔海不死不休!」

「何须伤人?公子且拭目以待,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便在眼前。」

剑玉姬说着便飘然离开,优美的身影在桃林中消失。

片刻后,剑玉姬柔婉的话语随风飘来:「凝儿已忘却敝宗诸事,公子既然喜 欢便留与公子,以消永夜。公子保重,他日有缘,妾身再与公子相会。」

程宗扬脸色难看至极。

剑玉姬亲自出马,如果这番话只是虚言恫吓,只怕会让世人笑掉大牙、砸了 黑魔海的招牌。

但程宗扬完全想不出黑魔海有什么手段能让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

「去梵天寺。」

程宗扬沉着脸对赶来的秦桧道:「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过去。从现在起,我一 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云六爷!我倒要看看黑魔海能有什么手段!」

【作者后话】

谢谢大家持续看到了六朝第三集,照例是利用书末,来回答读者的问题。

有些问题可以修正,有些问题注定是没法改变,接到读者反映,说故事熟女 太多,而且腹黑的比例不少,这一点是龙璇的爱好,他喜好典雅贵妇已经不是一 天两天,设定人物的时候,当然会尽量往那边设定;也有读者提出,故事里头的 巨乳比例过高,关于这一点,则是弄玉的爱好,他迷恋巨乳童颜也不是一年两年, 理所当然,人物设定上就会偏这个。

说是作者口味,可能失之偏颇,但如果当成是作者特色看,那就没什么好奇 怪了,本来十八禁书的写作,就强烈受到作者喜好的影响,不然要写一个自己根 本没兴趣的女人床戏,实在味如嚼蜡,退一万步说,情色书市场集体崩盘,销量 无望,稿费也被减薪,油电双涨,如果还不能多写点自己喜欢的女性类别,这还 让不让人活了?

书后与读者对话,这是十几年来的习惯了,意外也接到读者反应,不想听作 者在书后多废话,买书是看爽的,没必要看作者牢骚,影响心情。

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有人不喜欢看,未必别人也不想看,横竖书已经 买下了,真的不想看,直接把这几页后话撕了都可以,就像看到了不舒服的情节, 直接撕书,那都是买书者的应有权益。一本书,一定有让人喜欢的部分,也一定 有让人不喜欢的部分,人无法在开门拉东西进来的时候,又试图把东西挡在外头。

书后附录,是作者的权利,抒发感想,也让读者知道作者的想法,当年我看 碧血剑,书后附载了一堆袁崇焕的事迹,还有查老先生的话,我也觉得这东西好 阴暗,看了影响心情,然而,那就是作者的权利,多谢体谅。 ----------               第四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程宗扬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宛如神仙的剑玉姬出招如此狠辣,藉由云如瑶流产 之事,嫁祸给萧遥逸!他怒极、恨极,更恼自己一直披着小侯爷的名而没有解释! 云家因此事切断给予江州的援助,江州纵有殇侯坐镇,又能支撑多久?

宋国朝堂因纸币发行而派系倾轧;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终是尘埃落定;剑玉 姬虽算无遗策,黑魔海巫宗却非团结一心……

第一章

巍峨的梵天寺木塔浸浴在苍茫的暮色中,一行白鹭掠过飞挑的塔檐,檐角金 色的铜铃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铃身映射出落日的余晖。

站在凤凰岭的最高处凭栏远眺,半岛上的雷峰塔、碧波荡漾的西子湖,甚至 湖畔绿杨荫里的翠微园都隐约可见。

当目光掠过湖畔那边的桃林,程宗扬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剑玉姬放出话,要斩断云氏对江州的支持,但经过自己在中间的奔走,如今 的云家与江州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黑魔海在晋国的根基早 已被清除干净,她哪里来的信心和手段能拆散双方的合作?

秦桧道:「剑玉姬……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秦桧的询问,程宗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踌躇良久,才一言难尽地吐 出四个字:「神仙中人。」

秦桧道:「巫宗长于采补,这位剑玉姬莫非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程宗扬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桧挑眉道:「此姬面见公子时,难道戴着面纱?若是如此,她的身份便颇 有蹊跷……」

「不是。」

程宗扬道:「我和她交谈那么久,这会儿回想起来,连她具体长得什么样都 不记得了,只有一个『飘乎若神,仙姿无双』的印象——」

程宗扬举了举手指,似乎想勾勒出剑玉姬的相貌,最后还是放弃了。

「只知道她是个风姿绝美的女子。」

秦桧眉头微锁,心下暗忧。剑玉姬既然未曾遮面,家主却只见其风采,未见 其面容,这种障眼的法术本是巫宗的秘技,不足为怪。然而凭他对家主的认知, 另外一个可能性也不小:家主真是被剑玉姬的美色冲昏头了。

程宗扬感叹道:「我原以为自己遇到剑玉姬,会二话不说拼个你死我活,就 算说话也没什么好话可说。但剑玉姬给我的感觉……」

程宗扬靠在栏杆上,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竟然像交往多年的故人一样——你别误会,我绝对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 女子,我如果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剑玉姬无论是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 连她最后说准备斩断云氏和我们的联系,听起来都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善意的 提醒。」

秦桧仔细听着家主的陈述,一边分辨其中的意蕴。

「这会儿说起来,我自己都有点不信。」

程宗扬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她生出一点敌意,后来我觉得情形不对, 故意用不客气的言词想去撩拨她的怒火,可她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干!」

程宗扬一把拍在栏杆上。

「这会儿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剑玉姬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会之,你知道吗?」

「请公子明言。」

「你这个猪!」

秦桧愕然片刻,然后潇洒地一躬身,「属下惭愧。」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了吗?如果别人故意出言不逊,一般人的反应 无非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或者装死狗,置若罔闻,任人唾面自干;或者诚心 诚意的认错;还有一种是开个玩笑,好化解尴尬。」

秦桧沉吟道:「属下想来是第三种,剑玉姬如此高明,莫非是第四种?」

「我还没说完呢。」

程宗扬道:「换个角度考虑。我出言不逊,第一种反应没什么好说的,大家 大吵一架,一拍两散。第二种似乎是有涵养,但在谈判中出现,立即落了下风, 让人存了看不起的心思。第三种更无聊,我都故意了,还认什么错?就算你做得 滴水不漏,让我相信你的诚意,结果恐怕更不妙——强硬的觉得你是软柿子,如 果是好人,免不了会心存歉疚。」

秦桧立即道:「公子千万不必歉疚。」

「得了吧,奸臣兄,我要对你歉疚,我就是傻子。」

秦桧笑道:「家主捷对,属下佩服。敢问剑玉姬可怕之处何在?」

「如果是第四种,未免显露聪明,让人心生戒意。剑玉姬可怕之处在于:她 的反应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让我看不起她,没有让我心怀歉 疚,也没有显露智慧,让我生出丝毫戒意——我脾气发了,威胁也听了,可从头 到尾对她都没有半点心结。」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和她见面,感觉反而很舒服似的。」

秦桧琢磨片刻。「若是如此,剑玉姬似乎也不甚高明。既然是与公子谈判, 着意引导公子的心意,达成目的方是上策。」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在路上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站到梵天寺木塔上,我才 想明白——她根本没准备谈成这桩生意!」

秦桧这下终于诧异了。「那她为何出面?」

「我猜,她这次出面只有一个目的,」

程宗扬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建立信任。」

「信任?」

程宗扬苦笑道:「我知道这话像疯了一样,但剑玉姬确实做到了——不但她 说的每句话我都信了十足,而且对她这个人,我都有种说不清楚的信任感。她说 对我没有恶意,我真相信她确实没有恶意。她说想招揽我加入黑魔海,我真相信 她不但是认真的,而且不会过河拆桥,玩弄什么计谋。」

程宗扬拍着栏杆叹道:「从剑玉姬身上,我才学到一个人无论是机敏过人、 才智非凡,还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无论是修为超凡入圣、天下无敌,还是位 高权重、一言兴国——在人与人的相处中,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只 有一点:信任感。就算你真是一头猪,我信任你,你就是神!」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何以至此?」

「你是没见过追星族和狂信徒。原本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不管哪种傻瓜都有 人崇拜?现在我才明白,就是他娘的信任。无论是圣哲还是傻瓜,只要能被人信 任,就有人愿意当飞蛾——何况剑玉姬是来真的!」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游婵为什么会对她死心塌地。这位剑玉姬绝 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处理人际关系的天才!她的眼光就像站在梵天寺木塔上 俯观天地一样,比我高得太多了。」

秦桧久久不语。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困难,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在显示 自己存在的同时,又不引起对方任何负面情绪——锋芒不露,直入人心,这才是 最难的。

程宗扬忽然道:「桃之夭夭——后面是什么?」

秦桧应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还有呢?」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半晌,然后抬眼望着秦桧,「什么意思?」

秦桧愕然道:「公子未曾读过《诗经》」

「当然读过!」

程宗扬其实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这则桃夭在六朝的时空是否有其他意蕴,厚 着脸皮道:「考考你不行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言桃花至极盛也。《礼记》有云:桃之有华,正婚 姻时也。《易林》曰: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打住!说人话!」

「就是说桃花开得正艳,姑娘嫁得正好。」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一脸震惊地说道:「天啊!难道是剑玉姬思 春了,想嫁人?」

「以属下之见,公子此解,只怕……不甚妥当。」

说话间,敖润一步数级地跃上木塔。「冯大法带着人把金铢运来了!林先生 也到了,路上没发现有人盯梢。」

程宗扬收起刚才那点感叹,带着秦桧快步离开木塔。

一间僻静的禅房内,林清浦已经准备好铜盆、清水、莹粉。程宗扬进门走到 他面前,林清浦随即施展出水镜术,手掌在空中一抹,凝出一面水镜。

江州的音讯被宋军阻绝,水镜术只能联系到筠州。当水镜的波光变得清晰, 显示的影像让程宗扬大喜过望,「小狐狸!你怎么来筠州了!你的伤怎么样?」

萧遥逸没有戴那顶象征身份的金冠,只是随意束了一角乌巾,手肘靠着一张 软垫,脸上挂着放浪不羁的微笑。「圣人兄!吓你一跳吧?放心,一时半会儿还 死不了。」

「江州怎么样?」

小狐狸身为江州刺史,现在双方正据城血战,他丢下江州跑到宋国境内,怎 么看都不合情理。

一眨眼间,萧遥逸就收起笑容,摆出一副刚死了亲爹般的哭丧表情。

「宋军在城外建了法阵,克制城中大半的法术。十座堡垒被打掉七座,宋军 的土墙已经垒到城墙边上,大伙不用出城就能和宋军聊天打屁。夏用和那个老匹 夫,昨天已经开始堵截西门的水路——你说怎么样?」

程宗扬这一惊非同小可:「真的?」

萧遥逸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吓住你了吧丨」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这 个死狐狸,敢骗我!」

萧遥逸指天发誓道:「我有一个字说谎,出【让我撞到秦太监!」

「宋军都登城了,大家还打个屁啊!」

「宋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土墙修好,大家就歇了。前几天我还和宋军一 个军官在城头谈生意,一贯银铢卖他两双丝袜,说是孝敬上官用的,怎么样?这 生意还不错吧?」

程宗扬沉住气道:「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拍几案,咬牙切齿地说道:「殇侯那个老东西!把我们兄弟的风头 都抢了!」

「死老头那么低调的人,会抢你的风头?」

「低调?那老家伙让人举着大旗……」

「等等!死老头打什么旗号?」

程宗扬不信死老头敢打着「鸩羽殇侯」的旗号,可如果他打出「盘江程氏」 的旗号,自己就得赶紧化装跑路。

「八八!」

萧遥逸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鸟旗号?还举得几丈高。一群人敲锣打 鼓,摇旗呐喊,沿城墙划了一道黑线,那作派,城里城外看得那叫热闹!跟耍猴 差不多。」

「病毒!」

程宗扬拍手道:「死老头终于干了件好事!」

「好个屁啊!」

萧遥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老东西说那条线至少能换宋军五万条人命。」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蛋啊!老东西说,每条人命起码一枚金铢,划完线就找我要五万金铢。」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死老头真够不要脸的,在自己身上赔了钱,死乞白赖从 星月湖身上找补。

他不知道殇振羽也是欲哭无泪,小紫的傀儡铁人活活就是烧钱机器,他老人 家天天大出血,要不从萧遥逸这里敲一笔,眼看要失血休克了。

「五万金铢?」

程宗扬关切地说:「你破产了吧?」

「早就破产了!」

萧遥逸道:「老东西张嘴就要现金,我好说歹说才宽限几天,先打了张欠条, 说好十天内付现,超期一天,多付一成的利息。」

「十天?我倒是想帮你,可我这会儿向你运钱也来不及。」

「我用少陵侯府在建康所有的产业做抵押,向云氏借贷五万,云三爷已经答 应了,这两天就送钱先给我应急。圣人兄,你把我坑苦了!殇侯那老东西活活是 个属蝙蝠的,逮住血就往死里吸。」

萧遥逸终于说到正题,「这笔钱,你得替我出了。」

「你签合同,我去付款?你打听打听,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我不管……」

萧遥逸眼泪汪汪地说道:「都是你带来的吸血鬼……我的龙牙锥……呜呜呜 ……你若不付钱,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你是闲的!」

殇侯终于出手,江州即便不算固若金汤,挡住宋军几轮攻势也不在话下,难 怪小狐狸能溜出来,还有间心跟自己扯淡。

程宗扬这会儿也不着急了,笑眯眯道:「你若还不起钱,我倒能给你出个主 意——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不如把自己卖给殇侯,说不定老家伙 就好这一口。」

「不就是屁股吗?真能换钱撑过这一仗,谁敢买,我就敢卖!」

萧遥逸衣服一撩,拍着屁股叫嚣道:「有种朝这儿插!」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小声点吧!」

程宗扬连忙道:「清浦!赶紧把声音整小点儿,别让外面的和尚听见!」

「为弟兄们的性命,我卖屁股我光荣!」

萧遥逸叫道:「你信不信?大街上我都敢说!」

「我信!我信!比起不要脸,小侯爷怕过谁?」

程宗扬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兄弟们怎么样?」

萧遥逸悻悻道:「好得很呢。就是武二爷和秋小爷去砸宋军的法阵,撞上姓 秦的死太监,吃了点小亏。」

「等等,你说秋小子我还信,但武二那厮一向是捻轻怕重,偷奸耍滑;偷袭 宋军这种事他会干?」

萧遥逸咂咂嘴。「这事本来是咱们秋爷追着二爷决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 后来紫姑娘发话,说他们这样打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去砸宋军的法阵,谁先得 手谁算赢。咱秋爷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一听就答应了。二爷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 的横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萧遥逸一脸稀罕地说道:「后来不知道紫姑娘和武二说了什么,二爷当时像 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城。程哥,你没见着,连孟老大都在城头看呆了,直夸二爷: 好一个风一般的男子!」

小紫要挑动武二还不容易?只要在武二面前悬根骨头,写上「苏荔」两个字, 保证二爷跑得比狗还快。

「然后他们两个就被秦太监打了?应该!」

程宗扬道:「让他们消停两天!小紫呢?她怎么没来?」

「紫姑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程宗扬腾的站起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萧遥逸咳了两声,然后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都 瞧着紫姑娘年纪小,为人又好,都没在意……」

萧遥逸吞吞吐吐的样子让程宗扬更是悬心。「出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就是紫姑娘趁着武二和秋小子出城的时候,误入宋军的伤兵 营……」

程宗扬沉着脸道:「然后呢?」

「后来听说伤兵营里的宋军死了六成——肯定不是她动的手,但紫姑娘似乎 受了惊,这几天身体都不舒服。」

萧遥逸小心道:「程哥,你不会对紫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吧?」

不好的看法?你亲哥我早就领教过了。什么误入,你以为她是人畜无害的小 白免?死丫头打什么主意,我用肱二头肌都猜得到!她拿那两个傻瓜钓鱼,自己 闯到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难怪不肯跟我来临安。

程宗扬心里恨道:你这个死丫头,一次少采点儿会死啊!这下吃多了吧!

虽然一肚子抱怨,程宗扬却没有太多担心。有殇侯在,死丫头最多就是消化 不良,不过她要这么多魂魄,究竟想搞什么?

萧遥逸看他的脸色时阴时晴,也不打扰他,只打开折扇轻轻摇着。

良久,程宗扬吐口气:「难怪你亲自来,就是说这个吗?」

宋军的威胁、殇侯的勒索都不算大事,至少用不着萧遥逸亲自跑一趟。他这 会儿跑到筠州跟自己见面,为的还是小紫。

在八骏眼里,岳帅的女儿等于他们的亲妹妹,死丫头一直伪装成邻家小妹, 结果一出手就是几千条人命,顿时把几个兄弟都吓住了。

人命事小,这事如果成为程宗扬与小紫之间的阴影,只怕会影响两人往后的 相处,不由得八骏不上心。从中也能看出,八骏对小紫,包括对月霜的爱护。

见程宗扬没有异样的表情,萧遥逸也放下心来,说到正事。

「围城到现在,星月湖的兄弟虽然还能支撑,但伤亡越来越大,佣兵和各家 部曲的损失也不小。说实话,我们现在全靠着云家的补给和殇老头的病毒喘口气, 一旦水路被截断就要陷入大麻烦。程兄,你那边还要等多久?」

「我本来准备再等几天,把握更大一些。既然这样,四个时辰之后,我开始 粮战的操作,快则七、八天,慢则十来天必见分晓。」

「好!」

萧遥逸立刻眉飞色舞,「圣人兄,这次你若能把江州的事解决,我就舍命陪 君子陪你乐一把,好不好?」

「去死!」

小狐狸翘了个兰花指,往脸侧一甩,「讨厌……」

「死狐狸!小心我隔着水镜吐你一脸!」

林清浦散去水镜,双方音讯断绝。

程宗扬在暮色中坐了一刻钟,然后下定决心。「是龙是蛇就看这一出了,林 兄,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如何不敢?」

林清浦道:「二百银铢,我赌公子赢。」

「钱不少嘛。」

程宗扬笑道:「别被老敖听到了,找你借钱。」

林清浦道:「敖队长要照顾的人多,不怎么花在自己身上。」

「老敖是厚道人。」

程宗扬道:「等雪隼团的名册造好,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都由公司负担,不 用他自己掏腰包了。」

林清浦沉默片刻,叹道:「公子仁厚。」

「只要愿意跟着我的,我都会尽力照应,没有后顾之忧才好用心做事,算下 来还是我赚了。」

程宗扬涎着脸等林清浦的回应,半晌没有下文,只好一笑道:「我去见云六 爷。」

云秀峰正和一名须发俱白的老僧对坐品茗,见程宗扬进来,笑道:「这位是 梵天寺的方丈,智永大师。」

智永大师年过六旬,慈眉善目,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意。

程宗扬拱手道:「小子程宗扬,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

老僧合十道:「檀越不必多礼。两位既然有事商谈,老衲便告辞了。」

云秀峰也站起身来,两人礼送智永大师离开。

程宗扬坐下来道:「江州情形吃紧。临安的粮战筹备这么久,我准备明天一 早全面发动,云六爷,我需要我们目前所有的粮食准确数字。」

云秀峰为人寡言,双掌一击,让人送来帐册。

「冯大法。」

「哎!」

冯源应了一声,摊开纸笔。

程宗扬手上的事务繁多,最要紧的莫过于寻觅刻石工匠,制作纸币的印模, 这件事极为缜密,只有秦桧能做;林清浦施术之后需要静养凝神,眼下剩冯源还 算粗通文墨,程宗扬赶鸭子上架,把他拉来负责誊写帐目。

冯源的字差了点,算起帐来却一板一眼,极是用心。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 才将帐目核对一遍。

云氏在宋国一共有四十三家分号,其中三成在明、七成在暗。从年前开始囤 积粮食,少的有三、五万石,多的超过四十万石,包括筠州祁远的交易在内,总 计二百七十六万石,一共动用资金七十一万金铢。另外还有向晴州朱氏粮行购买 的一百万石粮食,耗资十五万金铢。

各地粮价参差不一,但眼下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即使在以往,粮价也在每 石六百到八百铜铢之间。去年宋国推行方田均税法,大量土地抛荒,粮食减产近; 成,加上江州战事和云氏暗中收购,市面流通的粮食大量减少,除了极少的粮食 主产区以外,粮价都超过每石十二银铢。

在临安这样人口集中的大城市,粮价已经突破每石十五银铢,甚至攀至十八 银铢。如果按目前的价格全部放出,单是云氏囤积的现粮就将近二百万金铢。

但无论云秀峰还是程宗扬,都清楚这种理论上的超额利润不会实现。一旦各 地云氏商号全面抛售粮食,粮价会应声下跌——想从宋国粮食交易市场中提走二 百万金铢的现金,指望一般的居民来买单完全是做梦。

程宗扬已经考虑多日,这会儿细看帐目,胸有成竹地说道:「云六爷既然信 得过我,程某来做个简单的布置。」

云秀峰端坐椅中,身体纹丝不动,手掌却下意识地握住玉佩。毕竟这笔生意 牵涉到近百万金铢,即使以云氏的家业也几乎抽空所有的流动资金。

「明天一早开始按市价出售粮食,各地商号的抛售量不许超过一成,看市场 的目反应。如果各地市场出现一银铢以上的下跌,说明市场还有大量余粮,那么 从第二天起,我们转为收购。」

云秀峰仔细听着。程宗扬考虑更多的是江州的安危,但对云氏而言,最重要 的当然是利润。从资金安全角度来讲,现在粮价已经达到十五银铢,即使逐渐销 售也有足够的利润,如果收购以提升粮价,反而增加风险。

「有两个因素,」

程宗扬解释道:「第一是探清常平仓的虚实。如果粮价超过十五银铢,各地 的常平仓仍没有籴粮平抑市场,说明宋国的常平仓已经无粮可调。另一个是透过 先降后升,淘汰一部分投机者,让他们有机会获利离场,让我们能最大限度地控 制交易。」

云秀峰道:「如果无人接盘,这些粮食又该售到何处?」

程宗扬笑道:「接盘的人已经在路上,快则明日,迟则后日就有人来接盘。」

云秀峰注视程宗扬许久,然后道:「一代后浪推前浪。好,便依你的主张去 做。」

「多谢六爷!」

程宗扬没有向云秀峰提及黑魔海的威胁,虽然他知道剑玉姬的恫吓不是虚言, 但在明白剑玉姬的手段之前,自乱阵脚只会让黑魔海有机可趁。

他相信只要篱爸扎牢,把自己和云氏的关系搞成像水泥一样坚实,黑魔海再 怎么挑拨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一整天,程宗扬都留在梵天寺,一边趁机抽时间精炼真气,一边等 待粮价的情况。

傍晚时分,第一批交易讯息透过信鸽传至临安。抛售的第一天,各地粮价涨 跌不一,但大都维持原价,只有!二五个州县出现小幅下跌。

程宗扬放下卷宗,打了个呵欠道:「看来市面的余粮没有多少,从商人身上 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第二章

程宗扬本来打定主意不离云秀峰半步,让黑魔海无机可趁,但秦桧带来的口 信却让他不得不赶往临安城中。

推动粮战的同时,程氏钱庄的设立也在快速推进。程宗扬与贾师宪在半闲堂 敲定交易,只隔了一日,廖群玉便请程宗扬到户部,当面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交 割给程氏。这样雷厉风行,可见宋国对这二百万纸币的急迫。

急迫归急迫,廖群玉透过临安府向程氏提供的钱庄铺面,却在城南一条不起 眼的小巷里。

按秦桧的说法:一看门面就知道老贾对纸币心虚,恨不得低调再低调。

程宗扬也不含糊,直接告诉廖群玉,按照当初商谈的条款,包括临安在内的 五家分号都应当由程氏选址、宋国无偿提供土地。贾太师急于发行纸币的心情可 以理解,但以这处铺面作为钱庄的总号,程氏非常不满意。

在廖群玉看来,发行纸币相当于从程氏索取一百六十万金铢的无偿贷款。陶 氏钱庄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款,少东家就敢放贾太师的鸽子,这么寒酸的铺面, 不但程氏不满意,连他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廖群玉只好道:「依公子之意,选在何处合适?」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纪家桥东有座宅子,好象几十年没人住,房子虽然破 了点,但位置还过得去……我看就那里吧。」

廖群玉脸色微变,「公子最好另选佳处。」

程宗扬装傻道:「怎么?那地方有什么不合适?」

廖群玉似乎不愿提那人的名讳,半晌才道:「那是武穆王府。」

程宗扬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武穆王是谁?」

秦桧暗道:家主,你这就演得太过了!他洒然一笑,上来打圆场。

「公子常年在盘江,头一次来临安,以前没听说过武穆王。鄙人却是听过的, 是前朝一位王爷,坏了事,王府就空置下来。」

「正是。」

廖群玉不愿多谈,忙道:「那是不祥之地,公子再往城中看看如何?」

「老廖,」

程宗扬亲热地搂住廖群玉的肩膀,「房地产这块你不熟吧?我跟你说,房地 产讲的就是位置!那地方位于中央商业区,紧邻临安最大的娱乐区北瓦子,西面 是钱塘门,雄据临安城厂干道,交通便捷,商众发达,人气鼎盛,一等一的黄金 地段!白白空着多可惜?你若交给我来开发——我一把将它全拆平了,沿街全部 建成三层的豪华商铺!里面是钱庄、综合性娱乐场所!把整个临安的城市水准提 升到一个新高度!你看怎么样?」

廖群玉都愣了,他只听明白一句:「拆掉武穆王府?」

「外行啊!不拆迁怎么搞开发?会之,」

程宗扬扭头道:「武穆王家里没人吧?会不会出来个什么侄儿、外孙的跟我 打拆迁官司?」

不等秦桧回答,廖群玉便道:「没有!绝对没有!」

程宗扬讶道:「老廖,你这么肯定?跟你说,我们搞拆迁的最怕拆迁户有什 么闹不明白的亲戚来争房产,官司打不起!」

「员外放心,以廖某所知,不但宋国,整个六朝都不会有人借着武穆王的名 义争房产,更不用打官司。」

廖群玉道:「但此事还是请公子三思。」

「钱庄我已经赔大了,你总得让我搞房地产捞回来一点吧?」

程宗扬道:「不然这样:除了户部的本金之外,我再提供二十万金铢的本金, 同样五倍发行纸币!」

廖群玉的脸色先白后红,程宗扬这句话足足是一百万金铢!他的口气终于松 动了些。「此事在下难以决定,还需禀知太师,请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纸币的事咱们也不用再等,面值三百万金铢的纸 币,明天就开始印,三天之内让你们户部拿到手,用出去,怎么样?」

廖群玉良久叹道:「公子好魄力。」

程宗扬笑道:「一般一般。」

廖群玉赴葛岭禀知贾师宪,秦桧忍不住道:「如今我们手上现金不足十万金 铢,还欠云家的钱;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公子如何拿出来?」

「要什么本金?多印点纸币就够了。」

程宗扬笑道:「只要兑付的能拿到现钱,谁管你库房里有四十万还是一百万 金铢?」

「四十万金铢本金,发行三百万纸币?风险太大了,家主!」

「风险是有点,但比你想的要小。」

程宗扬叹道:「我是不好意思把三百纸币全都拿过来自己花。」

秦桧一愕之下,终于明白过来:「粮款!原来公子打的这个主意:」

「只要能抵税,我怕个鸟!」

程宗扬道:「现在就看老贾舍得拿多少纸币买粮食了。」

程宗扬打的如意算盘是用云氏的囤粮,将发行的纸币全换回来,既推动纸币 的发行,又赚取足够的利润,而且还扣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供云氏周转。

无论是贾师宪、宋国朝廷,还是云氏商会和自己的盘江程氏,几方各取所得, 皆大欢喜。只要这一炮打响,自己的盘江程氏就在宋国扎下根。

程宗扬脚步忽然一停,朝旁边望去:「老鲁?」

街旁一位大和尚身披禅衣,盘膝坐在青石台阶上,正是花和尚鲁智深。

他双掌合十,也不知坐了多久,身边的地上扔着几枚零星的铜铢,倒像是在 监狱门前化缘的。牢里的狱卒大概过来赶过,赶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程宗扬抬头一看:「好你个老贾,钱庄给我选到监狱旁边,是不是准备纸币 一玩砸,直接把我扔牢里?」

鲁智深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忽然他眉梢一挑,抽了抽鼻 子。

程宗扬晃着纸包道:「前腿?后腿?」

「恁多废话!」

鲁智深劈手夺过来,扯开油纸,一手捞着一条烧得烂熟的狗腿啃得不亦乎。

程宗扬蹲下来。「花和尚,你在这儿坐几天了?」

鲁智深顾不上回话,眉毛挑了三下,表示自己坐了三天。

林冲四天前出事,鲁智深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一!天,他先用半天时间四处打 探,全无音讯之下,索性守在大牢门口,一坐就是三天,这分情义让程宗扬不得 不佩服。

「林教头的事我已经听说,别担心,太尉府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鲁智深霍然抬头,「什么处置!」

说着一口狗肉喷出来,程宗扬连忙去躲,还沾上一块。他没好气地擦擦脸: 「怎么跟老臧一个样?」

「我们是师兄弟嘛!」

鲁智深亲热地来拉程宗扬的手,「程兄弟,到底是什么处置?」

「别!别!别!一手的油!」

程宗扬道:「流刑!刺配筠州!」

鲁智深勃然大怒:「哪里便要流刑!林师弟临安人氏,刺配筠州,家中的嫂 夫人谁来照料!」

真是个好问题。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大和尚,咱们聊聊?」

鲁智深心领神会,拿起禅杖,拎着狗肉和程宗扬一道上马车。

「野猪林?」

「过了西湖,再有一日的路程,是往筠州去的必经之地。老鲁,敢不敢干这 一票?」

鲁智深摸着光头哈哈大笑。「洒家有何不敢!好兄弟!林师弟这条性命多亏 你了!」

「处置虽然出来,但要到三月初才能启程,到时候如果不忙,我跟你一道走 一趟。」

鲁智深往大腿上狠狠擂了一拳,恨声道:「只恨嫂嫂下落全无,到时见着林 师弟,他若问起,洒家该如何答话?」

这倒是个麻烦,凭林冲的性子,自家娘子失踪恐怕能找一辈子,说不定什么 时候就是个炸弹。程宗扬暗道: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双方约好时间,程宗扬与鲁智深分手后,本来该悄悄见高俅一面,交换一下 讯息,但黑魔海的威胁言犹在耳,粮战更在紧要关头,程宗扬想了又想,还是先 回梵天寺坐镇,只让敖润去了趟橡树瓦子。

在程宗扬收集整理各地粮价的同时,秦桧用重金请来临安城最好的两名石匠, 用了一天一夜的工夫雕成纸币的印版。

第二天中午,秦桧带着新印出来的纸币样张赶赴半闲堂,面见贾师宪,这一 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正如程宗扬所料,在一百万金铢的诱惑下,连贾师宪也为之心动,终于同意 把空置多年的武穆王府交给盘江程氏「开发」条件是必须将王府全部拆掉,不留 一砖一瓦,建成之后更不能有原王府的丝毫痕迹。

程宗扬弹了弹信笺。

「老贾对咱们武穆王恨到骨子里,瞧瞧『岳逆之宅』这几个字,隔着纸我都 能听见老贾的磨牙声。」

秦桧道:「我在旁边观瞧,最后打动贾相爷的多半不是一百万金铢纸币,而 是公子说的拆迁。看情形,贾相爷早就想把武穆王府拆光推平。」

程宗扬放下信笺。「今天去半闲堂,除了纸币,老贾还跟你商量什么?一脸 得意外露啊,奸臣兄。」

秦桧微笑道:「贾相爷看了纸币的样张,已经点头同意。若论起对纸币的急 切,他比公子还着急几分,当即要我们印出一百万金铢票面的纸币交付户部。属 下说这样模尚显简陋,只怕有人伪造。贾相爷立刻要廖先生扩币去户部盖印确认, 如果有人伪造户部的印鉴,那是斩立决的重罪。」

程宗扬急忙道:「千万不可!」

秦桧笑道:「在下当时便回绝贾相爷的好意。纸币既然是我们程氏印行,其 中的风险自然由我们程氏担当。盘江程氏不才,宁愿自己担责任,也不愿给宋国 官府添丝毫麻烦。」

死奸臣这番话把握到自己浑水摸鱼的心思,不过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就是 他的本事了。

「不会只谈了这些吧?」

秦桧笑道:「承蒙贾相爷看得起,我这个程氏钱庄的大执事和相爷商量了纸 币的用法。相爷也说草民所言的『大宗采购使用纸币』的法子可行。明天贾相爷 应该会面奏宋主,推行公子的钱币大计。」

这是程宗扬准备设立钱庄之初就设计好的套路,笑道:「老贾是什么章程?」

「贾相爷可能是信得过鄙人,谈及大宗采购的时候,说到各地常平仓的存粮。」

「老贾连这都对你说?」

军国大事随便透露出去,程宗扬对贾师宪「轻佻」二字的评价又加深几分。

秦桧道:「目前宋国四百军州,三百余处常平仓,总计存粮不足四百万石, 其中临安的常平仓占了近三成,有存粮一百余万石。」

「一百余万石?不少啊。」

「临安的常平仓在平常时节是存粮六百万石。」

「空了这么多?」

程宗扬拍案而起,「太好了!」

「江州战事还未平息,贾相爷估计,单江州前线至少要再采购二百万石粮食。 我已经提请贾相爷,粮为人纲,眼下青黄不接,民间最易生变,这批纸币印发之 后,先用来采购粮食。」

程宗扬笑道:「老贾答应了吗?」

秦桧道:「贾相爷有些担心,全用纸币只怕内外生疑,商家也不肯接受,于 是在下与廖先生商量出法子:购粮所需款项由户部和州县对分,一半由户部支付 纸币,一半由州县支付钱铢,向各地商家购买粮食。」

程宗扬大喜过望,「奸臣兄,有你的!」

这比程宗扬当初的设想还要完美,除了收回纸币以外,还能回笼一半的钱铢。

有这些钱铢在手,再多发行几倍的纸币也不用担心本金的问题。

发行纸币最大的软肋是防伪,程宗扬依稀记得水印并不难做,只要在造纸的 时候改变纸张的部分密度,就能制出水印。

但这会儿一是来不及,更重要的是宋国如果有人能制出水印,肯定也有人能 仿出来,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防伪了。

「第一批纸币先印面额一万贯的一百张,带编号,全部由我签字画押,打上 指模。第二批面额两千贯,印五百张,也一样处理。」

「是。」

程宗扬靠在椅背上,悠然道:「再来要看云家商号了。」

程宗扬与贾师宪各怀心思,在尽快发行纸币这一点上一拍即合。秦桧用屯田 司员外郎的名义加上每月二百银铢的重金,半是礼聘、半是威逼地将两名石雕工 匠请到梵天寺,担任程氏钱庄的专职雕版师。

当天晚上便用最好的纸张和墨料,印出一百张标明「程记钱庄」发行的万贯 面额纸钞,由家主程宗扬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次日一早,这一叠崭新的纸钞在廖群玉和户部官员的共同见证下,进入户部 库房。

如果说贾太师当初在《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中,列出总额一 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招致的仅是其他派系官员的腹诽和冷笑;当户部的消息 传出,贾师宪准备以纸币补充财政的举措,立即在宋国朝堂引起轩然大波,非议 之声响彻云霄。

温和点的说贾师宪是与民争利,不足为朝廷法度;不客气的当即弹劾贾师宪 以纸充金,强买强卖,有辱国体;更激烈一些的将新帐、老帐一起算,密密麻麻 列出贾师宪十大罪,二十可杀,三十恶行……力谏宋主把贾贼押赴法场,明正典 刑,以儆效尤。

程宗扬原本以为贾师宪在宋国的地位稳如泰山,一言九鼎,看到高俅密送来 的内幕资料才知道老贾的日子也不好过。

尤其有些弹劾贾师宪的札子,内容简直是狗血。什么贾师宪私自截留内庭宫 女,与俳优娼妓滥淫,甚至收了一个尼姑当小妾。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某官员怎 么急于向贾师宪回报灾情,却被告知相爷正忙于军国大事,该官员苦等两个时辰, 急切之下闯入多宝阁,却见贾师宪正搂着妓女斗蛐蛐……

札子最后字字血泪:贾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伏阙泣血而谏,为我 大宋千秋万载基业,求陛下立将贾贼押赴午门,凌迟处死!臣为国剪除此獠,死 而无牝憾!

程宗扬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宋国这些文官比武将猛多了,看模样,一个个都 有拿笔把贾师宪戳死的实力。

高俅知道他对宋国朝廷两眼一抹黑,每份札子旁边都一一标明王党、梁党、 贾党……让程宗扬惊静的是,骂贾师宪最狠的那份,竟然出自贾党成员的手笔。

「这不是反水,是贾师宪欲扬先抑之计。」

秦桧道:「骂得越狠,贾师宪越安全。」

「还有这一说?」

「如果这份札子能把贾师宪扳倒,请问如此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如何能历经两 朝,柄政十余年?岂不是两代宋主都无知人之明?」

程宗扬笑道:「被你一说还真是这样,不过我要是宋主,哪天心情不好,就 真给他来个顺水推舟,让老贾哭都没地方哭去。」

秦桧激览过札子,皱眉道:「贾师宪的处境只怕不妙。」

「可不是嘛。」

程宗扬道:「这些札子读下来,我觉得老贾都能死七、八遍,可他老人家还 好端端地在多宝阁玩虫呢。」

「不是这些问罪的札子,而是这几份。」

秦桧挑出来,「这些札子中只说去年以来天灾不断,各地出现流民,看似与 贾师宪无关,用心却着实毒辣。国中不靖,少不得有朝廷重臣要为此负责。这几 份札子都出自帝党手笔。」

程宗扬一惊:「你是说宋主要收拾老贾?」

「大有可能,不过此事未必能扳倒贾师宪,札子里还是留些分寸。真正冲在 最前头的反而是梁党。」

秦桧敲着另几份札子道:「梁师成想取贾师宪而代之。」

贾师宪倒台是注定的结局,但想取而代之的梁师成好象没有如愿以偿。

高俅这个铁杆帝党只在札子里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看来老贾这次还倒不了 台。

程宗扬并没有把宋国朝廷的纷争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 次日是程宗扬抵达临安的第十一天,廖群玉天一亮就赶到梵天寺。

「陛下有旨——宣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入宫觐见。钦此!」

程宗扬正在漱口,愣了半晌才一口咽下,「我不用摆香案,跪下接旨?」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廖群玉路上才解释,宋主昨晚召贾师宪入对,询问纸币的始末,贾师宪细陈 原委,半夜才出来。

谁知宋主当晚便派内侍召见程员外。程宗扬在城中的住处早已人去屋空,内 侍找到天亮,没办法才找到太师府。廖群玉接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陛下召见我,是为了钞法?」

「我也不知道。」

廖群玉又补充一句,「贾相爷也不知道。」

程宗扬左思右想,总不会是自己漏了底细吧?宋主听说自己和岳鸟人旧部有 联系,召自己入宫开刀问斩……或者是因为自己吃了梦娘的豆腐,宋主要为他的 奶妈报仇?

廖群玉见他脸色微变,以为他心下紧张,劝慰道:「不必拘谨,到了陛下面 前,有一说一便是。」

我若真的有一说一,别说我今天出不了大内,你们贾太师也要倒大霉。

「多谢廖兄,」

程宗扬哈哈一笑,「我这会儿好多了。」

临安内城向南一直扩展到凤凰岭,城中是各部官署,太尉府也在其中,再往 里才是宋主所居的大内。从梵天寺下山,经内城进入大内,反而比城中更方便一 些。

临安大内比起建康晋宫也不遑多让,城墙上,成群的禁军如标枪般挺立着, 衣甲鲜明,气势威严。宫中古木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廖群玉未奉诏,无法入内,在宫门前就停下脚步,一名小黄门领着程宗扬穿 过重重门禁,朝内宫走去。

那小黄门一开始像锅嘴葫芦一样,埋头带路,一言不发。

程宗扬瞧着周围无人,几枚金铢悄悄塞过去,小黄门立刻变得知无不言、言 无不尽,甚至连宋主亲手在白屏风上写下「江州群寇」的事都说出来。

不愧是宋主身边的耳目,这情报比高俅还来得真切。

程宗扬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接着打下去?」

「这个咱家……咳咳……」

程宗扬又塞了几枚金铢,悄声道:「我是工部的官,一会儿陛下召见,万一 问起这事,我心里先有个谱。」

小黄门笑逐颜开。「你问对人了,这事还真就我童贯清楚:」

程宗扬耳朵嗡的一声。童……贯……原来你在这儿等我!

贾师宪、高俅、梁师成、童贯、夏用和,再加上秦桧——宋国此时朝野算得 上是群奸毕集。一等一的国力却在六朝混得最惨,倾国之力打不下小小一个江州, 不是没原因的。

这一走神,后面几句没听清,等程宗扬定下神来,只听还幼齿的童贯说道: 「可贾相爷非要打,陛下争不过相爷,只好答应了。再后来吧,三川口、好水川、 定川寨,这一连串的败仗下来,陛下急了,虎翼军什么的都是陛下亲自下诏调往 江州的。咱家瞧着,陛下现在是主战的……」

听来宋主一开始不同意出兵,打急了才发狠,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

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宋主和梦娘的关系,会不会是黑魔海放 出梦娘在江州的风声,也被宋主听到了?

程宗扬试探道:「听说陛下的奶妈……」

童贯一愕:「没听说陛下有奶妈啊?」

程宗扬心头剧震:难道高俅在撒谎?

他还想再问,但小黄门领着自己来到一座大殿前。程宗扬只好匆匆道:「在 下姓程,改日请公公喝茶,一定请童公公赏脸!」

童贯现在只是宫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程宗扬这样客气,顿时笑得见牙 不见眼。

「好说!好说!程员外请。」

说着他附在程宗扬耳边道:「御座前正数第九块金砖——下面掏空的,磕头 梆梆响!」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踏进大殿,好在廖群玉在路上匆忙教他一些宫廷规矩,什 么多磕头少说话;眼睛盯着脚尖,别抬头看陛下;告退的时候别转身用后背冲着 陛下,老老实实倒退着出殿门……一套礼仪照做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尤其 是童贯指点的那块金砖,果然是梆梆的响。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是现任的客卿,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

听声音,这位宋主的年纪并不大。岳鸟人在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宋主只是 个七、八岁的小儿,再加上宋国习俗的虚岁,宋主的实足年龄恐怕比程宗扬小五、 六岁,也就是二十岁上下。

不过宋主问完,程宗扬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报官职姓名。宋主似乎等了半 夜,心里正急,不等自己开口就先问出来。

「臣正是。」

「纸币是你的主意?」

这个问题,一般人回答时都会往贾师宪身上推,免得出事没一个垫背的。

但程宗扬巴不得把功劳都抢过来,当下不客气:「正是臣的主意。」

「且仔细说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将纸币的发行、使用、兑换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是拿出自家财产,先垫付三百万金铢的赋税,由户部支取使 用?」

「陛下英明!」

宋主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走了几步。

程宗扬按规矩无法抬头,只能悄悄瞧着宋主的靴子尖,琢磨这位宋主是宋朝 哪位帝王?

绣着龙纹的靴子停下来,宋主道:「除去本金,你自出家产,垫付二百六十 万金铢,有什么好处吗?」

程宗扬一怔:这位宋主还真直接啊!若说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他会不会当 场翻脸呢?

「臣不敢欺瞒陛下,好处自然是有的。」

程宗扬道:「臣身为商人,本不是在职官员,蒙滕知州青眼有加,荐为客卿, 但臣骨子里终究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携带大笔钱铢奔走各地本就不便,这五间分 号一旦开张,至少臣在各处的生意往来可以用纸币支付,单是押镖的支出也节省 不少。」

「那才几个钱?你要付的是二百六十万金铢。」

「禀陛下,其实是一百六十万,另外一百万是武穆王府的购地费用,将来好 拆迁重建。」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程宗扬能听到宋主剧烈的呼吸声。过一会儿,宋主重 重吐口气,冷冷道:「拆了也好。」

「臣本非大宋人士,不知内情,如有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宋主冷冷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没什么好降罪的,贾太师也已经禀奏过。 你把那王府全部拆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别留下来!」

「臣遵旨。」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敢问陛下,王府拆迁时,是否有什么要留意的?」

宋主没有立即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怒道: 「有!你拆迁时记住掘地三尺——」

「呃?」

程宗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掘地三尺?难道要刨岳鸟人的尸骨?

宋主咬牙切齿地说道:「找找有没有一人高的金牌!」

「金牌?」

程宗扬都蒙了,「什么金牌?」

「十二面!一共十二面!」

宋主几乎用咆哮的声音逍:「岳贼当年要朕连发十二面金牌,才肯解散星月 湖大营!」

「每面金牌都与岳贼等重!这么多年朕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厮特别穿了一身 最重的甲胄,连人带甲净重二百二十七斤九两六钱五分!朕掏空内府所有积蓄才 铸成十二面金牌,一共是两千七百三十五斤五两八钱!岳鹏举那狗贼在风波亭被 雷劈得尸骨无存,还能把这些金牌都带到阴间去不成?」

第三章

宋主的咆哮声在殿内久久回荡,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岳鸟人,你真有创意, 十二面金牌竟然还能这么用?

我明白了,你是特意为岳飞报仇吧?岳飞上辈子是被冤死的,到这儿你要让 宋国这位陛下冤死啊!

老岳你够狠,宋主当年还是个娃娃,你就这样勒索他?两千七百多斤黄金, 你就是打一具金棺材也用不完。做人这么嚣张,难怪会被雷劈!

哎哟……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被雷劈死的——难怪孟老大他们都不肯说, 原来是被老天爷用雷劈了。这种鸟事你都能碰上,怪不得是鸟人。说起来,你的 运气可真差,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不劈我?

程宗扬正在肚子里腹诽,忽然想到自己和段强的遭遇;雷劈这种事,自己不 是没挨过,还是不拿这事情笑话他了。不过岳鸟人挨雷劈,怎么透着一股蹊跷味?

宋主显然是气急了,咆哮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稳了稳情绪,为冲淡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宋主放缓口气,温言道:「那王府 未必值一百万金铢,何况还有一百六十万——即使朕富有天下,也知道那不是一 笔小数目。卿家一个商人,如何能拿出来?」

程宗扬慷慨激昂地说道:「臣既然身为大宋客卿,为国尽力,为吾主解忧, 乃是分内之事!」

宋主并没有被他的激昂慷慨打动,言语间对纸币仍不能释怀。

「以纸充金可谓骇人听闻,若商人不肯接受,为之奈何?」

宋主忧心忡忡地说道:「纸币无法推行也罢了,若伤了朝廷的体面,不是几 百万金铢的事。」

这位宋主倒不是昏庸之辈,心地也不坏,是仁宗还是孝宗?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口中道:「臣准备在临安盘下一家粮行,待户部官员召 集众商,以纸币购粮时,便由臣指使自家粮行先行接受纸币,做出表率。若能激 起我宋国商家的爱国之心,接纳纸币,为国分忧,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好 把钱币回笼,以免生出波澜。」

程宗扬苦笑道:「这本是商人的小伎俩,不敢有辱圣听,只是解陛下之忧而 已。」

宋主道:「如此说来,若纸币难以推行,便由卿家全部接下?」

程宗扬道:「必不会累及朝廷声望。」

宋主久久没有做声,半晌才道:「朕今日方知,我宋国还有卿家这样富可敌 国的大商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竟然充得比宋主面子都大,万一这位 宋主是朱元璋,自己不就成沈万三吗?

「回陛下,臣不过是盘江土著,论起家产,宋国富户车载斗量,臣的产业只 是中等。不过论起资金的运作,臣却颇有几分心得,因此才敢用两分的本金,运 作十分的纸币。臣也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宋国富户思不及此,而我大宋有燃眉之 急,臣为国事,倾家荡产亦不足惜。」

宋主感叹道:「若人人都如程卿,何愁我大宋不兴!卿家有什么为难的,尽 管说来。」

程宗扬暗松一口气,连忙道:「臣不敢惊动圣驾,只是这些纸币实为官府所 用,恳请陛下恩准,这些纸币必须能用来支付赋税。」

「自当如此!」

宋主一口应下,又道:「朕听贾相有言,所有纸币均由卿家的钱庄印制,交 付户部使用——此举颇有不妥。」

程宗扬心头微凛,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恭敬敬道:「请陛下明示。」

「这些纸币既然可以支付税赋,便是由我大宋朝廷认可的法定钱钞。」

宋主徐徐道:「此程氏钱庄可谓半官半商,印制的纸币必须由官府支用,不 得私下发行。若卿有意另行印制纸币供民间使用,朝廷不会阻拦,但不得以程氏 钱庄的名义,更不可支付税赋。」

程宗扬心惊肉跳之际,又听见那位宋主说道:「至于程氏钱庄发行的官用纸 币,朕已下诏,着户部在背面加盖印章。往后官用纸币必须由程氏钱庄和户部一 同监制,每年发行额度也必须呈报,由朕御览。」

程宗扬心里哀叹:这位宋主比贾师宪用心多了,一道诏书就断了自己浑水摸 鱼的念头。

宋主道:「卿家放心,有朕和贾太师在,朝廷断不会做杀鸡取卵之事。」

「谢主隆恩!」

「还有吗?」

程宗榻心一横,「有!」

程宗扬不好抬头看宋主的表情,只能盯着他的靴尖,用沉重的口气说道: 「臣从筠州来,如今筠州的粮价是往年一倍,超过临安近两成。眼下已经开春, 田中却无人耕作,只因丁壮都服徭役……」

宋主的靴子停在程宗扬面前,接着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议论。」

「臣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论的只是农事。」

程宗扬道:「现在正是播种时节,一旦误了农时,只怕今年秋收更少于去年。 今年粮价已是每石十五银铢,如果今年歉收,明年此时的粮价,臣不敢猜测,只 怕届时再发行十倍的纸币也难以弥补亏空。」

宋主快速走了几步,然后冷冷道:「朕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你那不存在的奶妈究竟怎么回事!程宗扬心想:妈的,我也够蠢的,梦 娘琴棋书画、诗辞歌赋、曲舞弹唱、刺绣焚香无一不精,怎么可能会是奶妈?九 成九是宫里的妃子!高俅你这个白脸奸臣,敢骗我!

「只要今年不误农耕,臣更无他求。」

宋主没有再提这件事,只勉励道:「好好做,钱币之事,切莫出了岔子。」

「臣遵旨。」

「告退吧。」

程宗扬一直退到大殿边才飞快地瞟了宋主一眼。金碧辉煌的御座旁垂着一道 珠帘,前面站着一位身穿便服龙袍的年轻人。

果然是人如其声,那位宋主长得好一张小白脸,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起 来倒挺俊俏,和小狐狸很有得比,只不过多了两撇清秀的小胡子,颇有英主之气。

不像徽宗、钦宗、理宗那些昏君,长相也比太祖、太宗来得英俊,难道是神 宗?

不会那么短命吧?

程宗扬只瞟了一眼就离开大殿,等他走后,宋主挽起笔,在身后的白屏风一 角写下「程宗扬」三字,然后沉吟许久,在旁注了「工、户」二字。

程宗扬出来时,童贯已经不在殿外,只好另找时间约他出来,打听内情了。

程宗扬很想当面质问高俅,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找上门肯定问不 出什么。

高俅对岳乌人的忠心没有丝毫可疑,有些事情他可能是不方便多说。比如高 衙内竟然是岳鸟人托他养育的,高俅就只字未提,不一定是信不过自己,只是事 情实在太大条;就像自己明知道高俅的身份,却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种事一泄 漏出去就血雨腥风,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不过高智商和岳鸟人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岳鸟人的娃?

不会吧?若是让死丫头碰见,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这德性,还不立即把这个便 宜哥哥弄死,免得丢她的脸?

敖润和俞子元在外面等候,见程宗扬安然出来,都松了口气。

俞子元迎上来道:「如何?」

程宗扬道:「老子这辈子都没向活人磕过头,往坏处说呢,人格受到污辱; 往好处说呢,这下我的人生算也完整了。」

俞子元不禁为之失笑。

敖润道:「程头儿,高衙内刚才派人来,请你去翠微园。」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两天没见公子,高衙内说想师傅了。」

「不去。」

程宗扬一口回绝。自己和高衙内那小崽子没什么好说的,至于阮香凝,虽然 剑玉姬说得好听,为了表示善意,送给自己暖床,但粮战的要紧关头,把这个底 细不明的炸弹搂在怀里,自己真的疯了。

程宗扬说的盘下一处粮铺、鼓动临安粮直接纳纸币,倒不是撒谎。临安大大 小小的商会背后多半有宗室权贵的影子,不过有两家并不显眼的粮行,真正的东 主是云氏商会。

程宗扬没打算来阴的,而是把自己的方案全盘提供给贾师宪。在宋国这位权 臣的默许下,户部召集城中粮商的消息一出,秦桧便以新任执事的身份,带着粮 行的老掌柜来到樊家园。

樊家园是临安有名的酒楼,三天前,户部的官员将园中一座小楼包下,邀请 临安的粮商与会。

户部请客,说实话,没有一家粮行愿意来的,但也没有一家粮行敢不来的。

不到午时,二十余家粮行的执事、掌柜便纷纷赶到园中,少的一两个,多的 三五个,不一会儿厅中聚了数十人,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

程宗扬冷眼旁观,那些粮商风度相异,长相不同,但有一点相差无几:脸色 都不大好看。这也难怪,临安的商家不少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再加上有人在背后 推波助澜,来这里之前,这些人都听到消息,晓得这顿饭不是好吃的。

程宗扬笑道:「今天这场嘴皮官司有得打了。」

廖群玉面露苦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主持会议的是户部一名郎中,与会的还有临安府几名官员。廖群玉的身份最 特殊,他没有官职,却是代表贾相爷出席。

不一会儿秦桧也进来了,他把两位掌柜推到前台,自己安安稳稳坐在后面, 远远向家主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心里笃定,对于发行纸币,各方都没有把握,户部反复斟酌,拿出一 个方案,准备先在各州县发行一百万金铢的纸币探探底细。至于原来拟定的各州 县自筹相应钱铢的建议,由于各州县财政吃紧,也降为半数。

这样临安的发行额度暂定为纸币四十万、钱铢二十万,按照户部的预计,能 发行一半就可以向贾相爷和陛下复命。

六十万金铢,按目前的粮价一共能购粮八十万石;云氏在临安的两家粮行掌 控的粮食超过四十万石,所以程宗扬才信心十足,即使没一家愿意收纸币,自己 全部吃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一个公子哥晃悠悠进来,却是陶弘敏。

在场的粮商有些认识这位陶氏钱庄的少东家,纷纷上前问好。

陶弘敏倒是长袖善舞,丝毫没有当日拒见贾师宪的傲慢,一通寒暄之后,宾 主尽欢,他才来到程宗扬身边,笑道:「程兄,咱们又见面了。」

程宗扬对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二世祖十分警觉,毕竟自己的把柄在他手里, 万一被他揭出自己和江州那些贼寇有交往,自己立刻吃不完兜着走。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倒是有心情。」

陶弘敏道:「本来我是来樊家园吃羊羹的,听说这里热闹,如果是临安府倒 也罢了,连户部也来,我一合计,莫不是钱庄的事?若是这事,程兄必定会在。 哈哈,倒是让在下猜个正着!」

忽然厅中响木一震,户部那位官员朗声道:「时辰已到!沈府丞,来了多少 商家?」

来自临安府的沈府丞计算一下数目,「二十六家。」

户部那名郎中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诸位!今日请大家来的目的,想必 各位掌柜都知道一些。方才各位的议论,蔡某也听到一二,不错,正是为了纸钞 之事!」

那位官员口若悬河,讲了纸钞的来历、用途和如何使用、兑换,直说半个时 辰,然后道:「各位商家生意遍及六朝,平日经商少不得磕磕粹绊,若非我大宋 官府为诸位奔走,诸位何有今日?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我官府推出 纸币实为公私两便,望各位好生体谅朝廷心意。」

说罢那官员拿起茶盏,靠在椅背上慢慢啜着,不再理会那些商人。

程宗扬听那官员口齿明快,言谈条理清晰,对纸币的理解也足够透彻,不禁 问道:「这人是谁?」

陶弘敏笑道:「程兄连蔡元长也不认识?」

蔡元长……这个自己真的不认识。

「蔡元长是户部度支司的郎中,进士出身,单名一个京字。」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蔡京!好嘛,宋史奸臣传的成名人物算是到齐了。

饶是自己见惯名人,程宗扬也禁不住朝那位大奸臣多看几眼。

陶弘敏道:「程兄好眼光,这蔡元长确实是个人物,只不过……」

他悄悄比了个捞钱的手势。

程宗扬心领神会。好在秦桧这个死奸臣不以贪渎闻名,不然把生意交给他还 真不放心。

蔡元长说完,厅中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有一名老者站起来,唉声叹气地 说道:「如今粮价腾贵,小的们生意也不好做,但蔡郎中既然说到为国分忧,小 的虽是商贾也知道大义,这样吧,我们通源行认购四千石!」

这位老掌柜一开口,底下接着有人开口,有认购两千石的,也有认购五百石 的,照这样下去,二十多家粮行连五万石也未必能凑够。

蔡元长将茶盏往桌上一墩。

「刘掌柜说得好,如今粮价腾贵,每石要一千五百铜铢,合十五银铢。这四 千石就是六万银铢、三千金铢的价格。按纸二金一的比例,通源行拿到手里是两 千的纸币,一千金的钱铢。」

蔡元长冷笑道:「通源行购买这批粮食的时候,价格是每石三银铢还是五银 铢?只怕成本还不到一千金铢。既赚了名声,又白赚两千的纸钞,果然是好生意。」

那位刘掌柜老脸微微一红,说道:「蔡郎中明鉴,帐不是这样算的,有道是 『货算当时值』……」

蔡元长打断他。「我与你谈国事,你却与我谈这些生意经?」

刘掌柜垂下眼睛,话里却带上骨头。「为国分忧自然是应当的,却不能让小 号这上上下下几百个人喝西北风。」

陶弘敏低声笑道:「通源行背后的东家,一个是宁王的外甥,一个梁节度的 亲弟弟,蔡元长只是个户部郎中,只怕踢不动这块大石头。」

厅中忽然一声长笑,一名商人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蔡郎中说得不错, 我们这些粮商哪里的生意赚不到钱,何必在国事上斤斤计较?」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看着侃侃而言的秦会之。

「你这位秦伴当做商人却是屈才,倒是当官的好材料。」

程宗扬道:「老秦文才不错,经商却是新手,让陶五爷见笑了。」

陶弘敏笑道:「看来程兄今次是有备而来。」

程宗扬微笑道:「开门头一桩生意,总要下点功夫。」

陶弘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程兄的手段,我陶五也差点看 走眼。」

厅上蔡元长点头道:「这位掌柜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商人以诚为本,更不能 忘了『仁义忠信』这四个字。」

秦桧和蔡元长一唱一和,让旁边那些商人如坐针耗。刘掌柜眼风一扫,旁边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这位爷,敢问你们云海行认购多少?」

秦桧从容竖起一根手指,「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出来,在座的商人顿时哑了。蔡元长也不理会那些粮商脸色难看, 当即摊开纸,亲笔写了文书,由秦桧签字画押。

蔡元长看着秦桧笔走龙蛇,赞道:「秦先生一笔好字!」

秦桧放下笔,「怎及得蔡郎中字里行间的飘逸雅致?」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神情间有些惺惺相惜。

程宗扬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臭味相投!肉麻!」

这两个大奸臣一个曾经名列四大家,一个开创细明体字,都有一手不凡的书 法造诣,程宗扬有些忍不住想把那份有两个大奸臣签名的文书收藏起来。

云氏掌控的共有两家粮行,秦桧这十万石只是抛砖引玉,探探一众粮商的反 应。谁知那些粮商神情各异,有些暗自咬牙,有些似乎意动,但都瞄向刘掌柜, 秦桧抛的这块砖,连个水声都没听见。

如果这会儿把杀招拿出来就没有底牌可打。程宗扬悄悄向秦桧使了个眼色, 让他想办法打破僵局。

死奸臣眉毛微挑,然后将签好的文书递到案上,笑道:「小的尚未见过纸币 真容,不知可否在此地交割?」

蔡元长双掌一击,「取纸币来!」

两名户部吏员拿来一口铁箱,各自开了把锁,然后蔡元长亲自从腰间取下钥 匙,打开最后一把锁,从中取出一张纸币。

仓促间造不出什么特种纸张,纸币用的是上好宣纸,长约四寸,宽两寸有余, 上面是秦桧亲手写的「盘江程氏」四字模版,下面是「大宋钱庄临安总号」中间 填着编号。

再往下是防伪的花纹图案,里面套红印着「壹万贯」底部有一串古怪的字迹, 却是程宗扬的英文签名和指模,纸币背面则是鲜红的户部大印。那纸张极为厚实, 刚印出来,票面还是簇新的。

「十万石粮食,一共是七万五千金铢,用纸币五万。此票每张当万贯,五万 金铢,一共十张。」

蔡元长亲自点了十张交给秦桧。秦桧双手捧着,仔细验看,啧啧赞叹道: 「好雕工!看这花纹,只怕临安城最好的工匠也难刻得出!好纸!好墨!」

死奸臣,你就使着劲吹吧!自己弄的东西还吹这么飨,你也不脸红。

蔡元长道:「秦先生且小心了,这一张就是一万贯,十张加起来也未必及得 上一枚金铢的重量,却能抵五万金铢的税!」

秦桧赞叹道:「果然是官民两便!听说这些纸币在我大宋境内均可兑换,往 后秦某出门交易,也不必带上大批钱铢。」

蔡元长道:「秦先生若在他处使用,今年还有些不便。第一批钱庄只设五家, 除临安外,还有扬州、夷陵、筠州和明州四处。」

「正是境内东南西北四处,总比千里运送钱铢方便。」

两名大奸臣算是天作之合,一场戏神情兼备,演得精彩纷呈。本是主角的廖 群玉此时却成了配角,只在旁看着两人发挥。

秦桧往自己的席位走去,一边走,一边举着纸币让众人观瞧,不少商人都伸 长颈子看他手里的纸币究竟什么样,通源行的刘掌柜却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 儿的埋头吃茶。

刚走到刘掌柜身边,秦桧脚下突然一绊,一向仪表从容的中年帅哥竟然就那 么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实实摔个狗吃屎,手里的纸币摔了 一地。

秦桧勉强爬起来,顾不得去捡那些纸币,愤然指着旁边的老掌柜道:「刘掌 柜!秦某虽然伤了阁下的面子,为的是国事!即便有怨,秦某接着便是!何必当 场下绊子,给秦某难看!」

刘掌柜瞠目结舌:「你……你……你莫要含血喷……」

蔡元长和秦桧一样,都是七窍玲珑的水晶猴子,秦桧这一番做作,他哪里还 不知道?刘掌柜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蔡元长已经勃然大怒,一摔响木,喝道: 「来人!赶将出去!」

等秦桧回到位上,临安最大的粮行掌柜已经被逐出樊家园。戏演到这儿,那 些粮商就算生的是钱眼,这会儿也看出火头来了。当即有商家站出来认购五万石, 接着三万、两万的认购十几家。

程宗扬见火候已到,暗暗使个眼色,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成粮铺一下便认购三 十万石。等最后一家小粮行报上三千石的价码,二十五家粮行一共认购了九十万 石,比预期的数量沓多出十万石。

临安府一共用去二十二万五千金铢,折合每石不过五枚银铢,比起丰收时节 贵不了多少。另外四十五万金铢则用九十万贯的纸币支付。

廖群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仅临安一地,纸币一次发行量就占到总共三百 万金铢的一成五,这个成绩足以让贾太师和宋国朝廷满意。

经此一事,廖群玉也留意到蔡元长的才干。能将额度全部发行下去,还超出 十万贯,又不怕得罪宁王和梁师成,这位户部郎中是个可造之材。

廖群玉与蔡元长各取所得,程宗扬更是一肚子的得意。这次发行的钱币一共 四十五万金铢,其中二十五万被各家粮商拿走。程宗扬估计,出于对纸币的本能 不信任,大概有二十万金铢的纸币会立刻兑换成金铢,只有大约五万金铢,各商 号会尝试使用。

这样计算,四十万的本金一下子要被提走一半,好在四十万石的粮食还为自 己回笼十万金铢的现款,等于还有三十万金铢的钱铢可以备用。

其余纸币在外州县发行,至少在这些纸币回流临安之前,暂时不用担心钱庄 出现挤兑而破产。

陶弘敏跟着看了场热闹,散场后还意犹未尽,力邀程宗扬去瓦子乐乐。

程宗扬手边钱庄、粮食诸事繁忙,再加上要防备黑魔海的威胁,实在抽不开 身,只好又一次婉拒他的邀请。

临别时,陶弘敏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这场生意让小弟大开眼界,程兄, 我越来越看好你。」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太抬举我了,等忙过这几日,小弟定要作个东道,请 陶五爷一叙。」

「一言为定!」

陶弘敏笑道:「我可等你的消息了。」

第四章

有云氏商号的暗中操作,宋国纸币发行异乎寻常的顺利。三日内,以临安为 中心,周边数十个州县便将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发行罄净。到第六日,以急脚递送 往各州的纸币已越过沅水,抵达最西面的筠州。

早已接到消息的祁远当仁不让,一举认购二十万石。至此,云氏手中控制的 粮食已经售出二百六十万石,抛去损耗和一些富粮区州县的低价因素,程宗扬一 共收入现款六十万金铢,纸币更是超过一百二十万金铢。

云秀峰看着帐册,良久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笑道:「我先与六爷算算成本——包括筠州的二十万金铢在内,这次 粮食生意,云氏一共投入资金八十六万金铢,目前收入纸币一百二十万,钱铢六 十万。还有晴州朱氏粮行订购的一百万石,以及存放在各地仓库中的四十余万石 粮食。按照当初与云六爷商量的条款,获利由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均分。现在六 十万金铢的粮款归云氏所有,盘江程氏再支付云氏二十六万金铢,抹平成本,剩 下的就是利润。」

程宗扬在纸上列下项目。「纸币一百二十万,双主各得六十万,剩余粮食一 百四十余万石,程氏得七十万,其余归云氏所有。另外还有一笔……」

程宗扬另起一栏,写下「十二万」的字样,「我在筠州的粮食交易一共获利 十二万金铢,其中六万也是云氏的利润。」

云秀峰道:「这笔收入你本不必给云氏分成。」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云家出的本钱,自然要算在其中。」

云秀峰也不推让,点了点头,收下六万金铢,然后道:「晴州粮价虽有波动, 但始终未超过九百铜铢,不能按宋国粮价计算,这一百万石都归盘江程氏。宋国 境内四十六万石粮食,归云氏。」

云秀峰说得没错,晴州粮价比宋国低出近一半,如果运到宋国发卖,单是运 费就能将利润吃净,因此虽然有一百万石,但价值与四十六万石差不多,当下程 宗扬也不推辞,「那就多谢六爷了。」

至此,云氏与盘江程氏在宋国的粮食交易全部厘清。云氏收回所有成本,同 时获得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六万金铢的现款和四十六万石的存粮,总价值超过一 百万金铢,可以说大赚一笔。

盘江程氏将所有的钱铢收人支付给云氏以外,另外还付出二十六万金铢,加 上筠州收入的六万金铢,如果单从帐面的现金计算,还亏了二十万金铢。

不过程氏钱庄的设立使程宗扬不至于一下子无钱可用。贾师宪从晴州提供的 借款中提出四十万作为钱庄的本金,这样扣除付给云氏的二十万之外,程宗扬手 中尚有二十万金铢的钱铢、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和一百万石在晴州的存粮。

如今宋国发行的纸币已达二百万金铢,其中一百二十万在自己和云氏手中, 不用担心兑换的问题。另外一百八十万金铢中,有一百万仍在户部帐上,程宗扬 要应付的只是八十万纸币。

如果这八十万金铢的纸币完全被一家拿到,程宗扬还要担心挤兑,但目前这 些纸币散布在宋国上百个州县的几百家粮商手中,二十万金铢的准备金完全可以 周转。程宗扬算罢收入也感慨万千。自己身无长物地来到这个世界,现在将一百 万石晴州存粮折价二十万金铢,计入贾师宪提供的四十万金铢本金之中,自己仍 然身无长物,只是多了自己印制的总面额六十万金铢的纸——可以向宋国支付赋 税的纸。

程宗扬依依不舍地放下帐目,抬首笑道:「该和云六爷商量商量另外一桩生 意了。」

云秀峰坐收百万金铢,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色,淡淡道:「讲。」

「关于盘江程氏向云氏借贷的三十万金铢,按照条款,粮食交易的一半利润 做为利息,现在已经付清。」

云秀峰点了点头。

「当初在建康,我向云三爷借了两万金铢买地,这几个月云氏向江州运送的 各种物资零零散散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金铢。另外小侯爷向云三爷借了五万金 铢,加起来就是十万,本来我应该向云六爷支付二十万的粮款,这二十万便算作 此次借贷如何?」

云秀峰没有半点迟疑,「可。」

「既然如此,半年之后,九月初四,我盘江程氏向云氏付清三十万金铢的款 项。如果到时现金不足,以纸币支付,则以九折计价,如何?」

「八折。」

「好!」

程宗扬一口应诺,笑道:「江州的物资还要多请云氏帮忙了。」

云秀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肯将江州的水泥优先供应我云氏,一切 好说。」

终于与云秀峰谈完生意,程宗扬不禁感慨。这场粮战虽然没有江州战场那样 刀光剑影,轰轰烈烈,但平淡的帐目下,各方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调动多少资金、 摆平多少关系。

如今终于风平浪静、水落石出,粗略的一算,斩获之丰便不逊于战场,不仅 双方各自获利丰厚,而且给宋国的财政捅了一个难以弥合的大窟窿。

算完双方各自的收入,接下来的交谈,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云秀峰慢慢饮着茶,说道:「我们云氏人丁不旺,这一代的兄弟活下来的只 有三人。而我们兄弟只有栖峰生了一个儿子,年纪尚幼。」

程宗扬道:「云三哥好象没有成亲?」

云秀峰目光黯然,「我们云氏对三哥亏欠甚多。」

他抬起头,「你知道,三哥是庶出的。」

「听说过一些。」

「三哥性子温和,我却冷硬了一些。」

程宗扬笑道:「六爷惜字如金,我是见识了。」

「倒非惜字如金,只是事务繁忙,无暇长篇大论。」

云秀峰顿了顿。「商贾之家,若没有朝堂中人的支持,终究是不成的。先父 在时,靠着与羊氏结亲,好不容易将栖峰送入仕途。」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云栖峰出身商贾还能在晋国当官,原来靠的是老婆家 的门第。

「三哥性喜游历,待人接物犹如春风,由他来当云氏的当家人,原本是最佳 之选,但因为三哥是庶出,无法接掌云氏,先父便有意给三哥定下亲事,所选的 是王氏家族的旁支。」

云秀峰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随即被良好的克制力掩盖下去。

「对于这门亲事,二哥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消息传开之后,建康士族群情汹 涌,称士族与商贾之家的庶子结亲,骇人听闻,玷辱士族,莫此为甚!甚至讥讽 王家卖女,要将其别出士族。」

想必云栖峰是嫡出,有云家的财势撑腰,与士族结亲也罢了,换成云苍峰这 个庶子,连云家的财势也不顶用了。

程宗扬道:「原来如此,云三哥亲事不成才心灰意冷。」

「你错了。」

云秀峰冷冷道:「三哥的性子外和内刚,听闻士族非议,竟然直入王家,找 到王家的小姐,一番交谈之后,带了王家的女儿私奔。」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拍案叫道:「云三哥竟然还有这等手段!真看不出来 啊!」

「三哥年轻时风流倜傥,比我强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云三哥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后来呢?」

云秀峰握住已经变冷的茶盏,半晌才道:「王氏那位嫂嫂虽然与三哥琴瑟和 睦,终受不了士林非议,不到三年便郁郁而终,未留下一子半女。三哥在她坟前 立誓,今生不再婚娶。」

程宗扬这时才知晓云苍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他会寄情山水。

云秀峰道:「人之一世,贤愚岂与嫡庶相关?」

程宗扬连声道:「正是!正是!」

云秀峰话锋一转:「丹琉也是庶出。」

程宗扬正纳闷间,只听云秀峰道:「先兄早亡,丹琉是他留下的遗腹女,过 完年便是二九年华,一十八岁年纪。虽是庶出,我云氏却视之与嫡女无异。如果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丹琉的生母是一位鲛女。」

程宗扬打着哈哈干笑道:「怪不得大小姐水性这么好……」

「你在建康出入我们云家的事,三哥都和我说了。我们商贾之家,不讲那些 繁文缛节,不过丹琉在海上多年,性子刚硬处近于男儿——你知道了?」

程宗扬心惊肉跳,云秀峰果然是挑女婿来了,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能说出这么 多话,还真看好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只是——我要的不是她啊!

云如瑶身份隐秘,无论云苍峰还是云秀峰都对她讳莫如深,如果自己坦言相 告,云秀峰的反应难以预料。但现在误会已成,这会儿不分说明白,让侄女代替 小姑上花轿,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幸亏我程某人有先见之明,与云三哥平辈论交;若娶了云丹琉,岂不是低了 你们一辈?如果是云如瑶,这些都好说了。

程宗扬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

话未说完,房门轻轻一响,一名云氏的随从在外道:「六爷,有讯息。」

程宗扬与云秀峰商谈的都是绝密生意,云家的下人都自觉地不来打扰,这会 儿突然敲门,必然出了极大的变故。云秀峰告了声罪,离席前去处置。

程宗扬自己坐在室内,一会儿想着怎么解释大小姐这桩误会,一会儿想着怎 么开口说云如瑶的事,一会儿又担心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会不会是剑玉姬 出手?短短一盏茶时间竟然心乱如麻。

忽然外面一声脆响,似乎摈碎什么东西。程宗扬闻声立刻弹身而起,一把拉 开房门。

云氏与影月宗交情非同一般,外面万金难觅的影月宗弟子,云氏商会却有几 个。声音传来处正是旁边一间传讯的静室。

程宗扬刚一靠近就听到云秀峰的怒吼声:「竖子敢尔!」

程宗扬还想走近,两名云氏的随从却客气地拦住他。「请公子稍等片刻,敝 家主一会儿便出来,当面向公子告罪。」

既然不是黑魔海来袭,程宗扬也耐住性子等候,心里想着究竟是什么事,会 让云秀峰这种泰山崩于前都脸色不变的大东家当场摔东西!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几句话时间,房门便即打开。云秀峰面沉如水地 出来,对程宗扬道:「今次却要食言了。」

程宗扬一惊,「怎么了?」

云秀峰明显在压抑怒火,清瘦的面孔挂着一层寒霜,冷冷道:「自今日起, 我云氏与江州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程公子若往江州运货,且另请高明。」

程宗扬顿时傻眼,刚才还言笑甚欢,一眨眼工夫却彻底变卦,禁不住失声道: 「怎么回事!」

云秀峰拂袖道:「不足为外人道耳!我云氏与盘江程氏的生意仍然照旧,但 与江州就此恩断义绝!」

程宗扬叫道:「大家有什么误会,说明白便是了!」

「哪里有什么误会!」

云秀峰愤然道:「好个小侯爷!竟然欺辱到我云家头上来!且看你能猖狂到 几时!我们走!」

云秀峰一声令下,众护卫一起动手,片刻间便整好行李、备好车马,接着风 卷残云般离开梵天寺,剩下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觑。

「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

程宗扬在空荡荡的禅房里走了几步,忽然大叫道:「剑玉姬——肯定是这个 贱人!她早就算到这一出,等着看我笑话!死贱人!我干你娘咧!」

「可剑玉姬如何能移祸小侯爷?」

「天知道!会之!你立刻追上去,不管你是威逼利诱还是用什么手段,总之 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秦桧领命而去,程宗扬立即叫来林清浦:「联系小侯爷!」

林清浦施术片刻。「江州法阵未解,只能联系到筠州。」

「就筠州!让老四立即派人去江州,问小狐狸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祁远还没睡,接到消息,二话不说派人奔赴江州打探。辑州到江州一来一回 至们少要两天时间。

程宗扬又让林清浦联系建康的云苍峰,林清浦大耗法力,将水镜传入建康, 结果却让他大出意外,云苍峰竟然不接他的讯息。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安,虽然不知道剑玉姬用了什么手段,但云家如此决绝, 事情绝对不小。难道是剑玉姬遣人刺杀云苍峰,嫁祸给萧遥逸?可双方合作正密 切,云家这几位当家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中了这么拙劣的挑拨之计?

程宗扬忽然叫道:「丹阳!广阳渠!」

他想起来高俅提供的情报,说贾师宪派人往建康,以丹阳换取晋国方面对江 州事件的表态。莫非是剑玉姬插手其间,打消晋国开通广阳渠的念头,并且把责 任推给萧遥逸?

云家对于连通云水的广阳渠可谓梦寐以求,如果真是因为江州的缘故,让煮 熟的鸭子又飞了,云家的暴怒也可以理解。不过以云秀峰的城府,绝不至于如此 怒形于色啊?

一直到午夜时分,秦桧一赶回梵天寺,看到他一脸苦笑的表情,程宗扬心就 直沉下去。这件事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棘手。

「云家的车队已经离开临安,回建康去了。」

程宗扬沉住气:「到底怎么回事?」

秦桧有些不好措词,勘酌片刻才道:「事情不大,却是个死结。属下旁敲侧 击,从知情人打听出来……」

他压低声音,「却是云家内宅的事。云家有一位小姐,身子一向羸弱,本来 好端端在内宅养着,从不曾与外人照面。谁知五日前却出了事,竟然流掉了一个 三个月的胎儿……」

程宗扬目瞪口呆,只听秦桧说道:「事情至此,再无法隐瞒,云三爷震怒之 下,百计询问,才知道是小侯爷做的好事。」

程宗扬都听傻了,做梦般道:「五天前?没搞错吧!怎么今天才发作?」

「云三爷大概是想庇护云家那位小姐,也是担心六爷发怒,为了弄清原委, 亲赴江州,当面追问根底,没想到小侯爷却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未见过云家那位 小姐。云三爷无法处置,只好离开江州,知会六爷。」

秦桧咳嗽一声,「以属下之见,这件事却是小侯爷的不是。」

程宗扬几乎要泪流满面。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只顾着和云如瑶在床上快活, 却忘了自己还冒充少陵侯小侯爷的身份。小狐狸这个黑锅背得太冤了!

半晌,程宗扬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关他的事,是云家搞错了。」

「属下也这样说,但听说那位小姐认定就是小侯爷萧遥逸。」

秦桧长叹道:「以小侯爷的秉性,出些风流韵事也不为过,只是不肯承认却 让人齿冷。云家也是为此大怒,与江州恩断义绝。」

程宗扬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象整个星月湖大营和云家上下几千个人,排着 队一人给自己一个耳光,直打得自己眼冒金星。自己干的是什么鸟事?吃光喝完, 连嘴都不擦,人品简直都降到岳鸟人的水准了。

「不行,我得追云六爷去,把这事说个明白!」

「云六爷归心似箭,一路疾驰,属下追上他们也费了不少工夫。眼下已经走 了大半日,公子再去追赶,只怕到建康才能追上。如今临安百事待举,公子哪里 能走开?」

「叫清浦,我要立即联络六爷!」

「六爷途中居无定所,林先生的水镜术也无从施展。」

「我干!敖润!你立刻去追云六爷!把这封信带给他!」

程宗扬拒绝秦桧的代笔,自己躲在房中写信,密密封了还不放心,又融了蜡, 将书信做成一颗蜡丸交给敖润,叮嘱他无论如何必须由云秀峰亲启。至于云秀峰 看完信要打要骂,他都老实接着,回来自己再补给他。

敖润揣好书信。「团里的花名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我都给了冯大法,有什 么要做的,交代他就行!公子保重!老敖去了!」

程宗扬颓然坐下,双手抱头。真是乐极生悲,谁知道自己一夜风流,而且还 是云丫头主动,竟酿出这样的祸事?

即使能说清误会,云苍峰和云秀峰会不会原谅自己还难说,毕竟云如瑶一个 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竟然流产了……

不对!剑玉姬怎么能在数天前就笃定云家要出事?难道是……程宗扬猛地跳 起来。是那贱人下的手!要不云如瑶怎么会正巧在这时候流产!

程宗扬如堕冰窟,剑玉姬出手担得起「稳、狠、准」这三字,只轻轻一拨, 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云氏与江州的同盟土崩瓦解。

黑魔海好毒的手段——那是我的孩子啊!剑玉姬敢做出这种事!老子跟你没 完!

「追上老敖!」

程宗扬刚叫出来,就道:「不对!这件事老敖一个人不够!联络筠州,让老 四通知吴三桂,立刻带人去建康!」

黑魔海在建康肯定还有未暴露的手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障云如瑶的安全, 自己已经丢了一个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云如瑶出半点事!

林清浦连番施展水镜术,而且都是超长距离,法力消耗极大,但接到消息仍 然赶来,先联络筠州,然后依家主的命令往建康施展水镜术。

但云如瑶当日所在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不知道云家将她藏到哪里,林清浦 耗尽法力,也未找到踪迹。

程宗扬这一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但自己困在临安,鞭长莫及; 云秀峰赶回建康,最快也要一个月的工夫,要解释此事只能等一个月之后。

云氏的外援中断,江州已缂成了孤城,别说撑过这一个月,说不定连殇老头 的卫队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江州一战,星月湖大营和宋国都出了血本。双方连番恶斗,宋军损兵折将, 数位名将战殁沙场;星月湖靠着云氏源源不断的财力、物资支援,加上招募的雇 佣兵和民夫,以及一众世家子弟带来的部曲,还有宁州水师和北府兵对宋军的威 胁,同样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力保城池不失。

双方在战场上打生打死,黑魔海只轻轻一着就让自己的后院起火,一举挑动 三方,在自己和最重要的两位盟友之间造成至今难说能否弥合的裂隙。

设想一下,假如因为云氏的背约导致江州城破,即使星月湖八验能杀出重围, 得知真相之后也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这正是剑玉姬算定的结果,失去云氏和星月湖的支持,自己真的就是山 穷水尽,一败涂地,再难翻身。

如果不想成为比岳鸟人稍小一号的过街老鼠,他恐怕只剩一个选择:彻底投 靠黑魔海——问题在于选是巫宗还是毒宗。

万幸的是,自己不仅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商人,有些手段,以剑玉姬的智 慧未必能一眼看穿。她也料想不到,山穷水尽之际,自己仍有翻盘的手段。

天一亮,程宗扬赶往太尉府,顾不得泄漏踪迹,直接面见高俅。

「江州的情形如何?」

高俅道:「陛下已经回复秦大貂珰,严禁他亲身行刺!立刻让你的伴当带礼 物来,就说你登门拜访,向老夫孝敬。」

「会之!备厚礼!」

「出了什么事?」

「我要宋军立刻退兵。」

高俅沉吟片刻。「朝中能决定江州战事者,无非贾相与陛下两人。贾相自不 必说,陛下曾言,以倾国之力攻一江州,胜不足喜,败则可忧。如今战事不利, 为了避免贻笑天下,陛下已由旁观改为一力主战。」

高俅身为军方最高长官,对军情了如指掌,一番解说之后,程宗扬心里有数。

「太尉刚才说的,除棒日、龙卫二军以外,调往江州的兵力已近七万。每月 花费是多少?」

「筠州前日递来札子,称二十万大军所需已令州县疲于供应。为了这些军队, 朝廷每月耗费就达一百五十万金铢之巨,如果不是贾师宪从晴州借来一百万金铢, 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本月军中便无饷可发。」

「我昨天入宫见宋主,已经说了宋国目前的困境。」

「鲁莽!」

「我又没打算说服宋主,只是先埋个伏笔罢了。」

程宗扬道:「贾师宪从晴州借了一百万金铢,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宋 国如今已经债台高筑。眼下虽然全力收购粮食,勉强能度过青黄不接的难关,维 持境内太平,但如果再打下去,误了今春的农时,秋赋收不上来,立刻要酿成大 乱。」

高俅摇头道:「话虽不错,但以某之见,如今陛下已经骑虎难下,断然不会 轻易罢兵。」

「如果江州之战打不赢呢?宋军会不会退兵?」

程宗扬道:「星月湖不过两千之众,已经坚守三个月,如果再得数万强援, 宋军还会再打下去吗?」

高俅看了程宗扬半晌。「岳帅生前并无多少好友,萧侯的宁州水师与谢家北 府兵均做壁上观,哪里会有数万强援?」

「强援我有,只要宋军能退兵就行。」

高俅叹口气:「你还是没听懂——陛下要的不是胜负,而是朝廷的体面。若 是就此撤军,我宋国必成天下笑柄。」

程宗扬想了片刻,抬眼道:「你的意思是宋主现在要找个台阶下?好办!我 给他一个台阶!」

程宗扬站起身:「太尉若是参与粮食生意,最好马上抛尽——粮价立刻要下 跌了。」

「等等。」

高俅叫住他,「师师姑娘已在此间多日,你不会放在这里就不管了吧?」

程宗扬一拍脑袋。「忙得把我的公关经理都忘了!我在这里见她不合适,麻 烦太尉把她送到……翠微园!高太尉,这座园子借我用几天,有你老人家的虎皮, 多少安全点。」

「好说。」

高俅道:「等忙完这几日,犬子那边,你多少要做做样子。」

程宗扬脱口就想说:那不是岳鸟人的小崽子吗?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大家都 有秘密,还是多体谅一些吧。

离开太尉府,程宗扬在车中便吩咐道:「通知晴州的鹏翼总社,放出手中的 一百万石粮食。只要能立刻放出,比市价低一成也可以接受。」

林清浦应道:「是。」

「冯大法,雪隼团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由你清点一下,无法上阵的老弱病 残和家眷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在晴州,由鹏翼总社负责;一部分移往建康,由 建康的程氏商号照应;一部分送到临安,由钱庄安置。武穆王府要开发,少不了 要用些可靠的人手。其余的佣兵大概还有一百多人,愿意打仗的一律调往江州, 交给吴大刀。」

「哎。」

冯源应了一声。

秦桧道:「公子身边不留些人吗?」

「不用。」

程宗扬担心雪隼团被黑魔海渗透。在送往江州军中锤炼之前,自己宁愿另行 招人,也不会轻易接纳这些背景复杂的佣兵。

诸事安排停当,程宗扬道:「去鹤林观。」 ----------                 第五章

二月初五,一则令无数人褽惊的消息如烈火般传遍六朝。

太乙真宗首席教御蔺采泉在临安鹤林观公然宣布,太乙真宗将禀承前掌教王 哲的遗愿,致力于六朝的和平,并希望能有机会觐见宋主。

一片哗然中,陷入掌教纷争的太乙真宗显示出令人意外的团结,另一位教御 商乐轩当即宣布,支持蔺教御的决定。两日之后,多日不闻音讯的卓云君卓教御 在晴州宣称,支持蔺采泉。到第五日,龙池的林之澜终于表态,同意蔺采泉的举 措。至此,太乙真宗六大教御,除已死的齐放鹤和远在塞外的夙未央,其余四人 已经达成共识。

太乙真宗随即宣布,前任掌教真人临终未留下遗命,经教内诸教御、长老公 推,由蔺采泉接任掌教,按惯例,于今年秋季在龙池就职。但由于身体原因,蔺 采泉表示自己的掌教之职只担任五年,五年之后便即让贤。

与蔺掌教的就任礼同时进行的,还有王哲最小的师弟秋少君将填补齐放鹤的 空缺,出任教御的就职礼。

太乙真宗是六朝第一大教,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六朝各方势力的平衡。在空 缺半年的掌教之位尘埃落定之际,一则消息也在私下流传:蔺采泉因为支持江州 的立场而受到教内排挤,使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一直空悬。直到上个月,蔺教御 在江州城下出现,亲身施展九阳神功,众教御这时才知道他得到王哲传授,见大 势已去,才纷纷同意他接任掌教。

相反的消息也有,有人称施展九阳神功的实是小师弟秋少君,只是他羽翼未 丰,难以掌控太乙真宗,才被迫让位给大师兄蔺采泉。两人约定,五年之后由秋 少君接替蔺采泉的掌教之位。

紧接着更有传言称,王哲殡身大漠其实是被蔺采泉泄漏消息,才导致兵败。 秋少君正是受到蔺采泉的压迫,才躲到江州不肯露面。所谓「让秋少君到龙池接 任教御」其实是设下陷阱,秋少君只要敢回龙池,肯定无法活着离开龙阙山。

程宗扬叹道:「这么好的想象力,不去编剧本真是可惜了。」

秦桧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程宗扬却不这样看。「蔺采泉是成精的老狐狸,出卖王哲这种事,他就算想 做也不会去干。我瞧后面这两条传言多半是林之澜放出来的,一条挑拨老蔺和老 商的关系,一条挑拨老蔺和小秋子的关系。只看这些传言没有涉及卓贱人,就知 道林之澜还在等卓贱人的音信。」

卓云君的声音其实是晴州的鹏翼总社发出的,但自己捏着她这个活人,只要 自己说是真的,绝对没有半点假。

秦桧道:「卓教御的身份若不洗白,用处终究有限。」

「洗白?免了吧。我怕她背后再给我一刀。」

程宗扬一边看着新印的样票,一边道:「长伯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建康,但还没有见到云小姐,不过有消息称云小姐无恙。」

吴三桂行事谨慎,他既然说云如瑶无恙,肯定有十成的把握。程宗扬把样票 一放,靠在椅背上叹息道:「老秦啊,我是不是有点混蛋?」

秦桧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

「这种马屁你都拍!」

程宗扬已经老实对秦桧说了云氏与江州翻脸的原委,当下秦桧不客气地说道: 「云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

「哎购,你冤枉死我了!你不知道是她……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把门关上,我要算账!」

程宗扬唤声叹气地捡起账本,自己本来打算用太乙真宗的消息再捞一票,结 果千算万算,不如剑玉姬那个贱人随便一算,被迫用出杀招,只求宋军尽快撤军, 避免失去云氏支持的江州被攻破。

高俅连日来参加朝会,主战与主和两派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贾师宪漂亮 的一手纸币推行,本来已经打压下王党和梁党这两帮对手,结果太乙真宗的声明 又把他推到风头浪尖上。

太乙真宗的声明十分含蓄,只说禀承王哲遗愿,致力于六朝和平,但明眼人 都知道,王哲的遗愿放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所谓致力和平,换言之就是反对战 争。

宋国眼下正在进行的是江州之战,太乙真宗表态支持江州已是放在台面上了。

相比之下,宋主的反应要沉着得多——他没办法不沉着。宋国本来就尊崇道 教,太乙真宗在国内势力极强,一般人在内宫大门前舞刀弄棒,抄家灭族都是轻 的。

可王哲在宫前一剑叩石,宋主只能封官许愿。现在太乙真宗旧戏重演,好歹 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宋主正犹豫不决是否与太乙真宗新任掌教见面的时候,贾师宪刚稳定下来的 位子在梁党煽动朝议的围攻下,已经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早上两个月,程宗扬巴不得贾师宪立刻被扳倒,但现在钱庄刚刚设立, 双方的利益在此事上捆到一处,贾师宪一倒,钱庄立马关门;钱庄一关门,二百 万纸币的党换,自己把肾卖了都还不完。

程宗扬不得不一边想尽办法逼着贾师宪同意退兵,一边还得防着他被逼得太 急,直接倒台。

由于宋国的军事行动,各地的粮价都水涨船高,但晴州粮价还是比宋国低一 半,扣除仓储费用,一百万石粮食一共卖了三十七万金铢,加上筠州赚的六万金 铢,自己手中的钱铢达到八十三万金铢之多。

但其中有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半年后就要归还;四十万是钱庄的本金,属 于自己的只有十三万。发行的纸币却达二百万,还有一百万准备发行。

程宗扬在账本上划了一笔,写下日期,然后合上账本,拿起旁边的样票。

头两批发行的纸币都是大额票面,一万贯的二百张、两千贯的五百张,已经 全部发行完毕。第三批的一百万金铢,印制的都是小额票面,最大的十贯,小的 只有十文。对于这种不彻底的纸币而言,一贯以下没有发行意义,因此印得不多。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宋国人对纸币的接受程度,如果想用钱币完全替代实物钱 铢,一百年够不够不好说,二、三十年肯定是不够的。

这一批纸币发行出去,毫无疑问会让自己的支付压力大增,但无论是从钱庄 发展的长远角度,还是迫在眉睫的和战之议而言,这批纸币都必须发行。

只有成功发行第三批纸币,才可能使贾师宪的位置转危为安;即使宋主找足 面子、同意撤军,也不会让贾师宪立即下台。

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轻轻响起。

程宗扬放下样票。「师师姑娘,请进。」

房中轻香涌动,李师师仿佛一株幽兰踏进房间。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斜领上 衣,下面是一条深蓝色带着浪花绣底的长裙,原本的双鬟在脑后挽成圆髻,露出 白净的额头,耳垂各坠着一枚碧绿的玉坠耳环。抛弃光明观堂护士式的白衣,使 她看起来成熟许多。

眼前的丽人如此打扮,使程宗扬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老板办公室中那 个美貌而干练的女秘书。

「秦先生让我过来,不知道家主有什么事?」

李师师彬彬有礼的谈吐把程宗扬从梦境拉回现实。死奸臣学会假传圣旨了, 见他心里不舒服就把李师师塞过来,实在有奸臣的潜质。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天学得怎么样?」

「头绪很多。」

自从来到翠微园,李师师只字不提家事,有时间就在学习商贾买卖、整理帐 目,似乎与以往一刀两断,不愿再回头看一眼。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在 秦先生的指点下,对家主的生意做了一个整理,想理清头绪。」

「有什么心得吗?」

「钱庄方面有帐目在,还容易一点,但听秦先生说,家主在别处还有其他的 生意。」

「其他的生意你先不用管,说说钱庄吧。」

「好。」

李师师打开皮夹,找到整理的纪录,「钱庄方面,这些天一共承党纸币十九 万四千金铢,购换纸币的仅有一千金铢。」

这个数字在程宗扬的预料之内,但居然有人购买纸币,倒是大出他的意料。

「是哪家商号购换纸币?」

「是一间丝棉行,往筠州收购丝棉。他们听说筠州有钱庄的分号,可以直接 兑换钱铢,于是到钱庄换了一张两千贯的纸币。」

「很有头脑啊!总比带着几千上万金银钱铢方便。」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挺起身道:「不对啊!这时节收什么丝棉?刚打春, 有什么丝棉可以收的?」

李师师检查一遍纪录。「帐上是如此记的,是否要详细核对购换者的身份?」

「不用。」

程宗扬一摆手,「无论他们拿到纸币是倒黑钱还是行贿,钱庄都不要管!只 要他们用我们发行的纸币就好。哼哼,如果他们黑吃黑,争抢的时候把纸币烧了, 最好不过——喂喂,这话我随便说说,你千万别记啊!」

李师师挽笔抹掉那段话,继续道:「目前库中原有的本金除兑换外,尚余二 十万七千金录,另有库存六万。往筠州分号拨付五万,一共有二十一万七千。」

所谓「往筠州分号拨付」其实是直接付给云氏五万,由祁远将云氏在筠州的 投入留下五万,免得来回搬运。但因涉及云氏,程宗扬只让冯源处理,对外说是 拨付。

程氏钱庄只设了临安和筠州两处,这也理所当然,毕竟程宗扬是从筠州开始 涉足宋国官商两界,至于其他三处将在一年内陆续开设。

「钱庄目前库存纸币一共有七十九万三千金铢,外面流通的共有一百二十万 七千金铢。」

其中六十万在云氏手中,云氏除借贷给自己的帐目外,已经收回全部投入而 有余,不再有资金上的困难,这批纸币暂时不用支付。晴州的粮款三十六万将由 鹏翼社分六批陆续运到临安,加上库存超过五十七万,用来支付外面流通的六十 万七千纸币,足够稳妥——前提是第三批纸币不发行。

算完钱庄的帐,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倒不在于收入多少,而是有这个娇俏 的丽人莺声燕语地跟自己说说话,比死奸臣、冯大法他们养眼多了,更别提青面 兽、金兀术那些面目可憎的家伙,打个喷嚏都够自己洗脸的。难怪老板都喜欢漂 亮的女秘书。

「师师的帐算这么清楚,果然是有些经商的天分。」

「家主谬赞了。」

「哪里谬赞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程宗扬笑眯眯道:「师师,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小丫头的手背。李师师拿起皮夹抱在身前,不 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掌。

「还好。」

「真的很好吗?」

程宗扬不屈不挠,继续往小美女身边凑。

李师师垂下头,露出一丝凄婉,仿佛有了舍弃贞洁的觉悟。

程宗扬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活脱脱就是一副无良老板的嘴脸。假如 在以往的世界,自己绝对不会、也不敢这么干。但在六朝的世界,身为家主,所 有手下都是依附于主人而存在的仆从,属于主人的私人财产,别说调戏一个婢女, 就是硬上她也是合法的。

自己一个满怀平等信念的现代人来到六朝还不足一年,竟然受到这种风气的 影响,干起趁人之危的勾当,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程宗扬的手不由得僵在半 空,再也摸不下去。

忽然李师师的唇角露出一丝俏美的笑意。「奴知道公子是好人。」

「哇!你刚才装得真像,我差点都被你骗过了!」

程宗扬暗暗松口气,原来自己还是好人啊!

李师师美目波光流转,过了会儿轻声道:「奴只是自伤身世,并不是敢骗家 主。奴身世虽如浮萍,此身此心却非杨花。」

她咬了咬红唇,「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苦笑道:「你都说到这分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哈,你们光明观 堂的女人里头,你最特别……乐丫头最金贵的是脑子,平常爱惜得很,一点都不 舍得用。潘姐儿看谁都和看病人差不多,就算在她面前杀个人,她也只会往后退 两步,免得血溅到身上了。」

李师师仰起脸。「奴家呢?」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本质上的不一样……怎么说呢?」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猛一看像是同一个光明观堂出来的,但接触的时间久 了,就能看出气质上的差别。比如乐丫头像女孩儿,潘姐儿像个什么都管的大姐 姐,你呢,比她们更像一个女人。」

李师师目光微微一动,有些羞恼地扭过头。

程宗扬连忙道:「别误会啊,像女人难道不好吗?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 子子』,其实应该加上『男男女女』这四个字。男人像个男人的样,女人像个女 人的样,这才是正常的世道!」

过了会儿,李师师发出一声轻笑。「潘师姐和乐师姐哪里不正常了?」

李师师离开后,程宗扬靠在椅上,脸上禁不住露出笑意。即使在光明观堂熏 陶下,也终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这丫头虽然努力装出职业的样子,但时不时 流露出的风情足以让人心动,只不过这事急不得,想养成自己专属的名妓,要有 足够的耐心。

程宗扬想:我是个好人,但更是个男人,这种念头不分古今,是任何一个雄 性的正常心理。

如果想远一些,光明观堂既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那么潘金莲呢?她冷峻 的外表下是不是有传说中的淫妇本色?

想到这里,程宗扬不禁心头火热。李师师这个未来的名妓和自己差的是时间, 潘姐儿在晴州,和自己差的是空间。倒是有个淫浪的贱人,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都很合适……

程宗扬啪的打了个响指,随着他的修为水涨船高,这个响指打得足够响亮。 不多时,身后环佩轻响,一个窃窕的身影步履如烟地从屏风后出来。

阮香凝戴珠佩玉,眉枝如画。翠微园有的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这会儿仔细妆 扮过,打扮得秾须多姿。但她身上只披了一幅如蝉翼般透明的薄纱,里面一具白 美的胴体赤条条裸露着,笼罩在轻烟般的薄纱下;灯光一映,玉体玲珑的曲线纤 毫毕露。

少妇肤白如脂,随着她的脚步,丰挺的双乳在薄纱下轻轻抖动着。纤柔的腰 肢软若杨柳,白生生的美腿一开一合,春光乍泄间,仿佛一株烟笼的玉芍药般婀 娜多姿。

阮香凝不是只披了一层轻纱,在她的纤腰上还系了一条翠绿的丝带,上面挂 着一对驾鸯玉佩;随着她柔腰轻摆,玉佩不时碰撞着发出轻响。

程宗扬借来翠微园,毫不客气地占了风景最佳的天香水榭,把高衙内赶到前 院去住。高衙内倒也光棍,发现自己的小胳膊拧不过这位师傅的大腿,心里已经 服了三分;等程宗扬传了他几式房中术,高衙内顿时对他佩服到九分;再后来, 秦桧聊天时,给他挑着讲了家主从南荒到临安的经历,小家伙对他已经佩服到十 二分——高衙内这种逆反期的小崽子,反的是爹,崇拜的是偶像,用不着阮香凝 的瞑寂术,秦会之一通忽悠下来,高衙内都快把这位师傅当神仙了。

程宗扬没打算怎么收拾他——就算不看在岳鸟人的面子上,也得看在高俅的 面子上。这小崽子缺的不是智商,而是管教。

程宗扬弄不清楚岳鸟人究竟是怎么样想的,换成别人也就罢了,岳鸟人又不 是不知道高衙内那些破事,竟然还交给高俅抚养。如果扔到星月湖大营,让那帮 兵痞狠狠操练几年,高智商这娃不至于这么废物。从这个角度看,高智商有可能 是岳鸟人的娃,要不怎么选了高俅这个出名护犊子的干爹?

至于阮香凝,剑玉姬那贱人还真没撒谎,她什么都记得,就是把自己在黑魔 海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连带的膜寂术也全然忘却,无从施展,现在放在手中的, 就是个只能当床奴的美人儿。

程宗扬打量眼前的美妇,心里却在想剑玉姬。阮香凝漏了底细,又被自己擒 获,对黑魔海全无用处。换个人也许将她一杀了之,以绝后患,那贱人却把她洗 得白白的送给自己,弄得像是特地送给自己一件礼物,人情做得十足还不费一文 钱,自己拿来又没有什么大用处,真是废物利用的高手。

比起另一个黑魔海赠送的礼物泉玉姬,程宗扬对阮香凝的评价更低几分。这 贱人连自己的亲姐都算计,暗中利用姐姐性格上的缺点,引诱她坏了名节,这手 段和对亲姐下毒差不了多少。

刚和李师师说过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女人要有女人的样,既然是床奴,就当 床奴用好了。

程宗扬盘腿坐在座榻上,懒洋洋道:「凝美人儿,给大爷浪一个!」

阮香凝虽然忘了瞑寂术,但以前对自己施术的效果仍在。主人话音刚落,她 便娇躯一颤,一手扶着柱子,两条白光光的大腿紧紧并在一处,粉臀不住提起, 剧烈地抽动起来。

阮香凝的玉脸泛起桃花般的红晕,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主人,樱脊微张,发出 醉人的媚声;交错的腿缝间,水迹乍现。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美妇抖动着白艳的躯体,一步几颤地走到他面前,娇喘 道:「官人……」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的轻纱内,揉弄她胸前的两团雪乳,另一手搂住她的纤腰, 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阮香凝像一只宠物一样偎在主人怀中,顺从地仰首张开芳唇,吐出香舌,与 主人唇齿相接,献上香吻。

虽然已是仲春,水榭内还放着铜暖炉,但阮香凝赤条条地一路走来,玉体一 片冰凉,只有臀下湿湿的,微带暖意。

片刻后,程宗扬吐出她的舌尖,揉着她的乳头道:「身上抹得太香了。」

阮香凝柔声道:「奴婢记得了,下次少抹一些。」

「用不着,够香才够浪——把腿打开。」

阮香凝笑盈盈张开双腿,露出玉户。既然是剑玉姬赠送的礼物,又没什么大 用处,程宗扬直接把她放在卓贱人那——级,比如对毛发的清理已经做过。

这会儿少妇光洁的玉阜上纤毛无存,白腻的肌庸莹润如玉,下面的玉户阴门 微张,花蕊吐露,红腻的蜜肉沁汁带露地轻颤着,在灯光下娇轚欲滴。

阮香凝呵气如兰地说道:「官人要怎生用奴家?」

程宗扬道:「累了一天,这会儿主子懒得动,你看着办吧。」

「奴家给官人做个倒浇蜡烛如何?」

「免了,浇不了两下你就全身发软,流得主子一身都是。」

「那奴家给官人做个玉女献桃。」

说着阮香凝娇媚瞥了他一眼,然后从程宗扬的膝上下来,解下轻纱,赤条条 地转过身,双膝并摆,伏在座榻前的地径上,抬起雪臀。

阮香凝的屁股又圆又大,从后看来,就像一颗饱满又多汁的水蜜桃,白生生 地翘在半空。雪嫩的臀肉丰盈洁白,抓在手中,说不尽的水滑脂腻。

她这个玉女献桃是上身伏在地毯上,雪臀向后高翘,献到主人面前。她摆好 姿势便一手绕到臀后,扶住主人的阳具,轻柔地放在自己臀间,将龟头送到滑腻 的穴口,微微顶住,然后回眸一笑,松开阳具。

阮香凝双手抱住大白桃般的屁股,将雪嫩的臀肉分开,放在阳具上,龟头正 顶着白桃的裂缝。灯光下,少妇浑圆的屁股白滑如雪,娇艳的性器犹如绽放的鲜 红,红润的穴口湿淋淋地含住龟头顶端,被灯光照得纤毫毕露。她的雪臀向后微 沉,柔嫩的穴口在龟头上带着柔腻的质感渐渐张开,一点一点吞入龟头,最后猛 然一收,将整个龟头完全吞入穴内,肉缝间溢出一股充满性欲气息的汁液。

龟头进入蜜穴,面前的少妇反应出奇的剧烈,红脏的蜜穴收紧,仿佛一张小 嘴急切地吸吮着撑在穴内的阳物,汁液成串的从穴中淌出。

这倒不是阮香凝天生媚骨,而是程宗扬在她身上找的乐子。趁阮香受凝瞑寂 术的影响,程宗扬让她用肉体的知觉牢牢记住自己的阳具特征,同时给她一个高 潮的指令。一且阳具进入,阮香凝的身体就会产生出类似剧烈高潮的生理反应。

也就是说,阮香凝的高潮会从接触到主人的阳具开始,一直持续到主人在她 体内射精才结束,只要程宗扬乐意,每一下都在干着这个美妇高潮的肉体。

阮香凝的淫叫在水榭中回荡,她优雅的背影仿佛一尊玉雕般伏在地毯上,以 玉女献桃的姿势将屁股翘到主人面前,在火热的阳具上用力地耸动白生生的雪臀, 心无旁惊地与主人交合。

由于程宗扬坐在榻边,阳具向上挺起,为了避免主人不适,阮香凝套弄的动 作也沿着阳具挺立的角度,先是向上抬起,穴口套住顶端的龟头,然后再轻轻旋 弄雪臀,沿着肉棒㈣㈣豸下,一直坐到肉棒根部。抬起时也沿着同样的角度和路 线,让肉棒彻底干过她蜜穴的每一寸嫩肉。

因此阮香凝的套弄并不是单调的直线,而是一道优美的曲线。她先慢慢套弄 几下,摆脱刚进入的生涩之后,臀部的动作越来越大,摆动间极富有韵律。又圆 又翘的大白屁股先抬到顶端,然后向后向下降落,在主人大腿上一触,接着弹起, 犹如一颗雪白饱满又充满弹性的皮球。

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不与主人接触,只用蜜穴套住主人的阳具,雪臀上下掀动。

丰满的美臀、柔滑的纤腰,起落间宛如一道起伏的雪浪,淫态横生。

「官人……」

美妇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楼外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官人!」

这个比杀猪还惨的声音把程宗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定了定神才吼道:「青 面兽!你再敢叫『官人』,等我腾出手非整死你不可!」

「公子——」

「都听见了你还叫?」

这种情形被人叫出来,任谁都没有好脸色,程宗扬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摆 脱仍处于高潮状态的阮香凝,板着脸出来。

「不是说了我在算账!不许打扰我吗!」

青面兽道:「可是你说过,只要江州有讯,不管什么时候都叫你出来!」

「江州有讯?」

程宗扬险些跳起来,「没搞错吧!」

第六章

程宗扬如风一般地赶到林清浦所在的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悬了一炷香的时间。

镜中波光微动,映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程宗扬心头大定,殇侯出手破了宋军的法阵,至少江州眼下还是安全的。

心头一松,程宗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哎哟,八八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殇侯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程子,你就学坏吧,你交的这帮朋友活活是缺了 大德啊……」

「老头儿,你不是说笑话吧?他们再缺德还能比得上你?」

「瞧瞧!瞧瞧!」

殇侯痛心疾首地指着地上的几面旗子。

那些旗帜都是火红的战旗,上面织金绣彩,华丽异常,依稀是小狐狸上次说 老头儿耍猴把戏的大旗。只不过用的旗号任〖古怪,大大的写着一个「公」字, 再看一面还是个「公」字,一连十几面,一库全是公、公、公公、公公……

瞧了半天,程宗扬终于明白,这旗上原本是用黑色丝线绣的「八八」两个字。

多半是小狐狸犯坏,偷偷拿墨笔在下面添了一道,改成「公」字,远远看来 简直天衣无缝。

程宗扬越看越忍不住,大笑道:「怎么全是公的?没一个母的?」

「哎哟喂,小程子!你就跟他们犯坏吧!」

「侯爷别生气!就是个玩笑,我让小狐狸改过来,立刻改,行不行?不过话 说回来,为了几面旗子的小事,您老人家亲自破阵找我,这气魄真了不得!」

「什么破阵啊!」

殇侯捶胸顿足地说道:「你不知道我老人家被坑苦了啊!这些旗本来用得好 好的,我老人家每天转一圈就回家睡觉。今天一打出来,别人就罢了,有一支舍 龟孙军一见着旗子就红了眼,玩命地跟我死磕啊!从城头打到城下、从城下打到 城外!全是精锐也就算了,还有骑兵;全是骑兵也就算了,还有兽蛮人啊!连人 带牲口的,生生把老头逼到这儿来啊!」

程宗扬七情上脸,他使劲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最后一头撞在水镜上,水 镜波光一闪,随即消失。

「哈哈哈哈!」

程宗扬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

殇老头恐怕想不到,他的卫队会莫名其妙地与城下最精锐的一支宋军死拼一 场。

没错,肯定是选锋营!这旗号一打出来,一连串的「公公、公公」每一面都 在打选锋营主将秦翰的脸,选锋营那帮精兵悍将不和他们玩命才见鬼了。

程宗扬兴高采烈地叫道:「清浦!快连江州,我倒要瞧瞧殇老头和秦大貂珰 火拼一场谁胜谁负。」

一回头却见林清浦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泛青,额头全是汗珠。程宗扬想起水 镜术最忌干扰,自己一不小心撞碎水镜,却伤了正在施术的林清浦。

「无妨。」

林清浦勉强地道:「属下歇息片刻就是了。」

程宗扬连声道:「你歇着!你歇着!」

忽然他肩背一僵,回头叫道:「你刚才说什么?属下!我干!你答应加入我 盘江程氏了?」

林清浦苦笑道:「林某此时若是请辞,家主可肯放在下离开?」

「废话!」

林清浦耸了耸肩:「林某为免被家主灭口,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仰天大笑,边走边道:「我程氏终于有自己的专职法师了!」

冯源从远处伸出头来:「老程——你叫我?」

「叫的就是你!」

程宗扬笑骂道:「冯大法!都一个多月了,我跟你说的手雷搞出来了吗?」

「那东西好做,就是太花钱了,一个得好几十个银铢,不划算啊!」

「明天找老秦,先给你一百金铢,不管响不响,先做一批出来让我看看!」

「成!公子你就瞧好吧!」

冯源道:「我们平山宗搞设计是祖传的!」

「要是被你祖师爷看到你做的东西,非气死不可!」

临进水榭时,程宗扬看到李师师被自己的笑声惊动,抱着皮夹,讶然朝这边 望来。

程宗扬一时间恶作剧心起,一个箭步掠到李师师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一 把揽住她的小蛮腰,朝她的樱唇上亲了一口。

李师师顿时满面羞窘,竭力推开他,转身跑开。

「别跑啊,我有正事问你呢!算了算了,明天吧!」

从江州法阵被破,到殇老头的「八八」变「公公」再到林清浦决定加入程氏, 程宗扬半年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笑得下巴几乎都脱了。

回到水榭楼上,看到赤体伏在榻侧的阮香凝,程宗扬朝她耸翘肥圆的大白屁 股上拍了一把,神采飞扬地说道:「凝美人儿,趁主子今天高兴,把你后庭的花 荀也开了,好不好!」

阮香凝娇滴滴道:「好呀,官人。」

次日清晨,翠微园天香水榭。

李师师踏进客厅,侧身屈膝微微一福,「家主。」

「坐。」

程宗扬道:「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光明观堂的事。」

「家主想知道什么?」

「嗯,先从光明观堂现在的情况说起吧。」

「光明观堂在明州……」

「不是在山里吗?」

李师师摇头道:「明师私下曾言,所谓深山修行多半是求终南捷径,光明观 堂本是济世救人,僻居山中,明哲保身或有之,济世救人则未必。况且光明观堂 既然以医术行,多接触病人才能增进医术,因此光明观堂的主堂是设在闹市,病 人可以直接入内求诊的。」

「不对啊,为什么乐明珠乐姑娘是从山上下来的?」

「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外堂重医术,内堂重修行,因此内堂设在明 州东南的苍麓山,由燕师叔传习。奴家资质平常,只入了外堂挂名……」

程宗扬笑道:「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

李师师勉强道:「奴家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如果奴家是内堂,也不至于让父 亲求告无门。」

「光明观堂这事干得确实有点薄情……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问你为什么去虎 翼军,又为什么去了明州?」

林清浦还没有恢复,暂时无法联络江州,程宗扬很担心宋军趁江州外援断绝 的时候全力攻城,因此先找李师师打听一番。

「光明观堂与宋国曾有约定,每年都派遣弟子往军中行医,今年正轮到奴家 去虎翼军。刚到军中不久,奴家就奉命前往江州。」

李师师犹豫一下,「奴家在江州前线遇到一种未知名的毒物,本来采集了一 些,正准备送到堂中检验就接到家中的书信,因此回到临安。」

程宗扬立刻紧张起来。「你采集的毒物呢?」

李师师黯然道:「奴家已回不得光明观堂,惟恐那些毒物留着害人,已经一 火焚之。」

程宗扬松了口气。「烧了就好。」

虽然殇侯的生化毒药践得二五八万,但光明观堂与岳鸟人有过交往,谁知道 她们会不会找出破解之法?

李师师抬眼道:「除了奴家所在的虎翼军,静塞军、广武军都有光明观堂的 师姐,遇到这样的毒物肯定会送到堂中。」

看来这种病毒流到光明观堂手中已不可避免,程宗扬只好道:「送就送吧, 反正那种毒物用过五次就没用了,没有大患。」

李师师沉默片刻,慢慢道:「家主怎么知道那种毒物的效果?」

程宗扬一时语塞,然后干笑道:「你忘了我是从江州来的?咱们在路上还见 过面呢!我路过战场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点。」

李师师不再多问,只拿出一本册子。「奴家原以为要问帐目的事,用了一晚 的时间,将钱庄的所有兑换纪录全部整理一遍。」

人家的功课做这么好,不问上几句实在说不过去。程宗扬翻了翻,一边随口 道:「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有。」

李师师道:「奴家整理收回的纸币编号发现,持纸币前来兑换金铢的,九成 以上都是发往临安以南区域的,临安以北来兑换的商号很少。」

「还有这种事?」

程宗扬听着有些稀奇,「会不会是临安以北的商号来往不便,暂时没有到临 安兑换?」

李师师摇了摇头。「奴家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委,但纸币推出不足半个月,只 有临安和筠州两处兑换,也许家主说的没错。」

「月底再看看吧,希望他们不要兑换完,好歹留一点让我周转。」

「公子。」

俞子元进来,低声道:「高太尉发脾气了,说他家衙内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想必是被公子带坏,在外面花天酒地,要公子上门解释。」

程宗扬一看时辰已近午时,立刻知道高俅刚刚下朝。如果不是宋国朝廷有大 事发生,他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找自己。

赶到太尉府,高太尉已经等候多时。程宗扬小心赔了罪,又重重送了一份厚 礼,高太尉才容色稍霁,留程宗扬在堂中喝茶。

当着府里人的面演完戏,高俅屏退家人,直截了当地说道:「朝廷已决意退 兵。」

「太好了!」

「今晨太乙真宗新任掌教入宫面君,为陛下亲上尊号『纯一真人』,并献玉 球宝册,以及临安的冲天观与江州的太乙宫,作为宫中的祈仙之所。」

「这是什么意思?」

程宗扬叫道:「太乙真宗在江州哪来的道观?」

「太乙真宗道号,『一』为至尊,除六朝君主王侯,从不授予他人。一旦有 此尊号,加上玉球宝册,便可对教内之事发言。至于江州的道观,太乙真宗要建 一所,难道你会阻止?」

还真是这回事,别的不说,就冲着秋小子的面子,自己也不会阻止太乙真宗 在江州建观。至于送给宋主多半是场面话,让宋主觉得好歹在江州占了块地,总 算没白打一趟。

程宗扬一瞬间就明白蔺老贼打的主意。自己要他给宋主一个台阶下,他倒好, 直接拿个尊号加两座道观献给宋主,不但让宋主能体面撤军,还拉了个盟友—— 自从王哲一剑叩天之后,宋国与太乙真宗的关系变僵,现在蔺老头借着江州的势, 亲自把宋主一方的势力请入教内,在修复关系的同时,也使他在教中的地位水涨 船高。这老家伙真有几下子,逼他办事,结果他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里里外外的 好处,一点都没落下。

「这老东西,我真服了他!」

程宗扬讲了自己的判断,不禁对蔺采泉的手段拍案叫绝。

「非但如此。」

高俅对宋国的局势比程宗扬了解更多,「太乙真宗虽是宋国第一大宗门,这 二十年间与宫内联系最紧密的却是神霄宗,蔺掌教此举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王哲时代,太乙真宗与宋国关系变僵,神霄宗趁势崛起,隐隐有取而代之的 势头。蔺采泉这一着既帮了程宗扬的忙,又给自己拉了一个盟友,还对神霄宗形 成反制,可谓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撤军的诏书什么时候能发到江州前线?」

「以金牌急脚递传送,七日可达。」

「今天是三月十一,那就是三月十八日。」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的面子真够大——」

「朝廷财力捉襟见肘,着实打不下去了。」

高俅道:「今日朝会上,贾师宪仍然一力主战,结果户部的蔡郎中递了份帐 目,列了近来的开支,单购粮一项就用去二百万纸币和一百万金铢,合计三百万, 几乎占了往年开支的一半,群臣顿时哗然。」

说到底还是粮战奏效,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宋国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太乙 真宗只是压垮骆蛇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宗扬心里得意,脸上笑道:「是骂老贾败家吧?」

高俅摇了摇头。「相反,连陛下都说,若非贾太师推出纸币,解了朝廷的燃 眉之急,如今青黄不接之际,常平仓无粮可济,国中必出大事。」

「宋主这是保老贾?」

「陛下要用钱庄,就不能让贾太师失势。」

高俅冷冷道:「梁师成危矣。」

程宗扬对宋国政局的变动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宋主和贾师宪的支持,谁得势、 谁失势,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干了这么久,今晚能睡个好觉。高太尉,一同去看场鞭赛如何?」

高俅城府极深的表情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正有此意,不过要先解决林冲 的事,他在牢里坐了半个多月,也该上路了。」

「可不是嘛!不过刚才蔺掌教的话,我倒有了另一个主意……」

程宗扬鲜衣怒马返回翠微园,一路不敢稍作停留。

剑玉姬的手段,自己已经领教过。因为怕她对云秀峰下手,自己特意搬到梵 天寺与云秀峰寸步不离;谁知道她人在临安,落子处却在数千里外的建康,只略 施小计就险些让自己和星月湖大营陷入绝境。

若不是自己一手操纵的经济战超出剑玉姬的认知,这一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 有。

回想起来,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选择经济战,把真正的战场放在自己擅长的 领域之中。

一场粮战把宋国本就虚弱的财政撕得千疮百孔,削弱宋国的战争能力,最终 在战场之外逼得宋国退兵。如今不仅解除江州的危机,也把黑魔海出手可能造成 的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抛去云氏的麻烦暂时不提,这场由程宗扬一手导演的经济战可以说大获全胜, 至少有底气向全力支持他的孟老大复命。

剑玉姬不动声色地出招之后,再无动作,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就此 偃旗息鼓。

不管是奶妈还是妃子,黑魔海能从宫里弄个活人出来,程宗扬相信高俅和自 己交谈的同时,朝议决定撤兵的情报已经放在剑玉姬的案头。无论剑玉姬是继续 拉拢自己,还是着手应对星月湖的反击,自己都处于危险之中。

程宗扬之所以选择翠微园作为自己的临时住处,好处是别人也许会对自己与 高俅的关系生疑,恰恰是黑魔海不会起疑。因为正是黑魔海命令阮香凝接近高衙 内,自己留在翠微园是想给黑魔海造成一种局势仍然可控的假象,但剑玉姬会不 会中计,自己没有半点把握。

为了保障安全,程宗扬把能带出来的手下全带在身边,尤其是金兀术、青面 兽和豹子头,三名兽蛮武士呈品字型把他围在中间。

这三人不但实力强悍,体格更是活生生的重型肉盾,而且三人是半人半兽, 兼备一种野兽对危险的直觉,用来防备刺杀最合适不过。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翠微园,刚到后院便听到一声巨响,旁边一间房舍四面 窗户被霞粉碎,喷出一股浓烟。俞子元矫健地跃起身,一把扯住程宗扬坐骑的缰 绳,挡住他的半边身体。接着金兀术等人往中间一合,像三座肉山严严实实把他 包围起来。

「咳咳……」

一个人跌跌撞撞从房内出来,浑身衣物被炸得稀烂,脸熏得黑黑的,瞧五官 的轮廓,依稀是冯源。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冯大法,搞什么鬼?」

「木……木炭的比例大了些……」

冯源咳嗽着道:「我……我再试试……」

「做实验,你装那么多火药干么?子元!把冯大法带到前面洗洗,看看有没 有受伤。」

「我是玩火法的!什么火能烧到我!哎哟……哪来的玻璃……」

冯源捂着屁股一叠声地叫痛,俞子元忍着笑,扶他到前院处理伤势。

程宗扬在后面嚷道:「冯大法,你若造出来手雷,我就用你名义设个奖,叫 『冯大法师奖』!每年评一次,专门颁给各行各业的杰出人士!」

「哎哟……脚上还有一块……平山!平山!叫『平山大奖』!我冯大法不能 忘本啊……」

这个插曲让程宗扬紧绷的心事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笑着进了水榭,却见李师 师坐在客厅里,一向柔和平静的玉脸此时仿佛挂着寒霜。

厅内还有一个妇人,她满头珠翠,衣饰华美,却是跪在李师师脚边,似乎在 央求什么,见到程宗扬进来,她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容。

李师师冷着脸拂袖而起:「家主回来了,你自己跟家主说吧。」

程宗扬静道:「她是谁?」

那妇人道:「奴婢是——」

「是一个妓女。」

李师师打断她,带着一丝讥讽的口吻道:「下面人送来让家主消遣的。」

「是吗?」

程宗扬玩笑道:「哪家掌柜这么有情调?」

「是秦会之。」

李师师似乎不想多理睬那女子,说完便离开水榭。

死奸臣玩这一出算什么?美色惑主?不知道我程宗扬平生最不怕的就是美人 计吗?

程宗扬瞧了瞧那妇人,虽然不及阮香琳、阮香凝姊妹美貌,但水蛇腰、桃腮 杏脸,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眼间别有一番妖冶的风情,不知是哪家勾栏瓦子的粉 头。

程宗扬走过去道:「起来吧,跪在地上,膝盖不痛吗?我就一个商人,用不 着行什么跪拜礼。」

那妇人娇声道:「程爷是工部的员外,还兼着户部的差使,奴婢跪一跪也是 应当的。」

「户部的差使?我怎么不知道?」

「宫里刚发诏旨,户部新设宝钞局,陛下亲笔点了员外的名字担任宝钞局主 事,料想这两日诏书就该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连我都不知道。」

那妇人笑道:「奴婢一听说便赶来给员外道喜,员外面相生得好福气,将来 少不得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妇人陪笑道:「方才师师姑娘已经说了,程爷当奴婢是下人送来的粉头便 是。」

「一个粉头竟然知道宫里刚发的诏旨——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无论爷信还是不信,奴婢今次专是向程爷赔罪来的,不管爷要打要骂,还 是要做别的什么……奴婢都甘之如贻。」

「起来。」

「奴婢不敢。」

「我让你起来就起来!」

「奴婢——啊呀……」

程宗扬一把拽住那妇人的衣衫,拉她起身,谁知那妇人往旁边一躲,却拉住 她的衣襟,手上一用力,把那妇人的衣衫拉下半幅。

丰满的乳房从衣间跳出,从她衣间看去能看到一具白滑的胴体。那妇人衣饰 极尽华美,里面却未着内衣,身子竟然赤条条地不着寸缕。

那妇人斜倚地上,白花花的乳房在身前抖动着,眉宇间含羞带怨,妖媚地腻 声道:「爷小心呢……」

程宗扬喉咙发干,愣了片刻,接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楼上。

天香水榭是一幢临湖的三层楼宇,程宗扬把高衙内赶到前院,自占了水榭居 住。下面一层是平常会客办事的场所,因为里面藏着阮香凝这个娇娃,两层以上 从不让外人进入。

送上门的美肉,自己都不敢吃,这若传扬出去还不被六朝的英雄看扁啊。抱 着这个想法,程宗扬一边上楼,一边去扯那妇人的衣物。那妇人妖冶地扭动身体, 不但任他扯衣脱裤,还主动摇臀摆乳地往他身上凑。

华丽的衣衫裙钗一路掉满楼梯,待上了楼,那妇人已经被剥得像只白羊,光 溜溜的一丝不挂。

程宗扬将她往榻上一丢,然后解开衣物。

那妇人倚在榻上,双条粉腿并在一处,一边斜身摆出妖媚的姿势,一边用半 是惊叹、半是妖媚的口气道:「爷的身子好壮呢。」

「壮不壮,干过才知道。」

程宗扬在她脸上扭了一把,「送上门的粉头装什么嫩?还不把腿打开了。」

那妇人媚笑着倾过身子,靠在榻背上,然后分开双腿,露出牝户。程宗扬俯 下身,挺起阳具对着她的娇穴用力干进去。刚那妇人刚脱了衣物,这会儿没有经 过半点前戏,下体还干盈得紧,被他这样硬干进去,少不得一阵吃痛。

她一边淫浪地扭动下体,好让阳物干进自己体内,一边媚声道:「爷的宝贝 又粗……又大……硬邦邦杵在奴的小穴里面呢……」

「哎呀!好粗……奴的小穴都要裂开了呢……」

「大爷……好厉害呢……」

程宗扬狠狠挺了几下。「得了吧,爷干过的女人多了,像你这么耐脔的真没 几个。瞧你这骚样,至少也是身经百战了吧!」

那妇人嘻笑道:「奴家陪过的男人不少,爷这样强壮的倒是头一个。」

「真会说话,叫一个听听!」

那妇人放浪地叫道:「啊……啊……爷的大鸡巴干得好深……干到奴的花心 子了……」

「哦!奴的小穴被爷干穿了……里面塞得满满的……好舒服……」

那妇人敞着一双粉腿,一边浪叫,一边耸动下体,卖力地和这个连她名字都 不知道的陌生人交媾。

那妇人淫叫得越来越放荡,干到高潮时,她断断续续道:「奴实心实意…… 给爷赔罪……啊呀……求爷放过奴婢一家……」

她原以为那年轻人正要射精,谁知这句话刚出口,那年轻人忽然停住动作, 接着拔出阳具,直挺挺、湿淋淋地挺在她面前,两眼冷冷盯着她,森然道:「你 究竟是谁?」

第七章

那妇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只要爷干得高兴,何用管奴家 是……」

程宗扬打断她。「你信不信我这会儿把你赶出去,让你光着屁股出园子?」

那妇人脸色微微发白,在程宗扬的逼视下再也坐不住,她翻身跪在程宗扬面 前:「奴婢不懂事的孩儿得罪员外,求员外开恩……」

「你是谁?」

那妇人怯生生道:「奴婢姓黄,小名莺怜……是梁官人的浑家。」

「哪个梁官人?」

「梁师都梁官人……」

这个名字自己倒听过,但即使有,按道理应该是唐国,怎么会跑到临安来, 还当了官?

程宗扬心头一动:「梁师成是你什么人?」

「是奴的大伯。」

梁师成和梁师都成了兄弟?干!早知道六朝够乱,但乱成这样还是让自己大 开眼界,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都能凑成兄弟。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荡妇不是外人,而是在小瀛洲跟自己起过冲突的梁公子 亲娘。她这会儿赶来赔罪还主动投怀送抱,背后无非是高俅那句话:梁师成没扳 倒贾师宪,自己要倒台了。

程宗扬冷笑道:「梁节度使是朝廷的高官,即使偶有得罪,朝廷也不会伤了 老臣的体面,顶多是请放外郡。夫人用得着这么下本钱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弹了弹她的乳头。

黄莺怜勉强笑道:「梁节度使的性命自是无妨,只是我们这些亲眷未必能护 得周全。不瞒爷说,梁节度使一旦请郡,奴家官人只怕会立刻下狱。奴一家老少 的性命都在爷的一念之间,求爷高抬贵手,放过奴婢一家。」

「护你们一家周全?我一个七品小官,哪来的这本事?」

黄莺怜道:「奴婢知道奴那不争气的儿子得罪了爷,特来向爷赔罪,只要爷 肯放过奴婢一家,奴婢给爷当牛作马也心甘情愿。」

程宗扬心里雪亮。梁师都占着临安最大的粮行通源行,背后眼红的人只怕不 少。梁师成若倒台,他们这些族人少不了要被一一清算。

梁师都也得罪过不少人,一旦下狱,王天德当日的下场少不得落到他们头上。

如今户部刚设立宝钞局,与他们有过节又风头正劲的自己,成了他们头一个 讨好的对象。

梁师都前世投靠突厥以求荣华富贵,这一世还是一般嘴脸,竟拿自家老婆当 赔罪的礼物。

想起梁公子当日的嘴脸,程宗扬不禁心下冷笑。

难怪李师师说她是送来的粉头,姓梁的小崽子搞过李师师的娘,当时的嘴脸 足以让李师师恨到骨子里;如今风水轮流转,梁小崽子的娘送上门来,李师师哪 里会给她好脸色?

可笑那梁公子死也想不到就因为他多嘴,逼得他娘亲自上门,拿身子向自己 赔罪,所以说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

程宗扬提起黄氏的双足朝两边分开,一边打量她淫浪的下体,一边道:「我 说干着怎这么松,原来是生过的,多大了?」

黄氏讪讪道:「奴婢三十有二。」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屁股,「后面用过吗?」

黄莺怜忙道:「爷,那里腌臜,用不得……」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的央求,啪的打了个响指。

阮香凝仍然是披着一袭轻纱蔽体,里面裸着白生生的身子,风姿绰约地从屏 风出来,娇声道:「官人。」

「这是外面来的粉头,按主子昨天教你的,给她灌肠。」

「是,官人。」

阮香凝走到黄氏身旁,笑吟吟道:「这位姐姐也要用后庭侍侯官人呢。」

黄莺怜看到阮香凝的容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她像这样主动送上门虽然不 是第一次,但终究不是妓女,也没人把她当娼妓,因此后庭还是完璧。她勉强道: 「奴家还是头一次……」

「妾身也是呢。」

阮香凝柔声道:「昨晚官人要给妾身的后庭开苞,妾身也是不知道要事先灌 肠,误了官人的兴致,被官人在前面干了两遭才肯罢休。姐姐你瞧……」

阮香凝撩起轻纱,然后扭过身,将欺香赛雪的美臀翘到黄氏面前,接着剥开 臀肉,露出臀沟间小巧的嫩肛。她的肛洞又红又嫩,如雏菊般紧紧缩成一团,衬 着雪滑的臀肉,精致至极。

凑近时,黄莺怜发觉她的后庭非但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有股淡淡的媚香,菊 蕾更是鲜亮红润,仿佛涂过胭脂一般娇艳欲滴,让人不仅没有半点厌恶,反而大 为心动。

「妾身按着官人的指点,用了半日时间灌肠、清洗肠道,里外都洗得干净, 还用香酥油涂过。」

黄莺怜看得眼花缭乱,她满心讨好这个新晋的年轻人,眼见这美妇的丰姿已 让自己输了一筹,再推托下去,万一惹怒了他,前面的淫戏都算白做了。

半推半就之下,黄莺怜依言爬到榻上,双膝分开,伏身摆好姿势。阮香凝打 开榻侧一口小屉匣,取出一个银质漏斗,然后将细长的斗嘴按进黄氏肛中,推进 体内。

黄莺怜只觉自己的屁眼儿被坚硬的斗嘴塞入,带着一股凉凉的痛意,接着一 股冰凉的液体倒入斗中,毫无阻碍地流入肠道内。

肠道渐渐胀起,不多时肠道被液体灌满。腹中的充胀感越来越强烈,令她感 到一阵无法承受的便意,黄莺怜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姐姐夹紧了。」

阮香凝拔出漏斗,然后体贴地给她指了净桶的位置。

黄氏本想忍耐却怎么也忍不住,挣扎片刻后,她一手掮着小腹,一边极力收 紧菊肛,免得污物喷射出来;一边跌跌撞撞走到净桶旁,顾不得被两人观瞧,坐 在上面一泄如注。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阮香凝和黄莺怜都是平常女子,像卓云君、 泉玉姬那种修为的女性,早已过了辟谷的境地,哪用这么费事?提起枪想干就干, 不管哪个洞保证干干净净。

不过眼前灌肠喷屎的一幕倒有种调教寻常女子的乐趣,比如黄氏那样的荡妇, 一次灌肠下去,这会儿竟然红了脸。

黄莺怜在净桶上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不是她故意躲避,而是那位程员外没 让她下来,直接坐在净桶上接受灌肠。

她的身子前倾,光溜溜的屁股向后翘起,屁眼儿里插着银质的漏斗,被那美 妇将清水注入她的肠道内反复清洗,直到净桶几乎盛满,拔出漏斗后,屁眼儿流 出的都是没有丝毫异味的清水为止。

黄氏坐在净桶上几乎虚脱,倒不是灌肠有什么痛楚,而是眼下还是春季,被 那些清水反复冲洗肠道,凉意侵体,腹中像塞满冰块一样又冷又硬。

黄莺怜悄悄瞧了程宗扬一眼,望着那根怒胀的阳具,眼底露出一丝惧意。再 过一会儿,漏斗细长的柄嘴就会换成那根粗长十倍的阳物。黄莺怜前面已经被他 用过,晓得他的尺寸,可知道越多,她越是惶恐,无法想象自己狭小的屁眼儿会 被这样粗大的阳具贯入,旁边的美妇却没有她的忐忑不安。

阮香凝重新把漏斗插到黄莺怜的肛内,灌入清水,忽然臀后一紧,却是被主 人抓住臀部。阮香凝回眸一笑,回头继续灌入清水,只不过踮起脚尖,翘起丰腴 白嫩的雪臀。

主人有力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臀沟间来回摸弄着,忽然指尖一滑,没入小小的 肉孔。阮香凝身子一颤,玉户涌出一股淫水,顺着臀缝直淌下来。

程宗扬欲火升腾,不理会旁边直打冷颤的黄氏,把阮香凝往地毯上一推,骑 在她白滑香艳的美臀上。

阮香凝的玉体笔直伏在地上,雪白的屁股像一团雪球圆圆隆起。程宗扬扒开 她的臀肉,露出里面柔嫩的肛洞,充血的龟头往前对着她的嫩肛一顶,红艳的肛 蕾被顶得凹陷下去,接着软软滑开,将龟头吞入体内。

阮香凝咦咦呀呀地叫着,夹杂着吃痛的颤音,媚态横生。她涂过稣油的肠道 滑畅至极,阳具进出间就像被一团暖热的油脂包裹着。充满弹性的肛蕾套在肉棒 上,仿佛柔韧的软箍束在阳具上来回滑动,带来酥爽的挤压感。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将雪嫩的美臀干得臀沟敞开、肛洞圆张,才拔出 阳具。

阮香凝初次破肛,这会儿又羞又痛,软软地伏在地上,爬不起身。

程宗扬抓起她的手掌往她臀后放去,阮香凝知道他是让自己去摸他方才的战 果,不禁羞不可支,赧然侧过脸。当手指触到肛洞,阮香凝神情顿时一愕,接着 张大妙目。

原本小巧的后庭花,这时张开足有三指宽,被主人的大肉棒干得面目全非。 从后看去,雪团般的圆臀间,红红的肉孔圆张着,里面红嫩的肛肉暴露出来,在 空气中微微蠕动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阮香凝眼波如水地说道:「妾身的后庭……被官人干得好大……」

程宗扬抬手道:「梁夫人。」

黄莺怜几乎看得呆。即使同为女人,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妇的美貌,这 时见她又小又紧的嫩肛轻易被程员外干开,偏偏干得顺畅,心里的怯意去了几分, 学着她的样子伏在地毯上。

程宗扬笑道:「我这床奴屁股肥翘,趴在地上也能干。梁夫人的屁股虽然够 白够大,但屁股的曲线没那么凸出,还是换个姿势吧。」

黄莺怜讪讪地爬起身,摆成跪伏的姿势,两手抱着屁股,露出肛洞。

「看起来很小嘛,一会儿被我干过,把屁眼儿干大了,万一被你丈夫看到可 怎么办?」

黄莺怜笑道:「他干大奴婢的肚子,程员外只干大奴婢的屁眼儿,算来还是 程员外吃亏了。」

「真会说话。」

程宗扬双手握住她的水蛇腰,用龟头在她浅褐色的屁眼儿上顶了顶,然后用 力捅进去。

黄莺怜只觉臀后一紧,接着一根火热的阳具破肛而入,干进她冰冷的肠道, 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她发出一声尖叫。

程宗扬倒没想过故意伤害她,因为念着她是第一次肛交,动作没有太过粗暴。

但黄莺怜毕竟是第一次,她只见阮香凝干得顺畅,却忘了她灌了一上午的肠, 肛内还用过香酥油。因此龟头刚一进入,肛洞便传来意料之外如撕裂般的痛意。

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妇人般侧身坐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边 干黄氏的屁眼儿,一边伸手放在阮香凝的乳下,托住她一团沉甸甸的雪乳在手中 把玩。

「这位梁夫人的男人比你相公的官大得多,而且还是临安最大的粮行东家, 可惜生了个儿子不争气,整天跟一帮混账小子鬼混。前些天还把别人的老婆骗上 手,一群人在这里把人家当婊子干个够。」

程宗扬道:「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阮香凝摇了摇头。

程宗扬冷笑一声:「当初那女的就在这里,被人逼着拿身子还债,最后让十 几个恶少前阴后庭一通猛脔。结果呢?现在梁夫人亲自登门赔罪,你说我该不该 放过这些贱人?」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的是被自己暗算的亲姐,只笑道:「若是如此,只赔一次 罪却是少了。」

「梁夫人,听到了吗?」

黄氏忍着臀间的痛楚,颤声道:「只要员外高兴,奴婢天天来园里赔罪也是 愿意的……」

「真的假的?」

「实不相瞒,爷的阳物好生强壮,干进来屁眼儿是痛的,肚子里却热乎乎的 又暖又胀,只盼着爷多捣几下……」

「梁师都若不发财,天理不容啊。」

一直到掌灯时分,那位梁夫人才从水谢出来。她新用了脂粉,仍是一副花枝 招展的俏态,只是走路时一手扶着腰侧,双腿像无法合拢一样张开,仿佛有些吃 力地慢慢挪着步子,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似乎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但看到李师师时,梁夫人的笑容变成尴尬,窘迫地低下头,连忙避开。

程宗扬赤着上身立在窗前,笑嘻嘻朝李师师比个胜利的手势,结果换来少女 一记冷眼。

静室中,林清浦盘膝肤坐,两手交握,程宗扬却不在他旁边,而是待在水榭 内。

在他眼前,一面方圆尺许的水镜悬在半空,镜中光线不断变化,水波中映出 江州城墙的轮廓。

黎明下的江州城,让程宗扬一眼看去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萧遥逸说得轻松,可眼前的一幕何止是惨烈!整座江州城除西侧的大江以外, 其余三面都被一道高及丈许的土墙围住,并且呈土堤状分割,形成一片片不相通 连的区域,最大限度地抑制星月湖军士的机动性。

距离城墙将近一里的土墙之内,到处散落着折断的战旗、倒毙的战马、残缺 的兵刃,还有形形色色被摧毁的攻城武器。泥土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染成棕褐色, 巨大的石块和崩碎的水泥在其中交错杂陈。

坚固严整的江州城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原本如巨兽般据守在城外的水泥堡垒 只剩下紧邻城门的两座,其余都在宋军的强攻下摧毁殆尽。用水泥涂抹过的城堞 也在投石机的轮番猛击下碎裂。几道土堤从土围一直延伸到城头,用来筑堤的泥 土中夹杂着无数零乱的碎甲和兵刃,用这种方式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城墙同样布满裂隙。有些搏杀激烈的地方,守城的军士甚至来不及浇灌水泥 固定,而是用铁丝网配合水泥构件暂时堵住,然后趁攻势减缓的时候浇入水泥, 因此不时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水泥中露出铁丝,甚至折断的刀枪。

城墙上一半的悬楼都已被击碎掉落,剩下的没有几座能保持完好。沿袭传统 土木结构的城楼则整个消失,只留下一堆火焚过的砖瓦残柱,显然成为宋军火攻 的牺牲品。

再往内,靠近城墙房舍大多被投石机击毁,变成一片废墟。残砖碎瓦中,半 埋着一架折断的巨弩,却是当初架在城头的八牛弩。

望着岌岌可危的江州城,让人怀疑宋军再有一次像样的攻势,就能攻陷这座 伤势累累的城池。然而在程宗扬眼中,江州像一个遍体鳞伤的绝世武者,即使只 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轻易倒下。

此时虽然看不到守城的军士,但程宗扬相信至少有一半的星月湖军士驻守在 城上,随时用他们久战而疲惫的躯体,迎向宋军可能出现的攻势。

视线掠过残破的城墙,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城墙下的几丛枯草竟然躲 过连日战火,不仅熬过这个冬天,还发出新芽,迎向初升的阳光。

「孟上校!」

程宗扬挺胸向水镜中的孟非卿行个军礼,朗声道:「一团长少校程宗扬向你 报告!经过本人努力,在临安进行的经济战已经奏效。三月十一日上午,宋国朝 议决定从江州撤军!江州之战即将结束!」

以孟非卿的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为之雄躯一震,脸上惊喜交加,接着 一拳擂在案上,将那张梨木书案擂得粉碎。

「好!」

程宗扬笑道:「而且咱们还不大不小地赚了笔钱。老大,七月是盘江程氏成 立一周年,到时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孟非卿哈哈大笑,「小了我可不要!」

孟非卿如释重负,两手挎在牛皮腰带上,在帐中走了几步。

「宋国的急脚递大概七日可到军前,再过六天便见分晓。」

他停下脚步,许久才沉声道:「从今往后,我星月湖的战旗终于可以挺立在 天地间,再不用藏头露尾!」

听到孟非卿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激动,程宗扬也不禁感叹。为了能堂堂正正地 打出星月湖的旗号,整个星月湖大营付出惨重的代价,归根结底,他们是要一个 堂堂正正的身份。如果没有江州这一战,星月湖大营即便强手再多也不过是一伙 不见天日的逆贼,充其量是一个江湖帮会,要获得独立的政权根本不用想。

事实上,程宗扬在晴州就听到一些议论,说星月湖大营以两千残军挑战一个 大国,是「在犯傻」、「拿人命赌博」之类的风凉话。

这些评论者说起时势头头是道,自以为精明理性,以为自己比孟非卿高明, 然而在那时的程宗扬看来,他们的思维层次永远只是虫豕,甚至不配让孟非卿瞟 他们一眼。

只有具备孟非卿这种豪杰的目光,才有资格评价星月湖的得失,才会明白他 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世界是现实的,唯一能让别人信服的只有实力。星月湖用实力证明他们具有 什么样的资格——一个不受人指使和操控的政治势力,虽然刚刚起步,却不会再 有人敢小看他们。

江州与临安相距数千里,林清浦休养两天才恢复,无法支撑太久。程宗扬长 话短说:「临安这边还有一些小事情要处理,眼下战事已了,张侯爷也该启程了。 当初我和他约好在临安见面,不好食言。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拜托诸位老大… …」

孟非卿听他说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这件事也该了结。」

程宗扬讪讪道:「老大,你不会觉得我那个……」

孟非卿打断他。「男人嘛,收几个奴婢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大妇管着就行。 至于讨来是给厍姑娘还是紫姑娘当通房丫头,就看你的意思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孟老大这是给自己打预防针。想要小香瓜可以,想让她暖 床也可以,但无论如何不能爬到岳帅女儿的头上,最多是个通房丫头。

孟非卿权衡了一下。「这样吧,等这边战事结束,我让老四、老五去光明观 堂帮你要人。」

程宗扬吓了一跳,「四哥、五哥是杀手哎!有点不合适吧?」

「难道你让我出面?」

孟非卿摸着下巴的纠髯道:「唔,不如把明静雪和燕姣然一并讨来,都给你 当奴婢。」

「免了!」

孟非卿这口气听起来一去就要灭门,比老四、老五还狠。

程宗扬道:「我看六哥、七哥挺斯文的,不如让他们去吧。」

「也好;老六、老七和光明观堂仇深似海,让他们讨人,顺便把仇报了,也 是个好主意。」

「我看还是四哥、五哥吧。」

孟非卿道:「你上次问我岳帅在风波亭出事的细节?」

得知岳鸟人在风波亭被雷劈,程宗扬就传讯筠州向孟非卿核实,但一直没有 回音。这会儿他主动提出来,程宗扬顿时精神一振。

「老大!当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岳帅被雷劈死,那雷是什么样的?有没有 一道紫色的闪电?」

「当时我们兄弟各自领了任务,都不在场,不过事后我们找到所有能找到的 知情人,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单此一事,全部笔录加起来便有三尺多厚, 都存放在晴州的鹏翼总社。」

孟非卿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事发当时,风波亭确实有雷声,但这件事没 有太多调查价值。」

「为什么呢?」

孟非卿沉默片刻:「岳帅曾做过一种叫『避雷针』的东西。」

「啧啧啧啧……」

程宗扬咂咂嘴,岳鸟人的精力还真旺盛的。

「做好当天正遇到大雨天气,」

孟非卿似乎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摸了摸鼻子,说道:「结果岳帅用重金建 造的沉香阁被烧个干净。」

「霍霍……」

程宗扬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起来,但他笑了一半就停住了。

「岳帅后来重新试过,避雷针架起来之后,平常也罢了,一遇到雷雨天气便 将周围的雷电都引到一处,为祸更烈。」

一开始程宗扬以为是意外,这会儿不禁瞠目结舌。避雷针搞成引雷器,岳鸟 人是逊?还是想挠墙?

孟非卿咳了一声。「岳帅不得已拆掉各处的避雷针,唯有风波亭还留了一枝。」

「是避雷针把雷引下来的?」

孟非卿点了点头。「当晚正逢暴雨,因此风波亭出现雷击并不奇怪。」

怎么会没有古怪!岳鸟人一次失败还可能是意外,次次都失败,说明他的避 雷针完全做错了。

只要岳鸟人不是傻的,应该知道避雷针被他搞成引雷器,那么他还专门挑着 大雨天跑风波亭挨雷劈?这是有病还是有瘾?

由于缺乏第一手资料,在拿到鹏翼总社的调查案卷之前,这件事暂时只能放 下。程宗扬又与孟非卿谈了几句,随即找到殇侯的住处。

「侯爷……」

「君侯……」

「殇侯爷……」

「我干!你这个死老头!还不滚出来!」

「嚷啥呢?」

朱老头从里面的房间钻出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没瞧见我老人家正忙着?」

「老头儿,耳朵上夹的什么东西?炭条?哎哟!你这打扮得像二逼艺术家似 的,在里面干什么缺德事?」

殇侯得意洋洋地说道:「本侯刚推演出五星运转的法理,绘出的星图精彩纷 呈,妙不可言!」

「星图?」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是躲在屋里画裸女图吧?」

程宗扬原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想到殇老头反而挑起大拇指。

「好眼力!我藏这么深都被你看出来了——丫头,出来吧!随便披件衣服就 行!」

眼看着小紫从房里出来,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紫抱着一堆草图往殇侯面前一丢。「又画错了!少了两个齿呢!」

「荒唐!」

殇侯怫然道:「本侯绘了一夜,哪里会有错处!」

小紫往图上一指:「呶,这里是十八个齿,你只画了十六个。」

殇侯连忙抢过草图,一叠声地叫道:「荒唐!荒唐!」

随即灰溜溜钻到房间里去改图。

望着小紫的面孔,程宗扬心头有一处地方仿佛软软化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 笑容,招手道:「嗨!」

小紫双手抱胸,微微仰着身子,两眼像猫一样眯起,打量着他。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我想死你了!」

小紫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道:「老实说,你又搞了几个女人?」

程宗扬举起手,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发誓!一个都没有!敢说假话,立刻 让我天打雷轰!」

话音未落,窗外蓦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接着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整座天香水榭都被震得一晃。

惊雷声中,程宗扬缓缓用双手抱住头,使尽全身力气吼道:「我干!你这个 狗日的冯大法!大清早你搞个屁的试验啊!」

程宗扬欲哭无泪地向小紫解释冯源正在进行的手雷研制。

「真的是试验,他都炸好几回了。你放心,这回炸这么响,他肯定被炸死了!」

小紫红菱般的唇角微微挑起,扬了扬白玉般的下巴:「你背后是谁?人家还 没见过呢。」

程宗扬连忙回头,却是阮香凝被爆炸声吓到,从内室出来,怯生生地躲在他 身后。

程宗扬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默默低下头。

在心里默默数到十,程宗扬猛地抬起头,堆起满脸灿烂的笑容。

「这是凝美人儿,我新收的奴婢。」

他把阮香凝拉过来,「这是咱们的女主人,快磕头叫紫妈妈!」

阮香凝没有半点疑心,顺从地跪下来向女主人叩首。

小紫翻起眼睛,双手抱胸望着天边。

「真是奴婢!敢有半句假话,我把冯大法做的手雷全吃了!」

「我在临安遇到的,完全是意外……不是买的,我没有乱花钱!」

「不信你看!光的!一根毛都没有!如果不是奴婢,我能这么干吗?一开始 我就准备送给你!真的!」

「你若不喜欢,我这会儿把她丢到西湖里!」

程宗扬苦口婆心解释半天,好不容易才听到小紫一声冷哼。「留下吧。」

程宗扬如蒙大赦,急忙道:「是!」

他涎着脸道:「好久没见你了,在忙什么?」

小紫板着脸道:「不告诉你。」

「刚才的草图我看到了,你不会是在搞什么东西吧?那么多纸,造出来还不 得有城墙那么高?」

「大笨瓜。」

「哎哟……」

程宗扬捂着胸口,满脸销魂的表情喘着气道:「好久没听到这话,这一听, 我浑身三万多个毛孔都往外张,舒服……」

小紫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小紫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程宗扬也收起嘻笑,两人隔着水镜久久凝视。

半晌,程宗扬小声道:「死丫头,我想你了。」

小紫挑起唇角,「你若想听这样的话,人家也可以说啊!不过说了之后,人 家要把施术的法师杀死。」

「放心说吧。」

程宗扬道:「就是因为要和你说话,我特意把法师支到楼外去了,你说的再 肉麻,他也听不到。」

「人家又不是怕被人听到。」

小紫笑吟吟道:「不过听我说那些话和法师的性命之间,你只能选一样。你 选哪个?」

「死丫头,你快点嫁给我吧!」

程宗扬攥着拳头,神情凛然,「咱们一结婚,我就好对你家暴了!一天打你 二百遍屁股都不多!」

第八章

宋军自江州撤退的消息传开,宋国中枢和地方的官员、禁军和厢军的将领都 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江州之战打到现在,各地官员都因为境内飞涨的粮价焦头烂额。贾师宪推行 的纸币,在大多数官员看来纯属引鸩止渴的无奈之举,但无论其中有多大的风险 和隐患,只要能买到足够的粮食,各级官员都咬牙做了。

如今各地常平仓的消耗多少得以补充,撤军的消息传出,粮价也随之下跌, 宋国的官员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至于朝廷的体面——在不少官员看来,即使真 打下江州也不见得有什么体面。

撤军的消息被官府以一种相当低调的方式处置,街头巷尾只议论两天,市民 的兴趣就被太乙真宗重新与宋室交好的消息所吸引。

三月十六,太乙真宗待任掌教蔺采泉亲至景灵宫,为宋主上尊号,并献玉球 宝册。

景灵宫是宋主的家观,观中供奉历代宋主的灵位,能进入观中举行仪式已经 是莫大的殊荣。

但蔺采泉心知肚明,这是贾太师和神霄宗阻挠的结果,否则以他的身份完全 应该直入大内,在正殿内面见宋主,才算获得宋国官方的正式承认。

不过蔺采泉没有半点为难地接受景灵宫的安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太乙 真宗在宋国缺席十余年,只能着眼于徐徐恢复。

三月十七日,撤军的金牌传至江州战场的前一天,因持刀闯入白虎堂被解职 下狱的林冲也接到正式的判决结果。

林冲戴着重枷坐在牢中,昔日威风凛凛的汉子,这会儿瘦得几乎脱形。听到 太尉府的最终判处,他大吃一惊:「不是筠州吗?为何会刺配江州?可是王师得 胜?」

狱卒冷笑道:「哪儿得胜了?是准备撤军了!江州那贼窝,你这贼配军去倒 合适。」

林冲额头青筋迸起。「荒唐!江州既然非我大宋所有,何以刺配江州?你莫 非是消遣洒家的!」

那狱卒大怒。「莫说这是太尉的钧令,便是某家消遣你这个贼配军又如何! 莫说你一个教头,再大十倍的官,这里也关过!让你去你便去,再啰噪,小心某 家的水火棍无情!」

林冲收敛怒气,「我要见高太尉:」

一名大汉闯过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高太尉是何等样人?你想 见便见?老董!少跟这贼厮鸟嚼舌!再多口便打!」

两名狱卒把判书往牢里一丢,骂骂咧咧地出来。有人唤道:「老薛、老董! 外面有人找!」

董超和薛霸到了狱前,一个年轻人快步上来,紧紧握着两人的手,无比热情 地说道:「久仰久仰!」

两名狱卒都有些糊涂,但瞧着那年轻人丝袍锦带,穿着体面,也不敢怠慢, 小心道:「你是?」

「鄙姓程,是林教头的朋友。」

程宗扬发自肺腑地说道:「两位的大名,我从小便听过,今日才有缘相会, 一识庐山真面目!」

程宗扬的热情半点不假,若不是手边没烟,他恨不得给他们一人递一根,再 亲手点上。

这两个小人物并不出名,但在水浒里是亲手押送过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 义,让这两条好汉吃足苦头的官差,程宗扬宁愿得罪贾师宪,也不想得罪这种小 人。

两名狱卒的手心微微一沉,心知是金铢,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董超道:「原来是林教头的朋友,咱家也敬林教头是条好汉,在狱里忙前忙 后,没让教头吃着半点苦,教头的气色比刚来时还好了许多。」

「有劳有劳!」

程宗扬道:「不瞒两位,在下这次是想见见林教头,不知两位可行个方便?」

董超露出为难的神色。「公子爷,这大牢不是好进的。」

程宗扬将一只钱袋拿在手里,轻轻抖了抖,听声音起码是几十枚银铢。

董超还在犹豫,薛霸便道:「不就是见一面吗?我来担待!」

说着一把抢过钱袋。

林冲拿着判书靠在阴冷的墙壁上,一时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杀将出去, 一时又意气尽消,心丧若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林兄命中有此一劫,何必灰心?」

林冲怔了一下,然后叫道:「程贤弟!」

程宗扬披着斗篷进来,他不嫌地上污秽,摊开斗篷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 包熟肉,隔着栅栏递进去。

林冲把纸包放在枷上,苦笑道:「愚兄落到这步田地,哪里还吃得下?」

程宗扬笑道:「林兄这气度不如咱们鲁师兄洒脱,不过是小劫而已,尺许之 水,一跃可过。」

说着他压低声音,「只是要防着小人。」

林冲目光微闪,凝视着程宗扬。

「有人要取你性命。」

「谁?」

程宗扬摸出一壶酒,先喝了一口,然后递过去,「你说呢?」

林冲握着银质的酒壶,半晌才道:「皇城司!」

如果这会儿喝茶,程宗扬铁定要喷他一脸。皇城司?自己差点忘了还有这股 势力,这趟浑水他们也有份?

林冲不愿多说,只道:「愚兄在皇城司时日虽然不多,但有些事……贤弟只 需知晓,林某如今落难,皇城司少不得要杀我灭口。」

程宗扬忍不住道:「若是皇城司要灭口,只怕等不到现在吧?」

「若是筠州便罢了,如今是江州……皇城司必不会让林某离开宋境。」

林冲抬起眼,问道:「为何会是江州?」

「这个……据说江州被我大宋兵威慑服,割地给陛下建了一座道观,林兄大 概是刺配过去当火工道人的。」

林冲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道:「林某知道了。」

程宗扬暗道:林教头啊林教头,我在江州为你准备一份礼物,希望你别让我 失望……

林冲拿着那包熟肉,忽然道:「程贤弟……」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家娘子现在可好?」

程宗扬有些脸红,幸好狱中光线甚暗,一时也看不出来。

林冲、阮香凝这对夫妻不但有名无实,而且同床异梦,说是林冲的老婆,但 两人的关系纯洁得不能再纯洁。趁着高衙内捣乱,自己三下两下把林娘子搞上床, 完全不必对林冲有半点歉疚。林冲活活被骗了十几年,一旦揭穿真相对他未免太 残忍了。

程宗扬只好含糊道:「这个……小弟一时还不清楚。」

林冲眼中期盼的光芒渐渐黯淡,过了会儿道:「拙荆在临安,还请贤弟和鲁 师兄多多照应。」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这个当然!当然!」

在程宗扬与林冲交谈的同时,远处一间酒肆里,薛霸狠狠灌口酒,然后从一 个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盛满钱铢的袋子,龇着牙道:「不就是结果姓林的性命吗? 好说!这桩事,我们兄弟干了!」

董超道:「凶顽的犯人我们也押过许多,不是小的夸口,落在我们手里的行 货,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捏出汁来!区区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明庆寺菜园内,鲁智深束紧破旧的僧衣,将一根油黑的禅杖倚在桌旁,沉重 的杖身将木桌压得吱呀一声,微微倾斜。然后鲁智深弯下腰,系紧脚上的草鞋, 拍了拍裤脚的泥污。

一群泼皮围着鲁智深道:「师傅!带我们去吧!」

「我们兄弟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咱们人多啊!到时候把林教头背 也背出来了!」

「聒噪!」

鲁智深道:「洒家一根禅杖在手,便是天下也走得!这等杀官劫囚的事,你 们如何做得!莫牵累了家人!」

「我们知道师傅神力盖世,可好汉也得三个帮,师傅一个人去,若官差多时, 如何是好?」

鲁智深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直震得周遭众泼皮耳中嗡嗡作响。

「两个鸟官差罢了!来来来!把炖好的香肉拿上来!待洒家吃饱了,好去救 我那林兄弟!这点小事,洒家出马还怕不手到擒来?」

红日升上树梢,凤凰岭的石佛寺内,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地迎出来;远处一个 布衣芒鞋的僧人踏着阳光缓步走上青石台阶。

在庙门外,那僧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瘦的面孔。

那些和尚欣喜地说道:「师兄来了便好!」

接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净念师兄,二世师尊可好?」

净念合十还礼,「师尊好。」

他抬起头,平和地说道:「可有鲁师兄的下落?」

「就在明庆寺,半个多月前还伤了两名师弟。我们往寺中传讯,没想到二世 师尊会派师兄亲自出马,千里之途三日而至,师兄这一路着实辛苦了。」

「阿弥陀佛,为我大孚灵鹫寺、为我十方丛林,贫僧何敢言苦?」

「我们一直盯着那贼僧,今日见他收拾行李,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幸好师兄 及时赶来,不然又让他逃了。」

一名僧人笑道:「有师兄出马,这一次定要叫那贼僧插翅难飞!」

「那还用说!」

一名和尚兴高采烈地说道:「那贼僧有勇无谋,师兄此去必定例手到擒来— —」

净念微微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声音柔和冲淡,却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心。

阳光照进阴暗的官衙,一名穿着皂衣的捕快道:「今日启程,夜宿沙湖镇, 明日午时左右可达野猪林。押送的官差两名,一是董超,一是薛霸。」

一名武官服色的汉子道:「出动的是诚组,一共六人,带队的是武功大夫, 御前带刀器械赵奉安。另外长安六扇门总部也派了两名捕快前来支援。」

一个公鸭般的嗓音道:「本司这差事却是办砸了,谁知道林教头会猪油蒙了 心,持刀闯白虎堂?」

那名武官道:「卑职曾私下央过高太尉,却被顶回来。这事蹊跷得紧,会不 会是高太尉恼他招惹小衙内,故意……」

坐在上首的一名貂珰打断他。「此事不须再提。陛下对高太尉的宠信不在大 貂珰之下,都怪林冲那厮不识好歹,担着天大的案子,却留了把柄给人。」

三名貂珰的最后一人道:「本来借着贾太师的名头调来兵部和刑部的人,谁 知出了这档子事,咱们皇城司这回颜面扫地。大貂珰如今正在江州——切莫叫这 厢的小事打扰他老人家。」

众人心领神会,大伙儿本来是讨好主子,不料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被主官 皇城司使李宪知晓,大伙儿运气再好也少不得全被打发到皇陵守墓,今生今世别 想踏进临安一步。

「童贯。」

「小的在。」

童贯乖巧地说道:「封公公吉祥!」

坐在上首的貂档封公公摸着椅子的扶手,温言道:「这次的事不能没有宫里 的人,你去也好安他们的心,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

封公公将一只用蜡封好的瓷瓶推到他面前。「拿去吧。」

童贯小心收起瓷瓶,讨好道:「多谢封公公、刘公公、沈公公提点!请各位 公公安心,小的这次去必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沈公公笑道:「这小崽子倒机灵!」

说着他低头喝茶,眼底却闪过一丝掩藏极好的杀机。

太阳升至天际,安永坊一户民宅内却暗如深夜,淡淡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优美 的背影,剑玉姬一边批阅卷宗,一边听着身后人的回报。

「已经安排停当,两名官差各拿了二百银铢的好处,答应在路上结果掉林冲 的性命。那两名官差都是押惯犯人的,道路熟,手段多,胆子大。时间定在一日 之后,下手的地方选在野猪林。」

剑玉姬柔声道:「林冲和凝玉姬相处多年,又是教尊亲自下令监控的人物, 眼下虽然没有多少价值,但绝不能让他活着到江州。」

「是。属下自当尽力,绝不让林冲活着到江州!」

那人向剑玉姬的背影叉手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灯光下映出陆谦的面孔。

「你在太尉府做得很好,但这趟还要你亲自去,看着他们除掉林冲。」

剑玉姬道:「这是教尊的吩咐,绝不能有丝毫疏漏。」

「是。」

陆谦离开后,剑玉姬也在卷宗上写下最后一笔,随即合上卷宗,从旁边另取 一份。

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拿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如果程宗扬见到他的面孔肯定会惊叫出来,居然是在五原城一别就未曾谋面 的大官人西门庆。

他望着剑玉姬的背影,目光中有六分钦佩、三分羡慕,还有一分若有若无的 嘲讽。

「陆谦打着和林冲交好的幌子,其实是凝玉姬的联络人,」

西门庆喝了口茶水,微微笑道:「如今凝奴被仙姬当了弃子,教尊也同意取 消对林冲的监控,这个陆谦再留在太尉府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让他亲自去野猪林。」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可愿做黄雀?」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泛起迷人的笑意,柔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辞耳。」

「殇侯到了江州。」

剑玉姬没有再提陆谦的话头,而是说起旁事,「你当日挑动龙骥谢艺赴南荒, 实属不智。」

西门庆笑道:「小生是想看看齐姐经营多年的成果,没想到那个鬼巫王如此 不中用,反而坏了齐姐饲养龙神的大计。」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更没想到让殇侯找到天命之人。」

西门庆一时哑然。

剑玉姬看着卷宗道:「你和阿齐争权,我不管,但既然惹出殇侯就应该计算 出他可能的反应。如今殇侯与星月湖合流,正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西门庆「刷」的打开折扇。「你不也是一样?算无遗策的剑玉姬照样被姓程 的小子耍得团团转,用了潜藏在云家十几年的死士才挖出的消息,还是没想到那 小子有办法逼得宋国退兵。」

「是我犯了错误。」

剑玉姬坦然道:「我原以为把凝奴给他能占用他一半的时间和精力,没想到 他白得一个鼎炉,竟然能忍住不夜夜笙歌,更没想到他还有太乙真宗的后着。」

剑玉姬沉默片刻,忽然指尖一挑,准确地从尺许厚的卷宗中挑出一份,在面 前摊开。「十月十七,蔺采泉赴晴州——是了,想必他们在晴州见过面。」

剑玉姬在卷宗上注了一笔,然后放回原处,接着看着面前的卷宗。

「你在看什么?」

「粮价。」

剑玉姬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可以赚钱,偏要换回一堆自己印制的纸 张。」

「这种事情你不如找个晴州的老朝奉,」

西门庆摇着折扇道:「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懂的神仙?」

「大官人说得对。」

剑玉姬立即放下卷宗,又拿起另外一份,安详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对 他的讽刺全无反应。

这个贱人!西门庆心头仿佛有一道火苗掠过,他喝了一口变凉的茶水才勉强 压下心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道:「既然没什么事,小生先告辞了。」

剑玉姬头也不回地说道:「林冲、陆谦,一个也不放过。」

西门庆傲然笑道:「一个囚徒、一个奴才,要取他们性命,我西门庆不费吹 灰之力!」

可惜和刚才的嘲讽一样,西门庆故作的豪言壮语没有激起剑玉姬任何反应, 他只好悻悻离去。

剑玉姬停下笔,仿佛陷入沉思。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仆妇现身出来,将一叠 新到的卷宗放在案上。

「难道是林冲?」

剑玉姬忽然道。

巫嬷嬷沙哑着喉咙道:「什么?」

剑玉姬一指抚住玉腮,沉思道:「我原以为他是看中凝奴的美色,才挑动高 衙内前来调戏,莫非他看中的其实是林冲?」

巫嬷嬷怪笑道:「那林冲算得什么?便是老奴也斩杀了他!」

剑玉姬摇了摇头,「林冲被凝奴用瞑寂术限制修为,如今凝奴术法已失,他 修为能在短时间内晋级,犹未可知。若非如此,何必教尊亲自下令除掉这个小小 的教头?」

剑玉姬打开一份卷宗。「十方丛林的人到了吗?」

「到了,是灵鹫寺的净念小秃驴。」

巫嬷嬷道:「仙子尽管放心,有西门大官人出马,区区一个林冲还不手到擒 来!」

剑玉姬看着卷宗,慢慢道:「小心无大过。」

陆谦并没有返回太尉府,他沿着御河走了一段,打着主意,然后加快脚步。

半个时辰后,他敲开一扇房门,摆出豪门恶客的架势,趾高气昂地说道: 「衙内吩咐!明天你跟我走一趟!」

阮香琳道:「明日奴家妹夫出门远行,能否……」

「莫忘了你欠衙内的钱款。」

陆谦板起脸道:「明日穿得艳一点,记住!」

阮香琳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虽不愿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在陆谦经过的一个角落,同样有人在为明日的行程做准备。

随着空气一阵波动,封印打开,土黄色的草纸上泛起如朱砂般淋漓的字迹。

时间:三月十八日午时。

地点:野猪林目标: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任务:斩首。

少女握住胸前的银炼,轻声道:「姐姐,我们有任务了。」

片刻后,旁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难度如何?」

「手到……」

少女白嫩的小手轻轻一搓,将纸条揉成粉末,「擒来!」

「野猪林位于山中,方圆数里都是参天古木。」

桌上放着一幅地图,是俞子元根据金兀术等人口述整理的。

程宗扬道:「入林的道路很窄,中间有一道溪水,过溪之后是一片丘陵,这 里——」

他在图上点了点,「是动手的最好位置。」

秦桧摩着手指道:「不过两名官差,还有鲁大师援手,要救出林教头易如反 掌耳。」

「如果只有两名官差,还用得着你出手?有花和尚就够了。不过还有皇城司, 听林冲的意思,他们可能会杀人灭口。」

程宗扬盘算道:「还有一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黑魔海。」

皇城司的实力不好推测,一旦牵涉到黑魔海,凭程宗扬的经验,事情就会变 得分外棘手,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救人的事不容有失,我还指望让林冲和长伯搭档,干马军首领呢!绝不能 出岔子!」

程宗扬断然道:「明天所有人都去!会之,你负责救人;子元和车马行的兄 弟负责戒备皇城司和黑魔海的人;冯大法、老术、老兽、老豹,你们四个跟着我, 到时看清楚再下手。」

俞子元道:「雪隼团的人手呢?」

「这些人的底细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先不要动。」

秦桧提醒道:「钱庄谁来看管?」

「晴州的款项还没运来,剩的现款也不多,由清浦守着。嘿嘿,咱们高太尉 生财有道,只要掏钱,让禁军的汉子帮你扫厕所都行。正好钱庄够破的,明天请 一队禁军来盖房子,若还有人敢来抢,我就自认倒霉好了。」

秦桧道:「家主运筹帷幄,此番群雄毕出,区区一个林冲必定手到擒来!任 由家主拢入袖中!」

程宗扬笑道:「你别暗讽我小题大做,要知道猛虎搏兔也必出全力,何况临 安情况这么复杂?我这样重视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嘛。」

一直在记录的李师师抬起头:「我呢?」

程宗扬有点头痛,论修为,李师师比当初刚到南荒的自己强不了多少,一般 的官差还能对付,真碰上硬茬,连自保都困难。但留她一个人在园子里,万一撞 见水榭里的阮香凝,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程宗扬把心一横,「说起来也是你姨父嘛。」

众人在城里早待得闷了,如今己方人强马壮,既有高手,又有众多硬手,临 安附近勉强算得上己方势力地盘,这一次倾全力出击,狮子搏兔,如何不手到擒 来?

言谈闲情绪高涨,气氛欢乐,不像是要去厮杀,倒像是要去郊游。

欢乐气氛中,胡须烧掉一大半的冯源这会儿却苦着脸,他揪着松渣,有点瑞 瑞不安地说道:「我怎么一阵心惊肉跳的……」

俞子元用手肘撞了他一记。「冯大法,你不会还在屁股痛吧?」

「不是不是——你们别怪我乌鸦嘴啊!我这好端端的,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 邪劲儿……」

冯源底气不足地说道:「觉得明天会是血雨腥风?」

堂堂冯大法师的预言引起众人又一次哄笑。

欢乐的飨宴气氛中,即将参与野猪林大会的各组人马,几乎没有人能料想到 明日会是一场怎样的盛会。

作者后话:

有读者问起六朝这部作品的主轴,苦思良久后,决定这样回答。

六朝的目的,在于——全面梳理自上古至宋代的古代思想史,整理历代军事、 科技、经济、法律、政治结构、宗教影响、人文艺术发展,以及人物思想动态, 从微观到宏观,从个体到群体,分析利弊得失。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错了。

这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在于不同朝代不同思想不同人物之间的交流与碰 撞,演绎一场风流人物、经典故事、智慧与勇气的盛宴。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也错了。

更更重要的也在于古人面对现代科技、知识时的反应与对策。看历史这个泥 足的巨人如何扭曲而又顽固地自我发展,在穿越者的重击下,如何蹒跚前行。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还是错了。

更更更重要的还在于哲学问题的终极追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类作为 群体与单体的意识与无意识,玄学与科学,超自然与自然统一。对空间与时间本 质的思考与探寻。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完全错了。

这本书的真正本质在于:你是否想看到轻盈的赵飞燕与丰腴的杨太真与你同 浴?想知道妲己和妹喜谁更妖艳?戚夫人和虞姬哪个胸部更大?武则天与吕雉谁 在床上更狠?夏姬与潘姐儿谁更有深度?如果秦桧娶了李清照,他还会娶苏小妹 吗?……

最后这些终极问题让我苦苦思索,无心睡眠。 ----------               第五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小玲儿

回合一:鲁智深与林冲联手逼退诚组,相偕而逃!

回合二:大孚灵鹫寺与叵密静善为佛法而僵持不下!

回合三:秦桧对上西门庆,惊魔指怒挑天魔伞!

回合四:七方势力大混战,地底下却杀出一个来历不明的童颜巨乳女杀手?

一片混乱之中,黑魔海的神秘女子乍现,西门庆亦诡招尽出;鲁智深衣钵脱 落,程宗扬却看懂上头用来寻找转世灵童的袈裟文字……

第一章

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身上,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一丝微风。虽 然是仲春天气,董超与薛霸却走得汗流浃背,两人只拽了根哨棒,行李、包裹都 挂在林冲的木枷上。

「贼厮鸟!」薛霸恶狠狠道:「莫若就在此地结果了他!也少走后面几千里 的路。」

「噤声!」董超压低声音道:「昨晚你施计策拿开水给他烫脚,这厮的眉毛 也不挑一下,滚开的水烫上去,脚背不见半点红!你还瞧不出林教头这一身的好 功夫?」

薛霸急道:「老董!咱们拿了钱的!你若是打退堂鼓,太尉府那钱可是好白 拿的?」

「偏是你急!」董超拉着薛霸又堕后几步,远远瞧着林冲的背影道:「这厮 功夫扎手,等闲制不住他。若是用强,怕是坏了我二人的性命。」

薛霸悄声道:「依你之见?」

董超从袖中摸出一根竹管,然后拿出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把竹管的蜡封 揭开,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去。

「这是我花了一个银铢才买来的,饶是大罗金仙,只要吃下去,一时三刻也 要筋酥骨软……」

忽然旁边呼喇一声,把两人唬了一跳,仔细看时,却是一只野鸡从林间拍着 翅膀飞出。

薛霸眼明手快,抄起哨棒将那只野鸡打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董超提着野鸡 的两只翅膀朝前跑去,口中嚷道:「林教头好口福!这只野鸡半路撞出来,正好 给教头打牙祭!」

林冲戴着重枷,头发髡过,脸上刚刺了青,比起当日的豪迈多了几分沧桑。 他立定脚步,两手捧着枷,微微躬身,「不敢。」

董超从腰间解下水囊,一边笑道:「本该我们自己拿行李,偏生昨晚吃坏肚 子,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偏劳教头了。辛苦辛苦!且来喝口水。」

林冲看着他把水囊递到木枷上,片刻后张开口,犹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喝了 大半。

他的双手被铁镣锁着,递不到木枷上,无法抹嘴,只点了点头说道:「谢了。」 董超堆起笑脸。「累了这一路,也该歇歇了。教头且坐,待小的杀了这只鸡,给 教头尝鲜!」

林冲倚着一棵大树坐下,虎目四处一扫,只见周围的山林烟雾弥漫,古木森 森,翻起的树根犹如怪蟒,透出一股险恶的气息,不禁问道:「这是何地?」

「野猪林。」董超道:「往江州去的必经之路。教头放心,这路我们兄弟都 是走熟的,断不会有事。」

林冲道:「离江州还有多少路程?」

董超还没开口,薛霸便道:「好不晓事!刚出了临安,离江州还远着呢!」 林冲不再言语,背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董超使一把牛耳尖刀利落地给野鸡放血,一边向薛霸使眼色。两人是做惯活 的,薛霸心下会意,一边做出小解的样子,把腰间的铁索抖得哗哗作响,一边骂 骂咧例往树后走去。

到了树后,他瞧准林冲的位置,猛地抖手一挥,铁索绕过大树,哗啦一声绷 紧,将林冲当胸捆在树上。

铁索捆在身上,林冲却没有挣扎,只像是没了力气一样,缓缓睁开眼睛。董 超将野鸡一抛,一边提着滴血的尖刀过来,一边道:「林教头,你不合得罪了不 该得罪的人,我们兄弟也是奉命行事。」

林冲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一下,沉声道:「是谁要取林某的性命?」

「还能有谁?」薛霸将铁索钉在树后,提着腰刀过来,抖着一脸横肉说道: 「要怪就怪你娶了个花枝般的娘子,惹得太尉府的小衙内动心。你若不死,小衙 内怎好与你家娘子双宿双飞?」

董超道:「教头莫听他胡说,今日之事与你家娘子无关,教头只需安心上路, 往后一年两祭少不了教头的酒水。」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薛霸挽起袖子拧笑道:「姓林的! 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林冲腮帮绷紧,盯着两人手中的刀,虎目中流露出一丝不甘和激愤,一字一 字地道:「我家娘子现在何处?」

董超道:「林教头,你今生夫妻缘分已尽,还管得了许多?」薛霸喝道: 「少跟这厮废话!早些了帐便是!」

两人并肩上前要结果林冲的性命,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大吼: 「贼厮鸟!且吃洒家一杖!」

一个穿着僧袍的大汉从树上跃下,一路劈啪连响,胖大的身体仿佛一口铜钟, 撞得枝叶纷飞。

两名官差愕然抬头,便见鲁智深带着一股劲风直扑下来。大和尚暴喝声中, 一杖将薛霸的右手连刀拍进土中。薛霸只发出半声惨叫,整只右手便被鸡蛋粗的 杖身砸成肉泥,鲜血四溅,顿时昏过去。

董超眼珠滴溜溜一转,欲待逃走又心下不甘,握住尖刀朝林冲的心窝猛刺过 去,却见林冲长吸一口气,接着噗的一口,喷出一条水柱,却是将方才喝下的半 囊水尽数喷出,正中董超脸上。

董超只觉面门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眼前一黑,向后倒去。鲁智深挥起禅杖 便要了结两人的性命,却听得铛啷一声,禅杖被一条铁镣缠住。

林冲的双手拽着铁镣,挡住鲁智深的禅杖,摇头道:「杀不得。」鲁智深嘿 了一声,摇了摇光秃秃的大脑壳。「偏你是个善心人。」说着,鲁智深顾不上理 睬两名官差,一把将禅杖扎在地上,两手扳着林冲的木枷就要掰碎。

林冲闪身避开,「开不得。」

鲁智深道:「林师弟!洒家赶来救你,你这是何道理?」林冲道:「拙荆尚 在临安,小弟……」他咬了咬牙,腮帮肌肉鼓起,「小弟刺配江州,尚有回乡之 时,若是杀官逃亡……」

不等林冲说完,鲁智深便哇哇叫道:「哎呀!林师弟!你就是放不下你那处 宅子、那点产业!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回临安!你被刺配江州,阿嫂也不见 踪影,便是回临安又有何用?」

林冲劈手抓住鲁智深的僧衣,叫道:「不见踪影!」

鲁智深自知失言,又无法改口,被林冲连声追问,只好搔了搔光亮的头皮, 说道:「洒家听说你被下狱便赶到林宅,屋里已经不见半个人,问遍街坊邻居都 说不知。」

林冲的双手微微发抖,忽然目光一闪,大喝一声,抡起铁镣。鲁智深也同时 反应过来,展臂抓住禅杖,身上僧袍鼓起。随着弓弦的震响,几点乌光从林叶间 飞出,一半被林冲挥舞铁镣格开,另一半则飞向鲁智深。

带着锯齿的箭头如毒牙般穿透僧袍,在衣内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像射在铁 块上一样被弹开。

鲁智深拔出禅杖,迈开大步,就像一头犀牛冲进密林,草鞋在地上留下一串 数寸深浅的脚印。

林冲叫道:「是皇城司!小心他们的铁网!」话音未落便看到一顶大网从天 而降,如乌云般罩在鲁智深头顶。这铁网是皇城司惯用的捕具,可攻可守,但有 心戒备时,并不难防。林冲闪身退到树侧,一边抬脚将昏倒的董超和薛霸两人踢 到树丛深处,免得在搏杀中误伤。

林冲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震碎贴着封条的木枷,挽着铁链朝遇袭的鲁智深 跃去。

那张铁网是用蚕丝混着铜丝织成,就算是一头犀牛也会被困住。鲁智深禅杖 被铁网缠住,一时无法挣开,接着几条人影从树上飘下;两人对付鲁智深,另外 四人则围向林冲。

正在疾掠的林冲脚下一沉,像钉子一般凝住身形,捧枷望着来人道:「赵大 夫可是来取林冲的性命?」

为首一名汉子抬起手止住同伴,然后道:「林教头,我赵奉安敬你是一条好 汉,你若答应,我便让你自尽,留一条全尸。」

说着赵奉安一扬手,将一柄腰刀掷到林冲面前。

林冲盯着刀锋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林某死不足惜,但一死之下,『畏罪 自尽』这四个字,今生再无法洗脱,只怕连累家人。」

旁边一名戴着禁军腰牌的汉子冷笑道:「林教头好生伉俪情深,都死到临头 还放不下自家娘子。可惜尊夫人已进太尉府,皇城司就是千肯万肯也动不了高太 尉一根汗毛。」

赵奉安带的诚组一共有六人,三人来自皇城司,其余分别是从兵部和刑部抽 调来的好手。

说话的江逢岩也是禁军武官,平日与林冲多有不合,眼看他虎落平阳,心头 的快意哪里还按捺得住,开口便是一番奚落。

听江逢岩说得刻薄,赵泰安暗叫不好,耸身准备抢回腰刀,却听到背后一喝, 那张铁网轰然破碎,像被巨兽撕开般寸寸断开。

鲁智深扯下半幅僧衣,露出一侧粗壮的肩膀和肌肉纠结的胸膛。他一手握着 禅杖,赤裸的胸膛上挂着一串佛珠,身上连绵不绝的暗金色百花刺青浮动,犹如 一尊怒目金刚。

两名皇城司的属下同时举刀向鲁智深劈去,刀锋及体,立刻被他的金钟罩震 开。

鲁智深抡起月牙铲,横手一挥,将一名皇城司属下拦腰截断,血雨纷飞间, 鲁智深拔步冲来。刚才说话的禁军武官往腕背上一拍,从袖中弹出一道淡金色的 小符,反手抹在刀锋上。

林冲叫道:「小心!是乾贞道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符箓如烟氤般融 入刀身,刀锋闪起一点锐金光泽;江逢岩沉肩侧腕,腰刀由下而上,直挑鲁智深 腰腹。

与此同时,两枚弩矢从头顶飞下,弩矢的锋芒上也闪烁着同样的光泽。在长 刀和弩箭的威胁下,鲁智深庞大的躯体显现惊人的柔韧性。他腰身一折,就像一 头巨熊突然做出体操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灵巧接连避开两枝弩矢,接着鼻尖紧 贴江逢岩的刀锋滑到他臂间,然后雄躯一展,挺身重重地撞在他胸口。

江逢岩只觉眼前一花,臂间忽然多了一个龙精虎猛、遍体刺青的半裸和尚, 然后整个人腾空飞起,右侧一排肋骨齐齐折断,又跌倒在地,爬不起身。

赵奉安向后跃了一步,眼锋犀利如刀。「好一个花和尚!好俊的身手!」鲁 智深一手提着禅杖,一手拍着胸膛的花纹叫道:「鸟官差!看清楚了!杀官的是 洒家!莫要栽到我林师弟头上!」

赵奉安道:「林教头,得罪了。」

林冲道:「赵大夫,当日之事,林某从未吐露半字,如今林某已是阶下囚徒, 何必赶尽杀绝?」

赵奉安道:「若你在大宋境内,我皇城司势必保你周全,可高太尉将你刺配 江州,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罢!」说着他吩咐手下,「你们送林教头上路,我来 会会花和尚。」

皇城司出动的诚组共有六人,赵奉安仍觉得不放心,私下又从禁军邀了两名 神射手,专在暗处伏击,谁知一照面便在鲁智深手下折了两人。

眼见这花和尚不好惹,听到赵奉安的命令,其余三人都松口气,放开鲁智深, 持刀向林冲杀去。

赵奉安从腰间解下一串黑黝黝的铁器,抬手一抖,却是一根精钢打制的蜈蚣 鞭;鞭身布满倒钩,鞭尾带着一个四面分叉的蝎钩,寒光森然。「花和尚,你杀 官劫囚,已经犯下死罪!」

「洒家行得端!走得正!」鲁智深豪气干云地喝道:「你们这班鸟官差早就 该死!便是洒家开了杀戒,佛祖面前也自见分晓!来来来!让你尝尝洒家的禅杖!」

赵奉安一抖钢鞭,迎向鲁智深。他身为武功大夫,带御器械,是皇城司有数 的高手,一条蜈蚣鞭刚柔并济,一时间与鲁智深斗得难解难分。

林冲双足微分,牢牢立定,身体却如暴风中的长草,随风偃伏,在三人的夹 攻下左闪右避,不时用铁镣木枷封格三人的攻势。

那三人是皇城司的好手,数招一过,立即找出林冲的破绽,当即便有人挥刀 朝林冲的小腿削来。

林冲脚一翻,踏住刀身,然后用木枷在对方腕上一磕,趁对方吃痛松手,侧 肩将他送出;被铁镣锁住的双手同时往对方的腰背一搭,力透经脉,封住穴道。

见同伴远远飞出,另两人不禁心生怯意:林冲披枷戴锁还有如此手段,只怕 赵大夫才能制得住他。

赵奉安的蜈蚣鞭神出鬼没,舞动间将鲁智深的僧袍撕扯得千疮百孔,但他心 底没有半点轻松。

面前的花和尚一身金钟罩修为深厚,鞭上锋锐无比的钩爪缠在他手臂上,竟 然发出如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无法刺入分毫。

鲁智深的金钟罩不惧刀斧,况且一件破僧袍值不了几个钱,手中禅杖大开大 阖,没有半点顾忌。赵奉安几次抽打都被鲁智深用金钟罩强行震开,渐渐落了下 风。赵奉安一边守紧门户,一边盯着鲁智深的招数,忽然手腕一挺,蜈蚣鞭笔直 飞出,鞭尾的蝎钩挑向鲁智深腰间,落处不是他的熊腰,而是他腰间一只灰扑扑 的旧布袋。

果然,连劲弩射中都只当苍蝇乱飞的鲁智深竟然扭身避开蜈蚣鞭,显然对旧 布袋十分看中。

赵奉安一招探出底细,顿时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猛然露出毒牙,身体突然间动 了起来。

他左手一弹,数张寸许长的小符齐齐飞出,接着右手的蜈蚣鞭从飘飞的符箓 间穿过,在鞭身扭动间,将那些小符一溜地挂在鞭上。

淡金色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赤红的离火符,让兵刃在短时间内出现骇人 的高温;苍黑色的重岩符使兵刃击出时的重量剧增;白色的迷仙符使得兵器发动 时,仿佛化为烟雾,无法辨识,同时屏蔽出手时的所有踪迹和声音……更重要的 是其中还有一张金紫色的分身符。

赵奉安的蜈蚣鞭刹那间化为三条,每一条都附加符箓的效果。这些符箓每一 张都不便宜,加起来足够让花和尚痛痛快快吃两年狗肉,不少还是有价无市的珍 品。

若非赵奉安出自乾贞道门下,这些符箓大多是他花费数年时间自己做的,就 是有钱也买不到。

此时符箓效果全开,那条蜈蚣鞭先是七彩绽放,每一种光泽都代表不同的效 果,然后一分为三,接着化为一团滚滚白雾,速度奇快却毫无声息,一瞬间就将 鲁智深庞大的身形整个呑没。

白雾鼓荡间,溅起点点血花,鲁智深的怒吼声像从水底传来,又沉又闷,模 糊不清。

一直在夹攻中没有还手的林冲长啸一声,一手抓住木枷使力一扯,木枷应手 破碎,折断的枷面像利斧一样砍在旁边一人的小腿上,将那人砍得栽倒在地。接 着他一把握住身前的腰刀,斜身飞起。

林冲犹如一条挣脱枷锁的蛟龙掠向赵奉安,人未至,刀锋已经撕开空气,劈 向赵奉安的头颅。

赵奉安发出一声鸟啼,一直埋伏在树上的两名神射手连放数箭,都被林冲避 过;接着树梢乌云一卷,一张铁网兜头洒下,裹向林冲。

赵奉安摇头冷笑,一边祭出一张小符,准备了结鲁智深的性命,夺下他腰间 的包裹。

符箓还未祭出,赵奉安突然瞪大眼睛,神情古怪地朝自己腹下看去。一根黝 黑禅杖从白雾间伸出,锋利的月牙深深勒入赵奉安腰间,只差一线便将这位武功 大夫齐腰斩断。

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丝丝缕缕地绕在禅杖上,露出一只筋骨如铁的大手。鲁 智深狠狠唾了一口。

「鸟官差!当初那厮用的符,洒家看得仔细!以为洒家没有半点戒心?一只 野鸡溅出的血便骗了你,让洒家笑掉大牙!」

赵奉安口中溢出血来,接着身体一轻,腰椎被月牙铲截断,断裂的上身扑倒 在地不停抽搐。

鲁智深一点都没有身为出家人的觉悟,扯开赵奉安的衣袖,把里面剩的符箓 都拿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到口袋里,一边摸着光秃秃的脑壳哈哈大笑。

林冲的身体在铁网上一触,如狸猫般翻到网上,顺着网角的绳索掠入树叶间, 接着便看到折断的枝叶纷纷堕下,鲜血如流水一般沿着树干流淌下来。

片刻后,林冲提着两颗头颅从树上跃下,先一刀将那名封住穴道的皇城司好 手杀死,然后喝道:「师兄!一不做二不休!」说着朝后面两人杀去。

鲁智深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他手脚麻利地把赵奉安带的物品洗劫一 空,便随林冲追去。

童贯躲在一棵大树的树栖间,眼见着鲁、林二人大发神威,风卷残云般将诚 组的八名好手一扫而空,直吓得两股颤颤,双手抱着树干,裆里湿漉漉一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熟络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哎哟,这不是童公公吗? 怎么在这儿乘凉?」

童贯扭过脸,露出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不……不关我的事……啊!你不 是程员外!」

程宗扬的脸黑了一下,自己这个员外的身份算是被官方认证了,想摘都摘不 掉。

童贯又惊又喜,再怎么说程员外也是朝廷的官员,总不会和那些杀官的反贼 勾结吧?有他帮忙,自己这条小命就多了三分指望……不!是七分!

童贯发现树上还伏着两野兽般的兽蛮武士,一个虎目金睛,一个豹头兽身; 他们蜷身伏在枝上,眼中凶光毕露,一左一右地护在程员外身侧,就像两名扈从。

在程员外身后还有一个花枝般的少女,她穿着一件墨绿色衫,怀里抱着一只 精致的皮夹,俏生生地依着树干,宛如一株鲜花。

童贯的裤子都湿透了,趴在树上不敢稍动。他根基全无,耳力、目力只是常 人的水准,远处的情形既看不清也听不清,只陪着笑附和道:「员外身手真好! 这么高的树还坐这么稳,别说进士,就是武状元也手到擒来!」

程宗扬堆起笑容:「借童公公吉言。」

童贯忙道:「员外是官人,我一个小小的内侍,员外叫我小贯子就行。」

程宗扬笑道:「小贯子,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我保你性命无忧。如果乱说乱 动哈哈!」

「小的明白!员外……」童贯张口还想巴结,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嘘一 什么都别说,安心看吧!今天这事比我想的还热闹。」童贯立即乖巧地闭上嘴。 程宗扬道:「师师,出现多少人了?」

李师师抱着皮夹道:「鲁、林、两名官差,皇城司九人,共十三人。两名官 差不计,皇城司死六人,两人在逃,还有这一位。」说着她用下巴指了指童贯。 童贯心里一寒,感觉裤裆好象又湿了。

程宗扬挥挥手。「童公公是自己人。」

程宗扬的口气就像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轻松,劫后余生的童贯却觉得心 里仿佛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淌过,看着程员外的眼神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皇城司已死的应该没有六人。」程宗扬道:「花和尚一开始撞倒的那个没 有确实的死亡证据,老兽!」

树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潜在下方的青面兽出声回应。「去看看!」

青面兽立刻跃出,在方才双方交手的战场上搜索起来。李师师回想了一下, 确实没有死亡的证据,只听程宗扬又道:「这种统计一定要谨慎,不然一点微小 的疏漏就可能导致分析结果完全错误。」

青面兽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却是江逢岩勉强抬手放出一枚袖箭,他整排肋骨 都已折断,身负重伤;青面兽扭头避开,接着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回头道: 「死了!」

李师师半是羞赧、半是钦佩地说道:「是,家主,师师明白了。」看着小丫 头敬佩的眼神,程宗扬心情大好。别的自己也许不在行,但论起判断死亡的准确 度,世间恐怕没有多少人比得上自己。从花和尚现身到现在,自己的生死根明明 只感受到五股死气嘛!

程宗扬将两柄腰刀挂在身后,然后道:「我和老兽进林子里看看,老术、老 豹,你们在外面,小心别露了行迹。」

那柄所谓的「镭射宝刀」,程宗扬一直没弄明白,为免误事,仍用两把普通 钢刀,看来「战场破烂王」这个头衔一时半刻还摘不掉。金兀术道:「吾省得!」

「童公公,还有师师,林子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也说不准,你们两个先留 在外面。」程宗扬扭头道:「老术,你把他们两个背上。」

金兀术梗着脖子道:「吾背那个娃娃!」

程宗扬讶道:「师师,你什么时候和老术结仇?」

李师师也莫名其妙,「没有啊。」

豹子头道:「吾知道!吾族兽蛮武士只骑女人,从无让女人骑到身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算是兽蛮男人的骨气吧?可李师师修为平常,这几名兽 蛮人在山林间仿佛回到家一样,来去如风,若不背着李师师,要不了几下就把她 甩得没影。

程宗扬正在头痛,只听李师师巧笑嫣然地说道:「豹子头,我打赌你背不动 我。」

豹子头顿时大怒:「无知的人类!吾让你见识见识吾族兽蛮武士的力量!上 来啊!」

李师师看着他肩背上如刺猬般的鬃毛,摇头道:「我打赌你背不动我,再加 上一张鞍——赌一只羊。」

豹子头快活地在树干上蹭着皮毛:「赌了!赌了!」

看着豹子头兴高采烈地背上一张大号马鞍,然后让李师师侧身坐在上面,得 意非凡地在枝上跳跃,显示自己的力量,金兀术不禁深深为同胞的堕落而羞耻, 摇头嘟囔道:「一只羊!一只羊……至少要两只啊!」

童贯战战兢兢地攀住金兀术的皮甲,李师师向程宗扬比个手势,笑盈盈地伏 在鞍上。两名兽蛮人一前一后地跃上树梢,轻捷得仿佛没有重量。

自己算是捞着这个公关经理了!程宗扬有些羡慕她的轻松,但这事她一个小 姑娘能做,自己若依样画葫芦,将青面兽当坐骑,不仅是被人骂脸皮厚的事了。

青面兽也很生气:「吾比豹子头力气大!背到临安用不了半只羊!」

「行了老兽!」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别杀价了!给你们兽蛮勇士留点 体面吧!」

程宗扬一拉大氅,如蝙蝠般从树枝上滑下,然后足尖在另一棵大树的枝上一 点,斜身掠起。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林间,只有几根树枝仍在颤抖。

第二章

林中光线愈暗,偶尔有一道阳光如丝线般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射入,映亮林 间厚厚的落叶。那两名皇城司的好手见到同伴被杀,心知不敌,立刻放弃追杀, 转身蹰入密林。

两人慌不择路,进到林中才想起来分头逃走。其中一人绕到树后,然后飞身 跃起,攀住一根树枝,接着夺的一声,从背心到胸口猛然一凉,被一柄腰刀牢牢 钉在树上。

孙天羽是从刑部抽调到皇城司的,论修为也许比不上禁军和宫中的高手,但 论起江湖伎俩,见过无数江洋大盗的孙天羽远比同伴丰富。

孙天羽一边狂奔,一边用刀背四处乱打,林中栖息的鸟雀、小兽被惊动起来, 纷纷钻出巢穴,或飞或走。

终于看到一头野猪从林中撺出,孙天羽随即解下外衣兜在野猪身上,然后在 它臀上浅浅刺了一刀。

野猪狂奔而出,孙天羽屏住呼吸,如泥鳅般钻到落叶下,转眼便不见踪迹。 片刻后,林冲的脚步声踏着落叶飞掠而过,接着是花和尚力道十足的大步狂奔过 来。

孙天羽没有做声,静静躲在落叶下,一边倾听周围的声音,一边脚下用力, 在泥土中越钻越深。

过了一会儿,头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树上布置什么。孙天羽 压下好奇心,静静等待逃生的机会。

一炷香工夫后,林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这次速度慢了很多,似乎在 仔细搜索周围的痕迹。

孙天羽口中有些发苦。这个林教头一忍再忍,一旦不能忍耐就显露出狠辣的 一面,狠心要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在皇城司的计划中,由指挥使赵奉安亲自带队,六名好手加上两名神射手对 付一个戴枷的林冲,必定是手到擒来!

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花和尚!那和尚的金钟罩已是大成的境地,修为起码有 第六级通幽境的水准,要按死自己不比按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

孙天羽飞快地转着念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风声,隐约飘来脂粉的香气。他 停住下潜的动作,然后眯起眼睛从头顶的落叶缝隙间望去,却是一条女子的裙裾 从树梢飘下,正掉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孙天羽的目光慢慢上移,昏暗的树木中浮现出一抹月光般的莹白。树上不知 何时多了一名女子。她被一条玉白丝带反绑,悬空吊在一根斜枝下;手足背在身 后,弯转的身体仿佛一只圆环,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的长发盘成江湖女子常见的低髻,用一角雪白丝帕包住,有些英姿勃勃的 侠气。

然而此时她的眼上却蒙着一条黑纱,耳朵也被塞住,涂过胭脂的艳红唇瓣张 开,一边发出荡人心魄的娇喘声,一边在细如人指的树枝下微微晃动。

眼前这香艳的一幕却让孙天羽心头隐隐发寒,他屏住呼吸,用难以察觉的速 度向下潜去。

那妇人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觉,她的外衣被人剥去,罗裙也被扯落,只剩下 贴身亵衣。同时衣上所有的衣结、钮扣都被人解开,软软地搭在身上。

随着呼吸,妇人上身的肚兜越来越松,浅粉色丝物渐渐低垂下来,露出双峰 浑圆而雪白的曲线。

她下身的亵裤原本系着一条软罗带,这时也被解开,交叉搭在腰间。随着树 枝晃动,罗带在她的纤腰上一坠一坠地松散开来,最后倏忽滑落,在空中翻转着 飘到树下。

那少妇身子斜弯,松开的亵裤从她光洁的胴体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 略带寒意的空气涌来,令少妇本能地夹紧大腿,发出一阵低呼,娇喘细细地说道: 「衙内……别玩了……妾身下面又湿了……」

林冲提着带血的腰刀出现在树侧,他腕上被斩断的铁镣微微晃动着,瞳孔收 紧。虽然没有动作,但紧绷的肌肉充满力度,就像一头随时可能扑出的猎豹。

那女子虽然蒙着眼,但玉颊熟悉的轮廓让他一眼认出,悬在树梢上的少妇正 是自家娘子的亲姊、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香琳。

「林教头,别来无恙?」陆谦负着双手出现在树梢高处,微笑道:「放心, 阮女侠的眼、耳都被封住,听不到半点声音,只以为在太尉府的后花园,正与小 衙内戏耍取乐。」

林冲沉声道:「陆谦,我与你相交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趋炎附势的无耻 小人!」

「趋炎附势?哈哈!」陆谦仰天长笑,油然道:「林兄,你难道比我陆谦清 高多少?在禁军你升不上去,皇城司一招手,你不就巴巴的去了?若非你命不好, 犯了忌讳,有这样趋炎附势的机会,难道你会错过?」

「不错!」林冲挺胸道:「林某当教头多年,也想谋个一官半职!非为富贵, 非为权柄,只为不负林某这一身修为!若能讨好高太尉,林某如何不做?但大丈 夫建功立业,当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以妇孺威胁林冲,岂是大丈夫所为!」

陆谦充满讽刺地说道:「岳贼果然没看走眼,林教头真是豪杰盖世!我倒想 想问问林教头,这位阮女侠与你家娘子是同胞姊妹,不知这身子比起你家娘子如 何?」

说着陆谦脚下微微一震,那根树枝向下一弯,然后弹起,阮香琳身上的肚兜 一松,从玉体上飘落下来,露出一对肥耸圆硕的雪乳,在胸前沉甸甸抖动着。

她腰间松开的亵裤也随之滑下,光洁而平坦的小腹以及丰腴的雪臀同时裸露 出来。她双腿夹得正紧,亵裤垂在玉股下,能看到股缝间隐约的湿痕。

「衙内,妾身手脚都麻了……」

在阮香琳的娇呼中,陆谦坐在树枝上,用脚尖挑了挑她深红的乳头。「阮女 侠好一朵鲜花,却插在李寅臣那泡牛粪上,当日小衙内一见就心生怜惜,千方百 计和阮女侠成了好事……不瞒林兄说,阮女侠是个豪爽的性子,自从入了太尉府 这座大庙,便以肉身逐一布施,不仅高衙内,连他几位结拜兄弟也各分一杯羹, 尝遍阮女侠身上的美味……」

陆谦踩住阮香琳的雪臀,笑道:「阮女侠是林兄的妻姊,想必时常见面,不 知林兄见过阮女侠的屁股没有?阮女侠这屁股又白又嫩,活像一颗水蜜桃;当日 各家的小衙内轮流骑过,一个个都说好。林兄可想试试?」

林冲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横刀而立,盯着陆谦的喉结,一言不发。陆谦一笑, 「林兄好耐性,多半是等花和尚吧?」他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时辰尚早,林 兄尽管在这儿等。至于阮女侠……不瞒林兄说,来时路上蒙阮女侠垂爱,也让小 弟得些乐子。当然,阮女侠以为在下是那些衙内,林兄若是有意不妨也学小弟浑 水摸鱼,尝尝阮女侠的鲜味。」

林冲冷冷道:「你我相识多年,该知道林某不是一勇之夫,这般作为只会让 林某看扁了你。」

陆谦大笑道:「林兄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实言相告,被你看扁,不损陆某 分毫!」

林冲打断他:「狙击鲁师兄的是谁?禁军还是高太尉请的杀手?」

「都不是,林兄尽管琢磨。」陆谦笑眯眯道:「林兄不信我占过你妻姊的便 宜?你信不信我知道嫂夫人下面有一颗痣?」林冲勃然变色。

程宗扬盘腿坐在树上,摸着下巴嘀咕道:「下面有痣?我怎么不知道?」青 面兽伏在他身旁,背后负着一杆长枪,已经装上枪头;为了避免金属反光,外面 包上黑布套。他微微抽动鼻翼,嗅着风中的味道。

陆谦长笑道:「林兄好不晓事,陆某既然能把阮女侠带出来,这会儿陪小衙 内的该是哪位,林兄不妨猜猜?」

阵谦越说越露骨:「小弟向小衙内辞行的时候,嫂子正好也在,正跪在小衙 内身前,含住小衙内撒尿那话儿仔细品尝。哎呀,忘了跟林兄说,嫂子那会儿还 光着身子,等把小衙内舔硬了,嫂子就和勾栏的粉头一样,撅着屁股让小衙内骑 上去快活。见了我,嫂子还红了脸,叫我『陆叔叔』……」

见林冲不动声色,陆谦阴阴一笑,俯身抓住阮香琳的臀肉。「林兄可知道小 衙内当时用的是你家娘子哪处妙物?看仔细了!就是此处!」陆谦抓住阮香琳的 臀肉往两边一分,露出的并非柔艳的肛洞,却是一枝寸许粗的黄铜管,直挺挺插 在少妇如雪的臀肉间。

小巧肉孔被撑得浑圆,里面不知抹了什么液体,湿答答地沾在铜管和臀肉间, 能看到红艳的肛肉在铜管上微微抽动。

陆谦得意洋洋地说道:「小衙内就是当着小弟的面,把他那话儿硬顶到嫂子 的屁眼儿里,一边去摸嫂子的阴门,就像这样!」

林冲不是鲁莽之人,陆谦修为不及自己却敢孤身在此设伏,又牢牢占据上方, 三番两次引诱自己出手,必有后着。鲁智深音讯全无,必是被人缠住,眼下最好 的选择应该是扭头便走,先与鲁师兄联手,以免被各个击破。

因此无论陆谦怎么挑衅,林冲都沉心静气,观察陆谦的破绽,准备有机会便 先救下阮香琳,否则回头再战。

但陆谦把言语扯到自家娘子身上,林冲如何还按捺得住?他刚说了一半,林 冲拔身而起,腰刀如匹练般朝他攻去。

眼看林冲挽着腰刀腾身而起,陆谦手指忽然一紧,抓住阮香琳的臀肉用力一 分,插在少妇肛中的黄铜管突然弹开,一篷牛毛细针如雨点般朝林冲袭去。

陆谦隐藏有后手,林冲早有警觉,但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卑鄙,竟然把机关设 在阮香琳身上。

陆谦对林冲的身手知根知底,千思万虑才施出此着,时机、方位都选得极准。 林冲身在半空,闪身避让已不可能,扯衣挥打又来不及,只能将蓄势待发的一招 尽数施展出来。

暴喝声中,林冲长刀疾劈,一股强大劲气将袭来的细针半数扫飞,另外半数 却密密麻麻地钉在臂上。

林冲一刀施出,已经力尽,陆谦正等着这机会,单刀如闪电般劈出,重重斩 在林冲的刀锷上,将他的腰刀劈得脱手飞开。

陆谦一招得手,立即从枝上俯身掠下,腰刀再度斩出。林冲距离地面不过丈 许,跌下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段时间足够陆谦劈中他三刀。

林冲嵌满细针的双臂忽然一伸,右手从陆谦的腕下绞过,避开他的刀锋,以 臂对臂地与他硬拚一记。

陆谦脸色剧变,左手向后一挥,攀住树枝,折回枝上。他整条右臂的衣袖像 被狼牙棒扫过般变得稀烂,臂上鲜血淋漓。

那些牛毛细针虽然射中林冲,却没有刺透他的皮肤,这时交臂一击反而让自 己中计。

「金钟罩!」陆谦咬牙道:「你练了金钟罩!」

林冲缓缓收回手臂,冷冷道:「初学乍练,不值一提!但只要比你陆谦硬上 一分便足够了。」

陆谦的脸色由白转青,林冲刚开始习练金钟罩,远不到身如金石的地步,但 比自己的肉身要强横许多。陆谦原本居高临下,又有阮香琳这个人质在手,林冲 即便强攻,至少也要百招才能分出胜负。问题是他只怕林冲不死,在那些细针上 都喂了剧毒。

眼下作茧自缚,陆谦手里虽然有解药,但也要林冲肯给自己时间服用。陆谦 心念数转,一边盯着林冲,一边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阮香琳的亵裤强行扯落。

阮香琳惊叫一声,光溜溜的身子在空中打个转,玉体优美的曲线尽数显露出 来。

亵裤一被扯下,她身上一丝不挂,成熟而白美的胴体弯转如环,在昏暗的光 线下宛如一弯悬在树梢下的月钩,散发出难丽而淫靡的肤光。

林冲一击得手正要追杀,却见陆谦面露狰狞,抬手一刀向阮香琳捅去。他大 喝一声:「住手!」一边硬生生地停住脚步。

陆谦单刀从阮香琳背后捅下,眼看就要血染玉体,忽然刀锋一沉,单刀不差 毫厘的从她腿缝间穿过,停在她的股间,刀背紧贴着美妇下体柔软的蜜肉。阮香 琳下身春潮涌动,白生生的大腿间湿淋淋满是淫水,又滑又腻。被冰凉的刀锋一 激,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一下,一边娇声笑道:「小衙内……轻着些呢……」

林冲心中有数,自己这位妻姊修为虽然算不得一流,但不是一个陆谦能随意 摆布的弱质女子。她行走江湖多年,一般的塞耳、蒙眼对付一个寻常妇人也许足 够,但对销魂玉带没有多少效果。

陆谦多半是用了什么法门,封闭她眼、耳的识觉,甚至连身体的触觉也被改 变,以至于刀锋及体仍茫然无知,只以为是高衙内与她耍弄。

陆谦手臂的血迹变得发黑,他嘶声道:「姓林的!我倒小瞧了你!明白告诉 你,拦截花和尚的是大孚灵鹫寺的秃驴!你现在去救还来得及!若是不然,我便 杀了她!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

陆谦单刀一提,刀背嵌进美妇股间的肉缝,将柔嫩的蜜肉挤得绽开。阮香琳 下身颤抖几下,紧贴着刀背的蜜穴涌出一股淫水,顺着雪亮的刀身淋淋漓漓洒落 下来。

阮香琳已经落在陆谦手中,如果强攻,只凭自己一人难保她性命无忧,再周 旋下去也难以讨好。

林冲当机立断,慢慢向后退去,然后脚下一弹,如箭矢般飞入密林。陆谦哇 的吐了口血,脸上蒙了一层黑气。他将单刀一抛,颤抖着手指扒开阮香琳的臀肉, 扒出那根铜管,然后颤抖着手指插到她的肛中,竭力掏摸起来。

柔红的屁眼儿在他指下不住变形,阮香琳白生生的屁股扭动着,喉中不断发 出销魂的媚声,一双雪乳来回抖动,悬在枝下的玉体愈发妖艳。

陆谦却没有半点销魂的表情,额头不断滚出黄豆大的汗滴,连汗滴都仿佛蒙 上一层黑色。

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找什么?」

陆谦头也不回地说道:「解药!」接着他才反应过来,骇然回头。程宗扬恍 然大悟:「陆虞侯,你真有创意,把解药放在那个地方,怎么想出来的?」

程宗扬似乎没有看到陆谦惊骇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逍:「我知道了!陆虞 候原本打的主意是用这些毒针暗算林教头,然后告诉他,解药在阮女侠屁股里, 看他找还是不找,以此取乐吧?啧啧,陆虞侯的心思够毒,可惜机关算尽,到头 来反而害了自己。」

陆谦势如疯魔,一拳向程宗扬打去。程宗扬笑了笑,任由他一拳打到脸上, 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陆虞侯,你中毒这么深,剩的力气连一成都没有,还妄用真气,是不是嫌 死得太慢?」

陆谦身上的力气耗尽,再没有动手的胆量,喘气道:「放……放过我……我 什么都做……」

程宗扬笑眯眯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待 着——等死。」

「饶我一命……我什么都给你……」

「陆虞侯,你搞错了吧?」程宗扬对这个狗腿子没有半点好感,哈哈笑道: 「你这会儿没什么能给我的。」

「我是太尉府的人!」陆谦急切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从 来没对人说过的秘密!」

程宗扬的手指暗暗收紧,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什么秘密?」

「屠龙刀!屠龙刀在高太尉手里!」

程宗扬杀心立涌:高智商这个大白痴,真是坑爹啊!口中大笑道:「这算什 么秘密?岳贼受死是高太尉带人抄家,私藏一把破刀算得了什么?陆虞侯想保命, 至少要有点诚意吧?」

陆谦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舌头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滑出,连舌苔都变成紫黑 色,哑着嗓子道:「救我……我把黑魔海的机密都告诉你……」

程宗扬一震:「黑魔海!」

陆谦拚命点头:「我是黑魔海的人,我能告诉你很多事……我们劫了一个、 一个人……她身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关乎宋国存亡的秘密……」

「等等!」程宗扬心头狂跳,意识到即将听到的秘密震撼性只怕不亚于高俅 的真实身份,但在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比这桩秘密更重要。

他盯着陆谦的眼睛道:「先告诉我剑玉姬的来历!她是怎么从岳鹏举手下逃 生的?」

「好!」陆谦拚命说道:「剑玉姬是外堂的主导,黑……黑魔海的扩张都… …都是由她一手布置……」

陆谦的话语越来越迟钝,忽然嘴角抽动一下,满嘴口水控制不住地流淌出来, 舌头吐出半截,木然垂下。

「干!」

程宗扬一把抓住悬吊阮香琳的玉带,将她拖到树上;一手伸到她臀间,手指 插进她的肛洞。

阮香琳臀肉丰满滑嫩,屁眼儿软软的,像肉箍般又软又腻,手指伸到尽头, 能感觉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体在她体内滑动,想掏出来却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费力地在阮香琳肛中掏弄,被封闭知觉的阮香琳只以为自己正被小衙 内肛奸,迎合地来回扭动屁股。

眼前雪肤花谷,媚态横生,妖艳异常,程宗扬这会儿却没有半点心思,只求 她能安分点,屁股别再乱扭。

忽然太阳穴像被针扎到的一痛,程宗扬沉着脸停下手指。那股死气离自己近 在咫尺,冲击分外强烈,甚至能感受到死者毙命前浓浓的恐惧、不甘和怨毒。

程宗扬一手按着太阳穴,等着这股死亡气息被生死根吸收殆尽、胸口烦闷欲 呕的感觉渐渐消失。

他扭过头,旁边的陆谦整张脸都黑了,软绵绵地靠在树上,脸上带着一丝古 怪的笑容,已经没了气息。

死狗!你用这么厉害的毒干嘛?老子想救你都来不及!程宗扬心里暗骂着拔 出手指,在美妇的臀肉上抹了抹。

阮香琳伏在他的膝上,玉体像蛇一样扭动着,丰满雪臀左摇右摆,似乎在寻 找他的手指,娇声道:「衙内……妾身下面好空……」

程宗扬看了她片刻,捡起挂在枝上的亵裤碎片塞住她的嘴巴,然后把她拦腰 抱起,罩在自己的大氅内,拉上拉链。

少妇白艳的肤光被大氅遮没,林中又恢复幽暗。

远处的松林间,金兀术野兽般的躯体仿佛一头矫健的猎豹,蜷伏在松枝上, 金色瞳孔收拢成一条细线。童贯紧紧攀着他的皮甲,一张小脸骇得面无人色。李 师师侧身坐在豹子头背上,悄悄屏住呼吸,看着一行僧人从林间穿过。

第三章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鲁智深立定脚步,他的僧衣垂下半幅,破破烂烂地掖在腰间,赤裸的上身仿 佛镀金的铁塔,皮肤上纹着连绵不断的花朵刺青。

随着几声佛号,十余名穿著白色僧衣的和尚陆续从林间现身。他们声音或高 或低、或紧或慢地宣了佛号,然后抬起右手,郑重其事地在胸前画出一个「卍」 字符。

鲁智深露出既恼怒又无奈的神情,指着那些和尚道:「你们这些……哇呀呀, 气死洒家了!」

为首的净念一丝不苟地画完卍字符最后一笔,然后抬起头:「花和尚,世间 万事有果有因,你纵然能化身芥子藏于大千世界,又如何能逃过因果?」

鲁智深扛着禅杖道:「罢罢罢罢!你们一说这些,洒家便头痛难耐。净念和 尚,师父当年传我衣钵,你也在场,着实是师父亲手将衣钵传于洒家,为何时至 今日还苦追不休?」

净念道:「衣钵原是二世大师的故物。」

鲁智深虎目一瞪:「师父亲手交予洒家!哪个敢说不是!」

「智深师兄所得确是前任方丈智真大师相授,但那些衣钵原本是一世大师所 遗,智真大师也仅是保管。如今二世大师已在寺中坐床,即便智真大师尚在,衣 钵也该交予二世大师。」

鲁智深哼了一声:「沮渠师兄想要师父的衣钵,自该亲自向洒家来讨,让你 们来算什么?」

「阿弥陀佛。」净念道:「二世大师乃是不拾大师转世,身份尊贵,我等匡 护圣教,为大师奔走,自是理所应当。」

鲁智深拍了拍腰间,豪气干云地说道:「衣钵便在此!只凭你们,洒家却不 肯给!」

「善哉善哉。」净念道:「佛曰:」汝不可贪图他人财物『,鲁师兄此举却 是犯了贪诫。「

鲁智深托着禅杖大步迈出,边走边道:「洒家还有事做!想与洒家说佛法, 待改日洒家洗洗耳朵再来听罢。」

净念身形一闪,挡在鲁智深身前,神情坚定地说道:「鲁师兄,西方极乐世 界已近,你该忏悔了!」

鲁智深恼怒地瞪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秃驴!说来说去还是要动 手,却与洒家嚼了半天的舌头!」

旁边一名和尚按捺不住,喝道:「花和尚!你敢污辱我佛门子弟,小心要下 拔舌地狱!」

「恁多废话!」鲁智深禅杖横扫,满地落叶被狂飙卷起,扑向诸僧。

诸僧齐声梵唱,净念弹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卍字符,长声道:「佛祖圣灵!圣 光禅掌!」

净念一掌拍出,远处落叶汇成的狂暴风卷在他身前三尺的位置仿佛撞上一道 无法逾越的长堤,无数落叶轰然破碎。

鲁智深退了半步,粗犷的面孔闪过一抹血红,哈哈笑道:「好个圣光禅掌! 净念小和尚,数年不见,你的修为竟然已经进入了第六级通幽境!洒家倒是小看 你了!」

一个僧人喝道:「净念大师乃是十方丛林新晋的红衣大德!只是大师为人谦 逊,才以白袈裟示人!」

「红衣大德!了不起啊!」鲁智深道:「不过想胜过洒家,只怕也不容易! 来来来!再试洒家这一杖!」

净念却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心怀嗔念已是不该,何况好勇斗狠?但 师兄既然不肯归还衣钵,贫僧只好强行讨要。」

说着他抬起头:「贫僧与鲁师兄这场比拚乃不得已而为之,只分胜负,不决 生死。」

鲁智深嘿了一声:「你比洒家还小几岁,怎如此迂腐?若都是点到为止,打 起来缚手缚脚,不痛快不说,即便打到天明也未必能分出胜负,且放开手脚来打!」

「自然不会与师兄打到明日。」净念神情坚定地说道:「贫僧与鲁师兄以招 数定胜负。」

鲁智深挠了挠脑袋,「几招?」

净念抬起右手,然后屈起拇指,眼中流露出无比的信心:「四招!」鲁智深 一愕,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洒家离寺多年,倒让人看扁了!便是沮渠师兄也不敢说此大话!净念小和 尚,洒家二十四路伏魔杖法,用零头便能把你拍得扁扁的!」净念一拂衣袖: 「鲁师兄,请!」鲁智深也不废话,喝道:「且看洒家第一招!天地玄黄!」暴 喝声起,鲁智深那根镔铁禅杖在头顶一旋,搅动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流,接着轰的 一声,一道影子脱杖而出,如怒龙般劈向净念。净念张开双臂,抬掌道:「以佛 祖之名——合!」净念双掌一合,宽大的僧袖鼓荡起来,犹如两面白帆蓦然张开。 周围的林木被他的掌力吸引,十余株大树同时向内弯曲,枝叶簌簌飞落,仿佛向 他这一掌俯首。

鲁智深奔腾的杖影落入净念掌中,随即湮灭无形,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荡 起分毫。

「好!」鲁智深大笑道:「净念小和尚,你的圣光禅掌不过八、九分火候, 这招天地合的修为却超过十成!该不会这么多年只练了这一招吧!」

「阿弥陀佛。圣光禅掌乃是本寺一世大师穷让他二十年心血所创出的绝学, 神威无俦,贫僧所修不过皮毛。」

「少来吹牛!」鲁智深喝道:「看洒家的第二招!」

鲁智深禅杖斜举,喝道:「日——」杖身轻震,圆形的日轮微微一沉,轮面 绽放如骄阳般的耀目光华。

「月——」禅杖另一端的月牙逸出一道月够般的影子。

鲁智深将禅杖横放胸前,脸膛的纠髯如刺猬般鼓胀起来,接着舌绽春雷: 「轮——」

禅杖两端的日轮与月影同时升起,光芒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回!」

空中传来奔雷般的震响,仿佛两轮日月同时在大地间碾过,带着无边威势袭 向净念。整座野猪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树木的枝干都向下弯曲。

强大的声势令群僧为之色变,谁也没想到鲁智深竟然能修成十方丛林的无上 杖法。

伏魔杖法名列十方丛林绝学之一,以伏魔为名,伏的并非邪魔,而是心魔, 若心魔不除,修为再深也难练成此杖,因此修成伏魔杖法的无不是佛法精湛的高 僧大德。

鲁智深明明是个好酒好肉、口无遮拦、不守戒律的花和尚,如何修成伏魔杖 法?

惊愕归惊愕,鲁智深施展的伏魔杖法却非幻觉。

不少僧人色变之余,情不自禁地抬手出掌,试图合众人之力抵挡他这记声威 赫赫的日月轮回。

净念双掌轻合,念诵道:「神圣归于佛祖,光荣属于一世大师,愿佛祖的圣 光照耀众生I」他双目一张,「圣光禅掌!神圣启示!」

一点光芒从净念的掌中逸出,旋转着迅速变大,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不住转 动的「卍」字符,散发出圣洁的白光。

净念一掌拍出,神圣的符纹扑向伏魔杖法的日月双轮。一瞬间,整个天地仿 佛失去颜色,变成灰蒙蒙的一片。所有的声音、气息都在这一瞬间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弹指的刹那时光,又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一声佛 号打破死寂。

「南无阿弥陀佛——」随着这声佛号,各种颜色、声音、气味纷至沓来,一 瞬间充满每个人的感官。

鲁智深脸色凝重,镔铁打制的杖身此时就像一根琴弦,在他的掌中微微震动, 每一下震动都在消耗他的真元。

净念也不好受,右臂衣袖破碎,露出瘦干的手臂。

片刻后,鲁智深长吸一口气,身上遍体的花纹金光流溢,最后汇向雄壮而挺 拔的背脊,沿着刺青纹路,在纠结的肌肉上流动。

这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幸好他的金钟罩对于佛门武学有极强的疗伤效 果,真气一经运转,强行将伤势压下来。

「来得好!」鲁智深挺杖喝道:「再接洒家这招一韦陀诛邪!」

鲁智深吼的是「韦陀诛邪」,禅杖挥出,用的却是伏魔杖法第十三式大地风 雷!第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第二招净念施展的神圣启示,更是克制自己那 式日月轮回的绝技,论起伤势比第一招更重。

但鲁智深吃亏并非技不如人,因为那招神圣启示根本算不得圣光掌的绝学; 不是威力不足,而是这一招有致命的缺陷——发动时必须先凝聚真元,再配合佛 咒,才能发挥最大效果。

临敌之际千变万化,除非净念能未卜先知,事先凝聚真元再使出佛咒,用这 招「神圣启示」破自己的日月轮回。可净念做到了。

鲁智深并不是墨守陈规之辈,虽然不知道净念如何猜到自己第二招会施出日 月轮回,但谨慎起见,第三招用上诈术。

禅杖挥出,林中风雷大震,净念却像是早就算到他会施出这一招,左手结成 手印,右手屈指弹出一颗晶莹小珠,接着一掌平推。

翻滚的风雷如漩涡般疯狂地朝那颗珠子涌去,净念的手掌无惊无险地穿过杖 影,平平印在鲁智深胸前。

鲁智深胸口的肌肉凹陷下去,肋骨格格作响,他腾腾退了两步,猛地吐出一 口鲜血。

鲁智深虽然身受重创,铁塔般的身体依然挺得笔直,他啐口血沬,目光望向 那颗珠子。

珠子噗的掉在地上,晶莹的珠子像蒙上一层水气般变得乳白。鲁智深沉声道: 「小和尚,谁教你的!」

净念合十诵了声佛号,然后道:「闻说鲁师兄在临安现身,二世大师传下法 旨,命贫僧取回一世大师的衣钵,同时还传下这颗定风珠。」

鲁智深哈哈大笑:「沮渠师兄半个月前隔着几千里,就能算到洒家今日与你 斗上一场,还会施出这招大地风雷?你道洒家信还是不信?」

「阿弥陀佛。」净念抬起头,「何止这招大地风雷?鲁师兄第一招的天地玄 黄、笫二招日月轮回,都在二世大师预料之中。」

口诵佛号,当日沮渠师兄亲身传招的画面,净念历历如在眼前,连他所说的 每句话都言犹在耳。

『鲁师弟是我灵惊寺百年不遇的奇才,寺中除了几位闭关的师叔伯,其他人 是拿他不住的。你虽是本寺杰出人才,仍与他有一段不小距离,若他全力以赴, 无论我怎样教你,你也必败无疑。』二世大师温和地一笑:「然而,这正是你的 机会所在。『二世大师一边说着,手中一边比划,在宽袍大袖翻飞中,圣光禅掌 的精妙招数应手而出,虽未使上内力,满院落叶却受莫名牵引,如风旋动,漫天 纷飞。

『鲁师弟见对手是你必会大意,以他性情不会对后辈出全力,所以首两招用 力约为五成,所使的招数无非是伏魔杖法的天地玄黄、日月轮回、红尘灭度之类 声势骇人却杀意有限的招数,你要做的便是用圣光禅掌挫其锐气。』净念记得自 己当时忍不住道:「鲁师兄一介钝汉,如何能练成伏魔杖法?『二世大师沉默片 刻,缓缓道:」我大孚灵鹫寺五百弟子,智真大师却将衣钵择一钝汉予之,是何 道理?』『弟子不知。』二世大师低叹道:「花和尚之莽,唯其率真耳。率真者, 明心见性耳。所明者,菩提心耳。『净念心下震动,合十道:」阿弥陀佛。』二 世大师转过话题,『鲁师兄之莽,只在其真,关节处却颇有几分机变,若非如此, 当日未必能逃出大孚灵鹫寺。因此鲁师兄骄气一挫,为求试探定会使诈,无论口 中喊的什么,使的只会是大地风雷,因为这一式杀性不重,关键时刻收得住手; 他为免伤及人命,这一招仍不会出全力,最多……使上七成力。你不可硬拚,就 以本寺重宝定风珠破他大地风雷与气门。』二世大师指点完圣光掌,负手抬头, 眼看漫天落叶飘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气门一伤,鲁师弟想要全力一搏也是有 心无力,你练好佛渡众生这一式,第四招当可稳稳赢他,就是慎防他比武不胜、 掉头就逃,再要拿他可就不易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切勿伤他性命。除了 这些以外……『」请大师指点。「

『凭我授你的方略,擒鲁师弟不难,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招法、战术都是 死的,若有什么意外变化,你们千万小心,善哉善哉!』二世大师料事如神,武 学、智慧更是渊博浩瀚,令人心悦诚服。净念眼看当日预言一一实现,面上虽然 平和却禁不住心中狂喜,踏前一步,道:「二世大师智珠在握,师兄还不服输吗?」

诸僧齐声诵道:「阿弥陀佛!二世大师乃我佛转世,心如明镜,身如菩提, 能知过去未来……」

鲁智深仰天大笑,「以为洒家这般好诳!」

净念道:「师兄,胜负已分,还请交出衣钵。」

鲁智深长啸一声,声振林野:「约好四招,还有最后一招!小和尚,让洒家 看看你还有何手段!」

「我佛慈悲。」净念宣了声佛号,随即大步踏出。

若论修为,净念本在鲁智深之下,但他这三招都是鲁智深所使招数的克星。

一连三招受创,鲁智深的伤势一次比一次重,最后更伤及气门,虽然有金钟 罩强行压制,但净念再度出手势必雷霆万钧,一旦护体的金钟罩被攻破,即便能 保住性命,修为也必定大退。

鲁智深光秃秃的脑袋上冒出白气,纹身的金光愈发耀眼,明眼人都已看出, 这一次交手决定的不再是胜负,而是生死。

净念神情间露出一丝悲悯,但取回衣钵的强烈使命感使他不再留情,抬掌道: 「圣光禅掌!佛渡众生!」

「星河欲转!」随着一声长喝,林冲的腰刀犹如长虹,斩向净念。林、鲁二 人都是身手高明之辈,林冲这一刀斩出正选在净念掌力将吐未吐之际,刀势狂放 恣肆,逼得他不得不回招。

净念僧袖一摆,手掌妙臻毫巅地斜斜抹出,轻轻按在林冲的刀锋上,化解了 这一刀,然后退开一步。

林冲也随即退开,一手抚着刀身,暗道:若是屠龙刀在手,这一刀便斩下那 和尚半只手掌。

双方一场恶斗打的林间枝叶飞舞,周围的树木被劲风带到,新生的嫩叶簌簌 掉落,无数枝叶纷纷折断,飘落下来,被三人的劲气激荡飞开。

数十步外的林中,却有一双桃花眼正带着三分笑意悠然看向那处战圈。西门 庆比林冲等人更早来到野猪林,董、薛二人动手,花和尚现身,皇城司折戟,陆 谦在阮香琳身上做手脚……尽数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中。但西门大官人始终保持足 够的耐心,静静等待机会。

陆谦在太尉府的几次动作虽然并不起眼,但落到有心人眼中难免会露出破绽, 剑玉姬已经决定舍弃这枚棋子,以绝后患。

西门庆想:陆谦若自作自受,被毒针毒死,倒省了自己一番手脚。就算他服 了解药、捡回一条性命,要除掉他也是眨眼间的事。这趟野猪林之行,西门庆的 目标只有一个:林冲。因此林冲一离开,西门庆也潜踪尾随,倒错过与老友程宗 扬相会。

西门庆一路盘算,十方丛林的出现早在剑玉姬的计算之内,自己这会儿半路 截击,一来取林冲的性命不免要费一番工夫,二来反而帮了那些秃驴的忙,倒不 如让他们火拚一场,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抱着这个念头,西门庆一路追来,到了花和尚与群僧恶斗的场边,远远能看 到落叶纷飞间,几个小光头围着一个大光头斗得正急;他倏然止步,就像一片落 叶般轻轻一荡,悬在枝上。

林冲并肩与鲁智深站在一处,朗声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敢问鲁师兄有何 过错,要让诸位高僧大动干戈?」

「阿弥陀佛。」净念温言道:「这是敝寺之事,与施主无关。」另一名僧人 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大孚灵鹫寺是十方丛林的盟主,举世公认的白道领袖!你 与我们大孚灵鹫寺为敌,莫非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净念道:「慧安,不可妄 语。」

他双掌握合十,向林冲施了一礼:「敝寺无意与施主为敌,只是鲁师兄与敝 寺有一些小事,需要分说清楚。」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净字辈,他是智字辈,大孚寺的规矩就是这么 乱吗?」

众人抬起头,只见树上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头戴尼帽,身穿缁衣, 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神情冷冰冰的,却是一个美貌尼姑。听到小尼姑的质问,鲁 智深头一个不高兴。「洒家法号智深,洒家师父法号智真!都是智字辈的,谁敢 说方丈不是洒家师父!」

净念不动声色,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佛门一脉。师太有所不知,不 仅你我佛门弟子,便是世间芸芸众生无不身背罪衍,由佛祖以大智慧、大神通点 化,方成其为人。因此佛祖有言:」众生平等『,以此论之,无论师徒僚属抑或 父子母女,在佛祖之下尽皆平等。师太身为佛门弟子,以身外的法号排辈分论规 矩,却是著相了。「

小尼姑不屑地冷笑一声:「又来原罪之论,妄改佛祖本意,也敢论佛?」净 念神情一凛。「本寺佛门要旨乃是一世大师亲传,师太妄论是非,小心误入外道。」

小尼姑寒声道:「你们大孚灵鹫寺窃占佛门正道,与己不同便斥为外道,亟 欲除之而后快,流毒至今。一世贼秃死后指定的灵童至今未能找到,且看大孚灵 鹫寺还能嚣张多久!」

「善哉!」净念一声断喝,抬手在胸前飞快地画了个卍字符,刚才的慈眉善 目已经变为怒目金刚,「果然是外道余孽!」

「不就是画卍字符吗?我也会!」

小尼姑抬起玉指,同样在胸前画个卍字符。下面的僧人却一片哗然。「她用 的是两根手指!」

「是从左到右!」

「是叵密!叵密外道的余孽才会这样邪恶的画法!」

林冲与鲁智深面面相觑。这小尼姑一露面,那帮和尚连传世的衣钵也顾不得, 只盯着小尼姑,仿佛她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看到林冲询问的眼神,鲁智深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光头。

「洒家半路出家,自打入寺就不耐烦那些左啊右啊的,闹不清那边才是正宗。」

净念沉声道:「阿弥陀佛!师太既然是叵密一支,贫僧少不得要为佛祖伸张 正义,斩妖除邪!」

净念左手一翻,从背后取出一根四面带环的锡杖往地上一插,然后一掌竖在 胸前,沉声道:「愿佛祖仁慈的圣光庇护弟子!清除妄改佛祖本意的外道,扫荡 邪魔——大悲天龙!」

净念手中的锡杖仿佛发出一声咆哮,空气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剑劈开,发出 一声锐响。

小尼姑立足的大树随之一震,树身从中裂开,劲气宛如一条怒龙,张牙舞爪 地向上飞去。

小尼姑身前的念珠蓦然散开,犹如一串飞舞的流星击向净念的大悲天龙。

她实力稍逊,紫檀制成的念珠仿佛击在铜钟上,发出金属般的震响,被净念 的大悲天龙震得四处乱飞。

眼看净念的大悲天龙要缚住小尼姑,横里一柄禅杖挥出,月牙华光大作,将 净念磅礴的真气一斩为二。

净念握住锡杖,厉声道:「鲁师兄!你可是要与外道勾结!」鲁智深僧衣半 解,裸着一侧肩膀和胸膛,握着禅杖豪声道:「洒家不管你们什么正道、外道! 一帮光头汉子欺负这个小尼姑,洒家便是看不过去!」

净念长吸一口气,僧袍一阵鼓荡,瘦削的身材仿佛变得高大,接着一杖向鲁 智深点去。

林冲刀随人走,横身架住禅杖;大孚灵鹫寺众僧同时发动,将两人团团围住。 小尼姑手一招,散落的念珠重新飞回、结成一串;她挑起双方恶战却似乎不准备 插手,只在树上冷冷观望。

林冲与鲁智深切磋多日,对彼此修为、所长了然于胸,此番虽是初次联手, 却仿佛同门修炼多年,熟稔至极。

大孚灵鹫寺赶来的诸僧中,新晋的十方丛林红衣大德净念一枝独秀,其余僧 人修为参差不齐,配合也远没有林、鲁二熟练,虽然人多势众,却渐渐落了下风。 林冲擅长马上功夫,以枪棒闻名,但他是禁军世家出身,刀法也颇为不俗,与鲁 智深的禅杖一长一短,相得益彰。

不到一顿饭工夫,已有三名大孚灵鹫寺弟子或是受伤,或是被封了穴道,退 出战斗。

鲁智深禅杖飞舞,看似威风八面,林冲心下却越来越是不安。鲁智深与净念 交手三度受伤,虽然靠金钟罩压下伤势,但已是强弩之末,再撑下去,伤势将越 来越重,一旦金钟罩被破,情形便难以收拾。

忽然小尼姑纤指一弹,一枚念珠倏然飞出,从鲁智深的腋下掠过,没入一名 正在叫骂的和尚口中。

那和尚脖颈一弯,折断的颈骨猛然向后突出一截,顿时毙命。众僧尽皆失色, 连鲁智深也瞪大眼睛。

双方虽然敌对,但花和尚念着同出一寺的香火情,下手极有分寸,被他打倒 的僧人只伤不死,甚至连伤势也不怎么严重。没想到这小尼姑如此狠辣,一出手 就取人性命。

林冲看准时机,一把扯住鲁智深,展开身法穿林过树地飞奔出去。

「阿弥陀佛!」净念道:「叵密外道!汝等又增杀孽!」小尼姑反唇相讥: 「斩杀十方丛林的叛佛者,每一桩都是无上功德!」说着小尼姑玉手一张,收回 念珠,接着灵巧地一跃,如狸猫般掠出数丈,攀住一根幼枝一荡,转眼消失在林 叶间。

大孚灵鹫寺众僧面露悲戚,齐齐在胸前画了个卍字符,为殡身的同伴哀悼, 然后背起受伤的同伴,追赶那个外道的小尼姑。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野猪林一时安静下来。

西门庆盯着小尼姑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诡秘地一笑。那小尼姑与林、鲁 二人分道而行,大孚灵鹫寺众僧都去追赶十方丛林的外道余孽,此时鲁智深身负 重伤,只剩下一个林冲,倒是下手的机会。

西门庆垂下手,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从袖中滑出,落在掌中。他正待纵身去 追,却陡然回过头,望向后面一棵大树。

枝叶起伏间,一名中年文士风度翩翩地立在枝头。他负着手,颔下三绺长须 在风中微微飘动,神悄俨然,意态从容,似乎已经在树上等了很久。

西门庆微微发青的面孔变了数变,最后刷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摇着, 微笑道:「原来是秦先生。」

秦桧负手道:「西门大官人不在五原城发财,怎么有心情来临安?」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露出醉人的笑意。「临安人口繁杂,在下的生药铺也尽有 生意做得……倒是秦先生不远千里来临安城,莫非是准备考个状元?」

秦桧笑道:「正有此意。」

说着秦桧一步跨出,他明明已经站在枝头,这一步跨出应该落在空处,然而 他脚步微沉,却凌空越过两丈的距离,一步跨到西门庆身前。

秦桧一根修长的手指仿佛从虚空飞出,透明的空气在指下荡起涟漪,刹那间 惊魔指全力发动,攻向西门庆的心脉。

西门庆俊俏的面孔露出一丝慌张,似乎在秦桧全无预兆的猛攻下乱了方寸, 仓促间挥舞折扇,勉强挡了秦桧两指,接着脚下一滑,像一脚踏空,要从枝下堕 落。

秦桧倏忽收回手指,负手退开一步,冷笑道:「大官人果然秉性不改,事起 仓促还不忘算计,小心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西门庆哈哈一笑:「小生这点癖好,倒让秦兄见笑了。」他直起腰,亮出左 手一柄只剩骨架的钢伞般古怪的兵器,微笑道:「惊魔指名列毒宗绝学,空手应 对未免不敬,这是小弟刚刚制成的天魔伞,还请秦兄指点。」

那柄天魔伞全无伞面,裸露的骨架不知道是用什么异兽的骨骼制成,色如白 玉;骨架间用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细索穿起,绞路奇异莫名,宛如一串连绵的符 文,不时跳动出星星点点的磷火。秦桧意态闲暇地抹了抹手指。「大官人用别的 倒也罢了,这柄天魔伞却是犯了秦某指法的名忌,当心尸骸难以返乡,落在此间, 与虫豸为伍。」

西门庆道:「秦兄未免高估自己,且试试小弟的天魔伞,看秦兄的惊魔指能 否撼动!」

西门庆左手一抬,尺许长的天魔伞伞骨张开,无数鬼火在金丝符文和白骨间 跳动着,构织成一幅诡异的伞面,朝秦桧兜去。

黑魔海巫宗与毒宗的两名精英门人交手,与方才大孚灵鹫寺两拨人马的比拚 截然不同。大孚灵惊寺武学大开大阖,声势浩荡,一招一式无不堂堂正正。

秦桧与西门庆的交手却在方寸之间极尽诡诈变幻之能事,两人同站在一根树 枝上,相去不过咫尺,交手范围不及丈许方圆,然而招数间的生死残毒却让大孚 灵鹫寺瞠乎其后。精彩纷呈之余,更令人心生寒意。

第四章

孙天羽仿佛一条蚯蚓,在泥土问越钻越深,忽然臂侧一痛,却是地下藏着一 只蝎子被他惊动,甩开蝎钩狠狠蛰了他一下。

孙天羽早料到土中少不了蛇蝎之类的毒物,蝎钩及体,他身如木石,硬生生 挨了蝎子一记狠蛰,然后手臂微抬,将那只蝎子挤得粉碎。

孙天羽微微松口气,他这几下全用阴劲,即使自己也听不到半点声音,绝不 会惊动旁人。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将方才听到的情报禀报上去,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必然 能连跳数级,升官发财自不用说。

忽然头顶的落叶呼喇一声被人踢开,接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进泥土抓住孙 天羽的脖子,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出来。

程宗扬笑道:「我说吧!这下面还藏了东西。老兽,信了吧?」他打量孙天 羽几眼,然后挑了眉毛,「官差?」

孙天羽脖子被青面兽掐着,两眼像死鱼一样翻白,勉强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 亮明身份。

「皇城司的……」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对青面兽道:「刨个坑埋了吧,头朝 下。」

孙天羽极力挣扎,两手比划着,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程宗扬示意青面兽松 开手,孙天羽立刻叫道:「爹!爹爹!饶孩儿一命!」程宗扬吸取陆谦的教训, 想听听这官差有什么话说,没想到这官差平白把自己抬了一辈,直接放到「爹」 的位置上。

程宗扬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道:「喂喂喂!这位官爷!你好歹是公务员, 有点骨气好不好?要点体面行不行?」

「爹爹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只求爹爹饶孩儿一命!」青面兽认真道: 「吾把他埋深一点。」

「等等!」程宗扬道:「我说兄台,瞧年纪你比我还大些吧?这称呼叫出来 你不觉得亏心?」

孙天羽立刻道:「有德不在年高!爹神功盖世,隔着数丈就知道孩儿藏在地 下,孩儿这声『爹爹』叫得心甘情愿!」

程宗扬暗道:我会告诉你,我是走过来时正好感觉到地下有死气吗?这家伙 不但够无耻,而且也够狡猾,程宗扬倒有点不想杀他。政界的太师府、军界的太 尉府,自己已经拉上关系;宫里有童贯这个小家伙,着力培养个几年绝对是个上 好的耳目和帮手。

如果在皇城司这个特务机构再放条内线,在宋国的业务想不顺利都难啊! 「你叫我爹?」孙天羽叫道:「爹!」

「打住!」程宗扬道:「你好意思叫,我还不好意思听。这样吧,你叫我 『叔』得了。」

「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孙天羽也不含糊,当即呼喇跪倒,一个头磕 下去。

程宗扬抬起一脚把他踢晕,吩咐青面兽:「找个地儿把他埋了,大头朝上, 留口气,等办完事再处置。」

青面兽把孙天羽埋好,撒了堆泥土落叶在他头上,忽然林外传来一声短促的 鸟鸣,却是在外围警戒的俞子元等人发出的警示。

接着俞子元吐气开声:「我等皇城司在此公干!闲人迴避!擅闯者杀无赦!」 程宗扬暗赞一声敏捷,刚抬起头便看到远处枝叶纷飞,俞子元等人已经与来人交 上手。

程宗扬心里纳闷:野猪林虽然荒僻,好歹还是临安的地界,怎么有人敢和皇 城司动手?到底是哪方势力?

思索间,一个身影从树上如飞般腾跃而至,却是一名俊俏的小尼姑。程宗扬 一眼看去,一半是火冒三丈,一半是心花怒放。

来的尼姑不是外人,正是在香竹寺见过的静善——说起来还是自己购买的货 物,足足花了一百金铢!

可恨慈音那个老贼尼是个诈骗惯犯,拿了钱就跑得无影无踪,白白耍了自己 一道。这会儿货物送上门来,哪能让她飞了?

程宗扬一裹大氅,横身挡在那尼姑前面,笑道:「静善师太,筠州一别,你 与令师杳无音信,今日相见实在是有缘啊,哈哈……」

静善停下脚步,冷冷抬起下巴。

没等程宗扬搞明白她唱哪一出,就看到一群光头和尚从林中奔出来,为首一 名清瘦的僧人面带戚容,大袖飘飘,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若与此事无关, 还请让开,以免误伤。」

程宗扬道:「谁说没关系?这位小师太可是我的人!」此言一出顿时捅了马 蜂窝,一群大和尚不要命地冲过来,那模样摆明要把程宗扬碎尸万段!「干!」

程宗扬没想到瞎搞一次英雄救美会惹出这么大的阵仗——一群光头大和尚不 要命地和自己抢尼姑,世道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要动手,自己也不怕,可这会儿大氅里还藏着一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动起 手来,要不了两下就会露馅,若被这帮和尚看到,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关键 时候,青面兽用事实证明,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五只羊!青面兽肩背一耸,取下长 枪,招数还未施出,顶端的枪套便砰然碎裂,露出一截雪亮的枪锋。

青面兽咆哮声大起,长枪一记横扫,将一众僧人的攻势尽数接下。程宗扬一 脸晦气地看着静善,叫道:「跟我来!」

程宗扬裹紧宽大的大氅,与静善一前一后地往野猪林边缘掠去,紧接着便见 金兀术和豹子头穿林过树狂奔而来,下方还有一个裸着上身的花和尚如野马般大 步狂奔,林冲远远在后面提刀戒备。

金兀术边奔边吼道:「鲁大师受伤!」

程宗扬愕然道:「老术!我没听错吧?鲁大师不是好端端……」

话音未落,鲁智深便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鲁智深一身硬功在江湖中少有人能比,轻功却不怎么灵光,全靠着强横的修 为与林冲一道闯到林边,正好遇上金兀术和豹子头。

野猪林一战,双方约好同进同退,听说鲁智深受伤,金兀术倒是很慷慨,晃 着大脊梁要背鲁智深一段。

花和尚却不肯,道是洒家有手有脚,哪里不能自己走?而且佛祖说过众生平 等,当和尚的便是骡马也不好骑乘,何况是兽人兄弟?

金兀术被他这句「兽人兄弟」叫得豪兴大发,当下不废话,带着两人赶来找 家主,却在此地撞上。

程宗扬恨不得再披一条大氅挡住李师师的视线。不知道陆谦用了什么手段将 阮香琳的六识尽数封闭,自己从树上解下她后,来不及处置,干脆藏在大氅下。

这会儿阮香琳六识被禁、穴道被封、手脚被缚,连嘴巴都被塞住,自己的大 氅有拉链,藏在里面一时半刻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可阮香琳毕竟是个大活人,万一被李师师发现亲娘这会儿光着屁股塞在自己 的衣服里,程宗扬不知道她会捅自己一、两剑还是七、八剑才算合适。

程宗扬硬生生停住脚步,躲在树丛中间,拉着大氅叫道:「鲁大师,伤势怎 么样!」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啐了口血沫便指着静善暴跳如雷:「兀那尼姑!你好毒 辣的手段!敢杀我师弟!」

静善抬着下巴道:「大孚灵鹫寺的叛佛者,一个都嫌太多了!」

「呔!」鲁智深不顾伤势,奋起禅杖要和她拚命,但他伤势不轻,禅杖刚举 起一半,身上的金光就黯淡下来。

静善法号里虽然有个「善」字,却不是什么善茬,素手一扬,打出一颗念珠, 直取鲁智深额头。

李师师正去看鲁智深的伤势,见状抬手去挡,但她修为平平,念珠入手恐怕 一只手便废了。程宗扬叫道:「狼主!」

金兀术虎跃过去,脖颈一摆,张口咬住那颗念珠。

紫檀念珠在他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金兀术如匕首般的兽齿崩掉一块, 那枚念珠也被他咬得粉碎。

这对贼尼师徒没一个好东西!程宗扬擎出珊瑚匕首,朝静善修长的粉颈刺去, 切齿道:「贼尼姑!」

静善甩身一跃,落在丈许外一根树枝上,鄙视地说道:「像坐骑一样背着人 类,你们把兽蛮武士的荣耀都丢尽了!」

金兀术兽脸一红,豹子头却理直气壮地吼道:「你知道个屁!一只羊!整整 一只!」

旁边忽然一声长笑,秦桧洒然走来,向程宗扬道:「属下为家主介绍一下, 这位静善师太乃叵密的高徒。十方丛林指叵密为外道,叵密指十方丛林背叛佛旨, 双方不共戴天。鲁大师仗义出手,却是蹚了一滩不该蹚的浑水。」

鲁智深倒是豁达。「洒家背的黑锅比你见过得都多,也不缺这一口,但杀我 师弟却是不该!」

秦桧道:「如果小师太今次的目标是林教头的性命呢?」

鲁智深一抖禅杖,「且过了洒家这一关!」

秦桧露出成熟男人魅力十足的笑容,温言道:「静善师太?」

静善冰冷冷道:「不错,贫尼受人之托,要取林教头的性命,遇到十方丛林 的叛佛者只是意外。」

静善身后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如此说来,小生倒是与小师太能联手一 番了?」

程宗扬浑身一震:「西门庆!」

西门庆舌灿莲花地说道:「程兄别来无恙?当日五原一见,小生便知道程兄 一表人材,绝非池中之物……」

没等他说完,程宗扬便叫道:「我干你娘!还我艺哥的命来!」程宗扬当先 杀出;鲁智深压下伤势,挥起禅杖径直往静善立足的树干一铲,大树齐胸截成两 段,迫使静善飞身而下。

「我来!」林冲横刀挡在鲁智深身前。这边金兀术早已按捺不住,把苦胆几 乎吐出来的童贯往树边一丢,解下狼牙巨槌,咆哮着朝西门庆杀去。

豹子头牢记着打赌的那只羊,如大猫般趴在树边,闭上眼只当不见,忽然他 昂起头,急促地抽着鼻子。

接着程宗扬的叫声传来:「我干!豹子头!老兽快被那群和尚整死了!你还 记着那只羊!」

豹子头嗅到风中的气息,怒吼一声人立而起,抬手解下巨斧,连马鞍都顾不 得拆,背着向林中奔去。

青面兽出现在一棵松树高处,接着身后一声大喝:「大悲天龙!」那棵松树 仿佛被一个巨人奋力一击,从根部折断,树身倾斜过来。青面兽手脚并用,沿着 树干狂奔过来,忽然身体一转,绕着一根树枝打个滚,双手擎出长枪朝背后刺去。 枪势方动,鲜红的枪缨便化作七朵碗口大的红花。林冲眼睛一亮,叫道:「好枪 法!」

净念举杖架住枪锋,接着大孚灵鹫寺的众僧纷纷现身。众僧一见到静善顿时 红了眼,一边画着卍字符,一边叫着:「佛祖保佑!」

「清除外道!」

「佛祖圣灵!与我同在!」

「我佛之光!照耀前路!」一边持杖举棒的上去厮杀。

眼前的战场乱成了一锅粥,场中除了林、鲁二人,还有十方丛林、黑魔海、 叵密外道和盘江程氏的人马,大家各自为战,一会儿拚得你死我活,一会儿又联 手对敌,打得不可开交。

这场乱战还没到高潮的时候,随着俞子元与众人会合,程宗扬才知道他们为 何打出皇城司的幌子还有人敢捋虎须。

原因很简单,来的是正牌皇城司义组的人马,还有长安六扇门总部的三名捕 快随行。

义组指挥使田义方与赵奉安一样官拜武功大夫,但义组在皇城司中的地位远 高于诚组;由于皇城司使李宪常年在外征战,实际负责皇城司行动的是另一名大 貂珰封德明,他的心腹便是义组。

田义方鹰隼般的眼睛在场中一扫而过,知道行动已经出岔子,当即使个眼色, 约束手下不得乱动。

那三名受皇城司之邀来临安参与办案的六扇门捕快不知端底,见到有人厮杀, 当即涌起强烈的使命感。

「所有人立刻住手!」一名捕快排众而出,用铁尺指着众人厉声警告道: 「任何对官方刑事人员的攻击,都将被视为对法律的挑战!」

那捕快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就被豹子头的巨斧劈掉半边脑袋,豹子头还不解 气地踹了一脚,宣布道:「吾最恨收税的!」

俞子元苦笑道:「老豹,那是捕快,不是收税的衙役。」

豹子头低头看了看穿着皂衣的捕快尸体,然后大手一挥:「一样!」事已至 此,田义方再不好坐视,一声令下,义组与六扇门诸人同时逼上前去缉拿凶手。

程宗扬不敢放开手脚,没两下就被西门庆甩掉。眼见西门庆如蛇一般钻进人 群,三绕两绕不见踪影。

程宗扬追杀无功,反而和一名大孚灵惊寺的僧人、两名皇城司差吏打了几场 冤枉仗。

这么打下去,白白便宜浑水摸鱼的西门庆!程宗扬抓住空档脱离战场,背靠 着一棵只剩半截的大树喘息片刻。

背脊靠在树上,压到的却是一具柔腻的肉体。阮香琳手脚被缚,捆成四马倒 攒的模样,程宗扬也没有帮她解开,斜挎在肩上,拿大氅一遮了事。

好在阮香琳身材娇小,大繁又是翻毛带里的厚衣,而且还有拉链,一拉便严 严实实,不留心也看不出来。

这会儿阮香琳与自己背靠着背,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双柔美的玉腿从自 己的腰侧翻上,与双手绑在一起。浑圆肥翘的雪臀就贴在自己的腰间,猛地一压, 那团美肉仿佛迸出汁液般的一阵乱颤。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让她安分一些,旋即想起她穴道被封,想动也 动不了。

背着一个大活人,自己只跑龙套都能累死。

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一记霸王卸甲,将大氅连着里面的美妇一并解下 来,包得严严实实地放在草丛中,然后道:「会之!」秦桧弹指逼开一名僧人, 闪身过来。程宗扬咬牙道:「西门狗贼什么时候来的?」

「属下撞见他的时候,他正盯着林教头。」秦桧提醒道:「西门庆的天魔伞 是用上古妖兽的骨骼制成,诡异难防,公子小心。」

「黑魔海的目标是林冲?」程宗扬眯起眼睛,「不对!若是剑玉姬的策划, 绝不会只派叫门狗贼一个,肯定还有后着!」

这会儿对手越来越多,肯定要动用自己的杀招了。程宗扬一边盘算,一边纳 闷,冯大法是自己布置的重要棋子,带着七颗新鲜出炉的手雷,这回来野猪林参 加宴会的算是赶上尝鲜,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动静?

程宗扬向俞子元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俞子元的笑容比黄连还苦,远远比了 个手势,似乎在说冯大法已经倒下。

程宗扬一看就紧张了。冯源再半吊子也是个半吊子法师,自己攥着像宝贝似 的,怎么还没动手就让人废了?

俞子元左比右划也弄不明白,最后只好扯开喉咙:「一上树就晕了!」程宗 扬一拍脑门,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冯源该死的惧高症!这些手雷全是由龙晴玉 发动,威力比自己见过的手雷恐怕还厉害些,但负面效果很明显,只有冯源能使。 冯大法一倒,这些手雷全成了摆设。

说话间,场中形势再度生变。鲁智深强行压下伤势,禅杖带着一股罡风攻向 静善;静善闪身掠上一棵大树。

后面几名僧人一路追杀过来,见到鲁智深逼开那小尼姑,非但没有停步,反 而叫著「斩妖除魔」,朝鲁智深直冲过来。

林冲低喝一声,手腕的半截铁链飞起,缠住一名僧人的手臂;他转过腰刀, 用刀背在僧人颈后一斩,将之击倒在地。

净念正与皇城司指挥使田义方说话,见状拔身飞起,僧袍犹如一朵白云从天 而且降,袭向林冲。

「秃头!看吾的千里燎原!」

青面兽刚才在他手里吃亏,心里愤愤不平,长枪一挑,截住净念。周围的大 孚灵鹫寺僧众闯过来,一边拦住林冲,一边抢走昏厥的同伴。

林冲好武成癖,与大孚灵鹫寺的僧众交手之际,还不忘盯着青面兽的长枪。 兽蛮武士多半是天生神力,那个相貌粗鲁的兽蛮武士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眼见 青面兽长枪霍霍生风,从枪尾到枪锋犹如一条直线,直进直突,同时又靠着枪杆 柔韧的弹性抖出大大小小的枪花,虚实相济,林冲禁不住叫道:「好枪法!」听 到有人夸赞,青面兽手中的长枪愈发犀利。林冲越看越是讶异,青面兽的枪法依 稀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阵之枪,又添了许多变化,仔细分辨竟然是正宗的内家 枪。

一个兽蛮人竟然会使内家枪,林冲半是讶异、半是技痒,脸上露出跃跃出欲 试的神情。

净念以十方丛林红衣大德之尊,却被一个兽蛮武士拦阻,一连十余招不得寸 进,他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接着大袖一卷,手掌从袖中探出,拍在青面兽 枪锋尺许的位置。

「阿弥陀佛!」

净念虽是一招,掌力却分为三叠,一浪高过一浪。「圣光禅掌!三生鸣钟!」

青面兽终究比不上这位十方丛林的红衣大德,勉强撑过两波掌力,接着双臂 剧震,手掌不由得一松,长枪脱手飞出。

林冲腰刀一紧,如闪电般疾斩疾挑,逼开两名僧人,接着飞身而起,凌空抢 过那杆长枪,在空中挽出一团枪花。

林冲以枪棒闻名,刀法还在其次,这时长枪在手,他一声长啸犹如龙翔九天, 一扫之前的郁闷之色;在半空中腰背一弓、俯过身,头下脚上地直扑下来,喝道: 「大师接我一招——银蛟乱舞!」

长枪在林冲手中发出龙吟般的啸声,雪亮的枪锋犹如无数闪电同时击下,将 方圆丈许都笼罩在森然的枪影间。「圣光禅掌!圣堂青穹!」

净念大袖一收,抬掌叩天,掌心仿佛散发出一层青色的光穹,将长枪的攻势 尽数封住。

旁边的呼喊声此起彼落,李师师娇叱道:「柳浪闻莺!」挺剑挡住一名差吏 的长棍。

接着鲁智深大喝一声:「明心见佛!」挥杖将那差吏扫开。

西门庆的天魔伞在浓雾间时隐时现,随着一声长啸:「魔御天下!」西门庆 手中的天魔伞鬼火四出,将一名僧人扑倒在地。「仙珠弹雀!」这是静善弹出胸 前的佛珠。

「决云断岳!」俞子元使出他的泼风快刀。

「夜叉探海!」田义方的八卦刀也不甘示弱。

「苦海无边!」这一听就是佛门功夫,几个和尚联手施展出来,掌势如大海 滔滔,声势也自不小。

程宗扬看得眼花镣乱,自己提着双刀都没脸出手。和人家的招式比比,自己 这地摊货级别的五虎断门刀一使出来,恐怕先笑掉别人的大牙。程宗扬琢磨半晌, 忽然道:「会之!」

「属下在!」

「给我想个词!」

秦桧愕然道:「什么词?」

「随便!说出来让人心惊肉跳的就行!」

秦桧沉吟一下,然后吐出两个字:「还钱!」

「好!」程宗扬正待出手,又硬生生停下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干!」

秦桧大喝一声:「弹指惊魔!」屈指弹开袭来的佛珠,一边叫道:「公子小 心!」一边一溜烟地朝静善追去。

「我干!一个个使的都是神功绝技,这是绝学拍卖会吗?你们还让不让普通 人活了?」

程宗扬灰溜溜地喊了一声,与一名莫名其妙杀过来的差吏胡乱拚了两招。身 为普通人的代表,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张扬招数名称。

林冲的长枪犹如无数闪电轰下,在净念的掌影上击出无数火星般的光芒。他 高大的身躯一闪而下,握枪的双手沿着枪杆寸寸下移,最后几乎握到枪缨处;任 谁也想不到青面兽的丈二长枪在他手中,竟然有匕首般险峻淋漓的攻势,却又是 不折不扣的枪法。

林冲从半空中飞身滑落,背对着净念屈膝半跪地上,接着那杆长枪在他掌中 一旋,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从他腋下挑出,直刺净念的咽喉,准确得像背后 长了眼睛;内劲之变、劲道之强,更是直破圣光青穹,教人无可抵挡。

净念双掌一错,阻住长枪,两脚陷入土中。虽是势均力敌,其实已经在林冲 精妙的枪法下输了半招。

净念从泥土中拔出双足,望了林冲半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什 么枪法?」

林冲一手绰枪,朗声道:「沥泉枪法!」

田义方瞳孔猛然一收,放开俞子元,喝道:「沥泉枪!林冲!你果然与岳逆 有勾结!」

这个秘密已经在林冲心里埋藏多年,这时他被逼上绝路,在众人面前毫无顾 忌地吐露出来,扬眉吐气之余,隐隐还有一丝激动。

「田指挥!奸佞当道,庸人满朝!大宋四百军州竟然容不下一个林冲!」林 冲沉声道:「我姓林的今日与大宋恩断义绝!请!」

田义方抽出长刀,双足一旋,身如陀螺般飞速旋转,向林冲攻去。净念自重 身份,不好与田义方联手对付林冲;他腾身而起,长声道:「鲁师兄!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

鲁智深看了周围情况一眼,心知无法脱身,眼神骤然一厉,已下了决心。

他抬手抹去嘴边鲜血,呸了一声大叫道:「净念小和尚,约了四招,还有一 招,且与洒家打来!若再输你,洒家便将包袱交出又如何?」

净念双掌一翻,趁着鲁智深伤势恶化,一直没有施出的第四招终于施出;掌 心亮起金黄色的「卍」字符,带着一股令天地为之震动的狂亲风卷朝鲁智深压去。 有僧人大叫道:「圣光禅掌!黄金告解!」

这招黄金告解是圣光掌的巅峰之作,自从一世大师圆寂再无一人练成,净念 此招一出,还是数十年间首次在世间显露。

众僧纷纷合十惊叹,有人甚至感动得泪流满面,更有人叫道:「世间真理! 唯有佛祖!」

圣光禅掌的黄金告解是大孚灵鹫寺绝学,鲁智深即使以浑然无缺的金钟罩也 不敢说有十分把握硬接下这一招,何况此时还身受重伤。

花和尚昂起头,上身赤裸的肌肤有无数花纹同时扭动,耀眼的金光中多了层 异样色泽,那具庞大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变得没有骨骼。「小和尚,沮渠师兄神机 妙算,可有算到这一招?」

暴喝声中,鲁智深抛开禅杖,右掌握指为拳,对着净念掌中金黄色的「卍」 字符一拳击出,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普普通通一招黑虎掏心却有百倍的威力, 撼在净念掌心,发出金石崩碎般的巨响。

一招之威,惊撼四座,尤其是十方丛林众僧齐声惊呼起来。「易筋经!」

「是易筋经!寺中被盗的易筋经果然在他身上!」

众僧一片哗然,连皇城司、六扇门、西门庆、静善和秦桧都禁不住朝鲁智深 望去。

净念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如箭矢般退回,甫一落地便即盘膝打坐,化解拳力。 鲁智深也没那么轻松,拳上鲜血淋漓,尾指微微弯曲,被净念这一记黄金告解击 断一根指骨,一时再难出招。

眼看净念受伤,己方无人再是鲁智深的对手,一名僧人叫道:「一切荣光! 归于佛祖!」

说着他神情凛然地撕开僧袍,用指尖刺破胸口,画出一个带血的卍字符,大 喝一声:「阇都诃那!」接着腾空而起,合身扑向鲁智深。鲁智深神情剧变,巨 熊般的身体一缩,向后退去。

林冲一枪逼开田义方,喝道:「鲁师兄!我来助你!」一边横枪截住那名僧 人。

鲁智深大叫道:「躲!」

林冲听他叫得急切,暗知不妙,挺枪朝那僧人胸口刺去。他本无意伤人,只 想将那僧人逼开,不料那僧人不闪不避,任由枪锋刺穿胸膛,带着一团血花直扑 过来,然后双臂一合,张手抱住林冲。

林冲骇然发现,那僧人胸前的卍字符传来如岩浆般的惊人热量,紧接着一股 巨大而迅猛的力量从对方体内迸发出来。

几乎震碎耳膜的巨响乍起,林冲只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骨骼、脏器、经脉… …都在一瞬间扭曲破碎。 ----------                 第五章

巨响声中,僧人全身的精华都在一瞬间爆发,伴随强大的冲击力,整具肉身 化为一团血雾。

周围林木蒙上一层血影,方圆数丈的林木树身龟裂、枝叶飘零,在他舍命一 击下失去生机。

林冲的长枪折断,屈膝半跪在地上,口鼻眼耳都淌出殷红的鲜血;一条手臂 扭曲过来,能清楚看到皮肤下骨骼断裂的痕迹。

鲁智深不顾伤势未愈,大步抢过来,一把抓住林冲扛在肩上,蛮牛般往后奔 去。秦桧双足一弹,替两人断后,接着青面兽和豹子头也杀过来,三人呈品字形 结成战阵,阻住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的追杀,将林、鲁二人挡在身后。

这几个兽蛮人里只有金兀术还多个心眼,怕童贯和李师师吃亏,厮杀一阵便 过来保护,给了鲁智深一个落脚之处。

鲁智深一跤坐倒,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师师急忙接住林冲,一手按住他的 脉门查看经脉状况,一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势,神情顿时变得凝重。程宗扬掠过来 道:「怎么样?」

李师师道:「姨父臂、手、腿、肋一共九处骨折,经脉多处震断,有一根肋 骨似乎刺进肺里,伤了内脏。」

程宗扬越听越是心惊,林冲的伤势几乎是去了半条命,以他的修为,什么招 数能把他打成这样?

李师师显出医官的本色,一边说,一边紧张地为林冲疗伤。她秀发低垂,玉 颊仿佛带着神圣的光辉,一双雪白小手上下翻飞,为林冲擦去喷出的血沬,用树 枝和绷带固定断骨,用银针排出瘀血,调理受创的经络……处理得头头是道。

这让程宗扬不禁怀疑让她当公关经理是不是错了?这手法应该当自己的私人 保健医生嘛。

程宗扬问道:「怎么回事?」

鲁智深胸膛起伏,念珠在他胸前一晃一晃,沉声道:「是阇都诃那。」

李师师小小地惊叫一声,「大孚灵鹫寺的毁灭之术?」

鲁智深点了点头,撩起破碎的僧袍,擦了擦肩上的血水。

程宗扬道:「什么毁灭之术?」

李师师定了定神,娓娓道:「大孚灵鹫寺是公认的十方丛林领袖,据说寺中 的藏经阁有无数绝学,最知名的莫过于十方丛林第一神功释佛逻耶,还有易筋、 洗髓二经和金钟罩、楞严真言……但这些绝学对修行者的资质要求极高,加上大 孚灵鹫寺是核武不扩散条约的发起者!」

「停!」程宗扬的表情像见鬼一样,「什么条约!你再说一遍!」李师师讶 然举目:「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简称『核武不扩散条约』,——家主没听说过 吗?」

「没有。」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狼主,刚才是你在冷笑?」金兀术 哼了一声。「是吾。吾听说过!我们兽武士都听说过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真是 笑破吾的肚皮!哈哈!」

李师师解释道:「以往各宗门都有绝学流传,但因为门人修行不足,一动手 就立判生死,而且往往伤及无辜,大孚灵鹫寺便整合佛门、组建十方丛林之后, 以慈悲为怀,拟定核武不扩散条约,提议各宗门核心武学不得扩散,天下诸宗派 都签订了此条约。据统计,第一年武林中的死亡率降低三成,至今累计减少的死 亡数量不下十万。」

程宗扬一手抚着额头:「还是说阇都诃那吧。」

李师师道:「阇都诃那又称『毁灭之术』,是大孚灵鹫寺门人必修的绝学。 这门武学别无他长,但一经发动,能将修行者毕生的修为尽数凝练,聚成一击。 由于这门绝学是以修行者全身精血为媒介,一经发动,无论能不能击中对手,施 术者都必然尸骨无存,而且没有辅助修行的功效,因此没有列入核武不扩散条约 的禁止目录中。大孚灵鹫寺弟子行走江湖时,如遇到无法应对的对手,往往用这 门绝学自爆,以此斩妖除魔。」

程宗扬几乎把脑门拍紫了,怀疑自己刚才听到那番话是不是在做梦。忽然他 停下手,对鲁智深道:「一世大师是个什么人?」

鲁智深面上露出几分朱砂之色。「洒家半路出家,哪里知道许多!」

「智真大师为什么把衣钵传给你?」

「洒家哪里知道?」鲁智深摸着光头道:「师父当年给洒家赐法号,说洒家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多半是洒家有慧根吧,哈哈哈哈!哇——」鲁智深又吐出 一口鲜血。

眼看花和尚伤势不轻,程宗扬不好再问下去,他摸了摸大氅的拉链,然后拔 出双刀朝战团掠去。

远处一声大喝:「一切荣光归于佛祖!阇都诃那!」一个僧人带着胸前血淋 淋的卍字符,神情藻然地扑向豹子头。

西门庆嘻笑道:「一个怎么够?大和尚,这边还有!」他天魔伞一收,锁住 一名皇城司差吏的弯钩,抖手朝那僧人掷去。静善一声冷哼,三颗念珠结成品字 形,两枚打向那僧人的额头和胸膛的卍字符,另一枚却打在豹子头的膝弯,让他 扑倒在地,躲过那僧人毁灭性的一击。

「我佛慈悲!」净念望着同门化为一团血雾,一边口宣佛号,一边挺起锡杖 迎向西门庆。

西门庆眼中残忍的光芒一闪而过,笑容中平添几分辛辣。

他张开天魔伞,伞骨间金色符文微微跳动着,发出一声诡秘低啸,天魔伞苍 白的骨架在刹那间附上一层惨绿色纹路。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一击之下受了重伤,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若在后面 打坐疗伤倒也罢了,这会儿主动送上门,西门庆打定主意要送这位十方丛林的红 衣大德往生极乐。

散发着圣洁光辉的锡杖与天魔伞一触,立刻蒙上一层惨毒的绿色。净念双袖 如白帆般鼓起,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真气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迎向西门庆的 天魔伞,却无法阻止那层绿色的蔓延。

忽然一根手指伸来,重重点在几乎全部张开的天魔伞上。天魔伞蓦然一收, 惨绿的花纹如潮水般从杖上退却。

「嘿,连十方丛林的秃驴也救,秦兄为何如此多事?」

「好说,左右不让你如意便是了。」秦桧从容说着,与西门庆连交三指。刚 才一番交手,西门庆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时也不欲纠缠,飞身掠起,没入林中, 接着又在战场另一侧出现,毫不留情地将一名六扇门捕快击杀当场。

程宗扬冷眼旁观。野猪林此时一片混乱,周遭树木被人用掌、斧、刀、剑… …

一棵一棵放倒,枝叶纷飞,野猪走兽没躲开的全成了亡魂。至于是死在兽蛮、 人类还是不杀生的大和尚手中,没人能说得准了。

整个战局乱成一锅粥,仅程宗扬能辨认出来的,除了林、鲁二人,还有皇城 司、六扇门、十方丛林、黑魔海、静善所属的叵密和自己这七方势力。

至于各方的利害纠葛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明白,反正程宗扬自己是糊涂了。 战局持续到现在,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皇城司、六扇门、大孚灵惊、 叵密、黑魔海五方联手,一致对付自己这方人马。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伤亡越来越多,己方的优势越来越 明显。

但程宗扬始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既像是战局随时可能失控的微妙预感,又 像是被人暗中窥视,令他如芒刺在背。

程宗扬没有再徒劳地去追杀西门庆,再增变数,而是退在一旁,紧盯着场中 的局势。

林冲和鲁智深与自己同属一方自不待言,十方丛林明显属于正道,这会儿却 跟自己打得你死我活;静善与十方丛林是死敌,和自己也只有鸟的交情,偏偏对 金兀术、豹子头那几头大牲口颇有维护。

西门庆逢人不是出手就是设套,但不时与静善联手对付其他势力。六扇门可 能是最冤枉的,在完全不了解局面的情况下掉进这场混战,连皇城司也未必就是 友方。

说起来六扇门既然有人来,泉贱人不知道有没有随行?程宗扬把一缕真气送 进窍阴穴,收在其中的阴魂和往常一样淡若无痕,看来泉贱人即使到了宋国也不 在方圆百里之内。

林中不时有死气弥散,最浓郁的莫过于大孚灵鹫寺勇于充当人肉炸弹的大和 尚们;他们一个个态度凛然,充满正义感,散发的死气全无负面效果,给程宗扬 的感觉像吃大补丸一样爽,让他忍不住想让这些大和尚再多爆几个。

野猪林之战已经彻底乱套,没有任何一方能完全弄清局势,更别提控制。黑 魔海的陆谦已死,剩下一个西门狗贼;叵密只有一个静善,这两方看似实力单薄, 但这对狗男女都是奸猾之辈,一击不中就远远躲开。真正受创最重的反而是皇城 司和大孚灵鹫寺两股势力。

皇城司和大孚灵鹫寺人数虽多,整体修为却是平常,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众 人打到一半时,大孚灵鹫寺主动向官方示好,双方各据一角,没有再继续火拚。

皇城司的目标明显是林冲,大孚灵鹫寺这会儿却死盯着静善。那个小贼尼不 知安的什么心,故意靠近己方阵营,偏偏三头大牲口对她有种无法言说的亲近, 明知道是祸水也没有对她下手。

豹子头还几次冲过去替她抵挡大孚灵鹫寺僧众的攻势,惹来一屁股又一屁股 的麻烦,还乐此不疲,让程宗扬看得牙痒,恨不得来个痛快,一刀把这个发情的 大牲口阉了。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下受创,又中了西门庆的毒,虽然逼出毒素,但实力 大打折扣。大孚灵鹫寺主要战力已折,剩下诸僧只有靠阇都诃那的毁灭之术才能 自保。

如果只有青面兽和豹子头,这场烂仗不知道还会烂到什么地步,幸好有死奸 臣这个明白人在前面撑着,竭力避免与诸僧冲突。算下来大孚灵惊寺诸僧倒有九 成是死在西门庆和静善手下。

不过这三名兽蛮武士在秦翰的训练下着实不凡,三人结成的战阵以青面兽抢 到的长枪为主、豹子头的重斧和金兀术的狼牙巨槌各守一方;大孚灵鹫寺的大和 尚最重的武器不过一根锡杖,除了玩命自爆,根本无法突破这三名兽蛮武士的战 阵。

皇城司和六扇门的联合行动一开始就出了岔子,田义方为人谨慎,几次试图 闯过秦桧等人的拦截斩杀林冲失败,反而死了几个人便不再蛮干,只小心保留实 力。等到最后一名六扇门的捕快被秦桧一指刺穿额头,田义方终于下了决心,呼 哨一声,下令撤退,拚着被封公公责罚,也不能把手下葬送在野猪林里。

程宗扬心头一沉,打到这会儿他最担心的不是胜负,而是善后。如果皇城司 这些人有一个逃出去,自己不用在临安混了。

程宗扬向秦桧使个眼色,死奸臣七窍玲珑,一看就知道家主的心意,两人同 时掠出,从两边包抄,截杀皇城司诸人。

刚掠出十几步,忽然一股死气蓦然逸出,使程宗扬额角的生死根微微一震, 他留心方位,却是正前方皇城司逃逸的路线上。没等他弄清缘由,接着又是一股 死气逸出。

程宗扬心头暗惊,秦桧与自己离皇城司的人马还有十几丈远,根本不可能是 自己一方出的手。

西门庆虽然滑得像泥鳅,但始终在战团周围四处出击;从他眼角的余光判断, 这狗贼的目标多半是林冲。

至于静善那个小贼尼,她的目标除了林冲就是大孚灵鹫寺那帮光头,对皇城 司兴趣缺缺。

如果有人在外围下黑手,当属这三个家伙嫌疑最大,可他们这会儿都在,是 谁在袭击皇城司的人?

那两名皇城司好手的死亡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其他人仍一无所觉地狂逃,如 果程宗扬没有生死根感应,也不知道有人无声无息地着了道。他放缓脚步,丹田 气轮全力运转,凝神戒备。

直到第三名皇城司的部属被杀,田义方才意识到危险。他大喝一声,双手握 刀,旋身朝背后劈去。

长刀如电却劈了个空,身后没有半点踪迹。田义方额头滚下冷汗,他警觉地 望着四周,然后发出一声利啸。

后方仅存的一名皇城司部属双手一抖,张开一面铁网,试图将两人团团围住, 但铁网只有丈许长短,要围住两个人颇为不易。

那部属正为难间,背后忽然一痛,却是被田义方一脚踹中腰背,将他从网中 踢出。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在空中溅出一团血花,却不知道是被何物所伤。

田义方躲在卷成筒状的铁网内,身上的衣物迅速被冷汗湿透。忽然他双手青 筋暴起,长刀在数尺宽的空间内上下飞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已经与 来人交上手。

田义方身为皇城司指挥使、带御器械、武功大夫,手底颇有几下,这套刀法 在狭小的空间内发挥得淋漓尽致,刀光翻滚如同银球,攻守之际法度森严,让程 宗扬自愧不如。

然而片刻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田义方的左脸重重撞在铁网上,右脸则搭 在另一侧的铁网外,却是被人从胯下一刀劈开,整个人齐齐分成两半。

望着田义方尸体的惨状,在埸的每个人都是一阵毛骨悚然。一丝微不可辨的 死气从地下逸出,程宗扬心头微震,双手握紧刀柄。覆盖着腐殖物的地面传来一 阵异样波动,如果不是杀手刺杀田义方时沾上死亡气息,程宗扬无法察觉杀手原 来是在地下。

他紧盯着地面,只见杂乱的落叶仿佛掠过一层透明的波纹,从田义方陨命处 开始,瞬间越过数十步距离;锋芒所指,正是远在后方的林冲和李师师。

「小心!」程宗扬大喝一声,腾身截在那条直线中央,在泥土飞溅间,双刀 重重斩入地面。

叮的一声,泥土中传来一声金铁交击的轻震,程宗扬只觉手中的双刀蓦然一 轻,已经被利刃斩断。

程宗扬大骂一声,扔开剩下半截的钢刀,一边擎出珊瑚匕首。但这一耽误已 经晚了一步。一名大孚灵鹫寺僧人被金兀术巨槌击飞,踉跄着跌倒在地,随即毙 命,致命的伤处却是背后一个血洞,直穿心脏。

俞子元听到程宗扬的呼声已全神戒备,忽然地面一软,泥土仿佛变成流沙, 一下子将他的双腿陷入半截。

俞子元一刀刺进地面,接着纵身而起,一团血雨带着泥土在空中淀开,这短 短一瞬间,他的一条左腿已经齐膝而断。

俞子元商人的面孔露出一丝决然,双手持刀,合身砍进土中,死死挡在林冲 和李师师身前。

鲜血如匹练般飞起,猛地溅在树上。俞子元的右胸绽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却 浑然不觉,他用尽全身功力拚死一击,方圆丈许地面的泥土都为之飞溅。藏在地 下的杀手终于被迫得无法藏身,从土中钻出。

出乎所有人意料,杀手的身高还不及俞子元胸部,身材娇小玲珑,从背后看 去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那女孩戴着一张蝴蝶型的面具,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和嫣红小嘴,乌亮的眼睛 波光流动,洋溢着与外貌不相衬的甜美笑容;俞子元却像见到鬼一样,表情大变。

那女孩戴着一双及肘手套,踏着一双及膝长靴,裸露着雪白的手臂和大腿。 在她纤巧的身体上穿着一套同样材质的皮衣,皮革又薄又韧,颜色像火一样亮丽 而鲜艳。

皮衣及胸的上缘紧贴着胸部轮廓,包裹着一对圆硕乳房,深乂型的胸衣间露 出深深的乳沟——很难想象一个小女孩会有这样一对豪乳,比起成熟女性也毫不 逊色,裸露出来的乳肉有着婴儿般的粉嫩。

更令人错愕的是,那女孩的红色皮衣顶端开着两个星形的孔,使她娇嫩的乳 头和浅红乳晕暴露出来。

一只月牙状的金黄小锁卡在乳头根部,中间有一根长针穿过她的乳头,挂着 一串精致银炼,将她的粉颈和双乳连在一起,在粉嫩肌肤上一荡一荡的。

女孩的上衣只到胸部,赤裸的腰肢又白又嫩,柔软而纤细,在她圆润而小巧 的肚脐周围刺着一朵丹红蔷薇。

她腰胯处系着一条轻柔的三角状丝巾,斜斜垂在腰侧,丝巾内能看一块长方 形的皮革,紧贴着下体。那皮革宽不及两指,正面穿着发丝般的细绳悬在腰间, 堪堪掩住玉股。

那块鲜红的皮革质地尤其薄软,就像膜一样嵌在她下体的嫩缝间,能轻易看 到女孩私处美妙的轮廓。那条皮革延伸到臀后的部位,变得像丝线一样细,紧绷 着嵌入臀沟,然后呈V字形向两侧伸出,系在胯侧的金环上。

从后看去,女孩粉嫩的雪臀几乎完全暴露在外,显露出迷人的曲线。何止在 宋国,即使在六朝风气最为开放的昭南也极少见到这么暴露的衣物。这样的衣物 即使在室内也显得过分,何况是在公开场合出现?

然而那女孩没有半点羞涩,她的唇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充满冷漠,火红色皮 衣与雪白粉嫩的肌肤交相辉映,纤小的身材与呼之欲出的丰硕雪乳形成强烈反差, 让人一时间错愕不已。

女孩面具下的小嘴甜甜一笑,抬手按在俞子元胸口,小手仿佛穿透一块豆腐 般挤进俞子元胸膛,隔着赤红的皮制手套握住他心脏。

「住手!」李师师拔出随身短剑掷向那个小女孩,一边把林冲推到身后,一 边去拽俞子元。

小女孩的身子微微一侧,避开短剑,五指同时用力抓住俞子元的心脏向外扯 出,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笑意,仿佛对指下的生命毫不在意。

忽然一根手指轻轻搭在女孩腕上,犹如弹琴般,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连弹 数下。

女孩只觉手腕像触电般一阵醉麻,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地逐一松开。她回过头, 看到身后一张文质彬彬的儒雅面孔。

秦桧看似从容,额头上却迸出冷汗。俞子元的心脏被这小女孩握住,生死在 一线之间,惊魔指有半点差错就等于他亲手杀了俞子元。

果真误杀俞子元倒也罢了,万一有伤主公盛德,身为属下的就万死莫赎了。 秦桧握住那女孩的手腕一推,五指如春风般在俞子元身上拂过,封住他胸前的要 穴,狂涌的鲜血顿时止住。

女孩的右手握着一枝银亮弯钩,从俞子元胸腔拔出的左手兀自滴着鲜血。她 纤腰一扭,整个人仿佛贴到秦桧身上,手中长不盈尺的弯钩爆起一团寒光。

秦桧双手同时挥出,十指犹如弹琵琶般轮番弹出,将她的攻势化去大半。但 女孩接下来的一招让秦桧也变了脸色。

女孩右手的弯钩微顿,一直空着的左手反掌切出,劈在秦桧递出的尾指上。 秦桧与她交手十余招,发现她的招数虽然诡异,修为还差自己一筹。

此时掌指相交,秦桧才发现这女孩不但掌力突增,而且掌缘锋利如刀,这一 记掌刀的威力竟然不逊于一柄真刀。

秦桧大感后悔,自己早该算到此着!那女孩手中的弯钩无锋无刃,怎么可能 把一个大活人劈成两半?原来她真正的实力都在左手!

秦桧尾指剧痛,已经吃了暗亏。他盘身一旋,伸脚踢出一片泥土,将那女孩 逼开,随即一手挽着俞子元、一手拉起林冲,叫道:「走!」飞身跃到树上,脱 离险境。

青面兽与豹子头同时抢出,一枪、一斧如狂风暴雨般朝那女孩攻去。女孩嘴 角微微撇了撇,纤足一顿,身形没入土中。

李师师也跟着起身,转念一想,又回来拽住童贯,把他一并拉到树上。程宗 扬这时已赶到,珊瑚匕首寒意大作,朝着地面的波动处用力刺下。潜在土中的女 孩如同游鱼,一连数刀都没有碰到她半根汗毛,反而被她趁机从地下探出银钧, 钩住豹子头的脚踝。

豹子头立足不稳,庞大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程宗扬一脚踹住他的腰身。豹子 头身体刚翻开,就看到一只小手破土而出,如利刃般贴着他的腰腹掠过,将他的 皮甲齐齐切开。

程宗扬顾不得对手只是个小女孩,抬脚朝她的手腕重重踏下。

谁知那女孩的手臂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在他脚下轻轻一滑,便往土中消没 不见。

李师师在树上娇叱道:「家主让开!」

程宗扬闻声向后跃出。紧接着看见一颗小西瓜般的黑铁团从空中飞落,掉在 他刚才所站的位置。

「干!」程宗扬立即找了棵大树,扑到后面。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泥土如波浪般掀起,那个火红的身影随之从地下飞出, 女孩如雪藕般的手臂被铁片划破,留下一道殷红血痕。她气恼地看了李师师一眼, 然后落在地上,再次消失无踪。

手雷一颗接一颗地投下,将方圆十几丈一片空地炸得像烂泥。程宗扬这会儿 才有空抬头,只见李师师纤纤玉手在此时举着一颗颗粗糙笨重的手雷,美目张得 大大的,寻找那个女孩的踪迹。

冯源的人中上多了一根银针,显然是被扎醒的,他连眼都不敢睁,闭着眼施 展火法,由李师师这个掷雷手往下扔。

随着手雷逐渐耗尽,圈外的青面兽忽然一声大吼,却是脚掌被地下伸出的锐 物割伤,如果不是皮厚肉糙,这一下就要少半只脚掌。

程宗扬没有动,他感觉到危险正从地下朝自己飞速袭来。他有些后悔自己没 有带着那截光秃秃的刀柄,以至于手边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只能靠一柄匕首 打天下。

那道波动在距离自己还剩三、四步的位置突然消失,程宗扬大叫不好,接着 听到远处的鲁智深吐气开声,遍体金光闪动,用金钟罩硬扛一记。

鲁智深的金钟罩不是盖的,重伤之余仍与那个小女孩势均力敌,没有被她占 到丝毫便宜。

那女孩还要再攻,鲁智深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箓拍在拳上,然后大喝击出。

鲁智深碗口大的拳头仿佛腾起火焰,将女孩飘飞的发丝烧得蜷曲,却是他从 赵奉安身上摸出来的离火符。

此时在花和尚手上用出来,离火符威力倍增,单是骇人的热浪便将那女孩逼 开。

女孩儿如蝴蝶般在鲁智深火一样的拳风下飘飞,像是被逼得手忙脚乱。鲁智 深越战越勇,忽然腰间破碎的僧袍散开,一柄银钩悄然挑住他腰间的包裹,朝地 下钩去。

第六章

鲁智深暴吼一声,挥起铁拳,劲风到处,包裹猛地一震,在距离地面只有寸 许的位置蓦然弹起。

一道红影从土中跃出,那女孩如乳燕般掠来,凌空抓住包裹,然后身形一凝, 立在一根树枝上,甜甜笑道:「大和尚,你把林冲的人头给我,我把包裹还你, 好不好?如果不好呢,人家把这只包裹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你在佛前忏悔到死… …」

鲁智深吼道:「臭丫头!有种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女孩双乳微微抖动着,娇俏地垂头看着鲁智深,忽然一手伸到腿间隔着皮衣 揉弄着下体,娇笑道:「花和尚好坏,知道人家没种呢。」

鲁智深老脸发红,气得暴跳如雷,抖手将禅杖掷出去。女孩立足的树枝应声 而断,她如小鸟般飞起,抬起左掌作势朝包裹劈去,要将里面的衣钵一举粉碎。

忽然空中气流一荡,一抹刀光仿佛从虚空中挥出,斩在女孩左掌上。能与秦 桧、鲁智深斗得平分秋色的小女孩娇躯一震,身体像弹丸般倒飞出去,竟然被这 一刀劈得溃不成军。

刀光刚一亮起,程宗扬心头像有一块大石落地,终于知道一直隐约感受到的 不安来自何处。

一个黑衣丽人出现在空中,细白的玉颈中戴着一条黑绒颈带,翻开的衣领一 侧缀着一枚乌钢色徽章,容貌精致如画,神色却冷冰冰没有半点情感。即使把她 烧成灰,程宗扬也能认出她正是在南荒夺走龙精的那个女子!

程宗扬抢到树上,抄起最后一颗手雷,大喝道:「冯大法!」黝黑的铁西瓜 带着劲风疾飞过去,这一下凌空爆炸,碎片全无死角,不仅那个黑衣丽人,连周 围的人都要倒楣。

但程宗扬顾不得许多,谢艺的死虽然是西门庆诱使,但这贱人肯定要担上一 大半的责任!

冯源火法发动却没有半点声音,他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一看,险些把眼珠子瞪 出来。

黑衣丽人如白玉般的手掌一扬,将铁制的手雷轻松切开,从中拈出一颗米粒 大小的碎玉,冷冰冰道:「龙睛玉这般乱用,暴殄天物。」说着随手纳入袖中。

程宗扬一言不发,珊瑚匕首如流星般飞出,这一掷没有动用半点真元,而是 附上大量死气,只要她敢碰,准让她大大吃个亏。

黑衣丽人玉手微动,似乎想藉机取走这柄匕首,接着又改变主意。她身形微 闪,避开匕首,随即冉冉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转世灵童至 今未见,大孚灵鹫寺的衣钵便由我星月湖先行保管。」

下面三个人同时喊起来:「二世大师已在本寺坐床!」这是净念的争辩。

鲁智深喝道:「兀那女子!把洒家的衣钵留下!」

程宗扬大叫道:「干你娘!东西都抢了,还嫁祸给别人!」

眼看那丽人的身形就要消失,净念举杖道:「大悲天龙!」他手中的锡杖微 微一震,招数还未施出,一口血便喷出来。

鲁智深长吸一口气,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然后腾起身,双拳同时挥出,狂 喝道:「万佛朝宗!」

无数树叶像剑一样竖起,被劲风带得脱枝而起,朝那丽人射去。那丽人轻蔑 地一笑:「强弩之末,也敢妄用此招。」

她的半边身体已经隐入虚空,这时将包裹绕在臂上,玉手微举,朝鲁智深的 拳锋迎去。

鲁智深像石头一样从空中直堕而下,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黑衣丽人的玉掌 也现出一道血痕,即使占尽优势,她这一击也未能了结花和尚的性命。

程宗扬吼道:「冯大法!」

冯源已经施术完毕,用尽全身力气叫道:「爆!」

砰的一声震响,那枚龙睛玉在黑衣丽人袖中化成一团火球;系在那丽人臂下 的包裹被火法炸开,一件装缕和一只木钵从天而降。

黑衣丽人虽然被火法贴腕而爆,白玉般的手臂却没有半点伤痕,不过她此时 已经完成遁术,即使想争夺也来不及。

只见她玉手一闪,最后一点影痕从天际间消失。

程宗扬抢过衣钵落在地上,一把扶起鲁智深,把装裳和木钵递给他。「一件 旧装裟、一只破碗,白送我都不要,用得着抢来抢去吗?」话音未落,程宗扬忽 然愣住了。

那件袈裟虽然是有年头的旧物,但保管极佳,尤其是上面的金线就像刚绣上 去的崭新。问题是那些金线构织成的纹路看起来不是一般眼熟,而是十分眼熟!

衣钵失而复得,鲁智深哈哈大笑,这时伸手去拿却被程宗扬死死抓住。花和 尚抬眼去看,只见程宗扬两眼瞪得几乎找不到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那件袈裟。

鲁智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程兄弟?」

程宗扬回过神来,一把将袈裟抱在怀里,叫道:「这袈裟是谁的!」

鲁智深与净念异口同声道:「是本寺一世大师亲传!」

程宗扬双手几乎抖了起来,抱着袈裟道:「给我行不行?」

净念叫道:「阿弥陀佛!程施主!你还是说点别的好吧!」

鲁智深为难地挠了挠脑袋。「这衣钵本是程兄弟抢回来的,给你也是应当。 但洒家答应过师父,便是给你也得抢回来。」

程宗扬干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让我观赏一会儿总可以吧?」鲁智 深大方地说道:「尽管看!」

「师师!笔墨!」

李师师拿出一只有拉链的皮包,打开取出笔墨纸砚。

程宗扬摊开纸,提笔抄录袈裟上的符号,刚抄两下他就把笔扔了,叫道: 「给我根树枝!」

程宗扬用树枝醮墨,艰难地将那些符号抄录下来,幸好内容并不长,一盏茶 时间便抄录完毕。

静善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不住闪烁,等程宗扬放下袈裟,她忽然闪身跃上 一棵大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鲁智深拿起纸张,横看竖看:「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干笑道:「小弟见袈裟上的花纹好看,想照着绣一个出来。」

鲁智深嘿嘿一笑,拍着程宗扬的脑袋道:「知道洒家的法号吗?智深!意思 是洒家的智慧像海一样深!你以为蒙得住洒家?小子,你多半是瞧着袈裟上的金 线像符咒,想抄下来破解吧?」

程宗扬一脸惭愧地说道:「果然瞒不过智深大师。」

「洒家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还看不出你那点心思?」鲁智深一边收起 袈裟,一边道:「洒家劝你还是少捣腾这东西,大孚灵鹫寺几十位高僧琢磨几十 年都没琢磨出来,会让你一眼就破解了?」

我还真是一眼就破解了……程宗扬心里哀叫:装缕上的金丝纹路,别人可能 不认识,自己却学了十几年!从看到第一行符号开始就看出这些符号都是英文!

一个会英文的十方丛林一世大师,究竟意味着什么?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 再想下去,自己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程宗扬把那张纸贴身收好,环顾左右。

场中的局势已经明朗,皇城司两组人马全军覆没,六扇门三名捕快死得更是 不明不白。

大孚灵鹫寺十余名僧人有一半战死,一半因为施展阇都诃那的毁灭术而尸骨 无存,眼下只剩净念一人尚存。

净念先后伤在鲁智深、西门庆和那个黑衣丽人手下,即使大难不死,一身修 为也去了五成。

静善一去无踪,料想是见机得快,先一步逃脱,让程宗扬想把她扣下来充当 货物都来不及下手。

西门庆远远退到战场一边,手里摇着折扇,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对战果十分 满意。但从他目光不时扫过林冲所在之处的模样看来,他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标 并没有达成。

那个黑衣丽人一直等到最后的机会才出手抢夺衣钵,结果漏算冯大法这个不 起眼的三流法师,功败垂成。她施展遁术凌虚而去,即使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倒是那个杀人无数、最后击伤俞子元的小女孩并没有远离,她这会儿从地下 出来,正扬着脸看着树上的林冲,似乎在思考怎么取他的性命。一条银色细炼从 她颈中垂下,戴在脸上的蝴蝶面具轻盈得仿佛随时都会飞去。

另一边的西门庆面带笑意,不知道是伪装,还是见到黑衣女子失手而由衷地 感到高兴。他远远道:「小生与程兄一见如故,今日这番交手着实莫名其妙,不 知程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场乱仗打到现在,程宗扬一方损失惨重。俞子元与林冲生死未卜,仅存的 一名从筠州带来的星月湖属下,被大孚灵惊寺僧众施展阇都诃那而战殁,三名兽 蛮人以起初独斗大孚灵鹫寺众僧的青面兽受伤最重,鲁智深也重伤未愈。

但秦桧和金兀术尚在,再加上程宗扬自己,想干掉西门庆这小子并非不可能。 程宗扬也不客气,指着西门庆道:「西门狗贼!你暗算谢三哥,我这辈子都跟你 没完!」

「程兄说的是龙骥谢艺?」西门庆叫起屈来,「小生与谢将军素未谋面,何 时暗算过他?」

「谢三哥去南荒是从一间生药铺得到线索,西门庆!敢说不是你这个黑魔海 的狗贼设的圈套?」

西门庆正容道:「程兄!话不能这么说,天下的生药铺何止千万?程兄怎么 就认定是我西门家的?况且你说我是黑魔海的人着实是冤枉我了!我西门庆不能 说和黑魔海没有一点关系,但绝不是黑魔海门下!不信秦兄可以作证嘛。」

秦桧道:「他是西门世家的少主,并非黑魔海门下,但母系出自黑魔海巫宗 却是无疑。」

西门庆笑道:「这下误会说清了吧?」他摇着折扇道:「不管程兄信还是不 信,反正我西门庆把程兄当朋友的。」

程宗扬冷冷道:「我可不敢当。大官人好端端在五原城发财,跑来临安难道 是找小弟谈心的?」

西门庆长叹一声。「不瞒程兄,前些日子五原城来了些恶客,在下眼不见为 净,才到临安散散心。」

程宗扬心里一动,谢家果然派人去五原城。西门这狗贼倒奸猾,一看风声不 对就脚底抹油溜了。

西门庆合起折扇在掌心敲着,笑道:「江湖上的恩怨和生意是两码事,他们 尽管折腾他们的,咱们兄弟好好做生意,程兄你看怎么样?」

程宗扬冷笑道:「又一个做生意的,你们这么喜欢做生意,干脆我把黑魔海 改成妓院得了,保你们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西门庆目光一寒,随即又恢复正常。「程兄是说笑了,即便不做生意,大家 当初也谈得投机,如果能与程兄一道寻花问柳,也是一桩美事。」说着他勾了勾 手指,「小玲儿,过来让叔叔抱抱。」

这会儿众人心头雪亮,此战原本有不少伤者,但随着战事拖延,伤者陆续死 于非命。

此时看来,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死者是被那小女孩所杀,她年纪虽小,出手的 狠辣却无人可及,只是她的身份来历,在场的没有一人知道。程宗扬把目光投向 秦桧,奸臣兄也微微摇头。

程宗扬哼了一声:「黑魔海今天下足本钱,连未成年少女也用上了。」

西门庆笑道:「小玲儿倒是想进黑魔海,做梦都想当个御姬奴,可惜黑魔海 不收她。小玲儿,对吗?」

即便握住俞子元心脏的时候,那女孩神情也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干一件微 不足道的小事般漠然。

然而被西门庆一唤,脸上的冰冷仿佛被暖风融化,露出甜而媚的笑容,娇笑 道:「西门叔叔。」

西门庆一把搂住她,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笑道:「程兄别以为我西门庆有 什么毛病,喜欢这种小娃娃,其实小玲儿已经十七岁了,只是长得水嫩,看着还 像十一、二岁的模样。是不是啊,小玲儿?」

西门庆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小女孩衣内。玲儿甜甜笑道:「大官人叔叔, 玲儿好久没见到你了。」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西门庆中了什么邪,突然在这儿对一个小女孩 动手动脚,就算再急色也该挑挑时间、地点吧?

西门庆似乎十分享受众人的目光,他拥着女孩粉嫩的身子,一手伸到她皮衣 内摸弄着,将那件皮衣扯下来。女孩两团丰满的乳球立刻跳出来,仿佛两颗白光 光的雪球在胸前晃动。

西门庆毫不客气地抓住玲儿的双乳,当着众人的面放肆地揉捏起来。这种足 以令任何一个女人难以承受的羞辱,玲儿却似乎习以为常,甜笑着挺起胸,任由 他将双乳捏得时圆时扁。

程宗扬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认定谢艺之死与西门庆脱不了关系,即使他真 是被冤枉的,就凭他对凝羽做的事,背上这点冤枉也不算什么。眼看他如此嚣张, 刚压下的那点杀机又重新涌起。

西门庆最会见风转舵,眼见情形不对,立刻改变主意,趁程宗扬还没有下令 动手,他弹了弹玲儿的乳头,笑道:「叔叔好久没见小玲儿了,走,找个地方跟 叔叔乐乐去。」

「好啊。」玲儿甜甜笑道:「可小玲儿还有功课没有做呢。」

「一点功课,晚上抽点时间做了。走吧,让叔叔看看小玲儿的屁股是不是还 够嫩。」

眼看西门庆像个浪荡公子一样,拥着裸着上身的小女孩离开,程宗扬的眉头 拧得几乎打结。

这场烂仗打到现在,程宗扬虽然笑到最后,但也伤亡惨重,林冲、鲁智深、 俞子元等人先后负伤,完好战力只剩下秦桧、金兀术和他自己三个。一个西门庆 还好说,再加上那个玲儿,想留下任何一人都不容易。

但真正让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西门庆的态度,似乎这位西门大官人压根 不愿意与自己为敌。难道自己对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

俞子元伤重不起,一直处于重度昏迷。冯源用火法从黑衣丽人手中抢回衣钵, 该记首功,但他施完法不该朝下看了一眼,结果又晕过去。

秦桧安置众人,过来道:「子元伤势很重,只怕撑不了太久。」

「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命。」

秦桧道:「他经脉受创,即便保住性命,多半修为尽失。」

「就算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我也养他一辈子!」

秦桧深揖一礼,「属下明白!」

李师师忽然道:「我来试试。」

程宗扬看了她一眼。「老俞伤势不轻。」

「我刚看了俞先生的伤势,都是外伤。」李师师道:「奴家修的医术便是外 科,否则不会被派去做随军医官,况且俞先生的伤不能再拖了。」程宗扬权衡了 一下,「好,老俞就交给你了!」

李师师自处理俞子元的伤势。旁边净念拖着受伤的身体,与鲁智深一道收拾 尸骸,然后搬来折断的树木堆在一处,升火焚化。

这对刚才杀得不可开交的师兄弟,这时并肩跪在一处,低声诵念佛经,为大 孚灵惊寺的同门,也为林中所有的死者祈祷,超度亡灵。

良久,鲁智深松开手掌,扭头道:「净念和尚,还要再打吗?」

「阿弥陀佛。」净念合十道:「师兄神功已成,小僧已经是输了。」

鲁智深道:「实话对你说,那装裟不合洒家的身,木钵也盛不得狗肉,洒家 带着狼伉得紧,若非答应过师父,洒家早就把它扔了。」

净念沉默片刻,叹道:「师兄天生菩提之心,却是小僧着相了。」他合十向 鲁智深施了一礼,「愿佛祖保佑你。」然后飘然而去。

林冲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人施展阇都诃那舍命一击,身负重伤,幸好他修为深 厚,李师师又抢救及时,性命已经保住了。至于断裂的经脉能不能复原,还要看 他的造化。

鲁智深与林冲低声说了几句,扛着禅杖过来对程宗扬道:「洒家送林师弟去 江州。」

程宗扬道:「林兄伤这么重,你的伤也不轻,走远路合适吗?」

鲁智深摇着脑袋道:「洒家问过他,林师弟只说要去江州待命,洒家也拗不 过他。」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他本意就是想让林冲去江州与吴三桂搭伙。林冲是禁军 知名的教头,如果留在临安养伤容易走漏风声。

鲁智深有金钟罩护体,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恢复如初;林冲伤势虽重,终究是 伤在大孚灵鹫寺手下,鲁智深是大孚灵鹫寺嫡传,说不定有医治的妙手,而且他 沿途照应,自己也能放心。

鲁智深道:「林师弟拜托你帮忙寻找他家娘子,一有消息还请相告。」

程宗扬含糊答应下来,道:「林教头伤势这么重,不能让你背到江州吧?我 让老豹送你们。」

「用不着。」

鲁智深从草丛中拽出两个人,却是董超、薛霸。他们两个武功低微,又早早 就被林、鲁二人打倒,几帮人打生打死,谁都没有理会他们,反而捡了一条命, 只是薛霸一只手废了。

鲁智深先是一人赏了一个耳光,然后喝令他们两个用树枝做副担架,稍有怠 慢就拳打脚踢。

两名官差哪敢有半点怨言,像扶亲爹一样把林冲扶上担架,然后小心翼翼地 抬起来。

鲁智深扛起禅杖,豪声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程兄弟说得好句!洒家去 也!」

程宗扬叫道:「到了江州有人接你们!是臧和尚!」鲁智深哈哈大笑,「好! 好!好!」

马车辘辘而行,赶车的俞子元却换成金兀术。驭马一闻到他身上的兽味就服 服帖帖,金兀术一手扯着辔头,倒是十分轻松。

「侄儿原本是刑部大牢看管监狱的,因为办事得力,被调到皇城司,还不足 一年……」

姓孙的官差命大,被埋了快一个时辰居然没死。今日野猪林死的人已经太多, 程宗扬不想再杀人,于是让他捡条性命。

这会儿在摇晃的车厢里,孙天羽原原本本说了身份、来历,没有半点隐满。 「封公公下令要取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性命,侄儿便随着赵大夫一道来了。」

程宗扬道:「还有吗?」

孙天羽忙道:「侄儿已经说完了。」

「那好,童公公,你来说吧。」

童贯的裤子已经湿透了,没得换,只能坐着捂干,他挪了挪屁股。「封公公 叫奴才去,让奴才代表宫里一道来野猪林。封公公还吩咐奴才,一旦事成就打开 瓶子、放出讯号,后面的事不用奴才再管。」

程宗扬道:「瓶子呢?」

「奴才不小心打碎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于是义组就来了。他们听到有皇城司的人就放手大杀, 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

孙天羽和童贯齐齐打个冷颤,没敢做声 .程宗扬道:「看来皇城司的差事出 岔子,封公公担心被人知道才要灭林教头的口,你们二位很不幸,也在封公公灭 口的范围之内。」

「叔叔!」

「员外!」

两人异口同声道:「求你救我们一命吧!呜呜……」

「有什么好哭的?林教头既然没死,你们的命就保住了。而且皇城司折损两 组人马,正是你们升职的机会。」

程宗扬敲着车厢想了一会儿。「你们去吧,就说自己苦战逃生,后面的事我 来处理。唔,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再特别吩咐了吧?」

「侄儿明白!」

「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程宗扬道:「跟着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去吧。」两人离开 后,程宗扬才小心翼翼地换个姿势,拉开大氅。

一双白滑的美腿斜斜地翘在他胸前,阮香琳柔美的玉体就像一只圆环,头下 脚上地斜挎在程宗扬肩上。

程宗扬拿起捆在她手脚上的玉带仔细解开,片刻后,阮香琳手脚一松,玉体 僵了片刻,才软绵绵地伏在座位上。

程宗扬一手并起两指,伸进她淫腻的蜜穴内,隔着肉壁摸到那只小药瓶,另 一手的两指插到她肛内,双手一起用力,才把那只瓷瓶从她肛中取出。

阮香琳似乎知道身边并不是高衙内,但她眼睛被蒙、耳朵被塞,根本无法知 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身边到底是谁,只默不做声地任他摆布。

程宗扬掏出瓷瓶,用衣角擦拭了一下,最后长吸一口气,用大氅把阮香琳赤 裸的身体盖住。虽然阮女侠的身体让自己十二分心动,但她毕竟是师师的娘,自 己再怎么荒唐,这点起码的节制还是该有的。

等回到临安,找间客栈送她进去,最多一夜,她的穴道解开、手足恢复自由, 就可以自己回去。

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知情人 都死得差不多了,青面兽也不会乱说,这件事当没发生过好了。程宗扬把阮香琳 推到一边,沉吟片刻,然后道:「会之!」秦桧登车进来,拱手道:「公子。」

程宗扬笑道:「好你个奸臣兄!什么时候进入通幽境的?我差点都没看出来。」

秦桧道:「来临安的路上,属下忽有所感,觅地潜修数日,终于进入通幽之 境。」

说到修为精进,以秦桧的矜持也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程宗扬道:「我当初 差你一大截,好不容易混成高手,还是差你一大截,一点面子都没有啊。」

秦桧正容道:「若让家主冲锋陷阵才是我等属下的耻辱。君子生非异也,善 假于物也。僚属如剑,越锐越好;主君如手,愈稳愈佳。我等不如家主,才是家 主颜面所不存。」

「得,又让你给我上一课。」程宗扬笑道:「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是想问 一件事。」

「哦?」

程宗扬道:「大孚灵鹫寺的一世大师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时日久远,属下也不尽知其详,只知大孚灵鹫寺一世不拾 大师天生慧根,自幼剃度为僧,一手缔造十方丛林……」程宗扬仔细听着,不放 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线索。

第七章

回到翠微园已是午夜,程宗扬顾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泥土,急匆匆地登上 天香水榭,掩上门,从贴身的夹袋里取出那张抄录的纸条,小心地在灯下摊开。 纸上文字在抄录时已读过,程宗扬此时读来,仍然惊心动魄。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回归主的怀抱——那是我长久以来 的夙愿。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我,乔治·沃克,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九〇八年生于乔治亚州。蒙主 恩宠,我在二十岁时成为一名神父,并在乔治亚的乡间度过?静的一生。

「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日,一个痛苦的日子,在教堂主持弥撒的我遭遇了一 场只有上帝才能解答的变故。

「死亡的气氛笼罩在我身上,我想我已经离开那个世界——当我再次睁开眼 睛,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我张口呼叫,听到的却是一声婴儿啼哭……

「我再一次降生,却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的父母,愿上帝保佑他 们——是愚昧的异教徒,他们崇拜偶像——」由于在成长过程中,我显露出超越 同龄人的能力,我的父母认为我是一个天生的异教徒,把我送进一座异教徒的教 堂:大孚灵鹫寺……

「他们按照异教徒的仪式给我剃度,并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不拾。我无法 理解这一切,但一个卑微的凡人不能去质疑上帝的安排……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决定在这个世界宣扬上帝的福音,但我深深知道, 一旦暴露,我在这个充斥着异教徒的世界里将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于是我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安排,终于在我来到这里的第四十五年,成为这 座异教徒教堂的主持……

「这件圣衣实在太小了,我把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纪录和思考留在教堂图书 馆中,希望你——我的转世者能阅读。愿上帝保佑你!哈利路亚!」

树枝誊写的字迹模糊不清,由于是对着袈裟的纹路抄录,字句的顺序也显得 杂乱无章。

程宗扬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浑然不觉长夜过尽,天际泛起黎明的微光。十方 丛林过往的首脑、大孚灵鹫寺前任方丈,被尊称为一世大师的不拾和尚,竟然是 一名穿越者!

即使程宗扬已经习惯贾似道用莫须有宰了岳飞、高俅成为卧底、秦桧和蔡京 同台飙戏,这个发现仍让程宗扬足足有两个时辰站不起来。

大孚灵鹫寺到底是个佛教化的天主教,还是天主教化的佛教呢?不拾大师在 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究竟留下什么样的纪录?他的前世记忆?日记?还是对这 个世界的分析?会不会有回去的方法?

程宗扬的心头忽冷忽热,恨不得立刻冲进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把不拾留下 的纪录全部抢走!那些光头大和尚跟自己拚命也不怕!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 营两千多人马拉过去,踩也把他们踩平了!

格的一声,手中的笔管碎裂,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冲动得失去理智。他 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急躁,起身在室内走动。

路上他向秦桧打听十方丛林的由来,才知道十方丛林是这位大孚灵鹫寺的一 世不拾大师联合佛门诸寺所建,不拾大师也因此被佛门尊奉为大有功德的高僧, 只不过六十年前不拾大师便已圆寂。

据说不拾大师圆寂前曾留下法旨,称自己将再度转世,他留下的衣钵便是转 世信物。

大孚灵鹫寺用了四十年光阴,仍未找到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直到十余年前 智真方丈圆寂,寺中的沮渠大师在诸僧拥戴下,继承一世不拾大师悬置已久的法 号,成为二世大师。

但因为没有转世的信物,这位二世大师的位子一直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大孚灵鹫寺四处寻找花和尚鲁智深,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传世衣钵。

程宗扬安慰自己,六十年都过去了,不用急在一时。谁知道一世不拾最看重 的遗书,是不是一部凭记忆重写的圣经呢?如果是这样可就坑死人了。

程宗扬重又拿起那张抄录的纸张,忽然眼前光芒微闪,虚空中悄然浮现出一 面水镜。

林清浦声音传来:「家主,江州有讯。」

程宗扬将桌上的纸张挪到一旁。「接进来。」水镜闪了一下,接着浮现萧遥 逸笑嘻嘻的面孔。「干!小狐狸!孟老大不是关你禁闭吗?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高 兴呢?」萧遥逸得意洋洋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大婚了!」

程宗扬叫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倒楣?」

「云家的!」萧遥逸兴高采烈地说道:「孟老大关了我三天禁闭,我终于想 起来了。原来我和云家大小姐有一腿啊!你说我一个男人,这种事都干了,总不 能不负责任吧?」

「等会儿!你和云大小姐有一腿?你没疯吧!」萧遥逸用折扇敲了敲脑袋, 长叹道:「程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在建康有那么几个很要好的异性朋友,偶 尔忘掉一个也很正常……云大小姐既然说是我,肯定就是我喽。圣人兄,我现在 想通了,我要向你学习!主动扛起责任!」

萧遥逸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小姐那两条腿可真够长的,我怎么没一点印象 呢?难道是哪天我喝醉了干的勾当?」

「死狐狸!谁说你要娶的是云大小姐?」

萧遥逸讶道:「云家不就那一个小姐吗?」说着又得意起来,「云三爷找我 说话的时候,我还纳闷呢!幸好孟老大关我禁闭,我才想明白!真险啊,差点就 错过这桩好事,哈哈……」

「死狐狸……你真睡过云家大小姐吗?」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可能有吧……不过云家说有就肯定有了!云家大小姐 的奶子那么大!不对!眼睛那么大!总不会认错人吧?圣人兄,你想啊,我在建 康又没什么好名声,云家白白把一个大姑娘塞到我这儿,一点好处没有,反而要 惹一屁股麻烦,如果是故意的,那不是有病吗?」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小侯爷,你想清楚了,不是你干的千万别乱认啊。」

「不是我,难道还是圣人兄你吗?哈哈哈哈!」萧遥逸摇着扇子一阵大笑。 程宗扬剧烈地咳嗽几声,正容道:「我觉得你最好先和云家人见见面,打听清楚。」

「云家都主动上门了,哪还有不清楚的。」萧遥逸说着又高兴起来,「我已 经跟我爹说了,儿子要结婚,手里一文钱都没有,要他赶紧给我置备产业,若少 于十万金铢,我这辈子在老婆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说不定还要为她捶背、捏腿、 倒洗脚水,到时候把少陵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你还真开得了开口!萧侯爷活活养了白眼狼啊!」

「谁教他是我爹呢?我不敲他敲谁啊?」萧遥逸扳着指头算道:「从我爹手 里敲五万金铢现款,云大小姐的嫁妆起码有五万金铢吧?加起来就是十万,佛祖 爷爷,我终于不用破产了!」

瞧着萧遥逸一脸市侩地算计未过门老婆的嫁妆,程宗扬憋得脸都青了,忽然 水镜中一只大手伸过来,抓着萧遥逸的脖子把他拎到一边。

「别听小狐狸瞎说。」孟非卿道:「我已经派人向云三爷传话,等宋军一撤 围就把这小子五花大绑送到云家。只要认定是他干的,云家要杀要剐随意!我们 就当没这个兄弟!」

程宗扬一肚子苦笑,偏偏厚不起脸皮说明真相,只好岔开话题:「宋军有动 静吗?按说今天应该撤退了。」

「静塞军和虎翼军已经撤出烈山,金明寨大营今天也该动了。」孟非卿握了 握手腕,「今晚我们要全军出动,和宋军打最后一仗。」

程宗扬吓了一跳。「还要打?太太平平撤围多好!宋军断后的肯定是主力! 九成是姓秦的死太监,这种无谓的伤亡最好还是避免吧!」

「我们兄弟商量过了,这一仗必须要打,原因只有一个!」萧遥逸在后面插 口道:「军械!这是发财的机会啊!」

程宗扬明白过来,孟老大是要打落水狗了。宋军的战斗力虽然算不上一流, 器械之精却是六朝无人能比。

这次江州之战,宋国出动十几万大军,各种军械堆积如山——对于濒临破产 的星月湖大营来说都是钱啊!

瞧着萧遥逸眼露精光的样子,程宗扬苦笑道:「见好就收吧!赚钱事小、保 命事大!俞子元受了重伤,随我来的三名兄弟也不在了。」

「野猪林?」

程宗扬点了点头,简单回报野猪林一战的结果,然后道:「钱庄这边,我准 备召募一些人手,老大,你给我一份名单,最好都是漂白过身份的。」

「好,我让老七给你拟出来。」

「还有一件事。」程宗扬道:「我打算提前召开股东大会,张侯爷他们既然 在路上,地点就选在临安。老大,星月湖这边由你出席吧。」

「我留在江州整顿军务。」孟非卿道:「你要发财,江州可是根本。」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老大要派谁来啊?」

孟非卿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月霜。」

「老大,不能换个人吗?」程宗扬哀求道。

「这些产业迟早要交给月姑娘,早些上手,将来也好办。」

程宗扬叫道:「里面也有死丫头的一份啊!」

「紫姑娘也去。」

「我错了,我不该召开这个什么股东大会!」

孟老大挑了挑眉毛:「好说,要不要我亲手写一份布告送到临安,张贴到宫 城外,声明盘江程氏和我星月湖大营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将来无论是死是活都没 有半点关系?」

程宗扬立刻道:「我明白了!老大!股东大会如期举行,欢迎月姑娘和紫姑 娘代表星月湖大营前来参加!」

水镜消散,程宗扬在案旁坐了多时,心头翻翻滚滚都是那些从袈裟上抄来的 英文。

一时想着那位身为佛门领袖的前世神父,到底有什么样的心得和纪录?一时 又担心时隔多年,那些纪录是不是还保存在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一时怀疑这 会不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人节玩笑,其实什么都没有……

天色已经大亮,程宗扬好不容易抛开这件事对自己的诱惑,一边揉着太阳穴, 一边站起身,准备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曾经以为随着修为的进境,生死根吸收死气之后的负面影响会越来越淡, 没想到修为愈进,生死根也愈发敏锐,什么乱七八糟的死气都能吸引过来,搞得 负面效果比刚开始还严重。

路过邻室的时候,程宗扬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帘中那个优美的身影。

轩窗前,一个美妇正垂首绣着什么。她玉颈低垂,神情安详静谧,优雅的姿 势一如当日,但彼此的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这个黑魔海的弃子忘掉所有与黑魔海有关的往事,只以为自己是被高衙内抢 来,置在阁内的。

阮香凝不会武功,又因为瞑寂术而被自己吃得死死的,不怕她留在这里会出 什么意外。

为免她长日漫漫、无所事事,程宗扬随便给她安排些事做,最简单的就是让 她像平日一样刺绣,打发时光。

听到脚步声,阮香凝回过头来,露出一丝愕然。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道: 「多啦A梦!」阮香凝美目一黯,失去神采。

程宗扬猜测自己心情的波动,一半是因为那件袈裟,另一半是因为今天吸收 的死气,放着这样一个好鼎炉,怎么能让她空着?

「今天换个花样,你扮个被人逼奸的处女。」程宗扬摸着阮香凝光洁的玉颊 道:「因为有把柄落到我手里,被迫让我开苞,用心点,阮美人儿——会飞的都 是鸟人!」

阮香凝眼神闪动片刻,露出一个娇媚而怯怕的笑容。程宗扬扯下罗帐,拥着 阮香凝倒在榻上。帐内发出一声低叫:「公子,求你饶过奴家吧。」

男人狞笑道:「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手里!把腿张开!让我摸一摸!」

「不要啊公子……哎呀!」女子小声啜泣片刻,央求道:「公子,你已经摸 过了,放过奴家吧……」

「别傻了!乖乖伺候本公子高兴!」

「哎呀!公子轻些……奴家好痛……」

「小美人儿,破了吗?」

「奴家元红已经破了……呜呜……奴家会乖乖让公子干……那些事求公子不 要让别人知道……若被人知道,奴家就无法做人了……」

美妇伏在榻上,翘着雪臀被人从后奸弄;她一边掉着泪珠,一边央求,那种 娇羞怯弱的神态一如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

程宗扬用力把阳物干进她体内,感受着她的蜜穴如刚开苞的处子一般紧张和 生涩。

「啊呀!不要——」

「呜呜……奴家已经答应把前面给你干……呜呜……不要干奴家后面……」 差不多一个时辰,程宗扬才从房里出来。阮香凝身无寸缕地倚在榻上,白美的胴 体布满欢好过后的痕迹。

她一手拿着丝巾,羞答答地抹去下体的污迹,脸上既有开苞般的痛楚和娇羞, 眉宇间又有一抹高潮后的满足感。

李师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乌亮的妙目。她衣袖卷起,裸着雪白手臂,双 手用烈酒洗过,散发着浓郁的酒精气息。

她低头除去俞子元伤口的污物,然后用羊肠做成的丝线缝合他胸部的伤口。 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程宗扬不禁有一丝惭愧。他本来准备花重金请临安的名医, 但这样严重的外伤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李师师是随军医官,在光明观堂也 专修外伤,当仁不让地成了主治医师。

俞子元身上的伤口众多,李师师从昨天一直忙到此时才见收尾,彼时自己正 和她的姨娘颠倒鸾凤,搞了不知多少荒唐的举动。程宗扬悄悄退出来,问道: 「有几分把握?」秦桧道:「处理完伤口,性命应该无忧,只是那条腿恐怕保不 住。」俞子元的伤势虽然骇人,好在并不复杂。李师师的医术并非十分高明,但 为人细致认真,处理得虽然缓慢,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

至于俞子元,他被那女孩斩去一条小腿,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断肢再植已 过李师师的医术能力。

不过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尽有缺臂断腿的,俞子元虽然失去一条腿,总比失去 性命要好。

「冯大法呢?」

秦桧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地摇摇头:「他没事,只是吓到。」

冯源昨天接连使用火法,又被惧高症折腾一天,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整整 吐了一路。回来连床都不敢上,直接打地铺趴在地上才觉得踏实,这会儿还昏睡 未醒。程宗扬没有打扰他,只隔着窗户看了看,对秦桧道:「昨天已经失踪一整 天,今天不能再不露面。走,去钱庄看看。」

身为宋国实质上的央行,程氏钱庄只有「寒酸」两个字可形容。唯一靠得住 的恐怕就是金兀术和豹子头轮流看守的金库。不过一切仅是初具雏形,程宗扬没 有什么好计较。

刚才坐下来翻了两页账本,秦桧引着廖群玉进来。「赐宴?」程宗扬奇道: 「不年不节的,赐什么宴?」廖群玉道:「汉国使节抵达临安,陛下按例赐宴, 召群臣作陪。」程宗扬道:「汉国的使节?他到临安来干嘛?」

听到家主口气中有些心虚,秦桧不动声色地替家主掩饰,插口道:「汉使应 是前日抵达临安,为何今日赐宴?」

廖群玉道:「正宴前日已经设过,今日是游宴,设在御花园,并不拘礼。」 程宗扬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一个七品官也有资格作陪?」廖群玉莞尔道: 「程员外莫非嫌官位太低?」

贾师宪不理细务,钱庄的设立全靠廖群玉在中间奔走,这段时间彼此交情日 深,谈笑间熟不拘礼。

程宗扬当即指着他道:「老廖,你就是故意的!」廖群玉笑道:「不瞒你说, 是陛下亲自点名让你作陪。」程宗扬一怔,宋主亲自点了自己这个七品小官的名? 廖群玉慢慢道:「可见陛下对你的信重。」程宗扬与秦桧交换一个眼色,笑道: 「放心,程某只是个生意人。」廖群玉叹道:「你想岔了,贾太师岂是嫉贤妒能 之人?程员外这样的贤才若受陛下信重,能为我宋国效力,贾太师高兴还来不及 呢。」

程宗扬才不信贾师宪有他说得这么风格敞亮,老贾「奸相」那个名号难道是 白来的?

但贾师宪是不是嫉贤妒能,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这个官位就算飞着 往上升,也离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贾师宪嫉妒自己不 是疯了吗?

程宗扬笑道:「我不懂宫里的规矩,老廖,到时候还得你多照应。」廖群玉 苦笑道:「廖某一无官身,二无陛下特诏,连宫门都进不去。」廖群玉都进不去, 秦桧更别想。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御花园外不会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吧?」

宴会在御花园的听风堂举行,程宗扬早早就赶到地点,免得一帮朝中大佬等 他一个小官。

宋国文风极盛,这座御花园也极为雅致。园中穿渠引水,园后用数十块巨大 的太湖石构成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

渠水两侧栽着各色花卉,如今正值仲春,群芳吐艳,两岸花树如织;坐在堂 中,清风徐来,暗香浮动,天心一轮圆月映在水中,令人尽忘俗尘土。

申时刚过,群臣陆续赶到。不一会儿便看到堂中满目朱紫,高官云集;群臣 以太师贾师宪为首,然后是宰相王禹玉、太尉高俅、节度使梁师成……数十位高 官济济一堂,程宗扬看得眼花镣乱,心里嘀咕:恐怕周围伺候的太监品秩都比自 己高点儿。

程宗扬官卑职小,位置理所当然在最末一席。他对宋国官场的了解基本上是 门外汉,这种场合又没办法带秦会之这个伴当。

往好处想,反正天子的使节不会找自己这个小官搭话,就算是不花钱看个热 闹吧。

宋国官服自有制度,四品以上官员着紫服,配金鱼袋;六品以上着绯服,佩 银鱼袋;七品着绿服,没有鱼袋可佩。

眼看满堂高官有佩玉带的,有佩金带的,有佩金涂银带的,自己一个七品的 绿服官戴着条水牛角做的犀角带,程宗扬自嘲道:这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了。

御花园面积甚大,此时堂中、廊下都点了银灯,无数宫女、太监往来不绝, 传菜布盏,群臣互相寒暄,倒没他的事。

程宗扬游目四顾却看到一个熟人——上次见过面的蔡元长穿着紫袍,腰带已 经由金带换成玉带;听说他由于纸币发行的功劳,刚晋升为户部侍郎,今晚也奉 诏赴宴。

察觉程宗扬的目光投来,蔡元长远远点了点头,含笑示意。程宗扬暗道:宋 朝名臣不少,怎么自己尽遇到奸臣?难道自己的主角光环属性是反的,专门吸引 奸臣?

程宗扬再看几眼也没有看到什么稀罕的,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拿起茶杯喝了 一口,意外地发现茶水里放了参片、枸杞之类的补品。

他悄悄看了旁边的席位一眼,比自己官阶高了几级的一位工部侍郎不过是普 通茶水。

后面一个声音细声慢气地说道:「程员外,请慢用。」说着殷勤地帮他添上 茶。程宗扬一笑,低声道:「童公公,怎么让你来添茶?」

童贯小脸微微发红,尴尬地说道:「小的办事不力,被封公公赶回来了。」

「我那侄儿呢?」

童贯有些嫉妒地悄声道:「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拜了封公公做干爹,只怕 要不了几日便是皇城司的指挥。」

自己这便宜侄儿真有点本事,一转眼竟然又抱住封公公的粗腿。不过童贯能 回宫继续当差,这条小命至少是保住了。

由于不是正规的朝宴,宋主并没有出席宴会。汉使到场时,隐约听到贾师宪 说了句什么,然后群臣轰然举杯,向那位汉国使节敬酒。

那汉使倒是豪爽,起身举觥饮尽,又斟了杯酒捧在手中道:「鄙人年前在唐 国长安,正闻长安城中传唱此曲:」君不见哥舒横行夜带刀,西屠紫堡取紫袍 『,谁知今日来贵国,却见衮衮诸公早已尽是朱紫,哈哈哈哈!「

童贯为人乖觉,见程宗扬听得纳闷,悄悄道:「这位汉使是来与陛下商量一 同出兵江州的。」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出兵江州?」

「没错,一万步军和一万水军。」

童贯道:「小的伺候时在外面听见……」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咬牙笑道:「可惜他晚来一步,江州已经撤军了,难 道还能再调回去不成?」

「小的在外面听着,陛下似乎是动心了。后来陛下召贾太师密谈,贾太师一 听之下当即拒绝,说这是汉国的驱虎吞狼之计,想让我大宋将士在江州不停流血。 陛下被贾太师说服,所以今晚的宴会才没有出席,只让贾太师与汉国使节周旋… …」

听着童贯说着宫中机密,程宗扬的心神却莫名一阵恍惚,想起剑玉姬当日吟 咏的两段曲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首〈桃夭〉已经让自己后院失火,头大无比; 另一曲「鱼戏莲叶东」,这会儿想来分明是暗示黑魔海会四处搅动风云,让自己 焦头烂额。

这次汉国主动借兵给宋国打仗,会不会也在她算计之呢?如果是这样,剑玉 姬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第八章

汉使那番话只要长了耳朵都能听出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起身道:「尊使此言甚是!吾辈满朝朱紫之贵,尽是读书之人,较之上国非军功 无以封侯,岂不愧哉?然无道而征,是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吾主以民生为 重,还请尊使明鉴。」

他这番话听着是示弱,话里却带着骨头——「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 说这话的不是外人,正是声名赫赫的汉武帝。

汉武帝在〈轮台罪己诏〉用此话表明对自己穷兵黩武的后悔,这时用出来, 等于是拿天子的手打了汉使一记耳光。

程宗扬没听出里面的典故,只见那官员当着群臣的面侃侃而谈,颇有锋芒, 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哪位?」

童贯道:「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字侘胄——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

程宗扬受凉似的剧烈地咳嗽,半晌捣着嘴道:「没事没事……」

那汉使脸上微微一红,反应却是奇快,应声道:「陛下爱民之心,本使一入 宋境便目视耳闻,若非诸位股肱,也无以成陛下之盛德。」

这话既捧了宋主,又捧了群臣,字面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与前面那番话放 在一处却是讥诮之意毕现,暗指群臣无能,放着孤零零一座江州都打不下来,有 负宋主盛德。

另一名年轻的官员站起身,说道:「尊使所言,吾等愧不敢当。吾主之德如 日月之行,万民皆见,我们当臣子的却远远不及。」

那汉使以为他没听出自己话中的讥诮,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笑道:「大宋群贤 毕集,诸君功劳有目共睹,阁下不必客气。」

那官员对他的讽刺恍若不觉,彬彬有礼地说道:「请尊使回奏天子,太后千 秋节将近,敝国特意准备礼物为太后贺寿。」

汉使笑道:「好说好说。」

那官员恭敬地说道:「一点薄礼,不足为太后笑。其中一副水晶帘出自南海 却是难得之物,当配太后之懿范。」

汉使的笑容僵在脸上,接着打个哈哈,扭头道:「今夜风清月朗,太师可愿 与在下同游此园?」

贾师宪充满自负地微微一笑,起身道:「请。」

程宗扬低声笑道:「这官员够狠。送副水晶帘,请汉国的皇太后继续垂帘听 政?」

这事程宗扬听过。前任宋主与汉天子先后驾崩,两国都是幼主继位,区别在 于宋国太后早早就结束垂帘听政,将权力移交给年轻的宋主;汉国太后却掌权至 今,把大汉天子放在殿上当摆设。

程宗扬现在对宋国官员又有了另一番认识。这些人打仗不行,骂仗却是行家 中的行家,言词毫不让人。

这位汉使若不是见机得快,夹着尾巴使了遁术,恐怕还有愣头青官员跳出来 接着打脸。

程宗扬道:「看服色像是个侍郎,哪个部的?」

童贯为人极是机灵,他担任的小黄门又是常引见官员的,当即道:「是刑部 的史同叔史侍郎,字弥远——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程宗扬一阵暴咳,喘气道:「没事没事,我说小贯子,咱 们宋国能混到今天实在很不容易。我对咱们陛下充满难以言说的深切敬意——真 是太不容易了……」

群臣各自在园中散步,说是陪汉国使节,却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必仔细 观察便能看出各方势力的泾渭分明。

高俅周围全是军方将领,这个身居高位、臭名昭著的奸臣居然连宋史的传记 都没混上,从他交往的圈子多少就能看出端倪。

那位与禁军猛将同名的王宰相身边全是文官,诗文唱和热闹无比。跟在贾师 宪屁股后面的官员最多,文武都有。

最冷清的则是梁师成,诏旨虽然未下,但一众官员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有意 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梁师成倒也明白,一手执觞,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程宗扬想起他的弟媳黄氏,那骚妇虽然淫浪,好歹是梁师成的直系亲眷,怎 会落到要讨好自己这个小商人的地步?

周围的官员都在巴结上峰,没人理会程宗扬这个小官,他索性与童贯攀谈起 来:「梁师都,你听说过吗?」

「听过。」童贯道:「梁节度的弟弟啊,不过关系倒平常。」

「亲兄弟有什么生分的?」

童贯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员外有所不知,梁公公不该姓梁,他其实是苏 学士的私生子……」

程宗扬一口酒喷出来:「还有这事?等等!他是太监?」童贯大概还是头一 次见到对官场一无所知的官员,他张大嘴巴,半晌才道:「梁公公是先主最宠信 的大貂珰,陛下一继位就封他为节度使。」

程宗扬蒙了,大家也许以为他知道,从没人给他提过这事。话说回来,宋国 的官场能乱成这样也算是一绝。

「梁公公是苏学士的私生子?」程宗扬试探道:「大苏?」

「还能有谁?」童贯神秘兮兮地说道:「员外可能不知道,元妙仙师还是苏 学士的书僮呢。」

「神霄宗的林真人?」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梁师成、林灵素、高俅都分 别和那位苏学士拉上关系,不知道是宋国太小?还是这世界太奇妙?

童贯猛点头。「不过这事是梁节度自己认的,苏家一直不肯承认,所以梁节 度到现在都不能认祖归宗。」

难怪梁师成一倒,梁师都一家就急了。按照宋国优厚臣子的惯例,梁师成即 使倒台也没有性命之忧;但梁师成自认是苏家人,大权在握的时候还好说,一旦 失势,对梁师都这个便宜弟弟未必有什么照顾。

至于苏家,突然蹦出一个太监说是自己的兄弟,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就算 太监的官位再高也不好承认。

程宗扬拿着茶杯,心里暗暗嘀咕:这位苏学士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而且和自 己一样,都戴着闪亮的奸臣吸附光环……蔡元长踱着步过来,笑道:「程员外。」

这还是自己入宫以来头一个和自己寒暄的官员。程宗扬不敢怠慢,起身笑道: 「恭喜恭喜!在下刚知道蔡侍郎升了户部侍郎,主管钞法,如此喜事,少不了要 讨一场酒喝。」

「员外客气了。」蔡元长叹口气,「说到宝钞局,蔡某正头痛呢。」

面对这个不逊于秦桧的大奸臣,程宗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道:「是敝 号印制的纸币不合心意?」

蔡元长摇了摇手,「贵号印制的纸币极是精细,蔡某头痛的乃是第三批纸币。」 第三批纸币都是小额票面,大的不过十贯,小的只有十文,以一贯到一百文之间 的居多。

前两批纸币,宋国官方以半强迫的手段发行下去,由于面额较大,对商号来 说还有便于携带的好处。

这一批小面额的纸币使用起来不及金铢方便,商号既不肯收,寻常百姓更不 会拿着银铢铜钱来换纸币。

蔡元长刚因为发行纸币有功而晋升,这一批发行的发行效果若是不理想,即 使不会去职,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事程宗扬也很无奈,想让百姓接受纸币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换成是自己 也不可能哪家钱庄推出纸币,自己就兴冲冲把手头的贵金属都换成纸。

「纸币刚刚推出,百姓心有疑惑也是常情。」程宗扬道:「只有慢慢推行下 去,待百姓见着纸币的好处,自然就愿意接受了。」

蔡元长点了点头。「程员外说得不错,如今朝廷方从江州撤军,幸好发行两 批纸币,仓中储粮正足,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只是朝中用度颇紧……蔡某有个不 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程宗扬心知不妙,又无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打个哈哈:「蔡侍郎,你折杀 小人了,尽说无妨。」

「好!」蔡元长轻轻一抚掌,道:「以某之见,能否由户部先从贵号兑换些 钱铢使用?除本票外,另加一倍作为质押?」

这种做法完全不合理,程氏钱庄本身做的就是担保承兑,为宋国发行纸币提 供现金支持。

户部拿到纸币怎么用是他们自己的事,如今转回手来,把纸币质押给钱庄兑 换成现金,等于平白向程氏钱庄借贷还没有任何利息。

蔡元长道:「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纸币全数质押,兑换五十万金铢,以一年为 期,如何?」

「五十万!」程宗扬想晕过去了,若拿五十万金铢的现金出来,自己直接破 产了。

蔡元长沉吟半晌。「若是为难,四十万亦可。」

程宗扬苦笑道:「太多了些,实不相瞒,为了应付已发行的二百万纸币,敝 号的周转早已捉襟见肘。」

蔡元长徐徐道:「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脑中转了几个念头,这三十万金铢自己拿得出来。从蔡元长的角度来 看,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难以推行,换成三十万金铢的现金总比放在户部的库 房闲置要好。

从自己的角度来讲,以三十万金铢的代价收回一百万金铢纸币,并非不能考 虑。只是自己的钱庄不是户部的大堂,户部都为难的事,自己不靠官府的力量难 道能办成?如果到时收回的纸币用不出去,等于白送三十万金铢给宋国。程宗扬 迟迟没有回答,蔡元长也不着急,只耐心地在旁等候。

良久,程宗扬缓缓道:「蔡侍郎既然开口,这三十万自该奉上。」这句话他 咬得极重,告诉蔡奸臣自己做足人情,然后道:「只是敝号周转不易,能否分十 个月,每月付三万金铢?」

「如此甚好!」蔡元长满脸诚挚地说道:「蔡某也知道此举为难员外,只是 朝廷用度艰难,不得不如此耳。况且最多一年,待朝廷周转过来,这笔款项自当 奉还。」

这家伙真精明,把现款弄到手,漂漂亮亮地把差事办了,又留了后路,讲明 一年之后双方两清。

差事办得漂亮是他的功劳,到时还不了钱肯定是朝廷的责任,说不定他一年 之后高升,还钱这种事扔给继任者头痛了。

程宗扬道:「宝钞局的差事还请蔡侍郎好好照应。」

「好说好说,」蔡元长笑道:「明天我便派人交割纸币。程员外,尝尝这宫 中的御酒!」

两人喝了几杯酒,又说了会儿闲话,蔡元长正要移步,忽然远处一阵喧哗。 两人扭头望去,只见宫外的天际升起一片红光,接著有人叫道:「走水了!走水 了!」程宗扬心里打个突。临安人口繁密,城中建筑大多是木结构,一旦遭遇火 灾,损失恐怕十分惊人。

那火烧得极快,不过片刻,半个天际都被大火映得通红。群臣虽然在御花园 待着,但坐立不安,只有贾似道不动声色,陪着汉使谈笑如常。

一名武官飞奔而入,顾不得免冠便单膝跪地,说道:「禀太师!城中失火, 火头从李博士桥起,三面分风,已蔓延近十里……」

「城中失火自有都巡检处置。」贾师宪打断他,「各厢巡检、各铺差兵正为 预防火事而设,何必来禀报本相?待火到太庙再报!」

「是!是!」那武官喏喏而退。

那火自北而起,火借风势分外凶猛,虽然离大内相隔尚远,也能感觉到火焰 的热度。

园中的宫女、太监包括群臣本来有些惶恐,这会儿见贾太师镇定自若,不约 而同地松口气。

那位汉使目光闪闪,似乎藉机打量宋国众臣的反应。

宰相王禹玉无心摆弄他的锦词丽句,虽然强自镇定,但面色微微发白。高俅 望着宫外的火势,眉头紧锁。蔡元长一手挽着玉带,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

刚才发话的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和刑部侍郎史同叔,一个踱着步子,一个抱臂 而立,都在看着远处的大火。

忽然汉使眼神一动,看到远处一个官员。那官员远远待在角落里,别人是朱 紫官袍,只有他一个穿着低等的绿袍,神情间虽然颇为拘慎,但时不时流露出的 自信,迥异其他官员在上峰面前的束手束脚。

汉使指着那人道:「座中那位惨绿少年却是何人?」

贾师宪道:「是我宋国客卿,屯田司员外郎,新任的宝钞局主事。」

「哦,本使听闻贵国推行纸币,莫非就是这位所为?」

贾师宪一手推行纸币,不但稳住朝局,也稳住摇摇欲堕的位子;汉使提到此 事,正是他的得意手笔,笑道:「尊使所言不差,正是此子。」

两人谈笑间,高俅不经意地踱着步子过来。程宗扬抹了抹嘴,起身摆出下官 面。

见上司的规矩,俯身长揖为礼,「下官见过太尉。」

高俅立定脚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程员外,听说我那犬子拜你为师—— 学的是斗鸡走马,还是博戏之术?」后面跟随的将领凑趣地笑起来。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下官只是与衙内谈谈经济之道。」

高俅冷哼一声。「我那孩儿本是极好的,若有人敢欺侮他,老夫势必不会善 罢干休!程员外,好自为知!」

你们能不能别叫我『程员外』?我还有个宝钞局主事的衔,叫『程主事』不 行吗?

程宗扬肚里腹诽着,脸上却毕恭毕敬,低头连声应是,一面伸手在袖子摸索 着,似乎要拿什么物品孝敬高太尉。

能巴结上高太尉的禁军将领都是机灵人,一见程宗扬的举动都识趣地移开目 光,一边若无其事地谈话,一边散开,给上峰留出受贿的空间。

程宗扬绕到柱后,从袖中空着手伸出来,笑道:「今天什么都没带,改日再 孝敬太尉吧。」

高俅莞尔道:「偏你这副作态,又给老夫添些污名。」

「要论污名,高太尉比得了贾太师吗?他不还好端端的。」程宗扬朝外面看 了一眼,「平常看不出来,到了要紧关头,老贾这气度比王宰相强些。」

「废话。」高俅道:「王禹玉的宅院就在桥北,贾师宪的半闲堂远在葛岭, 让他们两个交换你再看。」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高俅提声道:「若敢惹得我那孩儿不快,仔细你的皮!」然后压低声音, 「何事?」

时间不多,程宗扬不闲扯,直接道:「太尉府有黑魔海的奸细。」高俅神情 自若地说道:「陆谦?」程宗扬呼口气,「太尉早就知道了?」

「他私下抄录太尉府藏的卷宗,老夫若还不知晓,岂不成了酒囊饭袋?」高 俅眼中掠过一丝杀机。

「要除掉那厮不费老夫吹灰之力,只是打草惊蛇,引起黑魔海的疑心,未免 得不偿失。」

「不用太尉费心,他已经死在野猪林了。」高俅眉峰微挑,随即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黑魔海与岳帅是死仇,如今死灰复燃,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伸得 到底有多长。剑玉姬在临安,这场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笔?」

高俅一震,随即将袍角掖进玉带。「老夫立刻去见陛下。」

「等等!还有件事!」程宗扬道:「你说陛下一直没有娶亲,可我怎么听说 他有个妃子?」

「你说的是胡贵嫔?」高俅道:「她不过是自小陪陛下长大的宫女,出身微 贱,贾师宪已经借故把她赶出宫,削发为尼了。」

程宗扬紧接着追问道:「太尉为何放出风声说失踪的姬妾姓韦?」

高俅讶然道:「老夫何时提过她的姓氏?」

程宗扬这才明白「梦娘姓韦」是黑魔海添油加醋搞出来的。

当初高俅说宫中那个走失的女子是宋主的奶妈,自己就怀疑是宋主刻意隐藏 她的真实身份。以梦娘的容貌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奶妈,说是受宠的妃嫔更可 靠些,问题只在于年龄有些偏大。

如果是陪宋主长大的宫女,年纪倒能对得上,但梦娘又没有丝毫落发的迹象。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只好将此事扔到一边。

高俅惦记着宋主安危,带着禁军将领前去觐见。他刚离开,方才那名武官又 奔进来:「禀太师!火势已逼近太庙!」

贾师宪一丝不乱地起身理了理玉带,从容向汉使拱手道:「些许小事,失陪 片刻。」

眼看火势离宫城越来越近,汉使也有点发慌,忙道:「不敢叨扰。」贾师宪 道:「备轿。」

不多时,两名彪形大汉抬着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进来。

贾师宪坐到轿上,两名大汉随即抬起轿子拔足飞奔;周围四名力士手持锤、 剑守护左右,一阵风般往火场赶去。

群臣有一半随王禹玉陪汉使,另一半紧跟着贾师宪。程宗扬早就不耐烦在宴 席上待了,趁机也跟去。

刚出宫门便有两名守候在外的大汉过来接轿子,贾师宪乘的二人抬小轿一路 不停,每隔里许就换上两名轿夫,不多时便赶至太庙。

城中火势极大,起火不过半个时辰,过火面积已超过十余里,数不清的楼台 馆阁在烈焰下化为废墟,空气中充满焦糊的气息。夜空仿佛被烈焰呑噬,半边天 际都被烧得通红。

火场外,无数军士四处奔走,从御河汲水灭火,还有更多的受灾民众扶老携 幼地从火中逃出来,哭声震天。

太庙是历代宋主灵位所在,不仅设有两丈高的防火墙、用来防火的蓄水池, 与周围建筑还隔开三丈宽的火巷,内部更有重兵把守。

但临安这种都城永远少不了无所事事的闲汉,外面有些泼皮破落户这会儿正 抱着肩看热闹。

那顶青布小轿赶到,贾师宪还没下轿,周围四名力士便齐声道:「众军士听 令!立即汲水救火!」

旁边有间汉看这顶小轿毫不起眼,怪声怪气地戏笑道:「敢问老爷,取水是 去甜水巷?还是去苦水巷呢?」

贾师宪眼皮抬也不抬,喝道:「斩!」

一名力士抢过去,一把揪住那名闲汉,当场砍下首级,血淋淋地提在手中。 贾师宪毫不理睬,径直下轿,在太庙门前立定,「殿帅何在!」

刚闻讯赶来的殿帅连忙跪下,「末将在!」

「火入太庙,立斩殿帅!」

殿帅打了个突,抱拳道:「末将遵令!」

力士提着刚斩下的头颅过来丢在贾师宪脚旁。那群闲汉见同伴顷刻间尸首异 处,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正疑惧间,便看到一杆皂黑色的大纛在紫袍老者身后竖起,上面大大的一个 「贾」字在火光中分外醒目。

有人失声道:「贾虫!是贾虫!」话音未落就被旁人捂住嘴巴。「贾虫」是 贾师宪的外号,因为贾师宪酷爱斗蛐蛐,得此哗名。那闲汉这一声让众人的心都 提到嗓子眼里,贾师宪却恍若未闻。黑色的大纛刚竖起,就有几名大汉抬来几口 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贾师宪面前,打开来,里面全是白灿灿的银铢。接着十余 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也赶到太庙前,左右呈一字排开。

「太师有令!所有救火者,无论军民各赏五枚银铢!勇于灭火者赏五十银铢!」 几名力士齐声喝道:「军士临火退缩者,斩!敢趁火打劫者,斩!」

说话间,大火已烧到对面的街巷,侧方一幢木楼在烈火中变成火团,楼上的 旗杆倒下来,横过火巷,引燃太庙上的八风板。

殿帅一声令下,三名剽悍的军士立刻抢出去。到了大殿廊下,两人蹲下身让 同伴踩在他们肩头,然后用力一送,将同伴送到殿上。

那军士身手不凡,执刀斩落着火的八风板踢到院中,旁边数人蜂拥而上扑灭 火。

贾师宪一挥手,旁边的随从摊开纸墨,将方才登殿的勇士名字记下,然后数 出五十枚银铢,当场行赏;其余参加灭火的也是人人有赏,刚才叫出「贾虫」的 闲汉挤过去帮忙扑打几下,竟然也记名,得了五枚银铢。

白花花的银铢到手,无论是军士还是闲汉都躁动起来,接着一窝蜂往失火处 冲去。

太庙中本来就备有蓄水池用以防火,这时贾师宪更颁出重赏,周围民居愿意 提供水源的一律按桶计价,当场付款。

随着越来越多的铺兵赶来,肆虐的火魔终于在太庙前被控制住,无法前进半 步。在贾师宪的铁腕严控下,这场大火总算到了尾声。

「家主!」秦桧从人群间挤过来,先风度翩翩地施了一礼,才长舒一口气, 「公子果然在此地。」

程宗扬抱着肩,两眼盯着指挥自若的贾师宪,一手摸着下巴。「老贾有几下 子啊!就一眨眼工夫便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嘿嘿,先杀人立威,然后竖大纛, 悬重赏,发银铢,亮屠刀,干得漂亮!」

秦桧倒不奇怪,说道:「若无手段,如何能权倾一方?」

程宗扬往旁边看了一眼。「就你一个?其他人呢?别人不来也就算了,冯大 法那个玩火法的怎么不来凑热闹?」

俞子元等人或死或伤,程宗扬手边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孟非卿承诺给他安排 些人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程宗扬按敖润准备的花名册,从雪隼团在临安 的分号选些人来帮忙,岂料这会儿一个都没见到。

秦桧道:「属下让他们到城外办事去了。」

程宗扬讶道:「什么事比着火还重要?」

秦桧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喟然叹道:「属下见城中火起,料想这场回禄之 灾损失定然不小,若要重建,极费工夫,因此属下擅作主张,让众人分头赶往城 外,将所有碰到的砖瓦、木材、芦席、钉子、锯斧等物……无论多寡贵贱,尽数 收购下来,以备城中之需。」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奸臣兄,我发现你才是天生的奸商啊!」

秦桧谦虚地说道:「未雨绸缪而已。公子既然在朝中当差,属下自当为家主 着想。抢先将这批物资控制在手中,将来好为临安城的重建贡献一分薄力。」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奸臣兄,我看这临安府也快要给你立牌坊了。」 ----------               第六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黄莺怜

宋军大败,自江州撤兵还被星月湖抢走辎重;主战的贾师宪眼看将要失势倒 台,因筹办钱庄而遭人归于「贾党」的程宗扬亦是风雨飘摇。

秦桧借着认识「嫩草」王氏的机会提出依靠「王党」王宰相之路,程宗扬却 深深了解到,在宋国唯有不变的权势才是安身立命之基,他真正该依附的是皇宫 大殿上的宋主!庆祝星月湖大胜的晚宴之后,程宗扬酒酣耳热、酣睡未醒时,一 道矫捷身影闯入水榭,意欲杀人夺物──自大孚灵鹫寺袈裟上誊来的文字!

第一章

夜黑如墨,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耀眼的白光撕裂天空,映出大雨中一个孤独 的人影。

刘宜孙握紧腰刀,黄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甲上,溅出一团细蒙蒙的水雾。狂风 夹着暴雨卷过平原,犹如万马奔腾,更增添了夜雨的威势,但刘宜孙知道,这会 儿不是深夜,短短半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红日当空的白昼。接着狂风四起,乌 云蔽日,几乎一瞬间就完成了昼夜的转换。

似乎整个春天的雨水都集中在这短短的时间和空间里,泼水般浇在身上。刘 宜孙没有动,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军的手下。他们每个人都在徒劳地等待,等待 撤退的命令,或者敌寇的出现。

「春雨贵如油啊。」张亢道。他连甲都没挂,只披了件蓑衣,戴了顶斗笠, 神态轻松自若。

刘宜孙手掌略微松开一些,勉强笑道:「你倒是轻松,还惦记着春耕。」

张亢扶了扶斗笠,「都已经撤军了,为什么不轻松?」

刘宜孙胸口起伏片刻,咬牙道:「我们是断后的!我手里说是一个军,五个 指挥的兵力,实员只有六成,不足一千五百人!这还是捧日军左厢最完整的一个 军!城中的贼寇有多少?单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就不下一千五!虎翼军撤了,静 塞军撤了,龙卫军也撤了!十几万人马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一天! 可你却偏偏在夏帅面前抢着断后!张兄,真不用抢!断后的事没有一个会和你争 的。」

面对刘宜孙的怒火,张亢神色淡然,摸着脸颊道:「断后的军功莫非将军不 想要么?」

「不想!」刘宜孙指着身后空荡荡的金明寨大营,压抑着怒火道:「我手下 的儿郎也没有一个想要的!我们只想活着回去!只要和右厢军一起早走一天,我 们也不用被这场大雨困在这里!」

「捧日右厢军?他们还带着辎重呢,」张亢叹了口气,「我可没那个力气推 着大车去爬烈山。」

「性命呢?」刘宜孙压低声音道:「难道你觉得自己能挡住敌寇的进攻?他 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我们打垮!有寨墙也挡不住!」

张亢放下手,失望地说道:「原来将军也是怕死之人。」

「我不怕死!」刘宜孙被激怒了,咆哮道:「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我有手 下一千多儿郎要照顾!我还要报仇!」

「如此我们才要断后!」一道闪电掠过,映出张亢眼中锋锐的光芒,「带着 辎重你能跑得掉吗?抛下辎重私自逃亡,你不怕斩首吗?」

张亢指着暴雨中的江州城,「你我都知道我们这支残军不堪一击,他们不知 道吗?击溃我们这支残军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需要斩首的军功?将军错 矣!他们要的只有一样:辎重和物资!」

「最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带着辎重提前撤退的捧日右厢军!看到这场暴雨 了吗?这就是他们出击的信号。此刻还是午时,却天黑如墨,哪里有这般遮天蔽 日的暴雨?江州周围都是平原,如今是春季,泥土解冻,他们再施术下这场雨, 道路泥泞得连马都过不去!」

「如果这场雨早下一天,我张亢立刻逃之夭夭——你不想白白送死,难道我 想死?这场雨如今才下,说明贼寇已经绕过我们,追赶上了带着辎重的捧日右厢 军!」

刘宜孙惊呆一样看着他。张亢道:「所有带不走的器械都留在营中,为了避 免惊动贼寇,军令要我们撤退时一把火烧掉。现在雨下这么大,烧什么都来不及 了。这伙贼寇算得真是周密,一场雨至少留下了大半辎重,还困住了周围数十里 的所有军队,逃,逃不得。救,救不得。好算计!」

「贼寇已经绕过我们?」刘宜孙有些不相信地说:「可是这么大的雨……」

「他们难道不会先赶到地方再降雨?况且他们有什么雨中行军的法子也未可 知。」张亢道:「前有坚城,后有贼寇,我们只剩下一条路了。」

前后都有强敌,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别说无路可走,便是有路,军 士们离开营房,只怕走不了数里就会失散大半。刘宜孙道:「哪里还有路?」

「大江。」张亢道:「营里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木料有的是。我已经让人扎 了五十条木排,幸好缺员多,有这些木排已经绰绰有余了。」

刘宜孙吓了一跳,「你要过江?那边可是宁州!」

「过江是找死。」张亢道:「我们顺江而下。」

刘宜孙已经说不出话来,撤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西,翻越烈山。顺江而 下,只会离宋国越来越远。

「往下游一日的水路便是昭南。」张亢道:「这一路顺水行舟,两日可达昆 吾,自昆吾上岸,向西三日到达荆溪,折而向北,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筠州。」

「筠州!」刘宜孙当然知道这座位于宋国最西部的州城。

张亢点了点头,「别忘了,我往昭南去过。」

一个多月前,张亢带着一个都的军士潜入昭南劫掠,究竟抢到手多少钱财, 连刘宜孙都不知道,但他留给自己的一份,已经足够丰厚。

刘宜孙怔了半晌,然后道:「路上一共需要九天时间,其中八天都在昭南境 内。我们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整支军队,何况你又去过——难道还能在昭南 招摇过市?」

「所以要换装。不能用大宋的旗号。」

「你抢了昭南的军库?」一股狂风卷过,刘宜孙猛地灌了一口的雨,咳了几 声才道:「我们就是扮作昭南军,便能瞒过昭南人吗?」

张亢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汉军。」

在刘宜孙震惊的目光下,张亢用刀鞘在雨地上划了一道:「众人都知道大江 下游是昭南,却常常忘了大江入海处的合浦郡,是汉国的土地。」他在代表大江 的线条末端点了点,「郡中常驻数千汉军。」

刘宜孙想了起来,当年汉武帝称霸六朝,为表示自己一统天下,在东南西北 四地分别设郡驻军,汉军兵甲所至,最南端的便是合浦郡。

「我在昭南遇上了汉军。」张亢低声道:「合浦郡守赵佗久居南方,听说我 宋军讨伐天子钦定的逆犯岳鹏举余孽,有意出兵争一份功劳,好返回京师洛阳。 如今汉使多半已经到了临安,只要陛下点头,合浦郡的汉军用不了几日便会逆流 北上,与我军汇合于江州城下。」

刘宜孙听得心惊肉跳。武臣以私人身份结交外将倒也罢了,私下合谋军事, 无论哪一朝都是重罪,轻则杀头,重则灭族,连夏用和都不敢做的事,张亢居然 做了。他知道张亢胆子很大,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张亢抖了抖蓑衣,「如今陛下已经下诏撤军,赵郡守只有再等待其他立功的 机会。但按照当年的盟约,汉军有六朝通行的特权,只要换上汉军的衣甲旗号, 咱们就能平平安安返回筠州。」张亢肉痛地咧咧嘴,「一千五百套,全是汉军打 下来的旧军服也够我出血的。」

刘宜孙最后努力道:「我们是断后,如果擅离职守,即使能回到筠州,也是 死罪。」

张亢扭头望着身后的雨幕,然后道:「胜负已分,今晚这一战,必然是我大 宋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溃败,如果按军法论处,该斩首者成百上千。我们若能从 群寇间全师而还,朝廷高兴还来不及。」

张亢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凝视良久,刘宜孙猛地摘下头盔,用力抖去上面的 雨水,咬牙道:「雨快停了。这会儿再不走,便不用走了!」

※※※※※※※※※※※※※※※

烈山以西的平原上,一长列看不到首尾的军队正在暴雨中艰难地跋涉着。乌 云初起时点燃的火把此时早已被大雨浇灭,军士们只能披着湿漉漉的衣甲在黑暗 中摸索前行,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映出他们被疲惫和恐惧舔干活力的面孔。

春雨还带着冬季的寒意,进了水的袖口不多时就将手腕冻得麻木。石元孙握 着马鞭,心底的寒意却比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甚。

金明寨距离烈山一百余里,按标准是两日的路程。但石元孙为了尽早与中军 汇合,昨晚只让军士们休息了两个时辰。捧日右厢军带着大量辎重,本来就行走 不易,但军士们都恨不能早些离开江州,人人争先,谁知会遇上这场暴雨。

被无数人马践踏过的道路像泥潭一样泥泞不堪,一脚踏下,泥淖几乎没过小 腿。泥中丢满了各种各样的战靴,但没有一名军士停下来捡一双。因为好不容易 换上的鞋子,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吸盘一样的泥路粘掉,如果没有被粘掉,那就意 味着你要带着一双沾着满泥浆的鞋子前进,每一只都仿佛有数百斤重。

推着大车的军士早已经疲不能兴,连喊号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埋着头,拚 命推动比平常重上数十倍的大车。忽然车轮一滑,一辆大车陷进一个尺许深的泥 坑中,载满兵甲的车辆倾斜过来,挡住了前进的队伍。

两名骑兵拖泥带水地打马奔来,摇着湿透的令旗喝道:「将军有令!今日必 须赶至烈山营地!沿途不得歇息!妄自停留者!杖!迟疑不进者!斩!阻塞道路 者!斩!」

泥水溅在身上,军士们甚至没有露出愤怒的目光,只木然卸下车上的衣甲, 扔到泥浆中,将大车掀翻到一边。

自从接到撤军的诏令后,宋军就因为如何撤军爆发过数次争吵。最后带伤参 加会议的翁应龙在夏用和的支持下,力排众议,决定先撤走在江州城下几近打残 的虎翼、归圣、静塞诸军。

对于一支士气低落的疲兵来说,撤退的风险甚至还高于两军交战。为了防止 被城中的贼寇发觉追击,宋军的撤退措施极为隐秘,大量物资都留到了最后,由 人员相对完整的捧日右厢军负责押运。断后的任务,则交给了主动站出来的刘宜 孙军。

张亢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断后的除了他们的龙卫左厢第十军,还 有一支军队:秦翰的选锋营。

选锋营连日苦战,损失并不比其他友军小,为了保证这支全骑军的机动性, 夏用和几乎调集了军中所有还能够抽调的马匹,以至于押运辎重的捧日右厢军连 拉车的挽马都凑不够。

宋军在撤退中溃败已经不是第一次,除了毛遂自荐的刘宜孙,唯一能与贼寇 正面对敌的选锋营,夏用和还不惜人力物力,在烈山脚下筑了一座小城,留下捧 日左厢军的王信和种世衡两军负责接应。如果贼寇真敢弃城而出,远赴百里截杀 捧日军,宋军一个反扑,在平原与烈山交界处与敌寇形成决战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一场暴雨打乱了宋军所有的部署。本来预计下午就能赶到烈山的捧日右 厢军,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暴雨,行进速度陡然降至谷底,此刻已经过了午时, 距离目的地仍遥遥无期。

选锋营即使再精锐,也不可能在这种暴风雨天气及时驰援。同样,王信与种 世衡两军也不可能冒雨出城,去接应天知道在哪儿的捧日右厢军。

眼下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就地扎营,但石元孙宁愿冒着军队哗变的危险,也不 敢稍作停留——如果敌寇在此时出现,根本用不着交战,只要呐喊两声,整个捧 日右厢军就会立刻溃散。

神宵宗!石元孙心里恨恨骂了一声。

自从王哲一剑叩石,逼迫宋国停止追究武穆王余党。宋国朝廷明面上没说什 么,暗中却着力扶植神霄宗,仅仙师的称号就先后封了三位。结果江州城下连番 较量,神霄宗派来的法师张如晦被贼寇的术者完全压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数 日前法阵被破,神霄宗更是一蹶不振。等接到撤军的诏书,神霄宗只向翁应龙通 禀一声,便即撤离。若有神霄宗的法师在,自己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可恨这些 法师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钱财耗费了多,却未见半点功劳。

石元孙用力抽了坐骑一鞭,马蹄带着厚厚的泥浆,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虽然 明知道城中的贼寇同样损失惨重,不可能有余力出城野战,但自从踏上撤军的路 程,石元孙就隐隐不安,毕竟那是星月湖大营的悍匪……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石元孙的行军计划,焦急之余,他心下却暗暗有 些庆幸。雨下到这步田地,整个江州平原都成了烂泥塘,那些贼寇再凶悍,终究 也是活人,不可能生出翅膀飞过来。军士们淋了这场雨,少不得要病倒一半。但 只要能赶到烈山脚下,这条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石元孙左思右想,脑中没有片刻安;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号角。

这种充满萧杀意味的号角声,这几个月来宋军上下已经听过无数次,此时听 闻,几乎所有人都回头望去,瞳孔恐惧地收紧,连石元孙也不例外。

那号声来得极快,初起还在里许之外,不过一个呼吸,就逼近到百余步的距 离,仿佛在暴雨中御风而行。

石元孙用变调的声音大喝道:「结阵!」

为了行路方便,军士们都把军械放到辎重车上,这时乱纷纷过去捡拾,一时 间哪里还能展开阵型?

慌乱中,一个剽悍的身影撕开雨幕,直闯过来。那人精赤上身,淡金色的皮 肤犹如一尊镏金铜佛,口中横咬着一柄长刀,正是雷霆刀臧修。队尾一名掉队的 宋军躲闪不及,被臧修一撞,立刻横飞而起。

臧修不理不顾,身体微微前倾,风驰电掣般朝宋军大队袭来,连马蹄都能陷 住的泥淖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半点滞碍。

石元孙勒住缰绳的手掌都在颤抖,这时他才看清那人脚上踏着两块古怪的板 子,板身一掌宽,两端上翘,仿佛两条小舟。他手中持着一对细竹竿,用来操控 前进,虽然满地泥泞,他却像是踏着两条小船,来去如风。

臧修把细杆收到背后,一把摘下雷霆战刀。霹雳般的雷霆震响中,他宛如一 柄战斧,狠狠劈进宋军还未成形的战阵之间。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雨中出现,比起倚仗金钟罩护体的臧修,他们身上多了一 件防雨的斗篷,其他装备一模一样,都配备有在泥上滑行的木板和竹杖。

石元孙惊恐地发现,即使在这种长途奔袭的追击战中,这些贼寇依然保持着 完整的队形和犀利的战术。他们没有利用可以滑行的木板,靠速度和灵活性拉开 距离与己方周旋,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破阵对攻。

以臧修为首,星月湖军士一个接一个闯进他破开的缝隙中,无论是宋军奋力 挥出的刀枪,还是军士们仓促抛出的拒马,都无法阻挡他们锋芒。那些凶悍的匪 寇就像一柄快刀,在宋军队伍间越进越深。

石元孙机灵灵打了个冷战,等他清醒过来,立刻一扯斗篷掩住头脸,伏在鞍 上,打马狂奔。

撤退途中遭遇暴雨,宋军士气已跌至谷底,眼见主将被雨水淋湿的大纛晃了 晃,然后轰然倒下,宋军呆了片刻,随即溃散。

没有人再去理会车上的辎重,载满物资的大车被抛到路边,宋国朝廷费尽力 气运来的粮草扔到泥中,耗费重金打造的兵器战甲委弃满地,捧日军镶着华丽豹 尾的大纛倒在泥浆中,被慌不择路的军士践踏而过。

宋军的队伍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刹那间解体,每一个部分都争先恐后地朝四 面八方逃散。军士们抛下辎重,扔掉刀枪,脱下衣甲,争相逃亡。一边跑一边发 出惨叫,仿佛数月来压抑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吴三桂、吴战威、易彪踏着滑板,肩并肩地滑过泥地,他们三个在城中练了 几日,虽然不及星月湖大营的军士娴熟,好歹功底扎实,一路过来只摔了几跤, 比起在泥泞中连滚带爬的宋军可强得太多了。

「老桂运气够好,」吴战威道:「一回来就赶上打仗!」

吴三桂悻悻道:「可惜我去了趟建康,硬仗都让你们打完了。」

易彪回头看了一眼,「能跟上来的还不到三成,这些家伙平常看着也人五人 六的,拉出来一练,可比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了一大截。」

三人奉命组建一团的直属营,他们从城中挑选了一百多名佣兵,又招募了一 些精壮,好不容易凑够定额的三百人。按照程宗扬多打硬仗的命令,这支新军每 每冲在最前,经过漫长的围城战,已经差不多淘汰了一遍。用一般军队的标准衡 量,这支血战出来杀气十足的新军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精锐,但比起星月湖大营的 强悍还是远远不及。

吴三桂看着星月湖军士在前冲杀的雄姿,不禁兴起,一把摘下长矛,「我去 冲杀一番!亮亮咱们直属营的招牌!」

吴战威虽然也看得手痒,却惦记着孟非卿吩咐,摇头道:「不成!孟上校吩 咐过,这一仗干的是抢钱抢粮的勾当,把宋军赶走就是了,兄弟们还要留着命去 水香楼热闹呢。」

吴三桂笑道:「大哥说的是。这会儿跟上来的有百十号人,这一仗怎么打, 我听大哥的。」

吴战威嘿嘿一乐,「得了吧,咱们仨里面,打仗就数你和彪子在行。你们俩 商量,我听着。」

「成!」吴三桂也不推让,指着宋军道:「宋军三千余人,队伍拉出近三里 地,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架势。眼下星月湖的爷儿们一上,主将就逃了,剩下的宋 军肯定有多快跑多快。让我说呢,咱们这一百多人从中间插过去,把宋军一截两 段。老臧他们在后,咱们在中间,两头一拦,咱们一团就直接把宋军的后半截包 了饺子。孟上校的二团比咱们走得更早,这会儿多半在前面守着,前半截就归他 们。」

易彪道:「还有侯中校的三团,他们在两翼警戒。按匡仙长当初说的,这场 雨最多下一个半时辰,一会儿就停,如果他们被选锋营缠住就麻烦了。」

「雨停了,地还没干,只要手脚麻利点儿,选锋营连咱们的泥都吃不上。」

说着吴三桂用手肘拱了拱易彪,「彪子,你那个相好呢?」

易彪脸上一红,「别乱说——人家是个寡妇……」

吴战威道:「寡妇怎么了?只要能生会养就成!我说彪子,这一仗打完,咱 们跟程头儿说一声,把你和鹂儿的喜事办了,然后再纳个妾!」

易彪低下头,半晌道:「我要去白夷看看我哥。」

吴战威和吴三桂一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知道你有家有口,虎哥肯定 也高兴。行了!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干活儿!」

三人略停片刻,整顿了部属,然后朝宋军溃散的队伍正中冲杀过去。

易彪一边滑行,一边拿起颈中的号角,用力吹响。他的号角声与星月湖大营 的肃杀又有不同,号声苍凉悲壮。不多时,后方传来一声相同的号角声,远远应 合。易彪等人放下心来,各自拿出兵刃,吼道:「杀!」

几名宋军拉住一辆大车的驮马,试图割断缰绳,借助马力逃跑。忽然车身一 沉,一条大汉跃到车上,他光着膀子,颈背生着黄黑相间的斑纹,就像一头直立 的猛虎,双目凶光毕露。

那大汉狰狞地张开大口,发出一声虎啸般的狂吼。四匹健马顿时四蹄发软, 卧倒在地。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被他猛兽般的气势震慑,两眼翻白,生生吓晕过 去。其他几名军士被骇得倒退几步,接着发了声喊,转身不要命地四散逃开。

武二郎双手叉腰,一脚跺着满车的辎重,吼道:「敢抢二爷的东西!孙子! 活腻了吧!」

月霜踩着滑板风一样从他车边掠过,黑色的斗篷长长披在肩后,秋少君一手 按着粘在脸上的胡须,两只滑板早不知甩到哪儿去,他这会儿施出太乙真宗的轻 功,速度比起月霜的滑板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武二立在车上雄视四方,威风十足,可惜他虎威过盛,宋军不是吓晕过去, 就是四散逃命,连半个凑趣的都没有,不免有些无味。眼见秋少君过来,他眼一 瞪,「臭小子,傻乐什么呢?」

秋少君翻了个白眼,按着胡子道:「让你天天跟在别人马屁股后面吃灰,突 然有一天不用吃了,难道你不乐吗?」

「我呸!」武二郎啐了一口,「臭小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个非人类的凶徒!人渣!暴力狂!」秋少君还了句嘴,然后叫道:「月 姑娘!等等我啊!」

孟非卿曾对程宗扬说过,世上没有不败的武将,一名好的将领,不仅仅要能 打胜仗,更重要的是会打败仗。只有善打败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有些 将领号称百战百胜,一次战败就永世不得翻身,有些将领却是屡败屡战,无论败 多少次,都能东山再起。

眼前这一战,将宋军不善打败仗的弱点暴露无遗,主将当先逃蹿,余下的军 士再没有作战的勇气。捧日右厢军早已残破的指挥体系根本无法组织起一次有效 的抵抗,从武将到士卒,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的逃命。

第二章

战事之初,星月湖大营集中了营内所有法师,占据天时,同时投入了三分之 二的兵力,只放了三个营留守江州。程宗扬所属的一团,由臧修和吴战威分别带 领一营和直属营参战。二团由郭盛和月霜各带一个营,侯玄则亲自带领三团的两 个营在战场之外戒备。

相比于星月湖大营布置的周密,宋军在暴雨中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双方略一 接触,便毫不意外地全军雪崩,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随着郭 盛带领的二团直属营和一支黑衣军同时出现在宋军前方,战局已经无法扭转。唯 一的问题就是这千余名贼寇如何把数百辆装满辎重的车辆拖走。

就在这时,暴雨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逃奔的宋军惊恐地发现,一排堡 垒般的黑影出现在战场上,而且还在以不逊于战马的速度向前移动。

远古巨兽般的猛犸象陆续抵达战场,它们弯曲的长牙弯刀般向前伸出,长鼻 昂起,巨大的头颅宛如岩石。它们头颅后方与背部相接处有一个明显的凹陷,来 自荆溪的女驭手坐在上面,头顶撑着亭子般的纸伞,宛如持戟的女武神。

暴雨止歇,阳光穿透乌云,洒在战场上。溃散的宋军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 遍地的甲胄、兵器、鞋子、军旗,还有数百辆盛满辎重的大车。击溃宋军容易, 运走这些物资却成了麻烦——并不是运力不足,有荆溪人猛犸战队在,打扫战场 的任务变得轻松而迅速——而是武二爷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武二郎一样一样指着,「我的!我的!我的……」然后他大 手一挥,「这些全都运到二爷房里去!」

吴战威咧了咧嘴,武二这厮也真够不要脸的,一挥手就要了一半的战利品。

易彪没有在意二爷抢东西的可憎嘴脸,他擦净脸上的泥点,然后摘下颈中的 号角,双手捧起,朗声道:「多谢荆溪的朋友援手。」

跨在猛犸背上的荆溪女子微微一笑,拍了拍生着长毛的猛犸背,猛犸扬起长 鼻,用人手一样灵巧的动作夹住号角,递到主人手中。

吴战威与吴三桂在后面挤眉弄眼,吴战威小声道:「彪子行啊,在建康有鹂 儿,在江州又勾搭上一个,还没办事呢,妻妾都有了。」

「要不你也纳一个?」吴三桂道:「我看嫂子也是个心宽的人,想来不会呷 这种飞醋。」

「打住!这话可千万别让翠烟听见!」

吴三桂揶揄道:「看不出吴大哥还是个怕老婆的。」

「胡说!她有身子,我是让着她!」吴战威赶紧转开话题,「咦?那边那位 兄弟,看着有点面熟啊,侯爷的人?」

吴三桂打眼一看,叫道:「老石!」说着过去搂住那名黑衣人首领的肩,朝 他胸口擂了一拳,熟络地聊了起来。

月霜没有理睬武二郎划的圈子,冷着脸道:「所有缴获一律入库。运走!」

「谁敢动!」武二郎叫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二爷占的有股份!这一半 都是我的!」

「无赖!」秋少君怒喝一声,然后一脸无辜地指指月霜,「我是替月姑娘说 的。」

「臭小子!再说声试试!」武二郎吼道:「瞧二爷不打扁你的嘴!」

「他说的没错!」月霜气得玉脸发白,厉声道:「你就是个无赖!」

「嘿!你这丫头——」武二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刚才与吴三桂寒暄的那 名黑衣人首领过来施了一礼,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家侯爷说了,这次近卫 队出兵,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待我们清点之后,剩下六成归你们所有。」

萧遥逸也一同跟来,其他人身上满是泥污,他却是华服簇新,别说泥点,身 上连一个雨点都没有——全靠了那张俊脸,小侯爷是坐在猛犸背上来的。

这会儿听到双方的叫嚷,萧遥逸头一个按捺不住,他一脚踩住车轴,袖子挽 到肘上,巴掌拍得大车「梆梆」响,叫道:「欺负人是不是!这个要一半,那个 要四成,给我们留一成?」

「六成。」黑衣人首领道:「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剩下六成你们怎么分,不 关我的事。便是不给二爷留一文,也是你们的本事。」

武二郎吼道:「谁敢拿二爷一文钱试试!」

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星月湖大营、武二郎和鸩羽殇侯的近卫队三方吵成一片, 让吴战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按说他们也是星月湖大营的人,应该站在萧少校一 边,可是对面站着要钱不要脸的无赖英雄武二爷,还有随随便便就要人命的老毒 物的近卫队,吴战威和易彪掂掂自己的份量,都觉得眼下还不到仗义的时候。

武二郎横眉竖眼,张开大手把生满胸毛的胸脯拍得山响,「你们满世界打听 打听!二爷是不是好欺负的!」

萧遥逸吼道:「我们星月湖大营自打跟着岳帅,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谁敢 占老子的便宜试试!张嘴就是四成、一半!还真敢开牙!」

黑衣人首领抱着肩道:「萧刺史,分成的事暂且不说。前些日子有人乱改我 们侯爷的旗号,这笔账是不是该算算了?」

萧遥逸拍着大车道:「武二!是不是你干的!」

「嘿!二爷不发威,让你们当病猫了!这么大的屎盆子都往二爷头上扣!」

黑衣人首领抬手将一柄单刀剁到车上,恶狠狠道:「冤有头!债有主!是爷 儿们的就别缩头当乌龟!」

萧遥逸吼道:「有理说理!你凭什么骂二爷是乌龟!」

黑衣人首领张口欲骂,被吴三桂拉住,「老石!老石!有话好好说!」

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声音传来,虽然不高,却把众人的吵闹都压了下 去,「怎么了?」

众人分开一条通道,侯玄跨在战马上,像刚睡醒一样眯着眼,懒洋洋过来。

萧遥逸一怔,把吵嚷的事扔到一边,先问道:「选锋营呢?」

「没见着。」侯玄摘下军帽,一手扇着风,去着潮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表情 道:「你猜我遇到谁了?」

萧遥逸皱起眉,「谢幼度?这小子有胆子赶过来打落水狗?不怕把王老头气 死?」

「北府兵没动静,」侯玄摸了摸脖子,「我是见着萧侯爷了。」

萧遥逸张大嘴巴,「我爹?」

侯玄叹了口气,「咱们兄弟还是嫩啊。萧伯父早两天就带人马过了江,趁着 大雨,换了军服,打出捧日军的旗号,兵不血刃就把烈山营地抢了个净光——真 是净光,那些宁州兵把锅都抢走了。」

萧遥逸怔了半晌,「我爹也穷了啊?」

「靠两州之地打到现在,不穷才见鬼。」侯玄道:「咱们也快揭不开锅了, 幸好有这批辎重——」「二爷的东西!谁敢动!」

黑衣人首领道:「侯爷千里来援,只取四成已经很仁义了。」

侯玄「啪」的把帽子扣上,正要开口,月霜却冷冰冰说道:「石敬瑭!殇侯 的近卫队说好每次出击按人拿钱,按着雇佣兵的例子,既然拿过钱,战利品的分 配权就该归我们所有。」不等石敬瑭辩解,月霜便接着道:「只要把这批辎重运 回江州,近卫队一律拿双倍的俸,另加一成的战利品折现。」

石敬瑭衡量了一下,这样虽然少了点,可辎重拿到手也要折现,总不能让侯 爷背着去赶路。这些辎重一大半都是军械,在江州除了星月湖大营,也没有第二 家敢收,算下来也差不了太多。盘算一遍,石敬瑭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对殇侯的近卫队作出让步,月霜转身面对武二郎,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一 仗不是盘江程氏那个破公司的生意,你的股份向姓程的要去!」

武二郎抹了抹胸毛上的雨水,有意无意地亮出手臂上夸张的肌肉,一脸蛮横 地说道:「二爷出了这么大力气,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们星月湖大营、殇侯的近卫队,还有荆溪的姊妹们,谁没有出力?凭什 么你开口就要一半?」

侯玄翻身下马,往月霜身后一站,粗声大气地说道:「大小姐说得在理!」

萧遥逸也凑过来,笑嘻嘻道:「没错,就是这个理。」

武二郎狠啐一口,比出两根手指,口沫横飞地说道:「三成!你们一份,殇 老头一份,二爷一份!不多吧!」

身后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多。」

斯明信坐在大车的把手上,用他的翼钩剔着指甲,头也不抬地说道。

另一侧,卢景的白眼都快翻成瞎子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瞪着武二郎,煞 有其事地说道:「让我说,一成都多。」

武二郎吼道:「二爷占的有股份!」

「按股算?好啊。」月霜抬手一指,「参加战斗的,每人算一股,我们星月 湖大营一千八百股比你的一股怎么样?」

崔茂一手拎着他的混元锤,一手拿着酒壶灌了一口,「有道理。」

除了坐镇江州的孟非卿和王韬,星月湖大营天驷、云骖、幻驹、青骓、玄骐 五骏齐聚,后面的臧修、郭盛、鲁子印等人也围过来,抱着肩立在月霜身后,再 加上外围的星月湖军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军士都是身经百战的壮汉,从头数到尾都没有一个善茬,这会儿一个个 脸色不善,目露凶光,眼见着只要月霜一声令下,就是石头也敢挤出油来。

武二郎终于急了眼,大吼道:「仗着人多欺负人啊!这些东西谁都别动!我 找孟老大评理去!」

说罢武二郎迈开大步,顺手还卷了一副上好的精甲,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 朝江州奔去。

望着武二郎的背影,月霜第一个忍不住笑出来,接着众人放声大笑。

武二爷脾气虽然死臭,为人又凶又横又无赖,至少有一点好处:识时务,起 码的眼力价还是有的——这一点就比秋小子强。

此役过后,烈山以西再没有成建制的宋军,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每个人心情都轻松起来。

以一城之力,让大宋倾国之兵折戟而归,无论在战场内外,星月湖大营都以 铁一般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今往后,星月湖大营的战旗终于能堂堂正正 地在阳光下飘扬。

月霜指着大车道:「这一车辎重算是武二的。他虽然是个臭无赖,这些天也 出了不少力气。剩下的全部运回江州。」

侯玄双足一并,挺起胸膛向月霜敬了一礼,高声道:「是!」

斯明信、卢景、崔茂、萧遥逸也各自敬礼,齐声道:「是!」

月霜微微一愕,随即玉脸掠过一抹激动的红色,她沉着地向众人点了点头, 然后道:「回师!」

来自星月湖大营的军士齐声应诺,众人一起动手,迅速将散乱的辎重车辆集 中起来,分别系上驮带,挂在猛犸背上。

※※※※※※※※※※※※※※※

当荆溪人的猛犸战队将载满辎重的车辆拖回江州时,程宗扬正在为纸钞的事 头痛。没有宋国朝廷的支持,小额纸钞的发行惨不忍睹,整整两天,程氏钱庄兑 换纸钞的铺面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以纸易金,非是一日之功,家主也不必忧虑。」林清浦劝道。

程宗扬放下账簿,笑道:「清浦兄,你比我还小两岁吧,怎么一副老气横秋 的样子,天生的少年老成啊。」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林清浦道:「敝宗所 习多涉机密,清浦入门时,各位师长便屡屡教诲。」

程宗扬站起身,一边散步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影月宗弟子有从军的,有 从商的,而且都涉及各行机密,那不成了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

「若是如此,敝宗早被攻灭多次,哪里还能延续到现在?」林清浦道:「公 子也许不知,上古之时,传习影月之术者远非我敝宗一支。但流传至今日者,唯 有敝宗而已。」

程宗扬笑道:「难道你们有什么保命的秘诀?」

「无他,敝宗秘诀唯有八字:专于道术,不涉世务。」林清浦道:「我影月 宗弟子一旦出师,便与宗门无关。无论生死荣辱,宗门都不闻不问。留于宗门传 承道统的师长,则丝毫不涉及外务。」

「等等!」程宗扬急忙道:「你出师了吗?」

林清浦一笑,「在下赴筠州之前,刚正式辞别师门。」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走南荒的时候你还是学徒啊。」

「若非灵飞镜与敝宗关系甚深,清浦也不会以弟子的身份受聘云氏。」林清 浦道:「纵然有此禁令,六朝对敝宗疑忌尚存,诸国朝廷极少任用敝宗门人。」

「我说呢,这么方便的法子,宋国怎么不用来调兵传令呢?各国朝廷这么小 心,未免有点因噎废食。」

「对诸国朝廷是防微杜渐,对我影月宗则是存续之机。」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果然是用不得。如果六朝都用影月宗法师,一旦你们 勾起手来,整个天下都成你们的囊中之物了。」

林清浦的笑容中半是骄傲半是无奈,「正是如此。」

程宗扬笑道:「听说今天金明池对外开放,反正没什么活可干,咱们叫上会 之、冯大法还有师师姑娘,一起看热闹去!」

※※※※※※※※※※※※※※※

若论市面繁华,临安还在建康之上。御街两侧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满街都是 熙熙攘攘的人流。比起同样商业气息十足的晴州,临安则更多了几分市民色彩, 至少街旁各种各样的杂耍,就是晴州街头不多见的。

程宗扬本来想乘车前去,但一看街上浩浩荡荡的人流,立刻就打消了主意, 老老实实安步当车。

他穿了一身临安正时兴的宝蓝绸衣,打扮成一个半文半商的公子哥儿模样。

秦桧、冯源和林清浦都是伴当打扮。后面两个膀大腰圆的兽蛮武士戴着斗笠, 一行人热热闹闹上街。

李师师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衫,鬓侧簪了一朵海棠,虽然脂粉不施,却自然而 然流露出一番风流韵致,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御街两旁摊铺杂陈,除了饮食浆饼,水陆百货,中间还有不少抛丸、吞火、 走绳、顶球的艺人,让市面愈发显得热闹。

「听说临安百姓不分老幼,都会两手杂耍。」冯源兴致勃勃地说道。

来临安虽然有些日子,但先是薛延山遇袭,后来又躲在翠微园搞手雷,冯源 一直忙里忙外,还没有好好逛过临安的街市,这会儿看得眼花缭乱,只恨两只眼 睛不够用。

林清浦也看得开心,边走边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临安人怎么喜 欢学杂耍呢?」

冯源大度地说道:「论法术你比我强点儿,论见识,你可就不如我了。学文 三年一考,一次取中三百来人,算下来一百年才取中万把人,这还是整个宋国, 临安一城就不下四十万户,都学文连西北风也没得喝。学武更不行了,自古穷文 富武,习武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一般人家哪里拿得起钱?算下来还是学杂耍最经 济。有一门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遇上逢年过节,更是赚得盆满钵满,运气好 些,几日时间就把一年的吃穿都挣下来了……」

冯源说得高兴,程宗扬却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那摊位也不甚出奇,只放 了只木盆,盆里养着几十条红、黄、黑、白不同颜色的金鱼。

程宗扬回头道:「这里有卖金鱼的,师师,给你买几条回去养吧。」

李师师抿嘴一笑,「你便是想买,人家也不肯卖——这是驯好的鱼舞。摊主 却是卖糖的。」

「跳舞的鱼?」程宗扬来了兴趣,「跳一个看看!」

一看生意上门,摊主打起精神,拿着一支小木槌,一边发出富于韵律的吆喝 声,一边在木盆边缘轻轻敲击。盆里的金鱼闻声而动,按照颜色分成不同队型。

随着木槌轻击,一群群小鱼或东或西,时分时聚,就像有人驱使一样灵巧自 如。

程宗扬嘀咕道:这些金鱼肚子里不会装磁石了吧?

正看得有趣,摊主忽然一声吆喝,几十条金鱼同时往水下一钻,只有鱼尾在 水上拨动。

摊主往水里扔了把东西,等金鱼再次露出水面,程宗扬禁不住抚掌叫绝。那 摊主扔的却是一把指甲盖大小的面具,上面画着各色人物,有文臣有武将,还有 保镖、仕女、小贩……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那些金鱼钻出来,每条鱼都戴了只小 面具,随着摊头的敲击,金鱼咬着面具下的环扣,摇头摆尾地在盆中鱼贯游动, 就像勾栏里唱戏的演员一样。

以程宗扬见惯现代娱乐业的目光,也不禁大开眼界,意犹未尽之余,主动掏 腰包递了一个银铢过去——除了在外充场面的情况,私下里程宗扬一直坚持自己 带钱付款,说一声「赏」,自然有随从拿钱打赏这种事虽然有派头,但程宗扬下 意识地担心自己做得久了,会真以老爷主子自居。

李师师这些天也见惯了他私底下的亲力亲为,不像第一次看到他自己拿碗打 饭,甚至还顺手给秦桧多盛一碗时那样惊讶。她接过摊主递来的糖,先给冯源、 秦桧等人分过,才递给程宗扬。

程宗扬顺势在她白嫩的指上摸过,挨了一个白眼,才笑嘻嘻尝了一块,然后 把剩下的递给金兀术和豹子头,笑道:「尝尝。」

一个银铢的糖块着实不少,金兀术和豹子头两人一分,一把倒进嘴里,吃炒 豆一样嚼了干净,一边吃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离宫城愈近,人流越多,这一段路已经看不到两天前失火的惨状,被大火焚 烧过的废墟都用帷幕遮住,临安府也在城外设了草棚,安置受灾的民众。秦桧当 日抢购的砖瓦木料正以三倍甚至五倍的价格陆续出售,具体的账目还没有出来, 但大赚一笔肯定是跑不了的。

似乎整个临安的市民都汇聚到通往金明池的御街,路旁临时搭建的铺位、杂 耍摊子也越来越多。各色糕点、茶水、酒浆、零食的铺位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单是饼点就有芝麻的胡饼,夹肉的群仙炙,甜品口味的糖油饼,外观精美的 莲花肉饼……让程宗扬想起初到五原城时,自己把情趣内衣抵进当铺,才换了几 个铜子,买了饼吃的惨状。

程宗扬挤进人群,拿出钱铢道:「一样来一个!」

「好咧!」摊主拿起纸袋,利落地装上饼点。

不一会儿,大伙儿便一人捧着一只糕饼边走边吃。李师师一小口一小口吃得 秀气,秦桧慢悠悠吃得斯文,冯源一边吃一边喊热,林清浦是把饼撕碎,先看仔 细才小心吃一口。一堆十几个饼,程宗扬三口两口吃完算是快的,但最快的要属 金兀术和豹子头,青面兽受了点内伤,在钱庄留守,没跟来凑热闹,这两个兽蛮 大汉一张嘴就是两块饼,喉咙就跟石磨一样,下面连着无底洞,不管什么东西, 塞进去就无影无踪。

「同州烂蒸羊羔!」

「仓山杏酪喽……」

「甘豆汤、鹿梨浆……」

「舞阳拨心面……」

「蒸子鹅、槐芽糁……」

「紫苏饮、荔枝膏水、木瓜汁……」

路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冯源跑过去买了几大杯雪泡水,大伙一人拿了一杯, 站着看了会儿杂耍。

这一带多是调弄虫蚁的摊位,耍猴的,训练蚂蚁打仗的,狗熊翻跟头的,乌 龟翻身的,最让程宗扬叫好的,是一头老驴跳的柘枝舞。

「干!」程宗扬佩服地说道:「这驴跳得比小侯爷还好看些!」

秦桧道:「公子此言差矣,若小侯爷身有四足,当可把此驴比将下去。」

「奸臣兄,要不你也跳一个?」

秦桧思忖着道:「歌舞非秦某所长,下棋倒可略试一二。」

程宗扬哈哈大笑,刚才他们还看了场棋耍,对弈双方是一只五彩鹦鹉和一只 灰扑扑的大乌鸦。两只鸟各据一枝,叼着棋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精彩纷呈。摊 主还开了盘口,任由行人对弈,鹦鹉的赌注是一比五,乌鸦是一比十。林清浦看 得兴起,花了二十铜铢下了一局,竟然还输给了乌鸦,让大伙好一通奚落。

一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人才赶到金明池。按照惯例,宋国每年三月十 八日在金明池举行水赛,军民一同争夺锦标,同时纵都人游赏。前两日临安刚遭 受大火,朝议本来准备取消今年的金明池争标,送呈御览时,宋主却钦定照常进 行。虽然有粉饰太平的成份,但正投了临安人所好,即使刚遭火灾,仍然兴致不 减。

金明池长近七里,湖岸遍植柳树,正值春日胜景,湖畔绿柳如烟,岸上士女 如云。金明池正中,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殿,由拱桥与岸上相连。往年宋主都在 殿中观看水军操演和争标之赛,以示与民同乐。今年殿外也泊了御舟,但隔着数 里的距离,也看不清哪位是宋主。

程宗扬等人在路上看杂耍耽误了,赶到金明池,水虎翼军的操演已经结束, 但真正的重头戏刚刚开始。

远远能看到湖中插着一支的竹竿,露出水面丈许,上面缠满七彩的锦带,竿 顶还放着一只银碗,这便是用来争夺的锦标。

六条扎成龙舟式样的彩船如飞而至,船尾的鼓手奋力擂鼓,两排桨手击揖而 行,浪花四溅中,能看到每支船上都搭着一座两丈高的木架,木架下悬着长链横 板,却是设在船上的秋千。

彩船飞驰间,每条船上都有一名少年登上秋千,在船上高高荡起,作出种种 惊险之极的动作。岸旁的游人高声欢呼,为桨手和荡秋千的少年加油助威。

一条红色的龙舟首先划进锦标周围设的圈子,水秋千上的少年也正好荡到最 高点,他双足一蹬,张开双臂,大雁般从秋千上飞起,在空中抱住双膝,车轮般 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笔直落入水中。

岸旁万头攒动,看着那少年钻出水面,游鱼般划向锦标,顿时发出雷鸣般的 欢呼声。那少年手足并用,猿猴般攀到竿上,以一个魁星踢斗的花巧动作取下银 碗,然后单足踏住竿顶,双手稳稳捧住。岸上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 少女用丝巾打成结,朝湖中投去。

秦桧抚掌道:「其飞如鸟,其游如鱼,其攀如猿,虽是游戏,却三技并用, 难怪金明池的争锦夺标能令万众瞩目。」

程宗扬目光不经意地往岸上一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若无其事地转 过头,笑嘻嘻对李师师道:「海陆空全有,差一样就夺不了标呢。」说着顺势引 开她的视线。

李师师一直看着湖中的夺标竞技,并未在意他的举动,浑然不知她母亲也在 人群中,刚刚被人唤走,登上一辆马车。

湖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如果天气晴朗,会一直延续到深夜,但程宗扬已经没 有半点心情。

金明池边最好的观景地点,搭了一座棚子,周围停着十几辆华丽的车马。能 在这里占到位子的,都是临安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一个个非富即贵。程宗扬一眼 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衙内那小兔崽子。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让他攀住李师师,然后挤进人群。

第三章

离棚子还有几丈远,一帮恶仆就拦住去路,嚷道:「这是各家衙内、公子订 的位子,快走!快走!莫冲撞了各位少爷!」

吵嚷间,有人从棚子里伸出头来,一看是程宗扬,高衙内立即像皮球一样蹦 过来,兴高采烈地叫道:「师傅!」一面挺胸凸肚地教训道:「你们这些狗才! 连本衙内的师傅都不认得!」

高衙内呵斥了众仆,一边引程宗扬进棚。那些公子衙内见到程宗扬,有些不 理不睬,有些面露不屑,有几个在他手下吃过亏的,更是横眉瞪眼,嚷道:「哪 里来的篾片先生?快赶出去!」

高衙内恼道:「什么篾片先生?这是我师傅!」

程宗扬也懒得理会那帮小崽子,趁高衙内向那群十三太保兄弟们辩解,他对 高衙内身边的管家富安道:「刚才有个女的过来?」

富安嘿嘿一乐,「爷好眼力!」他往旁站了几步,压低声音,「威远镖局总 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女侠。」

程宗扬心头雪亮,这富安虽然一副下流狗腿的模样,但高俅经营多年,不可 能一个心腹都没有。既然能被安排到岳鸟人送来的高衙内身边伺候,富安绝对是 高俅心腹中的心腹。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心照不宣地走到棚后,避开众人的视线。

「怎么回事?」

富安也不隐瞒,「衙内把阮女侠弄上手,送给他的兄弟们玩耍。刚才在岸边 见到,派人把她唤来。」

「车里是谁?」

「梁衙内。」

程宗扬心里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你去把她叫出来,就说家里有急事,让 她立刻回去。」

打扰正在兴头上的梁公子,绝对不是个好差事,但富安没有半点犹豫,应了 一声便去叫人。

这狗腿子还有点本事,在车外了说了两句,便见阮香琳从车中出来,匆匆忙 忙离开。接着梁公子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对富安破口大骂。

富安双手叉在身前,赔着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等他骂完,富安不知道又说 了几句什么,顿时让梁公子转怒为喜。

等富安过来,程宗扬带着一丝不屑冷笑道:「姓梁的好大的架子。」

富安倒不放在心上,带着笑脸道:「都是主子,骂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阮香琳在天香水榭和那些衙内淫乱的荒唐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虽然阮 香凝被剑玉姬封了记忆,无法知道她到底作了什么手脚,但阮香琳很可能是被自 己亲妹算计,才举动失常。这么好一棵白菜,自己看在李师师面子上,硬是忍住 没拱,怎么能让这些小兔崽子乱拱。

「姓梁的要找你麻烦,就来找我。」

「没事。」富安笑道:「梁公子刚买的几个奴婢正好送来,这种小事一转眼 便忘了。」

高衙内教训了一帮兄弟,过来拉程宗扬入席。虽然宋国讲究师道尊严,但他 们这些有权有势力的公子,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连进士都考不上,整日在各府混吃 混喝的教书先生,全靠着高衙内的面子,才没有给程宗扬难看。

程宗扬当然不会和他们计较,随意喝了几杯酒,远远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少女 被带进来,送到梁公子的车上。

程宗扬心里暗自摇头,面上却若无其事,随口道:「今天人不怎么齐啊?」

高衙内道:「今天是热闹日子,有两个兄弟陪家里人脱不开身,还有个倒霉 鬼是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高衙内笑嘻嘻道:「晚些徒儿再与师傅说。来,师傅尝尝这盏内府流香,正 经的内府酿造!」

喝了几盏,程宗扬便要脱身,高衙内接连几天没有见着这位师傅,有心跟他 再学几手功夫,这会儿虽然不舍,也不敢强留,一边送出来,一边道:「师傅, 今晚徒儿要和兄弟们结拜,要不要来乐乐?」

程宗扬听得好笑,「你们十三太保还没结拜过?」

高衙内道:「新来的兄弟。」

程宗扬略一思忖,「行啊。就在翠微园吧。只要别进后院就行。」

高衙内喜出望外,「成!」

湖中夺得锦标的少年已经上岸,换了一身干衣,接受观众的欢呼。金明池中 的表演还在继续,除了水秋千,还有竞渡、水舞、鼓乐……按惯例一直要持续到 深夜,由宫中施放完五色烟火才算结束。

秦桧道:「临安水上乐事之盛,莫过于三月金明池夺标,八月钱塘江弄潮, 每至此时,都中万人空巷。」

冯源跃跃欲试,「不知道今年的烟火有多高。」

林清浦笑道:「让冯大法师给他们放一个见识见识。」

李师师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离开,程宗扬笑着解释道:「碰见几个熟人,喝 了几杯酒——」话音未落,林清浦手指忽然动了一下。程宗扬停住话头,望向林 清浦。

周围人头涌动,林清浦不好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筠州之前,程宗扬从冯源手里勒索了一块龙睛玉,由林清浦注入法术, 送到孟非卿手里。那块龙睛玉很小,放不了太复杂的法术,但用来召唤施法者本 身是够了。这样江州一旦有紧急情况需要传讯,可以打碎龙睛玉,向林清浦发出 讯息。

龙睛玉刚送过去不久,神霄宗在城外设立法阵,双方讯息隔绝,一直没有用 上。如今林清浦突然生出感应,必定是江州有急讯。程宗扬不敢怠慢,急忙吩咐 一声,金兀术和豹子头并肩从人群间硬挤出一条路来,护送众人离开金明池。

「江州大捷!宋军已撤过烈山。」

回到翠微园的静室,林清浦施出水镜术,便给了众人一个意料之中的喜讯。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江州之战,经过三个多月超过一百天的厮杀,最终以宋 军的全面撤退而告终。虽然仅仅是一场波及范围不过一州,双方投入兵力十余万 人的局部战争,江州之战带给六朝的巨大波澜才刚刚开始。

江州守军以战绩证明了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一 支失去龙头而被当成匪寇的军队。同时星月湖大营也用鲜血和牺牲证明了自己占 据一州之地的资格。

按照最初的约定,星月湖大营将与萧侯各占一州,划江而治。名义上双方都 属于晋国的臣僚,向建康缴纳应付的赋税,但除此之外,双方都拥有领域内所有 的权利,江州成为星月湖大营事实上的领土。

江州之战刚刚结束,城中百废待举。萧遥逸作为江州刺史,要修表向晋国朝 廷报告晋宋两军在边境共同剿匪大获全胜的战绩。王韬与崔茂负责清点此战抢获 的物资和损失,斯明信与卢景分别往宁州和上游的北府兵大营通报战果。孟非卿 则是坐纛的主心骨,下面的尉级军官有些负责整军,有些维持治安,有些负责与 雇佣兵打交道,还要安排民众迁回、处置民夫、商贾等等事务,每个人忙得不可 开交。

只要江州之战尘埃落定,其他全是小事,程宗扬也没有把宝贵的时间用在祝 贺上,与孟非卿互报了一声平安,便立刻问起另一件要命的大事,「长伯回来了 吗?」

孟非卿知道他有事要说,叫来在外等候的吴三桂,便起身迴避。

「属下接连几次潜入云府,都没能见到云小姐,反而和云大小姐照了次面, 险些被她认出来。」吴三桂道:「属下不好再入云府,便去找了当日往云府诊治 的大夫、稳婆,还有出入云府的小厮、杂役等人。」

程宗扬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专注地听着吴三桂带来的消息。

「属下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云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云三爷送到别 墅养护,下一步要等云六爷返回建康再作定夺。」吴三桂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云家对此事愤怒异常,恐怕小侯爷这次要有麻烦。」

程宗扬扯了扯嘴角,这种丢脸的乌龙事件,他不会大嘴巴得满世界乱说,除 了敖润和秦桧,其他人都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自己和小狐狸情同手足,大 不了下次替他背个黑锅还他。

算算路程,云秀峰再有几日差不多就该回到建康,敖润一路追赶,到建康也 就是前脚后脚的工夫。自己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老敖,到时说出真相,要打要杀 就由云家几位爷了。

最好的结果,也许是自己把云如瑶娶来,可要娶她当正妻,别说把自己当成 准妹夫看的八骏,单是死丫头那一关自己就没半点信心能过。如果当偏房,就算 云老哥同意,云六爷能同意吗?

「黑魔海的奸细查出来了吗?」

吴三桂摇了摇头,「事情出来,云家更换了所有的护卫和仆从,听说全部打 发到庄子里看管起来,外界打听不到消息。」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她平安,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等老敖见着云 三爷再说。」

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敖润把这事儿说清,然后自己就老老实实躺倒 挨捶,云家说什么就什么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咱们的直属营练得怎么样?」

「有三四成凑合着能用,真正能拉出来的,也就几十个。」

「慢慢来,个把月就能练得和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不多,人家也不用混了。」

程宗扬道:「吴大刀家的柳嫂快生了,给他放几个月的假。你去挑三十个靠 得住的,让彪子带到临安来。」

「我呢?」

「你留在江州,给我练一支像样的护卫队出来。」

吴三桂也不推托,「成!」

「还有。过几天有个囚犯会到江州,」程宗扬道:「你们两个好好打交道。 将来我把你们两个放到一营当上尉,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谁?」

「宋国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吴三桂应道:「是!」一句废话都没多问。

殇侯和小紫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东西,林清浦的水镜术略一接近就转来剧烈的 灵力波动,程宗扬只好熄了和死丫头聊天的念头。

接着程宗扬不顾林清浦的疲倦,让他用水镜术联络上筠州的祁远,仔细叮嘱 了几件事,包括钱庄分号的运作;如何处理好宋军在江州的溃败,稳定市面,为 滕甫增添政绩;通过各种渠道向云家示好,尽力给自己干的破事擦屁股;还有就 是派人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一行。

好不容易交待完,林清浦撤去水镜,闭关调养。程宗扬独自坐在静室中,反 复权衡江州之战结束的局面。

一个稳定而可靠的后方,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完全是不言而喻的。为了寻找 一个合适的基地,程宗扬曾经考虑过几个地点:南荒、建康、江州,甚至荆溪。

南荒过于偏僻,气候、交通、环境、人力资源……每一项都有无法克服的难 题。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南荒也只能作为一个并不发达的原料基地而存在。

建康是个非常理想的商业据点,水陆交通发达,人口众多,又是晋国财富汇 聚的中心,唯一的缺点就是自己在建康根基太浅。萧遥逸父子退出建康之后,自 己的根基甚至还比不上石胖子。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一些股份就能把建康 的世家彻底与自己绑在一起。那些世家子弟锦上添花可以,一旦到雪中送炭的关 头,需要的是过命的交情。而这种交情需要时间和机遇来培养。眼下只有一个临 江楼还好办,等盘江程氏长成大树,如此浅的根基,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因此 在程宗扬的构想里,建康只能当作一个营销中心,而非自己押上重宝的基地。

荆溪的条件还不如南荒,唯一的优势是位于晋、宋、昭南交界。除非自己准 备拉杆子起义,根本完全不适合投入巨量资金。如果想把山高林密的荆溪改造成 合适的工商业基地,单是修路搭桥、建设城镇这些慈善事业,自己这辈子加下辈 子都搭进去也干不完。

江州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土地、人员全部控制在自己手里,就和自己家 一样方便。唯一的劣势在于江州地理偏于南方,游离于云水这条六朝的黄金水路 之外。不过广阳渠一旦开通,直接将云水与大江连为一体的水路,多少能弥补一 些地理上的缺陷。

自己把盘江程氏的重心放在江州,建康和临安就成为舒展开的双翼,而申婉 盈的沐羽城,相当于盘江程氏这只鹰隼踏入昭南的一足。

随着江州之战尘埃落定,程宗扬对建康、江州、临安三地的定位也已经明确 下来。无论从自己手握的资源还是市场状况来看,盘江程氏在建康的主打将会是 奢侈品与娱乐业。晋国的世家子弟一大半都被自己拉入盘江程氏,成为集团的股 东,单作水泥完全不可能吸引他们的兴趣。另一方面,自己涉及其他行业,都不 免要与云氏的利益相冲突。因此,利用临江楼、霓龙丝衣和南荒奇珍,面向晋国 世家、富商,打造高端品牌,走上层路线,才是最有前景的选择。

来临安之前,程宗扬完全没想到会有眼前的局势。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迫切 需要资金支撑财政压力的宋国,竟然把兑换纸币的钱庄交到自己手里。从宋国朝 廷的角度来看,这也许只是一个弥补财政窟窿的临时举措,无论是贾师宪还是宋 主,一开始都存了见势不妙卸磨杀驴的心思,先拿到钱救急,一旦捅出漏子就把 自己这个外来的客卿当作替罪羊。

程宗扬并不熟悉现代金融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凭空就生出钱来的运作方式, 但一个现代人常识性的金融知识,使他远比宋国朝野更能认清纸币的力量。

宋国商业比晋国更发达,由于没有晋国那样垄断性的世家势力,临安的市民 相对富裕,可以说已经进入市民社会。发达的商业,大量具备一定资产的市民, 以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些因素确定了临安在盘江程氏整个蓝图中的位置: 一个以纸币运作为主的金融中心。

但无论营销还是金融,都不足以为盘江程氏扎下根基。盘江程氏想能抵挡风 雨,真正的落足点还在于江州。

无论在军事战争还是和平建设当中,水泥都其有广泛的用途,并且有巨大的 需求量——如果可能,程宗扬很想发展出整套完整的工业体系,带领六朝迈入工 业时代甚至电子和信息时代。

但这些全是妄想。单是水泥程宗扬都没有信心搞成产业化,顶多是作坊的水 准。不过对于六朝而言,这样的水准已经足够用了。

作坊式的工业流程很难实现大规模生产,获得巨额收入,但通过垄断,可以 给盘江程氏带来稳定的现金流,同时将销售渠道铺向六朝各个角落。

有了财力、物力、人力和自己的地盘,黑魔海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当年黑 魔海鼎盛时期,不照样险些被岳鸟人灭了门。等自己羽翼丰满,苏妲己和西门狗 贼这样的对手,和自己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别说让孟老大出马,就算自 己带着培养好的直属营杀到五原城,就能轻轻松松把苏妖妇绑来,到时候想抽鞭 子就抽鞭子,想滴蜡就滴蜡,保证苏妖妇还要赔着笑脸和自己搞SM游戏……

「公子。」秦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进来吧,我正要和你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秦桧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手轻捻长须,然后道:「宋军若是安安稳稳撤军倒 也罢了,如今成了溃败,贾师宪难辞其咎。」

「老贾也真够倒霉,刚坐稳的位子眼看又要悬了。」程宗扬道:「咱们怎么 办?要不要扶他一把?」

秦桧道:「计将安出?」

程宗扬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客卿,一旦钱庄运转不灵,随时都可 能被当成替罪羊拉出去宰了,居然还想着扶宋国最有权势的贾太师一把。

「江州大胜,对咱们是一件大好事。」程宗扬转过话题,「少了眼前最大的 威胁,终于能好好作我的生意。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扩张太快,人手不够用了。」

「公子囊中人才甚多,何谓无人?」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找打手,我随便都可以给你拉一车出来。可做生意不 是打架。眼下也就祁老四算个行家,奸臣兄你算是万金油,放到哪儿都能用,可 要把你放出去,我的一条骼膊一条腿就没了。」

秦桧笑道:「公子抬爱。」

程宗扬自顾自说道:「祁老四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 但筠州毕竟是小地方,把老四放在那里太浪费了。常言说狡兔三窟,建康算是一 窟,有他在我才放心一些。可老四一走,谁来接筠州的位置呢?」

秦桧沉思许久,「无人可替。」

「是啊。老俞也算半个行商,眼下他重伤致残,只能退役,把他放在筠州也 是个主意。但他的伤势少说也得休养半年,时间不等人啊。」

秦桧拂了拂衣衫,「公子是否想过借鸡下蛋呢?」

「哦?说来听听。」

秦桧提醒道:「离开江州时,公子的直属营在哪里呢?」

「雪隼团?」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了。

秦桧微笑道:「临安尽有商家,公子何不寻觅一二,遇到合适的不妨吞并下 来以为己用。」

程宗扬摇了摇头,「咱们的生意多少有些忌讳,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 敢乱用。奸臣兄,不瞒你说,除非是走投无路被我救下来的,随便找个经理人, 我可不敢轻易就把生意托付出去。」

「如师师姑娘一般?」秦桧打趣一句,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倒也简单。 想让一二个小商家没了活路,亦非难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指着秦桧道:「奸臣兄,你这是江山易改,秉性 难移!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又打起这主意!」

秦桧道:「术有经有权,公子岂是不通权变之人?」

「你是实用主义者,我也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程宗扬坐直身体,「奸 臣兄,我来问问你,我和岳鹏举那鸟人有什么区别?」

「在下未曾见过岳帅,但就耳闻而言,公子所不及岳帅者,跋扈、霸气二端 也,而仁义过之。」

「你这又是只捡好听话。说实话。」

「公子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令人有画地为牢之叹,遇事不免缚手缚脚。」

「说难听的,你就该说我窝囊了。」程宗扬道:「岳鸟人我行我素,逢人便 踩,仇家遍天下,身边有星月湖这样的强军,却落得一个不明不白的结局。我和 岳鹏举的区别就在于:我对自己的定位是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便是仇敌也 能谈生意。比如老贾,换成岳鸟人在我的位置上,早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 脚。痛快是痛快了,路子却是越走越窄。」

「岳鸟人是只栽刺,不种花,我是种花加拔刺。」程宗扬举起手指,半是解 释半是警告地说道:「但你把我当成老好人便也错了。对仇家,我可不会有半点 手软。只不过我没那个兴趣四处树敌,以践踏仇家为乐。别人当我是朋友,我便 以朋友报之。别人把我是敌人,只要他有一二可取之处,若有机会,我也会尝试 化敌为友。一点好处没有的,我也尽量会留一条生路。至于那些真正视我为死敌 的,大家不妨比比谁更狠。我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你猜谁能笑 到最后?」

秦桧沉默多时,然后起身向程宗扬长揖一礼,「公子之术远过秦某,可谓是 大道无形,志如云龙。若公子不弃,会之此生此世愿追随家主,以附骥尾。」

程宗扬笑道:「这马屁拍得真舒坦。奸臣兄,我对你说这些,是把你当成架 海的紫金梁,可不是专干脏活的,明白了吗?」

秦桧叹道:「属下惭愧。」

程宗扬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曾经想过把秦桧留在自己身边,专门处理一些不好让人知道的机密事务, 死奸臣在这方面的天分之高完全不用怀疑,但长久接触下来,程宗扬觉得以他的 才能专门干脏活,实在可惜,这才几次三番把他往正道上引。

以秦桧早年的表现,未曾不能成为名臣,只可惜要紧关头,这位奸臣兄对权 力的欲望战胜了良知,才落得遗臭万年。不过话说回来,杀岳飞这种天大的脏活 他也敢做,对任何一个主人来说,秦奸臣都算一条靠得住的忠犬了。只希望他在 自己手下能用这份忠诚干点好事,别再让他落得一个奸贼的骂名。

「江州战事已定!今晚咱们也摆宴庆祝一下!」程宗扬兴致勃勃地说道。

秦桧笑道:「属下已安排妥当,就在水榭之内,公子以为如何?」

「好!把兄弟们都叫来!今晚不醉无归!」

第四章

夜色初临,西子湖畔的天香水榭灯火通明,一楼大厅正中放着一张大圆桌, 桌上金樽美酒,玉盘珍馐,错落杂陈。

宋国的餐饮是程宗扬见过最繁盛豪富的,桌上摆着茶果八样:榛子、松子、 橄榄、核桃……蜜饯糖饯各八样:蜜金橘、蜜木瓜、蜜李子、十香梅、玲珑子、 水滑滋糕、生熟灌藕……还有各色时鲜水果:罗浮橘、洞庭橘、鹅梨、甘蔗…… 不一而足。

接下来的菜品有海鲜头羹、江柱、松花腰子、燥子决明、江鱼玉叶、锦鸡鼋 鱼、羊血粉、青虾、白蟹、香螺、蚶子、蛤蜊……水陆鲜味应有尽有。

肉食更多:鼎煮羊、入炉炕羊、白炸鸡、白燠肉、八糙鸭、炕鸡、炕鹅、水 晶炸子、美醋羊血、澄沙团子……还有各色汤饮:玉消膏、乌梅膏、糖乌李、杨 梅糖……各色饮食琳琅满目,将一张大圆桌摆得满满的。

临湖一侧的门扇全部打开,湖上清风徐来,坐在厅内便能看到西湖的万顷碧 波和天际的明月。

席位以程宗扬为首,往右依次是李师师、林清浦、冯源、豹子头、青面兽、 金兀术和秦桧,连受伤的俞子元也被抬来,半靠在软榻上,占了一个席位。

江州战事结束,除了李师师不谙内情,三名兽蛮人满不在乎以外,其余人都 如释重负,俞子元失血而苍白的面孔也浮现出一片红晕,一番喜气洋洋。

待众人到齐,程宗扬道:「江州大胜,今晚咱们也开个庆功宴!」

众人轰然叫好,李师师却讶异的张大美目,「江州大胜?官军破城了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不管江州 谁胜谁负,保住这笔生意就是我赢了。」

李师师明智地没有多问,她嫣然一笑,举杯道:「祝公子发财。」

程宗扬按住杯口,「这杯却不急着喝。」

程宗扬站起身,一手拿着酒杯,收起嘻笑,肃容说道:「当日来时我们一共 十二人,如今老敖去了建康,老俞重伤不起,其余三位兄弟老桑、老夏和老沉却 是再也不能来了。这第一杯酒,先敬三位兄弟的在天之灵。」

程宗扬将酒水泼在地上,然后道:「三位兄弟的尸骸眼下都葬在风波亭。会 之,你想办法联系三位兄弟的家人,厚给抚恤。需要迁葬家乡,或者有家人需要 奉养的,由我们盘江程氏一力承担。」

秦桧起身拱手,「是。」

「第二杯酒也不急着喝。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第一桩是死者为大。接下来 就该罚过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野猪林一战,你本来应该在树上投手雷, 结果一上树你就晕了,贻误战机,导致俞子元被袭受伤,这个责任应该谁负?」

冯源脸上浮现出一抹朱砂色,站起来「吭哧吭哧」地想要辩解,却被程宗扬 按着肩膀坐下。

「这个责任该是我负。」程宗扬道:「明知道你有恐高症,事前却忘了个干 干净净,这个责任我不负谁负?」

秦桧道:「计划由属下制定,不周之处属下也有责任。」

程宗扬道:「那好,这个责任我和老秦一人一半。每人罚一个月的薪金,补 给老俞和三位兄弟,怎么样?」

秦桧正容道:「属下甘心认罚。」

俞子元虚弱地说道:「属下受伤怨不得他人,这些钱还是给三位兄弟吧。」

「可以。」程宗扬斟了杯酒,举起来道:「罚完该论赏。这一趟临安之行, 会之居中运筹,四处奔走,论功该为第一,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秦桧躬身道:「属下为家主效力而已,岂敢居功?」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不过你的功劳眼下只能记着,到下个月股东 大会的时候再说。秦兄,干一杯!」

秦桧举杯与家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彼此心会。

「功劳第二位要属清浦,」程宗扬道:「这些天联络各方,全靠了林先生, 虽然没有上阵厮杀,流血流汗,但身体消耗之大,还在我们之上。来,喝完这杯 酒,接下来几日,你可要好好调养了。」

林清浦拱手施礼,然后接过酒杯,「多谢家主。」

「往后盘江程氏所有的情报都要交给你过目,如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允 许你自行挑选僚属作为辅助。但你挑选的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活着离开程氏,明 白了吗?」

家主这是把最机密的核心交付给自己全权处理,林清浦哪里还能不明白?他 仰首饮尽樽中美酒,「清浦定不会有负家主。」

程宗扬与林清浦碰了一杯,然后走到俞子元身边,「俞兄出生入死,单是凤 凰岭引走敌人主力就是大功。」

俞子元抚了抚受伤的腿,惨然笑道:「俞某已经是残废之人。」

「肢残不能复生,废却未必。」程宗扬道:「我已经买下武穆王府,奏报是 拆除改建,其实是给大营留个落脚之地。俞兄,我已经替你向孟老大申请退役, 将来专门帮我处理商务,武穆王府的改建,还有金库的大总管,这两副重担非你 莫属。」

俞子元喉头哽住,半晌道:「誓不辱命!」

程宗扬笑道:「你身上有伤,我就不劝你酒了。待你身体大好,大伙再痛饮 几杯。」

俞子元费力地向他敬了个军礼,眼圈不禁发红。

程宗扬走到冯源身边,「冯大法,让你弄个手雷,房子都炸了两幢,把你排 到第四位,不冤吧?」

冯源嘿嘿笑道:「不冤不冤。」

「你的功劳,手雷是一桩,另一桩是雪隼团的佣兵。」程宗扬一边斟酒,一 边道:「除了钱庄,武穆王府的地产,还有会之抢过来的土木生意,每一桩都是 千头万绪,若没有这些人手,我们每个人都生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冯源拍着胸脯道:「程头儿,你放心,这些兄弟都是靠得住的!」

程宗扬笑道:「那就好!我还指望你给我建个法师营呢。」

冯源苦着脸道:「要建也行,就是太花钱。」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大事。」程宗扬举杯道:「冯大法,往后能 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冯大法师,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冯源一口气喝完酒,抹了抹嘴,「我在江州请匡神仙算过命!只要跟着程头 儿,跑不了的大富大贵!」

程宗扬大笑起来,匡仲玉这个大忽悠,冯大法找他算命,想听到点儿别的都 不容易。

「再干一杯!看看咱们匡神仙的铁口神断准不准!」

程宗扬走到三名兽人身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三名兽蛮大汉喜笑颜开,「从 这个月起,每人加一只羊!」

豹子头咧开大嘴,口水横飞地说道:「羊!」

青面兽矜持地点头道:「甚好!甚好!」

金兀术也眉飞色舞,显然对这个奖赏很满意。

程宗扬继续道:「另外按照护卫的定额,每人每月给两贯的薪水。」

「吾不要钱!」豹子头道:「换成羊便是!」

青面兽扭头道:「两贯能买几口羊?」

冯源道:「半只都不到,羊肉一斤都要好几百钱!」

青面兽皱起眉头,摇头道:「太少了!」

程宗扬啼笑皆非,宋国羊贵猪贱,一头羊的价钱够买五头猪的,自己为了养 这几个兽蛮人,单是羊肉钱每个月就得好几十金铢,折算下来够雇十几个佣兵, 现在怕他们几个存不住钱,特意加了两贯,这头淫兽居然还嫌少。

金兀术没有吭声,只低着头扳着手指一阵猛算。

程宗扬莫名其妙,「狼主,你这算什么账呢?」

金兀术抬头道:「吾让一半羊出来。」

「我没听错吧?你们这几个吃羊不吐骨头的,居然还从嘴里往外掏羊?你准 备让给谁?」

金兀术道:「吾族老幼。」

程宗扬一怔,旁边的青面兽和豹子头却陷入沉思。半晌,青面兽叹了口气, 「吾也一半。」

豹子头却是万分不舍,欲哭无泪地说道:「让一半吾唯余一只矣……」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老豹,你不识数就少丢点儿脸吧!」

众人一阵大笑,冯源扳着豹子头的手指,好不容易才让他弄明白让出一半还 剩三只。这下豹子头转忧为喜,把头点得飞快,「吾留肥的!」

金兀术揉了揉鼻子,「吾想把族人接来吃吾的羊。」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用不着从你们的羊里扣,就一条,人不能太多。吃 饭管饱,但不作事的,羊每月只有半只——谁说少我立刻翻脸!你们知道这儿的 羊他娘的有多贵吗!」

三名兽蛮人都露出笑容,用力点头。三头大牲口把头凑在一起,商量片刻, 金兀术道:「吾去!」

「得了,一群兽蛮人招摇过市,到不了筠州不是被乡兵剿了,就是被人口贩 子卖了。何况这边还得你们办事,也走不开。」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这样,让 祁远去安排,也不用来临安,先到荆溪落脚。」

程宗扬以前便听金兀术说过族人在山中生活极苦,如今他们想把族人接来吃 羊,虽然又背上一堆要抚养的包袱,但至少说明这三名兽蛮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他 们的家。

程宗扬答应金兀术接来亲近的族人,只是出于善意,却没想到不久之后那些 兽蛮人会给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最后走到李师师身边,「师师姑娘刚来不久,不说别的,单是救下老 俞这条命,我们大伙儿就该向你道声谢。来,我敬你一杯!」

李师师低头想了片刻,然后展颜笑道:「师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酒宴……很 古怪。但也很有趣。」说着她接过酒杯,浅浅饮了一口,柔声道:「奴家不胜酒 力——」

「不行!」程宗扬打断她,耍赖道:「我敬的酒你若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 子,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大伙面子!」

李师师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举杯一口饮尽。酒液入喉,李师师洁白的面 颊立刻染上一抹嫣红,倍显娇艳。

「好样的!」程宗扬兴致高昂,拿起酒坛放桌上一放,挽起袖子道:「赏也 赏了,罚也罚了,现在开始喝酒!先说好,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不喝,直 接扔西湖里!老俞!你的酒先记下!等你伤好了,加倍补出来!」

俞子元笑道:「成!」

秦桧当先发难,「狼主!上次在林教头家你说秦某酒量不及你!今晚咱们便 比上一比!」

金兀术一脸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比便比!先各喝一坛!」

「干喝有甚兴味?不如划拳。」秦桧笑眯眯道:「狼主不会也不识数吧?」

金兀术勃然大怒,「吾当然识得数!便是划拳!来啊!」

秦桧和金兀术挽起袖子,「五魁首、六啊六、哥俩好」地吆喝上了。豹子头 和青面兽热心地替两人数指头,谁数错就罚谁一大觥。

冯源和林清浦玩的是雅戏射覆,两人轮流拿杯子扣着一件事物让对方来猜, 输者饮一杯。俞子元看了两眼便失笑起来,「冯大法!你换个玩法吧。林法师的 水镜术最擅长隔板猜物,你就是玩到天明也赢不了啊!」

冯源拍案叫道:「哎哟老林!我说我怎么总输呢!这不坑人嘛!」

林清浦笑道:「在下量浅,只好让阁下多饮几杯。」

冯源叫着不依,程宗扬道:「人少玩着也没劲。清浦、冯大法、老俞还有师 师,咱们五个也别搞什么花样了,来个最简单的,掷骰子!我一、师师二、清浦 三、冯大法四、老俞五,掷到谁谁喝!」

「若是六呢?」

「全喝!」

「好!」众人都鼓掌叫好。

冯源跑去取了骰子,兴冲冲往碗里一丢,却是个四点,只好在众人的笑声中 自饮一杯。

湖上波光连着月色,清风徐来,水榭宛如浮在水上的琼宇。众人放开胸怀, 一番畅饮,欢笑声、吵闹声……从水面上远远传开。

程宗扬发现李师师虽然不常饮酒,却是天生的好酒量。她杯来盏往喝了差不 多有半斤,那双美目水汪汪的,泛起桃花醉人的红色,可还没到喝醉的地步。

林清浦首先退出酒战,一身酒气地靠在椅子上,沉入醉乡。冯源喝得舌头都 大了,与俞子元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另一边秦桧独战三名兽蛮勇士,却丝毫 不落下风。豹子头和青面兽已经醉倒,只剩下金兀术还在苦苦支撑。

众人一直喝到近三更,秦桧一连喊了几个超过五的大数,终于成功地把金兀 术也彻底喝倒。饶是占了兽蛮人不识数的便宜,划拳十胜未必一负,死奸臣这会 儿也喝了不少,长须上酒水淋漓,举止也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醉态。

直到深夜,酒宴方散,除了秦桧和李师师能走着回去,其他人都是被抬回去 的,尤其是那三个兽蛮人,肉山一样的体型可累坏了翠微园的小厮。

程宗扬趁醉拉住李师师的手,入手的纤软柔滑让他心头禁不住一阵激荡,涎 着脸道:「今晚月色真好,师师姑娘要不要一起赏月呢?」

李师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位家主的举止半点也称不上正人君子,可在宋 国,即便是正人君子,想要奴婢伺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而这位家主宁愿用厚着 脸皮挑逗的方式,也不肯以势欺人。似乎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虽然 只限于他认为的自己人而言。

李师师轻轻抽出手,柔声道:「俞先生刚才忍不住吃了杯酒,奴家要去给他 检查一下伤势。」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自己要再拦着,就不止是禽兽了。程宗扬宽慰自己:来 日方长,这么鲜嫩的白菜就在自己手边放着,又不怕她跑掉,将来水到渠成,还 不是想怎么拱就怎么拱?

程宗扬放开手,又觉得不舍,一拈指从她鬓侧摘下那朵海棠,放在鼻端嗅了 嗅,酸溜溜地嘟囔道:「一点香味都没有。」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海棠无香,却有殊色。」

「没闻到香味总是少了点什么……」

「公子醉啦。」李师师柔声道:「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如果用强的,小美人儿就算立刻生出翅膀,也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程宗 扬再醉十倍,也厚不起脸皮学高衙内那个禽兽,只好眼巴巴看着花枝一样的小美 人儿带着清香,风姿绰约地离开水榭。

众人散去,程宗扬带着酒意上楼,一边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边醉醺醺道: 「凝美人儿!不管你睡没睡……限你一分钟内光着屁股给我爬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美妇便四肢着地,赤条条从房内爬出来。

阮香凝从头到脚脱得一丝不挂,裸露着柔媚动人的玉体,像一只母犬般摇摇 摆摆爬到主人脚前,然后扬脸绽露出娇媚的笑容。她身子丰润如玉,一双浑圆的 玉乳悬在胸前,纤腰盈盈一握,雪团般的粉臀高高耸起,月色下,光洁的玉体宛 如一件精美的瓷器,泛起白亮的光泽。

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一手拉开裤子,把阳具塞到她口中,让她含住,这才 开始解衣物。

对于这个黑魔海当礼物送来的御姬奴,程宗扬的想法很简单:难得捞到一个 还是完璧的大美人儿,不用白不用。

阮香凝的记忆不知是被剑玉姬封闭还是抹去,总之有许多空白。这样的情形 与梦娘有些类似,区别在于凝美人儿多了一个作茧自缚的瞑寂术。

这些天连程宗扬自己都忘了给她下过多少指令,尤其是兴致一来作的扮演游 戏,这位林娘子一会儿变成被强盗劫持的官眷,一会儿变成与情郎偷情的小家碧 玉,一会儿是被审讯的女犯,一会儿是刚入洞房的新娘……天知道凝美人儿现在 意识里乱成什么样。

不过有一点始终未变:在阮香凝的意识深处,她整个人都归主人所有。而握 有瞑寂术指令的程宗扬是她唯一的主人。

程宗扬脱下衣服,正准备按惯例好好享用这只难得的鼎炉,楼外突然响起小 厮的声音:「公子,有客人来访!」

程宗扬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半,能找到翠微园来,肯定不是贾师宪和廖群玉的 人。既然是客人,也不会是宫里来的人,而且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谁有什么 大事要来找自己?

「谁?」

「她自称是梁夫人。」

原来是那个骚妇。程宗扬既好笑又纳闷,一个在临安城也算得上有身份的内 眷,半夜跑到西湖边见客人,如果传扬出去,单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究竟 是什么事,让黄氏大失方寸?

皱着眉想了片刻,程宗扬吩咐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黄氏似乎很着急,匆匆忙忙上了楼,在门外道: 「公子,奴婢……」

「少废话。」程宗扬懒洋洋道:「在门外脱光了爬进来。身上剩一条带子, 你就滚出去!」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地脱衣声,接着黄氏光着屁股像条母狗般爬进房内。

月光下,一个美妇翘着白嫩的雪臀趴在地毯上,那位年轻的商人浑身酒气, 这会儿正裸露着精壮的身体,两手握住美妇纤软的腰肢,从后面一下一下干着她 的屁股。

黄氏伏在地上道:「奴婢见过公子。」

程宗扬嘲讽道:「夫人是不是想起当日的乐事,半夜睡不着,巴巴赶来等着 挨操呢?」

黄氏扬起脸,玉齿咬住红唇,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然后哀声 道:「求公子救救奴婢……」

「天塌了?」

「奴婢刚听到消息,户部新任的蔡侍郎要清算几个月来囤积居奇的商家,明 日要查封的便是通源行。」

通源行是临安知名的粮商,背景深厚,当日在樊家园,就是他们硬顶着不给 蔡元长面子,结果让死奸臣摆了一道,蔡元长趁机发难,把他们逐出会场。现在 蔡元长新升了官,少不得要拿他们开刀,杀一儆百。

「一家粮行,封了便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氏急切地说道:「公子不知道,前些天城中的涌金典当行刚被封了,追查 之下,牵连到朝中几个官员用官钱放贷,蔡侍郎一封札子奏报上去,陛下大怒, 已经罢免了那几名官员,查抄家产。为首的还被下狱论罪,连家眷都被官卖,追 讨欠款。」

程宗扬道:「你们不会也挪用官府的款项了吧?」

黄氏没有做声,只垂下头默认了此举。

程宗扬思索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难怪当日在樊家园,通源行死活不肯 认购呢,原来是挪用官府的钱款炒做粮食生意!这下可傻眼了!」

通源行原本是藉机炒作,结果被蔡元长强压着由官府收购粮食,拿到手的一 半都是纸币,而他们从官府挪用的都是钱铢,如今事情败露,除非变卖家产补上 窟窿,否则这个亏空就算想弥补都弥补不上。但查封的消息来得甚急,就算梁家 肯变卖家产,眼下也来不及了。

「你有什么好急的?」程宗扬笑道:「听说通源行背景深得很,不是还有? 王嘛。」

黄氏小声道:「王爷先从宫中得知消息,已经取走粮行所有的现钱。眼下行 里只剩下一些纸币。奴婢闻讯后,在王府一直等到深夜,都没能见着王爷。如今 即便能还上欠款,蔡侍郎如果追究起来,奴婢一家也难保平安……」

对于梁师都一家来说,这下真是天塌了。本来就不怎么认他们这些兄弟的梁 师成失势,少了遮风蔽雨的大树,原本同作粮行的生意?王抢先跳船,把个天大 的窟窿留给他们。蔡元长可不是什么善人,这一刀下去,梁师都能不能保住小命 都难说,怪不得黄氏这么着急。

但梁家看起来天塌了,在程宗扬眼中,这点漏子连窟窿都算不上,想要摆平 此事,用不着吹灰之力。

黄氏心急如焚,凄声道:「爷……」

程宗扬豪迈地打了个酒嗝,「蔡元长再急,也不会连夜封店铺。」他勾了勾 手指,「梁夫人,过来乐一个吧。」

黄氏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道:「只要爷救奴婢一命,奴婢便是给爷当牛作马 也心甘情愿!」

「好说。」程宗扬笑眯眯看着她。这妇人容貌比阮香凝差了一截,但那种又 骚又媚的模样,却让人心里痒痒的。

程宗扬看了片刻,忽然道:「看梁夫人这模样,也是风月场上的人物。今晚 本公子心情好,大伙儿来个热烈的。」

程宗扬抓起桌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瓷瓶,拇指一挑,推开塞子,倒出 一粒小小的药丸,「把这个吃了,和本大爷好好疯狂一把!」

黄氏二话不说,咽下那粒药丸。

程宗扬一边干着身下雪肤红唇的美妇,一边笑嘻嘻看着她。

不多时黄氏呼吸便急促起来,她只觉浑身燥热,脖颈不由自主微微扭动,双 乳和下体仿佛淌过滚滚热流,不一会儿奶头和秘处便充血一样热得发烫。与此同 时,一股强烈的欲望从心里涌起,似乎急切地渴望有人来揉捏自己的双乳,插弄 自己的蜜穴。

「哦……」

黄氏面红如醉,她仰身躺在地毯上,一手抓住玉乳,一手伸到腹下,禁不住 摸弄起来。

程宗扬「啵」的一声从阮香凝穴内拔出阳具,然后俯身抓住黄氏的脚踝,朝 两边一分,向上提起。

黄氏粉颈和香肩贴在地毯上,身体被拉得倒竖起来,雪白的双腿朝天张开, 露出股间一只水汪汪的蜜穴。她双臂摊开,玉指抓紧地毯,粉颈无意识地来回扭 动,一边张大妙目,急切地望着程宗扬腹下直挺挺的阳具。

「凝奴!」

阮香凝直起腰,笑吟吟伸出手掌,在黄氏股间抚弄几下,然后扶住主人的阳 具,对准她微微翕张的穴口。

程宗扬把黄氏赤裸的腰臀放在自己膝上,阳具一沉,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杵进 她穴内。

黄莺怜发出一声尖叫,强烈的快感使她两眼上翻,身体像抽风一样痉挛着, 从蜜穴中挤出的淫水溅在她精心妆扮过的面孔上。

这些药丸是殇侯根据程宗扬带来的药品做成的,虽然以死老头的性子,不在 南荒试验个八九不离十,肯定不会专门拿来给自己献宝,但程宗扬还是很怀疑他 能做出来什么鬼东西。何况死老头就算能做出原汁原味的摇头丸和麻古,也不是 什么好玩意,因此那些药丸被他扔在背包里,一直没有理会。

眼下在黄氏身上一试,事实证明死老头的星相、巫术之学虽然十二分的不靠 谱,玩毒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黄氏穴中一片火热,阳具刚一进入,蜜腔内湿淋淋的媚肉就紧紧夹住肉棒, 像一张饥渴的小嘴般拚命抽动起来。

程宗扬把那个妖媚的妇人压在身下,以俯览的角度观赏她失控的淫态。

黄氏一双粉白的大腿大张着,丰满的屁股被程宗扬双膝夹住,淫穴像一朵盛 开的牡丹,在她白生生的大腿间朝天绽放。一根粗壮的阳具在她穴中直上直下地 硬梆梆来回捅弄,干得她淫水四溢。

黄氏两团乳球沉甸甸倒垂下来,充血的乳头又紫又胀,像熟透的葡萄一样硬 硬翘起。程宗扬的视线从她乳峰间看去,黄氏那张本来就带着几分媚意的玉脸此 时更是淫态十足,随着阳具的进出,她迷乱地瞪大眼睛,张开红唇,一边拚命扭 动玉颈,一边放声尖叫,似乎浑忘了自己的身份,全身心地沉浸在与人偷情的肉 体欢愉中。

程宗扬暗赞死老头搞出来的这东西够水准,从黄氏的神情看,这药丸是混合 了摇头丸和麻古的效果,而且由于纯度的关系,药效更加霸道。只是不知道成瘾 性怎么样?

话说回来,黄氏即使变成吸粉的烂泥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宗扬还没滥好 人到觉得自己应该为这骚妇负责的地步。倒是她真上了瘾,更容易控制。哪天姓 梁的小崽子不开眼再惹自己,自己一个口信,就能把他娘叫来出气。

黄氏毫无遮掩的淫态在程宗扬眼底一览无余,她玉体倒立,腰臀奋力向上挺 动,迎合阳具的进出,那只敞露的蜜穴中,淫液像泉水一样直淌下来,不多时便 溅得乳上脸上都是。她摇头扭臀,湿淋淋的乳球配合着尖锐的淫叫声来回摆动, 整个人就像一具上足发条的美肉玩具,没有半点安;

程宗扬一扭头,看到阮香凝像猫咪一样伏在自己脚边,她美艳的脸上带着娴 淑优雅的笑容,白滑的胴体曲线玲珑,那只雪团般的美臀浑圆柔润,充满性感的 诱惑。

程宗扬抓住她的雪臀往上一推,阮香凝顺从地翘起屁股,两手伸到臀后,抱 住白玉般的臀肉朝两边分开,将她处子般娇美的性器和精致小巧的菊肛展露在主 人面前。

程宗扬一边干着黄氏热情如火的淫穴,一边把玩着凝美人儿娇美动人的雪臀 腻穴,心头半是酒意半是欲望地涌起一股豪情:终有一天,无论是苏妖妇还是剑 玉姬,那些视我为敌的贱人,都将屈服在我身下! ----------                 第五章

手指微微一动,意识仿佛从极深的水底慢慢浮现,程宗扬动了动手臂,然后 抬手遮着窗外射来的光线,勉强睁开眼睛。

昨晚席上用的殿司凤泉不愧是宫廷酒坊麦曲出的名酒,程宗扬放开酒量,喝 得酩酊大醉,这会儿一觉醒来,头也不痛,口也不干,只是有些酒后的倦意,懒 懒的躺在榻上不愿起身。

程宗扬嘟囔一声,放下手臂,手肘碰到一团柔滑的肉体。他扭过头,只见一 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赤条条躺在床内,却是阮香凝。她一侧的手脚被红绫带绑 着,悬在床架上,白生生的玉股间,敞露的秘处一片狼藉。一双玉乳被红绫带从 乳尖拦胸捆住,丰满而白腻的乳肉从两侧溢出,愈显肥滑。一只银质的漏斗斜斜 插在她臀间,将柔嫩的菊肛挤得圆张。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玩得高兴,拉着阮香凝玩了一下捆 缚游戏,增加情趣,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印象全无……等等,还有黄氏那个 荡妇呢?

程宗扬四处打量,却没看到黄莺怜的身影。好象自己昨晚兴起的时候,把她 抱到水榭外面,让她趴在栏杆上,自己面对西湖夜色,从后面猛干这个骚妇的后 庭……不会是掉水里了吧!

程宗扬赶紧爬起来,一把扯断红绫,跑到外面去看。

还好,还好,外面没有见到浮尸。可能黄氏早上醒来,只觉昨晚的荒唐无颜 以对,悄悄收拾衣服离开。不然自己这跟头就栽大了。

阮香凝没有习过武,也没有服药,昨晚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会儿还在熟睡。

程宗扬拉了一条锦毯将她裹好,然后走到外厅,顺手锁上内室的门——自从 那天阮香凝被爆炸吓到,让小紫揭穿自己内室藏娇的勾当,程宗扬痛定思痛,在 内室加了把锁。阮香凝虽然在瞑寂术下受到暗示,每日自觉地足不出户,不在外 人面前出现,但万一哪天受惊,被李师师撞到,自己就不好解释了。

水榭外花木葱茏,一派春光韶然的景象。程宗扬梳洗罢,摆出员外的派头, 晃悠悠在院中散步。

沿途碰见的小厮,两名从雪隼团新加入的护卫,还有出来吸纳天地之气的林 清浦,都向自己含笑施礼,只不过众人的笑容都透着点古怪。

程宗扬莫名其妙,眼见冯源忍着笑向自己施礼,然后就要跑路。程宗扬一个 箭步上去拧住他的手腕,把冯源拽到竹林里。

「冯大法,笑什么呢!」

「没事!没事!」冯源板着脸道:「我笑了吗?」

「少跟我装神弄鬼!怎么回事!」

冯源忍俊不住地小声道:「程头儿,你可太厉害了……昨晚那动静,一里外 都听得见。」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听到什么了?」

「就是昨晚来的那个婆娘。」冯源道:「程头儿,你办完事,把她赶出来你 都忘了?」

程宗扬脸更黑了,「我把她赶出来?」

「可不是嘛。连人带衣服都扔出来了。那婆娘还不肯走,光着身子在外面乱 扭。后来师师姑娘看不下去,封了她的穴道,送到药房里。」

程宗扬沉着脸道:「冯大法,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程头儿,人这会儿还在呢。要不你去看看?」

「看个鸟!赶紧让她走!」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一世清名都被这贱 货给毁了!」

「可不是嘛。」冯源还往他伤口上撒盐,「程头儿,让我说,你下次弄完, 还是杀人灭口得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酒色害人啊。」出了这丑事,李师师再看自己就跟看禽 兽差不多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啊程头儿,」冯源好奇地说道:「你用的什么手段?那婆娘 都跟化了似的。那个水儿流得……」

「闭嘴!」

※※※※※※※※※※※※※※※

被放在临时改造的药房过了一夜,黄氏身上的药效已过,却双腿软得走不动 路。最后找了两名仆妇,把她送上马车。

程宗扬只恨没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问完冯源,也没敢再和别人照面,就 赶紧溜了,比黄氏更早一步离开翠微园,免得撞见李师师尴尬。

临行前,程宗扬让秦桧拿了张手条去户部。蔡元长现在正有求自己,这种抬 抬手就能放过去的小事,不会不给自己面子。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停下,跟在车后的兽蛮武士走上前来,扯下大门上 的封条,然后抓住门锁一扭,拧断锁条。

尘封多年的大门带着刺耳的吱哑声,朝两边推开。程宗扬跳下马车,看了眼 已经摘掉匾额的大门,然后跨进这座被视为禁忌的武穆王府。

办完交接的契约之后,这座王府,包括土地,都归在程宗扬名下,成为盘江 程氏的产业。

武穆王府占地甚广,横跨了半个如意坊,西、北、南三面临街。王府西面是 明庆寺,南面与临安最大的北瓦子隔街相望。单从地理位置来说,就是一块坐地 涌金的好地。府邸内楼台相连,看得出当初建造时花了不少钱。

程宗扬一路走去,对府中的景物只走马观花地随便看了几眼,并没有急切地 寻找这位穿越前辈留下的痕迹。

从俞子元的叙述中,程宗扬得知岳鹏举在王府居住的时候并不多,更多时候 他都住在晋位王爵之前所居的星月别院——星月湖大营正是由此得名,那里也曾 经是星月湖大营的总部。但岳鹏举事败之后,星月别院已经被彻底拆除,没有留 下任何痕迹。

即使在临安的时候,岳鹏举经常居住的其实是在大内。武穆王府更像是个用 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虽然宋主对那十二道货真价实的超大号金牌耿耿于怀,但程宗扬不相信岳鸟 人会把那些黄金埋在他自己都不怎么住的王府里。况且这十余年间,各方势力都 不会闲着,王府就算有些东西,也早就被各路英雄摸干净了。

王府最中央的银安殿气势恢弘,不过里面空空如野,连柱子上的饰物都被剥 得一干二净,地上被桐油浸过的金砖更是掘得七零八落,遍地坑洞,与雄伟的外 观相差悬殊,让程宗扬怀疑这大殿会不会一转眼就塌下来。

府邸后方的花园杂草丛生,从御河引水掘成的池塘早已枯涸,无人修剪的花 树四处疯长,密得连人都进不去。好在池旁的假山还在,宋主总算没派人把这些 石头都掀翻一遍。

程宗扬跃上假山,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屋脊,将整座王府尽收眼底。武 穆王府占地六十余亩,大小建筑近三十处,一个王府该有的应有尽有,只是荒废 已久,此时看去满目萧然。

秦桧文质彬彬地从角门进来,见程宗扬立在假山上,随即展开身形,几个起 落便掠上山尖的凉亭内。

「见到蔡侍郎了?」程宗扬道:「他答应了吗?」

秦桧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愕然笑道:「怎么?这点小事蔡侍郎也不肯给面子?」

秦桧道:「蔡侍郎听闻公子有意插手此事,起初颇为欣喜。但听说公子是为 梁师都求情,倒是笑公子不免有些妇人之仁。」

程宗扬讶道:「蔡元长难道还想灭了梁家满门?」

「蔡侍郎与梁家并无仇怨。查封通源行,也并非为当日的一口恶气。」

程宗扬听着纳闷,「那他不会是闲的吧?」

秦桧道:「蔡侍郎的心思倒不难猜。临安城中饿狼无数,梁师成倒台,与他 相关的那些或明或暗的产业,免不了会被人逐一侵吞。即使蔡侍郎肯放手,通源 行也保不了几日平安。?王抢先收手,非是怕了户部查封,而是打的以退为进的 主意,借蔡侍郎的手除掉梁师都,好吞下整个通源行。」

「人人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程宗扬叹了一声,「蔡侍郎是什么心思?」

「蔡侍郎的意思是:这种好事,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了自己。」

「他想自己干?」

「朝廷律令,官员不许参与市易。」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明白了。你告诉蔡侍郎,通源行我接下来。将来的利 润四成归他。」

「是。」

秦桧和蔡元长的说法没错,在道是树倒猢狲散,梁师成被贬,梁师都怎么也 保不住通源行,与其便宜了不相关的外人,还不如自己接过来。这个结果梁师都 夫妻也未必不肯接受,如果换了别人,梁家被扫地出门不说,甚至还会被锒铛下 狱。

这些成名的奸臣,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抢了你的产业,还让你 心服口服——没把你往死里收拾,都是大恩一件。

程宗扬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他指着眼前的王府道:「这块地东西 宽近二百步,南北宽六十步,西面临着明庆寺的一侧,我准备建成三层,一层铺 面,二层三层是食肆酒店,隔成二十家,往外租赁。南面临街与北瓦相邻一带, 我准备建成三个院子,分别是瓦子、青楼和汤池。」

程宗扬顿了顿,「江州打完了,兰姑的生意不妨开到临安来。」

秦桧提醒道:「祁远在建康。」

程宗扬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吴大刀都有娃了,祁老四的婚事也不能 再耽搁。趁这个机会先把他们隔开,免得将来麻烦。」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公子多虑了。」

「多虑总比少虑强。让老四和兰姑在建康搭伙照看生意,每日里眉来眼去, 没事都惹出事来。」

秦桧一笑,「北面一侧呢?」

「北面是背巷,我准备临街开成钱庄和客栈。里面设成四个区域,外面西侧 是盘江程氏的办公区,东侧是住处,最内是金库和内宅。」

「公子成竹在胸,」秦桧抚掌道:「这番策划便在临安立住足了。」

「这些都是空的啊。」程宗扬叹道:「看到梁家的遭遇了吗?如果贾师宪倒 台,这片王府重新建成,说不定就便宜了别人。」

秦桧沉吟片刻,「公子要不要在朝中寻几位官员引为奥援呢?」

「咱们是外来户,根基未稳,就算有钱也塞不出去啊。」程宗扬道:「我倒 是想着怎么把滕大尹请回临安,万一老贾倒台,好傍着他这棵大树多混几年。」

「滕大尹远在筠州,缓不济急。倒是有条路子,公子不妨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紧,「谁?」

临安虽然高官云集,但真正位于权力顶眯,有能力影响朝局的,不过寥寥数 人。其中与自己关系最深的,高俅肯定要算一个。

高俅的真实底细只有自己知道,每次见面两人都是密室对谈,连秦桧也蒙在 鼓里,虽然这位奸臣兄七窍玲珑,多少能猜出自己与高俅的关系不简单,但绝不 会凭空猜出高俅的身份。

没想到秦桧却给了自己一个意外,他轻拈长须,徐徐道:「宰相王禹玉。」

虽然听说宋国朝廷有贾党、梁党、王党,但自己进入临安以来,还没有和王 禹玉打过交道,这些宰相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蔡元长,没想到秦桧竟然会有路子 攀上这位相爷。

「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在晴州,有家珠帘书院?」

「记得,离咱们当时的住处不远。这和王禹玉有什么关系?」

秦桧低咳一声,「在下闲时曾往书院拜访过。」

「哟,奸臣兄,你还真有雅兴啊。」程宗扬笑了两声,忽然脸上变色,大叫 道:「等等!你不会遇到李清照了吧?」

秦桧摇了摇头,「易安居士未在书院,秦某未曾识荆。不过在下遇到一位在 书院求学的少女,乃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奸臣兄!你真有一套啊!」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难怪你支支吾吾说 自己有了相好的,原本是李清照的表妹!喂,人家还是未成年少女吧?你这就看 上人家了?老牛吃嫩草,不厚道啊奸臣兄!」

自己昨晚酒中干的荒唐事都成了众人的笑柄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死奸臣 这个大八卦,说出去立刻就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程宗扬不由心花怒放。

秦桧微笑道:「在下不才,蒙其垂青,只是世似浮萍,原以为晴州一别,再 无相见之日。焉知事有凑巧,却在临安又再相遇。」

看着秦桧流露出的笑意,程宗扬也替他高兴,这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对 天真少女的杀伤力几乎是无解的,钓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不足为奇,但晴州 临安两地相逢,这就是缘份了。而且又是李清照的表妹——死奸臣终于不用娶他 那个东窗事发的王氏了,这好事实在应该庆贺一下!

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要不要我给你提亲去?」

秦桧叹道:「红颜知己罢了。若论婚嫁,却是难以高攀。」

程宗扬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盘江程氏的大总管,论身家论能力,比六部 的员外郎只高不低,配谁配不上?难道她是公主不成?」

「却是王相的孙女。」

程宗扬怔了半晌,「王禹玉的孙女?难道她姓王?」

「公子英明。」

程宗扬没在意他的揶揄,仰着脸一手拍着额头,半晌才道:「我应该把老四 放到临安,把你踢到建康去……她怎么能姓王呢?」

秦桧挑起眉峰,「有何不妥?」

良久,程宗扬放下手,叹息道:「没什么不妥。」既然秦桧都能变得忠心耿 耿,王氏也未必就能坏到哪儿去,何况这个王氏是李清照的表妹,未必就是死奸 臣命中注定的那个王氏。

程宗扬打起精神,「那咱们就试试王宰相的门路。」

※※※※※※※※※※※※※※※

从西边的侧门出来,前面便是明庆寺。寺中依旧香火旺盛,来求神拜佛的善 男信女络绎不绝。明心远远看到程宗扬,立刻飞奔过来,一边合什道:「阿弥陀 佛——却是活菩萨来了!」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赏!」

几枚银铢丢过去,明心立刻笑得满脸找不到眼睛在哪儿。程宗扬一边随口问 着寺中的香火,一边不经意地绕到祈福榜看了一眼。

花和尚离开明庆寺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不过随着倒拔垂杨柳的事迹越传越 广,常有人前来打听。寺中的和尚嗯嗯啊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多了条化缘 的路子。

程宗扬在寺内逛了一圈,没有遇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离开寺庙,绕着王 府走了一遭,心下已有计较,让秦桧在王府门外贴出告示,招募民众,准备拆除 武穆王府。

「拆下的砖瓦全部卖出去,一块都不留。」程宗扬道:「城中正缺木石,这 些房子能盖多少民居?等房子拆完,木石的价格也该回落了,到时再买新的。」

正说话间,一名官差拦住去路,他气势汹汹地亮出腰牌,喝道:「皇城司公 干!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了马车,孙天羽立刻屈膝跪倒,抱拳道:「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起来吧。」程宗扬道:「混得不错嘛,捞了个指挥当当。」

孙天羽赔笑道:「早该向叔叔请安,只是衙门的差事太忙,没能抽出空来, 还请叔叔见谅。」

「行了,说有什么事吧。」

「侄儿这些天查案子,倒是有桩蹊跷的。」孙天羽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 「年初威远镖局……」

孙天羽殷勤地将威远镖局丢失镖物的案子讲了一遍。程宗扬心下暗恨,这厮 当日多半是认出阮香琳的身份,这会儿赶来向自己讨好。现在陆谦横死,高衙内 被自己收拾得服服贴贴,这桩使得李师师弃师别家的失镖案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反而落了个把柄在这厮手里。

程宗扬并没有把这点心思表露出来,等孙天羽说完,取来纸笔,写了一个条 子交给他。

孙天羽惴惴不安地接过条子,「这是……」

「去程氏钱庄的柜上支一千银铢。」

孙天羽忙道:「侄儿不敢!」

「想从我这里白拿钱可没那么容易。」程宗扬道:「把你手里的卷宗检有用 的送来一份。不管是朝廷百官还是市井杂事,我这里都要。」

「侄儿明白!」

孙天羽捧着那张相当于他数年俸禄的纸条,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离开马车。

这个姓孙的捕快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但鸡鸣狗盗之徒也自有其用处。只要 自己位子够牢,保证他比哈巴狗还殷勤。

程宗扬用笔管轻轻敲着木桌,朝中的贾师宪、军方的高俅、隶属于朝廷耳目 的皇城司,还有自己兼着差事的工部和户部——自己的关系网正一点一点显出轮 廓。秦桧担心贾师宪失势,提出走王禹玉的门路。但他忘了,自己想在宋国真正 立足,最大的靠山只有一个:宋国那位年轻的君主。

王禹玉年纪已然不轻,纵然掌权又有几年?倒是一些潜力股自己应该趁早投 资了。

「会之!准备几份适合的礼物,去拜访几个人。」程宗扬道:「枢密院承旨 韩节夫、刑部侍郎史同叔、户部侍郎蔡元长。」

一直到夜色已深,程宗扬才回到翠微园。韩节夫和史同叔对他的突然拜访都 颇为讶异,但程宗扬现在身为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说起来也算是同朝为 官,官位虽然低了些,但正是得用的客卿,况且发行纸币一事又深受宋主信任, 眼下主动上门结交,两人都十分客气,也笑纳了他奉送的重礼。

宋国与晋国不同,在晋国,贵族都是世袭的,权力掌握在几个家族手中。只 要攀上几个世家豪门,就无往不利。宋国以科举取士,即使出将入相,钟鸣鼎食 的家族,也不可能靠血缘垄断权力。另一方面,暮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以平 民而得富贵的例子屡见不鲜。这种情形下,拉拢人才就成了重中之重。

即便随行的秦桧也不会知道,自己今天拜访的几个人,除了位高权重的贾师 宪,宋代五大奸相都算到齐了。程宗扬很清醒,这些人巴结上未必有什么好处, 可一旦得罪他们,就有天大的坏处。

※※※※※※※※※※※※※※※

翠微园门前成堆的车马吓了程宗扬一跳,「怎么回事?变车马行了?」

冯源迎出来道:「是高衙内的人。他说程头儿你发的话,让他们兄弟在园子 聚会。我没敢让他们进内院,都请去了锦绣阁。还有……」他凑到程宗扬耳边小 声道:「那婆娘又来了。」

「黄氏?」

冯源了点了点头,「下午就来了,一直等着。」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高衙内那帮小崽子聚在一块,无非是吃喝玩乐,半点儿 正事都不会有。倒是黄氏那边还牵连着通源行,事关自己今天和蔡元长谈妥的条 件,于是径直先去了内院。

黄氏正无聊地把玩着茶杯,蓦然见到程宗扬进来,竟然脸上微微一红,连忙 俯身跪倒,娇滴滴道:「程爷……」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妇人昨晚出了个大丑,换作别人,早就羞耻难禁,她这 会儿却又巴巴的跑来搔首弄姿,不知道是想巴结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是想讨要自 己手中的药丸,或者两者都有。

「通源行手中的纸币,我给你们足额兑成钱铢。」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 「所欠的窟窿,你们自己去补。」

黄氏如释重负,「多谢程爷。」

程宗扬下一句话就让她变了脸色,「通源行你们梁家保不住了。」

面对惊惶的黄氏,程宗扬侃侃言道:「既然?王撤了资,不准备再插手粮食 生意。你们补完窟窿,也经营不了那么大的摊子。我已经与?王商量过,出资盘 下通源行。你们要愿意呢,就接着打理,只不过是换作替我干活。如果不愿意, 大家把账目结清,好聚好散。」

程宗扬原以为黄氏会哭哭啼啼哀求自己高抬贵手,谁知自己话一说完,那妇 人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飞快地说道:「便依程爷吩咐。」

程宗扬挑了挑眉梢,「够痛快啊,梁夫人。」

黄氏抛了个媚眼,娇声道:「程爷便是不说,奴婢也想着把粮行献给程爷。 奴婢蒲柳之姿,傍着程爷这棵大树才好乘凉……啊呀……」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衣内,在她胴体上肆意揉弄着,「你怎么傍上我这棵大树 的,你老公可知道么?」

黄氏轻啐一口,「他不过是仗着他那个便宜哥哥讨来的身家,便是知道又如 何?自从大伯出事,奴婢日惊夜怕,唯恐哪天一道文书,就把奴婢一家打入十八 层地狱。托爷的福,今晚奴婢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顶多是夺官问罪坐几天牢,总不会送你们上法场吧?」程宗扬毫不客气地 说道:「用得着梁夫人这么卖力吗?」

黄氏在他掌下骚媚地扭着身子,一边道:「程爷怎么知道家破人亡的苦呢? 嘻嘻,奴婢前几日家里买了几个仆妇,程爷知道是谁吗?」

「谁?」

「魏篝侯的娘子。号称南苑一枝花的。」黄氏带着三分嫉妒七分快意说道: 「那娼妇仗着丈夫封了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结果前些天魏篝侯被夺爵抄家, 连家眷也被发卖为奴。」

程宗扬讶道:「一个侯爷还有家眷被发卖的?」

黄氏啐了一口,「魏篝侯那里是正牌侯爷?他原是涌金典当行的东家,花钱 买的爵位,顶多算个散侯罢了。」

程宗扬想了起来,这可是秦桧出的好主意。连侯爵都卖,贾师宪还真大方。

黄氏笑:「奴婢把那娼妇买来,入府头一天便让她去给我家孩儿暖床。那娼 妇原本装得清高,奴婢原以为要打几鞭子才肯听话。哪知她倒是个听话的,知道 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什么体面可言,老老实实失了身子。第二天一早行规矩的时 候,那娼妇才见着是我,羞得什么似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真宠儿子。」

「奴婢的孩儿最是聪明晓事的。」黄氏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娼妇的儿子与 奴婢的孩儿原本认识,这次奴婢把她一双儿女一并买来,原想着我那孩儿会滥好 人,谁知我孩儿大被一卷,把那对小贱人都当了通房丫头使唤,嘻嘻。」

程宗扬一阵恶寒,在她身上抚弄的手掌停了下来。

黄氏不知道他的心思,心下还念着昨晚的快活。她秉性风流,不知道这位主 子用了什么手段,直搞得她三魂去了两魂,七魄走了六魄,虽然出了丑,在床上 却是生平未有的快意,一想起来,心里就像猫抓般直痒。这会儿在程宗扬怀中扭 臀摆乳,一味卖弄风情。

程宗扬推开她,「在这儿等着,爷要出去会会客人。」

第六章

锦绣阁位于翠微园西南,是一座八角状的楼阁。此时阁内灯火如昼,人声鼎 沸,在阁外便能听到划拳声、豪饮声、丝竹声、叫好声、大笑声不绝于耳。

程宗扬掀帘而入,入目的景象让他以为酒池肉林重现人世。

阁内两班坐着乐工,各自捧着乐器鼓瑟吹笙,热闹非凡。十几名打扮齐楚的 小厮流水般往阁中传菜递酒,其他菜色也不用多说,其中一件是两个厮抬着一只 两尺多宽的银盘,里面竟然是一只蒸好的驼峰。那些小厮到了门口便停下来,由 里面的婢女接过再传到席间。

锦绣阁中间张着一圈一人高的帷幕,内外曲乐相闻,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那些公子哥便在帷幕内寻欢作乐。

程宗扬向富安摆了摆手,悄悄进了帷幕,只见里面红烛高烧,正中间摆着一 张八尺见方的大圆桌,号称十三太保的十几个小衙内倚着锦榻围桌而坐,一个个 喝得面红耳赤,怀里各自抱着一个罗裳半解的女子,有些还不止一个。

那些女子有的是各家的姬妾美婢,有的干脆是相好的青楼粉头,这会儿混成 一片,倚在主人怀中忸怩作态,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高衙内当仁不让地坐了东首的上席,他右手第三个就是姓梁的小崽子。程宗 扬不言声地在一旁观瞧,那些公子哥儿喝得兴起,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忽然阁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却是梁公子拉起旁边一名婢妇的裙子,把她里面 的亵裤扒了下来。

那婢妇穿着青衣布裙,虽然不施脂粉,却颇有几分姿色,这时当众被剥了裤 去,不禁羞禁难言。

在众人的鼓噪下,梁公子朝她臀上拍了一掌,喝道:「脱光了!给在座的爷 儿们敬酒!」

那妇人满面含羞,在主人的威逼下脱去衣裙,然后捧了酒,跪在首席的高衙 内面前,「请爷用酒……」

众人起哄道:「南苑一枝花!来个玉乳飘香!」

那妇人含羞托起双乳,将酒杯夹在乳间,送到高衙内面前。

高衙内低头一口干了,然后搂着那妇人的粉颈,带着满嘴酒气亲了个嘴,一 边在她白臀上扭了一把。

那妇人裸露着白生生的肉体,赤条条挨席献酒,被那些年纪只有她一半的纨 绔公子或是拥劲亲吻,或是探乳,或是抚臀。有些不肯喝玉乳飘香,偏让她把酒 杯放在臀上,翘着屁股献到面前,趁机扒开她的臀肉,揉牝弄阴。

这边正在劝酒,席间又是一阵大笑,却是一名公子哥儿从桌下拉出来两个奴 婢。这两人一直钻在桌子下面,肩并肩伏在那公子哥儿胯间舔弄,这时被灯光一 照,右边秀美可人的小婢面露羞色,左边一个涂脂抹粉身着女装的奴婢却满脸媚 笑,捏着嗓子娇滴滴道:「爷,小尾子箫品得好不好?」

程宗扬汗毛直竖,众人却一阵欢笑。

梁公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尾子乖得很呢,他妹那个小婊子,一开始寻死 觅活的,还是他压手按脚,才让我把他妹开了苞。」

众人都叫道:「小尾子!让大伙看看你妹的花苞!」

小尾子翘起兰花指一甩,然后把旁边的小婢按在桌上,扯下她的裤子,将她 粉嫩的屁股扒开,娇声道:「好鲜嫩的花儿呢,哪位爷爷来尝尝?」

高衙内叫道:「放着我来!」

旁边有人道:「小尾子!先给太岁爷品品箫,好让太岁爷弄着爽利……」

小尾子一脸殷勤地凑过去。

「滚开!」

高衙内把他推到一边,然后爬起来凑到桌旁,胖大的肚子压在那少女白嫩的 圆臀上挺身而入,众人顿时一片鼓掌叫好。

小尾子讪讪地退开,眼珠四处乱转,接着脸色一板,朝那少女喝道:「哭什 么哭!还当你是侯爷家的千金小姐?一个下三滥的贱淫材儿!主子搞咱们兄妹, 是看得起咱们!」

有人拿起一只枇杷投过去,笑骂道:「小尾子,你可真够贱的!」

有人叫道:「南苑一枝花呢?拉过来作个陪席!」

席间献酒的妇人面色苍白,勉强笑道:「须不好看……」

「少废话!」小尾子自告奋勇地把她推搡过来,赤条条按在桌上,然后爬上 去骑住她的颈肩,双手抓住她白花花的臀肉,朝两边扳开。

众人哄笑声中,小尾子捏着嗓子道:「南苑一枝花!大白屁股肥又圆,里面 夹着朵牡丹花!水灵灵,软嫩嫩,又鲜又美人人爱!招的是蜂,引的是蝶,各位 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尝尝这鲜灵灵的南苑一枝花啊……」

「那兔儿爷是魏申,」富安道:「魏篝侯的儿子。原来是十三太保的老七, 家里一倒霉就被除了名,靠卖屁股当了梁公子的小厮。」

「他们两家有仇?」

「哪儿有仇?墙倒众人推。姓梁的早就看上了南苑一枝花,还有他未出阁的 妹子,眼下捞到手,还不弄个痛快?」富安见程宗扬神情不对,低声问道:「程 爷?」

程宗扬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

※※※※※※※※※※※※※※※

不多时,程宗扬一脸欢笑地进了锦绣阁,抱拳道:「各位衙内,我来晚了! 该罚该罚!」

高衙内刚干完,正拿着一柄如意靠在榻上指着眼前的淫景戏笑,见程宗扬进 来,立刻像踩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师傅!你可来了!」忽然他目光一呆,「这 是谁?」

席间的欢淫刚到高潮,魏篝侯一家三口都被按在桌上,由几名衙内从后奸弄, 席间淫声四起,肉欲横流。

然而当程宗扬拉出身后的女子,众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露出色授神予的表 情。那妇人酥体半裸,这会儿似乎出了许多香汗,白馥馥的肉体又滑又腻。

比起席间白羊般一丝不挂念的母女,她胸前多了一根只有手指宽窄的朱红色 丝带,细细的带子从她一双肥耸的玉乳上横着勒过,只能勉强掩住乳头。她腰臀 光溜溜赤裸着,两条玉腿上却裹了一层半透明的物体。那东西像是长袜,却薄如 蝉翼,紧贴着肌肤,从足尖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勾勒出腿部诱人的曲线。丝袜 顶端,绣着一圈精美的花边,将她双腿衬托得愈发精致。

这么一个肥乳丰臀的成熟妇人半裸着出现在眼前,顿时令众少年血脉贲张, 都急切地想一睹她的容貌。可她脸上却戴着一只蝴蝶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水汪 汪的眼睛和香艳的红唇。

那妇人白皙饱满的胴体微微颤抖着,全靠程宗扬手臂的支撑才没有跌倒。她 大腿紧紧并在一处,屁股不停战栗,就像一头发情的雌兽,急切地想要交媾。然 而看到席间正在荒唐淫戏的少年,她身体猛得僵住,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程宗扬毫不理睬她的惊讶,笑道:「头一次和大伙喝酒,怎么能没有礼物? 这是临安城中一个粉头,我用过几次,倒还过得去,各位若不嫌弃,便带来供大 伙消遣。」

那妇人紧紧抓住程宗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眼中露出哀求的目光。

程宗扬在她耳边笑道:「刚才说得好好的,吃了药过来陪我几个朋友乐乐, 怎么?想反悔吗?」

黄氏浑身颤抖,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实情来。

程宗扬半是冷笑地说道:「你是不肯?」

黄氏不受控制地摇着头。

高衙内叫道:「这种不识抬举的粉头,抽她几鞭便老实了!」

程宗扬笑道:「小娘子可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让大伙儿快活快活,又不是要 她全家老小的命,哪里就不肯呢?上去吧!」

黄氏终于垂下目光,认命地爬到圆桌上。

程宗扬拍了拍她白光光的屁股,笑道:「哪位先来?」

高衙内刚干过,这会儿有心无力,另外几个排行靠前的结义兄弟正骑着魏申 一家男女抽弄,眼见那粉头伏在桌上,一只又肥又圆的大白臀颤微微往下滴水, 剩下几个你争我抢,都想一尝美味。

作为十三太保的老大,高智商一锤定音,「小梁子先来!」

众人叫笑声中,梁世杰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爬到桌上,他抱着那只大白屁股 先亲了一口,然后扒开臀肉,阳具对着不住滴水的淫穴一捅而入。

「好热乎的老屄!就是松了点儿!」

「小梁子,你行不行啊!一根牙签瞎比划啥呢!」

「给她个爽快的!用羊眼圈!」

在众人的撺掇下,梁世杰把羊眼圈套在肉棒上,然后重新干入。

带着韧性的羊睫毛纳入蜜穴,在肉壁上来回刮动,强烈的刺激使他身下的妇 人魂飞魄散,顿时用变调的声音尖叫起来。

梁世杰哈哈大笑,又叫了两名婢女帮他推屁股,戴着羊眼圈的肉棒在那妇人 肉穴内横冲直撞,干得那粉头肥臀乱颠,淫水四溅。

众恶少拍掌叫好,喊道:「七哥威武!」

程宗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拿起酒杯。

高衙内笑道:「魏申那小贱货原来排第七,现在他成了小梁子的跟班,小梁 子又把他娘他妹都拉来让大伙享受,我们兄弟公议,让小梁子顶了他的位置,如 今是我们十三太保的老七。」

程宗扬看着那个涂脂抹粉的小尾子,依稀就是当日在小瀛洲和自己叫骂过的 恶少之一。谁知道转眼间他就被往日的结义兄弟当成奴仆,不仅自己后庭难保, 连母亲妹妹都被结义兄弟们上了个遍。

程宗扬讥刺地说道:「你们兄弟的交情可真不错!」

高衙内沾沾自喜地说道:「那当然!城里多少衙内想加入我们十三太保。刚 少一个这不就补上了?还是十三个好兄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帮小崽子,活活糟蹋了兄弟两个字。真不知道岳鸟人从哪儿找来高智商这 个活宝,硬塞给高俅这个倒霉的爹。

※※※※※※※※※※※※※※※

把那个吃了淫药,脱光衣服,戴着面具的黄氏扔到席间,程宗扬并没有待多 久,便自行回到天香水榭,任由那些小崽子胡闹。

半夜里,程宗扬忽然睁开眼,握住枕下的珊瑚匕首。

身旁媚香轻溢,阮香凝侧身而卧,一条雪白的大腿压在他身上,光洁的肌肤 像丝绸一样柔滑。程宗扬却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额角的生死根微微震动,捕捉到一丝冰水般的死气。随着真元的凝炼,程宗 扬的生死根感应愈发敏锐,自己几乎可以从死气的强度在脑海中勾勒出它出现的 位置——天香水榭临湖一侧南端檐角下。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岳鸟人一样仇家满天下,但拜岳鸟人遗泽所赐, 自己眼下的几个敌人都够瞧的。接手临安的雪隼团分号之后,程宗扬让敖润选了 六名可靠的佣兵,作为护卫,顶替战死的星月湖退役老兵。

这六名护卫两人一组分成三班,白天贴身随护,夜间布置成暗梢。其中一个 就在水榭的檐角下。

程宗扬心里暗恨,今晚死奸臣留在城中的宅子里照看,金兀术轮到去钱庄的 金库的当值,青面兽在养伤,眼下只有一个豹子头可用。因为高衙内那帮狐朋狗 友摆明了要闹通宵,前院人多眼杂,自己把老豹放在内院的大门处当门神——单 凭他狰狞的模样就足以把哪个不开眼的小厮吓跑。结果防卫力量最弱的时候,偏 偏撞到鬼上门了。如果不是生死根的感应,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枕头塞到被子下,然后跃起身,壁虎般攀在梁上,将珊瑚匕首贴肘 收好,屏住呼吸。

片刻后,室内的轻纱风吹般飘起,接着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即使暗夜中,程宗扬仍能认出那女子的尼帽缁衣和她颈中的星檀念珠:竟然 是静善那个小贼尼!

静善弹指射出一枚长针,打进被内,然后一把掀开被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扬起的被角像被风吹开一样绽裂,一柄寒光凛冽的匕 首从空中一挥而下,然后羽毛般贴在静善颈后。

被刀气一激,静善细白的玉颈泛起一层细密的肉粒。她背对着程宗扬,一双 妙目冷冷盯着被下蓦然惊醒的阮香凝和那只枕头。

程宗扬左手往静善背上一拍,用上太一经的阴劲,封住她的穴道。然后往阮 香凝颈侧一点,把她送入梦乡——天知道剑玉姬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能读取阮香 凝的记忆,他可不想什么事都被阮香凝听到。万一阮香凝这个傀儡美人儿被做成 人肉窃听器,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自己就该哭死了。

一连封了静善数处要穴,确定她无力反抗,程宗扬放下心来,然后板起脸, 严肃地说道:「小师太深夜摸进程某的卧室,是不是来偷程某的人呢!」

静善立在床边,脸上毫无表情。

「开个玩笑嘛,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程宗扬凑到她颈间用力抽了抽 鼻子,赞道:「非兰非麝,好正的体味!」

静善冷冰冰道:「你再顶一下试试!」

程宗扬道:「又不是我故意的,它自己愿意挺起来,你还能让它软下去?嘿 嘿,话说回来,要想让它软,还非你莫属……」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一百金铢,煮熟的鸭子转了一圈,又自己飞回 锅里,你说这事儿闹的!

程宗扬心头快意非常,一边故意顶了顶静善圆翘的屁股,一边道:「小师太 作了尼姑,莫非下面也改吃素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条细长的物体从静善身后飞出,像铁鞭一样狠狠抽在程宗 扬胯下。

程宗扬愣了两秒钟,然后发出一声闷哼,像棵被砍倒的大树一样栽倒在地。

饶是静善穴道被封,这一记尾鞭没有用上真气,但男人的命根子挨上一记, 就算是新晋的第五级坐照境高手也扛不住。一时间程宗扬两眼发黑,全身上下都 是蛋碎的感觉。

静善口中抽出两对豹齿般的尖牙,体内的骨骼仿佛重组一样发出细碎的「格 格」声,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层斑纹,接着她被封住穴道的手臂微微一动,攀 住床榻,微微俯着身,修长的身材宛如一头矫健的雪豹。

难怪自己封她穴道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这贱人竟然有兽族血统,而且还是 有变身的能力的兽族血统!

眼看静善就要冲开全部穴道,程宗扬忍痛咬住牙关,一把抓住她的豹尾,使 劲一拧。

静善变身中充满张力的胴体猛然一震,身上扩散的兽纹随即收敛。程宗扬痛 得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死拧住静善的豹尾不肯撒手。

静善愤怒地瞪大眼睛,神情不住变幻,忽然飞起一脚,踹中程宗扬的小腹。

程宗扬要命的部位挨了一记豹尾,护体真气早已震碎,静善这一脚踹中,顿 时丹田剧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边静善强行变身的过程被程宗扬打断,所受的反噬比程宗扬更重,她凝聚 所有力量的一脚踢出,随即也一口喷出鲜血,与程宗扬同时宣告身受重伤。

静善变身被阻,强行冲开穴道又伤了经脉。程宗扬丹田受创,腹内的气轮像 坏掉的齿轮一样支离破碎,略一催动,就刀割般痛彻心肺。但眼下性命交关,两 人谁都不怠慢,各自强压下伤势,厮打起来。

这会儿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空负一身修为,却像两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孩 子一样靠着体力扭打。程宗扬虽然是个壮男,可静善这个女人却有着兽族血统, 一番扭打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更吃亏的是静善还是个尼姑!

既然是死缠滥打,绝招无非是抠鼻挖眼撇指头,外加对着扯头发——可对着 静善这个光头小尼姑,自己活活少了一项要命的技能!

搏斗中,程宗扬右脸被静善一记肘击打得青了一大块,程宗扬也没客气,朝 她小腹狠狠擂了一拳。

两人扭打了一盏茶工夫,才好不容易分开,各自呼呼地喘着气。程宗扬抹着 唇角的血迹骂道:「死尼姑!你疯了!」

静善胃部受到重击,捂着小腹伏地呕吐,半晌才昂起头,厉声道:「把你那 天抄录的符文交出来,饶你不死!」

程宗扬无名火起,这年头劫匪都这么嚣张,什么要求都敢提!

「好说!」程宗扬叫道:「我看你屁股很翘!让我干一炮好不好!」

既然话不投机,双方不再废话。静善从颈中摘下一颗佛珠,劈面朝程宗扬打 去。紫黑色的佛珠飞到途中,表面细密的金色星光亮度蓦然攀升,令天际的月光 相形见绌。

当初在香竹寺,程宗扬就觉得这死尼姑的佛珠不是凡品,此时才知道静善的 十八颗金星紫檀佛珠都注入过法术。虽然不清楚挨一下会是烤成乳猪还是冻成冰 棍,但肯定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

程宗扬见势不妙,一头扎到床榻底下。

静善纤手一指,那粒佛珠如影随形地朝他追去。

忽然床下飞出一个黝黑的物体,就像一只黑乎乎的铁西瓜狠狠砸在佛珠上。

阁中猛然一亮,接着是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声浪将整座水榭都震得微微一 抖,无数铁片迸射开来,将四周的轻纱撕得粉碎,接着利刃般射进木柱、窗棂、 房梁。

这一下巨响终于惊动了外面人,水榭外传来叫嚷声,「有贼!」

「来人啊!家主遇袭了!」

从床榻下隐约能看到静善双足向后退去,等程宗扬从床下钻出来,阁中已经 人迹杳然,只有地板上多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

水榭内外点起灯笼,将阁中照得亮如白昼。几名护卫用长杆挑了灯笼,搜查 水面的痕迹。

程宗扬坐在椅中,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一枚铁片射透床榻,在他背后开 了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幸好铁片余力已尽,没有透胸而过。

李师师给他包扎着伤口,另一名年轻的佣兵护卫道:「贼人已经泅水逃了。 龙哥被人刺穿心脉,已经……已经没救了……」说着哽咽着滚下泪来。

「按标准厚加抚恤。另外找到他的家人,看是否需要奉养。」

林清浦躬身道:「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名护卫道:「今天这事不怪你们。但你们也要吸取教 训,一个是小心警惕,另一个是加强修为。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这条命,也不能 懈怠。」

「属下知道了。」那名护卫道:「请家主责罚。」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这次就免了,下次注意。」

护卫离开后,程宗扬道:「通知建康方面,家里的护卫留四名打理生意,等 祁远回去接管,其余都调来临安。」

离开南荒时,殇侯曾给他十名护卫。自己被苏妖妇偷袭,小紫带着自己逃离 建康,这些护卫一直没有随行。后来江州之战开始,祁远、吴战威、易彪等人全 被调来协助江州之战,只好把这些护卫留在建康照看各处产业,还有宅中的柳翠 烟、芝娘、拉芝修黎和那些婢女。

程宗扬已经命令易彪从新组建的直属营挑三十名能干的前来帮忙,但如今自 己的摊子越来越大,对手也越来越强,不得不把这些护卫也都用上。

林清浦返回静室传讯,阁中寂静片刻,李师师开口打破沉默,「你的家在建 康?」

程宗扬往椅背上一靠,又痛得坐起来,丝丝吸着凉气道:「那里也和这边差 不多,有房有舍,但没有什么家的感觉,倒更像客栈。」

说着程宗扬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在天地 间行走,走到哪儿累了,或是被事情缠住了,落了脚,就算是家了。」

「没有女主人吗?」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遇见她的……」

※※※※※※※※※※※※※※※

鲜红的朱砂在黄色的符纸上抹过,夭幻的笔触宛如云霞,旋转着氤氲散开。

小紫放下朱笔,将绘好的符箓摊在一枚半旧的铜铢上,然后轻轻一吹。两滴 鲜血沿着朱砂的纹路流动起来,最后汇在一处。血滴相触的刹那,符纸化为一股 青烟,纤细的朱红色符文丝一样印在铜铢上,然后渐渐渗入其中,消没无痕。

小紫把那枚铜铢系在卓云君发梢,笑吟吟道:「好了。往后你就和雁儿心血 相连,分也分不开了。」

卓云君柔声道:「多谢妈妈。」

「自己拿上行李,先去临安吧。」

「女儿知道了,紫妈妈。」

第七章

李师师将银刀和小针放在酒水中清洗干净,一一收起,然后摘下口罩,「三 天内不能走动,在阁里好好养伤。每天换一次药。」

「两次吧。」程宗扬笑嘻嘻道:「这样我每天能多见你一次。」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误了换药,将来会留疤。」

程宗扬对这点皮外伤并不在意,有自己的生死根在,这点伤用不了两日就能 平复。要紧的是自己丹田挨的那一脚着实不轻,起码三四天不能提气运功。可惜 李师师学的是外科,对内伤所知甚少。

「那些小兔崽子呢?」

「闹到方才刚散。」

「姓黄那婆娘呢?」

「回去了。」李师师道:「天快亮的时候她来说要给我磕头,我没见她。」

程宗扬微笑道:「心里有没有好受点?」

李师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程宗扬把一只瓷瓶扔给她,「这个给你。梁小崽子的娘来求 的时候,随便给她一粒半粒。」

「这是什么?」

「一点小玩意儿。」

李师师把玩着瓷瓶,过了会儿道:「你倒是舍得。」

「什么舍得?」程宗扬问出口才恍然道:「你说姓黄那婆娘?哈哈,这有什 么舍不舍得的?我跟你说,好白菜我当然留着自己拱,一棵烂白菜难道还当宝不 成?嘁,那骚婆娘连烂白菜都算不上,瞧她那模样,以前就没少勾三搭四,都该 算是泡菜了!世上难道还有把一棵烂泡菜当成宝贝疙瘩的傻瓜?我要把一棵烂泡 菜还留着自己慢慢吃,那不是有病吗?」

「烂泡菜吗?」李师师被他逗得一笑。

「我吩咐的,让姓黄的婆娘临走时给你磕个头。」程宗扬冷笑道:「昨晚那 种丑事都做出来,往后她再没有脸面在你面前抬起头来。她那一家都是狗男女, 用不着对她客气。」

「奴家知道了。」李师师站起身,然后交待道:「好生休养几日,饮食忌辛 辣、酒水。」

「你放心,这几天我闻到酒味就想吐。」程宗扬道:「给我留一点伤药,要 活血化瘀的。」

李师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言留下药物,离开水榭。

李师师走后,程宗扬赶紧解开裤子,呲牙咧嘴地把伤药涂在胯下,他张着腿 歇了一会儿,然后勉强爬起来,像螃蟹一样迈着步子上了楼。

阮香凝比他幸运得多,手雷的残片没有一片炸到她,但近在咫尺的爆炸使这 个不谙武功的弱质女子受到强烈冲击,一时间昏迷不醒——其实就是震晕了。

程宗扬探了探她的心脉,料想无妨,然后坐下来,打开背包。

那份誊录的袈裟符文正静静躺在背包内,除了自己,世间恐怕再没有一个人 能猜到上面记载了怎样神秘而又惊心动魄的内幕。

野猪林一战,将静善的身份揭开一角。

叵密原本属于佛门显宗,但随着十方丛林的崛起,许多不认同十方丛林教义 的佛门派系被指为异端外道,首当其冲的就是叵密。

为了匡护各自的佛门正义,大孚灵鹫寺与叵密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冲突。双 方由最初的口诛笔伐,演变成大打出手,最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冲突以叵密的 彻底失败而告终,早在一世大师圆寂之前,叵密就已经销声匿迹,没想到会在此 时出现。

程宗扬慢慢抚着那张纸,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叵密门下竟然会培养出兽人血 统的弟子,难道那些秃驴是逃到兽蛮人的地域躲避追杀?慈音贼尼又为什么会和 他们搞到一处?还有西门庆那狗贼,一路与静善眉来眼去,又有什么企图?

另一方面,一个穿越者一手缔造了佛门势力最强大的十方丛林,披着宏扬佛 法的外衣,却在故意引导十方丛林教会化,这种创造性的举动,究竟会带来什么 样的影响?

「家主安在!」秦桧闻讯赶来,在外面唤道。

明知道这位奸臣是天生的演技派,但他口气中的焦虑和急切,还是让程宗扬 生出一丝感动。

程宗扬出去开了门,笑道:「奸臣兄,见过你的嫩草了?」

程宗扬把秦桧留在城内,一大半是为了方便他勾搭李清照的表妹,听到程宗 扬的笑谑,秦桧只一拱手,便问起遇袭的情形。

程宗扬说完经过,秦桧思索片刻,然后道:「不必去追静善尼的下落。」

程宗扬点头道:「那贼尼多半是从湖里逃走,一点线索都没有。」

秦桧道:「不用寻。她必会再来。」

程宗扬一拍大腿,「没错!」

静善既然是为袈裟上的文字而来,这一趟没有得手,肯定还会再找下手的机 会。只要守待兔,不怕她不自投罗网。

程宗扬心里去了一份隐忧,笑道:「你来得倒快。我还吩咐过,你说不定正 幽会小情人呢,没让他们去通知你。从哪儿得的信?」

秦桧苦笑道:「属下是为他事而来,进园才知道公子遇袭。」

「什么事让你连夜跑一趟?」

秦桧道:「江州兵败已经传到临安。」

程宗扬愕然道:「这么快?」

秦桧道:「并非军报。是有人从烈山传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程宗扬笑道:「嫩草告诉你的?」

秦桧微微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昨天起,王党成员相互间走动 剧增。多半是准备藉机搞垮贾师宪。」

「老贾没这么容易倒吧?」

「五五之间。」秦桧道:「梁师成倒台后,他门下的党羽大多改投王禹玉, 令王党势力大增。眼下抢先发难,未必不能扳倒贾师宪。」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是谁给王禹玉传讯的?」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神霄宗。

「老贾这条船八面漏风,大伙儿都抢着要跳了。」程宗扬叹了口气,隐隐为 自己的钱庄担忧。

秦桧从容道:「公子何必忧心?即使贾太师失势,钱庄也未必便办不下去, 说到底,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程宗扬大笑道:「正是!」说着他站起身,「江州事定,咱们只用笑看宋国 重臣斗法,倒是能忙里偷点闲来。今天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出去办点事。有什 么事,等晚上回来再说。」

秦桧拱手道:「是。」

※※※※※※※※※※※※※※※

「陛下已经下决心收了贾师宪的权。」

橡树瓦的密室内,一副商人打扮的高俅一边喝着蛇麻酒,一边慢悠悠说道。

作为星月湖在宋国最大的敌人,贾师宪倒台本来是仅次于江州大胜的好事, 程宗扬这会儿心里却不免有些惋惜。

秦桧虽然点明钱庄不会必废。但在政治层面上,制度以外的举措大多都是因 人成事,人亡政息的例子屡见不鲜。贾师宪一力推行纸币,钱庄之事虽然小有波 澜,也算是顺顺利利办了下来。一旦贾师宪失势,继任者如果继续推行纸币,功 劳都是贾师宪的,事情干完,还白白替人作了嫁衣。如果纸币出了漏子,更是替 老贾背了黑锅。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傻瓜都知道怎么选择。

一旦贾师宪交出权柄,最可能主管纸币事务的无非三五个人。无论蔡元长, 还是韩节夫、史同叔可都不是傻瓜。蔡元长已经准备好卸磨杀驴,就算他留三分 交情,这一刀也能斩得自己半死不活。

高俅对程宗扬的担忧毫不在意,「员外多虑了。你只怕朝廷占完便宜就把纸 币弃如敝履,却未想过朝廷对这笔收入也是难以割舍。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当作三 百万来用,这种好事谁肯放得下?」

程宗扬苦笑道:「我是怕咱们宋国上下都把我看成一只傻乎乎的肥羊,不但 杀了吃肉,还要剥皮剪毛,抄了我家,还让我谢主隆恩。」

高俅摆了摆手,「必不至于。陛下年纪虽轻,心里却是有主见的,并非猜忌 苛刻的庸主。」

即使宋主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狠角色,自己除了求神保佑也没什么好办法。哪 天想拿自己这只肥羊开牙,要吃红焖的、醮汁的,还是孜然味的,都是人家一句 话的事。

程宗扬转过话题,「宋军败那么惨,怎么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俅悠然道:「怎么没有?」

相比于决定撤军时的沸沸扬扬,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朝中的反应却出奇的 寂静。梁师成已经远赴州县,梁党冰消瓦解。王禹玉行动如常,每日照旧是三句 话:请圣旨、接圣旨、已得圣旨。他的门人更是全无异动,预料中雪片般弹劾的 札子一封都没有。王党引弦未发,贾党成员更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朝廷中保 持着古怪的沉默。

但这些都是表象。高俅道:「陛下得知宋军大溃,辎重损失无算,当即掀翻 了御案——你可知道?」

程宗扬摇了摇头。

高俅道:「陛下盛怒之下,派内侍传旨,赐前去督军的翁应龙军前自尽。」

翁应龙是贾师宪的心腹,与廖群玉并称为左膀右臂。按说处理翁应龙,应该 下狱付有司问罪,宋主连审都不审,直接赐自尽,显然对贾师宪的忍耐已经到了 极限。

高俅道:「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贾师宪应该立即入宫请罪,但陛下足足等 了一天,也没有见到这位太师的人影。陛下连番催问,前去传旨的内侍都回奏说 找不到贾太师,你知道当时在场的王禹玉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王禹玉说,听闻贾太师新纳一妾,或在湖中赏玩也未可知。」高俅笑道: 「你若听说贾师宪新纳的姬妾是从宫中私自放出的宫女,便该知道陛下有多愤怒 了吧?」

「王禹玉这眼药上的是地方啊。这一来还不把陛下气炸了?」

高俅模仿着宋主的口气道:「陛下面色铁青,半晌才下诏:御史中丞尸位素 餐!着令致仕!诏命筠州知州滕甫复位。」

御史台本来是监督百官的机构,贾师宪一意孤行,导致大败,御史们早该飞 奔过来咬他个血肉模糊,这回却偏偏装聋作哑——御史们连宋主都没少骂,居然 畏惧太师的权势,这种事放在哪位君王身上都无法接受。不过程宗扬更在意的是 高俅的后半句。

「招滕甫复位?还当御史中丞?」

高俅点了点头。

「太好了!」

滕甫原本就是因为与贾师宪有隙,才被远贬筠州。此时宋主召滕甫回朝,言 外之意连聋子都能听懂。老贾这回麻烦不小。

程宗扬还待再问,刚刚还一副重臣口吻的高俅忽然坐直身体,盯着水镜上泛 起的光亮发出一声欢呼,「鞠赛开始了!」

高俅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镜,一边伸手拉了拉绳子。室外铜铃轻响,接着 两名穿着短旗袍的歌妓玉蝴蝶般飞进来,笑靥如花地斟酒削果,一面吸着雪茄, 给两人奉上。

高俅绝口不提朝廷中事,言语间都是商人口吻。程宗扬也只好把事情放到一 边,专心致志地观看起鞠赛来。

高俅多年乔装看球,为避免暴露身份,总是独处一室,顶多有两个歌妓陪着 说笑。对于他这样的铁杆球迷来说,两个投客人所好的假球迷就和不解风情的妓 女一样,不过是聊胜于无。

这会儿好不容易盼来个懂行的知己,而且同处一个阵营,彼此知根知底,不 用担心得意忘形,说出不该说的话来,高俅心里这份畅快,就像走了十几年的夜 路,终于遇到亲人打着灯笼来接他一样。相比之下,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胜,在高 俅看来都算是小事。

冒着泡沫的蛇麻酒一杯接一杯递来,两人叼着雪茄,靠在沙发上,怀中各抱 着一个半裸的美女,冲着水镜实时传来的鞠赛影像拍桌顿足,大声叫好,为一个 球争得脸红脖子粗,为比赛胜负打赌。

程宗扬固然被鞠赛热烈的场面感染,高俅这老家伙竟然也激情如火,甚至在 比赛中间休息时露了一手,跳到桌上把一只铁皮酒杯踢得绕身乱转。

十升一桶的蛇麻酒两人足足喝下去两桶,五十银铢一支的雪茄烟不知道吸了 多少。高俅本来就酒量平常,这会儿全靠强撑着才没趴下。程宗扬酒量比不上云 丹琉,比高俅可不是强上一点半点,这会儿照样喝得大醉,到比赛结束的时候, 包厢里四个男女,身上加起来只有一件衣服,还是高俅愿赌服输,穿了娇儿的肚 兜。他按照赌约,解开头发披散到脸前,然后冲出去大声喊了一嗓子,「我是猪!」 然后才飞奔回来。

程宗扬更干脆,他猜对了胜负,却赌输了进球数,高俅喊完,他醉醺醺接过 肚兜,一包头脸,然后单枪匹马地冲下楼,在刚散场的球迷们万人唾骂声中,面 不改色地裸奔一圈,最后带着七八斤重的口水跑回来。还剩下一桶蛇麻酒全给他 当了洗澡水。

两人一直闹到深夜,才满身酒气勾肩搭背地离开橡树瓦。临行时,久在临安 经营珠宝生意的苏老板苏佳朴还一脸正气地痛斥掌柜,「哪里来的失心疯!扰人 清兴!下次逮到,往死里打!」

※※※※※※※※※※※※※※※

翠微园远在西湖,从城中赶回去恐怕天都亮了。两人分手之后,程宗扬忍住 酒意赶往原来的住处,然后倒头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方醒,等程宗扬好不容易睁开眼,带着宿醉起身洗漱,便 接到手下传来消息,说生意上出了些麻烦,请他赶紧去照看。至于究竟出了什么 麻烦,来报信的也说不明白,程宗扬没奈何,只好匆忙赶到钱庄。

钱庄铺面照旧是门可罗雀,除了几名雇来的朝奉,鬼都没有一只。这种局面 原本也在预料之中,程宗扬没有多停,随即便赶往武穆王府。

刚从冷清的钱庄过来,武穆王府入目的情景使程宗扬险些惊掉下巴。数不清 的人群蚂蚁般在偌大的王府内进进出出,每人手里都搬着几块砖几片瓦,像刚从 灰窝里钻出来一般,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程宗扬立刻叫来看场的手下,「这是怎么回事?谁请了这么多工人?喂喂! 那个娃娃才六岁吧!怎么连童工都有?」

「回公子!是师师姑娘的吩咐。」

「师师?她怎么管到这儿来了?」

「昨天临安府来人,称王府内鼠患成灾,限我们三日内拆除王府,不然就要 回收土地。我们四处找遍都没寻到公子,只好在园子里等候。师师姑娘出来时遇 到我们,问明情形,便先拿了主意。」

昨天自己和高俅在橡树瓦子看球的事,可是机密中的机密,连秦桧和林清浦 都不知道,难怪这些人找不到自己。不过临安府突然变卦,限自己三天内拆光王 府,却给程宗扬敲响了警钟。

武穆王府在这儿撂了十几年的荒都没人敢碰,怎么到自己手里就老鼠成灾, 非得三天内拆光?无非是看到贾师宪那边风头不对,临安府的人抢先作下文章, 一旦贾师宪倒台,就先宰自己这只肥羊一刀。

别处是人走茶凉,这里是人还没走,抢茶的手就先按到杯子上,宋国的官吏 这头脑真够机灵的。

程宗扬沉住气,「师师姑娘是怎么说的?」

「师师姑娘说,左右已经挂了告示要雇工来拆房子,不如改一下,就说前些 天大火,不少人家受灾,如今城中砖瓦价格高昂,我们程氏为济民解困,特意放 开王府,所有受灾的人家都可以随意入府中取用砖瓦,程氏不收分文。」

那名手下道:「头一天人还不多,今天一大早就涌来上千号人,这会儿更是 人山人海,我们拦都拦不住。公子爷,照这势头,到不了晚上就全拆平了。刚才 还有邻居过来,说我们召来的灾民把他们家的房子都拆了一半。我们要是不管, 他们就要报官。可眼下这势头公子也瞧见了,我们想管也管不过来啊。」

眼前来拆房子的起码几千人,把偌大的武穆王府挤得满满的,程宗扬看着都 眼晕,愣了一会儿,才安慰道:「行了行了。别说你们,这会儿就是星月湖大营 在这儿也拦不住。他们想报官就报官好了,官府要能拦住这些人,江州早就打下 来二百次了。」

那名手下嘀咕道:「这些砖瓦还能卖不少钱呢。」

程宗扬玩笑道:「我给你张桌子,你到门口去收钱,能收上来的全是你的, 我一文都不要,怎么样?」

那手下一听这话,立刻缩头不语。这么多人,手里还都有家伙,就算一人扔 一块砖,都够给他盖七八座像样的大坟了。

前天还满目荒凉的王府,如今各处都热火朝天。看样子几千都打不住,上万 都有可能。成群的年青汉子攀上墙头,先掀掉房顶,锯断大梁,推倒立柱,然后 抡起铁锤、鹤嘴锄,将墙上的砖头一层层敲下来。下面人头攒动,争抢着掉落的 砖瓦。远远望去,整座王府尘土弥漫,人声鼎沸,一场拆迁,硬生生让他们搞出 大兵团作战的声势,难怪连邻居家都遭了殃。

程宗扬大开了一番眼界,带着满肚子的感叹号赶回翠微园。

※※※※※※※※※※※※※※※

此时园中却多一位不速之客。程宗扬带着路上买的糖葫芦,兴致勃勃地来找 李师师,刚进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香琳穿着一身淡绿的衫子,长发被一条丝帕束在脑后,娇俏的五官明艳照 人,看起来英气十足。如果不是她右手的戒指自己曾经在高衙内的手上见过,活 脱脱就是个英姿飒爽,行侠仗义的女侠。

只不过此时阮香琳杏眼含怒,娇美的玉脸仿佛挂了一层寒霜。坐在对面的李 师师姿容婉丽,沉默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母女间的气氛僵硬无比。

程宗扬笑嘻嘻把糖葫芦递给李师师,「这家的山楂又大又红,你来尝尝。」

李师师暗暗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接过糖葫芦,起身道:「娘,这是 女儿投奔的家主,盘江的程公子。你有话就对他说好了。」

李师师说罢便起身离开,把程宗扬一个人留在室内。

程宗扬堆出一脸笑容,「不知道伯母有何见教?」

「打开天窗说亮话。」阮香琳果然是快人快语,「我家师师原本已经许给高 太尉家的衙内作妾的。你若识相,便少来纠缠她。」

程宗扬一边打量着阮香琳凸凹有致的身段,回忆着她包裹在女侠外表下的熟 美肉体,一边笑道:「阮女侠大概是头一次来这里,可知道这园子是谁的吗?」

阮香琳对他的暗示恍若未闻,带着一丝不屑道:「小衙内叫你一声师傅,便 以为这园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亲师,我这师傅也是五伦之一。」

「习文习武都可以称师。教人经商的老师,我阮香琳还未听过。你可知道外 间如何说的?」阮香琳讥讽道:「人说小衙内名字里有个商字,要有商贾在旁才 能成事。你这师傅,不过是太尉府的仆役而已。」

程宗扬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头土脸,心里不禁暗骂,这九成 是高俅那老奸巨滑的家伙故意放出风声,好掩盖两人的交往。

程宗扬总不好对李师师的娘亲拍桌子,忍气道:「师师姑娘是自愿加入我盘 江程氏,阮女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阮香琳挑眉道:「师师年幼无知,若非你花言巧语,怎会离家出走?」

「阮女侠,师师姑娘离家出走是因为你们逼她嫁人吧?话说回来,师师姑娘 这样一朵鲜花般的人物,你们怎么就舍得让她嫁给花花太岁作妾呢?」

「给高衙内作妾难道有什么不光彩吗?」阮香琳道:「太尉府满共就这一位 小衙内,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有几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师师嫁过去有何不妥?」

「师师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内,何必总说高太尉的权位?这样你还不如让师师 姑娘直接嫁给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怒气。

「阮女侠,」程宗扬认真道:「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钱财留给 衙内,可他能把权位也留下来吗?高太尉的权势能保护他十年二十年,能保护他 一辈子吗?为了眼前一点利益牺牲师师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你一个外人,难道比我这当娘的还关心师师?」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 什么?一个微末客卿而已,我难道把师师交给你?」

程宗扬越听越气,盯着阮香琳高耸的胸部暗暗发狠:摆什么架子!你身上哪 块肉我没摸过?揭穿了当场就要你难看!嚣张个什么!

心里发泄一番,程宗扬笑眯眯道:「阮女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 我还是宝钞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讽地说道:「一介商贾而已。便是你有钱能买下王公伯侯的爵位, 还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钱放高利贷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双方唇枪舌剑,谁都没能说服谁,阮香琳等了许久,也不见李师师回来,最 终含怒离去。

李师师等母亲走后才出来,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话说得重了些, 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程宗扬却道:「糖葫芦呢?你都不给我留一个啊!」

李师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剩了一半,都给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程宗扬拿起糖葫芦,咬了一颗。

李师师道:「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贾师宪要被治罪,因为听说你是走贾太 师的门路买的官,才来要我回家。」

程宗扬终于明白,难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有权力才是实实 在在的,无权无势或者失去后台的商人,不过是鱼肉而已。看来贾师宪倒台,对 自己的影响远比想象中要深远得多。

「令堂消息够灵通的。」

「镖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况城中都已经传遍了。」

程宗扬摇着糖葫芦道:「她老人家可猜错了,我走的不是贾太师的门路。」

「别人会信吗?」李师师道:「你连悦生堂的镇堂之书都能讨来,难道还没 关系?」

程宗扬顿时来了兴趣,「你看了吗?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老贾要倒台,我顶多倒点儿小霉,大事不会有。」

第八章

贾师宪还没有倒台,已经黑云压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准备宰自己这只 肥羊。程宗扬头一次意识到,贾师宪如果失势,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恐怕比江州 被宋军攻下还大。

虽然在李师师面前拍着胸脯说得口响,程宗扬心里其实也是没底,一整天都 忧心忡忡,生怕贾师宪那边刚被下诏问罪,自己这边就迎来各路前来抄家的官府 好汉,把盘江程氏按倒剪毛、剥皮、再大卸八块。因此童贯带来的消息,让他感 觉自己就像在作梦一样。

「老贾没事了!?」

江州之战是贾师宪一手挑起,如今酿成大败,如果追究责任,贾师宪无论如 何也推脱不了。宋主先赐死翁应龙,接着召回滕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贾师宪这 一次在劫难逃,然而事件的发展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扬与高俅在橡树瓦尽情看球的时候,贾师宪奏请入宫,单独奏 对了一个时辰。第二天中午,宫中传出的消息便急转直下:夏用和身为主将,指 挥无方,勒令于军中戴罪立功。

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临阵逃脱,夺职下狱,付有司问罪。

筠州常平仓连番失火,滕甫身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职。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书请郡外放,钦命判知筠州……

接着是朝中的人事变动,户部、刑部、工部尚书同时致仕,由各部侍郎处置 部务。随着王禹玉出外,枢密院也彻底成了空架子。这一连串的诏书令人眼花缭 乱,等众人清醒过来,王禹玉一党已经在贾师宪雷霆万钧的反击下被连根拔起。

原本就大权在握的贾太师,在朝中再无对手。

「这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叫道:「老贾篡位了?」

秦桧道:「其中定有隐情。童公公,不知宫中这几日可有何异动?」

程宗扬在城中的宅子是鹏翼社暗中经营的私产,因为报备吏部时填写的就是 这处地址,因此孙天羽的皇城司与童贯的大内传递消息时,都在此处。童贯一大 早扮成小厮,送来宫中最新消息,见程宗扬如此惊愕,不禁颇有几分自得。

「异动倒称不上。」童贯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贾太师与陛下对晤之前,先 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当年待贾妃是极好的。」童贯道:「也不知道贾太师说了 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着实教训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顺,不得已才把王 宰相贬出朝廷。」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贾妃是贾师宪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论起来贾师宪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 辈,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并不奇怪。

秦桧却皱眉道:「贾师宪是用何言辞打动太皇太后的?」

这倒是个问题。若论亲近,一个是亲生孙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个是已故 子妃的异母弟弟,亲疏天差地远。除非贾师宪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根本不可能说 动太皇太后。

童贯为难地说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

这种机密的对谈,世间除了贾师宪、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没有第四 个人知道,秦桧这一问只是点出其中的关键,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出来。

秦桧不再言语,拿过高俅、童贯、孙天羽等人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各种消息, 仔细翻阅。

高俅的情报是程宗扬亲自拿来的,内容侧重军事,钜细无遗。但时间在贾师 宪入宫之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从宫中传来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败的处置结果明显是拿石元孙当了替罪 羊。对夏用和的处置看似严厉,但以夏夜眼的年纪,此战结束就该解甲归田,一 个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权,其实是明贬暗升。

滕甫与王禹玉是贾师宪的政敌,免职的免职,赶走的赶走,处置起来一点都 不含糊。王禹玉的党羽在这次官场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于枢密院和三位 尚书的位置都出现空缺。韩节夫、史同叔与蔡元长三个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表明 倾向哪一方的立场,反而成了宋主与贾师宪搏奕之中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眼 看要成为这次官场地震的大赢家。

程宗扬亲自把童贯送出后门,这位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才心满意得,两袖 金风地离开。

※※※※※※※※※※※※※※※

秦桧足不出户,整个下午都在检对情报。不久,安排在明庆寺的眼线拿来祈 福榜上的新出现张贴。程宗扬随即赶往祈福字条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 消息,一并交给秦桧,自己则赶往武穆王府和钱庄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个通宵的秦桧依旧神采奕奕。程宗扬打着呵欠暗道:奸臣 这活儿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瞧瞧死奸臣这精力!话说回来,身体要差点儿,也 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经过一夜的筛选,在这些涉及近数十名官员,几百件错综复杂的情报中,秦 桧挑出三条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条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宪去职,由大貂珰封德明接任。

一条是宋主命太医院挑选良医前往选锋营,讯问大貂珰秦翰的伤势。

还有一条是晋国舞都侯张少煌将赴临安,作为正使出席宋国的千秋节。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属下怀疑,宋国宫中确实丢了一个要紧人物,而且 与皇城司脱不了关系。」秦桧道:「皇城司使换人,便是针对此事。李宪常年在 军中,皇城司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荣衔,但对这位封公公可就要紧得很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宫里有没有姓韦的妃子。」

「没有。」秦桧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已经查过,宫中姓韦的只有一个, 却不是妃子,乃是当今太后。」

程宗扬虽然早有准备,听到此言,心里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难道被自己从 黑魔海的巢穴救出来,跟了自己几个月,一路被自己吃了无数豆腐的梦娘,会是 宋国的太后?

不会吧?听说她和岳鸟人有一腿,还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下落不明, 说不定自己又得唤岳鸟人一声岳父了——难道自己占了岳鸟人女儿的便宜,又占 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鸟人对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扬干笑道:「不会太后丢了吧?」

「应该不是。」秦桧道:「太后初八会往明庆寺祈福,宫中严令皇城司随行 护驾。」

「太后经常去上香吗?」

「内宫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年此时宫中妃嫔都会往寺 庙上香。」

梦娘将以前的记忆全然忘却,但当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动作明显是经 常烧香礼佛的。程宗扬越想越是疑心,会不会是真是宫中的太后被人掳走?卢景 曾经说过,他和斯明信以前闯到宫里,逼问过太后岳帅之女的下落。他们两个既 然能偷入大内,剑玉姬想从里面带个活人出来,也不是难事。如果梦娘真是宋国 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上,烧香那位多半是个幌子……

思索间,程宗扬脱口道:「鱼目混珠!」

秦桧皱眉想了片刻,「属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程宗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庆 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手指敲着扶手道:「还有呢?」

「另一条是关于江州兵败。秦大貂珰在撤军途中伤势突然加重,此事颇为蹊 跷。」秦桧沉吟道:「秦某猜测,秦大貂珰必然是与人交手,以至负伤。能在江 州击伤秦大貂珰的,无非三股势力:星月湖、萧侯爷、北府兵。」

「不会是孟老大。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提。」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并非星月湖大营,而且北府兵出动的可能性也很低。 那么就剩下萧侯爷。」

「这里还有一条消息,」秦桧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因累年入不敷出,空 耗钱粮,于朝廷无益,诏罢丹阳船舶司。」

秦桧放下邸报,「然后是最后一条:晋国以舞都侯为使节,赴临安为宋主贺 寿。」

丹阳位于晋宋两国北部交界,是云水中游最重要的码头之一,船舶司别说经 营不善,就是想赔钱都不容易。宋国说撤就撤,除非是与晋国作了台下的利益交 换。

「干!」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来的情报曾提到贾师宪派人赴建康,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的 表态,此事后来不见下文。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宋国就突然撤掉了丹阳的 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贾师宪很可能正在与晋国的使者交 涉,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程宗扬又是感叹又是佩服,「王茂弘这条老狐狸远在建康,照样把手伸到临 安。用本来就留不住的江州换一个丹阳渡,这生意怎么看都有够划算的!」

「更要紧的是帮了贾师宪一个大忙,让贾师宪有理由继续把持权柄。」秦桧 道:「贾师宪非是无能之辈,单以才具论,堪称中上之姿。但其为人轻佻,分心 颇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国事上的不过五成,便落为中下之等。让其执掌宋国权 柄,诸国尽可高枕无忧。否则贾师宪失势,宋国有一二英才,未尝不能振作。」

程宗扬笑眯眯道:「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还有你秦会之,我瞧着都是 大宋出类拔萃的英才嘛。」

秦桧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国,若烹小鲜耳!」

※※※※※※※※※※※※※※※

围绕宋国权柄的一场明争暗斗,最终以贾师宪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贾师宪外 战也许外行了点,一个江州就让他损兵折将,丢尽大宋的脸面。但在权力斗争的 内战中,老贾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当围观者都以为他要血溅五步的时候,贾师 宪突然出手,一剑封喉,直接把对手都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尽显奸雄本色。

贾师宪的位子既然稳如泰山,前几天围绕盘江程氏的乌云也随之消散。首先 是临安府的官吏们,很负责地把控诉程氏折迁的邻居抓到官府,二话不说,先打 了一顿板子,给了程宗扬一个十足的人情。

接着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堆起满脸笑容,由衷地 欢迎盘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后两大东家,?王让人送来一份贺礼,梁师都 则是亲自上门,对这个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执礼甚恭,攀不上贾太 师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于黄莺怜,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 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听说钱庄的生意仍不见起色,蔡元长也派人传话,当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 以缓些日子再交。

一连串的前倨后恭,让程宗扬啼笑皆非之余,也不禁感叹权势的威力。因此 当廖群玉亲自上门,表示太师有请的时候,程宗扬立刻备了礼物,带着秦桧一同 赶往远在葛岭的半闲堂。

廖群玉一扫前些日子的忧色,眉宇间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与秦桧一路谈诗论 文,说到妙处,彼此抚掌大笑。

程宗扬昨晚闹到凌晨方睡,这时坐在马车上一颠,不由困意上涌,忍不住打 了个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来,程宗扬歉然说道:「昨晚大醉一场,让廖先生见笑 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乱性,所以佛家戒之。酒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无 酒则学佛,有酒则学仙,只是不可贪杯。」

「受教受教!」程宗扬笑道:「小子无知,刚知道廖先生的悦生堂是有名的 书坊,不知道平常的书籍是怎么印的?」

「无非石印、木印两种。」廖群玉道:「技法都是一般,先制成原稿,翻转 过来铺在木石上,由工匠依稿逐页雕刻出阴文,然后上墨印制。」

「雕刻一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若是木版,通常一个熟练工匠每日能雕刻两到三页,石版须减半。」

「廖先生觉得石版和木版哪个好些?」

「各有千秋。石版版材耐久,但费时费工。木版易雕,却不易保存,往往变 形开裂,或是易腐易朽。」

程宗扬微笑道:「廖先生考虑过活字印刷吗?」

「活字?」廖群玉摇头道:「不及雕版多矣。」

当初一听说廖群玉的悦生堂是印书的,程宗扬就想到了活字印刷术,有心靠 这个先进技术改变时代进程。这会儿听到廖群术的话,程宗扬几乎跳起来,活字 竟然不如雕版?你们这脑筋也太老了吧!

「活字印刷先作好字模,然后排版,难道不比雕版更快?木版一天雕两到三 页,活字一天至少能排四五十页的版,效率高出几十倍啊!」

廖群玉仍然摇头,「多年前曾有人开过活字印书坊,不过惨淡经营,没上几 年便倒闭了。」

「怎么可能?活字印刷效率高几十倍还能被雕版印刷挤垮?」

廖群玉笑道:「不意程员外对印书也颇有兴致。廖某正好对此留心一二,便 与公子聊聊。」

「若用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须是识字之人。雕版工匠不须识字,依着文稿 雕成便是,这一条便所费工钱便比工匠高上许多。」

「即便有排版的工匠,活字印刷也非易事。活字字模小而易损,大小一致也 非易一,排版时往往凸凹不平,行列不均,所印书籍至为粗劣。当初那家活字印 书坊,便只能印些一般商家用的薄册和单张文字。」

程宗扬道:「这是字模的问题。泥的木的不行,用铜字、铅字就没这个麻烦 了。」

「倒也有人试过。铜铅以外,尚有瓷模,且不说这些字模制作起来的难易, 便是制好也难以用墨。更麻烦的还在印制书籍。」廖群玉道:「书非纯字而已, 若有绘图、表格,活字印制便无用武之地,仍得雕版。」

程宗扬琢磨着说道:「这也不是太麻烦……」

「廖某还未说完——雕版一次雕刻,只要雕版不坏,尽可随意印制。便以这 册《悦生堂诗抄》为例,仍廖某十余年前雇工雕成,至今尚用。若是活字,今日 印一百册,明年印一百册,这排成的版面是留是毁?若留,则字模成本远高于雕 版,若毁,则重印时仍需重排。因此活字印制,似简实繁,终不及雕版易用。」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呼了口气,「好险好险……」他本来想着搞活字印 刷,幸好一直太忙,还没有来得及投钱下去。

秦桧笑道:「活字也非毫无用处,较之雕版胜在制版快捷,若是为商家印制 字张,旋印旋收,则比雕版事半功倍。」

程宗扬反复想了一遍,活字印刷恐怕只能用在时效性强的出版物上,如果印 大部头的正规书,长年出版的经典书籍,真比不上雕版。难怪历史上唐代发明印 刷术,宋代就出现有记载的活字印刷术,直到清末还是传统的雕版印刷占主流。

不是古人想不到,而且真实的使用情况决定了印刷术的发展。

程宗扬感叹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太想当然了。」

※※※※※※※※※※※

马车在半闲堂的多宝阁前停下,廖群玉领着两人入内,在厅中等候。

隔着几道珠帘,隐约能看到贾师宪正在一群美貌侍妾的簇拥下翻看札子。

程宗扬往珠帘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相爷一大早就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 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钱庄的事,相爷有些放心不下。」

程宗扬与秦桧悄悄对视一眼,知道贾师宪虽然一着定乾坤,稳住位子,终究 在江州吃了败仗,还想在纸币推行上扳回局面。

终于贾师宪看完札子,传两人入内。贾师宪平常起居的精阁内陈设华丽,一 张孔雀翎毛织成的锦榻光彩夺目,旁边镶嵌着八宝的仙鹤铜薰炉异香轻散,周围 的美姬一个个花枝招展,令人禁不住心生羡意。不过程宗扬记得贾似道倒台后身 边的姬妾都被遣散,自己更是被人绞毙,死于非命,无边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贾师宪道:「听说蔡元长用一百万纸币质押了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正是。」

贾师宪冷哼一声,「杀鸡取卵。」

这话不好接口,程宗扬只老老实实低下头。

贾师宪起身踱着步,过了会儿道:「如今战事已了,正该休养生息。蔡元长 为人好大喜功,这三十万金铢多半是用来粉饰太平,讨好陛下。殊不知筠州等地 今春误了农时,春耕尚不足两成。滕甫之流误国误民,虽主上英明,把这些庸人 逐出朝堂,终究是误了国事。到了今秋,免不了朝廷赈济。到时这三十万金铢周 转不出,岂不因小利误了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若是能发行出去,虽然辛苦了些,倒 也能周转。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兑出一贯半贯。」

贾师宪知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其实是程宗扬用来购地的款项,如果照常发 行,他拿出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周转下来,也许还薄有利润。可蔡元长急于求成, 直接将纸币质押成三十万金铢取走,虽然是分成十个月逐月支付,但没有官方提 供的发行渠道,程氏钱庄拿着这一百万的纸币用不出去,就等于白砸在手里。

问题是这批纸币已经质押给程氏钱庄,贾师宪即使不愿钱庄因本金枯竭陷入 困境,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通过官府的压力推行下去——如果以官府的力量帮助 钱庄推行钱币,自己就算不怕朝中那些瞪着眼睛四处找茬的御史,宋主那一关也 无法通过。

可纸币已经成为贾师宪眼下唯一的政绩,他现在好不容易保住位子,一旦承 担兑换的程氏钱庄再出事,用不着朝野群起攻之,他自己就该上书辞位了。

贾师宪沉吟良久,「可否推给晴州的商家?」

程宗扬实话实说,「恐怕晴州没有哪家商号肯接。」

「这些纸币可以用来缴纳税款,晴州商家在我宋国一年的商税便不止此数, 哪里便穷了他们?」

贾师宪暗含杀机的口气让程宗扬心底发凉,从头到尾老贾都没把纸币当成正 经事做,话里话外都打着替朝廷捞一笔就算完的主意。

秦桧在旁道:「只怕不妥。」

贾师宪对秦桧的话十分重视,「有何不妥?」

秦桧道:「晴州商贾可用而不可信,若强发纸币,只怕生变。」

贾师宪正容道:「秦伴当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秦桧徐徐道:「在下倒有些小伎俩,或可试用一二。只是要 借太师的威势。」

程宗扬心里嘀咕,不知道死奸臣是玩什么花样。

贾师宪一口应诺,「秦伴当既然有计策,且尽管做来!」

贾师宪、程宗扬、廖群玉的目光都落在秦桧身上,连周围的美姬也好奇地看 着这个中年文士,想知道他有什么妙计。

秦桧不慌不忙地摸了摸鬓脚,「连日忙碌,倒有些日子未曾理发了。」

贾师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边吩咐道:「来人!唤府中理发匠来!」

「不敢用府上的匠师。便是瓦子中的匠人即可。」秦桧道:「修面、剔甲、 净耳的也寻几个来,最好是行内成名的匠人。」

贾师宪的府邸平常便蓄养有各行匠人,但秦桧这样说,仆役不敢怠慢,立即 快马赶赴城中,找了几个有名的剃头匠。

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匠人便被带进半闲堂。这些匠人虽然是行内成名的老师 傅,终究做的下九流的营生,到了太师府,一个个都战战兢兢。

秦桧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多宝阁前的院子里摆了张交椅,安安稳稳地坐在上 面。那些理发的、修面的、剔甲的、净耳的匠人一看这位老爷的派头,丝毫不敢 怠慢,这边理发的匠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洗着头,另一边剔甲的匠人道:「请老爷 高抬贵手。」

净耳的匠人戴了一只镏银的凹镜照亮,一边取了棉签、银夹,轻手轻脚给这 位大老爷掏着耳朵。

程宗扬心头佩服,死奸臣往那儿一坐便是派头十足,官架子摆得比贾师宪都 地道,谁要敢说眼前这位不是相爷,那些匠人非啐他一脸不可。

贾师宪一言不发,坐在帘后打量着秦桧的举动。廖群玉一手捋着胡须,似乎 在思索他到底有什么计策。

秦桧半闭着眼,悠哉悠哉地享受着匠人们娴熟细致的技艺,似乎这计策非要 等他修饰一新才能施展。

好不容易理完发净完面,净耳的匠人拿出一根铜丝,放进老爷耳内,轻轻一 弹,那嗡嗡声舒坦得仿佛让人骨头都酥了。

拿出平生的功夫做完手艺,几名匠人赔着笑道:「老爷,你看还合适吗?」

一名美婢拿着银镜左右照过,秦桧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来人啊,看 赏。」

接下来的一幕,让几名匠人都瞪大眼睛。

两名彪形大汉合力提着一只箩筐过来,里面装的全是钱铢!

成千上万的铜铢盛满箩筐,里面还夹杂着白亮亮的银铢,甚至还有几枚黄澄 澄的金铢,明晃晃照得人眼睛直花。

几名匠人像被人踢了一脚般齐齐跪下,叫道:「回老爷!这赏赐太厚了!小 的们万万不敢!」

「无妨无妨。」秦桧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你们尽管拿去使用。朝廷准备 修改钞法,现有的金银铜铢一律停止使用,全部兑换为纸钞。这些钱铢若不用出 去,过几日便无用处了。」

几名匠人张大嘴巴,做梦一样看着那些钱铢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往车上一 丢,然后打发他们离开。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便从瓦子中疯狂地散播开来。随着众 口相传,秦桧说的「准备修改钞法」变成朝廷「已经更改钞法」:「兑换纸钞」

也改成以二兑一,甚至以三兑一;金银铜铢停止使用甚至变成私藏者论罪的 邪门传言。

几乎是眨眼之间,程氏钱庄的大门就被蜂拥而至的市民挤破。无数市民争抢 着把手中的银铢、铜铢兑换成纸币。

三天之后,不仅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全部兑换一空,连钱庄以前回收的大 额纸币也兑换了一大批出去。

「奸臣兄,你这回可把老贾给吓住了。」

一边翻看着李师师清点的账目,程宗扬一边笑道:「贾师宪原本千方百计想 把你撬走,好让你给他效力。结果你在他府上理了次发,他就不再提这茬了,知 道为什么吗?」

秦桧叹道:「贾太师了无容人之量,秦某偶露锋芒,贾太师心生忌惮也在情 理之中。」

「没错。贾师宪要把你举荐上去,恐怕要不了几年,朝中就没有他的立足之 地了。饱读诗书,眼光精明,为人干练,又不迂腐,连邪招都敢出,这样的人物 他怎么能不怕呢?」

秦桧道:「若非公子,也无会之用武之地。」

程宗扬大笑道:「六朝这么大还怕没有你的用武之地?王茂弘那只老狐狸咱 们别去招惹,宋国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奸臣兄,有机会去洛阳和长安,咱们不妨 会会汉唐两国的名臣!」

秦桧笑道:「公子既有此志,秦某愿附骥尾。」

后记

正如晋国篇采用了一些《世说新语》的典故,临安篇也采用了一些宋代的典 故。

主角游玩时看到的鱼戴傀儡面具、老驴跳的拓枝舞、乌鸦下棋,以及喝的饮 料,吃的点心,出自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是当时临安市面的真实场景。金 明池争标则是北宋的场景,出自《东京梦华录》。临安更有名的水上娱乐是钱塘 江弄潮,但是时间在八月,这里只好借用了三月十八的金明池争标。

宋代饮食的丰盛,在当时许多笔记中都有反映。这一集中主角饮宴的内容, 除了《梦梁录》以外,还选用了《西湖老人繁胜录》、《武林旧事》中的记载。

第三集中,主角去见贾师宪时,看到的建筑分别出自《齐东野语》、《山房 随笔》和《西湖游览志余》的记录。贾师宪的豪奢相当有名,以至于有人说红楼 梦中的大观园,其实就是贾似道的贾府。

贾师宪救火出自《遂昌杂录》,作者郑元佑是元代的临安人,文中对贾师宪 灭火的描写,大都沿用了原文。但「甜水巷苦水巷」一节,原本是包拯的故事, 出自宋代笔记《独醒杂志》,因为同是救火,放到此处。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放 在贾师宪身上比放在包公身上更合适。

秦桧理发的故事出自宋代张端义的《贵耳集》,内容当然不是发行纸币,而 是宋代频频出现钱荒,市面缺少流通的铜钱,秦桧借理发把五千钱当两个钱用, 结果「不三日间,京见钱顿出。」成功解决了这次货币危机。作者在故事的末尾 说:此宰制天下之小术也。

写了这么多书名,并不是说我全都看过,只是想说这样写是有依据的。

在这一集中出现了宋代五大奸相:蔡京、秦桧、韩侂胄、史弥远和贾似道。

有人说,六朝中的奸臣都写得很有能力,是不是在为奸臣正名?

我想,无论奸臣还是名臣,能当上宰相的,都不是废物。因为他们是奸臣, 就认为他们不干正事,也是一种误解。这五大奸相之所以被视为奸臣,首先是祸 国殃民,这是基础。其次是对待政敌手段恶劣,这是重点。

宋朝前期名臣辈出,虽然有政见之分,最多是把政敌赶出朝廷,到边远州郡 当个小官。从蔡京开始,发展到把政敌立碑刻名,不仅列名的政敌永不录用,还 禁毁文字,禁止其子孙参加科考。秦桧除了杀岳飞,更把不同意议和的近百名官 员或贬或逐。韩侂胄为岳飞正名,追赠为鄂王,削秦桧王爵,改谥号为缪丑,但 他严禁道学,把包括朱熹和四名宰相在内的五十多人定为伪学逆党。

后来韩侂胄北伐失败,史弥远暗杀韩侂胄,力主议和,恢复秦桧的申王爵位 和忠献谥号,反对议和的或是处死或是杖毙,矫诏立帝,擅权二十余年——虽然 他因为支持道学,而没有名列宋史的奸臣传,但种种作为比秦桧更恶劣,后人无 不视之为奸臣。

另一方面,没有徽宗、宁宗、理宗这些昏君,也没有这些奸臣大肆用奸的空 间。从这方面说。秦桧遇到程宗扬,也许是他的幸运。

附带提一笔王氏:程宗扬不知道,秦桧的妻子王氏确实是李清照的表妹。

各种笔记和演义中,秦桧与王氏密谋于东窗之下,秦桧尚在沉吟,王氏已经 说:缚虎容易纵虎难。秦桧私计遂决。因此王氏与秦桧一起,在岳王庙前跪了五 百年。

然而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却记载:秦桧病中兴大狱,列五十三人名 单,已经拟定刑名,家吏送来画押时,王氏再三拒绝。秦桧死后,这些人都保全 下来。

从这里看,王氏的污名是受了秦桧的连累。

另外追加一句:由于汉字的特性,雕版印刷一直是主流。随着时代和技术发 展,清末活字印刷取代了传统的雕版印刷。但进入二十世纪,由于成本和使用效 率的影响,活字印刷术正在向新型雕版印刷术发展。最终雷射照排技术的出现, 终结了活字与雕版印刷的争论。 ----------               第七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程宗扬大胆潜入明庆寺,欲探查梦娘的真实身分,却被深藏不露的老太监强 行制伏。

让程宗扬在惊恐之余倍感讶异的是,太皇太后手腕上那条有着皇冠图案的 「手链」……

小瀛洲上杀机密布,程宗扬决定以己为饵,先除西门庆!

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有大貂璫协力的程宗扬,真能扳倒神秘莫测的剑 玉姬吗?

第一章

「初八日卯时一刻,太皇太后、皇太后銮驾出大内,沿途由禁军护送。六刻 至明庆寺,稍事休息。辰时一刻,叩拜寺内宝塔;四刻,至五岳楼祈福放生。巳 时一刻,入大雄宝殿恭迎佛像;三刻,安座金盆、上香、礼佛;五刻,备五色香 汤浴佛;七刻,绕佛祝圣。午时一刻用斋饭,四刻启驾返宫。銮驾及寺内由皇城 司及大内守卫。自卯时起,至午时末,沿途及明庆寺周围两里禁止百姓通行。」

程宗扬放下纸张,笑道:「难为你写得仔细。」

孙天羽毕恭毕敬地说道:「叔叔的吩咐,小侄自当尽力!」

姓孙的虽然够乖巧,一句话都不多问,但漏洞不能不补。程宗扬叹了口气, 一脸头痛的表情,半是随意半是为难地说道:「你也知道,原来的武穆王府如今 正在拆迁,王府又紧邻着明庆寺,万一浴佛法会上那些工匠惊扰了宫里的贵人, 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孙天羽恍然大悟,满脸敬佩地说道:「还是叔叔想得周到。」

双方戏演到这儿就差不多了,程宗扬喝了口茶,「当日城内的大火,查出原 因了吗?」

孙天羽斟酌着说道:「这件事不是侄儿经手,但听说是一个小官熬药时引燃 了厨棚。幸好贾相爷处置得当,才没酿成大祸。城中民居虽然烧了一些,但各处 官衙都没波及,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

当日的临安大火程宗扬心里一直在嘀咕,会不会是黑魔海做的手脚?他在宫 中与高俅通过风,自己又一堆的事情要处理,这事便一直由高俅在查,但一直没 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听来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要紧的六部、大内都没 有波及,看来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什么事情都往黑魔海身上想。

孙天羽走后,林清浦提醒道:「此人心术不正,不宜多用。」

程宗扬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只防着他别去害 人便是。老四那边有消息吗?」

「祁执事亲自把张侯爷一行一直送过沅水,后面这一路顺风顺水,大概四月 中旬能到临安。」

林清浦道:「易彪一行虽然启程晚了几日,但昼夜兼程,听说已经赶在张侯 爷等人前面。」

「建康方面有消息吗?」

林清浦摇了摇头。

程宗扬叹了口气,云如瑶那边至今没有半点音讯,她身体本来就弱,如今又 伤了元气,万一寒毒发作,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云秀峰带人返回建康,以他的 交游、手段,云家的安全倒不是问题。只可惜自己分身无术,无暇亲赴建康,向 云老哥他们磕头赔罪。

程宗扬收拾起杂乱的心绪,聚精会神地计算着账目,直到日色偏西才放下账 册。

武穆王府从拆到建,少说也得一年才能完成,如今程氏钱庄仍在户部提供的 陋巷里。不过这些天来,身边的陋巷几乎成为闹市,除了临安本地以外,还不断 有各处州府的商人赶来询问如何兑换纸币。

程宗扬原以为小额纸币难以推行,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只是用来换 取武穆王府的地产,推给官府就不再操心。谁知蔡元长半逼半送又把皮球踢了回 来,强行抵押了三十万金铢的现款。

正棘手间,秦桧在半闲堂随便放出一则流言,不仅把这批纸币兑换得干干净 净,连以前收回的纸币也兑出不少。死奸臣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不禁自己暗中 拍案叫绝,连贾师宪都心生忌惮。

至此程氏钱庄三批纸币全部发行完毕,由于第三批是直接在钱庄兑换,所有 现金都进入钱庄的金库。随着晴州的粮款陆续运抵,刚才盘点账目,折为金铢计 算,自己手中的现金总计近一百八十万,纸币仍有五十七万,另外还有筠州分号 储备的五万金铢。

在外面流通的二百四十三万纸币中,六十万握在云氏手中,散落在市面上的 流通纸币一百八十三万,与储备的现金数目接近一比一,情况不是一般的乐观, 即使出现最坏的局面,所有流通纸币全部兑现,自己也有足够的现金撑下来。

但从负债角度计算,四十万是宋国官方提供的本金,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 还有蔡元长把纸币抵押给自己的三十万分期付款。扣除负债保留本金的话,自己 相当于用一百二十万现金支付两倍的纸币。

虽然情况还算乐观,但这是把自己全部资本都投入钱庄的结果,一旦钱庄出 现风波,自己能保住多少利润尚未可知。

最薄弱的环节也许在云氏的态度,除了自己欠云氏三十万金铢的现金,云氏 手中还有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如果云氏与自己翻脸,一下就能拿走自己九十万金 铢的现金,等于自己资本的一半。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不能说没有。

另一方面的隐患也不能不戒备,既然秦桧能用流言把纸币全推出去,再有一 则纸币无用的流言出来,说不定全临安的人都跑来挤兑。到那时,只要有一个金 铢的现款兑换不出,程氏钱庄的招牌就砸了个粉碎。

为了体现纸币的信用,程宗扬让云氏暗中操控的两家粮行,自己掌控的通源 行,以及死奸臣赶在火灾时抢购的建材物品,出售时全部挂牌接收纸币。同时对 工地上招募的工匠承诺,工钱每日一结,但一半由纸币支付——别说如今纸币在 临安正吃香,就算纸币无人问津,只要每日干完活,能用这些纸张从粮行换来实 打实的粮食,工匠们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程宗扬甚至还和明庆寺的和尚们商量,庙中的功德钱、香火钱都接收纸币, 由钱庄负责兑换。如果明庆寺肯把收来的钱铢存在程氏钱庄,钱庄提供给寺庙的 利率为年息三分。明庆寺也不含糊,狠狠收了一笔好处费,答应了接收纸币,存 款的任务却没能谈拢——明庆寺自己也往外放贷,利率更是高达年息五成。如此 豪迈的手段,让程宗扬对放这帮高利贷的黑心和尚愈发刮目相看。

如今临安的居民拿到纸币,可以去粮行买到粮食,或者在城外买到急缺的砖 瓦建材,还能到明庆寺买来香纸火烛捐献功德。各处商号把收来的纸币拿到程氏 钱庄兑换成现款,程氏钱庄再用工钱的方式把一部分纸币释放出去——虽然整体 规模极小,但起码这些纸币已经开始流通,越多的人开始接触纸币,也越能体会 到纸币带来的方便。

程宗扬抱肩看着窗外的暮色。从二月十七日自己到临安,不足两个月时间, 程氏钱庄初具雏形,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两顶官衔,太师府、太尉府、皇 城司、大内、六部官员……各处关系该摆平的摆平,该拉的拉上,还白捡了一个 通源粮行……让旁观者看来,简直是高歌猛进,无往不利。然而如此顺利,却让 程宗扬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自己一个失业的废柴白领就能在六朝呼风唤雨,以前那些穿越前辈怎么个顶 个的那么倒霉呢?岳鸟人手握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强军,照样被雷劈得无影无踪, 自己脚下会不会也是流沙?转眼就将自己吞噬得干干净净?

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势力,要数星月湖大营,其次是殇老头、云家和高俅。

最靠不住的,肯定要数宋国官方。从风传老贾出事前后,官场态度的变化就 能看出,别看现在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和自己称朋道友,一旦 卸磨杀驴,绝没有一个手软的,能让自己光屁股,绝不会给自己留条裤衩。相反, 如果能在朝中稳住脚,像梁师都、黄氏那样自愿带着家产甚至家眷投效的都不知 有多少。可惜自己只是个客卿,出身不正,想站得稳,还需要更硬的靠山。

宋国最硬的靠山还不是宋主,而是进士头衔——每三年考一次,每次录取三 百来人,自己能考中的机率和被雷劈差不多。

程宗扬心里突然跳出个念头,宋主年过二十还没有娶正宫,不会是在等李师 师吧?瞧他那张小白脸,倒和徽宗有七八分相似。如果真是徽宗,自己的公关经 理出马,绝对是手到擒来……

程宗扬刚想到这儿,立刻在心里大摇其头,如果这位宋主真是徽宗,自己肯 定把李师师藏得严严实实,连影子都不让他瞧见。

李师师不是云如瑶那样的帐目天才,不过她外表看似柔弱,骨里子却倔强得 很。自己刚才看的账目就是她用了两天时间,一笔一笔核算出来的。论起认真细 致,比自己可强得多了。

程宗扬看了眼在内室翻看账目的李师师,禁不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把 她请进公司,不是让她当会计的。可惜别的东西自己教不了,只盼着兰姑快些到 临安来,私下里教教她风情,免得这块上好的白玉被自己耽误了……

「会之还没回来吗?」

林清浦道:「没有。」

王禹玉顷刻间失势落败,别人倒也罢了,秦桧倒比树倒猢狲散的王党还忙上 几倍。这几日为着王禹玉往筠州赴任的事前后打点,整天出入王家,连钱庄的事 也暂时放下。

程宗扬道:「准备三万金铢,让冯大法送到户部,交给蔡侍郎。」

「是。」

冯源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只带了一句话:「蔡侍郎已经清点过了,他说承 公子的情,明日请公子去家中赴宴。」

自己还兼着宝钞局的主事,属于户部的下设机构,不过宋国上下都把宝钞局 看作临时机构,连衙门都没设,只是给程宗扬一个官方的名义而已,说起来蔡元 长也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请自己去家里赴宴,着实够给面子。

看到这批纸钞顺利变成钱币,蔡元长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可是纸币已经到了 钱庄手里,想再赎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为着明年能继续发行纸币计较,户 部也不好随意就朝令夕改。那么蔡元长找自己干嘛?又变着法子想从自己这儿掏 钱吗?

程宗扬略一犹豫,便道:「让人回蔡侍郎,明天我一定去。」

……

蔡府在涌金门外,离西湖不远。蔡元长刚由郎中升任侍郎,府邸规模并不算 大,但府中建筑精巧,陈设雅致,一砖一石用料都极为扎实,富贵而不外露,显 然蔡奸臣在户部这些年没少捞钱。

蔡元长自重身份,没有出门迎接,等程宗扬进来,他在内院的檐下远远拱了 拱手,笑道:「程主事,多谢你为朝廷分忧啊。」

程宗扬回了一礼,笑道:「这是在下份内的差事,怎敢让侍郎道谢?」

一边说,一边让人把备好的礼物送进内院。

蔡元长哈哈一笑,亲自下阶把住程宗扬的手臂,请客人入内。

程宗扬来时反覆想过,蔡元长既然在家里设宴,谈的肯定不是公事,私事除 非就是通源行。

果然,双方入席,酒过三巡之后,蔡元长便主动问起通源粮行的生意。此前 因为江州之战,粮价上下波动,程宗扬固然赚得盆满钵满,通源行这些粮行却没 捞到多少好处,虽然没有赔钱,但粮价飞涨,成本上升,占用了不少资金,通源 行又贪图粮价飞涨的暴利,因此才从官府挪用钱款来炒粮。

通源行背后的宁王和梁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对朝局了如指掌,原以为能趁 此机会大捞一把,谁知太乙真宗突然表明态度,导致局势急转直下。眼见粮食生 意一败涂地,再加上梁家失势,户部清查账目,宁王落井下石,抢先提走了铺中 的现金,把个烂摊子扔给梁家。这边程宗扬露出接手的意思,宁王乐得作个顺水 人情,痛快地把股份让给了盘江程氏。

程宗扬接手之后,先从云家的云海行购得一批粮食,然后大笔注入资金,才 让通源行转危为安。按照私下里的约定,蔡元长不再追查通源行的账目,条件则 是白拿四成的利润。即使只为私下的利益考虑,蔡元长也得让通源行的生意越来 越好。

这会儿蔡元长问起粮行的生意,程宗扬当即大倒苦水。反正通源行当时都已 经惨到老板娘要去卖身,自己把局面说得再困难十倍也没有多少出格。

蔡元长沉吟片刻,徐徐道:「王师江州败绩,损失无算,为免国中震动,朝 廷有意购买一批粮食,补充各地的常平仓。」

程宗扬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宋国官方要通过各地粮行进行粮食 储备,如果能成为官方的供应商,还用担心什么销路?

但程宗扬关心的还是最要紧的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晴州的商税。」

程宗扬一头雾水,「晴州的商税不是已经征过了吗?」

他记得晴州每年向宋国朝廷支付二十万金铢的固定商税,作为晴州实行事实 自治的条件。二十万金铢不过四十万贯,相比于晴州的商业规模,这点钱真不算 多。

蔡元长举杯与他一碰,悠然道:「贾太师与晴州总商会交涉,由总商会一次 支付九十万金铢,作为今后五年的商税。」

程宗扬脑中顿时跳出来个词:割肉补疮!贾师宪先从晴州大笔借贷,接着发 行纸币,现在又把今后五年的商税一并收来,只要能应付眼前的危机,往后哪管 是不是洪水滔天。

程宗扬忍不住道:「陛下答应了吗?」

「已经御批了。」

程宗扬不禁又同情起宋主来,前面一个岳鸟人,用十二道金牌把这个小正太 勒索得一干二净,后面又来个贾师宪,三下五去二就把宋国的家当败掉一大半, 到时候就算干掉老贾,宋国这摊子也烂得差不多了。说起来晋国的陛下是白痴, 都没他这么惨的。

都是自家的生意,双方也没有再搞什么花样,直接在席间敲定,由通源行作 为临安常平仓的唯一供应商,三个月内向仓内提供六十万石的粮食,每石价格十 二银铢,总计三十六万金铢。随着江州之战的结束,粮价回落已成定局,这个价 格定得不是一般的高。但宋国朝廷如果要求降价,主管户部的蔡元长肯定头一个 不愿意——降一文就是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

谈罢生意,双方都轻松了许多,蔡元长亲手夹起一箸肉干,笑道:「来,尝 尝厨下做的黄雀鮓!」

程宗扬尝了一口,这东西自己还是头一次吃。感觉是用酒酿成,咸香可口, 滋味奇佳,不禁赞道:「好味道!」

他夹起一片,审视着道:「这是麻雀?怎么做的?」

蔡元长心情正好,笑道:「黄雀比麻雀略小,捕来后用酒洗净拭干,装入坛 中。加入麦黄、红曲、花椒、精盐、葱丝等物,层层铺实,然后用粽叶封好。待 坛中卤出,则倾去,加酒浸渍。黄雀肉性大温,食之壮阳补气。程主事若喜欢, 舍下正好多做了几坛,一会儿让人送到府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双方哈哈大笑。这场小宴虽然没有歌舞伎乐,但双方一拍即合,算得上宾主 尽欢。

眼看天色将晚,程宗扬起身告辞。蔡元长亲自送到檐下,又谈笑几句,这才 分手。

程宗扬挥挥身上的酒气,正要登车,却见冯源脸色发青,神情紧张地盯着旁 边一辆马车。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上了车,然后把冯源叫上来,「怎么了?撞鬼了?」

冯源咽了口吐沫,「程头儿,我刚见着一个人……」

他凑过来,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程宗扬霍然起身,「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

冯源道:「老豹也看到了。」

「老豹!」

豹子头把头伸进来,「何事?」

「你们刚才见到一个拿折扇的公子哥儿进去?」

「然也。」

豹子头道:「吾认得,乃西门大官人。」

程宗扬一点酒意顿时清醒过来,西门庆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蔡元长府上,难 道蔡元长也和黑魔海有牵连?

「不对!」

如果蔡元长是黑魔海的人,他们避人耳目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公然出现?还 让自己见到?莫非这是剑玉姬故意在对自己示威?

程宗扬沉住气,皱眉思索半晌,开口道:「走——」刚说了一个字,他忽然 闭上嘴,双眼紧盯着蔡府大门。

一个遍体风流的公子哥儿潇潇洒洒从大门出来,他穿着白色的锦袍,戴了一 顶瓦楞帽,手中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一双桃花眼顾盼间勾魂夺魄,正是西门庆 那狗贼!

程宗扬隔着车窗淡绿色的玻璃冷眼旁观,只见蔡府的家仆奔前走后,对西门 庆执礼慇勤,态度比见着自己这个官儿还亲热几分。西门庆也似乎在府上常来常 往,与众人熟不拘礼。

蔡家那几名仆人一直把西门庆送到马车边,各自得了一份厚厚的赏钱,才欢 天喜地地离开。

西门庆掀开车帘似乎要登车,忽然放下帘子,晃悠悠走了过来。他远远就把 折扇插在领后,双手抱拳,躬身深施一揖,然后笑嘻嘻道:「果然是程兄!久违 久违!」

既然已经露了行藏,程宗扬也不再躲藏,他抬手推开车窗,冷笑道:「大官 人,咱们离上次见面也没几天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咱们兄弟可有几日没见了呢?」

对于当日在野猪林的交手,西门庆似乎没有半点芥蒂,一边说一边还挑了挑 眉毛,一副谈笑风生的派头。

这狗贼的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敢在这里等着自己,多半还有后手。只 凭冯源、豹子头和自己,想干掉他并不容易。

「大官人还真是悠闲,天天跟在我马车后面吃灰吗?」

「贤弟可是想岔了。」

西门庆毫不介怀地笑道:「愚兄只比贤弟晚来一步,听说贤弟正与干爹宴饮, 没敢打扰,没想到出门又遇上,果真有缘。」

程宗扬有心骂他个狗血喷头,听到「干爹」二字不禁一愣,半晌才道:「蔡 侍郎是你干爹?」

西门庆笑嘻嘻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似乎看到剑玉姬正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在 棋盘上轻轻落子。

自己在临安的粮战,正是因为纸币才大获全胜,转手间就拿到一般粮行几十 年都赚不到的钱。而同样是因为纸币,自己所有的利润全在钱庄。如果蔡元长是 黑魔海的人,他一手把持户部,自己这一番辛苦,就等于全都白白给黑魔海作了 嫁衣。

西门庆神情淡定,摇扇笑道:「不知程兄何时有空,大家一起喝杯茶呢?」

程宗扬冷静下来,「是剑玉姬让你来的吧?」

西门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笑道:「程兄既然是生意人,总不会拒人于 千里之外吧?」

程宗扬忽然一笑,「这几日忙东忙西,也没顾得上向仙姬道谢。这样吧,今 天是初三,初八、初九、十一、十二……四月十二,程某在西湖宴请两位如何? 不知大官人府上何处?到时我定下地点,好通知大官人。」

「好说。」

西门庆痛快地拿出一封竹制的名刺,笑道:「如此,愚兄便静候佳音了。」

程宗扬放下车帘,马车随即起步。他拿起西门庆递来的名刺看了一眼,随即 交给冯源,「这狗贼居然还有公开的身份!让皇城司去查!」

「是。」

「通知林清浦,立即联络彪子,让他们加快速度,四月初十之前务须赶到临 安!」

冯源应了一声,然后忍不住道:「程头儿,你真要给他们设宴?」

「没错。」

程宗扬冷笑道:「鸿门宴!」

……

回到翠微园,远远便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皮球滚出来。高衙内连蹦带跳,一 脸欢喜地叫道:「师傅!你可回来了!」

程宗扬跳下车,「怎么?衙内今天得闲了,来我这儿转转?」

高衙内叫屈道:「我整天忙得要死要活,哪儿有闲空啊?」

他扳着指头道:「就拿今天说吧,上午忙着去江上钓鱼,蔡老二把丰乐楼的 大厨叫了来,在江上现钓现杀现煮尝鲜!钓完鱼去北场看的鞠赛,百锦社那帮废 物,害得我输了好几百金铢。小梁子输得比我还惨,在厢房拿着南苑一枝花撒气, 倒让我们瞧了个乐子。晚上兄弟们原本要去北瓦子,徒儿念着好几天没见师傅, 特意来给师傅你请安的。」

「行啊徒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那是!」

高衙内涎着脸道:「师傅,要不要徒儿给你捶捶腿?」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旁的还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我这儿正忙呢。别说你没有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师傅,那天那个粉头是哪个行院里的?我们兄弟找遍都 没找到。」

「怎么?上瘾了?」

「不瞒师傅说,徒儿也算阅女无数,那么骚的还是头一次见。那大白屁股扭 的,啧啧……」

程宗扬笑道:「那是个私娼,你们去哪儿找啊?我这几天不得闲,改天有时 间,让她去找你。」

高衙内喜笑颜开,「多谢师傅!」

打发了高衙内,程宗扬先来到静室。

林清浦道:「刚得到消息,秦大貂璫伤势沉重,已经上札子请求解除军职, 回临安休养。」

「有多重?」

「具体伤势不清楚。」

「哪里的消息?」

「明庆寺那位线人的。」

林清浦道:「可以确定,秦大貂璫是与萧侯交手时受的伤,但此事关乎晋宋 两国机密,只有军方高层和宋主等数人知晓。」

消息既然出自高俅手中,真实度可以确定。萧道凌是晋国大将军,秦翰是宋 国重将,他们两人战场相逢的消息传出,就等于是晋宋两国交锋,眼下两国朝廷 各有难处,只好都装糊涂,谁也不敢揭破。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萧侯过江来打落水狗我都觉得蹊跷,难道是专门来为 儿子出气的?」

林清浦一笑,「想必如此。」

小狐狸在江州城外险些被秦翰一掌打死,萧侯就这一根独苗,要能忍住气才 是怪事。他这一记落水狗正打到节骨眼儿上,牵制了宋军最精锐的选锋营,让江 州顺顺利利劫走宋军的辎重,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这些老家伙的手段一个比一 个精明凶狠,让自己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秦翰回临安,倒是一桩麻烦。江州时自己虽然露过面,但都是几千几万人的 群殴,一般宋军士卒倒也罢了,在临安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即便撞见也未必能 认出自己来。秦翰却是与自己实打实的交过手,像他这种高手,只要看过一眼, 自己就算天天戴着面具,只怕也会让他认出来。

幸好传来的消息说秦翰的伤势沉重,难以疾行,即使宋主允准,也要两三个 月才能到临安。到时自己随便找个由头出去避上几个月,先给小狐狸找到赤阳圣 果,再让高俅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秦太监远远踢到边远州郡,想来也没有多少碰 面的机会。

程宗扬顺手倒了两杯茶,递给林清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然后道:「会之 呢?」

「仍在王家奔走。」

林清浦道:「王禹玉虽然被贬,但宋主是念旧之人,顾及老臣体面,听说还 赏赐了不少物品,应无大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林清浦主管各处情报,有童贯这个耳目,关于宋主的消息也极为灵通。王禹 玉完全是被贾师宪赶出去的,宋主虽然不好违抗太皇太后的懿旨,心下的不情愿 可以想像,料想王家不至于和其他失势的人家一样倒霉。

「等会之回来,让他来见我。」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师师姑娘。」

「师师姑娘尚在钱庄,仍未回来。」

林清浦停顿了一下,「却有两位客人来找师师姑娘。」

程宗扬放下茶杯,「谁?」

「先是师师姑娘的尊亲,方才是梁家的夫人。」

第二章

阮香琳已经在翠微园内院等了一个时辰。自从贾师宪的地位转危为安,她的 态度也生出微妙的变化,没有再强拉女儿回家,但她也没有放弃把女儿嫁入太尉 府的大计,隔三差五便来园中劝说。说到底,一个刚在临安立足的外地客商,怎 么及得上太尉府的赫赫权势?

女儿的婚姻关系到夫妻俩后半生是坐享荣华富贵,还是继续在江湖中担惊受 怕,由不得阮香琳不上心。虽然明知道女儿是在躲自己,她也耐着性子,在旁边 一间装满药材的房间慢慢喝着茶。

帘外环佩轻响,一个盛妆妇人掀帘进来,见到阮香琳在坐,双方都是一愕。

接着阮香琳站起身,守礼恭谨地向来人福了一福,「民妇见过梁夫人。」

黄氏露出一丝不屑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李家镖局的娘子。」

威远镖局常年在城中权贵门下奔走,两人早已是见过面的,却没想到会在此 地相逢。梁师成未倒台时,梁家也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大户,现在虽然不如往日, 但梁师都暗中走了程宗扬的门路,保住官位,黄氏身为官眷,又有诰命在身,自 然看不起阮香琳这等民妇。

阮香琳虽然是成名的侠女,但双方的身份地位上差了一大截,一边连忙让出 座椅,一边赔笑道:「梁夫人请坐。」

黄氏毫不推让地坐下来,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回过头,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 着阮香琳。

阮香琳笑道:「多日不见,梁夫人气色比以前更好了呢。」

黄氏笑吟吟道:「妾身这点容貌,怎比得了李家镖局的娘子呢?我家孩儿前 些日子还在夸你呢。」

阮香琳脚下微微一晃,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黄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鄙薄,嘲笑道:「李娘子这等标致的人材,又是 习武的,难怪人见人爱呢。」

阮香琳勉强笑道:「梁夫人说笑了。」

「我家孩儿对你赞不绝口,哪里是笑话你呢?」

黄氏随意地吩咐道:「走得口渴,斟杯茶来吧。」

阮香琳被她揭破隐私,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听到她的吩咐,只好低着头 斟了杯茶,双手奉上。

黄氏接过茶杯,笑道:「吃了你的茶,便是一家人了。李家娘子,往后多往 家里走动。」

宋国的风俗,儿媳过门要给婆婆奉茶,黄氏这番话讥讽意味十足,可阮香琳 一句也不敢回,只低着头,勉强道:「不敢。」

梁家失势,当日巴结黄氏的官眷这些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世态炎凉,让黄氏 心里也有气。这时见阮香琳在园里出现,以为她也是来投程主子的门路。黄氏半 是鄙夷,半是嫉妒,有意在她面前逞威风,把茶杯一放,呵斥道:「你一个走江 湖的妇人,我让你来家里,是多大的脸面?你还给我摆什么脸色?」

阮香琳脸上时红时白,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

黄氏冷笑道:「你莫非是见我们梁家败落了,便看不起我们梁家?想当日多 少人来巴结我,哪里轮得到你?」

黄氏抓住她的把柄,当下一通奚落,说得阮香琳屈辱难言,却丝毫不敢撕破 脸面。万一黄氏将当日的丑事宣扬出去,自己也不用做人了。

黄氏呵斥半晌,拿起茶水喝了,将杯子往桌上一扔。阮香琳忍下羞恼,拿起 瓷壶,重新添满。

黄氏扬起脸,对她不理不睬,冷冷道:「莫非是个哑巴?」

阮香琳忍气吞声地说道:「请夫人用茶。」

黄氏翻了她一个白眼,「你什么身份?也配站着敬茶?」

阮香琳羞愤之余,心下升起一股怒气,她在江湖中原本也是不让须眉的女中 豪杰,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当即就想摔了茶杯,但转念想到梁家的权势,不由得 一阵气短,甚至还生出几分讨好的心思。暗道:便是受得一时委屈,能巴结上梁 家,给自家相公求得一官半职也好。

阮香琳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她跪在黄氏身前,双手奉上茶杯, 低声道:「夫人,请用茶。」

黄氏得意地接过茶杯,忽然外面一声咳嗽,一个人掀帘进来。

黄氏抬眼一看,顾不得阮香琳就在旁边,连忙起身,赔笑道:「程爷,请安 坐。」

阮香琳修为原本不俗,但羞惧之下,竟没听到丝毫声息,自己向黄氏跪地奉 茶的一幕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下又是羞怯又是惶恐,急忙起身躲到一旁。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黄氏连忙拉起衣袖,亲手斟了茶,赔着笑脸奉 上,「程爷,请用茶。」

阮香琳惊疑不定地看着程宗扬,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外地商人,怎么会让黄氏 如此曲意奉承。想起方才的尴尬,阮香琳脸上一热,顿时面红过耳,哪里还敢再 停留,连忙转身离开。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问道:「案子结了吗?」

黄氏笑道:「托程爷的福,拙夫那点事已经在刑部结案了。」

「好事嘛,你们家这顶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黄氏抛了个媚眼,「都是程爷捎了话,刑部主事的史侍郎才肯高抬贵手。」

「难怪有心情打扮得这么俊俏,原来是喜鹊登枝,有好事了。」

黄氏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这一趟,是特意来谢程爷的。」

程宗扬拿着茶杯晃了晃,然后举了起来。黄氏早已是调教过的,不等他开口 吩咐,便嫣然一笑,扬首张开红唇。

程宗扬手掌微微一倾,茶水银线般淌入黄氏口中,在她唇舌间流动着,星星 点点溅在她鼻尖和粉颊上。不多时,黄氏的小嘴便被灌满,茶水从她唇间溢出, 顺着她的下巴流入颈中,然后沿着胸前的曲线流入衣襟。

程宗扬一手拉住她的衣领,往下一扯,黄氏的华裳被扯到腰间,两只高耸的 雪乳立刻跳了出来,露出上身白生生的肌肤。竟然连贴身小衣都没有穿,剥去外 衣,里面便赤条条一丝不挂。

黄氏眉眼含笑,一边扬首用唇舌接住主人倒下的茶水,一边双手抚住雪乳, 用淌下的茶水洗着乳肉,又捻住乳头,妖媚地用玉指揉洗着乳尖。

一杯茶倒完,程宗扬把茶杯扔到桌上,望着眼前媚艳的妇人。对于黄氏,他 有一分怜悯,三分肉欲,倒有六分鄙夷。怜悯是梁家出事,却让一个妇人抛头露 面,四处寻找门路,甚至献身投靠。鄙夷是看不上这妇人的势利与淫浪,对着身 份不及她的阮香琳和魏家娘子百般羞辱,转眼又对自己百般讨好。

别的妇人做下那日的丑事,哪里还有脸面登门?黄氏却只忍了三天,便又来 到园中。反正丑事已经做下,不若图个快活。她姿色原本不差,如今抛去体面, 在床上比娼妓更淫浪几分,倒让程宗扬尝了个新鲜。

黄氏咽下口中的茶水,一边用指尖抹去唇瓣上的水迹,一边骚浪地看着他。

不用主人吩咐,黄氏又倒了一杯茶,双手举起,奉给主人,然后像匹大白马 一样趴在地上,褪下长裙,把一只白光光的大屁股翘到主人面前。媚声道:「奴 婢嘴巴、舌头、奶子都洗过了。下面两只肉洞,请主子赐茶。」

茶水倾下,那妇人一手扳着雪臀,一手伸进臀沟,藉着温热的茶水,玉指在 肉缝间揉弄着,将本来就干干净净的屁眼儿和玉户洗得愈发水灵。

六朝没有保温瓶,富贵人家一般用的夹层瓷壶,因为没有抽尽空气,保温效 果一般,这会儿浇在身上,只是微烫。黄氏一边洗,一边娇笑道:「奴婢洗过的 几处,都是主子要用的。不知主子这次是从下往上用,还是从上往下用?」

黄氏一边洗着身子,一边说着淫词浪语,只待主人情动,便在主人身下婉转 承欢,来讨好主人。谁知第二杯茶堪堪倒完,忽然「哗啦」一声,旁边的窗户猛 然打开。

黄氏扬起脸,只见阮香琳正站在窗外,虽然满面通红,眼睛却闪亮如星。

黄氏已经剥得一丝不挂,程宗扬倒还是衣冠楚楚,他一手推着窗子,笑道: 「阮女侠原来还没走啊。」

程宗扬虽然在房里狎戏这妇人,心神却全放在门外。他现在是五级坐照境的 修为,比阮香琳还高出一筹,只凭耳力就听出阮香琳离开后并没有走远,自己甚 至能从她呼吸的节奏,听出她的惊疑和那种舒了口气般的放松。

阮香琳此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她含笑看了黄氏一眼,「梁夫人放心,今日 之事,民妇只当没有看到。」

黄氏先是花容失色,接着又露出媚意,她身子一扭,抱住程宗扬的小腿,把 半边胴体贴在他身上,娇声道:「便是看到又如何?若有人敢乱嚼舌头,程爷动 动手指,就让你们那家小镖局一块瓦片都剩不下来。」

阮香琳玉容微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黄氏啐了一口,「下三滥的娼妇!」

程宗扬本来想给阮香琳解围,露出黄氏的把柄,免得这荡妇在她面前盛气凌 人,谁知黄氏只吃了一惊,却半点不怕,这般泼辣的淫妇难怪能支撑家业。

黄氏出了口气,然后笑道:「程爷放心,这娼妇有把柄在奴婢手里,谅她也 不敢乱说。」

程宗扬把衣裙扔到她身上,没好气地说:「起来吧。人都走了,你还趴着干 鸟啊!」

黄氏却不肯起身,用双乳在他腿上蹭着,媚声道:「程爷……」

程宗扬在她身上试过才发现,殇侯仿制的药片与麻古和摇头丸有八分相似, 服用之后身体失去控制力,不由自主地摇头、抖动,同时具有强烈度和长效能的 致幻、催情效果,至于心理成瘾,看黄氏的反应就知道效果不凡。区别在于,殇 侯的药物在生理上不会出现毒品通常的戒断反应,没有停用后出现的身体不适。

至于长期使用会不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那只有天知道了。

对于主动送上门的黄氏,程宗扬只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尝个新鲜,并没 有把她放在心上。说到底,黄氏图的是自己的钱财权势,自己用的是她的丰乳肥 臀,双方各取所需,公平交易,谁也不对谁多一分责任。……

一张小心褶起的素纸上,细细写满字迹:西门庆,年二十九,清河县人氏, 现居临安府荷花桥南。身长六尺一寸,面白无须。通文字,诗赋尤佳。经吏部核 查,家世清白,并无作奸犯科诸事,依律授提点刑狱司副提刑,从六品。后面小 字注明:纳捐得官,未实授。

「这是从吏部抄录的档案。」

林清浦道:「后面是皇城司从各处搜罗来的消息,内容虚实难辨。」

程宗扬接着往下看。皇城司的情报来源复杂,有说西门庆为人乐善好施,是 乡中有名的善人。有说西门庆性喜渔色,专在乡间欺男霸女。有说他家中累世开 办生药铺,家业殷实。有说他在县外的产业尚有当铺、车船行,富甲一方。其中 有一条提到,两年前西门庆便拜入户部蔡元长门下,认蔡元长当了干爹。他之所 以能买到提刑司的官职,正是有蔡侍郎的帮忙。

程宗扬把情报递给刚刚赶回来的秦桧,「瞧瞧,西门大官人这份履历比我那 份捏造得可强多了。从藉贯、学识到家世,多全啊。连官职都比我高半级。」

秦桧一边看一边说道:「既然是两年前,那么西门庆早已拜在蔡侍郎门下, 并非窥破公子的手段,才临时应变。」

「我怕的就是这个。」

程宗扬道:「天知道剑玉姬在暗处究竟布了多少局。她现在要是动手,就凭 我们手头的实力,恐怕防不胜防。」

程宗扬真正担心的是高俅。陆谦在太尉府潜藏多年,显然黑魔海已经对这位 当朝太尉生疑。阮香凝失去记忆之前,曾经对高衙内使用瞑寂术,问出高俅父子 与岳鹏举的关系。剑玉姬出手抹去阮香凝的记忆,把她当礼物送给自己,一大半 倒像是在示威,警告自己黑魔海已经拿到了这桩天大的秘密。

高俅的身份敏感到自己连对秦桧都不敢说,一旦他与岳帅的瓜葛暴露出来, 自己在宋国最大的依仗立刻就烟销云散。剑玉姬握着这个杀手镧,却一直没有使 用,肯定不会是好心替自己保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等待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还有蔡元长,这个甚至比高俅更要命,如果蔡奸臣是剑玉姬的棋子,自己就 等于主动把经济命脉交到黑魔海手中。

秦桧思索片刻,「蔡元长若是巫宗的布局,剑玉姬定不会轻易亮出来让公子 见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西门庆今日公然露面,反而证明蔡元长并不知晓他 的真实身份。」

「那西门庆为什么要亮出他与蔡元长干父子的关系?」

林清浦道:「剑玉姬这一着,多半是隔山震虎,好让公子疑神疑鬼,自乱阵 脚。」

秦桧抚掌道:「正是如此!」

程宗扬想了半晌,「你们说的没错,是我关心则乱。蔡元长如果是剑玉姬安 排的棋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会儿就把底牌亮给我看。这贱人是吓我呢!」

判定蔡元长与黑魔海无关,程宗扬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一半。

「剑玉姬和西门庆贼心不死,还想拉我谈生意。我把时间放到四月十二,到 时易彪和我直属营的三十号人马已经能赶来临安。兄弟们,咱们商量商量,这一 趟怎么让他们有来无回!」

秦桧摩挲着手指,缓缓道:「剑玉姬与西门狗贼是巫宗高层,即便家主手下 豪杰尽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属不易。以属下之见,不若分而攻之。诱剑玉 姬而攻西门,或诱西门而攻剑玉姬。」

秦桧的提案很现实,把剑玉姬和西门庆一并杀死固然美妙,但对程宗扬目前 的实力来说,这个任务过于困难。

程宗扬目露杀气,沉声道:「你上次说,西门狗贼不是黑魔海的人——到底 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公子知道黑魔海分毒巫二宗,毒宗宗主是鸩羽殇侯,巫宗 之主则是秘御天王。」

秦桧道:「当日武穆王扫灭巫宗,传言秘御天王死在岳鹏举手下。但事后君 侯接到书信,方知教内高手死伤殆尽,唯秘御天王尚在,只是身负重伤,需觅地 潜修。」

程宗扬皱眉道:「我听说从岳帅手下逃生的不到五人,现在知道的就有秘御 天王、幽长老和剑玉姬。另外两个是谁?」

「据秦某所知,剑玉姬并非巫宗幸存者。」

「怎么可能?」

程宗扬道:「你的意思是剑玉姬是这十几年间,巫宗新培养出来的?」

「巫宗与我毒宗向来不睦,此间情由,属下也难知其详。」

剑玉姬从没出过手,很难判断她的实力如何,但程宗扬推测,她的修为不在 谢艺之下。如果黑魔海十五六年时间就能培养出这样一个高手,那也太可怕了。

剑玉姬身上的谜太多,一时也无法看透。程宗扬道:「接着说西门那狗贼, 他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太一经?」

「黑魔海分为毒巫二宗,但外界绝少有人知晓,二宗之外,尚有四宾。南北 二宫,东方、西门。这四大世家与黑魔海休戚与共,南宫、北宫两家亲近毒宗, 东方、西门则是巫宗至亲。四家累世都有子弟加入黑魔海,同时黑魔海也多有门 下与四家通婚。西门庆不是黑魔海门下,正因为他是西门世家此代家主。」

「干!这狗贼居然是家主!」

程宗扬道:「西门家有多少人?」

秦桧竖起一根手指,「仅此一人。他若加入巫宗,西门世家便绝嗣了。因此 巫宗视西门庆如己出,待之却以宾礼。」

程宗扬原以为西门庆来头这么大,背后实力不凡,听到整个西门世家就他一 个人,不禁失笑,「西门家人丁也太少了吧?」

秦桧摇了摇头,「西门世家论人丁原是四家第一,但当年一战,被岳鹏举屠 灭无遗。西门庆生母人乃巫宗高层,嫁入西门家为主妇,艳绝一方,后来死在岳 鹏举手中,尸骸无存。」

说着他压低声音,「据说是被先奸后杀。」

程宗扬表情垮了下来,难怪西门庆与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岳鸟人干的这些 混帐事,活该他被雷劈。

林清浦道:「如此说来,西门庆虽非巫宗门下,但在教内地位极高,异日羽 翼丰满,必成大患。剑玉姬则是外堂总执事,如能除去她,巫宗如断手足。以公 子之见,当选何人?」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们觉得咱们如果对付剑玉姬,有几成把握?」

林清浦把目光投向秦桧。

秦桧道:「两成。」

「西门庆呢?」

秦桧谨慎地说道:「五成。」

「那好!」

程宗扬断然道:「咱们这一趟,先干掉西门狗贼!」

……

高俅摩挲着那根长近三米的猛玛牙,矜持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演 技炉火纯青。

「好像牙!好,好!」

高俅满意地说道:「来人,将程员外送来的礼物好生收起来。」

太尉府的家人见惯了高太尉索贿纳贿的勾当,半点也未生疑,当下三名家仆 小心翼翼地抬起猛玛牙,送进库房。

高俅笑道:「程员外,请到舍下喝杯茶。」

程宗扬满脸堆欢地跟着高俅进了内院。掩上门,高俅便卸下伪装,低声道: 「什么事?」

「我想向太尉借件东西。」

「哪件?」

「屠龙刀。」

高俅眉头微皱,「出了什么事?」

「我要杀个人,但手上没有合适的兵刃。」

程宗扬笑道:「放心,我只借用一天,用完就还你。」

屠龙刀的存在属于绝密,当日高衙内在陆谦的怂恿下作局陷害林冲,高俅不 惜动用手下的禁军,也要将所有接触过屠龙刀的人一律灭口,可见高俅对此刀的 重视。但程宗扬要对付西门庆,总不能拿几百个铜铢一把的钢刀和他的天魔伞对 拼吧?

「此刀关系甚大。但对付黑魔海……」

高俅沉吟许久,难以决断。

程宗扬道:「陆谦在府中多年,屠龙刀又在他眼前出现过,太尉与岳帅的关 系,只怕黑魔海早已有所察觉。」

高俅忽然道:「你那天用的兵刃呢?拿来我看看。」

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只剑柄,「实话实说,那天我纯粹是碰巧了。这东西 在我手里也有日子了,一直不知道怎么用。」

高俅接过剑柄审视片刻,「这柄兵刃被人封印过。」

剑柄上的符印早已破碎,但以高俅的眼光,一眼便看出上面残存的气息。

「看刀柄的制式,应该是东瀛传来的。」

程宗扬讶道:「没想到太尉蹴鞠以外,对兵器也这么熟悉。」

高俅哼了一声,「老夫在军中数十年,你以为只靠陛下的圣眷就能坐到这位 子上么?」

当日高俅在白虎节堂突然发难,显露的修为至少在五级上下,虽然称不上超 凡脱俗,但比起禁军那些名将也不逊色多少,能成为军方大佬,可不是只凭了踢 的一脚好球就能坐稳的。

高俅忽然「咦」了一声,「这剑柄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东瀛忍者手中。」

「此剑绝非忍者所有。」

高俅摩挲着刀柄的花纹,半晌长吸了一口气,「如果老夫没有看错,这是一 柄无锋之兵!」

「无锋之兵?」

高俅没有答话,他握住刀柄,手中一震,空荡荡的刀柄蓦然射出一道电光, 在高俅手中,刀柄上的电光闪烁的幅度更大,时间也明显更长。片刻后,电光散 去,柄上凝出一道三尺长的刀身,形状与当日在程宗扬手上相似,颜色却是深青 色。

高俅从架上摘下一把短刀,举刀一斩,那柄短刀应声而断。他竖起锋刃,端 详片刻,然后从床头的暗格内取出屠龙刀。

两刀相交,这一次雷射战刀深青色的刀锋上被砍出一个缺口。高俅挥刀连斩 几次,雷射战刀的刀身终于断开。断裂的刀身还未落地,整条刀锋都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刀柄。

高俅气息微显散乱,他把刀柄递给程宗扬,「把真气全部注入其中。」

程宗扬这些天试过几次,已经驾轻就熟,当即屏息凝神,双臂猛地一展,将 真气注入刀柄。

一道白光电射而出,在柄上吞吐跃动。高俅挥起屠龙刀,带着一股狂飙疾斩 而下。程宗扬双臂剧震,犹如实体的电光传来一股凌厉无匹的寒意,冰丝般侵入 经脉。

高俅收刀而立,屠龙刀上一个细小的缺口正迅速合拢。

程宗扬手中的刀柄电光收敛,凝成一道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脚尖一挑,刚才被斩断的短刀飞射而起。程宗扬挥刀劈去,那柄短刀应 声磕飞,却没有像方才一样一劈为二。

高俅长笑道:「原来如此!」

说着他怀中的屠龙刀闪电般挥出,斩断了程宗扬手中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锵」地收起屠龙刀,「悟到了么?」

程宗扬被他最后一刀劈得浑身气血翻腾,呼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它的刀 身就是真气凝成。修为越高,刀刃就越锋利。而且在注入真气的时候,刀身会保 持呈现电光的状态,连屠龙刀也不是对手。」

「却让你捡了个便宜。」

高俅道:「一般习武之人随着修为提升。往往要换用合手的兵刃。若兵刃不 相称,十成修为最多能施展出六七成,若是兵刃趁手,十成修为能施展出十二三 成。因此有些武者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寻找神兵利器。而你这柄刀能随着修为不同 千变万化,遇强则强,若你有岳帅的修为,此刀的威力不在屠龙刀之下。一刀在 手,终生受用,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程宗扬叫道:「说得好听!这把刀现在离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拿着和黑 魔海的妖人去斗,要不了七八十来下就和赤手空拳一个样,我要听你瞎扯,不是 去找死吗?」

高俅哈哈大笑,抬手把屠龙刀抛过来,「你且拿去。待斩了黑魔海的妖人再 还给老夫!」

秦伴当在角门外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催车上前,接上家主。

「如何?」

程宗扬拍了拍包裹,「一支象牙,借来观赏几天。」

秦桧笑道:「不意高太尉手中有这般神兵利器,今次西湖之约,胜算又多了 几分。」

秦奸臣八成已经有所察觉,但高俅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程宗扬只打了个哈 哈,略过不提。

秦桧道:「离西湖之约虽然尚有数日,但以属下之见,还应及早准备。」

「这个局你来安排。」

程宗扬道:「后天晚上我有件大事要办,先不要打扰我。」

秦桧凛然道:「是。」

第三章

「掩饰气味吗?」

李师师眼波流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味药可以掩饰身上的气味,但时间 不会太久。」

「有多久?」

「不沾水的话,五个时辰。」

程宗扬笑道:「够用了。」

李师师起身在架上拣取药材,一样一样放在用来分检药物的麋鹿皮上。阮家 姊妹和李师师都属于小巧玲珑的女子,身材虽然不高,但凸凹有致,有着诱人的 曲线。

她踮起脚尖,从架上取下药物,放在黄铜精制的小秤上称量,然后倒在硝制 好的麋鹿皮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虽然只是取药、称量、分药的简单动作,但一 举一动都充满女性的韵致。

尤其是她踮起脚尖,伸着洁白的小手,从竹架高处取下药物,动作就像舞蹈 一样轻盈婉约。那具纤柔的胴体舒展着,从少女纤软的手掌到柔润的香肩,细致 的柳腰,圆翘的美臀,一直到笔直的玉腿,每一处的曲线都优美动人,宛如一件 完美无瑕的玉饰。

「我来帮你。」

程宗扬伸手帮她取下药物,「是这个吗?」

李师师扬首道:「错了,是旁边的。」

「这个?」

「右边的——」李师师忽然停住,接着玉脸飞起一片红霞。

家主站在她身后,这会儿伸手拿药,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前倾斜,不可避免地 碰触到她身上。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腹强健的肌肉和身体火热的 温度。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半是挑逗半是无意地压在身后,让李师师身体被迫贴 在药架上,她一手拿着小秤,一手扶着竹架。被家主碰触到的肌肤像触电般不由 自主地颤抖着。

程宗扬嗅着她发际处子的幽香,心里仿佛有一头大灰狼正在欢欣雀跃。小丫 头,你既然跟我混,我就是吞了你,也是白吞……

忽然程宗扬身体一僵,接着从竹架上取下药材,「是这个了!」

程宗扬一把塞给李师师,然后转身离开药房。……

「什么事!」

接到召唤的程宗扬进门便问。

林清浦道:「王家出事了。」

「王禹玉?他不是已经去筠州了吗?」

「刚出的事。」

林清浦道:「本来是一桩通奸案,朝中两位官员与朝中另一位官员的妻子有 染,要说只是一桩风流案,偏偏这两位官员是父子,被人抨击为行如禽兽,引得 陛下大怒,结果审讯时又牵涉到王禹玉的次子,据说也与其妻有染。」

「干!宋国这朝廷可真够乱的……」

程宗扬道:「这事丢脸是丢定了,但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用得着这么 急匆匆地叫我吗?」

林清浦缓缓道:「有人检举王禹玉在先主大渐时,不请建储,与人密谋策立 新君。方才宫中已经下旨,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狱。」

程宗扬愣了半晌,然后长呼一口气,「贾师宪可真够狠的!这是要斩草除根 啊。会之知道了吗?」

「刚知道,已经去了王家。」

程宗扬拍案叹道:「咱们真是小看了贾太师,那老家伙打仗不行,争权夺势 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翻手就把梁师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狠!真狠!」

林清浦微笑道:「此事对秦兄而言,倒非坏事。」

程宗扬一愕,然后恍然,「倒也是。」

本来秦桧作为自己的伴当,无论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孙女,这下王家彻底败 落,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秦桧若是提亲,正陷入谋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承他 的情。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老贾给会之办了件好事。也算是回报老秦当日的一番 辛苦吧。」

由江州之战引起的宋国朝局一番恶斗,到此终于尘埃落定,梁师成、王禹玉 相继失势,贾师宪作为唯一的赢家,继续独揽大权。高俅作为军方的首脑,依旧 风雨不动。而朝中腾出的位子,则给了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的机会。

新设的宝钞局数月间接连发行三批纸币,从头到尾顺顺利利没出半点岔子, 为宋国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今的程氏钱庄俨然成为宋国最要紧也最便捷的钱 袋子,不过程宗扬这位宝钞局主事,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声名不彰,即使朝廷官 员,也只知道是贾太师一手创立纸币,由户部发行使用。

程宗扬并没有在宋国扬名立万的念头,能够亲手掌控宋国实质上的央行,对 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树大招风,万一泄漏出钱庄承兑纸币大赚特赚的底细,免 不了有人觊觎其中的巨额利润。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撑腰,用不着怕谁,但政局中 的勾心斗角,程宗扬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比朝中那些鬣狗、秃鹫的修行还差得 远,万一有高人下手,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程宗扬除了拉拢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新晋的官员,培植童贯、 孙天羽这些暗线,对朝廷的权力斗争则是采取旁观态度。对他而言,有些事比当 这个官更重要,比如——梦娘的身份。……

四月初七深夜,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静,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 示贴出,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 搬走,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

月色偏西,空无一人的废砖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动,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 闪而逝,接着又恢复了宁静。

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然后飞身跃起,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 墙头上一按,跃入寺内,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

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 人。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贵人云集,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等两名佩 刀侍卫过去,立即脚下一弹,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

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到时肯定戒备森严,自己要敢躲在 佛像后面,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高手听着,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 根本就是做梦。

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会在寺内 稍事休息。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往生殿等处。这几处殿堂,自己前些天藉着拜 佛的名义逐一去过,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于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到达寺内 之后,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

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廊角,忽然灯光一亮,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 与他走了个面对面。

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猫般蹿过廊角,掠到殿后。

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有鬼!」

「蠢猪!寺里哪儿有鬼?是只花猫!」

「不是猫,我看得清楚,是条大黄狗。」

「是个耗子精!」

「是鸟!灰乌鸦!」

正吵闹间,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吵什么呢?」

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回公公,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不知道是猫还 是狗。」

封德明眼锋一扫,「是何模样?」

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有的说猫那么大,有的说狗那么大,有的说才耗子那 么大,颜色也五花八门,有说灰的,有说白的,有说黄的,有说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哪里有猫狗出现,但七八个小黄门 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却让他禁不住一乐。若是真有异状,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 说辞相近,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是,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们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磕几个头,虔敬些。」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公公。」

封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片刻后他 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心里呯呯直跳。如果自己穿了六朝梁上君子惯 用的夜行衣,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

幸好自己紧赶慢赶,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 案拼成,色调以灰色、褐色和黑色为主,加上墨绿、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 像斑驳的墙面或者砖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糊 的印象,即使眼力出众的高手,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人体的轮廓。

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还多亏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整日扮做 贤妻良偶,虽然只是装装样子,却学了一手好女红。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 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让她自己去做。这会儿牛刀小试,效果果然不 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接着映出一缕晨曦。忽然两声清 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屏住呼吸,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静静等待着。

几乎是顷刻之间,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先张开锦 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脚凳、蒲团等物,然后垂手退开。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 炉、金盆、铜镜、锦匣……等物进来,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 得如同宫禁一般。

卯时六刻,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抢先一步,屈膝伏在龙舆前,接着 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乘舆。

程宗扬眯着眼看去,只见那贵妇年近六旬,面如满月,举止雍容,她穿着深 青色的华服,衣边绣着五彩翟纹,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云龙纹饰,腰间系着白 玉双佩和玉绶环,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凤冠,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却有着 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小德子,差事办得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后道:「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璫道:「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小郭子,你行了 这一路,也去歇歇吧。」

大貂璫郭槐躬身道:「宫外比不得大内,今儿个人多,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 伺候太后。」

「也罢了。」

太皇太后在佛堂内走了一圈,颔首道:「用了庙里的房舍,老身只怕怠慢了 菩萨。你们知道用锦幛隔开,处置甚好。」

封德明道:「都是主子提点,奴才只是用心做事。」

太后在锦榻上坐下,封德明屈膝跪下,轻轻给太后捶着腿。这边宫女奉上香 茗,太后浅浅饮了一口,然后道:「官家呢?」

郭槐道:「陛下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朝中有事,分不开身。」

太后叹了口气,「龙华盛会原不关他的事。沙门礼拜王者,官家若来,反而 不好。」

几名宫女捧来金盆,服侍着太后净了面,然后用了些茶果。郭槐道:「太后 和各宫的太妃,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太后微微点头,「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华服贵妇由宫女们簇拥着进来,向太皇太后施礼道:「娘娘一 路安好?」

「还好。起来吧。」

太皇太后吩咐道:「给太后看座。」

程宗扬伏在藻井的灯架后,仔细朝那位太后看去。那位太后四十来岁年纪, 比梦娘大了不只十岁,她面容白皙,眉毛弯弯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此 时顺从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虽然同样身着盛装,看起来却比旁边的太皇太后柔 弱了许多。

宫中的贵妇一个接一个进来,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问好。一下子进来这么 多盛装妇人,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分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请安完毕,太后也起身告退,观音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程宗扬心里 却愈发的糊涂起来。

谢艺曾经说过,岳鸟人与宋国太后有一腿,斯明信和卢景为此还闯进宋宫, 逼问岳帅遗女的下落,但太后只是哭泣,只字没有吐露。那位太后如今年纪虽然 大了些,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她的举止也与谢艺描述得 差不多,分明是个秉性的柔弱妇人,才会被岳鸟人霸占那么多年。

再看太皇太后和一众太妃的态度,这位太后十足是个真货——可她是真的, 自己手里的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宋主的奶妈?黑魔海费尽力气出手抢 个保姆,那不是吃饱撑着了吗?何况以梦娘的姿色才艺,这奶妈的质量比后妃还 高出一大截。

正犹疑间,只见两名大貂璫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赔笑说着话。忽然左边 的郭槐抬手一爪,朝藻井袭来。隔着两丈的高度,程宗扬只觉身体猛然一沉,整 个人仿佛堕入陷阱,身下的灯架悄无声息地破裂开来,向那太监爪中陷去。

程宗扬没想到这死太监说动手就动手,急忙长吸一口气,一边从肘下挥出珊 瑚匕首,斩向郭槐的指爪。

触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气,郭槐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手爪蓦然递出数寸,以 毫厘之差避开了珊瑚匕首的锋芒,抓住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头脸也蒙着迷彩,他一言不发,握着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拧,真气狂攻 向那名大貂璫的拇指。

郭槐的拇指传来一阵微妙的变化,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化去,手指仍牢牢扣 在他手腕上。

程宗扬暗叫不妙,早听过传说,皇宫大内这种鬼地方,往往潜藏着高人,没 想到真就让自己碰上一个,眼前这死太监的实力,只怕不在谢艺之下。

掩藏身份还是保住性命?这样的选择题根本不必犹豫,程宗扬一提真气,丹 田气轮疾转,九阳神功全力发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鬼魅般出现在他腹下,一掌破掉了他的气海,九阳神功 还未凝聚,就被封德明这一掌扼杀。

两名大貂璫一起出手,恐怕斯明信和卢景在这儿都得避其锋芒。程宗扬这个 新晋的高手完全不是对手,压箱底的招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干净利落地被两人 联手制住。

从郭槐出手,到气海受制,双方交手只如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封德明破去 他的气海,接着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奴才罪该万死!」

头顶突然掉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活人,周围的宫女都花容失色,太皇太后 镇定地抚了抚鬓角,「哪里来的蝥贼?穿得倒是花花绿绿的。」

郭槐出手如风,接连点了程宗扬数处大穴,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交给皇 城司,要不了两个时辰便审了出来。」

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虽然没少争权夺利,但关键时候,郭槐给的 这个人情可不小。寺中出现刺客,他这个刚任命的皇城司使脱不了关系,眼下郭 槐提议把这刺客交给皇城司,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贼子倒有几分修为,难怪敢来行刺。小德子,你 要小心了。」

「大貂璫说的是。」

封德明道:「先废去他的武功再作计较。」

程宗扬却没听到两人的话语,太皇太后刚抬手去扶发鬓,他眼睛就像被定住 一样,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的手腕。

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已过六旬,不过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她扬手扶鬓的 刹那,露出手腕上一件饰物,不是玉镯、金钏,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链。链上 嵌着一个小小的圆盘,上面蒙着一块透明的固体,以程宗扬如今的眼力,隔着丈 许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圆盘里面一个皇冠状的标志。

就在封德明准备出手废去他修为的刹那,程宗扬惊醒过来,接着发出一声难 以置信的大叫,「干!劳力士!」

郭槐与封德明恍若未闻,两人一个制住他的穴道,一个抬掌抓住他颈后,迅 速积蓄掌力,准备震碎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丹田。

太皇太后脸色剧变,厉声道:「住手!放开他!」

两名大貂璫毫不犹豫地同时停手放开程宗扬,然后垂手退开。

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那个惊愕的年轻人,忽然殿外有人长声道:「辰时 已到!诸僧尼恭请太后礼拜宝塔!」

太皇太后垂下衣袖,寒声道:「小郭子,小德子,你们两个把这蝥贼送进宫 去,老身要亲自审问。他若掉一根寒毛,你们两个便自裁吧。」

说罢拂袖离开。

两名大貂璫对着她的背影叩首道:「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慈旨。」

封德明面无表情地解开程宗扬的衣服,从里到外地仔细摸了一边,把他带的 背包、匕首、甚至连腰间的带钩全部取走,逐一翻检。

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程宗扬汗毛直竖,耳边仿佛能听到死太监的淫笑 声,「小伙子,身体很结实嘛。」

但封德明一个字都没说,就像是死人一样,或者把程宗扬看作死人一样,从 头到脚把他检查一遍。

好不容易等这孙子摸完,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另一名大貂璫郭槐又重新 检查一遍。这孙子更仔细,不仅解开他的头发,用银梳仔细梳过,甚至连他最要 紧的部位都没放过。命根子接连被两个死太监摸过,程宗扬表情扭曲到极点,几 乎连自宫的心都有。

两人把程宗扬的迷彩服、靴袜、背包、匕首一件件分别放好,收拾起来,然 后取来一套新衣,给他穿上。为了防止他暗藏什么手段,连靴袜都换了新的。接 着两人腾空了一只箱子,先铺了锦垫,才把程宗扬放进去。

随侍的宫女大半都随太皇太后前去礼佛,剩下的几个宫女目不斜视,对他们 的举动无动于衷。

两名大貂璫又共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郭槐抬指在他颈下一拂,程 宗扬眼前一黑,随即陷入梦乡。

程宗扬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当他好不容易张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看不到 一丝光线,就像置身在一个山洞里般。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箱子里, 在明庆寺的浴佛节上那番经历像从水底升起般,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听说斯明信与卢景闯入大内就像回家一样轻松,程宗扬下意识中就没把 宋国宫禁的实力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观音殿内。但幻驹和云骖能轻松做 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轻视宋宫高手的结果,就是自己被两个死太监上 下其手一番。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这事儿绝对要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往外 说。

程宗扬回想了一遍死太监的出手,论起招术也不是十分出奇,自己连像样的 招术都没施出就被制住,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实力的差距。否则自己和秦翰都能 拼几下,难道还顶不住这两个太监三招两式?话说回来,宋国这地方实在邪门, 同样是朝中重臣,深宫大内,晋国王谢家的权臣怎么看都算得上朝廷栋梁,至于 宫里的太监却差得远,被个古冥隐一手遮天。宋国正好反过来,权臣一个比一个 奸,太监一个比一个猛。如果出手的是秦翰,自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和小狐狸成 了难兄难弟,找到赤阳圣果自己得先吃一个补补……

这难道是人才守恒定律?朝廷的文臣武将靠不上,只有靠公公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格」的一声轻响,箱盖打开。接着一双手将自己扶了 出来。

封德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程宗扬身上再没有 任何威胁,这才架起他的手臂,把他带进内殿。

眼前是一座宽广的宫殿,两尊高大的铜炉正袅袅吐出异香,深黑色的地砖像 被油浸过一样光亮,映出殿外昏黄的阳光。

殿内张挂着重重轻纱,几名戴冠的宫女无声地殿中穿梭,一层层的帷幕让人 有种错觉,似乎这宫殿深得没有尽头。

终于穿过一道水晶帘,眼前出现一座精阁。封德明手掌一按,程宗扬双膝一 软,身不由己地跪下来。

片刻后,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来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贵妇进来。

已经卸去凤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遍,然后吩咐道: 「你们出去吧。」

两名大貂璫不言声地退开,阁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扬两人。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盏,过了会儿道:「你是哪里人?」

两名死太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自己能说能动,就是丹田中半点真气也施 不出来。那两名死太监虽然退开,却就站在阁外,自己要想仗着是个壮男对太皇 太后出手,保证刚有动作就被两个死太监暴扁。

形式比人强,程宗扬露纯良的笑容,「回娘娘,小的是盘江人氏。」

「盘江?很远吗?」

程宗扬老老实实答道:「是很远。」

「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程,程宗扬。」

「是做什么的?」

「小的是做生意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认得这个吗?」

说着她从腕上解下那块手表,垂到程宗扬面前。

那块劳力士是女式腕表,虽然已经有些年头,银白色的金属表带依然闪闪发 光。表盘呈深蓝色,周围嵌着一圈精致的水钻,表盘上的刻字是水晶状的罗马数 字,最上方嵌着一只金灿灿的皇冠标志,配着晶莹透明的玻璃表盖,看上去精美 绝伦——程宗扬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块地摊上卖的假货,几百块钱能买好几个!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是一块手表。」

「你见过吗?」

程宗扬小心道:「以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以前也有一只,后来找不到了。」

「你说它叫劳什么?」

「……劳力士。」

贵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把手表戴回腕上,浅浅饮了口茶,突然道:「你 是他儿子吗?」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望着这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掩口一笑,然后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答我。他说 过,男人不喜欢女人问得太多。」

她原本已经美人迟暮,此时展颜一笑,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眉眼间流 露出昔日的风华。

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含笑道:「你知道这表是谁送给我的吗?」

程宗扬心一横,「岳帅?」

太皇太后轻叹道:「是啊。」

她轻抚着表带,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柔声说道:「他说,这表只有一块, 世间只有我一人配得上……」

程宗扬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咆哮而过:岳鸟 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贩子,一块水货把人家蒙了十好几年!

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轻声笑道:「他嘴巴总是那么甜,几句话便说 得人家满心欢喜,宁愿把命都给他……那天他把这块表送给我,整整两天就在这 精阁里,连门都没有出……」

她凤目微转,看着程宗扬道:「你知道了?」

程宗扬干笑道:「原来……原来岳帅和娘娘有一腿。」

太皇太后笑出声来,接着眼波一转,露出一丝娇媚,「哪里是一腿?那时他 是这后宫的主人,我们都是他的姬妾。他一入宫,就到殿里临幸奴家。有时高兴 了,还把贾妃她们叫来,和奴家同榻交欢。」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太皇太后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道:「那时我还是太 后,贾妃和韦妃是最受宠的妃子。当初为了立谁为后,就是用这块表计的时,我 记得韦妃比贾妃快了两分钟,才被立为皇后。」

她轻叹道:「那些年是奴家最开心喜乐的日子了。谁知……花还未谢,斯人 已去……转眼已经十余年了。」

程宗扬试探道:「他就没回来看看你?」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他走时什么都没说。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想必…… 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程宗扬心头微震,岳鸟人的下落一直是个谜,无论星月湖、黑魔海还是皇城 司,关于此事都没有确切消息。作为岳鸟人曾经的枕边人,难道这位太皇太后有 什么凭据?

程宗扬小心道:「真的吗?」

「他说,这块表就是他的心,秒针就是他的心跳,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动, 永不停歇。」

太皇太后抬起手腕,「可他离开后一个月多后,这块表就停了,再也没有走 动过。」

望着太皇太后凄楚的眼神,程宗扬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表停了代表人死了?

那是没电了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精阁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中。太皇太后满目凄然, 程宗扬却是脸上赔笑,心里狂啸,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干!

太皇太后喝了口变凉的茶水,眼中露出一丝留恋和落寞,良久她微微一笑, 「你做的什么生意?」

「我……我做印纸币的生意……」

「哦?你是宝钞局新任的那个主事?」

太皇太后恍然道:「难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前些天官家说贾家小子要印纸 币,老身心下还有些疑惑。纸币的事,阿举也是说过的。老身还奇怪是谁提的主 意,果然是你。」

暗藏太皇太后寝处,意图行刺——这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够剐两天的。眼下唯 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脸的岳父。看样子太皇太后和他不仅是很有几腿, 而且至今还念着当日的情份。不过自己叫出「劳力士」三个字,太皇太后就立刻 改变主意,到了宫中,甚至连事关宫闱体面的隐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诉自己,坦然 到这一步,倒让程宗扬满心忐忑:她不会说完就杀自己灭口吧?

程宗扬满脸堆笑,高声说道:「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 眼!」

太皇太后一笑,还未开口,外面便有人道:「什么明察秋毫?有什么事要瞒 娘娘的?」

第四章

随着话语声,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穿过帷幕。两名大貂璫同时跪下,叩首 道:「奴才拜见官家。」

宋主对两名太监理也不理,迳直从他们中间走过,先向太皇太后躬身施礼, 说道:「儿臣见过娘娘。」

然后直起腰,皱眉道:「是你?」

程宗扬暗自庆幸两名太监给自己换了身衣袍,不然一身迷彩服地往宋主面前 一站,那模样直接就够打入天牢了。

程宗扬刚要依规矩向宋主行礼,却被太皇太后拉住。

「难怪官家不认识。官家可知道这是谁吗?」

「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程宗扬。」

宋主对这个自己记在屏风上的小官倒记得清楚。

「老身也是今日方知,这程主事原是老身的嫡亲外甥。」

说着太皇太后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眼婆娑地说道:「老身幼年入宫为 婢,最小的妹妹尚在襁褓,多年不闻音讯。好不容易老身在宫中熬出头来,遣人 回乡探望,才知道父母早已亡故,妹妹也远嫁南方,不知下落。天可怜见,今日 在明庆寺礼佛,老身一闭眼,便接到菩萨法旨,说老身的外甥就在朝中。老身按 着菩萨的指点,让人找来程主事,一问之下,身世毫无出入,果然就是我那苦命 妹子的孩儿……」

太皇太后声情并茂的一番话,不但让宋主愣住了,连程宗扬都听得发晕。幸 好他反应略快一些,一扯袍角,跪下道:「臣,程宗扬叩见陛下。」

宋主回过神来,「那刚才说的明察秋毫……」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回陛下。方才娘娘问及臣的身世,臣言焉未详之 处,娘娘犹如目见,所言无不吻合,因此才令臣大惊失态。失仪之处,尚请陛下 恕罪。」

宋主看了看神态恭敬的程宗扬,又看了看热泪盈眶的太皇太后,「原来是这 样……」

说着他一挑眉峰,对外面两名太监斥道:「大胆奴才!这么大的事,也不禀 报!」

郭槐利落地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奴才死罪。奴才奉娘娘慈旨,私 下召程主事入宫,问对未详,不敢有骇圣闻。」

宋主道:「虽然是菩萨显灵,但事涉宫闱,不可乱言。外面问起,便说是娘 娘派人暗访多年,才寻到的。若有怪力乱神的话头,仔细你们的皮!」

郭槐和封德明同声道:「奴才遵旨!」

宋主转过身赔笑道:「娘娘蒙菩萨指点,固然是好事,但若让外间的儒生知 道,免不了啰嗦。」

「官家说的是。」

太皇太后合什道:「阿弥陀佛。有菩萨保佑,我大宋必然国势日隆。」

年轻的宋主牵了牵唇角,「儿臣有件事要禀告娘娘。」

程宗扬连忙道:「臣告退。」

「用不着。」

太皇太后温言道:「都是自家人,官家尽管说吧。」

宋主皱了皱眉,勉强道:「是王禹玉的事。有人举发先帝病危时,拟立儿臣 为太子,王禹玉时任翰林学士,拒草诏书。时儿臣尚幼,不知娘娘是否知晓?」

太皇太后淡淡道:「官家以为呢?」

宋主看了程宗扬一眼,「这必是贾师宪的勾当。」

程宗扬心里猛然一震,宋主与贾师宪果然暗地里已经势同水火。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这种事贾家小子绝不会乱说。官家尽管去查,举发者 定有他人。但王禹玉拒草诏书……确有其事。」

宋主清亮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躬身道:「儿臣知道了。」

太皇太后叹道:「祖宗家法,不可擅杀大臣。况且王禹玉当时之举,实是情 有可原。」

宋主冷冷道:「死罪可免,国法难饶。王禹玉事君不忠,结党谋私,即便免 死,也当流放岭南。」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便是如此罢了。」

寥寥几句话决定了前任宰相的命运,程宗扬肚子里暗自嘀咕,这宋主刚开始 似乎对王禹玉颇有回护的意思,但一听说王禹玉拒草诏书的事属实,立即改换脸 色,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小子的权力欲不是一般的强啊。

宋主道:「梁师成、王禹玉先后离朝,贾太师独自掌权,似有不妥。」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温言道:「赐高俅一壶珍珠。」

宋主一愕,然后明白过来,躬身道:「儿臣遵命。」

程宗扬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是暗示宋主拉拢高俅,把军权牢牢 掌握在手中。只要兵权在手,无论贾师宪权力再大,一道诏书就能罢了他的官。

太皇太后提醒道:「他是个好财好物的性子,寻常珍珠未必入他的眼。」

「正好南蒲贡来一批珍珠,」

宋主悻悻道:「高俅这厮贪婪无度,难怪士大夫不屑与他为伍。」

「人无完人。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能平平安安,都是高俅掌军的功劳。」

宋主本是心思灵动之辈,祖母略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坐在他的位置上,最 要紧的除了军权,还有财权,这些年宋国因为朝廷无钱可用,已经吃了不少亏。

想通这一点,宋主再看向程宗扬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温和,「宝钞局的事你做 得不错。」

「都是陛下的提点。」

程宗扬很明智地没有提贾师宪的名字,把功劳都推给宋主。不是他过河拆桥, 眼下宋主已经对老贾忌惮十分,再提他的名字,等于是火上浇油,烧了自己也烧 了老贾。

「朕哪里有什么能提点你的?」

宋主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道:「娘娘的亲眷原就不多,难得你有这等缘份, 能与娘娘相认。纸钞的事多多用心,且莫出了岔子。」

「是。」

宋主向太皇太后道:「娘娘大喜,此事当诏告天下,为娘娘贺喜。儿臣便命 翰林院草诏,大赦天下。」

「切切不可!」

太皇太后和程宗扬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皇太后道:「官家这番心意,老身甚是喜欢。但方才官家也说了,此间情 形若让外间知晓,你我祖孙少不佞佛之讥。此是其一。其二,天下六朝,外戚干 政,多有不得善终。我这外甥生在蛮荒,本性淳厚,若是将此事诏之天下,骤然 显贵,对他也不是好事。有此二端,依老身的意思,还是不要四处宣扬的好。」

程宗扬道:「方才娘娘也是这样吩咐微臣。切不可持宠而骄,恣意妄为。臣 才说不敢欺瞒娘娘。」

太皇太后怜爱地拍着他的手道:「却是委屈你了。」

「臣父母早亡,有一姨母已是侥天之悻,岂敢他求?」

程宗扬道:「何况娘娘也是为臣着想。只要能常见到姨母,略尽孝心,臣心 愿已足。」

两人一唱一合,终于让宋主打消了念头,点头道:「娘娘在宫里寂寞,你若 不方便进宫,便让你的浑家多来陪陪娘娘。」

「……臣尚未娶妻。」

「是吗?」

宋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二十五六年纪尚未娶妻倒也不多,「既然是至亲, 也不拘那么多礼数……便准你每月入宫五次,与娘娘说说话。」

「多谢陛下。」

宋主向太皇太后施了一礼,「朝中还有事,儿臣告退。」

等宋主离开,程宗扬才偷偷抹了把冷汗,笑道:「多谢娘娘!」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谢我什么?」

「若不是娘娘帮忙掩饰,我今天这个跟头栽下去,也不用爬起来了。」

「油嘴滑舌。」

程宗扬笑道:「更要多谢娘娘青眼有加,认了在下作外甥。」

太皇太后掩口笑了起来,「好个呆子。」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太皇太后扬起手腕,「他说过:若有人认出这劳力士,便是他的异世之身, 他留下的一切都由那人承继。你明白了吗?」

程宗扬茫然道:「我有点头晕……」

太皇太后轻笑道:「老身年纪已大,不好自荐枕席。老身以外,宫中太后、 诸妃不少都是你昔日姬妾,只要你愿意,尽可随意召来侍寝。」

程宗扬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是把自己当成岳鹏举的化身了吗?岳鸟人脑子进 了多少水才会想出这主意?随便来个人说出「劳力士」三个字,就能全盘接受他 的遗产,他再大方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后宫都共享了吧?

不对!程宗扬突然意识到,岳鸟人的设计正是为了他自己!六朝穿越者虽然 不少,但轨迹能够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岳鸟人临走时留下这句话,只可能是 给他自己安排的后手。一旦他重回六朝世界,就能凭此重新获得财富地位——即 使他的面目身份完全改变!

程宗扬心里呯呯狂跳,如果这些推论是真的,那么岳鸟人肯定知道自己不会 死,而且还有办法回来。不然他所作的一切安排,都有可能白白便宜了另外一个 幸运儿。可现实却是岳鸟人一连消失十几年,踪影皆无。究竟是他的计划并不可 行,还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郭槐道:「禀娘娘,酉时已到,宫门该落锁了。」

宫门一旦落锁,内外隔绝,自己可就出不去了。程宗扬赶紧说道:「时辰已 晚,在下先告辞了。」

太皇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柔声道:「便是留宿也无妨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虽然不知道前任宋主究竟是哪个倒霉的绿帽天使,但眼下 这位宋主看着可不好惹。一旦被宋主发现自己在宫里留宿,你身为太皇太后没什 么好怕的,我的小命就悬了。

「陛下已经允准在下每月入宫,我明天再来拜见娘娘。」

「妾身姓刘,小名娥儿。」

太皇太后道:「你原该叫妾身小字便是。但被旁人听到只怕不妥,既然你我 以姨甥相称,你就叫我姨娘吧。」

「那好,」

程宗扬笑道:「甥儿明日再来拜见姨娘。」

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岳鸟人当年凭什么那么嚣张?他的离开还有没有 什么内幕?宋主既然与贾师宪又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会任由宋军攻打江州?更 重要的是:曾给岳鸟人生过孩子的太后仍在宫里,自己手里的梦娘究竟是谁呢?

不过来日方长,改天再问也不妨。

郭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灯笼,送程宗扬离开大内。他微微佝偻着背, 纱帽下的鬓角白发丛生,只看背影,怎么也瞧不出这么个又糟又老又太监的家伙 会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程宗扬暗暗佩服,这两个太监虽然站在阁外,但凭他们的耳力,只怕连蚊子 飞过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了那么多隐私,脸上却毫无异样,这修养可真够深的。

话说回来,在那些宫里的贵人眼里,这些太监大概也就和家俱差不多。

有太皇太后身边最宠信的大貂璫带路,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大内。郭槐 把装着程宗扬随身物品的包袱交给他,没有多说一句,便提着灯笼掩上宫门。程 宗扬立在寂静的宫门前,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般不可思议。

那柄极具斩马刀风范的倚天剑仍斜插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月色下散发着清 冷的光辉。城楼上,禁军士卒鹰隼般的目光不断扫来,察看是否有人靠近。

程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倚天剑,朝着闪耀着无数灯火 的外城走去。……

回到翠微园,众人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家主,秦桧顿时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公子可算回来了。」

程宗扬放下包袱,笑道:「我不是说这两天有事吗?用得着急成这样?」

林清浦笑道:「易中尉来了。」

「易中尉?」

程宗扬一怔,然后跳起来,「彪子!怎么这么快!」

易彪大步进来,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一 团直属营中尉易彪,见过程少校!」

易彪本来就是北府兵精锐,在江州战场磨练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精、气、神 都有了一个飞跃,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战刀,锋芒毕露。

秦桧笑道:「原算着还有两三天才能到,但易兄弟昼夜兼程,一个多月的路 程只用了十几天。单看这份速度,便是实打实的精兵!」

程宗扬还未开口,就听到冯源扯着喉咙道:「程头儿!你看这是谁!」

程宗扬一抬头,不由喜出望外,「老匡!你也来了!」

匡仲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式,稽首道:「无量天尊!」

程宗扬笑骂道:「你就少给我装神弄鬼吧!」

程宗扬拉着两人坐下,「虽然有清浦帮忙传讯,但山水相隔,每次也说不了 几句话,赶紧给大伙说说江州这些天的情形。」

「是!」

易彪清了清喉咙,与匡仲玉你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的事捡着要紧的说了。

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营靠着最后一战抢来的辎重,大捞了一把。但这些 物资变卖却成了麻烦。云家与江州断绝往来,至今余波未消。由于围城数月,城 中房舍残破,当初迁到宁州的人口如果回迁,粮食、住房用的建材都要靠商贾往 来运送。

除此之外,雇佣兵佣金的结算,民夫的遣散费用,各家部曲的赏金,战殁者 的抚恤……善后事宜样样都要钱。只靠江宁两州的小商户,根本是杯水车薪。因 为云氏商会态度决绝地拒绝交易,让孟老大都有些傻眼,如今大营几位当家都为 此头痛。

这事程宗扬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好对众人倒苦水。他好说歹说,拍胸口保证 云家的事由自己一手摆平,终于劝住孟老大不让小狐狸去云家提亲。可想说服云 家谈何容易?吴三桂跑了趟建康无功而返,敖润到现在连门都没进。自己甚至拉 下脸面,请石超和桓歆帮忙,通过晋国世家查找云如瑶的下落,结果这些在晋国 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弟也白忙一场。

云家那位小姐连同内宅当时的奴婢、护卫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 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云苍峰自从与星月湖大营翻脸之后,也同样消失无踪,剩 下云栖峰和云秀峰两位爷,脸一个比一个拉得长,程宗扬远在临安,对云家的态 度根本无计可施,想磕头认罪都摸不到门路。

按理说,自己应该放下一切,赶到建康与云家开诚布公地说明此事,可自己 手边的事,哪一件是能轻易放下的?

接着匡仲玉说起营中事务,程宗扬只好打起精神,把云家的事放到一旁。

如今星月湖大营包括各部直属营在内,分成三团九营。原本的一营、六营和 新组建的直属营成为程宗扬的嫡系。战后各营人员全部补齐,军官却缺员不少。

直属营现有两名中尉连长:吴战威、易彪,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敖润的,但 少尉只从新加入的军士中提拔了两名,尚缺七名。

一营原本三名上尉连长仅剩下臧修,谢艺殒身南荒,程宗扬在外奔走,老臧 作为资深上尉,当仁不让地代理营务。好在他手下臂助不少,战后鲁子印晋升为 上尉,再加上吴三桂被授予中尉衔调入一营,算是补齐了三名连长。

吴三桂由直属营调入一营,是程宗扬反覆权衡的结果。如果自己带来的手下 全部盘踞在直属营,与星月湖旧部泾渭分明,不仅新旧融合成了一纸空谈,也辜 负了孟老大着力扶植自己的一番心思。但融合不可能直接把人员打乱重组,只能 一步一步来,通过充分的交流,把误解降到最低。吴三桂精通世故,在这方面无 疑是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好人选。

六营双雄杜元胜和苏骁战绩彪炳,萧遥逸卸职,杜元胜毫无悬念地出面代理 营务。但六营先后经历大草原之战和江州之战,营中人员几乎换了一遍,损失最 大。因此程宗扬在补充人员时,也更倾向于六营,优先程度还在自己的直属营之 上。

其他两个团中,由崔茂四营、王韬五营以及侯玄直属营组成的二团实力最为 强劲,如今是星月湖大营的主力,承担着江州防御的重任。

至于三团,三位营长孟非卿、斯明信和卢景全部放权,把军务都交给月霜。

孟老大着力培养月丫头,也在预料之中,但一下把整个团都交给她,还是让 程宗扬吓了一跳。以月丫头暴力的性格,突然间多了这么一大批剽悍的打手,危 险系数急剧蹿升,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

匡仲玉捋着胡须道:「月少校组建了一支女营,部下便是那些荆溪蛮女。」

「不是吧!」

程宗扬叫道:「月丫头连我的墙角也敢挖!」

易彪道:「这是紫姑娘的意思。说荆溪人都是女子,跟着程头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程宗扬义正辞严地拍案道:「难道我是那种会把自己部下的女兵都睡一遍的 禽兽吗!」

秦桧凛然道:「秦某可以作证,家主与荆溪人瓜清水白,绝无半点瓜葛!」

程宗扬一个一个瞪过去,众人在他的威压下都连连点头,表示紫姑娘此举确 实是多虑了。

程宗扬一拍桌子,「接着说!」

易彪连忙道:「是!」

至于从江州方面赶来临安的,除了易彪等人,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以舞都 侯张少煌为首的晋国贺岁使团。江州一战打得血流成河,这班纨裤子弟只在城上 看见,便吓得脚软。有几个胆气怯的,还跑去宁州躲了些日子。但江州之战一打 完,这些爷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好像打跑宋军都是他们的功劳。听说张少煌要去 临安,盘江的程公子也在,大伙便都跟着要来。七八位世家公子,带上各家的奴 婢、护卫,一行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请石超、张少煌等人出席计划中的股东大会,听到这里也 只有苦笑。这些世家子弟来临安,建功立业挣钱发财都在其次,游山玩水,饱览 宋国美女的秀色才是真的。

另一支队伍则是江州派出的重点,以月霜为首,代表星月湖大营赶赴临安参 加股东大会。月霜既然来,秋少君肯定不离左右。更让程宗扬郁闷的是,自己好 不容易挖来的雪隼团佣兵,倒有三分之一自愿去了月霜麾下。想想也不奇怪,月 霜毕竟也在雪隼团干过佣兵,人头肯定比自己熟,但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墙角把 自己挖得肉都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直接问小紫,便问道:「殇侯呢?」

「不清楚。我走时他们还在江州,听说侯爷病了,一时起不了身。」

「病了?」

秦桧在旁追问道。

易彪抓了抓脑袋,「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爷派人找孟上校要医药费让我 听到了。」

程宗扬听得脸色一黑,秦桧倒是很从容,拈须叹道:「君侯此番劳费心力, 着实是伤了身子。」

「得了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那老家伙赖着不走,不就是为了多捞俩钱吗!」

「小侯爷呢?他不会还留在江州吧?」

萧遥逸在秦翰掌下受了重伤,需要太泉古阵的赤阳圣果才能治愈。这件事与 云如瑶的事,是自己解决完临安诸事之后的两大要务。云如瑶虽然重要,但小狐 狸的事关乎性命,程宗扬已经决定先去太泉古阵,治好小狐狸——总不能让人说 自己重色轻友吧。

匡仲玉道:「萧少校与月少校一路,原本说与张侯爷一道走的,但月少校不 肯,才分成两路。」

月丫头若与那帮纨裤子弟一道,看到他们一路上的荒唐,恐怕整个纨裤团都 没有几个能活着到临安的,分开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易彪路过筠州,也带来了筠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为江州之战调动了大批人 力物力,筠州作为宋国的后勤基地,市面繁荣了许多。虽然滕甫去职,但祁远已 经在筠州立住脚,与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得火热。再加上下游的沐羽城通过浮凌江 运来各种昭南特产,都由程记代理交易,盘江程氏如今在筠州已经有商行、粮行 和钱庄诸处生意,一跃成为筠州最大的商家。

祁远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州县官员缙绅都成为他的座上宾朋。以自己在宋 国的背景,已经无人能够撼动程氏商行在筠州的位置。这次股东大会,祁远这位 盘江程氏的大管家少不了也要来。

听到易彪说祁远是和张少煌一路,程宗扬不禁纳闷,祁远身子骨不行,不能 和易彪一路急行军也就算了,可那些少爷哪个是好伺候的?和他们一路,老四这 不是自讨苦吃吗?

易彪嘿嘿一乐,「兰姑她们和张侯爷一道。」

程宗扬失笑道:「好嘛,兰姑这是打算把生意一路做到临安啊。」

「四哥让我对程头儿说,那两个人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自己本来让祁远在筠州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但一直没有碰 面。林冲伤势不轻,花和尚那厮粗中有细,多半在途中寻个僻静处给林冲治好伤 才会上路,因此程宗扬听到也不心急。

「还有,」

易彪对金兀术等人道:「你们的族人也先接来了一批,暂时安置在荆溪。好 家伙,祁四哥准备的上百只羊,一顿饭就被吃了个干净!里面有个瘦老头,吃羊 就跟啃窝头似的!一只肥羊几口就吞下肚,连茶都不带喝的!」

金兀术等人笑逐颜开,「叔公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程宗扬连忙叫道:「都留在筠州!千万别带来!临安的羊比筠州贵得多!」

金兀术等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无妨!有羊便是吾乡!」

「还说兰姑,」

匡仲玉微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她。」

「又怎么了?」

程宗扬亲手给匡仲玉添了茶水,「兰姑还干什么好事了?」

「江州打到后来,萧少校手里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兰姑从水香楼拿了钱给萧 少校救的急。」

程宗扬讶道:「这笔账我怎么没听说?」

易彪咳了一声,「是紫姑娘定的。」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就当我没问过吧。」

「兰姑这笔钱倒不是白拿。」

匡仲玉笑道:「听说是兰姑向紫姑娘报账,萧少校才知道用下去的金铢倒一 半回到兰姑的水香楼和赌坊里面。最后兰姑出了两万金铢,买下水香楼和周围几 十亩地,听说要开间织坊,给楼里从良的女子留一份生计。」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兰姑还有这份见识。」

「也是吴家嫂子的功劳。」

易彪道:「柳嫂来看望吴大哥,和兰姑商量过,又向紫姑娘禀报过,才出的 这主意。」

程宗扬大笑道:「原来如此,柳嫂论做生意可比吴大刀强得多,她嫁过来, 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匡仲玉点头道:「老夫曾见过吴家娘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足的好面 相!多子多福……」

「喂喂,」

程宗扬打断他,「老匡,你能不能换两句词儿啊?」

匡仲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心挨打!」

众人一番谈笑,直到深夜才散。易彪和他带来的手下自去安歇,程宗扬则把 秦桧留了下来。

「王禹玉完了。」

此事似乎在秦桧预料之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叹道:「事君不忠, 难免有此下场。」

「王家要被流放到岭南,为免节外生枝,不妨把你那位王小姐先接过来。」

秦桧潇洒地一躬身,「回家主,属下已将贱内接至园中。」

「奸臣兄,动作够快啊。」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哑住,接着拍案叫道:「这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王禹玉全家流放岭南的诏书还没出来,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不会知道此 事。可死奸臣早早就把人接过来,分明成竹在胸,算定王家一蹶不振——要知道 连宋主在问明太皇太后之前都没有拿定主意,他哪里来的底气?

秦桧从容道:「王禹玉咎由自取,与秦某何干?况且公子根基已成,要王家 也无益处。」

「我算是明白了,奸臣兄,你这段日子天天往王家跑,不是想方设法营救王 家,而是往王家坟上添土。」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够狠啊奸臣兄!」

秦桧谓叹道:「听天命,尽人事,秦某不过推波助澜,顺势为之而已。」

「奸臣兄,你这么干,就不怕你家娘子将来给你一刀?」

秦桧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敢欺瞒家主,王禹玉拒草诏书之事,外间绝少 人知。贱内自幼博闻强记,颇受祖父宠爱,方知此事根底。这一着破釜沉舟,正 是贱内的主意。」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绝配!」

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王氏,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是历史的洪流赢了。自己原本 还有几分侥幸,以为秦桧命运已经改变,未必那么巧还能遇到前世的浑家。结果 自己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让死奸臣真找到他命定的另一半。程宗扬可以想像,这 对夫妻一旦联手,威力将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普天之下,都没有多少人是他 们夫妻的对手。 ----------                 第五章

程宗扬带着一肚子感叹往天香水榭走去,却见匡仲玉临湖而立,风度翩翩地 一手捋着胡须,似乎正在和谁交谈。

程宗扬刚停下脚步,便听见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匡 神仙,实是有幸!奴家正有一桩为难之事,万望仙长指点迷津……」

匡仲玉一脸严肃地打断她,「不必多说。老夫已知娘子所问何事。只是老夫 平生有三不看。」

匡仲玉竖起三根手指,「不至午时不看,心不诚者不看,每日过三人不看。 今日定数已足,娘子要问尊夫前程,女儿姻缘,还请改日。」

阮香琳惊道:「仙长如何知道奴家要问的事?」

匡仲玉矜持地摇了摇手,「天机不可泄漏。」

程宗扬暗自好笑,老匡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带眨就把阮女侠给骗 得服服帖帖。说来李师师也算倒霉,自己的盘江程氏还没有正式组建,好端端一 个风流出众的公关经理,现在却当会计在使。那丫头似乎也怕了娘亲的纠缠,整 天躲在钱庄盘点账目,对阮香琳避而不见。这阮香琳也是锲而不舍的性子,竟然 一直呆到半夜。

匡仲玉一番作势,阮香琳不好再问,心里却越发敬服。她屈膝福了一福,说 好改天再来候教,这才离开。

程宗扬笑道:「夫人慢走。」

这次阮香琳终于没给他摆脸色,但也没有答话,只微扬着头,目不斜视地娉 婷走远。

程宗扬拉住匡仲玉,「老匡,有两下子啊,她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她问的 是什么?」

匡仲玉胸有成竹地说道:「此妇人容颜如玉,衣食必定无忧。眉眼间英气外 露,秉性必然好强。深夜独自外出,必是有所倚仗。神情忧喜不定,此乃心中有 事。其衣裳虽洁,却无诰封。身怀武功,难见傲气。观此数端,老夫敢断定,其 夫非是微末武官,便是草莽武人。」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老匡这哪里是诳术?分明是观察入微,加上严密的推 理。

匡仲玉道:「一介妇人,所挂念者,无非丈夫儿女。观其年纪,正是三十开 外,子女初长时节。始见之时,此妇眉间有忧叹之色,当是与女儿龃龉。如此, 此妇心事便昭然若揭:无外乎借女儿攀龙附凤,为夫求取功名。」

一番话让程宗扬对匡仲玉刮目相看,「老匡,行啊!来给我看看相!」

匡仲玉端详片刻,忽然惊讶地挑起眉毛,「看公子的面相,正是桃花运起, 红鸾星动!数日内必有红杏递枝,令公子得偿所愿。」

「老匡,说明白点儿,哪里来的桃花运?」

「无量天尊。」

匡仲玉宣了声道号,煞有其事地说道:「天机不可泄漏。」

「你就装吧!三天之内要是没有桃花运上门,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若老夫有一字虚语,公子但砸无妨。」

匡仲玉告诫道:「此运受之无伤阴德,避之则不吉,万望公子不要推辞。」

「老匡,你这也太小看我了。送上门的桃花运我都不要,我还是男人吗?」

程宗扬口上说笑,心里却在嘀咕。要说桃花运,自己今天撞见这一铺可够大 的,听老太后的意思,大内三千粉黛,自己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匡仲玉说避之不 吉,难道是让自己把送上门的红杏都睡一遍?先不说这工程量是不是太大,自己 冒充岳鸟人的继承者接收他的后宫,传出去还不得让人骂死?就算传不出去,自 己捡这么一大堆二手货,品位也实在太可疑了。

不过匡仲玉说的得偿所愿,似乎别有含义。自己想勾搭,还没弄上手的,无 非是……

程宗扬朝李师师的房舍看了一眼,心头微动,问道:「老匡,你还记得十几 年前在明州给一个小丫头看相吗?」

匡仲玉道:「我在明州相的面少说也有五六千,哪里记得住?不过让我再看 一遍,也许能想起一二。」

李师师房里已经熄了灯烛,自己这会儿拉着匡大骗子进去,说给她相面,就 算被她打出来都没人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程宗扬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

翠微园占地甚广,单是沿湖的内院就不下数十亩,易彪等人住进来,仍然绰 绰有余。各人的食宿自有秦桧安排,不用自己操心,与匡仲玉分手后,程宗扬便 径直回到天香水榭。

今天的经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即使在最夸张的梦境里,程宗扬也没想过 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会留下这么一笔丰厚的遗产。虽然岳鸟人的布局九成九是给他 自己准备的,但一点不差地落到自己手里,只能说老天有眼。岳鸟人给自己送来 无数仇家之后,终于天良发现,送给自己一份大礼。

自己一直担心贾师宪倒台,失去靠山的钱庄被迫易主,自己一番辛苦,都替 别人作了嫁衣。这会儿程宗扬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轻松。有太皇太后作 靠山,那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别说老贾,就是他和蔡元长、韩节夫、史 同叔四大奸相联起手来,自己也能在宋国横着走。

程宗扬越想越是得意,辛苦一天,也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今晚的主菜就是 凝婊子好了。

夜色已深,檐角挂的灯笼灯火已熄,围栏外却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悬着薄 纱灯笼,将周围数丈范围的水面照得上下通明。自己在楼上金屋藏娇,不好让人 察觉,因此两名护卫都在水榭的一层隐蔽,既不打扰自己,若有刺客,也能第一 时间发现。

程宗扬一步数阶掠上楼梯,速度虽快,铺着地毯的木梯却在脚下毫无声息, 身形轻逸得仿佛一阵风刮过,让他颇为自得。

自从得到殇老头的警告之后,程宗扬就没有再去刻意提升修为,而是着力化 解真气中的杂质,培根固元。

去芜存精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件精细工夫。催动真气一遍遍从丹田到百会 周流运转,以此凝炼真元,就是所谓的炼精化气。大凡修行者毕生精力都花费在 这上面,每天至少用两个时辰修炼,还不一定能突破。自己每天无数事情要办, 哪里有时间耐着性子打坐?

自己能短短月余就精进如斯,说起来还要多谢谢剑玉姬的大礼。剑玉姬送来 的鼎炉不但好看,而且好用。有这么个美妙的鼎炉相伴,本来枯燥无味的修炼顿 时变得活色生香,程宗扬满意之余,也不禁嘀咕,难怪西门狗贼那么在意鼎炉。

程宗扬刚掠上水榭二层,却看到一个孤寂的身影。一个少女扶着栏杆,在清 冷的月光下静静望着远处的湖水。

程宗扬停下脚步,「师师?」

少女回过头来,勉强一笑,轻声道:「她走了吗?」

「你娘?已经走了。」

程宗扬道:「我还以为你们说过话了呢。原来你躲在这里。」

「我不想见她。」

李师师道:「我自己上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笑道:「怎么会?」

心里却捏了把汗,如果不是自己把阮香凝锁在房内,让她们两个见面就麻烦 了。

程宗扬劝解道:「母女哪里有什么怨仇?说起来她也是为你好,只是大家想 法不同。一点误会,大家说开就好了。你总躲着她,也不是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李师师低声道:「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爹爹和娘亲都 很疼我。为了我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想尽办法,才把我送进光明观堂。后来爹 爹的镖局越来越大,娘的心气也越来越高……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娘亲在变,变 得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市侩……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好陌生,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 疼我爱我的娘亲。」

凝婊子对亲姐用了瞑寂术,在潜意识中改变了阮香琳的心理,使这个豪爽英 武的女侠堕落成一个势利妇人。现在阮香凝的能力已经消失,瞑寂术对阮香琳造 成的影响却需要时间来逐步消解,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更长时间。

「别担心,」

程宗扬笑道:「你娘现在觉得高衙内那小崽子有权有势,比我这个生意人强 十万八千倍。等我比高衙内还有权有势,说不定你就该烦恼令堂非要把你许给我 了。」

李师师轻笑一声,「休想。」

「难道你不信?到时候我拔根腿毛都比高智商那小崽子的腰都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两手比划着高衙内的腰围,「比这个还粗。」

李师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腿毛有那么粗吗?」

「当然有!」

程宗扬作势去拉裤子。

李师师连忙摆手,「那么粗的腿毛,我才不要看呢。」

说笑一会儿,李师师眉间的忧色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娇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愈 发鲜明起来。

程宗扬收起嘻笑,「刚才你不在,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给黑魔海一点颜色 看看,到时你和清浦留在园子里。」

「为什么?」

李师师不高兴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观堂门下,难道你觉得我会给你 们添麻烦吗?」

「我请你加入公司,可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的。」

程宗扬说笑一句,然后道:「这次是和剑玉姬直接交锋,究竟有多少把握, 我心里也没底。你留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奴家知道。」

李师师柔声道:「但这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下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每次 有危险奴家都避开,还能是盘江程氏的人吗?」

李师师口气虽然轻柔,言语中的决心却不容动摇,让程宗扬了见识这个少女 外柔内刚的一面。

「是我想偏了。」

程宗扬爽快地承认错误,「这次行动你也去!对了,你们光明观堂和黑魔海 结怨多年,对黑魔海应该了解不少吧?」

李师师想了一下,说道:「奴家入门时,黑魔海已经销声匿迹。但奴家在堂 中听人提起过,光明观堂门下行走江湖时,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黑魔海的人。我 们光明观堂以医术传世,最上乘的武学有凤凰心法、光明剑法和蝶影身法,被称 为光明三绝。」

「世间之法邪不胜正,我们光明观堂的绝学一直是黑魔海的克星,无论是每 二十年的生死之战,还是平常在江湖上狭路相逢,总是胜多负少。」

「后来黑魔海出了一位大宗师,据说以毒入巫,创造了一种专门克制我光明 三绝的法门,才让我光明观堂吃了大亏。一连数次生死战,都未得一胜。」

「直到黑魔海巫、毒二宗分裂,巫宗与武穆王争锋被灭,才解除了我光明观 堂的心腹之患。不过与黑魔海屡次交手,我光明观堂也有许多克制黑魔海绝学的 法门。比如——」李师师抬起双手,两指食指并在一起,片刻后一点莹光从她指 尖逸出,站在旁边的程宗扬只觉身体向被一股清风吹过,神智一下清明了许多。

「这是我光明观堂的净化术,对黑魔海的诸般巫术、奇毒都有克制和净化作 用。只不过奴家修为尚浅,只能净化周围丈许的空间。」

程宗扬笑逐颜开,我就说嘛,光明观堂这样的老字号,怎么会没点压箱底的 手段?

「够用了!有正宗的光明观堂弟子,让西门狗贼死也死得心服口服。」

……

「家主!」

青面兽一声大喝,把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妻子一样服侍 着主人穿了衣袜靴子,洗手净面,然后帮他结好方巾,戴上一顶临安人常用的无 翅纱帽。程宗扬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施施然下楼。

三十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院内站成三排,虽然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凛然的 气势,杀气外露,不愧是血战余生的精锐。

这批士卒是一个排的编制,但程宗扬一眼看去,就看到一名少尉,超过半数 的士官。

星月湖大营十余年来头一次补充新人,授衔非常慎重。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惯 例,合格者为三等兵。斩首一级,升为二等兵,斩首三级,升为一等兵。斩首五 级,为下士。斩首七级,为中士,斩首十级以上,为上士。

到尉官一级,就不再看单独的斩首数量,而是根据战斗中的表现,综合士卒 的反应、判断和指挥能力,决定是否授衔。因此眼前这三十人,累计斩首至少有 上百级。

易彪一手横在胸前,高声道:「日出东方!」

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觉得岳鸟人的口号很逊,但这些汉子充塞在血 液中的骄傲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滴水份。

程宗扬冷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能够加入星月湖大营,成为一团直属 营第一批勇士,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无可置疑。经历过江州之战的血腥,我想你们 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无论你们多么勇武,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同 样,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即使你只有三级实力,一样能击杀敌军中的高手。」

程宗扬提高声音,「六朝就是一个更大的江州!想在这里生存,我们唯一的 选择就是联合起来,集中力量压倒对手!」

「曾经和你们交过手的宋军,开拔要开拔钱,列阵要列阵钱,弓手每次齐射 都需要赏金才肯开弦——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贪财到连性命都不顾,而是他们需要 这些钱养家餬口。而有盘江程氏作为依托,你们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你 们的军饷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如果有节余,还可以购买田地,让你们 拥有自己的产业。即使你们战死,抚恤金也会一文不少地交到你们家人手中。」

「这一切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们星月湖大营每一位兄弟用鲜血换 来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任何敢于挑战我们的势力,无论是正规军团,还是 江湖势力,都注定是我们的踏脚石!」

「这一次,我们的踏脚石是:黑魔海!易中尉。」

易彪踏前一步,「时间:四月十二日。地点:西湖,小瀛洲。为避免被敌方 察觉,我们将提前三天进入伏击地点。少尉周逢!」

「到!」

「你带领一班进入曲径通幽!任务:号令发出,阻止任何人通行。」

「是!」

「上士韩玉。」

「到!」

「你带领二班在岛上的湖中设伏。」

「是!」

「上士康捷!」

「到!」

「你带领三班进入印月台。伏击开始之前,任何情况下,不许暴露位置。」

「是!」

易彪吩咐完,向程宗扬敬了一礼,退回队列。

程宗扬视线从面前的军士身上一一扫过。这三十名军士是从直属营挑选出来 重组的一个排。因此像周逢这样的少尉,在这里只能当一个班长。所有三十名军 士的来历和背景事先已经送到程宗扬的案上。出乎他的意料,占据直属营一半数 量的原雪隼团佣兵,这次入选只有五人。

雇佣兵武力虽然强悍,但作为军人,尤其是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军人,在纪律 上就差了一大截。经过江州之战,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一致认为,绝大多数佣 兵都需要在大营好好锤打一番。因此这次来的三十人中,最多的反而是听说星月 湖大营起事,慕名来投的年轻人。这批人在所有补充的新兵中数量最少,但成长 极快,一加入,就迅速成为直属营的主力。

从他们朝气蓬勃的面孔和坚毅的目光上,程宗扬似乎看到昔日刚刚组建的星 月湖大营。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也会成为臧修、苏骁,甚至侯玄、崔茂那样的 豪杰。只希望他们不要过早凋零。

程宗扬道:「这次的目标是两个人。对他们的击杀,将由我带人完成。你们 的任务阻挡对方可能出现的援手,拦截他们逃跑的路线。整个击杀过程不会超过 一刻钟,事成之后立即撤退。我要提醒你们,对手十分狡猾,从现在开始,你们 要时刻保持警惕。」

「是!」

「按照大营的传统,你们会配备一名专职法师——冯源!」

冯大法昂首出列,「在!」

「冯法师是平山宗唯一的火法传人。这次由他协助你们布防。易中尉,你们 一起商议细节。」

「是!」

直属营的军士分头行动,院中还剩下秦桧、林清浦、匡仲玉、金兀术、豹子 头、青面兽,还有李师师。

「会之、老术、老豹、老兽,你们四个是这一次近战的主力。」

程宗扬道:「老匡负责远程施法。师师姑娘协助破解黑魔海的巫法,这次的 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众人齐声应诺:「是!」

秦桧微微皱眉,「剑玉姬修为难测,家主一人只怕难以周旋。」

按照计划,程宗扬会借私密谈判的名义,把剑玉姬远远引开,然后众人同时 发难,干掉西门庆。按照双方的实力,秦桧一人便与西门庆不相伯仲,再加上五 名帮手,这位西门家的大官人想不死都难。而独自与剑玉姬会晤的程宗扬,则承 担了整个行动的全部风险,毕竟剑玉姬的修为深浅,在座的没有一个人知晓。

秦桧曾提出让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作为贴身护卫与程宗扬一起行动,但 被程宗扬否决了。既然决定分头出击,平均分配战力才是大忌,以绝对优势的力 量攻克一路才是兵家的不二选择。况且自己带着三个恶狠狠的兽蛮武士,要求与 剑玉姬单独谈判,剑玉姬会不会上钩都难说。

程宗扬道:「我会设法与剑玉姬周旋一刻钟,你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击杀西 门庆,然后赶来围杀剑玉姬。」

林清浦也道:「只怕剑玉姬见势不妙,对公子出手。」

「我当然不会一个人。」

程宗扬微笑道:「要对付剑玉姬,我还得请一个帮手。能不能杀死剑玉姬不 好说,保命应该没问题。」

第六章

大内。万寿宫。

两只铜香炉静静吐着烟雾,殿内暗香轻逸。太皇太后眼波迷离,仿佛陷入回 忆之中。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太皇太后柔声道:「第一次见到阿举,妾身还是妃嫔。那时好像有匪寇作乱 ……」

太皇太后想了一下,问道:「小郭子,你还记得吗?」

郭槐躬下腰,用沙哑的公鸭嗓道:「大圣天王杨太。」

「是了。」

太皇太后道:「妾身记得乱了好几年,朝廷派去的文官武将都打了败仗,官 家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后来有一天,官家上罢朝回来,心情很好,说是有 一个不出名的将军连战连胜,最后独闯匪巢,亲手斩杀匪首,一举平定匪患……」

「官家很高兴,连说朝廷得一将才。后来那位将军得胜回朝时,官家专门在 宫中赐宴。妾身那时好奇,赐宴时让人设了珠帘,在帘后看看这个将才……」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晕红,「妾身在帘后本来没有人能看到,可他一抬头, 那双眼睛就像穿透珠帘,把妾身周身看了个通透……」

程宗扬悄悄看了眼郭槐,老太监木着脸不言不笑,就跟一个衣帽架一样。

太皇太后继续道:「官家身体本来不好,过完年便一病不起。那时官家有两 个儿子,一个是妾身所出,另一个是端妃的。端妃娘家贵重,她的孩子又比妾身 的大了半岁,传言要立太子。妾身出身微贱,娘家又无人倚仗,在宫里整日受端 妃欺凌。一旦被端妃当了太后,我们母子便无立足之地。」

太皇太后握紧扶手,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紧张气氛,「官家病势日重,端妃 母子也愈发趾高气昂。妾身正忧急间,一夜突然有个蒙面人闯出宫来。小郭子刚 出手,就被那人制住……」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武穆王神功盖世,奴才远远不及。」

「妾身当时刚解衣就寝,吓得魂不附体。那人摘下蒙面巾,妾身才认出他是 当日见过的将军。」

太皇太后停了片刻,然后才微笑道:「他说,可以助我的孩儿继承王位,唯 一的条件就是让妾身作他的妾姬。」

「那时节官家病重,整个后宫都乱纷纷的,无奈之下,妾身只好从了他…… 数日后先帝驾崩,早先传出的消息是端妃之子被立为太子,结果宣读遗诏时,却 是妾身的孩儿承继大宝。」

太皇太后掩口笑道:「端妃一听,当时脸都白了。」

程宗扬暗道:难怪岳鸟人能在宋国一言九鼎,独揽大权,原来前任宋主就是 他策立的。可他一个武将,哪里来的能力决定王位归属?

听以程宗扬的疑问,太皇太后一点都不奇怪,「阿举的手段通天彻地,世间 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程宗扬道:「既然有这样的缘由,姨娘为什么同意陛下攻打江州呢?姨娘知 道江州那些匪寇,其实都是岳帅的旧部吧?」

不说还好,一提到星月湖大营,太皇太后顿时柳眉倒竖,咬着银牙道:「那 些匪类,都死净了才好!」

她既然是岳鸟人的情妇,却对岳鸟人的部下如此仇视,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昨日宋主入宫那番交谈,程宗扬还记在心里,看样子,宋主对这位太皇太后 极为信重,如果能化解双方的仇怨,孟老大那边的压力至少能小一半。

程宗扬笑道:「莫非姨娘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太皇太后恨声道:「谁让他们拦着阿举,不让他进宫,还整日说三道四。」

程宗扬哑口无言,原来根子在这里。孟老大也真是,人家搞七搞八你管那么 多干嘛?

太皇太后余怒未消,「阿举与我们这些姬妾的事,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阿 举手下最讨厌的两个,一个姓斯,一个姓卢,哪天杀了他们才好!」

程宗扬在心里默默向斯四哥和卢五哥表示同情,挡人财路不共戴天,你们挡 别人通奸之路,瞧瞧是什么下场……

太皇太后骂了几句,然后告诫道:「阿举手下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都躲 得远的,哪里为阿举做过半件事?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们一出现就与我们为 难,不但打出阿举的旗号,败坏他的名声,还劫走了媛儿。」

程宗扬只觉得肾上腺激素急蹿,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道:「媛儿……是谁?」

太皇太后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记,嗔道:「果然和阿举一个样,听到媛儿就 要流口水。左右都是你的,哪里用得着这般猴急?」

程宗扬试探道:「媛儿也是宫里的妃子?不是陛下的奶妈吗?」

「哪里是奶妈,只是宫里出了这样事,不好对外面说。老身才说是官家的奶 妈。」

太皇太后叹道:「媛儿原本是先帝的幼女,我那孩儿的妹妹,如今官家的嫡 亲姑母。阿举在宫里时,媛儿年纪尚小。先帝在时,原本许过人家,阿举掌权后, 寻了个罪名,把那家人杀得干干净净。他原说待媛儿十六岁时,给她开苞。可离 媛儿生日还有月余,阿举突然犯了事,再没有回来……媛儿就留在宫中,一直未 曾许人。」

程宗扬心头呯呯直跳,梦娘九成便是太皇太后口中的媛儿,没想到她居然是 宋主的姑母,宋国的长公主,难怪一举一动都如此贵重。岳鸟人把她留在宫中准 备独享,谁知上好的白菜没吃上,吃白菜的人却被雷劈了。如此说来,梦娘身上 的禁制多半是岳鸟人留下的——这鸟人也太缺德了,自己吃不到,索性谁都不让 吃,活该他被雷劈!

「长公主在宫里,怎么会被星月湖的人劫走呢?」

「小郭子。」

「诺。」

郭槐躬着腰,用尖细的声音说道:「长公主与胡贵嫔素来交好。胡贵嫔被贾 太师逼迫出宫,长公主借陛下奶妈的名义前去探望,由皇城司护送。谁知路遇劫 匪。皇城司护送的六人俱死,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后来才听说长公主被劫往江州, 正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

程宗扬心念电转,开口道:「姨娘,这是黑魔海借刀杀人之计!劫走长公主 的,实是黑魔海。」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黑魔海?」

郭槐垂着眼睛道:「是江湖中一个宗派,与武穆王有大仇。」

「哦。」

太皇太后恍然道:「原来是阿举的仇家。」

程宗扬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要把罪名栽到黑魔海头上,结果发现太皇 太后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信任,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连问都不问便全盘接受。

既然这样,自己也不用客气。

「黑魔海的外堂主持者如今就在临安,若要救回长公主,我倒有个机会。只 不过我人手不足,还要请姨娘帮忙。」

太皇太后道:「便让小德子的皇城司去吧。」

程宗扬道:「兵贵精不贵多,小甥只想请姨娘手下一人。」

「谁?」

「郭大貂璫. 」

「你倒识货。」

太皇太后笑道:「小郭子,你便听公子吩咐。」

郭槐弯下腰,「老奴遵旨。」

程宗扬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借来太皇太后的心腹,他向郭槐笑道:「这次要多 拜托大貂璫了。」

郭槐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奴自当效命。」

……

「小瀛州?」

「正是西子湖上小瀛州。」

西门庆摇着折扇,满面春风地笑道:「姓程的专门派人送来请柬,时间便定 在明日午时。」

剑玉姬一边看着手上的卷宗,一边道:「看来程公子腾出手,要给我们黑魔 海一点颜色瞧瞧了。」

西门庆嘲笑道:「他这点小伎俩,怎能逃得过仙姬的法眼?」

说话间,巫嬷嬷进来,递来一只封好的竹筒。剑玉姬验看了一下火漆,然后 打开竹筒,摊开里面一封书信。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皇图天策府有动静了?」

剑玉姬淡淡疲乏:「洛阳事成。」

西门庆抚掌笑道:「姓程的怎么也想不到,他把棋从江州下到临安,我们的 落子处却在汉国!」

「把八骏困在江州数月,已经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剑玉姬一边挽笔写着回信,一边道:「岳贼经营多年,虽然此番拔掉他在洛 阳布的暗棋,焉知他是否还有后着?这位程公子辛辛苦苦,到头来说不定白白为 他人做了嫁衣。」

西门庆轻摇折扇,「和着我的主意,倒是想跟姓程的化敌为友。」

剑玉姬淡淡道:「莫说你与白武族的仇怨,单是你取了凝羽的元红,他便不 会放过你。」

西门庆挑起眉毛,「难道仙姬也无计可施?」

「有。」

剑玉姬道:「若想化敌为友也非难事。给你们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便是。程公 子是个聪明人,只要那个敌人够强,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祸水西引?」

剑玉姬没有回答。她放下笔,拿纱棒在信笺上一滚,醮干黑迹。接着右手掐 了一个法诀,轻轻点在信笺中央。纸上的墨迹被无形的法力冲刷,像波浪般摇荡 着,渐渐消失无痕,重又变成一张崭新的白纸。

剑玉姬抬起玉手。巫嬷嬷取过信笺,装入一只竹筒中,用火漆封好。接着旁 边一只爪子伸来,黑鸦使者抓过竹筒,展翅飞出窗户,片刻间便消失在月色下。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打开一份卷宗,接着看了起来。

西门庆伸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医档。」

「这么多?」

西门庆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不禁咂了咂嘴。

「不全。」

剑玉姬道:「据我们所知,岳贼在临安期间,刘太后至少逼迫宫中三名妃子 堕胎,但这些医档中都没有记录。」

西门庆冷笑道:「她倒是聪明,不然我们黑魔海又多了几个玩物。」

「不只是岳贼的血裔。」

剑玉姬道:「这三名妃子中,至少有一个怀的是宋主的子息。」

「好个刘太后,好周全的手段!」

西门庆抚掌赞了一句,问道:「仙姬费了偌大力气取来这些医档,难道是在 找宋主子息的下落?」

「是端妃和贾妃的死因,」

剑玉姬淡淡道:「不过相关医档都被抽走,全无线索可寻。」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宋宫大内的诊治档案都保存在太医局,黑魔海为了获得 这批医档,不惜放火湮灭证据。如今剑玉姬手中的医档是太医局几近三十年来的 积累,单是翻阅一遍,寻常人就要用上一年的时间。但剑玉姬一目十行,犹如行 云流水,阅读的速度比常人快了百倍不止。只读了一半,便知道几份要紧的医档 都已经被抽走销毁。

但剑玉姬没有丝毫失望的神情,她微微挑起唇角,「大官人若有闲瑕,不妨 读读这些医档。」

西门庆笑道:「若论蛛丝辨迹,机关推敲,小生怎及仙姬的手段?仙姬若有 所得,不妨让小生学学。」

「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问他的医生。」

剑玉姬道:「不过医生还会撒谎,药方却不会。」

剑玉姬洁白的玉指在医档发黄的纸张上轻轻划过,「当归八钱,川芎三钱, 桃仁十四枚,干姜五分,甘草炙五分——这个方子单是在宋主驾崩前五年间的医 档中,便出现了九次。」

西门庆眉毛一挑,「生化汤?」

剑玉姬道:「大官人倒是熟知方剂。」

西门庆冷笑道:「我家里现开着生药铺,怎么会不知道这剂小产之后补养身 体的妇科名方?五年九次,岳贼在宋宫大内当真逍遥。」

「但宫里用的最多的并非当归,而是这几样药物。」

剑玉姬有过目不忘之才,不必重翻医档,便信手将累计耗用最多的三种药材 写下来。西门庆一眼看去便眯起那双桃花眼,「催情方剂。」

剑玉姬道:「岳贼失踪后,生化汤仅出现过一次。这几样药材却有增无减, 直到近几年才略少了一些,其中九成都入了万寿宫。」

西门庆皱眉道:「这样多的份量,姓刘的老婊子便化成水也不够用的,莫不 是写错了?」

「刘太后拿药未必是给自己用。」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妾身以为,宫里的妃子当是由刘太后一手调教,供岳 贼享用。」

说着剑玉姬抬起妙目,「十余年来唯一这剂生化汤,是全太后福清宫所用, 时间乃是去年。」

西门庆脸色阴沉下来,「险些让那贱婢坏了大事。」

「此事却是大官人手尾不够干净。」

西门庆冷冷看着剑玉姬,后者神情淡然,全无半点异样。半晌西门庆才冷冰 冰道:「我不杀自己的女人,仙姬要杀,我不会拦着。」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两次赴约都未见到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

西门庆额角青筋迸起,然后一摔扇子,转身就走。

剑玉姬神情依然宁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波澜不惊地继续看着医档。

当日西门庆用尽手段,才接近全太后身边一个可靠的宫女,在他的桃花眼下, 轻轻松松就成了好事。有了这条内线,因此黑魔海才能找到机会,顺顺利利地劫 走了媛公主。

依照黑魔海的手段,事成之后原该将这名宫女灭口,但因为半路杀出个星月 湖,替黑魔海背了这只黑锅,西门庆心存侥幸,一直没有处置那名宫女。这次回 临安,西门庆两次邀约,都没有见到情人出现,已经心头生疑,这时才知道剑玉 姬已经暗中遣人处理了这桩可能的麻烦。

「贱人!」

西门庆狠狠骂了一声,然后又泄了气。他回头望着剑玉姬优美的背影,在心 里轻轻说了句:「贱人。」

剑玉姬丝毫没有理会西门庆的心思。她手指不停地翻阅着医档,希望能从中 找出那个大秘密的线索。

她之所以选择媛公主为目标,是因为那名宫女曾对西门庆提到,媛公主身上 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足以掌握宋国,甚至让宋国倾覆的秘密。因此当日媛公主 被送到晴州黑魔海的秘密据点,剑玉姬立刻施术封住她的记忆。黑魔海巫宗以巫 术见长,教尊自然有秘术从她脑中取出记忆,比口供更详实真切。谁知安置在密 室里的媛公主会被姓程的小子找到,并且带到江州。

以剑玉姬的手段,如果说六朝有一个地方她无法插手,那么就是有孟非卿坐 镇的江州了。

如果换作别人,事情已然难以挽回,只有向教尊告罪。剑玉姬却另辟蹊径, 亲自来了临安——世间任何秘密除非没有发生过,否则必有踪迹可寻。只要知道 这个秘密确实存在,即使没有媛公主,剑玉姬也有足够的方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东 西,比如太医局三十年来大内出诊的医档。

剑玉姬流动的目光忽然凝住,视线落在一则方剂的日期上。

良久,剑玉姬抬起眼睛,目光平静如水。如果这就是线索,那么真是一个足 以让宋国倾覆的大秘密了。……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 袍……」

西子湖上,碧水如镜。一条带着雕栏的画舫驶过,舫上的歌伎手执红牙板, 皓齿清歌,曼声吟唱着一阙《喜春来》「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 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程宗扬坐在一条小船上,锦衣华服,意态闲暇,就像一个来湖上散心的公子 哥一样悠闲自在。

秦桧倾耳听了半晌,赞道:「好词!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 歌喉婉转,余音袅袅,当是城中有名的歌伎。」

李师师屈膝坐在舷旁,一手手背托着下巴,一手抚着湖水,「落花流水春去 也,天上人间……」

冯源握拳道:「对!这次就是要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李师师禁不住笑了起来。秦桧也为之莞尔,抬手道:「公子请看,那边苏堤 上便是小红楼,与小瀛洲遥遥相望,风物绝佳,令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开发房地产呢?」

秦桧已经习惯了家主时不时流露出这副奸商嘴脸来大煞风景,毫不动容地说 道:「当是世人思不及此。」

程宗扬望着湖心翠玉般的小瀛洲和远处草木葱茏的苏堤,许久没有作声,似 乎也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半晌,程宗扬用力点了点头,「还是小瀛洲比较好,苏堤太窄,要建会馆的 话,还要填湖造地,成本太高。有钱也要花在刀刃上啊,奸臣兄。」

李师师给了个这不解风情的奸商一个白眼,秦桧只剩苦笑。程宗扬却不禁想 入非非。翠微园终究是高俅的产业,自己在城中有了武穆王府,如果能把小瀛洲 也开发起来,就又多了个落脚之处。

船近小瀛洲,远远便看到易彪打了个手势,告诉他岛上有人。程宗扬心头微 凛,自己直属营三十名手下三天前就进入小瀛洲,占据各处要冲,自己又提前两 个时辰到场,仔细布置,务必让西门庆葬身西湖,谁知竟有人比自己还早。而且 看易彪的意思,还拦不住那人,能让彪子吃瘪,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船在码头前停下,程宗扬跳上岸,「谁?怎么不拦住他?」

易彪一脸为难地低声道:「人家本来就住这儿。」

程宗扬恍然道:「保宁寺的和尚?」

小瀛洲上原本有座庙宇,听说是一个老僧在此闭关静修,身边只有个小沙弥 服侍。程宗扬上次来还撞见过,那小沙弥没言声就转进花林,待人接物的风范和 明庆寺的高僧比起来可是天差地远。不过人家是岛上的土著,自己再霸道也不好 恶客欺主,把一老一小俩和尚都赶出去。

「找个兄弟盯着些,别让他们在寺外乱走,误送了性命。」

「是。」

金兀术一马当先,在前引路,豹子头和青面兽紧随其后,三名兽蛮武士站成 一个品字型,把家主围在中间。

剑玉姬和西门庆先后流露出拉拢自己的意思,这次自己主动提出会面,他们 不会不来。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这次失手,再想让他们上钩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两天自己养精蓄锐,体能、精力都达到巅峰状态。人多势众,布局万全, 再加上有心算无心,程宗扬信心十足,除非两人不来,只要敢来,定让他们插翅 难飞!

程宗扬将藏着屠龙刀的羊皮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地朝岛心走去。

从空中看去,小瀛洲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田」字型,中间的十字交叉处, 是一片占地数亩的园林,双方约好的见面地点便在园中的凉亭里。这个时代的小 瀛洲,远没有后世那么多景物,闻名遐迩的九曲桥、九狮石、三潭印月此时都无 处可寻。岛上只有几处半旧不新的凉亭,也乏人维护,唯有印月台因为城中人常 来赏月,倒还洁净一些。

双方约的是午时,尚有将近两个时辰。程宗扬也不着急,按照计划,双方会 在岛心的凉亭见面,然后程宗扬借口与剑玉姬密议,两人一道去印月台。由秦桧 等人下手对付西门庆。

三十名直属营军士分别潜藏在曲径通幽、湖中和印月台三处,占据了十字路 径的三条,他们的任务是拦截黑魔海可能有的部下,将西门庆阻截在岛心。

秦桧、易彪和三名兽蛮武士是攻击的主力。如果西门庆能挡住第一轮攻击, 接下来就该尝到冯源的火法和手雷。匡仲玉负责用禁音术阻断声音的传播,免得 被剑玉姬察觉。至于李师师,要看她的光明观堂秘术究竟能怎样克制住黑魔海的 绝学。

除此之外,自己还留了个杀手镧。大貂璫郭槐。加上自己,正好四十人。其 中五级以上的高手超过七人,即使放到江湖里,也是一个中等帮派的实力。对付 剑玉姬和西门庆两个人,十拿九稳。按程宗扬的想法,最好是把西门狗贼打个半 死,然后自己亲手了结这个世间第一淫虫的性命,为世间除此一害。

第七章

午时将近,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西门庆一袭白衣立在船头,风流十足地摇着 手里的大红洒金折扇。要论派头,他可比程宗扬更像公子哥,腰间单是香囊、玉 佩就挂了七八个,一手还扶着个玉坠儿般的小侍女。

程宗扬眉头微皱,自己就知道以剑玉姬的智能,不会让自己轻易得计。但他 怎么也没想到西门庆会带那个小玲儿来。

当日在野猪林,这个貌似天真的小女孩出手之狠辣,自己记忆犹新,俞子元 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到现在仍卧床不起,就是拜她所赐。

小玲儿的衣着比当日更加暴露,玲珑的玉体上只有一条低胸的大红肚兜,裸 露着如雪的腰臀和玉腿。易彪那样铁打的汉子,一眼看去,脸膛顿时红了。

程宗扬暗暗踩了易彪一脚,让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切不可被这丫头的外表 诱惑,一边堆起笑容,「大官人果然是信人,怎么没见到仙姬的大驾?」

西门庆跳上岸,潇洒地合起折扇,握在掌心,拱手道:「仙姬有些小事要处 置,少顷便到。」

「原来如此,大官人请。」

程宗扬心念电转,剑玉姬不露面,多半心下生疑。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目 标本来就是西门狗贼,剑玉姬不来,自己把握更大。

西门庆边走边道:「这小瀛洲愚兄倒是来过,当时愚兄正好在五原买了个大 食奴姬,带来临安,便在这岛上一享春色。那大食姬别的倒也不出奇,只是身高 腿长,肌肤如雪,头发犹如金丝一般。承欢之际,妙趣横生……」

西门庆说得眉飞色舞,程宗扬一脸假笑,眼睛却紧盯着他手边的小玲儿。那 丫头手中的一柄弯钩,恐怕只有秦桧和金兀术才敌得过,易彪和豹子头等人都差 了一筹。只是她浑身只有一条肚兜,不知把那柄弯钩藏在何处。

西门庆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着挤了挤眼,「这丫头虽然低贱了些,但皮滑肉 嫩,把玩间别有情调。程兄要不要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动,片刻间便打定主意,搓着手嘿嘿笑道:「这不大好吧?」

「朋友有通财之谊,何况一个小奴婢?」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笑眯眯道:「程兄若是喜欢,便让她陪你乐乐。」

说着西门庆把那女孩儿推了过来。小玲儿扬起脸,用童稚的声音娇滴滴道: 「程爷……」

程宗扬一脸淫笑地搭住小玲儿的肩背,一手朝她粉嫩的小屁股摸去,「果然 是皮滑肉嫩。」

小玲儿对他的抚摸毫不介意,反而顺势把香软的肉体偎依过来,媚眼如丝地 贴在他怀中,虽然是童稚的容貌,却有着妇人的淫浪。

说话间,凉亭已然在望。程宗扬拥着小玲儿,边走边笑道:「这小玲儿是不 是天生的三焦不畅?」

西门庆道:「程兄何出此言?」

「听说三焦不畅之人,身材难以长高,还有巨乳之症。」

「程兄居然也通医术?」

西门庆一脸惊讶,用折扇拍着掌心道:「程兄所见不差!只不过这小贱人三 焦不畅并非天生,而是幼时便被人改易。即使再长十岁也高不了一寸。豢养此辈, 只为取乐耳。」

「是吗?竟然是被人为改易三焦,养成侏儒?」

程宗扬一脸好奇地拉起小玲儿的手臂,一手放在她腰间,似乎要去探查她身 体的异状。忽然间五指一紧,封了她腰背几处大穴,然后厉声道:「杀!」

西门庆笑容僵在脸上,秦桧应声一指点出,指尖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西门庆怪叫一声,手中的折扇「唰」的张开,硬生生封住秦桧突如其来的一 指。

「篷」的一声巨响,西门庆手中的折扇纸屑纷飞,钢制的扇骨也断了两根。

西门庆借势退出凉亭,接着冲天而起。

伏在凉亭上的豹子头挺身抡起巨斧,吼道:「死!」

西门庆身形一翻,脖颈以毫厘之差,紧贴着斧光掠开,虽然保住一条性命, 那张俊秀的面孔也不禁渗出冷汗。

「去!」

冥冥中一声低喝,接着碧蓝的晴空中毫无征兆地迸出一串火球,流星般朝西 门庆击去。

西门庆展开身法,在空中飞速变幻身形。那串流星火并没有落在空处,而是 长蛇般紧跟着西门庆的身影,如影随形。

「篷」的一声,一只火球击在西门庆头顶,那只纱冠顿时四分五裂,西门庆 盘好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他扭曲的面孔,状如疯魔。

西门庆弓起身,箭矢般向后疾退,逃避袭来的流星火。退出数丈之后,他身 形蓦然停下,立在一竿绿竹上,接着手掌一翻,一顶白骨小伞在他手中张开,带 着无数纷飞的鬼火迎向飞舞的流星火。

一连串的巨响在天魔伞上接连响起,骨制的伞柄被震得彼此松开,碰撞着发 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狰狞的白骨上留下焦黑的印迹。

西门庆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绿色,天魔伞上闪耀的金丝符文迅速收拢,将几 乎散开的伞骨合并在一处。接着一层惨毒的绿色从伞骨上掠过,白骨上焦黑的印 迹像被抹去般消失无痕,重新变得惨白。

「藏锋道人已死,星月湖竟然还有阳钧宗的高人。」

西门庆冷笑道:「想取我西门庆性命,岂有这般容易!」

程宗扬确认小玲儿穴道被封,丧失反击的能力,才把她放在一旁。

「大官人是开玩笑吧?就你那点武艺,程爷一只手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不 信咱们在这儿比划一场,公平较量!谁都不许找人帮忙!敢不敢!」

西门庆气极反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被你一激就会中你的计?我西门 庆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狠辣,一言不发便动手。本来还想和你谈笔生意,既然如 此,也不必多言!要取我性命,尽管来吧!」

易彪一个箭步踏出,举刀将西门庆立足的绿竹一砍两段,接着刀光猛涨,劈 向西门庆的小腿。

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都是使刀的,吴战威的刀法江湖气极重,动辄就是以 命换命的搏命招术。吴三桂刀法出自黑魔海毒宗,刁钻阴狠。易彪的刀法则是军 中常用的招术,虽然中规中矩,出刀的气势却比以往高出一截,显然这段日子的 苦修也大有精进。

西门庆半空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开,接着那顶天魔伞猛然一收,利剑般刺 在易彪的刀锋上,将他逼开两步。

秦桧猱身上前,与西门庆连交数招。忽然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西门庆随风 荡开,一边张开天魔伞,旋身迎敌。

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无数骨骼同时破碎,西门庆的天魔伞被一柄大腿粗的重 槌砸得四分五裂,虽然散乱的白骨又迅速聚拢,伞上飞舞的鬼火却少了一半。

秦桧趁势而入,右手三指轮流递出,拇指破开西门庆的护身真气,食指与他 硬拚一记,接着中指蜻蜓点水般从他手臂上一掠而过。西门庆左臂应指而陷,飙 出一股鲜血,伤处几可见骨。

西门庆修为比秦桧还略输一筹,此时身陷重围,不过数招便告负伤。他踉跄 着退开,后面金兀术张开獠牙,暴喝着再次攻出。西门庆腹背受敌,前有秦桧的 惊魔指,后有金兀术的重槌,两侧还有豹子头的巨斧,青面兽的长枪和易彪的钢 刀。眼看就要插翅难飞,西门庆腰间一只玉佩猛然炸裂,白玉腰佩中竟然藏了一 粒小小的翠玉——龙睛玉!

一团柔和的白光蓦然张开,圆球般将西门庆笼罩其中。那层光幕边缘不住流 动,有如实质,众人的刀斧落在上面,被尽数挡开。

程宗扬脸色黑了下来,这东西自己见过——在南荒最危急关头,就是靠了云 苍峰随身带的龙睛玉佩放出法阵,众人才保住性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 到对手用同样的法阵保命。

这种藏在龙睛玉中的法术一经施放就不可逆转,法力耗尽才会消失,属于一 次性消耗品。西门庆的龙睛玉虽然不及云苍峰当时的大,但要保的也只是他自己 的性命,看光幕的大小色泽,至少也能撑上一刻钟。

六朝法师出售的龙睛玉佩中,攻击类的极少,往往都是放的保命的法术。想 想也不奇怪,若是有人用龙睛玉佩置放的法术伤人害命,苦主少不得要找出售者 的麻烦,防御类就安全得多。因此有身家的人往往会买上一件,好在要紧关头保 命。

西门庆半截衣袖都被鲜血浸湿,他目光森然地盯着程宗扬,忽然放声大笑: 「好个程员外!果然够狠!」

程宗扬冷着脸一摆手,「把光球的法力耗干净!看大官人能在乌龟壳里躲到 几时!」

金兀术的重槌仿佛砸在鸡蛋上,光幕薄薄的蛋壳一震,里面浓郁的白光隐约 淡了几分。众人兵刃齐出,轮番攻击。身在暗处的匡仲玉踪影不见,流星火、飞 火轮诸般法术却凭空浮现,不断击在光幕上,迅速消耗着护身光幕的法力。

西门庆披头散发,一边借助光幕的法力疗伤,一边不停发出尖啸。

湖上几艘游荡的船只闻声驶来,远远能看到一个黑衣女子立在船头,长发高 挽,纤手握刀,身后一面黑旗,却是翻江会的旗号。

游婵!

程宗扬一眼认出船头的女子,不禁心头微紧,没想到黑魔海竟然把她派来与 自己交手。与泉贱人和凝贱人不同,游婵自从把自己误认为飞鸟熊藏,就从来没 有暗算过自己,并且因为自己替她遮掩了暗杀计好小太监的事,对自己别有一番 好感,大家连床都上过几次,交情不比寻常。

可现在游婵根本不知道对敌的是自己,手下留情那是不用想了,万一交手中 有所损伤,无论是自己的人伤了她,还是她伤了自己的兄弟,都会成为一个难以 化解的死结。

西门庆大笑道:「程员外!你机关算尽,岂能算过仙姬!螳螂捕蝉,黄雀在 后!你设下圈套想把我西门庆留在此处,焉知仙姬将计就计,趁势将你的羽翼剪 除干净,擒回我黑魔海总坛!」

「尽管吹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西门庆朗声道:「翻江会好手尽在于此,这些水上好汉纵横湖海,个个悍不 畏死,你便是有十余高手,又岂能敌得过数百水上好汉!」

「数百?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几条破船,撑死能过百!」

程宗扬喝道:「彪子!好好接待客人!」

易彪收起长刀,不言声地退出战斗。

程宗扬暗暗施了个眼色,低声道:「留下那个女的。」

易彪心下会意,点了点头,拔足离开。

那些船只来势极快,转眼便驶近小岛。来自太湖的水匪一登岸便分成四路, 沿着岛屿「田」字形四条路径杀来,每一路都在二三十人左右。他们穿着黑色的 水靠,手持快刀,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动作剽悍,水性精熟,难怪能在太 湖把雪隼团打得全军覆没。

速度最快的一路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冲到曲径通幽,为首一名蛮牛般的悍匪闯 进竹林,随即发出一声大吼。

后面的翻江会好手紧接着赶到,却见那名首领蜷着身体倒在竹径间,一双眼 中满是恐惧,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年轻的军士立在竹径尽头,他一手提着长刀,刀锋血迹宛然,竟然一瞬 间就杀了这名翻江会中数得着的好手。

「我!」

他横起长刀,口气中带着自信和骄傲说道:「星月湖一团直属营少尉周逢!」

「杀了他!为兄弟报仇!」

「杀!」

翻江会众匪蜂涌而至,但竹径既弯曲又狭窄,隔着几步的距离,后面便根本 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听一片喊杀声中,刀锋交击声不断响起,忽然一声惨叫, 又一名翻江会的水匪被对手斩杀。

竹径间人头涌动,叫嚷着向前厮杀,众匪一阵躁动,有人拚命挤到前面,只 见为首的周逢手持长刀,将去路牢牢封住,在他背后还有三名同伴。那三人拿着 竹制的长枪,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一名以刀法见长的悍匪冲上前去,格住周逢的 长刀,却随即被他身后递来的竹枪刺穿双肋。

论实力,翻江会中的一流好手也许与这些军士不相伯仲,但论起配合,不啻 于天壤之别。直属营四名军士占据地势,长短兵刃一应俱全,相互间配合更是熟 练无比。而翻江会一方仓促登岛,对地形毫无了解。这也是程宗扬为什么先定下 时间,清早才通知地点,就是让黑魔海难以事先准备。

竹径只能勉强容两人通行,并肩时连招术都难以施展,而对面的少尉虽然是 一个人,却仿佛有三头六臂,手中的一柄长刀和身后的三支竹枪就像融和在一具 身体上。在这样狭窄而弯曲的环境中,与这样的对手交锋,简直就是噩梦。

片刻间已有六七名翻江会好手尸横就地,剩下的人不禁心生退意。忽然身后 接连传来惨叫,却是有人从背后杀来。

「点子扎手!」

「路被堵上了!」

「顶住!」

「顶不住了!扯呼!扯呼!」

众匪一片慌乱,前面的一刀三枪犹如磐石,众人拼了命也未能冲开。背后的 攻势同样犀利,六名军士分成两组,竹枪毫无花巧地直击直刺,将他们的攻势和 退路尽数封死。

几名机灵的水匪见势不妙,立即挥刀砍开旁边的竹竿,想从侧面杀出一条生 路来。但那些竹竿多年无人打理,密密匝匝一时间哪里砍得尽?反而因为身后空 门大露,被对手轻易刺毙。

熟练的配合和周密的布置,使这场实力本来相近的交锋,演变成一场一边倒 的屠杀。不到一顿饭时间,这一路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便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 一人漏网,整条竹径都被鲜血染红。

另外三路也不比他们的同伴更幸运,一路在经过印月台时遭遇伏击,当即伤 了四五个人,剩下的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对阵厮杀,结果三十名翻江会好手面对 十名星月湖军士,竟然没有讨得半点好去。一番恶斗之后,翻江会的人马伤亡过 半,难以再战,只好边打边退,离岛心越来越远。

另一路更是输得莫名其妙,那群水匪一路没有遇到半个对手,毫无阻碍穿过 小径,正要踏上岛心,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爆!」

脚下的地面微微一动,接着仿佛有无数天雷在脚下喷涌而出,泥土夹杂着无 数不规则的铁片四处飞溅,所过之处顿时血肉横飞。

短短一瞬间,那条芳草萋萋的小径就变得面目全非。泥土从地底翻出,带着 刺鼻的焦糊味道,被鲜血染得发黑。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无一全身而退,过半 帮众当场毙命,剩下的尽是重伤,而且伤势都在下盘,连逃也逃不开,只能在地 上哀号。

过了一会儿,冯源才探头探脑地出来,连他都被自己的战果吓了一跳。自己 一个人,竟然一下就消灭了整支队伍。这用了龙睛玉的手雷未免也太厉害了!恐 怕祖师爷也没想到,平山宗火法会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

惨叫声远远传来,虽然隔着半个岛屿听不真切,但更令人心悸。最后一路提 起小心,游婵抬手让众人止步,然后点了两名手下,「你们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往前闯去,刚越过湖间的小堤,便看到一名汉子出现在小径尽头。

易彪一言不发地握着刀柄,标枪般的身形涌出无穷杀意。

毕竟是血战余生的勇士,论气势压了这些水匪何止一头?易彪抽刀而出,连 进三步,将一名水匪斩杀当场,另一名水匪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易彪一个虎 跃,劈倒在地。

游婵早已该返回广阳,却被仙姬留在临安。对于这次行动要对付的目标,她 一无所知,只知道仙姬吩咐过,一切听从西门大官人安排。听到啸声,她立刻带 上登上小瀛洲,没想到对面一个汉子,就把她一行三十余人尽数挡住。

游婵妙目微转,然后道:「杀了他!」

几名翻江会的好手当即跃出,风一般冲过小径,朝易彪杀去。游婵暗暗作了 个手势,十余名手下随即背上快刀,悄然潜入湖中。

小瀛洲呈田字形,是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格局。小径两侧各有一方湖面, 周围绿柳低垂,花树参差。翻江会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会中好手无不水性奇佳, 但他们一下水,才惊觉湖底居然藏的有人。

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涟漪,鲜血一股一股从湖底涌出。不一会儿,一颗头颅 浮上水面,接着又是一颗。

几名翻江会好手拚命从湖中逃出,只片刻工夫手脚都带了伤。他们一边挣扎 着游向岸边,一边嘶叫道:「别下水!湖里设的有竹钩!」

「相老大被竹钩钩住了!脑袋也被砍了!」

「风紧!风紧!」

游婵寒声道:「你们也是水上好汉,怎么斗不过他们!」

「湖底被他们搅混了,兄弟们什么都看不到,被竹钩挂住就是个死!游当家 的,这仗没办法打啊!」

游婵恨恨看了易彪一眼,「走!去另一侧!」

西门庆手臂的伤口迅速愈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翻江会虽然是纵横江湖的 水上悍匪,但遇到星月湖大营这样的准正规军,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略一 交锋,就在数量只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对手面前滚汤泼雪般地败下阵来。

秦桧还不忘落井下石,长笑道:「翻江会乃是水上豪杰,大官人命他们登岛 而战,弃长就短,焉能不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宁不痛哉?」

西门庆长发披散,目光森然,忽然他手一抬,弹出一只香囊。

那只香囊穿出光幕,螺旋状朝天飞起,豹子头想也不想,一个纵身跃到光幕 上,张口咬住。

秦桧脸色大变,「小心巫法!」

豹子头利齿一阵乱咬,将香囊嚼得稀碎,一伸脖子咽了下去。接着「崩」的 一声,放了个巨响的屁,整个人箭矢般飞出,一头扎进湖边的烂泥里。

豹子头摇摇晃晃坐起来,甩了甩满是污泥的脑袋,气哼哼道:「素的!」

然后一头栽倒,不会儿便发出震耳的呼噜声。

西门庆脸都黑了,这只香囊是教尊亲手所赐,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 畜牲毁掉。眼看光幕色泽越来越淡,他不敢迟延,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玉佩,逐 一捏碎开启。

天色蓦然暗了下来,整个小瀛洲仿佛被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一口吞噬。接着 旁边一株柳树蜕化形状,飞舞的柳枝化为无数怪蟒,蓦然一卷,将青面兽死死缠 住。

青面兽长枪被陷,无法抽动,索性张开利爪獠牙,在蟒群中撕扯怒吼。扯断 的蟒身落在地上,随即化成断枝碎叶。

亭外一截枯木突然站立起来,伸出强壮的利爪,扑向金兀术。金兀术重槌被 一条藤蔓缠住,无法挥舞,他咆哮一声,扑上前去。两具同样强健的兽体撞在一 处,空气都为之一震。

凉亭另外一侧,地面的泥土像波浪一样翻滚起来,一只白骨妖爪破土而出, 抓向秦桧的脚踝。

秦桧大袖一摆,一只玉盒从袖中飞出,他弹开盒盖,用尾指的指甲在盒内轻 轻一沾,接着将指甲整个削去,弹向妖爪。那只妖爪与指甲一触,白色的骨骼立 即变成脆硬的灰色,微风拂过,随即散成一片飞灰。

眼前诸般妖术让程宗扬看得目不暇接,自己原想着西门庆的修为比自己高得 有限,却忘了他是黑魔海巫宗。如果这会儿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战,自己早就被大 官人层出不穷的巫术给放倒了——虽然他压根儿就想过给这狗贼点儿公平。

待看到秦桧举手间破去白骨妖爪,程宗扬不由叫道:「死奸臣!你手里的是 什么东西!」

秦桧托起玉盒,傲然道:「此乃毒宗七大绝毒之三:黄泉蝶变!无论妖法、 幻术,一弹即破!」

「干!这么厉害,你还不赶紧替老术、老兽破法!」

秦桧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道:「此毒沾之立毙,无药可解。即便破去巫术, 两位也性命难保。」

西门庆放声大笑,「毒宗所炼,敌我不分,如此笨伯,着实可笑!且看我的 天魔罗!」

西门庆翻掌捏碎一块玉佩,拍在天魔伞上,接着抬手扔出。那柄巴掌大的天 魔伞蓦然一涨,犹如车轮,接着再涨再大,将整个凉亭都笼罩在白骨魔伞之下。

「秦会之!你们毒宗还有多少绝毒,尽数使来!」

程宗扬看了秦桧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这天魔罗是以毒入巫,沾上毒物威 力更增。不过大官人修为尚浅,这天魔罗未必便不能破。」

秦桧一紧衣带,然后飞身而起。

天魔伞六根伞骨间各自伸出一只妖异的骷髅头,六张口同时张开向外一喷, 无数黑气妖蛇般从天而降,在伞下盘旋扭动,重又汇成六道,两道飞向秦桧,另 外四道分别飞向金兀术和青面兽。

金兀术与青面兽同时怒吼,那截枯木化成的妖兽纳入黑气,威力暴涨,硬生 生将金兀术摔倒在地,接着张口咬向他的脖颈。金兀术肌肉鼓起,一拳击在妖兽 铁石般的脸上。妖兽巨大的头颅扭到一边,顺势咬住金兀术的肩膀,尺许长的尖 齿穿透了他的锁骨。

另一边,青面兽整个被柳枝蜕变的妖蟒群裹住,只能看到一大团蟒身不住翻 滚扭动,看不到任何细节。

程宗扬握住羊皮袋中的屠龙刀,然后腾身而起,冲向头顶的天魔伞。忽然身 后涌来一股香暖的气息。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小玲儿身上的肚兜离体飞起,火 红的丝绸在空中曼妙地张开,丝带轻摇,仿佛情人的手臂,拥住自己的腰背。

一股无比舒适的感觉传遍全身,自己就像躺在小玲儿娇美而香软的玉体上, 慵懒得不想动作。

第八章

眼皮越来越重,睡意越来越浓,舒服得只想闭眼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程宗扬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中,灵台恢复一点清明,随即发现自己体内的真 气像是被那条肚兜吞噬般,正不断流失。程宗扬一把抓住肚兜,用力扯开,切肤 的痛意就像是在亲手剥下自己的皮肤。

程宗扬双目泛红,咬紧牙关撕扯着红绸。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绸面便伸出无 数细丝般的触手,与自己血肉相连。每扯断一根细丝,剧烈的痛楚便令自己眼前 一阵发黑。

秦桧在涨大千倍的天魔伞间穿梭,惊魔指与伞下的骷髅、白骨间金色符文不 住交击,溅出无数微蓝的磷火。金兀术与枯木妖魔纠缠在一处,来回翻滚,将地 面踏得泥塘一般。青面兽踪影全无,只有不断突起的蟒群显示他还在挣扎。相比 之下,豹子头最为轻松,他在巫术施展之前一口吞掉香囊,由于巫力的反噬,陷 入沉睡,虽然不断磨牙、放屁,屁声比炮仗还响,性命却是无忧。

西门庆那桃花眼带着阴寒的笑意,柔声道:「阳钧宗那位大贤,此时不动, 还待何时?」

众人都在搏命,匡仲玉却古怪地保持着沉默,让程宗扬平添几分担心,唯恐 他在黑魔海层出不穷的巫术下遭遇不测。

红绸附到身上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程宗扬却感觉像一年一样漫长,每扯断一 根细丝,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忽然,身上剧痛一轻,红绸上嗜血的细丝从体 内拔出,像遇火的水蛭一样,一根根蜷曲起来。

程宗扬奋力一扯,将肚兜从身上扯落,衣物刹那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他喘 息着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立在亭侧。

在天魔伞笼罩下,四际犹如深夜,肆虐的妖风阴寒入内,被它刮过的树木、 花草逐渐枯萎,失去生机。然而那少女指尖却闪动着一点灵光,犹如风中摇曳的 蜡烛,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李师师玉脸发白,娇躯微微颤抖,显然心里充满恐惧。但她仍然鼓足勇气, 站出来面对黑魔海的巫术。

在她指尖那点微光照耀下,充斥在空间中的巫力被净化。离她最近的程宗扬 首当其冲,那条肚兜委蜕在地,颜色虽然鲜艳依旧,却没有了那种嗜血的妖异。

少女指尖柔和的光芒向四周扩散开去,正与金兀术搏斗的枯木妖兽被白光掠 过,庞大的身体像泥土一样崩落下来,最后还原成一截朽木,被金兀术抡成重槌 砸得粉碎。

接着扭动的蟒群像潮水一样退去,枝叶间露出遍身浴血的青面兽。细软的柳 条无法承受一名兽蛮武士的重量,「绷」的一声断裂,将青面兽甩到地上。青面 兽一脸狰狞地爬起来,顾不得裹伤就猛扑过去,用额头将那株柳树一撞两段,泄 忿般践踏着。

西门庆眼角露出一丝冷诮的笑意,从舌尖慢慢吐出四个字:「光、明、观、 堂!」

最后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天魔伞间六只盘旋的骷髅头同时昂起,然后带着 尖锐的怪啸和浓重的黑气,朝凉亭扑去。

李师师咬着唇瓣,眼中的紧张一望可知。黑魔海当年正是用以毒入巫的绝学 破杀光明观堂,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但早已听说这天魔罗正是其中一种。

秦桧也知道李师师难以抵挡黑魔海的杀着,他双臂一展,大鸟般旋身而起, 将扑下的骷髅头尽数拦下。

西门庆暴喝道:「找死!」

一枚扇骨飞出,钉在西门庆的肩头,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西门庆脸色迅速 变得苍白,那六只骷髅头却仿佛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色皮肉,变得愈发狰狞。

「秦会之!你身为黑魔海门下,却与光明观堂联手,与我巫宗为敌!可对得 起我黑魔海历代魔宗!」

秦桧寒声道:「巫宗当日对我毒宗可有半分留情?」

「好!我便先杀了你!再把那小贱人擒回去炼成奴妓!」

西门庆施出血祭之术,天魔伞威力剧增,连秦桧也难以硬撼其锋,双方一触 即分,秦桧落叶般飘开,疾飞的骷髅头却六去其四,剩下两只朝凉亭袭去。

「锵」的一声几乎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金属声响起,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终 于出鞘。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出细霜,寒意刺骨,连程宗扬身上的血衣也几乎冻 在身上。

程宗扬肩头微微一耸,猛虎般向前跨出,接着一招虎战八方,屠龙刀左右疾 斩,劈中两只乌青色的骷髅头。那两只骷髅头被秦桧化去大半煞气,又遇到屠龙 刀这样的神兵,顿时被击得粉碎。流荡的黑气被李师师指尖的白光卷过,随即消 失无痕。

西门庆脸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反手将一枚扇骨刺进胸口,喝道:「收!」

天魔伞应声收拢,无数白骨雨点般崩落下来,煞气未至,整座凉亭便像不堪 重负一样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啸,「开!」

一点白光紧贴着西门庆身外的光幕浮现,然后猛然迸发。刹那间仿佛一轮太 阳在眼前绽放,强烈的光芒荡尽黑暗,西门庆身周已经淡若无痕的护身光幕同样 被一扫而空。接着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射而入,化成一幅乾阳图,印在西门庆胸 前。

匡仲玉沉默多时,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出招便有如雷霆。先用阳钧宗的 明光术克制空间中充斥的巫力,破去西门庆的护身光幕,紧接着一记乾阳真诀, 打在血祭之后虚弱到极点的西门庆身上。

西门庆狂喷鲜血,身体倒飞出去,凹陷的胸口间,几乎能看到骨骼断裂的痕 迹。

要紧关头,西门庆终于捏碎最后一块玉佩。

亭中那具赤裸的玉体鬼魅般掠起,小玲儿穴道尽解,悄无声息地抬起玉臂, 一记掌刀,斩向李师师的粉颈。

李师师终究是光明观堂门下,虽然没有听到声息,身体却立生感应,她正施 展净化术,双掌合在一处,勉强旋身去挡。

小玲儿小巧的玉掌幻影从她肘下递出,刀锋般切在李师师肋下。

李师师玉脸雪白,一声不响地向后倒去,指尖的灵光一闪而逝。

「混蛋!」

程宗扬狂喝着挥刀劈来。

小玲儿笑吟吟一手抹住刀锋,却猛地打了个哆嗦。程宗扬这一刀看似刚猛, 施的却是太一经的心法。黑魔海的太一经本来就是至阴至柔,与屠龙刀天生的寒 意相得益彰,那小贱人一出手便吃了个大亏。

小玲儿手掌仿佛冻在刀上,一时难以扯动。这小贱人虽然童颜巨乳,天生媚 意,但程宗扬对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俞子元旧恨未解,又添了李师师的新仇, 就算把她一刀劈成两半,自己也没有半点心痛。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挥刀朝亭柱撞去。小玲儿娇嫩的身体重重撞在柱上, 亭柱顿时断裂,半座凉亭都倾颓下来。

小玲儿面露痛楚,明媚的双眼中刹那间涌出泪花。虽然明知道这小贱人是故 意装可怜,程宗扬却不由一阵心悸。同样是娇小柔嫩的身子,精致媚艳的五官, 丰满高耸的雪乳,这一瞬间,眼前的小玲儿竟然像极了小紫!

就在他迟疑的一刹那,小玲儿趁机脱身飞出,乳燕般落入湖中。湖水立时凝 出冰块,渐深渐远,显然这少女正在逼出体内的寒意。

程宗扬并没有追赶,小玲儿只是黑魔海连奴姬也算不上的小杂鱼,自己的目 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小瀛洲另一侧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登岛的四路翻江会好手,两路被全歼,另 外两路则各自丢下过半的尸体,狼狈退到一起,守着一处凉亭负隅顽抗。

相比于翻江会超过七成的死亡率,直属营只有三人战死,九人负伤。以易彪 为首,剩下的军士分成三组,轮流出战,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同时给对手不断 造成杀伤。

游婵几次以毫厘之差死里逃生,她长发散乱,一只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一 截雪白的手臂,却奇迹般的没有负伤。

作为赌坊的东家,黑帮龙头的亲妹,游婵眼光并不差。她并不明白对手为什 么会手下留情——尤其是他们对待自己同伴时的犀利和凶猛,如果有一半用在自 己身上,自己早已尸横就地。她打了个哆嗦,即使死,她也不愿落到敌人手里, 成为前途未卜的俘虏。但她还有女儿,她必须活着回去。

为了避免误伤,冯源没敢用手雷这样超暴力的武器,用的只是平山宗的看家 本领。连续几次施法失败之后,冯大法终于让凉亭烧了起来。那些水上豪杰惨叫 着奔出,被严阵以待的直属营军士一一格杀。

游婵绝望地看着这些不败的对手,终于抛下刀,低声道:「我投降。」

易彪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向不怎么会和女人打交道,满心想告诉她:别打 了,我们程头儿说了,不能伤你性命。可嘴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闷着头乱 打一番,打到她自己想明白为止。

易彪用绳索象征性地把游婵双手一捆,然后一声令下,剩余的军士在三名班 长的带领下,迅速散开,一边救治同伴,一边控制住岛上各处要津。

西门庆披头散发地在林间穿梭,身后程宗扬、秦桧、金兀术、青面兽等人穷 追不舍。

程宗扬看过李师师的伤势,发现她只断了几根肋骨,一时不会危及性命,便 把她和呼呼大睡的豹子头一并交给匡仲玉,自己也跟着追来。

林间隐隐露出庙宇一角,西门庆一边吐血,一边掠上墙头,随即消失在屋檐 下。

秦桧径直掠上主殿屋脊,站在至高点上,将整座庙宇尽收眼底,然后抬手一 指,「那边!」

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猛兽虽然遍体粼伤,但一场恶斗使两人都凶性大发, 旋风般闯进那间耳房,将门窗撞得粉碎。

西门庆游鱼般从迸飞的木屑间掠出,身法虽然快捷,但显然已经无力与两人 交锋。他「呯」的将旁边一扇紧闭的小门撞得粉碎,嘶声道:「还不出来!」

程宗扬衔尾追去,听到他这一声厉喝,速度突然爆发,屠龙刀带着凛冽的寒 光朝西门庆颈后斩去,要在他闯在室内之前把这狗贼斩杀当场。

「嗒」的一声轻响,手中的屠龙刀猛然一震,程宗扬翻身落在地上,又向后 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接着一颗念珠掉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子。竟然是这 颗不起眼的乌木念珠,力挫自己屠龙宝刀的锋芒。

破碎的木门间人影微动,一个小沙弥扶着一位老僧出来。看到那小沙弥,程 宗扬目光不由一跳,那小沙弥竟然不是旁人,正是当日潜入翠微园找自己麻烦的 静善!难怪上次见到自己就感觉有几分眼熟,这时她不屑再伪饰容貌,直接以真 面目示人,才被自己一眼认出。

程宗扬心下暗骂,这保宁寺居然是叵密宗的据点,怪不得自己怎么找都寻不 到静善的下落。

老僧一脸慈眉善目地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师这么懂礼数,一看就是十方丛林出来的吧!」

这记耳光打得不一般的狠,不仅静善那小贼尼目露怒火,连端着架子装成世 外高人的老和尚都失态地厉声斥道:「胡说八道!」

「那就好。」

程宗扬点了点头,「程某最恨的就是十方丛林那帮僭取佛祖名义的异端!」

此言一出,老和尚顿生知己之感,温言道:「阿弥陀佛,施主秉承正见,必 受我佛庇佑。老僧已死,见过檀越。」

程宗扬愕然道:「老和尚,你不是还活着吗?难道是被人炼成尸傀了?」

老和尚愠怒道:「老僧法号——已死。」

「哦,原来是已死大师。」

程宗扬在背后暗暗作了个手势,秦桧在殿顶看得清楚,当即暗中传讯,让一 众属下都赶往保宁寺,把这小庙团团围住。

已死老和尚修为深浅难以猜测,但比自己高出一两筹是肯定的。金兀术、青 面兽伤势不轻,实力要打个六折,只凭自己和死奸臣,未必就能赢过老和尚和静 善小贼尼。

「好法号!」

程宗扬大赞一声,然后慨然道:「十方丛林伪佛僭居法统,妄改佛旨,此异 端不除,佛门弟子虽生犹死!大师这法号如同晨钟暮鼓,令人耳目一新,让在下 深感佛门薪火相传,大道不移。」

程宗扬为了拖延时间,一车一车的好话不要钱般往外送。已死老僧还是头一 次见到如此有深刻思想,同时对自己的事业推崇备至的年轻人,一番话说得他僧 袍都微微颤抖,激动不已。

西门庆在旁听得险些吐血,嘶声道:「大师!小生已经把人引来!大师还不 动手吗?」

已死老僧微微摆手,温言道:「不急,不急。这位小施主天生慧根,福泽深 厚,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西门庆厉声道:「我黑魔海与龙宸之约尚在!贵宗身为龙宸一支,难道要毁 约吗?」

「阿弥陀佛,西门施主稍安勿燥,老僧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小施主。」

「大师先擒下他,要问什么……」

没等西门庆说完,老僧已经迳自开口道:「敢问檀越,当日不拾伪徒的袈裟 抄本,可是在施主手中?」

「有!」

程宗扬一口承认下来,「多亏了花和尚鲁大师仗义,见我喜欢上面的花样, 让我描了一份。」

「施主可愿让敝宗抄录一份?」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却没了下文。

已死老僧等了半晌,不见他搭腔,只好道:「不知施主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够上道!要抄录好办,等我先把西门狗贼碎尸万段, 大家再坐下慢慢商量。」

西门庆咬牙道:「已死大师!在下既然进了寺内,龙宸便有责任保障在下的 安危。」

已死老僧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接着咳嗽两声,「施主请接老僧一掌。」

说着一掌拍出。

程宗扬腰身微沉,屠龙刀从脚下挑出,一掠而起,斩在老僧掌上。那老和尚 惨呼一声,就那么被程宗扬一刀劈飞,弹丸滚到墙角,扭了几下,不再动作。

静善急忙掠过去,扶起老僧,「师傅,你怎么……」

已死老僧颤声道:「此子刀法已近大成,为师难以抵挡,快走!快走!」

静善妙目瞪着老僧,最后气恼地一跺脚,拽着老和尚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 他拖起来,闪身离开寺庙。

西门庆瞠目结舌,程宗扬放声大笑,「西门狗贼!此番让你插翅难飞!」

一个粗哑的声音狞声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姓程的,你不要高兴得太 早!」

紧闭的殿门吱哑一声推开,一个粗胖的身影跨出来,她面带伤疤,手中提着 一柄粗重的铡刀,正是在晴州与自己交过手的巫嬷嬷。

殿内还有个美若天仙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捧瑶琴,除了剑玉姬还有何人?

西门庆一扫方才的慌张,虽然还不停咯血,却笑得极为开心,「愚兄早就说 过,程兄千算万算,怎抵得上仙姬一算?」

程宗扬心下大骂,这贱人居然就在保宁寺的大殿内,自己一路追杀,却是自 投罗网。

程宗扬心念电转,「锵」的一声收刀入鞘,堆起笑脸道:「大官人莫非是生 气了?哎哟,打是亲骂是爱嘛!要不是我们兄弟联手做这场戏,仙姬怎么肯出面 跟我谈生意呢?你说是不是?」

西门庆张开双臂,露出身上的伤痕,冷笑道:「程兄未免太入戏了。」

程宗扬顿足道:「大官人怎么不早说!你们几个!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还 不给我滚过来,向大官人赔罪!」

秦桧飞身掠下,抱拳道:「惭愧惭愧,大官人万勿见怪。」

说是赔罪,却拦住了西门庆的去路。以西门庆的伤势,即使剑玉姬动手,死 奸臣也能把西门大官人拖来垫背。

巫嬷嬷目露凶光,握着铡刀便欲出手。

忽然一声悦耳的琴声响起,化解了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接着剑玉姬柔声说 道:「公子不是要谈生意吗?」

「当然谈!」

程宗扬爽快地说道:「在哪儿谈都行!」

「妾身在此恭候大驾。」

「那不行。」

程宗扬大摇其头,「我有幽闭恐惧症。一进殿肯定要犯病。」

剑玉姬半点也不生气,「殿外亦可。」

「那我们到北瓦子谈吧。」

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一边谈生意,一边找两个小妞按按脚,捏捏背, 那感觉绝对爽!」

剑玉姬微笑道:「只在此寺中。」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道:「没问题,咱们就在寺后散散步吧。」

剑玉姬纤柔的身影从殿内出来,当先往殿后走去。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拔足跟上。

秦桧、金兀术和青面兽品字形将西门庆围在中间,外面是手提铡刀巫嬷嬷, 双方投鼠忌器,谁都不敢动作,只等着双方的当家人谈判结束。

殿后有一个小小的放生池,剑玉姬和程宗扬一前一后,绕池缓步而行。剑玉 姬道:「不知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这你可问住我了。不过仙姬既然先开口,我就先问件事吧。」

程宗扬停住脚步,劈头道:「云家小姐是谁做的手脚?」

「原来如此,」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公子未免错怪妾身了。此事虽是妾身所为,却是为云 小姐好。」

「少乱扯!」

程宗扬冷冷道:「外面传言都说,云家小姐怀胎三月,不慎流产——你以为 这种鬼话我会相信?」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不信么?」

当初惊闻噩耗,程宗扬顿时慌了手脚。这些天仔细回想,才发觉剑玉姬的言 辞间有个致命的漏洞。

自己与云如瑶上床是九月中旬,但她流产时,已经是三月初,中间至少隔了 五个月。如果云如瑶流产时真是怀胎三个月——那时自己正在江州打生打死,她 去哪儿能怀孕?

程宗扬心里还有一份不欲人知的隐忧:当时的情形别人虽然不信,自己可是 一清二楚,和云如瑶上床,自己才是被动的一方!考虑到她的母系血统,如果云 如瑶真是怀胎三月,天知道是谁中了大奖,而自己脸上也着实不好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整件事都是黑魔海的圈套。吴三桂在建康找遍出入云家 的大夫,得到的消息都是云小姐身体无恙。也许云如瑶根本就没怀孕,只是走漏 了风声,被黑魔海利用来大作文章。

「云小姐小产并非虚言。」

剑玉姬坦然道:「只不过时间是在两个月前。云小姐虽然冰雪聪明,但肚中 有了消息,难免不知所措,幸而妾身有位故交正在云家。得知此事之后,帮云小 姐下胎,了结了这桩麻烦。若非公子拒人千里之外,此事也不至于宣扬出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贱人!那可是我的孩子!你们黑魔海欠了我一条 人命!」

剑玉姬妙目波转,轻笑道:「果然是程公子。枉云小姐一片痴心,都在小侯 爷身上。」

程宗扬脸一黑,自己这也算是贼不打自招,平白让这贱人看了笑话。

剑玉姬从容道:「云小姐体内寒气郁结,身子本就羸弱,若是怀胎超过四个 月,不仅胎儿难保,还将有性命之忧。敢问公子,若让公子选择,是坐视其母子 并亡,还是弃子保母?」

程宗扬被她这番话堵了回来,云如瑶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体内寒毒未清, 胎儿随时可能夭折,累及母体也不是无稽之谈。只是黑魔海这种做法,把自己这 个当事人当成什么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游目四顾,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池中多了个身影。那人 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物,腰背佝偻着,虽然是平常老者打扮,却从里到外透出一 股奴才像。

程宗扬唇角露出笑容,郭大貂璫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声不响就现身出来。有 他在,自己这条小命可算保住了。

程宗扬一声长笑,通知死奸臣可以动手,先砸掉西门庆那个破罐子。可笑了 一半,他笑声猛然一顿,像见鬼一样张大嘴巴。

剑玉姬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前方慢慢走着,曼妙的身形优美无俦。放生池的 水面上映着自己一个身影,郭太监一个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剑玉姬的影子!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命看了一眼,果真没有剑玉姬的倒影。

难道自己大白天撞见活鬼了?程宗扬两腿僵在地上,一时间几乎有失禁的冲 动。 ----------               第八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剑玉姬

秦桧为自保而服毒受创,生死不卜;两个兽蛮人被已死老僧牵制,无法驰援; 郭槐虽是武功高强,却显局促。

程宗扬使出底牌之一:召唤蔺采泉──靠!这老贼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居然 脚底抹油先逃了!

危急时,一名蒙面人横空而出,夺了屠龙刀,接着又来个程宗扬与剑玉姬皆 未料想到的神秘人士,一剑腰斩西门庆,来无影、去无踪!

虽然在小瀛洲打生打死,回头还是笑呵呵地做生意。

程宗扬迫切需要「时间」,他用水泥代理权与黑魔海换来五年不入宋国的保 证……这桩生意划算吗?

第一章

保宁寺位于湖上,周围遍植着香樟、银杏、紫楠、松柏、枫香之类高大的乔 木,风入林中,枝叶飒飒有声。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寺中树影参差,远离尘世 的喧嚣;置身于苍松翠柏之间,凉意乍起,却是难得的避暑胜地。

放生池的岩石上生满苔藓,藤蔓纤细的根须沿着假山石隙蜿蜒爬行;青翠的 枝叶舒展开来,在墙头留下一片片浓绿的阴凉。放生池内,几尾鲤鱼在水中自如 地游弋着,吞吐出细小的气泡,宛如世外仙境,幽静而又安谧。

程宗扬立在池边,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剑玉姬沿池而行,优美身影宛如幽兰,但近在咫尺的池面上却看不到她的影 子!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程宗扬仿佛掉进冰窖,浑身血液似乎都被冻僵。眼前有形, 水中无影——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不成?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 一个没有实体的妖鬼?

程宗扬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一缕 真气送往额角——生死根对死亡的气息敏感无比,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没有生机的 鬼魂,生死根必然会生出感应,甚至像当日虞氏姊妹驭使的尸鬼傀儡一样,能够 被自己操控!

剑玉姬缓步而行,仙子般的身影依然优雅,只看她的背影,任谁也想不到如 此美妙的身影中,却埋藏着无穷妖异。

忽然剑玉姬停下脚步,怀抱的瑶琴发出一声清响。

大殿另一侧,西门庆带着春风般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那柄白骨小伞, 肩头和胸口被扇骨刺出的伤口不见丝毫鲜血,脸色又青又暗,表情却是好整以暇, 似乎落入陷阱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对手。

秦桧负手站在他身前丈许的位置,把西门庆和巫嬷嬷远远隔开。两名兽蛮武 士一左一右地站在西门庆身后,金兀术那件牛皮制成的肩甲被枯木妖兽撕碎,肩 头被枯枝刺穿的部位血肉模糊。青面兽鼻梁折断,脸上不断滴下血,淌在尖锐的 獠牙上,更显得面目凶恶狰狞。

双方虎视眈眈,但各自投鼠忌器,一时间谁都没有动手。

这时一声长笑从殿后响起,笑声未落,场中所有人同时动了起来。最先动手 的并不是秦桧,而是青面兽,他的长枪最擅远攻,程宗扬笑声甫起,他手中的长 枪便发出一声撕碎空气的低啸,直挑西门庆咽喉。

西门庆连续催发血祭,已经是强弩之末,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稳压他一头的秦 会之?天魔伞一展即收,撞歪青面兽的枪尖,身体顺势横移,掠向墙侧,并发出 示警的尖啸。

巫嬷嬷胖大的身体如乌云般压来,寒光凛冽的铡刀直劈秦桧后颈。秦桧像被 刀风吹起般一横,接着右手拇指递出,接在巫嬷嬷的铡刀上,这一指看似平淡却 用上十成功力,巫嬷嬷面上的刀疤像着火一样变得血红,腾地退开一步。

放生池畔,剑玉姬以无尽优雅的姿势旋过身,淡淡道:「你终于看出来了吗?」

程宗扬背后惊出一层冷汗,脸上却努力保持镇定,干笑着打个哈哈,笑道: 「在下肉眼凡胎,看不出仙姬的变化。」

旁边老仆装束的郭槐低咳一声:「好幻术。」说着抬袖一拂。

眼前曼妙的身体如烟雾般散开,由程宗扬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凭空伸出一只 玉手,接着是一条光洁的玉臂。这是一名他未见过的女子!程宗扬一眼看去,心 头便跳出四个词: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姿容旷世,艳色倾城!

女子凭空而立,云髻高耸,一张姣丽的玉脸混和端庄与妩媚,杏眼深若渊潭, 闪动智慧的光芒。她身材高挑,肌肤明艳的光泽犹如神祇,然而身上的衣物却让 程宗扬像看到火一样一阵灼痛。

她的颈中戴着一条由金环串成项链,雪白肌肤和金灿灿的项链散发出耀目光 辉。炼身沿着丰滑的乳沟垂下,在胸前变成两片金黄的心形炼甲,在乳晕处收紧, 由上而下将一双丰挺的雪乳掩住一半。金色炼甲下方,另一半雪腻的乳肉暴露在 外,显示出完美的圆形,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圆润而充满弹性。

从乳尖直到腹下,女子如明玉般的胴体一丝不挂,肌肤犹如精致象牙,毫无 瑕疵;腰臀曲线玲珑,让人一看就禁不住绮念丛生。在腹下双腿之间的位置,像 武者的腰带扣般扣着一颗金光闪耀的兽头。令人诧异的是,金属扣没有任何系带, 直接附在她光洁的玉股间。

她的双腿修长婀娜,明艳的肌肤白滑如玉,从侧面看去,纤美的玉趾直到修 长的美腿,再到饱满的雪臀、纤软的腰肢、柔美的玉颈……所有肌肤从头到脚一 览无余,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她腹下的金属扣让程宗扬想起C字裤,没想到六朝竟然有这么时尚的女性。 能穿C字裤的女性除了有能露的勇气,还有要能露的本钱。像他那个时代富有弹 性的塑胶制品就算了,这女子却是轻易将一只沉重的金属扣戴在赤裸的下体上, 完全可以想象她胴体的轮廓:前阴挺、后臀翘,有着让男人疯狂的绝美形态。

她一手握着一柄秋水般的长剑,洁白的美足悬在半空,玉趾微垂。秀美的玉 足有着让人惊叹的美态,如仙女般悬在程宗扬侧方丈许的空中。难怪他在池中看 不到她的倒影,当初见过一面更是连她的具体容貌都想不起来,原来他看到的一 直都是虚幻的影子。

剑玉姬用幻术凝成的身影已经绝美,真身竟然比程宗扬能想象的更美。相比 幻身的娇美婉约,她的真身堪称艳光四射,顾盼间光彩照人,让人一看便再也挪 不开视线。尤其是她丰隆的雪臀,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欲仙欲死。

可惜在场的只有程宗扬一个男人,另外一个是……大内的公公!

面对火辣的躯体,郭槐如树皮般的老脸没有丝毫表情,枯瘦手掌从袖中伸出, 犹如鸟喙向前一啄。

剑玉姬身形幻化,周围空气隐隐波动,凝出一件烟雾般的纱衣,接着变成不 透明的白色,将惊鸿一瞥的香艳躯体遮蔽起来,然后随风飘起。

程宗扬笑声刚起就被截断,让秦桧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一招逼开巫嬷嬷,顾 不得追杀西门庆,立即飞身掠上殿宇。

脚尖踏上庙宇的飞檐,秦桧便看到一名抱着瑶琴的白衣女子如柔云般从殿后 冉冉升起。腰间衣带轻举,飘逸身形犹如从天而降的仙子,柔美的体形有说不尽 的婉约曼妙,却是方才在殿中现身的剑玉姬。

错情间,秦桧蓦然听到程宗扬的大喝:「小心!」

剑玉姬嫣然一笑,飘逸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举止从容,波澜不惊,似乎没有 半分威胁。秦桧蓦然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杀机如针般直刺过来,他甩袖打出一枝狼 毫笔,射向剑玉姬的心口,随即冲天而起。

眼看那枝狼毫笔毫无阻碍地从剑玉姬身上穿过,秦桧才意识到他犯了大错— —枉他出身黑魔海一系,竟然还被她高明的幻术所惑。

黑魔海巫宗一向以种种匪夷所思的巫术见长,宗门秘术可以分为四大流派: 化妖、幻术、驭鬼、惑神。其中幻术包括匿形、潜影等法门,可以操纵光影匿踪 潜形;幻术的颠峰莫过于制造幻身,令人如在眼前。

先机已失,剑玉姬随时都可能施出杀着,他甚至连她真身的位置都未曾察觉。

高手相争,生死只在一线;生死关头,秦桧用出压箱底的法宝,砰地程碎一 只玉盒。

一层青黑雾气从秦桧袖中散出;从枝叶间透入的阳光与毒雾一触,立刻变成 惨毒的绿色光芒。毒雾进入皮肤,使肌肉瞬间失去弹性,秦桧长而有力的手指迅 速变得灰黑,失去肌肤的光泽。

一股劲风从秦桧完全没有意料的角度逼来,力道之强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此 时毒素已经进入血脉,秦桧的四肢变得僵硬如铁,剑玉姬长剑刺在他的背心,发 出金石般的脆响。

受力之下,秦桧的身形加速跌落,篷的一声,庙宇上瓦片纷飞,他像铁块一 样砸穿殿顶,撞在佛像的莲花台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莲花台撞塌半边,秦桧也被 滚落的瓦砾埋住,生死不知。

大殿上叮的一声脆响,一柄刀尖像切木片一样切开砖瓦,刀锋凛冽的寒气使 殿顶尺许范围都凝霜冻结,接着握刀的手臂一撑,程宗扬翻身跃上大殿,随即朝 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穿着白衣的身影倏忽退出,足尖踏着檐角的一只脊兽,犹如凌虚乘风。

离剑玉姬还有丈许,程宗扬陡然停步,接着左足一旋,身体如陀螺般滴溜溜 转了一圈,数十片碎瓦如箭矢般飞出,射向四面八方。击中剑玉姬的瓦片径直从 她身影间穿过,另一片击在空处的碎瓦却猛然爆裂。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往空处一刀劈出!虚空中传来一声轻笑,一柄长剑轻轻挑 出,点在屠龙刀侧。程宗扬的掌心仿佛被铁锤猛敲一记,屠龙刀几乎脱手飞出, 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接着五虎断门刀全力施展。

剑玉姬目露讶色,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对程宗扬修为的突飞猛进大感诧异。

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本就招法凶悍,此时以无坚不摧的屠龙刀施展出来更是 如虎添翼,平添数倍威力,连剑玉姬也不得不暂避其锋。

西门庆在金兀术与青面兽的合击下狼狈不堪,若非三人身上都有伤,增加招 术中的疏漏,这会儿早已伤在两名兽蛮武士手下。

西门庆尖啸声越来越凄厉,只差没有喊出「仙姬救命」!

失去秦桧的拦截,巫嬷嬷没有立即施援,而是返身闯进主殿,抡起铡刀,朝 埋在瓦砾下的秦桧暴斩三记,就是铁人也斩成四截,才腾身出来嘶声道:「大官 人莫慌!老身在此!」巫嬷嬷斜身飞起,迎面撞到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老仆打扮的郭槐低咳一声,右手递出,四指并拢、拇指横张,指尖弯曲,竟 是江湖中少见的龙爪手。

巫嬷嬷虽然不知这个奴仆般的糟老头身份,但他一爪挥出,巫嬷嬷立刻识出 厉害,脚下一蹬,踏碎数块青石,稳住身形,接着举刀封住郭槐的手爪。

夺的一声,郭槐并拢的四指硬生生穿透刀身,像拧一条衣带般,将精钢打造 的铡刀拧得如同麻花。

剑玉姬娇叱道:「走!」

凶悍如巫嬷嬷闻言也不再硬拼,她甩下锄刀,转身掉头狂奔。郭槐身形微闪, 挡在巫嬷嬷身前。巫嬷嬷号叫着双拳齐出,狂风暴雨般攻向郭槐,随即转身再走, 这次却闯进大殿,从殿后破墙而出。郭槐如影随形,不多时又将巫嬷嬷迫得回转。

西门庆使出小巧腾挪的功夫,在狭小空间内飞速闪避。金兀术肩膀受伤,手 中的重槌施展不易,索性挎在腰后,如猛兽般靠着强壮的爪牙与西门庆厮杀。

西门庆迭逢险招,不多时身上的锦衣便被金兀术的兽爪撕破半边,一条手臂 几乎被扯下,他牵动伤势,哇地吐了口血。眼看两名兽蛮武士的攻势织成天罗地 网,以他的身法也无处逃遁,西门庆猛然脚下一沉,像钉子踏进地面,半步不退, 接着扯开衣袍,露出苍白的胸膛,狂叫道:「谁敢杀我!」

西门庆皮肤撕开,胸前蓦然伸出一只狼爪扣住青面兽如牛头大的手肘,在他 的手臂上留下三道寸许深的血槽。

在青面兽的惨号声中,金兀术侧肩将他撞开,一手抡起重槌,像拍一只苍蝇 般朝西门庆头顶拍去。

巫嬷嬷被郭槐截住,自顾不暇。金兀术加入盘江程氏之前就是兽蛮营的首领, 五级巅峰的修为不逊于南荒时的武二郎,一槌击下,将西门庆胸前的狼爪砸得骨 碎筋断,血肉模糊。

西门庆口鼻都迸出鲜血,绝技已然施尽,这会儿在金兀术的重槌下左支右绌, 危在旦夕。

「如是我闻!一誓之出,八方如见,天地皆应。」剑玉姬清越的声音犹如琴 曲,言词却锋锐如刀,「已死老僧,你可是要破誓吗?」

「哈哈哈哈!」墙外传来一声豪迈的长笑,接着篷的一声,临湖的土墙被人 踹出一个大洞。已死和尚大步进来,一手摩着光头、一手提着裤子,气宇轩昂地 说道:「仙姬说哪里话!老衲只是一时内急,出去方便,不信你问善儿!」

静善冷着脸,像不认识他一样两眼望天。

已经滚蛋的已死老僧突然折回来,让程宗扬又气又恨,这群老家伙果然没有 一个好东西!已死老僧装出放水的样子,其实是以退为进,存着隔岸观火的心思, 在墙外听得不亦乐乎;这会儿被剑玉姬揭破,跳出来要摘桃子。剑玉姬和郭太监 倒是抱了同一门心思,以上驷对下驷,柿子专捡软的捏,先剪除对手的羽翼。

剑玉姬一招打得秦桧生死不明,郭槐对巫嬷嬷也是稳拿,再两、三招就能取 那泼妇性命。郭槐的策略无可厚非,只要程宗扬能拖住剑玉姬一盏茶时间,巫嬷 嬷必死无疑;巫嬷嬷一死,西门庆就成了瓮中之繁——I要拖住剑玉姬岂容易? 如果不是剑玉姬无意伤他性命,再加上屠龙刀的威力连她也一时难撼其锋,他死 得恐怕比巫嬷嬷还快。妈的,死太监不会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才放手让他和剑玉 姬玩命吧?

剑玉姬冷笑道:「公子修为虽然精进,刀法却非君所长,这五虎断门刀有其 形而无其神。」

程宗扬脸上微微一红,他不是一个在武学上十分下功夫的人,真正苦练是在 晴州时被孟老大强迫上课那几日。为了这次和剑玉姬玩命,特别借来屠龙刀,准 备一扫战场破烂王的恶名。但屠龙刀虽强却只有一把,本来玩双刀的不得已变成 单刀,怎么玩怎么别扭,结果被剑玉姬一眼看穿底细。那感觉像借了西装、皮鞋 去见丈母娘,结果被人揭穿一点都不合身,根本是打肿脸充胖子一样尴尬。

程宗扬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贱人!接我一刀试试!」

剑玉姬长剑斜挑,正面挡住屠龙刀的怒斩,剑身却微微一侧,避过屠龙刀的 锋芒。程宗扬心头大定,他还以为剑玉姬是刀枪不入的神人,原来她还忌惮屠龙 刀的锋锐。程宗扬不再犹豫,屠龙刀大开大阖,全是进手,刀光霍霍朝剑玉姬杀 去。

相比屠龙刀的虎虎生风,剑玉姬的剑法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轻扬婉举, 有种难以言说的玄妙意境。程宗扬的五虎断门刀虽然凶猛凌厉,却沾不到她半点 衣角。

刀锋忽然一振,一缕真气如游丝般钻入手臂,程宗扬真气狂涌,将她的攻势 统统化解。这时丹田中的气轮忽然一滞,接着一股沛然的威压从对手身上散发出 来,剑玉姬整个人仿佛变成一柄利剑,压得程宗扬几乎透不过气。

已死老僧和程宗扬交手时活像一只随时会挂的病鸭子,这会儿对上金兀术, 病鸭子眨眼变成海东青。他大笑着飞身过去,在半空中双臂一展,犹如苍鹰展翅, 一臂扫中金兀术的重植,一手抓住西门庆朝后抛出,喝道:「接住!」

静善连理都不理,闪身掠进战团,任由西门庆头下脚上地一头栽在地上,当 场摔得闭过气去。已死老僧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放心地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青面兽的手肘鲜血直流,但他这会儿凶性大发,对伤势全然不顾,膀颈鬃毛 飞舞,长枪洒下无数寒星,如雨点般朝老和尚的光头袭去。已死老僧大喝一声, 朝着枪锋一拳冲出,似乎要用强悍的修为正面硬撼青面兽的长枪,右腿却阴险地 一屈,以膝盖朝青面兽小腿撞去。这一膝如果撞实,就算青面兽是真野兽,也少 不得废掉一条腿。

「我的佛啊——」已死老僧抱着脚一声惨叫,却是招术还未使出就被静善徒 儿踩住脚背,还狠狠拧了一下。

青面兽躲过断腿之祸却不肯承情,淌着鼻血傲然说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 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婚配!」

金兀术踹着他的膝弯把他踢翻,毛茸茸的兽爪挡住已死老僧的一记直拳。

已死老僧与金兀术、青面兽两人打得鸡飞狗跳,他的招术甚是奇特,身体像 面条一样柔软,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一指一掌,偏偏威力极大。金兀术和 青面兽都有五级的实力,本身天赋异秉、力大无穷,对上老和尚的指掌竟然没有 占到便宜。如果不是静善几次在危险关头搅局,恐怕两人早就在伤在老和尚手下。

又一次被静善绊住,已死老僧必中的一掌差了毫厘,让青面兽躲开,老和尚 赌气道:「不打了!不打了!」说着真的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场中剩下金兀术、青面兽和静善三人,双方虽然敌对却全无斗志。静善面沉 如水,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大牲口挺胸凸肚,在她面前呼喝作势,像跳战舞一 样举臂勾拳,展露肌肉,极力表现出雄性气势。

静善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过会儿道:「这里不是你们的战场,回去吧。」

青面兽挺胸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

金兀术一脚把他踹翻,拄着巨槌道:「吾!金兀术!汝乃何族?」

静善冷哼一声,转身给他一个后脑勺。

两名兽蛮人与老和尚的交手有惊无险,程宗扬这边却遇上大麻烦。剑玉姬剑 气怒涨,真气犹如巨浪一波波袭来,程宗扬虽然有屠龙刀在手,仍然被全面压制。

虽然程宗扬明知道剑玉姬顾忌屠龙刀的锋锐,以拙胜巧,但如果这时略有退 让,剑玉姬的真气势如破竹,直接会要了他的小命。不得已之下,程宗扬只能咬 牙苦撑,结果弃长就短,演变成比拼内力的消耗战。

丹田的气轮在巨大压力下,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旋转,那些汇集成轮状的细小 莹光飞快地黯淡,真气迅速流逝。虽然调息打坐之后,气轮还能重新变得充盈, 但这一次,程宗扬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运气支撑到最后。

不到半盏茶时间,突然丹田一阵剧痛,程宗扬骇然发现,气轮已耗尽最后一 点真元,几近油尽灯枯。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元消耗的速度仍然超乎他的想象。 透过内视,能看到气海越来越稀薄,旋转的气轮颜色由莹白变成淡淡的红色,仿 佛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程宗扬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支撑过去… …

气轮的色泽逐渐黯淡,像熄灭的烛光一样变得暗红;在它几乎寂灭的刹那, 气轮猛地膨胀起来。如果这一幕出现在平常的修炼中,程宗扬肯定以为是突破在 即,气轮剧涨,修为突飞猛进。然而在此时出现只有一个可能:真元耗尽,殒灭 在即。

这不是气轮税变,而是爆裂的前兆。

程宗扬的额头、鼻尖同时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如果气轮爆裂,他有超过九成 的可能会当场完蛋。如果走了狗屎运,撞上剩下不足一成的可能,大概会变成废 人。

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可能。

程宗扬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没人死!不管死的是谁,只要有人送 命,生死根就能捕捉到死气,让自己再多支撑片刻!」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似乎 重逾千斤,透过刀身攻来的真气仿佛无穷无尽,没有片刻停歇。

唇上忽然一湿,鼻中滴下一串温热鲜血。程宗扬死命咬住牙关,不顾一切地 催动气轮,思绪却在飞快地转动。也许是生死关头,思路分外清晰,在气轮爆裂 的刹那,程宗扬心头微动,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散去所有真气,任由剑玉姬攻来的真气长驱直入,攻入丹田。脆弱不 堪的气轮像吹爆的气球一样轻易迸碎,程宗扬的口鼻同时涌出鲜血,在近乎散功 的剧痛中,他只做了一件事——将丹田混乱的气流导入生死根!

生死根吸收的死气都是单向汇入丹田,此时借助剑玉姬的攻势,程宗扬悍然 让真气逆行,由丹田涌至生死根。随着刀割般的痛楚,迸碎的气轮与生死根一触, 蓦然凹陷。程宗扬面目扭曲,以非人的毅力承受体内的剧变。

一片混乱中,丹田内仿佛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东西,即使以内视也无法感知 它的形状和细节,但它的存在无庸置疑。因为气轮破碎,在气海中流动的细小光 点都被那个东西所吸引,不分大小、形态,一视同仁地被吸入其中。那个东西吸 引的速度越来越快,继而散布在经络百穴间的真元、剑玉姬攻来的真气,甚至体 外弥漫在天地间难以辨认的气息,都被一一吸入其中。

程宗扬清楚看到剑玉姬惊愕的神情。能让这个算无遗策的贱人失态,他真是 足以开怀了,可惜他想笑却无法笑出来。他感觉到体内的气血也正被那个东西吞 噬,假如剑玉姬现在罢手,她甚至用不着动一根手指,就能看到他爆成一团血雾 的可笑下场。

突然一股沛然寒意沿着双臂猛然涌入丹田,它如此强大,潮水般的气势远远 超过他的修为,同时又奇寒彻骨,沿途的经络仿佛都被冻僵。程宗扬奔流的鼻血 一瞬间被冻住,以古怪的模样挂在脸上,而手中的屠龙刀像被唤醒般微微颤动, 接着脑中传来一声在苍茫中轮回无穷岁月的长啸!

是龙吟!程宗扬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第二章

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东西终于吸收至极限,下一刻,一团气轮在枯竭的丹 田突然出现。它比原来的气轮黯淡许多,蕴藏的真元却多出数倍。更让程宗扬意 外的则是它远远超乎想象的零乱和厅杂,仿佛整个气海回归到天地初始的浑沌状 态,奔涌的气息不住汇聚,最后重新凝出真气。

与此同时,手中的屠龙刀仿佛变得轻了许多——不是分量减少,而是一种纯 粹出自本能的感受。打个比方,可以想象一台装满各种类型A片、内涵深邃而厚 重的硬碟,突然被格式化之后的苍白。不过刀身一无异状,刀锋锐利依旧,仍然 有无坚不摧的犀利。

「那是什么?」剑玉姬的声音中有一丝少有的凝重。

「想知道吗?」程宗扬退开一步,趁机调息,厉声道:「跪下问我的鸟吧!」

剑玉姬如水的目光凝视他,毫不犹豫地举剑刺落。

程宗扬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这会儿信心十足地挥起屠龙刀,心里大喝一声: 干!

刚一运气,程宗扬顿时哀号,好不容易凝练的真气混乱十倍有余。气轮中细 小的光点除了那些他早已熟悉的气息,周围还多了一大堆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虽然真元的充沛多出数倍,但彼此牵制之下,能运用的真气比原来还少,若不是 屠龙刀锋锐如常,这一剑就让他当场出丑。

剑玉姬冷笑一声,剑势一改当初的淡雅,陡然变得凌厉。此消彼长之下,程 宗扬应付得越发吃力,即使仗着屠龙刀的神威也越来越难以抵挡。刚才丹田的变 化只是弹指一瞬间,程宗扬暗自掂量,用不了几下,他这匹下驷就会被上驷干掉。

更让程宗扬提心吊胆的则是寺外。算算时间,易彪等人早该闻讯赶来,但至 今毫无动静,用脚后跟都能猜出剑玉姬这贱人肯定另有后着,除了寺内,还藏有 伏兵!他的直属营虽然比不上星月湖老兵,但锤炼到现在,比起一般的江湖好手 已经堪称百炼精钢,如果出现折损,哪怕只有一个也够他肉痛的。

眼看自己这匹下驷等不到郭槐回援就要马失前蹄,程宗扬不再迟疑,拿出一 块黑白分明的玉佩奋力摔下,喝道:「蔺老贼!还不滚出来!」

剑玉姬闻声攻势略微一缓,接着如飞鸟般向后掠去,拉开数丈距离。

程宗扬一脸狞笑,那块玉佩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毫不意外地碎成八瓣,可等 了足有一分钟,周围却没有半点动静!

程宗扬当场傻眼。为了除掉西门庆,他除了邀来郭槐,还暗中联系太乙真宗 的新任掌教蔺采泉,联手对付黑魔海这个双方的共同大敌。蔺老贼当时拍胸脯答 应得无比爽快,谁知事到临头却放了自己鸽子。

程宗扬在心里狠狠把蔺老贼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这老东西说的比唱的好 听,什么见物如见人;君子一诺,千金不易;剿除邪道,虽匹夫匹妇,亦有责焉; 公子首倡大义,我太乙真宗愿附骥尾;公子掷佩为号,蔺某应声而至……一番慷 慨激昂,原来都是放屁啊!

忽然巫嬷嬷一声惨呼,被郭槐的龙爪手拧住手臂,凌厉真气势如破竹地一路 逆行,将她的经脉尽数震碎。巫嬷嬷的双腿仿佛无法支撑身体重量,跪倒在地, 口中鲜血狂喷;剑玉姬却不动声色,似乎对得力臂助的生死漠不关心。

郭槐的双手拢在袖中,佝偻着腰身过来。程宗扬暗暗松口气,有老太监在身 边,至少他不会死那么快。

檐角的剑玉姬风姿如画。程宗扬不知道剑玉姬在郭槐眼中是什么模样,但在 自己眼里,剑玉姬绝美的身形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细微变化,时而多了条轻纱,时 而多了一双丝履,甚至连她的位置都飘乎不定。

剑玉姬的幻术被郭槐喝破,程宗扬曾短暂地见到她的真身——但那个火辣身 影转瞬即逝,再次出现时,剑玉姬身上多了一件轻柔的白色丝衣,让程宗扬怀疑 他方才所见究竟是剑玉姬的真身,还是她又一个幻影?

看到剑玉姬从容淡定、一副情况尽在掌握中的鸟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十二分 火大。

「哈哈哈!一块玉佩就把仙子吓得找不到北,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剑玉姬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忽然间飞身而起,剑前人后,姿势有说不尽的 婉妙动人,去向却是寺庙内的一堵矮墙。

「无量天尊!」

矮墙后,一抹剑光如骄阳般绽放开来,刹那间将剑玉姬的身影笼罩在剑光下。

剑玉姬斜过身一剑递出,两柄长剑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接着一弹,彼 此分开。

剑玉姬退回檐上,一道身影则轻飘飘地后翻出,无声无息地落在矮墙上。

他穿着淡青道袍,剑眉朗目,神完气足,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道人。

程宗扬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召唤出来的高手,愣了半晌才道:「你是 谁?」

程宗扬瞧着不熟,剑玉姬却不陌生,冷冷道:「原来是太乙真宗的米道友。」

米远志还未答话,程宗扬就抢先打个哈哈,抱拳道:「原来是米道长!早听 蔺掌教说起过!久仰久仰久仰啊!」

米远志稽首道:「可是程公子?宗门传来急讯,掌教真人不得已返回龙池, 特命贫道赶赴小瀛洲,一来向公子道歉,二来是为诛除黑魔海的妖邪。贫道登岛 之后却未见公子,方才正与人交手,忽然感应到掌教玉佩才姗姗来迟,还请公子 恕罪。」

原来蔺老贼脚底抹油,一声不响就溜了,不过好歹还派人来,多少留几分情 面。

程宗扬顾不上扯什么恕罪,急忙问道:「你刚才和人交手?是谁?」

米远志道:「当是一些匪寇,为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贵属结阵迎敌,尽可 以支撑。」

果然是那个没有现身的齐姐!程宗扬心头的一块大石离地,齐姐已经露面, 黑魔海在宋国的底牌多半出尽了。如果露面的不是齐姐,而是剑玉姬打出的一张 新牌,他就该头大如斗了。

「米道友,」剑玉姬淡淡道:「你师兄王圭死在江州,你却要为杀兄仇人效 力吗?」

米远志平静地说道:「王师兄弃教出门,与我太乙真宗再无瓜葛。米某奉掌 教之令剪除黑魔海妖邪,虽死无恨。」

「你师门一系在太乙真宗数代郁郁不得志,难得你们这一代出了几个成材弟 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愚直。」剑玉姬叹道:「辗转思之,若非如此愚直,也未必 会有你们师兄弟的成就。」

米远志表情略有变化,显然被剑玉姬这句话说中心事,他沉默片刻,拔剑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请。」

西门庆被老和尚救下,青面兽和金兀术掂掂自己的分量,估计是抢不过来; 有心和小豹女搭讪,人家又不理不睬,两头大牲口只好搔眉搭眼的回来。

青面兽拄着长枪,若有所思地望着静善,那点心思心全写在脸上。金兀术还 有点脑筋,一头扎进倒塌半边的大殿,过会儿才钻出来,沉痛地说道:「死矣。」

青面兽回过头,一脸同情地说道:「官人节哀。」

程宗扬黑着脸道:「秦会之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况且他还没死呢!」

金兀术瓮声瓮气地说道:「没气矣!体甚硬,脸甚黑。死透哉,死透哉。」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闭嘴!我说没死就是没死!」

金兀术一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程宗扬差点噎死。秦桧要是这么容易被干掉,生死根怎么可能全无反应?死 奸臣肯定有什么保命绝招,但这两个大牲口一副他新死了小妾的模样,让他恨不 得一人给他们来一刀。

顾不得教训这两头牲口,程宗扬迅速用内视检查气海。丹田内的气轮原本光 点毕聚,灿若星河,此时却稀疏许多,仔细审视并不是光点少了,而是有一半的 光点转化为无法看到的东西,它们与仍然存在的光点相生相伴,一对对如角力般 旋转着,形成新的平衡,难怪他感觉气海比以往充盈,能施展的真气却少了许多。

光点以及与它相伴的东西凝成气轮,此外还有大量浑沌气流,阴阳不分、虚 实兆难辨,但用内视仔细检查,不时能看到其中闪动的五彩华光。除此之外,气 轮并没有其他异状,仍和以往一样能运转、催动,聚敛真气。

程宗扬无法理解这些变化,索性不再理会,但丹田的异变,自己到现在还吃 不透,一时不敢再出手,不过能出手的人不是没有。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巫嬷嬷粗胖的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口鼻鲜血直涌, 虽然还有一口余气,但已无反抗之力。

程宗扬皱眉,对郭槐道:「为什么不杀了她?」

郭槐躬着腰道:「物尽其用。」

程宗扬明白过来。「你想拿她钓剑玉姬那条大鱼?剑玉姬要是不管呢?」

「再杀不迟。」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有把握赢过剑玉姬?」

郭槐没有回答,眼中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信心。

剑玉姬优雅地一抬手——是否真的抬手,程宗扬用眼睛分辨不出——淡淡道: 「已死大师,请。」

老和尚一扫刚开始时老掉牙的糊涂相,两眼凶光闪动,手掌摩着光头,匪气 外露地狞声道:「太乙真宗!好好好!」他双掌一推,隔着丈许距离,米远志立 足的土墙像被一双巨掌拍上般轰然倒塌。

米远志一声长啸,如流星般从墙上一跃而下。他右手执剑,左手捏着剑诀, 剑锋未至,剑气已经犹如江河奔涌而出。

已死老僧双手握拳,篷的一声击在地上。铺地青砖如波浪般涌起,米远志双 足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陡然降下来。他踏住一块青砖,身体猛然拔起丈许,接着 双手握住剑柄举过头顶,笔直地朝已死老僧脖颈刺去。

已死老僧半蹲着身体,双拳没入地面,眼看长剑要透颈而入,他肩后的僧袍 忽然破碎,伸出两条淡金色手臂,一手握着铜铃,叮地挡住长剑;另一只手则握 着一柄六寸长的金刚杵,朝道人的手掌钉去。

米远志左掌一翻,按住老僧淡金色的手掌,借势退开,面色变得凝重至极。

「叵密!」已死老僧低吼一声,肩后接连又伸出两对手臂,连同他本来的双 臂,一共八条手臂,每只手掌都握着一件法器,如神如魔。

米远志浑身一震:「八臂魔僧!」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是妖怪吧?他是什么来历?」

郭槐低咳一声,「已死僧又称八臂魔僧,虽然是佛门弟子,但声名狼藉,因 为接连犯下十余桩奸杀大案,逃入龙宸。有传闻说他是叵密门下,十方丛林多次 派人追杀均无功而返。」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他的身子骨还犯奸杀案?」程宗扬道:「他们和太 乙真宗有什么过节?」

「十方丛林与太乙真宗分执佛、道两家牛耳,互以正道自居,互通声气。当 日剿灭叵密外道,太乙真宗也曾派出数位长老。」郭槐道:「皇城司数日前收到 消息,说有巨寇潜入临安,想来就是这位八臂魔僧。」

「他不是一直在寺里修行吗?」

「所谓坐禅多半只是掩人耳目。」

程宗扬明白过来,又问道:「姓米的那位呢?」

郭槐垂着眼睛道:「米远志是太乙真宗旁支,与王圭、秦仲越系出同门,论 辈分是蔺掌教的师侄辈。」

程宗扬对王圭记忆犹新,他是禁军重将,修为直逼谢艺,在江州之战被孟老 大、侯二哥联手击杀。如果米远志拥有相近实力,倒是得力的臂助。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大貂珰身在深宫,对江湖掌故倒是了如指掌啊。」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城司是朝廷鹰犬,陛下耳目,岂敢闭目塞听?」

程宗扬迅速衡量双方实力:己方虽有六人,但秦桧生死未卜,金兀术和青面 兽各自负伤,能够一战的,除了自己就剩下两名邀来的帮手:郭槐和米远志。

黑魔海一方与程宗扬这边的情形居然差不多,巫嬷嬷和西门庆一蹶不振,剑 玉姬以外,还剩下已死老僧和静善。论实力,程宗扬一方占了上风。

程宗扬的心头涌起强烈杀机,机会难得,剑玉姬算无遗策,除了布下翻江会 和齐姐的局,还请出八臂魔僧师徒,本人更是亲自出马,对这场鸿门宴下了偌大 赌注。

如果仅凭他手上的实力,这会儿早已一败涂地,但她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他会 请来大内和太乙真宗的帮手。目前占了六成胜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想 引剑玉姬出面可就难了。

程宗扬向郭槐暗暗递个眼色,一边叫道:「老和尚!你不是想要袈裟吗?拿 去!」

已死老僧状如疯魔,八条手臂如车轮般挥舞翻飞,将米远志逼得步步后退。 闻声他神情微动,被米远志抓住这一线机会,长剑如闪电般递出,刺向已死老僧 的心口。已死僧的四条手臂同时一收,抓住米远志的长剑。

这时一股冰寒气息袭来,程宗扬犹如一头猛虎,屠龙刀狂劈而下。

叮的一声,已死老僧手中的金刚杵应声而断,淡金色手臂绽开一道尺许长的 伤口,接着被刀锋的寒气凝冻,肌肉像冰雕一样扭曲着。

「大日如来!」已死老僧背后的一只金色手掌蓦然胀大,带着炙热的气息一 掌拍下,击在屠龙刀刀背上。

砖石飞扬,程宗扬的屠龙刀像切豆腐一样劈进地面。已死老僧的四条手臂握 住米远志的长剑,一臂受伤、一臂按住屠龙刀,剩余的两条手臂一拧,转到身前。

已死老僧犹如金刚怒目,厉喝道:「金刚萨埵!」一只捻着佛珠的手掌在空 中张开,抓向程宗扬的而门。

程宗扬的屠龙刀被拍进地面,一时无法拔出,眼看已死老僧一掌抓来,手肘 往地上一撑,像跳街舞一样横飞起来,双脚连环踢在老僧的掌心。米远志也一声 清啸,长剑刺向已死老僧的右眼。

程宗扬出刀的同时,剑玉姬也没闲着,迎敌的却是金兀术和青面兽。两人一 使重槌、一使长枪,全力迎向剑玉姬。

大貂珰郭槐则身形一闪,骈指朝委顿在地的西门庆眉心点去。西门庆刚刚醒 转,见状狼狈地打个滚,一边叫道:「救命——」静善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是如 雪豹般跃起,攻向郭槐的侧面。老太监无论眼、手、身、意都锁在西门庆身上, 出手一往无前,看似要将狗贼一举毙于指下,静善刚一动,他凌厉的攻势却像是 大堤决口,转而朝静善席卷而去。

静善终究比不上老太监阴险,如果说与巫嬷嬷交手,郭槐还留几分实力,这 一招则是他蓄意施为,引静善主动来攻。静善只觉劲风割面,完全是本能地侧身 跃开,试图避过老太监的攻势。

西门庆双目寒意大盛,忽然一掌拍在静善的背心,把她掷向郭槐,接着手中 的幻天魔伞化成十余枚白骨短剑,射向另外一端的米远志!

米远志道袍下真气涌动,剑光如电,凌厉无匹,显示出至少六级的修为,然 而面对已死老僧这个八臂魔僧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嗡!」

已死老僧口诵真言,八条手臂空着手掌捏出指诀,其余手中的法器齐鸣,将 米远志的剑势生生压制住。

「班!」

十余枚白骨短剑从已死老僧臂间穿过,闻声速度陡然提升一倍,发出尖锐的 啸声。

「匝!」

已死老僧那条受伤的手臂迎向屠龙刀,毫不意外地迎刃断落。

「萨!」

已死老僧断臂五指箕张,一掌拍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收刀护身,攻势为之一缓。

「哞!」最后一声佛咒诵出,已死老僧剩余的七条手臂同时击向米道人。

米远志身形一缩,长剑织出一片银白光幕,犹如一只蚕茧护住身体要害。疾 射的白骨短剑虽然声势惊人,却没有一枚穿透光幕,被剑网尽数格飞。

「天上地下!」暴喝声中,已死老僧一臂劈进剑网,随即被剑气割出无数交 错的伤口。但米远志严密的剑网也因为这条手臂而被撕开一角,紧接着两条淡金 色手臂从剑网缺口探入,一只手掌抓住米远志的面门,另一只则握着一柄圆环状 的法器,从他喉头一掠而下,直切入腹。

鲜血横飞间,已死老僧诸臂齐张,犹如狂魔,喝道:「我佛独尊!」

程宗扬将那条断臂绞得粉碎,纵身往米远志扑去。米远志由胸至腹绽开一道 巨大伤口却没有当场毙命。他盘膝趺坐,双手按住胸腹伤口,掌心射出一屋朦胧 的黄光,用上太乙真宗秘传的行气存神之术稳住伤势。

已死老僧顾不得取米远志性命,如鹰隼般朝郭槐掠去,声色俱厉地喝道: 「老阉狗!放下老僧徒儿!」

静善被西门庆一掌推出,身不由己地撞向郭槐,她胸前的念珠猛然分开,呈 扇形朝郭槐击去。

郭槐双目低垂,衣袖微微一晃,将十八枚金星紫檀念珠尽数收入袖中,接着 一掌抹在静善肋下;静善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左侧肋骨尽数折断。

已死老僧双臂捞起庭中一只石香炉朝郭槐砸去,另外五条手臂各自程出法印, 暴喝道:「怒!」

郭槐瘦小的身形像被狂风卷起一样飘出丈许,忽然袖口一荡,飞出一条黑黝 黝的细鞭。夕阳仿佛黯淡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条暗黑鞭影。

八臂魔僧手中的石香炉轰然破碎,石屑如雨点般飞开。两条淡金色手臂被鞭 影缠住,骨骼一瞬间扭曲、折断,寸寸碎裂。

鞭影凭空消失般的收回袖中。郭槐落在地上,他佝偻着腰背,布帽下露出萧 索的白发,木讷的神情像一件不起眼的家具。

程宗扬这时才惊觉这位大貂珰的真实修为远远超过估计,凌驾在米远志之上 的八臂魔僧竟然一招败北,输得干净利落。

已死老僧冷冷盯着郭槐的衣袖,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已死老僧腾身而起,一手抓住静善:「大官人!你敢害我徒儿! 此仇必有报之!」

西门庆阴声道:「伤你徒儿者,老阉狗是也!关我西门何事!」

「呸!」已死老僧毫不客气地啐回来,「老阉狗已经是废物!老衲何苦找他 麻烦?仙姬小心!老僧去也!」已死老僧挟着徒儿越墙而出,接着两道庞大身影 同时飞起,如巨石般重重跌在地上。

剑玉姬曼妙的身影凌空走来,双足悬在尺许高的空中,足尖不染纤尘。虽然 知道这只是她的幻身,仍不禁让人惊叹她绝美的风姿。

剑玉姬淡淡笑着,玉齿间轻轻吐出三个字:「荡星鞭。」

郭槐身形愈发佝偻,低低咳嗽几声,没有说话。

「武穆王从敝宗夺走的荡星鞭,果然在郭大貂珰身上。」剑玉姬如释重负地 说道:「教尊得知,必定欣喜非常。」

郭槐不言不笑,荡星鞭如蛇般从袖中探出尺许,在身前微微浮动。

「岳贼把这荡星鞭交给你,想来是让你保护刘娥。」剑玉姬轻笑道:「他倒 舍得,可惜此鞭虽然神妙异常,用之不当却难免噬主之忧。大貂珰咳嗽不止,想 必是妄用此鞭,伤了肺经。」

郭槐冷哼一声,荡星鞭先扬后抑,刹那间仿佛将空间撕开一角,鞭影下仿佛 露出一片闪烁着星光的夜空。

剑玉姬美妙的身影像风一样流逝,接着现出她艳光照人的真身。

荡星鞭笔直挥出,与剑锋交击的刹那,鞭身波浪般弯曲起来。庭院中的青砖 早已被已死老僧双拳震飞,这时鞭风掠过,厚重的青砖像风化一样变成碎粉。接 着一道细细的鞭痕透入剑身,像小蛇一样在剑内游动着,朝剑玉姬的纤指掠去。

剑玉姬唇角的笑意凝住,玉指一紧,将鞭影从剑中逼出。一瞬间的变招,她 已经失了先机,被滚滚涌来的鞭影罩住。

郭槐慢吞吞地道:「当日武穆王用此鞭绞杀西门夫人,收了她的一魂一魄置 于鞭中,还请仙姬当心。」

忽然一声清啸,如潮的鞭影蓦然退散,剑玉姬犹如一只艳光四射的孔雀从鞭 影中飞出,长剑微微一旋,从郭槐肋下刺入。

郭槐身形一闪,整个人从衣间滑出,失去支撑的衣物仍保持原来形状,接着 被剑光绞碎。

「好一招金蝉脱壳。」剑玉姬道:「大貂裆再接奴家一剑。」

郭槐神情微变,厉声道:「你哪里学来的剑法!」

剑玉姬妙目生辉:「大貂珰好眼力,正是华妙宗的玄元仙剑!」剑上泛起一 层绚丽而神秘的光华。

「去死吧!」程宗扬一声狂吼,屠龙刀划过数丈空间,眨眼间劈到剑玉姬身 前。

那抹绚丽剑光在屠龙刀的寒光下凝住,散为无数流星。

剑玉姬连发丝也没有动一下,程宗扬却连人带刀整个弹飞,被郭槐在背后一 托才稳住身形。

剑玉姬道:「果然是太一经,难怪游婵会上你的当。」

郭槐往前踏了一步,荡星鞭平平伸出,速度虽慢,撕开的空气却发出尖锐的 啸声,犹如鬼哭。

剑玉姬手臂平举,劲气交击的刹那,她曼声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剑气纵横交错,如蛛网般攻入荡星鞭最薄弱的一环。

暗黑色鞭影一瞬间荡出无数圆环,将凌厉剑气逐一化解,接着鞭梢猛地挑起, 刺在剑玉姬肘下。

剑玉姬雪白的手臂溅出一朵血花,长剑锵然落地。这时郭槐的手臂一震,眼 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身后一柄长剑如鸿羽般飘落,变幻的剑势如诗如梦,轻飘飘穿过荡星鞭最后 一个圆环,从郭槐右肩刺入,没有半点停顿地直没至柄。

郭槐佝偻的身子不堪重负般的单膝跪倒,干枯的白发溅上血迹,右肩上多了 一只剑柄,剑锷是一串繁复的鸟篆,剑柄只有一手长短,形式古朴至极,质地非 金非玉,只有一抹淡淡的莹光在柄上流淌。

握着剑柄的女子,赫然是他对面的剑玉姬!

第三章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郭槐颈侧的长剑和握剑的丽人,一时间都有种 时空混乱的错觉。

郭槐身前、身后同时出现两个剑玉姬,他对面的剑玉姬跌坐在地,被荡星鞭 刺穿的手肘鲜血淋漓;另一个与受伤的剑玉姬外表毫无分别,却多了一分空灵气 质。

郭槐咳嗽着,肩侧伤口溅出血沫。随着他的咳声,对面的剑玉姬身形隐隐变 化,那张原本艳光照人的面孔变得冷若寒霜,却是程宗扬曾在南荒见过的女子: 齐姐。

立在郭槐身后的剑玉姬轻轻一拔长剑,鲜血如喷泉般从郭槐肩头涌出。

剑玉姬淡淡道:「大貂珰今日往生极乐,可喜可贺。」

米远志提到与易彪等人交手的是一名黑衣女子,程宗扬便先入为主,以为那 是齐姐,完全忽略小玲儿那个小贱人。剑玉姬和齐姐都是幻术匿形的高手,结果 齐姐冒充剑玉姬,成功地骗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由剑玉姬的真身给了郭大貂珰 致命的一击。

难怪程宗扬与剑玉姬交手之际,觉得她没有想象中厉害,起初还以为她想留 自己性命,现在想来,恐怕飞上大殿的一刻,这两个贱人就彼此换了位置。

等程宗扬意识到上了剑玉姬的恶当,局面已经无法收拾。米远志、郭槐先后 重52伤,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对面却有剑玉姬和齐姐两个。纵然齐姐手肘受伤, 无法执剑,还有实力难测的剑玉姬。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程宗扬的眼角几乎爆裂。眨眼间,他邀来的两名帮手尽皆 重伤,胜负立刻逆转。底牌已经出尽,对面的贱人似乎仍有层出不穷的手段,这 场鸿门宴他做足准备,终究是剑玉姬技高一筹,只怕他偷鸡不成,连老本都要赔 个干净。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程宗扬一言不发,合身朝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微微一笑,举剑点在屠龙刀的刀锷上,只轻轻一挑,程宗扬死命紧握 的屠龙刀便脱手飞出。

这时双方只有尺许,程宗扬兵刃脱手,已经是无牙老虎。剑玉姬抬起洁白玉 掌,往程宗扬胸前印去。忽然程宗扬胸口光芒大作,电光石火间,一道强光穿透 剑玉姬的玉掌,却没有溅出丝毫血迹。

这并非他刺中的又是一个幻身,而是剑玉姬的掌心被电光击穿,溅出的鲜血 还未流出就被直接蒸发。

程宗扬一手伸在怀中,胸前衣衫破碎;手掌伸出时,掌中多了一柄电光闪烁 的长刀,正是他藏在怀里的雷射宝刀!

如果他先亮出雷射刀,以剑玉姬的剑术,最多是另一柄屠龙刀,而且他的丹 田刚生异变,运用不畅,实力更降一层。程宗扬行险一击,握着刀柄在怀里逼出 刀身,终于伤了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败的女子。

被挑飞的屠龙刀还在空中翻飞,剑玉姬与程宗扬一触即分,退出数丈。她美 目平静如水,没有流露出丝毫震惊、诧异的神情,手下却一片哗然。

西门庆捂着胸口笑道:「仙姬竟然受伤了,哈哈哈哈……」

齐姐不顾自己的伤势,急急掠到剑玉姬身侧,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怎么 会这样!教尊说过,你一旦受伤——」剑玉姬冷厉地瞥了她一眼,齐姐立郎闭上 嘴,胸部却不住起伏,眼中的惊怒怎么也抹不去。

剑玉姬忽然扬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倒塌的大殿后跃上半空,一把抓住那柄屠 龙刀,接着直劈下来。

程宗扬一喜,以为是死奸臣良心发现,从庙里诈尸,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蒙面 客。

那人握着屠龙刀从天而降,攻势未至已经卷起漫天刀风,声势惊人,可谓霸 气十足。

齐姐挡在剑玉姬身前,左手握剑迎向屠龙刀。她与这柄屠龙刀周旋多时,深 知屠龙刀的锋锐尽在锋刃,只要避开刀锋,用普通钢刀也可一战。

那人的刀法远比程宗扬精熟,刀锋一侧,将齐姐的长剑拦腰斩断,刺骨寒气 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剑玉姬的神情带着一贯从容,眼看爱将手臂不保,她左手玉指轻点,以毫厘 之差避开刀锋,按在刀侧。屠龙刀虽然锋锐,此时被她真气一锁,仿佛被套在鞘 中一般难以挣脱。

蒙面客双手握刀往左右一摆,挣开剑玉姬的玉指,然后飞身而退,一把抓住 程宗扬的衣领:「走!」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先大骂一声,叫道:「跑不了!杀了她!」

那人也不含糊:「蠢材!你不走!我走!」

程宗扬不退反进,细长的雷射刀呼啸而下。蒙面人一跺脚,反身朝剑玉姬杀 去,一边喝道:「就一招!」

剑玉姬凤目生寒,左手握住剑柄,长剑划了玄妙的圆弧,点在雷射刀身正中。

程宗扬丹田异变,真气凝成的剑身脆弱不堪,勉强挡了半招,雷射刀险些脱 手。

但他为蒙面人争取半招时间,蒙面客一言不发,屠龙刀如狂风般朝剑玉姬卷 去。

屠龙刀在他手中威力倍增,狂猛气势仿佛要与剑玉姬拼死相搏。剑玉姬与齐 姐同时出手,谁知蒙面客脚下灵巧地一挑,像踢绣球一样挑起碎成两半的石香炉, 分击两人,接着一把拖起程宗扬往墙头一丢,自己肩不动、手不摇,一边向后疾 退,一边连番踢起碎石残砖。

他脚法的精湛实在是程宗扬生平仅见,那些砖石在他脚下如同活物一样,或 直或斜,甚至还打着转、划着圈、拐着弯,如雨点般四下纷飞,然后又折回来, 劈头盖脸地朝剑玉姬和齐姐攻去,如果在足球场上,每一脚都堪称世界波。不过 老家伙跑得更快,程宗扬一手攀着墙头,还没看过瘾,他就撺得无影无踪。

但他很有义气地留下一句话,「玄天剑在此!谁来杀我!」

齐姐娇叱一声飞身欲追,却被剑玉姬拦住:「诈术。」

程宗扬倒是想走,可惜刚才只顾看蒙面人的脚法,错过时机。蒙面人故意引 她们去追,人家也不上当,这会儿想走也不容易。他硬起头皮笑道:「仙姬真身 穿那么露,是不是在黑魔海待得久了,有暴露的癖好?」

剑玉姬淡淡道:「我身如镜,公子所见不过是心中所想。」

「骗鬼啊!我还想你都露出来呢。」程宗扬道:「废话少说!有种砍死我!」

剑玉姬伸出手掌,掌心的伤势消失不见,「十余年来,能伤我者唯公子而已。」

「上次是岳鸟人?」程宗扬讪笑道:「听说那家伙对与自己为敌的女人向来 先奸后杀,不知上次仙姬伤在哪儿了?」

西门庆开口刚要说话,忽然露出惊惧的神情,接着双足一蹬,身体拼命拔起。

他腰腹的衣物猛然破开,一截雪亮剑锋悄无声息地从腹上露出寸许,然后横 着一切,带着扇面般泼溅而出的鲜血,从他肋下划出。

众人同时色变,黑魔海诸人是惊,全未想到程宗扬直到此时还藏后手;程宗 扬是又惊又喜,天知道哪里来的杀手,但至少不是黑魔海的人。

那柄长剑像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全无痕迹,身手竟然比方才的蒙面人高出几 分。

西门庆腰间的伤口几乎把身体斩成两半,他轰然一声扑倒在地,一边吐血, 一边费力地说道:「救我!救我……」

齐姐先是震惊,接着露出一丝冷笑:「大官人放心,便是只剩下首级,教尊 也能让你复生。」

西门庆露出怨毒的眼神,显然复生的滋味并不好受。

剑玉姬神情平静如常,如水的目光却流露出一丝憾意。她幽幽叹口气,淡淡 道:「却是妾身失算,公子后着连绵不绝,下次交手,安身定会打起十二分小心。」

程宗扬冷笑道:「别急着走啊!时辰还早,大家再聊两个时辰,一边谈心, 一边看着大官人咽气,这乐子,给我两个员外我都不换!」

西门庆在黑魔海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他的伤势几乎等同腰斩,多拖延片刻就 多一分危险。程宗扬算定剑玉姬不敢拿西门庆的性命做赌注,才扯足顺风旗。

果然,剑玉姬硬吃他的讥笑,若无其事地收起长剑,然后退开一步,躬身福 了一福,柔声道:「万望公子珍重。」

齐姐冷冷看了程宗扬一眼,挟起西门庆和巫嬷嬷,两人飞身而去。

这一仗如果运气够好,都死七、八次了,但程宗扬这会儿没有半点害怕,只 有满心疑惑。头一个蒙面人是谁,只看他堪比捞钱手段的精湛脚法就能猜出七成。 再加上他的目标够直接,抢了屠龙刀就跑,若猜不出那老东西的身份也不用混了。

但几乎腰斩西门庆的刺客是谁,程宗扬没有半点线索。那刺客一击即退,未 曾露出丝毫身形,以至于连剑玉姬也摸不清底细,断然罢手。但程宗扬把临安的 交情想遍,也没想出究竟会是哪路神灵出手相救。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刺客还留在寺内,并且对自己没有恶意。

程宗扬先看了金兀术和青面兽的伤势,他们两个被匿踪的剑玉姬亲手所伤, 伤势虽重却不致命。

伤势更严重的则是米远志,他的胸腹被八臂魔僧斩开,换作旁人早一命呜呼, 但太乙真宗出来的高手对养生之道确实别有所长,米远志敛息凝神,伤势竟然没 有恶化,只是无法移动。看来把他送回太乙真宗的道观还能保住性命。

郭大貂玮已是回天乏术,他的鼻息宛如游丝,勉强护住心脉一点温热,但生 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垂着眼睛哑声道:「烦请公子……送老奴回宫 ……」

程宗扬安慰道:「大貂珰放心,我这里有医生,多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郭槐把一条细滑的鞭子放在他手中,低咳两声不再言语,身体如枯木般变得 僵硬,却是屏蔽六识,潜心入定。

程宗扬挺起身,扬声道:「那位朋友,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倏忽飞出,瞬间越过十余丈距离,一剑斩下米远志的头 颅。

凤羽般的长剑带着漫天鲜血钉在地上,微微颤动。断颈中溅出的鲜血泼在零 乱的砖石上,米远志无头的尸身僵坐片刻,然后扑倒在地。

程宗扬期盼已久的死气终于出现,却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按 住额角,准备应对吸收死气时带来的剧痛,然而这一次太阳穴上的伤疤毫无反应, 反而是丹田的气轮突然一涨,将吸收来的浑沌气流纳入其中。

程宗扬一手按着太阳穴,带着古怪表情看着现身的刺客。

一名丽人从花丛间摇曳生姿地走出来,她的脚步又轻又软,每一步踏出,身 体都灵巧地柔柔摆动,犹如风中摇摆的荷叶。她一直走到程宗扬面前才屈膝跪下, 两只玉手在面前摊开,以虔诚的姿势把螓首贴在地上,柔声道:「奴婢叩见主子。」

看着温婉如画的卓云君,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他呼口气:「难怪你要杀他, 够狠!」虽然不清楚死丫头怎么会让她独自出来,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程 宗扬简短地吩咐道:「翠微园,天香水榭。」

那美妇俯身一拜,如轻烟般掠出寺院。

卓云君刚离开,寺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易彪推开大门大步进来。他的肩、 臂、腿、背血迹斑斑,显然经过一场恶斗,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易彪双脚一碰,向程宗扬敬个军礼,「报告!直属营一排遇袭!一共战死七 人,负伤十六人。」

程宗扬一阵心痛,剑玉姬对他处处留手,对付他的手下却不遗余力。直属营 一个排一战就折损四分之一,若不是剑玉姬主动退却,伤亡只怕更多。如果不是 意外出现的两枚棋子打乱她的布局,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老匡和冯大法呢?」

「两位法师安然无恙。」

秤宗扬犹豫一下,「帅帅呢?」

「师师姑娘断了几条肋骨,尚在昏迷。」易彪脸上微微一红,「那女子被劫 走了。」

「游婵?」程宗扬心头一紧。他与游婵萍水相逢,最多是逢场作戏,各取所 需,算不上什么交情。但相比黑魔海其他女子,误以为他是飞鸟上忍的游婵无疑 是最无辜的一个。现在他的身份暴露,游婵面临的处罚可想而知。

程宗扬思索一下,道:「先回园子再说!」

直属营连同程宗扬在内,完好无伤的只有八人。匡仲玉和冯大法虽然没有受 伤,但精力透支过甚,都已筋疲力尽。

好在翠微园与小瀛洲只是一水之隔,众人分乘三条船,将死者和受伤的同伴 尽数运回园中,岛上其他人的尸首则由雪隼团赶来处理。

听过易彪叙述,程宗扬才知道出手截住直属营的确实是小玲儿。她逼出屠龙 刀的寒气之后,潜形藏在地下,一现身就伤了少尉周逢。随同她一道来的还有二 十余名黑衣黑裤、身材矮小的蒙面人。那些人来去无踪,招法诡异,直属营一接 敌就吃了大亏。冯大法拼命用手雷炸出一片空场,众人才稳住阵脚。

幸好当初为了给操子元疗伤,翠微园收购大批药材,这会儿才没有太过手忙 脚乱。林清浦早在园中等候,见到秦桧被硬邦邦地抬进来,顿时吓了一跳。秦会 之可以说是程宗扬座下第一得力的部属,连他都折戟沉沙,这一战纵然获胜也未 必得偿所失。

接着伤员被一一送进来,连易彪在内,十七名直属营军士的伤势轻重不一, 最重的三人随时都有送命危险。林清浦对医术一无所知,正要派人去请大夫却被 匡仲玉拦住。这么多伤员若被外人见到,除了将医生灭口,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匡仲玉打开李师师的针盒,取了两枚细针在她的印堂和人中分别刺下。程宗 扬小心翼翼地把郭槐放到担架上,转头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愣。

如果匡仲玉精通医术倒也罢了,但他下针的手法怎么看怎么外行,程宗扬连 忙过去搂住李师师的肩膀:「老匡,你瞎刺什么?」

匡仲玉凛然道:「救死扶伤,当然要请光明观堂的大贤。」

程宗扬一阵头痛,星月湖与光明观堂怨气相结,从匡仲玉的口气中就可见一 斑,不由埋怨道:「老闻,你太小心眼丫吧?」

匡仲玉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多谢程少校赐名!往后我就叫小心眼儿的老 匡好了。」

怀中的玉人微微一动,从昏迷中醒转。看到双肩被程宗扬搂住,李师师玉脸 顿时一红,勉强从他怀中挣开,接着又变得苍白。她一手抚着肋下,眉头颦起, 惊讶地看着堂中一众伤员。

程宗扬道:「你先歇息片刻,我让人去寻大夫。」

李师师明白过来,她吃力地摇头,看了旁边的军士一眼,道:「他是被锐器 所伤,跌倒时伤口夹杂泥沙,此时虽然封穴止血,但伤势恶化,速用豆油清洗伤 口,再敷以金创药;取白布三尺,最好以沸水煮过晾干,用以包扎。」

林清浦和未受伤的军士立刻按她的指点处置同伴的伤势。

另一名军士被钝器所伤,右臂骨折,这会儿李师师无力正骨,暂时先用柳木 夹板固定。

程宗扬叫来林清浦,低声道:「这里你来照料,我先送郭大貂珰回宫。」

林清浦说道:「太乙真宗有人来拜访家主,一直等到此时,不若公子先去一 晤,待师师姑娘看过大貂珰的情形再送不迟。」

程宗扬犹豫一下,「好,别让师师累到了。看过大貂珰,立刻通知我。」

渗出血迹的布匹被层层解开,最后露出米远志身首分离的尸体。

来自太乙真宗的两名门人捏着鼻子草草看了一眼,连忙点头。

程宗扬扼腕道:「米道长大展神威,力敌黑魔海七名高手!可恨敌众我寡, 虽然连败数敌,最终还是饮恨而亡。」

两名道人稽首道:「掌教真人已颁下法旨,米某人为世间斩妖除魔,此番若 是兵解,必当成仙。他本是支派宗系,得成大道也是难得的缘法。」

程宗扬一阵恶寒,米远志被蔺采泉送来当替死鬼,尸体肠穿肚烂,连脑袋都 没了,竟然还被蔺老贼说成是兵解成仙,真是一堆狗屎都能被老东西说成五香味 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名太乙真宗弟子对米远志的死似乎没有半点伤感, 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他们验明身份后,便带着米远志的尸体飘然而去。

片刻后,屏风内微微一声,一名穿着道袍的女子出来。「这两个一个是鹤林 观的弟子,另一个却未曾见过。」

程宗扬坐在椅上没动,懒洋洋地道:「是吗?」

卓云君柔声道:「鹤林观是蔺贼一系,若他们把尸体带回观中,有心人稍加 留意便可认出我的剑法。」

程宗扬皱起眉头,「是你故意的?」

米远志被卓云君从背后一剑断首,这样的伤势除非故意留下痕迹,要掩饰起 来丝毫不难;能被人认出来,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卓云君道:「这是妈妈的吩咐,奴婢不敢不杀。」

「死丫头让你做的?她人呢?」

「妈妈让奴婢先来伺候,妈妈随后就来。」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搞什么鬼,让这贱人一个人来临安,还故意露出身 分?虽然卓贱人被死丫头下咒,但太乙真宗本身是术法大家,万一被她解开禁咒, 再想逮住她就麻烦了。

卓云君重新向程宗扬这个主子见礼,她屈膝跪下,双手贴在地上俯身叩拜, 一边娇滴滴道:「奴婢见过老爷,主子万福。」

行过礼之后,卓云君的仙姿道貌顿时变得媚致,如果刚才还是飘然出世的仙 姑,这会儿像是见到金主的红牌粉头。

多日不见,卓云君身上的道袍宽大古雅,让人有出尘忘俗之感,但她容颜间 有着异样的识丽,似乎刚妆扮过。再仔细看时,她的跪姿虽然柔婉,衣下肉体却 曲线毕露,在衣内微微抖颤,流露出旖旎春光。

程宗扬心下微动,挑起唇角道:「卓美人儿,让主子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

卓云君袅袅起身,双手拉住腰间丝绦一分,道袍犹如委蜕的羽翼一样滑落在 地,露出一具欺霜赛雪的玉体,款款走来。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声口哨,自从当日被小紫藏起来,他有段日子没有见过 这贱人。这时看来卓美人儿的整具身体都被精心修饰过,看不到丝毫瑕疵。她的 双乳愈发丰挺,随着脚步移动,宛如柔腻的雪团颤微微地上下抖动,充满诱惑的 肉感。

在夕阳淡淡的光辉下,她通体白腻如脂,自鼻尖以下,整具身体看不到一丝 一毫的毛发,光洁得犹如一件瓷器。

视线下移,程宗扬目光顿时闪了一下。卓美人儿脚上穿着一双象牙镂刻的高 跟鞋!细长而优雅的鞋跟、精致而曲线流畅的鞋底,一切都和他对小紫描述的一 样,但那双高跟鞋只有正常鞋子的一半大小,卓美人儿一双玉足套在里面丝毫不 觉狭紧,竟是出奇小巧。

由于双足变得纤小,卓云君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小心找好重心。纤软的腰身如 玉柳般左右摆动,浑圆的雪臀随之轻扭,平添几分媚艳风姿。尤其是她股间的凤 眼美穴,在白皙腿缝间时隐时现,每走一步,娇嫩的美穴便变得湿润一分,娇艳 的光泽仿佛要从美穴中流淌下来。

在小紫的调理下,卓云君伤势尽愈,修为也完全恢复。她从江州赶到临安, 数千里路程只用不到十日工夫,然而室内短短几步路却走得艰难无比,刚走到主 人面前便不禁浑身发软。

程宗扬像抱婴儿一样,把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抱在怀里,一边托起她的玉腿, 摘下她的象牙鞋。

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秘法,卓美人儿的双足筋骨未动,却缩小一半,变得 小巧异常,晶莹脚掌犹如白玉雕成的一样,在掌中不盈一握,说不尽的光润柔滑。 这样纤小的脚掌却要承受全身重量,难怪她在不施展修为的情况下走得如此摇曳。

程宗扬啧啧道:「太乙真宗唯一的女教御却有一双比婊子还浪的小脚,你若 把这双小脚一亮,想操你的人能从临安一直排到龙池。」

卓云君早已被调弄惯了,这时听到程宗扬的调笑,反而有种奔波多日之后终 于托庇于主人羽翼下的安心感。她软软地蜷在主人怀中,轻轻踢下另一只象牙鞋, 跷起双足娇声道:「奴婢一双小脚又白又软,光滑如脂,其软如绵,好给主子赏 玩。」

程宗扬抱着她香软的玉体,两手握住柔若无骨的纤足,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 冲动。她的双足精敏无比,犹如冰肌玉骨,握在手中却柔圆动人,纤稳合度。光 洁的肌肤细如白玉,足弓曲线玲珑,轻盈婀娜,宛如软玉凝香。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躁热感,笑道:「还有吗?」

卓云君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奴婢的凤眼穴外紧内滑,主子 只需将阳物放进来,自会越进越深。」

程宗扬笑道:「我倒想嫖,可惜没钱。」

卓云君玉颊微红,媚声道:「只要主子喜欢,免费亦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托起她的下巴。卓云君顺从地扬起脸,吐出香舌。程宗 扬毫不客气地亲住她的小嘴恣意亲吻,一边张开手掌在她玉体上抚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冷笑道:「卓美人儿,你早就到临安了吧?干了什么, 这会儿才来见主子?」

第四章

卓云君浑身一震,连忙道:「回主子,奴婢上午才到临安,因为不知道主子 的住所,先去云涛观。」

「不是鹤林观?」

「奴婢被蔺贼的人追拿,不好去鹤林观。按妈妈的吩咐,先到云涛观安身, 谁知在湖上遇到米道人,奴婢见他行止匆匆便跟去,却遇到主人。」

「去云涛观干嘛?和你杀米道人有关系吗?」

「妈妈让奴婢做出些动静,以显露行踪。」卓云君道:「最好能与黑魔海有 所牵连。」

「你在寺里待了多久?」

「奴婢刚到片刻。」

程宗扬冷笑道:「不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看我死吧?」

卓云君拉开衣领,露出颈后一道红色印痕:「奴婢三魂七魄都留下妈妈的印 记,生死荣辱都在妈妈一念之间。」

难怪死丫头会放心让她独自出来。但这些手段是什么意思?把卓美人儿往绝 路上逼?她销声匿迹数个月,一出现就与黑魔海扰在一处,又杀死同门,除了托 庇在自己门下,再无路可走。不过死丫头要制服卓美人儿,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程宗扬想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小紫的心意,但死丫头的事用不着他操心,吃亏 的事,她肯定不会做的。

程宗扬有心和卓美人儿温存一番,可实在分身无术,他开口唤道:「凝奴。」

脚步轻响,阮香凝娉娉婷婷地从内室出来,见到程宗扬怀里的卓云君,两女 本能地流露出一丝惊艳和嫉妒。不过阮香凝受瞑寂术影响,心智被惑,只望了卓 云君一眼便温婉地伏在主人脚边。

程宗扬道:「卓奴,你是房中术的行家,看看这只鼎炉怎么样?」

卓云君笑着伸出手,伸入阮香凝衣内。阮香凝娇腿轻颤,露出一丝羞怯,随 即被程宗扬按住。卓云君本以为他是调弄取乐,手指略微一动却不禁咦了一声, 目露讶色。

片刻后,卓云君抬起螓首:「回主子,此女鼎炉甚是奇特,奴婢若要仔细探 过,只怕要几个时辰。」

程宗扬摸了摸鼻尖,对阮香凝说逍道:「会飞的都是鸟人。」

阮香凝娇躯轻震,解除瞑寂术的限制,她的目光由茫然变得疑惑,接着变得 惊恐万状。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察觉真相后的震惊,对卓云君道:「这贱人是黑魔海的, 眼下是我的奴婢,我没时间处置,交给你调教好了。」

卓云君又惊又喜,望向阮香凝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若论姿色,即使她在程 宗扬身边也是顶尖美色,但由于几次与他为敌,被擒下后又贪生怕死,甘愿做奴 妓,自贬身价,在他的女人中,地位是最低的,比没有名分的雁儿都低了不止一 等。如今程宗扬把这个女子交给她,虽然自己的地位未变,但总算不再是最低的 那个。

卓云君挽起阮香凝的玉手笑吟吟地道:「主子放心,奴婢定会好好调教这位 小娘子的。」

直属营军士大多受的是外伤,有众人帮忙,李师师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逐一 处理完毕。这会儿她侧身伏在案上,玉脸白得毫无血色,额头布满汗珠,一手仍 搭在郭槐腕上,为他诊脉。

足足用了一盏茶时间,李师师筋疲力尽才颓然罢手。她吃力地摇头:「这位 不知用了什么功法,身如木石,虽然压抑住伤势,但体内经脉尽绝,奴家无能为 力。」

林清浦知道郭槐是要紧人物,一旦出岔子,程宗扬难以交代,低声道:「有 没有施救的法子?」

李师师闭目想了片刻,道:「那人出剑时,剑势应该偏了数分,避开心脉。 但这一剑伤势极深,即使能留得性命也免不了变成废人。」

林清浦还待再问,程宗扬匆匆进来,一看李师师额上的冷汗,急忙道:「先 看好你自己的伤势,有什么事等你伤好再说!」

李师师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还好,断骨没有刺入肺里,休养几日便是,不 妨事的。」

程宗扬叫来一名婢女,让她扶着李师师到内室更衣敷药,又骂了林清浦一通 不知道怜香惜玉,才道:「情形如何?」

林清浦道:「匡仲玉与冯大法消耗过甚,此时各自回静室休养。豹子头被巫 力反噬,至今未醒,待师师姑娘伤愈,用净化术清除他体内残余的巫力即可。易 中尉、金兀术和青面兽都是外伤,休养几日便即无妨。」

「损失最重的是直属营。」林清浦道:「直属营十六名伤者,重伤三人。周 逢少尉伤势最重,情形不容乐观。另外两人虽然用药,但还要观察几日。九人需 要休养一个月到半年不等,其中两人可能致残。另外四人轻伤,几日内便可痊愈。」

程宗扬面沉如水,直属营三十名军士,一战下来包括死亡和致残就有十人, 折损三分之一,伤员又占三分之一,其中还包括在江州之战中直属营唯一提拔的 少尉周逢。这场鸿门宴本来胜算十足,但差一点就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 有。

「会之呢?」

林清浦咳一声:「师师姑娘方才看过,说从未见过此等症状,而且光明观堂 与黑魔海功法相克,不好贸然施救。」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句,问道:「老秦人呢?」

林清浦指了指隔壁。

程宗扬推门进去,只见死奸臣双手放在胸前,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竹榻上,一 脸安详,如果不是这孙子浑身都透出金属般的光泽,黑里透亮,与众不同,简直 和睡着差不多。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一个坐在榻侧的少女。在他的注视下,那少女款 款起身,论起姿色她并非难得一见的尤物,但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尤 其那双眼睛光彩内敛,显然是心机深远之辈。至于年纪,顶多十七、八岁,虽然 这个时代十五、六岁成婚是常态,但在程宗扬眼里,眼前的少女未免太嫩了些。

死奸臣果然是吃了嫩草……程宗扬腹诽着,脸上却一点不敢怠慢,拱手道: 「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了?」

少女屈膝福了一福,「妾身姓王,单名一个蕙字。」

「早听秦兄说起过,今日才得一见。」程宗扬仗义地说道:「嫂夫人放心! 秦兄与我相交莫逆,只要有一线希望,程某都会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何况秦 兄所至之处无不造福一方,单是牌坊便有好几处,想必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家主挂念。」王蕙道:「外子预料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昨日曾交代过 奴家,他有秘术可以自保,紧急关头施用,用后通体如铁,水火不侵,刀斧难伤, 但无法价动,唯留心头一点灵光不泯。外子说过,此术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解,家 主不必过虑。」

秘术?看看殇老头就知道毒宗的「秘术」有多不可靠。秦奸臣的脸色倒有七、 八分像是中毒的样子——殇侯的巫术虽然不可靠,用毒却是大行家,如果说有人 能化毒药为保命的绝技,非毒宗殇侯一支莫属。

程宗扬佩服地看了秦桧一眼,今日一战连郭槐都伤重不起,交手的惨烈可想 而知,以黑魔海巫毒二宗的仇怨,剑玉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秦会之。结果奸臣 兄当机立断,一招诈死避过杀身之祸,甚至连汗毛都没伤一根。真不知道他如果 一败涂地,剑玉姬把死奸臣捎回去塞到炉子里烧够十二个时辰,会是什么结果?

林清浦过来道:「家主,车马已经备好。」

程宗扬虽然很想见识见识这位王氏的风采,但正事要紧,抱拳道:「既然如 此,还请嫂夫人多费心照料。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

郭槐六识尽闭,瘦小的身体血迹斑斑地蜷缩在地毯上,宛如一截朽木。

封德明半跪着探视他的经脉,半晌才哑声道:「大貂珰是被人用剑破肩而入, 肩、肺、肝、心经、膈……尽皆受创,不得已用了胎息的法子,如今一身修为已 经散了大半。」

程宗扬心里打鼓,郭槐是太皇太后的得力臂助,他请人家帮忙时还好端端的, 送回来时却成废人。换个角度来想,如果有人托自己的关系请秦桧帮忙,结果送 回一个半死不活的奸臣兄,可以想象自己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太皇太后远远看了一眼,皱眉道:「这小郭子好生没用,打发出去吧。」

程宗扬瞠目结舌,郭槐身为她的贴身太监,忠心耿耿地守护她几十年,只剩 一口气还挣扎着要回宫,没想到太皇太后只远远看了一眼,不问生死便让打发出 去。

封德明连兔死狐悲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小心翼翼地抬起郭槐,送出寝宫。

太皇太后瞥了程宗扬一眼,「是不是觉得老身过于绝情呢?」

程宗扬干笑道:「好象有点。」

太皇太后笑啐一口,道:「这些太监本来是好端端的男人,偏偏弄得不男不 女。佛经上说,女子若是虔敬向佛,来世方可化为童男子。这些阉人好不容易得 了男身,却自甘去势,殊不知财帛易获,男身难得。弃了自家要紧的血肉,低三 下四的服侍人,如此自轻自贱,何曾被人看得起?」

程宗扬听着太皇太后半是鄙夷、半是叹惜的倾诉,心里蹦出三个字:慕男狂!

具有这种心理因素的女性,往往会表现出对男性生理特征的极端羡慕,甚至 崇拜,相应的,对于缺乏男性生理特征的女性极端轻视。太监本身是男性却自愿 或被迫地切除了男性生理特征,沦为奴才,在太皇太后眼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程宗扬心头微动,有意说道:「大内的公公虽然缺了点『东西』,但对姨娘 的忠心是天地可表。」

「一点忠心又值得什么?」太皇太后哂然道:「以前的端妃便是信宠身边的 阉奴,结果她失势后,那些阉人为了讨好老身,什么事做不出来?好端端的男根 都舍了不要,能有多少良心?若当日失势的是老身,小郭子会有几分忠心?」

程宗扬苦笑道:「也不是人人都如此吧?我听说秦大貂珰就是忠义之辈。」

「你说秦翰?」太皇太后冷笑道:「那阉才自称忠于社稷,连老身都不放在 眼里,要他又有何用?」

程宗扬本意是落井下石,这会儿倒有些不忍心。秦太监啊秦太监,人家主子 要82的是听话的狗,你的一片忠义都拜错门路了。

话说回来,这位太皇太后虽然不是良善之辈,也因此才能镇住局面。如果换 一个面慈心软的,天知道群奸荟萃的宋国会乱成什么鸟样?再说,不管太皇太后 是不是好人,对自己是真好。

虽然太皇太后与他姨甥相称,但她在他面前没有半点矜贵的模样,那分发自 内心的亲近也不似长辈,更像一个受宠的姬妾。事实上,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 以前阿举的姬妾都应该来拜见他这位新主人,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

可程宗扬实在没这分胆量。这事他在晋宫做过不假,但晋帝那白痴活脱脱就 是一截能出气的木头,晋宫的妃嫔见到他这个活男人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欣喜, 干出些什么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事。宋国这位陛下虽然内有奸臣横行、外有强敌林 立,但举止英气勃勃,实在像一位年轻有为的英主。如果被撞见,别说他是太皇 太后的外甥,就算是太皇太后的亲爹都只有一个「死」字。

程宗扬摸了袖里的荡星鞭,心底暗叹一声。本来以为把郭槐送回大内多少能 保住他的性命,谁知太皇太后随便挥了挥手,便把这位榨干精力的大貂珰像垃圾 一样打发出去,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留在手中。

陪太皇太后聊了会儿天,婉拒她让自己留宿的好意,程宗扬终于赶在宫门落 锁前离开大内。他已经打定主意,跃上马车吩咐道:「去石道门巷!」

石道门巷是西门庆的公开居所,和程宗扬一样都在吏部备过档。程宗扬当然 不认为近乎被腰斩的西门狗贼会堂而皇之地留在公开居所,等着仇家上门为他收 尸,但用来传几句话够了。

石道门巷富商云集,刚是日暮时分,巷内便灯火璀璨。马车在两扇黑漆大门 前停下,门前悬着一排灯笼,上面写着「西门」二字。

程宗扬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认错,然后跳下马车,虎虎生风地大步上前,一 脚踹上门框——别人踹门都是对着门缝,好踹断门闩,程宗扬则是对着门框,劲 力一吐即收,沿着门框延伸开去,只一脚就把整扇大门全卸下来,重重拍在院内。

迎面一堵影壁,绘的无非五福临门、松鹤延年之类的图样,西门家的别致一 些,画的是麻姑献寿。程宗扬活动肩背,飞身一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庭院中 顿时尘土飞扬。

听着西门府上传来的巨响,外面不少家丁、闲汉都凑过来看热闹,但一辆不 常见的四轮马车横在门前,四名直属营军士如钉子般立在阶前,单是那分杀气就 让人不敢近前,众人只远远张望,小声议论。

西门府上的家仆听到门响便纷纷出来,气势汹汹地叫嚷道:「哪里的狗贼! 敢来撒野!」

等程宗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叫嚷声立刻小了半截。程宗扬也不答话,狞然 一笑,从腰后摸出两枝四棱铁锏,虎入羊群般横冲而入。

一时间西门府上鸡飞狗跳,惨叫不绝。程宗扬抡起铁锏挨个打过去,只用一 盏茶工夫就将十几名护院全部放翻。铁锏是战场用的钝器型进攻兵刃,专门用来 对付披甲的对手,一锏挥下,往往连坚固的铁甲都打得变形,比利器更容易重伤 对手。

十几名护院一个个断臂折腿,而且全是粉碎性骨折,庭院中顿时惨叫连声。

程宗扬好不容易出口恶气,他拿出那条细黑长鞭,啪的一记,半人粗的廊柱 被鞭影直接抽断,断处犹如刀斩般整齐。

庭中的惨叫立刻止住,一众护院神色各异,有些是脖颈发凉,想到自己若是 被鞭子抽到,脖子总不会硬过柱子;有些眼中露出贪楚神色,显然对这条荡星鞭 略知一二。

程宗扬料定黑魔海的好手都赶赴小瀛洲,西门庆家中最多是小猫两三只,因 此虽然上门踹馆却没有大开杀戒。他晃了晃鞭子,冷冷道:「告诉姓剑的!想要 鞭子,明天日出前把游婵给我送来!不然去光明观堂要吧!」

回到翠微园已是傍晚。听了程宗扬闯进西门家的举动,林清浦沉吟多时,道: 「公子此举未免失之过急。属下虽然不知此鞭来历,但想必是黑魔海的要紧之物, 以属下之见,最好等秦先生醒后打听清楚,再做计较。」

程宗扬道:「会之要十二个时辰才能醒,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怕夜长梦多, 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林清浦缓缓道:「一介女子而已。」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兄啊,你还没女人吧?」

林清浦脸一红,狼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我听说有些玄门高士都是一辈子打光棍,不过林兄年 纪轻轻,难道没想过找个伴?」

林清浦其实年纪甚轻,红着脸小声道:「随缘……」

「这是屁话!你不争取,哪来的缘?你瞧人家秦会之,嫩草吃得卡卡的!那 是缘吗?秦老牛不知道跑了多少腿、下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坏心眼,才吃上这 根嫩草!换作你呢?整天在屋里宅着,难道天上还能给你掉嫩草不成?」程宗扬 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啊,跟彪子一个德性!我瞧还是等兰姑来,给你们好好 上一课!」

林清浦嗫嚅几声,程宗扬没听清楚,「说什么?」

林清浦鼓足勇气道:「属下以为,家主这样扯开话题非是好汉行径。」

程宗扬一怔,朝林清浦竖起大拇指,「行啊林兄!我老实跟你说吧,游婵和 我说起来谁也不欠谁,但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如果因为我而把她推到火坑 里,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心。荡星鞭也许很重要,但用它换一个活人,我认为值。」

林清浦思索半晌,向程宗扬施了一礼,「清浦明白了。」

「只是明白了?」

「虽然明白,但家主之为,清浦不敢苟同。」

「行了,我没指望说服你。」程宗扬笑道:「过几日建康家里的护卫有一批 要来,随行的还有几个侍女。林兄考虑考虑,全是清白姑娘,个顶个的漂亮。你 若看中哪个,大胆去追,只要你能追上就是你的。」

「多谢家主费心,」林清浦毅然道:「但清浦少年立志,道术不成,不以家 室为念。」

「这有冲突吗?我还家室不成,不以道术为念呢。得,算我白说。」

程宗扬拍拍屁股要走,却被林清浦叫住,「家主留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关于黑魔海之事,属下思索多日略有所得,愿与家主参详。」

林清浦不是轻易开口的人,他既然说略有所得,不会是一般线索。程宗扬立 刻坐下来:「说。」

林清浦推开案上的图卷:「这是属下搜集各处得来的讯息所梳理的脉络,以 十六年前武穆王横扫黑魔海为分界。」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林清浦将所有能得到的黑魔海讯息全部罗列出来,重 新以时间为序进行排列。以最初逃脱的五人为起点,逐一定下培养九御、搜罗御 姬奴,扩张势力的顺序。

透过图卷,能清楚看出黑魔海巫宗在灭门之难的第三年,也就是岳鹏举出事 的同年重新崛起。六年当中,黑魔海一直潜心培植羽翼,已知的九御与御姬奴大 多出现在这一时期,如泉玉姬和凝玉姬,分别在灭门后的第五年和第六年离开黑 魔海。

从墨狼、青躯等人的修为可以猜测,九御是黑魔海培养的主要武力,一直在 内堂修习,执行任务时才被派出。御姬奴很早就被送往各地。除了泉玉姬这样进 入六扇门继续修习的以外,其他御姬奴的修为不会太高,但可能具有不同技能。 更要紧的是,经过十余年潜藏,她们的身份彻底融入六朝;凝玉姬的身份如果不 是机缘巧合被程宗扬撞破,完全无迹可寻。

虽然凝玉姬早在十二年前进入临安,但黑魔海在宋国扩张势力的时间,相信 不超过五年——陆谦进入太尉府、西门庆拜蔡京为干爹而获得官身,都在这一时 期。

从小瀛洲一战黑魔海显露的实力分析,宋国的主事者可能是那位齐姐,而黑 魔海在宋国的重心可能不在临安,否则不必从别处调集人手。

这也在情理之中。临安曾经是武穆王的老巢,黑魔海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 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轻易进入。

三年前,黑魔海的势力扩张至晋国边界的广阳。一年半前进入建康,古冥隐 大致在此前后被黑魔海收入麾下,担任供奉。玄武湖一战,黑魔海投入的墨狼和 计好等人都是内堂人手,行事作风与剑玉姬也有很大区别,因此晋国的主事者很 有可能是那位被六骏联手击杀的幽长老。

从黑魔海的扩张路线可以看出黑魔海是向南方的宋国、西南的晋国逐渐推进。

那么黑魔海的源头,应该在相反的东北方向——晴州!

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林清浦最为大胆的推论——黑魔海的总坛可能在汉国 境内!

林清浦能提供的证据很少,推论却很严密。在黑魔海进入宋国的同一时期, 出身殇侯门下的鬼巫王进入六朝游历,遇到黑魔海巫宗。从鬼巫王的行经路线判 断,双方会面的地点可能在宋国。但鬼巫王吞并南荒的思想源头不会出现在风流 却文弱的晋、宋两国,更接近于崇尚武力、有着强烈大一统观念的秦、汉两国!

晴州是诸派学说汇集之地,鬼巫王在晴州接触类似思想也并非不可能。但林 清浦给出的答案是汉国,因为鬼王峒驿馆的风格与汉国京师洛都的驿馆完全一样, 可见鬼巫王对汉国宏伟大气的建筑风格印象极深!如果没有在洛都待过,鬼巫王 哪里得来这种印象?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良久抬起头,由衷说道:「我得清浦,如得一宝!」

林清浦被他当面一赞,顿时脸上发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百感交集,他的手下以智谋论,当以秦会之为第一,但奸臣兄偏于阴 谋,往往剑走偏锋。林清浦更像一个擅长情报分析的大师,通过细致搜集,将点 点滴滴的线索综合起来,考虑到他的年龄,完全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程宗扬本 来是看中他的水镜术,谁知捡个宝回来;能得到这两人一正一奇的辅助,可谓大 幸。

但林清浦是搜集分析情报的人才,组织人手、策划行动不是他的长项。尺有 所短,寸有所长,程宗扬当然不指望一个人能精通各方面的能力,有林清浦整理 情报、秦会之筹划布置,自己进行布局和决断,这样的组合才能发挥每一个人的 长处。

林清浦平静下来,指着图卷道:「从巫宗灭门的第六年到进入宋国,中间有 长达七年的空白期。属下判断,这七年当是黑魔海着力在北方三朝发展势力的时 期,以黑魔海的扩张速度,他们在北三朝的实力会非常强劲。属下猜测,汉国的 主事者当是剑玉姬麾下一直未露面的闻姨。」

程宗扬道:「晋国是幽长老,宋国是齐姐,晴州是巫嬷嬷,汉国是闻姨。既 然黑魔海的势力没有越过晋、宋两国,昭南暂时可以排除在外,否则在南荒时, 出面的不会只有齐姐一个人。如果能知道秦国和唐国的主事者,我们对黑魔海的 布局就了如指掌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忽然一笑,「看来这次股东大会要优先考虑北三朝的生意。」

门上轻轻一响,有人道:「程少校,有客来访。」

外面是一个年轻的军士,程宗扬认出他是新加入直属营的上士韩玉,由于三 名兽蛮武士各自负伤,守卫的责任都交给他们。

看到程宗扬出来,韩玉露出崇拜的目光倒让程宗扬有些诧异,随口道:「听 说你今天一个人就斩首七级,比易中尉还多两个。」

「那些水匪一上岸就成跛脚鸭子,打他们算不得什么功劳。」韩玉道:「吴 中尉说过,好的指挥官永远在最合适的地形上迎敌,就和程少校一样!」

夸奖他的指挥能力简直是当面打脸,虽然知道韩玉是真心实意,程宗扬脸上 还不免有点发烫。

「这你高看我了。」程宗扬道:「我本来只想找一个地貌复杂的区域便于防 守,谁知道黑魔海手里没人,会派一队水匪过来。对了,这么晚了,哪来的客人?」

「是一个穿斗篷的女人,说是来送人的。」

程宗扬脚步略微一缓,然后加快速度。 ----------                 第五章

一名女子立在阶下,身后停着一辆马车。程宗扬先盯了驭手一眼,然后停住 脚步看向那个女子。

程宗扬没有充大户的心思,翠微园又是借住的,园门外只挂两盏无标记的白 灯笼;那女子一大半笼罩在阴影中,但熟悉的气息让程宗扬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黑魔海的效率很高啊!」程宗扬笑道:「才几个时辰就把人送来了。」

黑衣丽人冷漠地说道:「拿来。」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荡星鞭,随意抖了几下,笑眯眯地道:「不急,大伙聊聊 天嘛!说起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我竟然连你的名字 都不知道,有点说不过去啊。」

齐姐雕塑般的面孔没有丝毫波澜,那双美目隐藏在兜帽的阴暗下,目光闪闪 地看了程宗扬半晌,两人各自忌惮;她不肯踏到阶上,程宗扬也不敢轻易下来。

「齐羽仙。」

「原来羽仙姐姐。」程宗扬揶揄道:「我只放句话,仙姬就巴巴地把你打发 来送人。你说我若让你陪我一夜,仙姬肯不肯呢?」

齐羽仙微微抬起下巴,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我若肯,你敢吗?」96 「怎么不敢?」程宗扬笑嘻嘻说道:「做生意嘛,当然是有来有往,有上有下, 有进有出……」

齐羽仙道:「既然如此,奴家便陪公子在车中进出一番,如何?」

程宗扬被将了一军,只好摸了摸鼻子:「天也不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我那块被你抢走的龙精呢?」

齐羽仙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得,你们自己留着玩吧。」程宗扬收起荡星鞭,转身就走。

齐羽仙玉臂一展,从车内拽下一名女子,抬手扣住她的咽喉。

程宗扬沉着脸转过身,扬手把荡星鞭扔到她脚边:「告诉剑玉姬,把游掌柜 的女儿和她赌坊的人全部送到临安,这件事就此作罢。」

齐羽仙足尖一挑,那条鞭子如灵蛇般跃上半空。黑暗中,细长的鞭身仿佛闪 烁着无数星光,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荡星鞭。

齐羽仙终于色动,斗篷一卷,收起荡星鞭,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程宗扬双手抱肩,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你们仙姬千方百计引勾引我, 难道白捡一个大便宜,这会儿还舍得自砸招牌?」

「公子提的要求,奴家不敢替仙姬作主,此女璧还。」齐羽仙轻轻一抛,将 游婵掷过去。

程宗扬张臂搂住游婵,略一审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游婵双目紧闭,口鼻 间气若游丝,经脉内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真气,显然被人下重手废去武功,昏迷不 醒。

面对程宗扬的怒火,齐羽仙不动声色:「游婵已入我黑魔海,若原样奉还未 免让公子担心是不是另有后着。如今她修为尽废,公子当可安心。」

程宗扬破口骂道:「干!我若把荡星鞭砍成几截,你们是不是也会笑纳?回 去告诉姓剑的贱人,从今往后,黑魔海的贱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别的我管不着, 晋、宋两国,你们黑魔海若能立足,我程字倒着写!」

齐羽仙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子夜的庭院寂然无声,程宗扬把游婵抱在臂间,快步穿过精致的园林。他刚 才的怒火有一大半是装的,以剑玉姬的智商肯定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希望齐 羽仙不会太傻,把自己的话带错。

程宗扬原本想把游婵带进水榭,但看到她苍白的面孔不禁犹豫一下,转身向 李师师所住的小园走去。

「师师……」程宗扬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略微提高声音,「师师姑娘。」

房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听到那个声音,程宗扬一怔,小心地掀开竹帘。

果然开口的是阮香琳。她坐在榻侧,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用棉纱替女儿抹汗。

李师师肋骨折断,下午替众人诊治又耗尽精力,这会儿正沉沉入睡。

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似乎原谅母亲,一手牵着母亲的衣角,秀美的面孔上带着 淡淡的痛楚和忧伤。

看到程宗扬抱的女子,阮香琳露出一丝不满:「师师睡着了,公子要给人治 伤,还请明天。」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打扰师师姑娘,这一位是我生意上的朋友,身体略有 不适,休养几日便好。只是她一个女子在别处住宿多有不便,所以才来师师姑娘 这里,看看有没有地方安置。」

阮香琳容色稍霁,「邻室还有一张床榻。」说罢低下头照料女儿,不再理会 他这个主人。

程宗扬进了邻室,轻手轻脚地把游婵放在榻上,然后把了把她的脉,发现她 脉象还算平稳,这才放下纱帐免得蚊虫叮咬。

从邻室出来,程宗扬的呼吸顿时一窒。阮香琳正低头给李师师抹汗,如今是 初夏时节,天气渐热,由于李师师身上有伤,不敢开窗透气,又点着灯烛,室内 更显燠热。阮香琳衣领的钮扣松开,薄薄的罗衫被香汗打湿,她低着头,胸前两 团白腻将肚兜湖绿的细绸撑开,露出深深的乳沟。她一手轻轻打着扇,那两团白 腻在衣内软软晃动,白生生的肌肤上带着汗津津的湿迹,宛如温香软玉。

忽然阮香琳停下手,举目向程宗扬看来,略微一愕,意识到他的视线,随即 拉上衣领,露出一丝温怒。

程宗扬不敢久留,赶紧拔腿就走。

到了园中,被湖上拂来的夜风一吹,身上的躁热才缓和几分。程宗扬自嘲地 摇了摇头:男人真是贱骨头,当日自己抱着她光溜溜的身子都能硬挺着坐怀不乱, 这会儿快成自己的丈母娘,反而想入非非。

回到水榭已经过了子时,程宗扬长呼一口气,这一天真长。经历无数意外和 伤亡之后,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摘瓜之前先采个花也不坏……

案上几根红烛已经烧残,明亮烛光随着开门的气流微微摇曳,在室内洒下变 幻的光影。

卓美人儿像婢女一样替主人解下外衣,经过小紫调教之后,她放下所有的骄 傲和矜持,宛如一汪春水般柔婉而顺从。

房里备好沐浴用的木桶,微温的水面上漂着几瓣芍药,淡香宜人。程宗扬折 腾一天,身上又是汗水、又是尘土,一躺到里面便舒服地呼口气。

卓云君帮他解散头发、湿了水,然后用一柄象牙梳细细梳理,手掌如轻云般 又香又柔,让人几乎舒适到骨子里。

程宗扬象大爷一样享受着卓云君的服侍,一边半闭着眼睛道:「交代你的事 办得怎么样了?」

卓云君抿嘴一笑,抬起双掌轻轻一拍。

地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轻响,接着一道曼妙身影扶着墙蹒跚着出来。

阮香凝姣丽的面孔上带着怯惧而羞涩的神情,看得出她刚仔细妆扮过,像新 嫁娘一样盘着发髻,发丝间系着鲜红绫带。樱唇丹红,眉枝如画,充满古典的艳 丽与华美。然而她白美的胴体上穿的并非肚兜或抹胸,而是一套完全不属于六朝 时尚的内衣。

阮香凝上身是一条无肩胸罩,白色的罩杯只有半个手掌大,勉强掩住高耸的 乳尖,丰满的乳肉被织物束紧,随着她紧张的呼吸,像要溢出的雪团般颤微微抖 动。

下身是一条深V型的丁字裤,薄如蝉翼的丝织品呈现出半透明的乳白色调, 衬着如雪的肌肤,充满诱人的性感。

也许是织坊的工艺限制,阮香凝的内裤不是完整的丁字式,而是两侧挽结的 系带式,在腰侧各打一个蝴蝶结。V字型开口一直深到腹下,使她白皙而平坦的 小腹完全袒露出来。底部一片三角状的织物浅浅遮住阴阜,向后没入腿缝,从后 看来,细窄的织物陷入她肥美的臀沟内,使她的雪臀显得愈发浑圆饱满。

这种深V型丁字裤由于没有横向拉力,对身材要求极高,只有腰身够细、臀 部够丰满才能撑紧织物,若非像阮香凝这样细腰丰臀的体型,即使勉强穿上也免 不了滑落。

阮香凝脚下是一双银质高跟鞋,细长的鞋跟高近十公分,使她一双纤足几乎 直立。由于完整的高跟鞋制作复杂,小紫选择最简单的一种,用硬度足够的金属 做成鞋跟和鞋底,上面系着丝带,与平常的高跟凉鞋十分相似。不知道死丫头是 为了省那点银子还是故意为之,鞋底只有半个脚掌的宽度,阮香凝白嫩的纤足踩 在上面,优美脚型整个显露出来。但即使减少一半重量,这双银质高跟鞋也比一 般的沉重许多,而且鞋面十分光滑,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阮香凝不得不扶着墙壁 和桌椅才能勉强行走。

不过高跟鞋的优点显而易见,阮家姊妹本来都是身材娇小的妇人,这会儿穿 上高跟鞋,阮香凝平空高了十公分,那双美腿愈发显得秀美挺直,修长如玉。由 于足尖用力,胸部挺起,以保持身体的重心。从侧面看来,那具近乎赤裸的娇躯 前凸后翘,曲线丰腴,香艳动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是织坊新出的款式?倒是挺合身的。」

卓云君笑道:「妈妈说主子宅中新收了个妖精,专门挑了几件霓龙羽衣让奴 婢带来。」

死丫头当日只隔着水镜看了阮香凝一眼,就对她的尺寸了如指掌,不过对死 丫头的变态能力,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你妈妈还说什么了?」

「妈妈说,这种妖精都是不打不成器的贱人,要好好教训过才会老实服侍主 人。」卓云君笑吟吟地瞥了阮香凝一眼。

接触到她的目光,阮香凝像被蝎子蛰到般娇躯一颤,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 畏惧的神情,显然对卓美人儿的手段记忆犹新。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教训她的?」

「奴婢按妈妈的规矩,让她跪了会儿门闩。」卓云君轻笑道:「头一次行规 矩,奴婢只让她跪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是六个小时,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来说不短。程宗扬瞧瞧阮香凝 娇怯怯的身子,有些怀疑地说道:「她能跪够时辰吗?」

「头一个时辰凝奴跌倒五次,打碎六只茶盏,奴婢只好帮她,封了她的穴道。」

阮香凝的身体颤抖一下,被人封了穴道,以两手托着茶盏的僵直姿势在门闩 上跪三个时辰,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噩梦。

程宗扬对阮香凝道:「你还记得什么?」

阮香凝此时恢复正常神智,知道自己不仅沦为奴婢,而且已失身给新主人, 因此穿着挑逗意味十足的内衣站在主人面前,使这个丧失贞洁的妇人分外羞怯。

「奴婢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娘子,身份实是黑魔海的御姬奴,由于是原 封的鼎炉,被仙姬送给主人。」

程宗扬笑道:「知道得不少嘛!我问你,仙姬是谁?」

阮香凝迟疑地摇了摇头。

「巫嬷嬷呢?」

阮香凝茫然睁大眼睛。

「你有什么亲人吗?」

「奴婢有个姊姊……」

程宗扬问了几句,发现剑玉姬确实没说谎,阮香凝只知道自己曾是黑魔海的 御姬奴,后来被当成礼物送给新主人,此外便一无所知。

程宗扬抱怨道:「黑魔海服务意识太差,什么原封的鼎炉!连说明书都没有!」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什么,只低头不敢做声。

卓云君按摩程宗扬的肩膀,柔声道:「恭喜主人,得了一只珍木之鼎。」

程宗扬皱起眉头,「什么珍木之鼎?」

卓云君娓娓说道:「男女双修为房中之术,擅其术者神清而气泰。因此修行 者以炼内丹为喻,将行房中术的女子称为鼎炉。鼎炉亦有高下之分,若女子天生 媚骨,双修时的功效远胜平常女子,得一即可称为珍品。世间万物无不分属五行, 鼎炉同样有五行之分,凝奴的鼎体气盈而生,玉液清而润,正是珍品级的木行之 鼎。」

「玉液?」

「女子的阴精又称玉液。」

程宗扬笑眯眯地问道:「看来你已经见过凝奴的玉液了?」

阮香凝玉脸飞红,羞涩地低下头。她在门闩上跪足四个时辰,虽然被卓云君 疏通气血,膝上没有留下痕迹,但最后敞露牝户,被她验看自己的鼎炉,这时回 想起来不禁羞耻万分。

卓云君笑道:「凝奴,进来让主子看看你的花儿。」

室内红烛高烧,木桶中水气氤氲。阮香凝如玉人般站在程宗扬身前,她虽然 已经忘却在黑魔海的经历,但身为御姬奴被培养多年,又刚被卓云君调教过,羞 怯之余仍流露出一番诱人媚意。

卓云君拽着她腰侧的蝴蝶结一扯,白色丝织品失去束缚,贴着美妇光滑的肌 肤滑落下来,掉在水面的花瓣上。阮香凝白玉般的下体被除净毛发,烛光下那条 柔嫩的肉缝微微淀开,露出一抹娇腻的艳红。

「木者,五行之位于东,五行之气主生。」卓云君的纤手贴着少妇的玉阜柔 柔抚弄,一边道:「用鼎炉者,先揉其花蒂,待红芽吐露再入其幽穴,若花心鼓 起,鼎内真火自生。」

阮香凝娇躯一颤,柔美玉户被卓云君剥开,露出性器上方那粒含而未吐的小 巧花蒂。她的下体光洁如玉,此时娇嫩的秘处被人剥开,张成圆形,吐露出玉户 内红腻的蜜肉,犹如一朵鲜花在雪中绽开,雪肤、蜜肉相映成趣。

卓云君翘起玉指捻住她小巧的花蒂,一边揉弄,一边向上扯起。阮香凝宛如 害羞的小家碧玉,随着她指尖的动作不住颤抖,不多时便露湿花蕊。

按照卓美人儿的指点,程宗扬把中指纳入阮小美人儿的穴口,果然感觉到她 花心鼓起,那条花径似乎短了许多,蜜腔内布满柔腻褶激,在指上不住滑动,充 满温润的感觉。

「木珍鼎五行属木,主筋,这奴儿鼎内当有玉筋。」

卓云君话音刚落,阮香凝便是一声低叫,却是卓云君右手捻住她的花蒂,左 手并起双指捅入她的嫩肛中,用力戳弄几下,然后插在她肛中搅弄。

阮香凝的屁眼儿被插入,下体情不自禁地向前挺起,穴口收紧,隐约浮现出 一道嫩肉,像充满弹性的玉筋般箍在指上。

程宗扬水淋淋地从桶中站起身,一手托起阮香凝白光光的大腿,一手扶着怒 胀的阳具,对着她湿滑的穴口直贯而入。

阮香凝身材娇小,虽然穿着高跟鞋,被他一顶也直入蜜穴深处,身体顿时失 去平衡,伏在程宗扬的肩上。

程宗扬一手托着她的大腿,一手先扯去她的乳上的薄纱,然后搂住她纤软的 腰肢用力捅弄。阮香凝的玉体如花枝般颤微微伏在主人怀中,丰满玉乳贴在主人 强健的胸肌上,如雪团般来回滑动。一条玉腿被主人托起,纤足低垂,银质高跟 鞋悬在白嫩的足尖上,摇摇荡荡的晃动着。

阮香凝柳眉颦紧,口中发出「呀呀」的低叫。白玉般的股间,敞露的蜜穴不 停淌蜜汁,粗大的阳具在她嫩穴内充满力道地进出,火热的龟头重重捣着花心, 仿佛永不止歇般带来无尽的冲击力。

不知卓云君用了什么手法,阮香凝穴口的玉筋愈发紧绷,阳具进出间就像一 张小嘴吸吮棒身。

阮香凝乳头高挑,白艳的玉体贴在主人身上,被阳具捅弄的下体发出叽咛叽 咛的腻响,身体不住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阮香凝穴口忽然一紧,她颤抖着说道:「主人……玉液要出 来了……」

程宗扬停住抽动,阳具用力顶在阮香凝穴内,龟头顶住花心。

那处小小的凹陷剧烈地抽动,接着一股液体从花心深处涌出。那股液体本来 像体液一样温润,然而龟头接触到时,却仿佛有一道清凉细线直透入丹田深处。

弥漫在丹田中的气息仿佛被旋转的气轮吸引,丝丝缕缕汇入其中,但这种吸 引似乎是遵循某一规则,只有一部分进入气轮,并且聚在一处。

程宗扬明显感觉到与以往相比的变化,以前他与阮香凝交合,虽然同样可以 炼化真元,但真正使用阮香凝具有的鼎炉效果之后,炼化的效率提高不下十倍。 如果以前用的是脚踏车,现在是动力十足的机车。

相应的,交合之后的阮香凝更是疲倦十倍,她的阴精被主人吸纳之后,直接 晕厥过去,苍白的脸色让程宗扬怀疑她是不是被干到脱阴。

程宗扬道:「还没怎么干完,怎么就像死了一次一样?」

卓云君道:「凝奴一个时辰之前刚溢过玉液,主人若怕她伤身体,只要把阳 精还入她鼎内,少许便足够她补养身子。」

听说阮香凝性命无忧,程宗扬放下心来,笑道:「射不出来怎么办?」

卓云君嫣然一笑,解开衣带,露出道袍内白生生的肉体。

程宗扬看着她愈显媚致的肉体:「卓美人儿,你是什么鼎?」

卓云君脸上微微一红:「奴婢鼎体不显,难敷大用。」

「真的吗?」

卓云君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不敢欺瞒主子,卓奴五行属金,原是仙品 的鼎炉,自小师叔死后,多有人觊觎奴婢的鼎体……」她咬了咬牙,「因此奴婢 便修习火行法诀,禁封鼎体。」

「禁封了?解不开吗?」

「除非奴婢尽废修为,才能解开五行相克的禁制。」

程宗扬心下暗叹,五行火克金,金生水,以卓云君的姿质应该修炼金行或水 行的法诀,但卓云君为了守护贞洁不惜自封鼎体,谁知造化弄人,遇上小紫。眼 下她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如果自己看中她的鼎炉,只说声要用,即使修为尽废, 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没有就没有吧。」程宗扬笑道:「有你的凤眼穴就够了。」

卓云君暗暗感激,身无寸缕地滑入桶中,先帮主人洗净下体,然后偎依在主 人怀中。

程宗扬抚摸她的胴体,一边道:「你刚才说仙品?」

「鼎体分为三等,珍品之上称为仙品,仙品之上称为玉品。单以功效而论, 玉品较之珍品高出百倍,但珍品已经难得一见,何况玉品?」

原来她比凝美人儿还高出一等,难怪会引人垂涎。

程宗扬分开她的双腿,把阳具放在她紧凑的凤眼美穴上,忽然笑道:「卓美 人儿,老爷有段日子没嫖过你了。」

卓云君柔声说道:「老爷多嫖几次便是了。」

「我没带钱怎么办?」程宗扬道:「一个铜铢都没有哎。」

「奴婢只好让老爷白嫖了。」卓云君说着柔媚地扭动屁股,让程宗扬感受她 的温润与滑腻。

「真的是白嫖?」程宗扬忽然抬起她的雪臀,阳具啵的一声拔出,接着对着 她臀间娇嫩的后庭捅进去。

卓云君娇躯绷紧,被程宗扬握在手中的双足宛如一对光润的玉钩,小巧的屁 眼儿猛然撑开,被突然如其来的阳具塞得满满的。

卓云君前后两个肉穴都被走惯了,程宗扬抽送几下,娇嫩的后庭花便柔柔绽 开,任由主人进出自如。

程宗扬摩挲她小巧的双足,和握着一对莹润的软玉一样,柔若无骨,光滑动 人。

他心里嘀咕道:死丫头既然有这种手段,说不定能把一个大活人整个缩小一 半。如过他逮到苏妲己,把那妖妇变成一个大号的玩具……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程宗扬道:「那天在江畔,你用什么手段吓走苏 妖妇?」

「她身上被人设有禁制,奴婢可以断定那个禁制是我太乙真宗的镇魔禁,但 远比一般的镇魔禁复杂,当是本宗长老以上人物所设,只是奴婢当时修为已失, 难知其详。」

以苏妲己与王哲的仇怨,她身上的镇魔禁有九成可能是王哲所设,只不过王 哲为什么在她身上设禁制,而不杀掉她?

「如果再遇到她,你有办法制住她吗?」

卓云君想了想:「当有六成把握。如果能知道她的镇魔禁如何设置,奴婢有 十成把握。」

程宗扬心下大定,多了一个对付苏妖妇的手段,下次遇到至少不会打得跟狗 一样。他与卓云君算是久别重逢,这一番颠倒鸾凤分外地酣畅淋漓。

阮香凝刚一醒转便听到浴桶中的激烈水声。那名容貌美艳却手段狠辣的道姑, 此时像一团软泥般在主人身上辗转承欢。她这时才意识到这位新主人刚才与自己 交合时留了几分力气,这会儿他全力以赴,年轻而精壮的身体如龙似虎,将道姑 干得娇躯乱颤。

那道姑媚眼如丝地扫过来,笑道:「既然醒了便去跪规矩吧。」

阮香凝露出乞求的眼神,楚楚可怜地望着主人。程宗扬不动声色,这妇人状 似可怜,但因为嫉妒连亲姊都害,难说是什么善类。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她尝尝 卓美人儿的手段,说不定会老实几分。

阮香凝低声道:「求家主看在教头的面子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程宗扬顿时心头火起。林冲堂堂豪杰却被枕边人蒙骗了 十几年,这贱人难道以为她还是贤淑贞洁的林娘子?到了这步田地还装模作样, 难道自己很好骗吗?

「多啦A梦!」

阮香凝身体一僵,眼神随即变得涣散。

「从今往后,无论你在什么情况下对主人撒谎,身体都会失去控制……」

程宗扬的一字一句都进入阮香凝灵魂深处。当她再次醒来,瞑寂时接受的一 切都已忘却,只留存在潜意识中。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听说你和你姊姊感情很好?」

阮香凝看着微笑的主人和似笑非笑的卓云君,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寒意,勉强 道:「是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像失去控制一样,不由自主地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两 手抱着屁股,将白花花的臀肉用力分开,露出桥美的性器和后庭。

阮香凝难以置信地惊叫,然而身体的反应还没有停止,她将一条美腿翘在浴 桶边沿,像狗一样喷出尿液。

恢复对身体控制的阮香凝,眼中露出最深的恐惧,当卓云君再次下令,她一 句话也不敢说,顺从地跪在一旁。

程宗扬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一泄如注,当然他还记得旁边的阮香凝,专门 留了少许阳精,在她娇滴滴的嫩花间一番抽送,才射进她的肉鼎里。

第六章

秦桧的毒力直到第二天午后方解,虽然爬起来免不了呕几口黑血,但比起米 远志被八臂魔僧开腔破肚、郭槐被剑玉姬一剑穿心的结局好了百倍。

听到程宗扬把荡星鞭还给黑魔海,秦桧失声叫道:「万万不可!公子可知道 此鞭……」

「停!」程宗扬抬手打断秦桧的话头,「东西已经还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 了。」

秦桧冷静下来,他本身是才智高绝之辈,转念一想便问道:「家主换了什么 回来?」

「一个女子。」

看到秦桧痛心疾首的表情,程宗扬道:「我说奸臣兄,就算我败家了一点, 你也用不着这样如丧考妣吧?」

秦桧只剩苦笑。

程宗扬道:「我之所以不等你醒来就把鞭子还回去,就是怕知道这鞭子的来 历,心里舍不得。你知道,我这人不怎么能禁得起诱惑。」

秦桧叹道:「公子可知道,这荡星鞭用十倍、百倍的好处来换,巫宗也在所 不惜。」

「我虽然不知道,但能猜出来。」程宗扬道:「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你 是剑玉姬,听到我用荡星鞭交换一名不起眼的女子,你会怎么想?」

秦桧眉毛一挑,看向程宗扬。

「没错,剑玉姬不傻,她也知道我不是个傻子,我几乎是白送的把荡星鞭还 给她,说明什么?」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说明我和她们没有生死大仇, 岳鸟人的帐算不到我头上。如果我留下鞭子不还,损人又不利己,等于是白白替 姓岳的背黑锅。」

秦桧不客气地说道:「公子未免一厢情愿,只凭公子与星月湖的渊源便难与 巫宗和解,何况还有君侯。」

「这就是第二点。」程宗扬道:「在旁人看来,我有星月湖的背景、有殇侯 爷的背景,甚至还有贾师宪和太乙真宗的背景。但我告诉黑魔海的是,那些只是 背景,我盘江程氏是独立的,由我作主。」

林清浦颔首道:「正该如此!」

秦桧露出一丝恍然。

「我从没想过与巫宗和解。」程宗扬对秦桧道:「因此我告诉剑玉姬的第三 点是:虽然不能和解,但我是一个可以谈判的对象。」

刚设下圈套,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突然又说自己是可以谈判的对象,秦桧第 一感觉是家主脸皮着实够厚。但仔细想来,程宗扬的作风一向区别于星月湖或殇 侯的势力,而是以商人自居。今天拼得你死我活,转眼同舟共济,这种事在生意 场上倒是屡见不鲜。

「既然是做生意,有什么不可以谈?」程宗扬道:「荡星鞭只是引子,剑玉 姬想白占便宜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我没猜错,一会儿就有人登门请我去吃饭。」

林清浦提醒道:「不可不防!」

秦桧却想通了,油然道:「只看仙姬请客的酒店便知她诚意如何。若是闹市 高楼、正午时分,公子不妨一去。若是荒郊野岭、深更半夜,公子只用把后续手 段施出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便是。」

林清浦也明白过来,笑道:「不知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不管谈什么生意,我要的只有一样。」程宗扬道:「时间,至少一年时间。」

林清浦的神情忽然微微一动,拱手道:「属下需往静室。」

程宗扬知道他接到讯息,需要立刻往静室施术,便点了点头。

秦桧拂了拂衣袖,还未开口,程宗扬抢先道:「奸臣兄,东西已经没了,你 要想劝我,还是省省吧。」

秦桧说道:「公子列了那么多理由,秦某也不能不心悦诚服。不过以属下之 见——公子最要紧的理由,还是因为那个女子吧。」

程宗扬苦笑道:「让你说中了。」

秦桧叹道:「公子虽然仁厚,此举却甚为不智,等若将自家软肋暴露给劲敌。」

「你想听实话吗?」

「公子请言。」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我暴露的软肋多了,当一个人浑身都是软肋,也没有 什么软肋可言。」

秦桧失笑道:「此之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程宗扬认真道:「奸臣兄,我把实话告诉你,你 也对我说实话——我的指挥能力和应变能力是不是很差劲?」

「公子何出此言?」

「从野猪林到小瀛洲,我每次布置得好好的,到头来都不是那么回事。有时 候我在想,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我害死的?」

秦桧肃容道:「家主此言差矣。即便智如武侯,尚且应变机略非其所长。汉 国光武帝曾以二十八骑踏阵,率三千步卒破敌四十余万,一生不败。然诸将言其 平生战事,皆称陛下每遇小敌怯,遇大敌勇。因大敌皆在意料之内,小敌却在意 料之外。武侯、光武尚且如此,何况公子?况且公子的对手非比寻常,不胜不败 已是难得,两战胜多负少,便是换作孟铁骊也不过如此。」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让你一说,我怎么这么舒服?奸臣兄,你是不是又拍 马屁了?下次可不许了!」

秦桧道:「属下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家主明鉴!」

「停!你再说我就真相信了。」

「公子所忧虑者,小节耳。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小事何必忧心?」

「清浦,什么事?」

林清浦从静室出来:「禀家主,月大小姐的队伍已自沅水上岸,五日之后可 抵临安。」

程宗扬沉默半晌,幽幽道:「我算知道会之刚才为什么说不用忧心,这不, 大麻烦来了……」

为了避嫌,李师师独自住了一个小院,离程宗扬住的天香水榭颇远,但环境 幽静雅致。程宗扬进来时,李师师已经起身和药,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还好, 看得出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的李师师挺满意这个地方。

「伤势怎么样?」

「不妨事的,我习的就是外伤,处理起来费不了多少事。」

「你自己接的骨?难道不痛吗?」

「我从师门带了许多麻沸散。」李师师道:「煮沸后敷上,少顷便没有知觉。 门里有位师伯采药时不小心失足跌下悬崖,幸好有棵松树挡住,但树枝断在腹里。

她用随身带的药罐、泉水,加入麻沸散,用松枝生火煮开,然后为自己剖腹, 找出折断的松枝,清洗肠腑,再缝上伤口。给我们讲麻沸散的时候,她曾经掀开 衣服让我们看她的伤口,针脚又细又齐,没有一点乱的。「

「给自己开腹做手术,然后自己缝合?你这师伯也太厉害了!」程宗扬敬佩 不已地说道:「改天请她喝酒!」

李师师笑道:「那位师伯最喜欢饮酒,每日无醉不欢。」

「咦?是不是喜欢大苏诗词那位?」

「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笑道:「我听乐丫头说过。」

李师师乌亮的眼珠转了一圈,拉长声音:「哦——」

「喂,别乱想啊!我们就是在南荒见过,大家谈得来而已。」

「乐师姐是同门性子最好的,我们都喜欢她呢。」

两人说笑片刻,程宗扬朝房里示意一下。李师师小声道:「那位游姐姐修为 尽废,但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没有伤及经络,修养几日,也许还能保住一点真元。」

程宗扬点了点头,先敲了敲门,温言道:「游姑娘,打扰了。」然后推门进 入。

游婵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见到进来的是程宗扬不由瞪圆眼睛,眼中露出既 惊愕又迷惘的神情。

程宗扬毫不见外地在榻旁坐下,随势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微微一笑。

游婵压下心里的震惊,口吃地说道:「飞鸟上忍——」

「我姓程。」程宗扬打断她,「程宗扬。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能怪大家见 面的时间不对。放心吧!你现在已经脱离黑魔海,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女儿和赌 坊的人现在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临安。」

游婵怔了半晌,道:「我……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我和黑魔海既是对手,又是生意上的伙伴,昨天在小瀛洲和你 交手的就是我的部属。老实说,打到最后,我吃了亏,但黑魔海没占到多少便宜。 因为我手上有一件黑魔海极需要的东西,于是我用它把你换来了。」

想起昨日一战的血腥,游婵喃喃道:「怪不得齐姐不让我回广阳,她……她 是让我留下来送死……」说着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程宗扬温和地拥住她的肩膀:「别担心,你现在已经在我的保护之下,连黑 魔海也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游婵眼眶一红,掩面哭泣:「我要去问仙姬……为什么要杀我……」游婵对 剑玉姬的信任根深蒂固,这时突然发现她是一枚弃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程宗扬不好告诉她翻江会已经完了,在黑魔海眼中,游婵的利用价值所剩无 几,以剑玉姬近乎变态的精准,不会白白留着一个与他有牵连又不够忠诚的棋子, 让他再有机会借用。从剑玉姬废掉游婵的修为看,黑魔海对她的处置恐怕不仅是 处死那么简单。

「好好休养几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女儿团聚。」程宗扬笑道:「到时 你要打起精神替我办事了。」

游婵怆然道:「奴家已经是废人,还能做什么?」

「一个女人家,又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程宗扬宽慰道:「当然是你的老本 行,开赌场!等我的赌场建好你就知道了,比你在广阳的产业绝对只大不小。实 话告诉你吧!当初有开赌场的念头,我就想把你挖过来,跟着黑魔海一点前途都 没有。」

游婵抬起头,「赌场在哪里?」

程宗扬微笑道:「武穆王府。」

游婵惊道:「那处被拆掉的王府是你的?」

「没错。」

程宗扬替她掖了掖被角,温言道:「赶紧养好身体,赌场的布局还得你来拿 主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游婵想笑,身子却难以支撑。她修为尽废,元气大伤,这会儿心情起伏,已 经疲惫不堪。

程宗扬轻轻按住她的穴道,一股柔和力道透入。游婵闭上眼沉沉睡去,她的 眼角兀自挂着泪痕,唇角却露出希冀的笑意。

程宗扬心里低叹,像游婵这样失去依靠的女子,就像在命运洪流中载浮载沉 的蚂蚁,只希望他递出的树枝能让她栖息下来。

忽然房门打开,李师师像受了极大的惊吓,玉脸时红时白,咬了半天红唇才 颤声说道:「有坏人!」

程宗扬一按匕首,随即跟着李师师赶往药房,一边心里打鼓:整座翠微园现 在戒备森严,哪有坏人能闯进来?

李师师推开房门,指着桌上道:「就是她!」

看着那个形容狼狈、身子软绵绵地伏在桌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女子,程 宗扬先是一怔,然后露出古怪表情,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你是怎么擒住她的?」

程宗扬和游婵交谈的时候,李师师正在药房选捡药材,谁知院里来了一位不 速之客,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缓步入内,态度和蔼地柔声说道:「请问,是师师 姑娘吗?」

李师师讶然回过头,「你是……」

那个美貌道姑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你叫我卓姨好了。」

李师师虽然觉得她很陌生,仍客气地说道:「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妾身这几日有些头痛,想请师师姑娘诊治。」

「奴家习的是外伤,不擅内科。」

「世间医理都是一般,妾身诚心求医,师师姑娘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李师师只好放下药物,「请坐。」

卓云君坐在椅中,一边摊开玉手。

李师师纤指搭住她的脉门,仔细探查半晌,道:「也许是受了风寒,湿邪侵 于表里,湿浊中阻,气机失调。」她眼波微转,思索道:「需针灸尺泽、委中、 少商、耳尖诸穴。」

卓云君柔声道:「还请姑娘施针。」

李师师犹豫一下,打开随身带的木匣取出几枚银针,先用药物一一浸过,才 小心刺入穴位,慢慢捻着。

卓云君微笑道:「听说师师姑娘是光明观堂门下?」

李师师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内院的人吗?我从来没见过你。」

卓云君轻笑道:「妾身一直在老爷内室,姑娘哪能见到我呢?」

李师师玉脸微沉:「你是谁?」

卓云君呵气如兰地柔声道:「妾身既然在内室,当然是给老爷侍寝的奴婢。」

李师师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我不认得你,请你出去。」

卓云君玉手一翻,扣住她的脉门,笑道:「好烈的性子。」

李师师伤后无力,况且修为比卓云君差了数级,脉门被扣住,顿时半身酸软。

卓云君笑吟吟地道:「果然是个娇娇嫩嫩的小美人儿呢。」说着轻轻一推, 将李师师按在桌上。

李师师竭力挣扎,低声道:「放开我……哎呀……」

卓云君拉开她的衣带,一手伸进她衣内,握住她胸前的一团香软柔腻,一边 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还有些分量,不知下面生得如何?」

卓云君嘲笑地看着她,手掌向下滑去。

李师师咬牙道:「滚开!」

卓云君挑起眉梢,「我若不滚呢?」说着手指伸入她裙内。

李师师娇躯轻颤,忽然张口狠狠啐了她一口。

卓云君侧头避开,「好个小贱人。」

李师师恼道:「枉你穿着道袍,言行举止竟这般荒唐!哪里有一点修道之士 洁身自好的气度!」

卓云君笑吟吟道:「你想与我论道?所谓道者,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稗梯, 在屎溺,何况玄牝之门,天地之根?」

「下流!」

「你的身子被我制住,就剩一张千娇百媚的小嘴,竟然还不肯服软?」卓云 君轻笑道:「要堵你的嘴还不容易?」

说着她拨了拨少女散开的发丝,垂下头,红唇如鲜花般印上李师师娇嫩的樱 唇。李师师像被蛰住一样拼命摇动粉颈,但下巴被卓云君一手拿住,只能扬脸被 她亲吻。

嘴一松开,羞怒交加的李师师立刻朝她啐去,这一下离得太近,卓云君竟没 能避开,被她啐到鼻侧。

卓云君玉脸变色,她拧住李师师的手腕用力按在桌上,气恼地说道:「小贱 人!敢啐我!不知哪里来的淫材,也敢勾引主子!」

李师师又羞又气,「我又不认识你的主子!」

卓云君忽然伸出香舌在她唇角一舔,「奴家的主子你不认得吗?让你尝尝主 人的味道,说不定想起来了呢。」

在李师师惊恐的目光中,卓云君跨在桌上,按住她的双手,一边柔媚地扭动 腰身,一边抬起浑圆的臀部,移到少女娇美的面孔上方,然后坐下去。

李师师精致的面孔流露紧张的表情,如果被她坐在脸上,可以说是自己一辈 子都洗刷不清的奇耻大辱。

这时卓云君手臂忽然一麻,接着半边身子失去知觉,软绵绵地歪到一边。

李师师衣鬓散乱地撑起身体,扬手想给这女子一记耳光,终于又忍住了。

「我不认得你,更不认得你的主子。」李师师道:「你的功夫很好,我打不 过你,但我有自己的办法。」

李师师拿出一颗黑色药丸纳入卓云君口中,然后在她的喉咙上揉了几下,将 药丸送入腹中,说道:「这颗九转乌蛇丸是用百蛇之毒炼成,十二个时辰之后毒 性发作,如同被万蛇噬体,死得苦不堪言。你如果想活命,十二个时辰内来找我 好了。」

说着她慢慢后退,转身跑开。

「她虽然穿着道服,但鞋子是假的,走路的姿势又很奇怪。」李师师说道: 「她说自己头痛,但奴家给她诊脉的时候,发现她脉相平和,而且修为很高,一 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奴家从未在园中见过这女子,又有这么多破绽,不禁心里起疑,为了试探 她,才故意说要针灸。」

程宗扬看了卓云君一眼,「她就那么放心让你扎针吗?」

李师师道:「尺泽、耳尖都是寻常治疗风寒的用针之处,并非要紧穴道,即 便刺中也无妨。」

「那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师师俏脸微微一红,「奴家不知道她的来历,担心她会不会是外面来的坏 人……便在针上用了麻沸散。麻沸散只是让人暂时失去知觉,如果是误会也不至 于伤身。」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几处穴道不要紧,但李师师在针上用了麻沸散,药力直 接进入穴道,难怪卓美人儿会着道。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严肃地说道:「我带她回去认真审讯!」

李师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小心,她修为很厉害的。」

「我一定会小心的,你就放心吧。」

卓云君满脸羞愧地跪在主人面前,讪讪地说不出话。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还太乙真宗六大教御呢!连个刚过内视 的小姑娘都斗不过。」说「奴婢没想到那小贱人如此卑鄙,竟然在针上用了麻药, 而且药性特异,连奴婢都未能察觉。」

「光明观堂的麻沸散,你以为是街头一文钱一大包的蒙汗药?」程宗扬有点 奇怪地说道:「你找她麻烦干么?别说是你紫妈妈指使的!」

卓云君小声道:「妈妈说,主子心软面善,只怕被临安的女人骗了,让奴婢 替主子看着些。」

「结果你先被人骗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原话没这么好听吧? 她不放心,怎么自己不来?论年纪,你当人家的娘也足够了,却被人家小姑娘制 得死死的,丢不丢脸啊?卓美人儿。」

卓云君垂头道:「这次都是奴婢轻敌,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下次?别忘了,你还吃了人家的『毒药』。」

卓云君玉脸微变,想起已经吞下腹的「九转乌蛇丸」。

程宗扬却知道李师师所谓的「九转乌蛇丸」只是治咳的丹药,但卓云君那会 儿身子麻木,只看药物的颜色便信了七成,哪里分得出真假?

卓云君只不过是奴妓,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未必敢欺负李师师,但她拿着死 丫头的尚方宝剑,底气自然不同。在她眼中,无论程宗扬是不是盘江程氏的当家 人,紫妈妈都是唯一的女主人,剩下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婢仆家奴。家主到临安不 过两个月,身边又多几个女子,卓云君对紫妈妈吩咐的理解就是好生教训她们一 番,让她们认清到底谁是主人。

没想到她以绝对凌驾于李师师之上的实力,竟然不知不觉中着道,本来是替 紫妈妈给这些女子一个下马威,结果一时不察,反而大丢颜面。

程宗扬也是好笑,卓云君绝对不是个傻瓜,与李师师相比,双方的修为更是 云泥之别,可正因为实力相差太远,才让卓美人儿失去戒心。

卓云君的神情又羞又恼,显然对栽在李师师手里极不服气。程宗扬本来想告 诫这贱人安分一点,但转念一想——一个死丫头就够自己头痛,眼看这些女子哪 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们再团结起来,自己也不用混了。

于是话到嘴边,程宗扬又改口:「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丢脸吧!」

卓云君红着脸道:「是。」

「解药我不会帮你讨,自己去想法子。」

「奴婢知道了。」

第七章

丰乐楼位于西子湖畔,楼高虽然只有三层,台基却足有两层,气势宏伟,号 称「高切云汉,上可延风月,下可隔嚣埃」。楼中装饰富丽堂皇,乃是临安第一 名楼。

丰乐楼虽在湖畔,但紧邻城西的涌金门,隔着城墙便是临安府衙。此时正是 正午时分,楼内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这双银箸至少值十来个银铢,」程宗扬欣赏银箸上精美的雕刻,一边道: 「宋国士民殷富,果然不假。」

「丰乐楼是临安名楼,席间所用器皿尽是银金制成,一席所用不下百两。」

程宗扬仔细看来,果然席上摆设的碗、碟、盏、壶、杯、盘,甚至牙签都是 银制的。

「好地方!在这里吃饭,至少不怕被人下毒。」程宗扬笑着往椅背上一靠, 「难得仙姬肯露出真身,不过请客还戴着面纱,有点不近人情吧。」

圆桌另一端坐着一名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白衫子,戴着浅红的面纱,美目沉 静而从容,一双明眸犹如一泫秋水,一眼扫去仿佛能直入人心。

「贱妾容貌丑陋,如果露出真面目,只怕公子食不下咽。」

「喂,有点诚意好不好?你觉得我会信吗?」

「妾身从不在本门以外以真容示人,还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道:「这乳酪挺不错,好象是羊奶做的,你尝尝。」

这句话却是对李师师说的。李师师伤势未愈,但黑魔海送来请柬邀家主赴宴, 她坚持要与程宗扬同行。

「我在光明观堂一心学习医术,坦白地说,对于做生意的了解很少。我希望 能有机会多参与生意上的交际。」

这种理由程宗扬根本无法拒绝,而且看她对付卓云君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想 把她的才能浪费在医药和算账上。

按照李师师的年龄,至少两年之后才是她大放异彩的时期。如果按程宗扬的 打算,将来要把她培养成光彩照人的交际花、顶级沙龙的女主人、盘江程氏无往 不利的公关经理,交际场合的历练必不可少。

这种谈判本来有秦桧在旁边拾遗补阙更令人放心,但黑魔海巫、毒二宗势同 水火,秦奸臣出面徒增变数,于是程宗扬只带李师师一人赴宴。好在李师师的容 貌很给程宗扬长面子,刚才他一身公子哥儿打扮,摇摇摆摆带李师师上楼的时候, 至少两打男宾露出「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痛惜眼神,等带着两名兽蛮人保镖的程 牛粪挨个瞪过去,大家都老实了。

程宗扬倒不是故意显摆或找茬,实在是今天的生意有风险,多吸引点注意力, 自己更安全。

李师师拿起银勺慢慢吃着,程宗扬发现这丫头好处不少,首先是不挑食,而 且吃饭时十分细致,有种对食物的用心和珍惜,至于动作的优雅和美丽倒在其次。

程宗扬心里暗暗嘀咕:光明观堂的教育似乎不错,但李师师这块美玉放在她 们手里,照着淑女的方式培养是活活糟蹋了。

剑玉姬没有半点不耐烦,安详地坐在椅中。深黑色眸子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潭, 静若止水,偶尔眼眸一转却灵动至极。

程宗扬放下银匙,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柄折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刺激对方, 偏生与西门庆用过的一模一样——一边摇着,一边笑道:「昨日来去匆匆,没能 和大官人多谈谈心,程某深以为憾,不知我那位老朋友如今可好?」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点小病患,托公子的福,过几日便可痊愈。」

「那可太好了!听说大官人出事,我笑了一路,到家又笑了半宿,半夜还笑 醒两次。」程宗扬笑眯眯道:「这孙子就算能保住性命,少个腰子总不能长出来 吧?」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却是笑得太早了。」

程宗扬拉长声音,「是吗?」

程宗扬原想从剑玉姬的反应探询西门庆的生死,剑玉姬却是波澜不惊,对他 的疑问没有丝毫回应。

谈生意不怕对手笑、不怕对手恼,就怕对手和冰块一样冷静。程宗扬刷的合 起折扇,啪的往桌上一拍,横眉竖目地说道:「姓剑的!昨天说好大伙谈生意, 结果你杀我部属、伤我手足,这笔帐该怎么算!」

程宗扬故意恶人先告状就是想激怒剑玉姬,结果剑玉姬不动声色,反而是旁 边的齐羽仙寒声道:「你以谈生意为名暗设圈套,若非仙姬识破你的诡计,受伤 的何止西门!」

「放屁!说好是仙姬和大官人来谈生意,露脸的只有西门狗贼一个,明明是 你们毁约在先!何况你们只伤了西门狗贼和巫妖婆两个人,我们死伤是你们的十 几倍!」

齐羽仙反唇相讥,「翻江会的不是人吗?」

「齐姐!你还有没有良知?」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翻江会那群渣都是 你们送来挨刀的炮灰好不好!先让他们帮你们做脏活,再让我们帮你们杀人灭口, 你们这算盘打得太精了!」

「哪里有程公子精明?」齐羽仙道:「手下豪杰尽出,还请出宫里的郭大貂 珰,公子的手伸得好长!」

「哪来的郭大貂珰?」程宗扬矢口否认,「就是一个赶车的!你没闻到那鞭 子上一股马粪味吗?」

两人唇枪舌剑,不肯在气势上认输。旁边一道柔和的声音道:「荡星鞭乃敝 宗之宝,得公子赐还,妾身感激万分。」

程宗扬打定主意胡搅蛮缠,先摆足气势好为接下来的谈判争得筹码,但剑玉 姬淡淡一句话让他火气尽去,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暗自警觉,顺势往椅上一坐,没好气地说道:「你派人下帖子,我人 也来了、茶也喝了,要谈什么赶紧,我没工夫和你们磨牙。」

剑玉姬没有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说道:「听说江州有物名为水泥?」

程宗扬一怔,开玩笑道:「仙姬不会也想做水泥生意吧?」

「正是。」

这是送上门来挨宰的啊!程宗扬拉长声音,「这事可不好办啊……」

话音未落,程宗扬忽然眼前一花,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却是齐羽仙全无预兆 地出手袭来。

程宗扬万万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动手,急忙低喝一声,一掌拍出。性命交关的 时候,程宗扬再不藏私,丹田气轮一动,那些由白光凝聚成的光点刹那间汇集起 来,掌心现出一层烈日般的光芒。

双掌相击,两人身体都是一震。齐羽仙虽然修为高出程宗扬一筹,但程宗扬 的九阳神功是全身真气凝成,攻势最为犀利,齐羽仙这一掌又是立威为主,并非 伤人,在他掌下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因为掌力逆冲,衣袖被劲气震碎,露 出一截雪白手臂。

齐羽仙身体一滑,接着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却是一把制住李师师,把长剑架 在她的颈中,冷冷道:「把水泥的做法拿出来,饶她不死!」

程宗扬大感后悔,他实在过于自信,从理性角度判断黑魔海确实有心谈生意, 不会玩什么花样;谁知道人家谈生意不假,却不仅想要金蛋,还想把下金蛋的母 鸡一并抱走。

「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齐羽仙冷笑一声,剑锋一紧,就要划破李师师玉颈细白的肌肤。

程宗扬叫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把水泥的制法拿出来!」

程宗扬一脸惶急,却见李师师用左手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悄悄打个手势。

「水泥制法并不稀奇。」李师师脸色雪白,声音有些发颤,口气却十分冷静, 「但用料必须是江州河底的泥沙,你们只要能占住江州,将制法告诉你们又如何?」

「住口!」程宗扬厉声喝斥道:「谁让你把这等机密都说出来!」

齐羽仙却不领情,冷冷道:「天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是机密?」

「阿齐,放手。」剑玉姬温言道:「今日与程公子谈生意,何必要动刀动枪, 伤了和气?」

剑玉姬发话,齐羽仙终于罢手:「若对仙姬不敬,当心你的小美人儿。」说 着收起长剑,放开李师师。

程宗扬扶起李师师:「黑魔海原来是这般做生意的,我盘江程氏伺候不起! 告辞!」说着拂袖而起。

「公子留步。」剑玉姬柔声说道:「阿齐一时鲁莽,险些伤了师师姑娘,都 是妾身管教不严。」她敛衣施了一礼,道:「为表歉意,公子若想知道如瑶小姐 的下落,妾身倒是略知一二。」

程宗扬心生警兆,暗叫这绝对是陷阱,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剑 玉姬。

剑玉姬道:「公子只在建康寻找,却不知云家因此事颜面无存,恚怒之下, 已经把如瑶小姐送往汉国。」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他用尽手段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看来林清浦推测黑 魔海的主要势力在汉国,有七、八分属实,至少她们的消息比自己要灵通得多。

「如瑶小姐如今在首阳山下的舞都城,身边有十二名护卫、八名仆妇和两名 丫鬟,身体安泰,衣食无忧。」剑玉姬从容道:「公子能否坐下谈谈呢?」

程宗扬返身坐下。他拂袖而去不是装装样子,这两个贱人明显用黑脸、白脸 这种老掉牙的手法引他入套。而且剑玉姬抛出云如瑶的消息也不是安什么好心, 分明暗示自己,云如瑶的一举一动她们都了如指掌——今天的生意自己想谈也得 谈,不想谈也得谈。

剑玉姬切入正题,「听说公子有意出让各朝的代理?」

「没错。」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黑魔海有意接下秦、汉、晴州三地的 水泥生意。」

程宗扬心头火起,讽刺道:「你们何不干脆连唐国也要?北三朝加晴州,六 朝过半的生意都给你们得了。」

「唐国已由晋国金谷石家代理,怎好夺人之美?」

程宗扬默念两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然后堆起笑容:「原来是谈这个! 好说!好说!如今水泥的市价,仙姬想必也知道,一石一枚金铢,代理九折!为 了避免市场垄断,我们盘江程氏的规矩是每家代理商最多只能做一朝的生意。出 于公平起见,每朝我们会选三家代理商入围,同场竞标,价高者得,每次代理权 为一年,欢迎仙姬来投标!」

齐羽仙冷冷道:「秦、汉、晴州三朝,一个都不能少,代理价五折!」

程宗扬摊手道:「那就没得谈了。做生意讲的是一个『信』字,有规矩大家 都不遵守,你觉得挺痛快,可我若这会儿答应下来,出门就不认呢?再说三朝的 市场那么大,就是让云家来做也不可能一口吃下。依我看,只要一个晴州还好商 量,何况晴州有名的金山银海,利润比别处只大不小。」

齐羽仙还待开口,剑玉姬抬手拦住她,「好,便是晴州,价格每石一贯。」

「一贯?」程宗扬叫苦道:「仙姬你没烧过水泥!从河里挖来河沙,用上等 的松木来烧,火候差一点,整窖都成废料。工钱、料钱、脚力钱……价钱比种粮 食只高不低!一贯的价格,我早把裤子都赔光了!」

「公子说多少?」

「每石两贯,最多八折!」

「价格如果变动呢?」

程宗扬迅速盘算一下,他对水泥的心理价位其实是每石一贯,但现在水泥刚 刚问世,属于稀缺物品,每石卖到一个金铢丝毫不成问题。这个时代最缺乏的就 是建筑用的黏合剂,高等级城墙往往要用糯米汁甚至蛋清黏合砖石。用水泥掺上 沙子作成的混凝土,相比之下质优价廉得多,效果更是天壤之别。给予代理商八 折的优惠,他其实占了大便宜,如果他贩运出售,单是运费和经营店面至少要三 成的成本。

「如果价格变动,一律按成本价八折。」

「可以。」剑玉姬一口答应,然后道:「我要十年的代理权,无偿。」

程宗扬叫道:「代理权一年为期,这个没商量!」

剑玉姬淡淡道:「如果三天之内,我把黑魔海所有部属都撤离临安呢?」

程宗扬一愕。

「如果免去代理费用,我黑魔海承诺,三年之内除购买水泥以外,不踏入宋 国半步,如何?」

程宗扬心念电转,这等于是剑玉姬承认在宋国的布局全盘失败,放弃进一步 的行动。这个喘息机会对他太过重要,他的势力扩张虽快,但缺乏根基。三年时 间足够他稳住脚步,在宋国扎下根,到时即便黑魔海卷土重来,他也能让他们铩 羽而归!

这样优厚的条件说不心动是假的,不过这么答应下来,也太对不起六朝的各 位奸商。

「五年!」程宗扬道:「你们五年不踏入宋国半步,我给你三年的无偿代理 权。」

「五年无偿代理,还有购买的优先权,必须保证如数供货。」

双方争执多时,最后敲定:黑魔海无偿获得晴州水泥销售五年的代理权,每 年配售额度不低于二十万石;一百万石以内的需求,盘江程氏必须如数供货。每 石价格不超过十六银铢——这是按照目前每石两贯的售价计算,如果盘江程氏下 调水泥售价,黑魔海同样获得八折优惠。

双方逐项谈妥条款,程宗扬刚松口气便看到剑玉姬取出一份契约,上面的条 款与刚才谈定的内容丝毫不差,只剩双方签字画押的位置还留着空白。

程宗扬盯着这份完整无误的契约,心里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枉自己又是拍 桌子又是斗心眼,结果分毫不差,全在这贱人的算计之中。

半晌程宗扬才冷笑道:「不如你连字也替我签好得了,模仿字体这种小事, 对你们黑魔海来说还不简单?」

剑玉姬坦然道:「公子的笔迹模仿起来并不甚难,画押却是不易。」

程宗扬先提笔签下名字,然后当着剑玉姬的面把毛笔掉转过来,用笔管醮了 墨汁,写下英文的花体签名和日期——即使黑魔海能把自己的字迹模仿得一模一 样,把日期照抄下来也没用。

双方各留一份契约,然后击掌立约。

程宗扬拿起酒杯,笑眯眯道:「祝大家合作愉快!cheers!」

离开丰乐楼,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连步履都轻快许多。

自从发觉黑魔海在临安的踪迹,程宗扬的心头始终笼罩一团阴影。如今剑玉 姬主动收手,顿时让他感觉到一阵难得的轻松,像憋着一口在暗无天日的水下游 了多时,终于浮出水面,看到满天星光,呼吸到新鲜空气。

用荡星鞭为引子,晴州一地水泥生意的五年代理权,换来游婵和黑魔海五年 不踏进宋国的承诺,这笔交易实在很划算。程宗扬禁不住想到,说不定剑玉姬真 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对象。

「奴家觉得这个交易很奇怪。」李师师皱起蛾眉,「黑魔海为什么要改行做 生意呢?」

「缺钱呗。」程宗扬道:「黑魔海在各处扩张势力,肯定要买房子吧?养手 下也要花钱吧?购买房产、培养人手、拉拢各方势力、收买高手,还有交通、住 宿、公款吃喝、员工福利……哪样不要钱?黑魔海老本被岳鸟人掏个精光,如今 摊子又铺这么大,不缺钱才是怪事。光明观堂好歹有门手艺可以养家,黑魔海难 道摆摊卖巫术挣钱?」

李师师偏头道:「奴家觉得不这么简单。」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黑魔海这么突然收手,确实有点奇怪……」

李师师道:「如果她们就是做生意,你会按约定卖水泥给她们吗?」

「当然会。」程宗扬认真道:「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如果只凭个人好 恶,觉得是好人就多卖贱卖,觉得是坏人就不卖,这生意做不长。」

李师师仔细品味这句话,程宗扬道:「对了,刚才那一剑没伤到你吧?」

李师师道:「她剑上有道真气护着锋刃,只是吓唬人罢了。」

程宗扬笑道:「好在你给我打个手势,要不我真被吓住了。」

李师师美目露出好奇的神情:「水泥真是用江州水底的泥沙烧成的吗?」

「阿弥陀佛。」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竖起手掌,「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临安,太尉府。

陈列各式珍玩的书房内,高俅把玩一只三、四寸高的羊脂玉瓶,点头道: 「好玉料!好手艺——你倒耐得住性子,隔了一天才来老夫这里。」

程宗扬毫无形象地半靠在太师椅上,没好气地说道:「高爷跑得比兔子还快 几分,要不是小弟在后面顶着,黑魔海的妖人恐怕早就杀上门来了。」

高俅倒是毫不脸红:「屠龙刀是岳帅的遗物,怎敢有半点闪失?」

「你若不放心,直接下场替我打啊!干嘛还藏头露尾的?」

高俅放下玉瓶,用丝巾抹了抹手,「老夫若是泄漏身份,只怕坏处远在杀敌 之上。」

这倒没错,高俅的身份若是曝光,将是程宗扬和星月湖难以弥补的损失。程 宗扬此来不是兴师问罪,他歪着身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有件事要禀知太 尉。」

「哦?」

「我刚和黑魔海达成协议,他们承诺五年之内不入宋国半步。」

高俅眼锋犹如刀光闪过,「当真?」

「我刚在丰乐楼和剑玉姬签了契约,」程宗扬道:「十成不敢说,七、八成 可信还是有的。」

高俅第一个反应是:「你们杀了谁,让黑魔海不得不收手?」

程宗扬长叹一声,「只是重伤两个,大概还死不了。」

高俅静道:「如此黑魔海为何要让步?」

程宗扬笑道:「太尉有没有兴趣做生意呢?」

高俅没想到他会拉开话题,「什么生意?」

「水泥专卖。」程宗扬道:「晋、唐、宋、晴州都定下了,还剩秦、汉和昭 南。太尉有兴趣,不妨也参一份股。」

高俅闭目想了片刻,「黑魔海得了晴州?」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太尉明察秋毫!」

高俅冷笑道:「黑魔海倒是改了路数——汉国给我留着。」

「汉国生意那么大,太尉自己能吃下吗?」

高俅道:「朝中同列众多,非独老夫一人。」

「我没听错吧?」程宗扬坐起身,「咱们大宋的官员是准备组团去汉国做生 意?」

「挣钱的事,谁不肯做?」

「但你们是宋国的官哎!跑到汉国做生意,合适吗?」

高俅嗤笑道:「少见多怪!我且问你,哪一朝官员准许经商?」

程宗扬皱眉想了半晌,「昭南?」

「不错,」高俅道:「昭南是封君制,连正经的官员都没有,只有君长和家 臣。其余五朝,官员不许经商都是朝廷律例。」

「这和你们去汉国做生意有关系吗?」

「国有国法,官有官策。既然朝廷不许官员在本国经商,在境外置办产业总 管不到吧?因此宋国官员在汉国置办产业、汉国官员便在唐国置办产业、唐国官 员又在晋国置办产业。至于在晴州有生意的更是车载斗量。」

「这种事朝廷不管?」

「不与本国百姓争利,何必多管?何况朝中官员在他国的产业,谁又管得过 来?诸朝官吏对此都心知肚明。论起来,我们在汉国做生意倒比在宋国更方便些。

毕竟在本国多少要避嫌,若被人反咬一口更是得不偿失。生意换到汉国,只 要透出消息,各级官吏能帮则帮,即便帮了也不会被人揪出错——毕竟他们在我 们宋国也有生意。「

程宗扬呆了半晌,「天下官吏一般黑啊!干!六朝各自为政,下面的官吏倒 是先联手组成统一政府。在我听来效率恐怕比正牌官府还高。」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关系自家生意,谁能不尽心呢?」

程宗扬摇了摇头,官员们不愧都是聪明人,硬让他们摸出一条新路。

「那么就是汉国。太尉挑几个人,把生意先做起来。」

高俅一口答应,「好说。」

「还有,」程宗扬道:「我是认真的——这趟生意,把高智商带上。」

高俅道:「老夫已经给商儿请了恩荫,如今有官职在身。若说历练,商儿年 纪尚小,再过几年不迟。」

「再过几年就晚了。」程宗扬道:「我知道太尉是怕衙内有什么长短,但恩 荫又吃不了一辈子,把他放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高俅犹豫半晌,摇手道:「不妥不妥,此去汉国关山千里,万一有事,老夫 鞭长莫及。若要历练,唔……去太学如何?」

程宗扬脸都黑了,「去太学?难道太尉准备让衙内考个状元?」

高俅捋着胡须欣然说道:「商儿为人甚是聪明,只要用心,考个三甲也不甚 难。」

程宗扬真见识高俅护犊子的架势,就高衙内那花花太岁,还参加科举,考上 三甲?恐怕整个天下只有高俅自己相信干儿子能考上吧。

「得,反正又不是我干儿子。」程宗扬伸个懒腰,随意道:「听说陛下赐了 太尉一壶珍珠?」

高俅收起笑容,手指在椅上轻轻敲着,良久才道:「陛下虽然英明,但老夫 终究是个武人,难入中枢。贾太师纵然有百般错处,稳定朝局却少不了他,若真 出事,国中必定大乱。因此这份赏赐,老夫已经回绝了。」

程宗扬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扯出这个爆炸性的内幕,顿时吓了一跳: 「陛下让你除掉贾太师?」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头一阵翻腾,太皇太后吩咐此事时,自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赏 赐给高俅珍珠,是为了让他意识到宫里对他的信重,好继续为宋主忠心耿耿地控 制军队。谁知宋主竟然擅作主张,要借高俅的手除掉贾师宪。

贾师宪又不是董卓、王莽,虽然有些揽权,但没有篡位的心思,这么急切想 除掉他就为了掌握权力,这位陛下对权力的欲望够旺盛,性子也未免太急躁了些。

沉思间,桌上忽然一沉,多了一柄长刀。

屠龙刀比寻常刀剑重了许多,单手放在桌上虽然不是难事,但像高俅这样随 手一放,数十斤的刀身撞在木头上而没有半点响动,却不容易。

程宗扬道:「原样奉还!我说借来用用吧!瞧,连毛都没少一根。」

高俅道:「此刀虽然锋锐如常,却已少了神韵。」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干笑道:「太尉这番话好玄妙……」

「老夫与这屠龙刀相伴十数年,旁人看不出来,老夫再不知晓其中变化,岂 不成了瞎子?」

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这会儿赖着不走,也是想问问这事,就是没想好怎 么开口。」

「但说无妨。」

程宗扬把自己与名为剑玉姬、实为齐羽仙交手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略去 生死根的变化。

高饿沉默多时,道:「你竟然能得此机缘,难怪八骏肯视你如手足。」

「你别兜圈子了,我一直提着心。乱吃东西,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你可知此刀是以珊瑚寒铁制成?」

「知道。听说珊瑚铁是海底出的奇铁。」

「不错。」高俅道:「珊瑚铁除了锋锐异常,传言还有桩神异之处——以此 为兵刃与人交手,每次挡格都可以将对方的力道纳入其中。」

这难道是岳鸟人所向无敌的秘密?程宗扬脱口道:「岳帅当年纵横沙场,愈 战愈勇,是不是因为这把屠龙刀能吸收碰撞的能量?太尉有没有试过?」

「老夫收藏屠龙刀已有十六年,对此传言试过无数遍,但从未能从刀中汲取 一星半点的力量。据老夫所知,能从刀中汲取力量的除了岳帅,只有你一人而已。」

这究竟是穿越者的异能,还是岳鸟人和他一样也有生死根?每次挡格都可以 吸收力量,难怪岳鸟人要用珊瑚铁做成一把刀;如果换作他的匕首,储能空间恐 怕只有屠龙刀的百分之一。

但这些仍然无法解释丹田的异变。除了珊瑚铁的神异,至少还有一个可能性 ——他同时修习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

这两门绝学都是程宗扬不能说的秘密,即便说出来,高俅也未必能帮得了自 己,好在他丹田的气轮还算稳定,等见到殇侯问他更有用一些。

高俅摩挲刀鞘,一向城府深严的他竟然流露出几许不舍,低叹道:「也许你 才是它命定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不如给我好了。」

高俅坚决地摇摇头,「高某不敢负岳帅所托。」

「岳帅……是不是说他会回来取这把刀?」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想:我就知道!岳鸟人把充能完毕的屠龙刀放在高俅这里,与布下 太皇太后这枚棋子一样,都是给他自己安排的后路!

第八章

回到翠微园,秦桧、林清浦、匡仲玉和冯源正在临湖的花厅聊天,听到程宗 扬与剑玉姬谈妥的条件,冯源讶道:「黑魔海全面撤出宋国?程头儿,水泥有这 么赚钱吗?」

「不对!」匡仲玉激烈地说道:「你和黑魔海打的交道太少!她们绝不会平 白无故这么慷慨!」

林清浦沉吟道:「剑玉姬虽然智计百出,黑魔海人手不足的缺陷却难以弥补。 如今黑魔海在宋国的布局已经失败,收缩势力也在情理之中。」

秦桧道:「剑玉姬绝不会因为一个理由而放弃全盘布局,肯定还有一个甚至 两个以上的缘由。」

冯源道:「让我说,黑魔海八成在宋国根本没几个人,现在收手花不了几个 钱,倒省了一大笔代理费。」

「黑魔海单在临安就有凝玉姬、陆虞侯等人,西门庆还拜蔡元长做干爹,势 力绝不会小。」李师师鼓足勇气道:「即便剑玉姬承诺撤离,肯定会留下几个暗 桩。」

程宗扬道:「留些暗桩是情理之中。但剑玉姬既然放出话,肯定不会让咱们 抓到把柄。不然咱们找到证据,翻脸收回代理权,她们无话可讲。奸臣兄,你在 想什么呢?」

「以属下之见,剑玉姬肯让出宋国的原因虽然难明,但反过来想呢?」秦桧 道:「也许剑玉姬的用意正是让公子留在宋国,专心经营生意而无暇他顾。」

秦桧一番话让众人都深思起来。

良久,林清浦道:「会之兄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公子在南荒便坏了鬼巫王的 事;公子在建康便坏了晋宫的事;公子在晴州便坏了晴州分舵的事;公子在宋国, 又坏了林教头的事。也许剑玉姬正是以退为进,把公子留在宋国,或者是云水以 南。」

匡仲玉忽然道:「属下从江州赶来时,洛都消息已有月余未曾传来。」

众人都朝匡仲玉看去。

匡仲玉看了一圈,发现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才道:「岳帅有位故交在汉国多 年,身居高位,与我星月湖关系极深,一直有人往来传递消息,近来消息却中断 了。」

林清浦皱眉道:「没有派人联系吗?」

「江州战事方殷,抽不出人手。宋国撤军之后,孟上校便派人赶往洛都,从 江州到洛都,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个月。如果找不到设斋的影月宗法师传讯,只 怕两个月后才能传讯回来。」

沉默片刻,程宗扬缓缓道:「剑玉姬不是想把我留在宋国,事实上,她在席 间故意露出口风,引我到汉国去。」

程宗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剑玉姬透出云如瑶的下落时,除了暗含威胁,还给 他设了一个圈套。云如瑶的事,他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带足人手上门去挨云家几 位爷的臭骂,而且剑玉姬的退让肯定会使他在宋国境内竭力扩张,单是五处钱庄 就要留足够的得力人手。黑魔海人手不足,他能用的人又有几个?

如果不是秦桧一语点破,匡仲玉又道出洛都信息中断的事,他很可能连秦桧 都留在临安,一个人偷偷溜到舞都,先磕头认错再任打任骂。到时用不着黑魔海 精英尽出,只要剑玉姬出面,他也许就回不来了。

这贱人算盘打得好精,简简单单一句话,包含利诱、威胁、圈套,可恨的是 他明知道这贱人设下陷阱,不怀好意,但又忍不住不跳。

「任她诡计百出,我就一招!」程宗扬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她既然 让出宋国,我就先占住!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她们老实做生意便罢, 如果想玩什么花样,反正宋国禁军都被打跑了,惹急了索性把星月湖兄弟们拉出 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如释重负,都道:「正该如此!」

程宗扬还有一个猜测没说出口——剑玉姬肯退出宋国,多半还有一个原因: 郭槐。剑玉姬眼光过人,郭槐的身份瞒得过别人,绝瞒不过她。这种局面下,他 随时可能不按江湖规矩,暗中动用官府的力量打击对手。黑魔海先手已失,在宋 国的局势全面陷入被动,这是黑魔海必须撤出宋国的第四个理由。也许还有更多 原因,但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众人集思广义推测出黑魔海这笔交易背后的真实目的,程宗扬随即安排对策。

「会之,你找一下姓孙的,透过皇城司的路子摸摸黑魔海的底。我猜测皇城 司的线索不少,但他们的心思没放在黑魔海上,大多数都忽略了。你找找有没有 蛛丝马迹,如果能挖出哪个暗桩没撤,就是她们不遵守约定,翻脸也没什么好说 的。」

「是。」

「清浦,你联络孟老大问一下洛都的事。顺便问问花和尚和林教头有没有到 江州。」

「是。」

「老匡,临安你比我们几个都熟,听说城里有专门售卖符箓、法器的地方, 你是行家,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护身防御之类的好东西,价钱不是问题。」

「是。」

「冯大法,把你的手雷再做小一点,威力再大一点。」

「不成啊!」冯源道:「那东西太费钱了!我试过,要是不用龙睛玉,只用 火捻,威力只有十分之一,勉强能把铁壳炸碎。龙睛玉越大,威力越大。」

程宗扬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不是冯大法水准不够,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火药威 力差得太远,用来放鞭炮还行,当武器只就像岳鸟人那门吓人的大炮或不可靠的 地雷一样,用来对付普通人还凑合。如果不用龙睛玉当引子,单纯靠火药的力量, 炸开的铁壳就像几只黑乎乎乱飞的屎壳螂,随便来个高手,顺手拍飞还不会耽误 赶路。

用了龙睛玉之后,手雷的威力立刻狂升,但相应的,大规模装备军队成了幻 想,毕竟谁都没阔到拿一堆龙睛玉砸人的程度。说句不好听的,那些被炸死的士 兵恐怕还没有龙睛玉值钱,把龙睛玉换成银铢直接收买,说不定还更快。

「不用太多,给我做十个就行,」程宗扬交代道:「最多念珠那么大。」

冯源虽然肉痛也答应下来。

李师师道:「我呢?」

「你好好养伤。」程宗扬道:「养好伤,我还有件要紧的事交给你。」

「什么事?」

程宗扬笑道:「先不告诉你。」

李师师没有再追问,「好啊。」

众人各自离开,分别去办事。匡仲玉却缓了一步,等众人走后才道:「那人 并非高官。」

程宗扬打断他,「是孟老大让你告诉我的吗?」

匡仲玉点了点头,「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我恰巧是一个。不知公子在晴州 时是否听说书人提到岳帅留有宝藏?」

「难道是真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匡仲玉道:「岳帅出事前,曾往洛都运送一批东西, 随行的就有匡某。」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匡仲玉道:「但接收的人是洛都书院一位山长。按照约定,他 每月会报一次平安,用的暗语是《易经》的句子,每月一句。」

山长是书院主持的称号,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岳鹏举会私下结交一位文人。

「如果传来的暗语是『日出东方』,意味着时候已到,他将把这批物资交还 给我们。」匡仲玉道:「但孟上校刚得到消息,这次的平安信没有传来。按时间 推算,如果出现意外,当在这一、两个月间。」

「江州起事,他也没有把这批东西交给你们?」

匡仲玉摇了摇头。

程宗扬暗自诧异。岳鸟人搞什么鬼?那批东西不会是他的穿越日记吧?

「孟上校说,既然没有这些物资,我们也守住江州,能不能拿到倒在其次, 要紧的是岳帅那位故交的下落。程少校忙于宋国事务,无暇分身,已由斯中校动 身赶赴洛都。只是程少校身为校官,需要将此事知会少校一声。」

程宗扬放下心来。有斯明信在,这件事用不着他操心。况且再珍贵的宝藏, 如果用不上就和没有一样。

匡仲玉说完,从身后拿出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幅卦旗,上面写著「铁口 神算」,配合他的须发,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

程宗扬笑道:「老匡这身行头不错啊。」

「无量天尊。」匡仲玉稽首一礼,煞有其事地说道:「客官印堂发亮,已是 红鸾星动。天缘在北,红线相牵。天予不取,必受其殃。切记切记。」

「匡大骗,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天机不可泄漏,公子只须往北一看便知。」匡仲玉说罢飘然而去。

「匡大骗,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程宗扬琢磨半晌也没弄明白匡仲玉是什么意思,左右无事,索性往北走去, 看看这老骗子玩什么花样。

翠微园临湖而建,北面是后花园。像高俅这样的大贪官,能被他看中的园子 当然不差。花园内古木参天,花树相映,还有座七、八丈高的假山,全用玲珑奇 秀的太湖石堆叠而成。程宗扬虽然在园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整日奔忙,还是头一 次来花园赏玩。

由于整个内院都被他占据,原来高府的家丁仆人都在前院,此时花园内空无 一人,只有高树蝉鸣,流水淙淙声不绝于耳。

虽然对剑玉姬的目的难知根详,但黑魔海退出宋国,至少是不公开活动,已 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剑玉姬有什么手段,她既然退出,在宋国境内就没有黑 魔海的威胁。这个巨大阴影一消失,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喝 上一杯,为自己庆祝一下。

背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道声音娇媚地说道:「程爷……」

程宗扬一个激零,难道让老匡那大忽悠说准了?真的是天降艳福?等他转过 身看清身后的女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妇人打扮媚艳,举止妖冶,除了黄氏还能是谁?都是被人啃过多少次的烂桃 了,也能叫艳福?老匡太能糊弄人了吧?

如果是平常,程宗扬也许有心情和她乐上一场,但如今房里除了凝美人儿, 还有卓大美人儿,哪个不比她强上几倍?偶尔尝个新鲜就罢了,送上门就用,他 没那个心情。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都说过了,药在师师姑娘那儿。」

黄氏娇滴滴地依过来,抱着他的手臂,用丰满的胸部摩擦着央求道:「师师 小姐说药有毒性,不肯让奴家用……」

「瞎说!有那么好的毒药吗?肯定是你敲门的方式不对!那丫头耳根子软, 好好求她,她磨不过你自然就肯给了。」

「程爷……」

「再来磨我,小心你往后连园门都进不来。」

黄氏只好乖乖闭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程宗扬无奈,只好道:「就说我说的,给你好了。」

「多谢程爷!」黄氏得了这句话,立刻欢天喜地自去寻李师师。

程宗扬摇了摇头,像黄氏这种拿身体当本钱的浮浪妇人,在他眼里和游婵没 得比。逢场作戏的勾当,她不在乎,自己就当闲暇时散散心,要是认真反而错了。

打发黄氏,程宗扬对那座假山来了兴趣,他穿过竹径,刚转过弯却看到一道 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沿着小径缓缓走着,她穿着薄薄夏衫,身材纤柔,腰肢不盈一握,丰 满的臀部却浑圆肥翘,在白色丝绸长裙里柔柔扭动,显露出诱人曲线。她脚步舒 缓,腰臀的扭动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韵律感,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艳态横生,充 满成熟妇人媚致入骨的风情。

看到那个背影,程宗扬心里一热,随即又冷静下来——那女子不是外人,正 是李师师的生母、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阮香琳阮女侠。

想必阮香琳还不知道李师师刚回来,否则依她的性子,正该趁这机会跟女儿 说高衙内的好处,让她早日嫁过去光宗耀祖,哪里有闲情到花园散心?

花园?程宗扬忽然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遍。

风过树梢,枝上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整个后花园除了自己和眼前的美妇,再 无旁人。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莫非这是老匡说的桃花运?但阮香琳满门心思都 在高衙内身上,从不把他这个小商人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和设计好一样,特别在 这里等自己?如果一厢情愿地凑过去,却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可糗大了。

程宗扬把拳头放在嘴边低咳一声。两人相距尚远,平常女子也许听不到,但 以阮香琳的耳力,听不到才见鬼了。

阮香琳却像是真的没听到,仍是缓步走着,但仔细看时,她腰臀的摆动有点 微妙变化,风情更显秾难。

程宗扬再不明白其中蕴藏的意味就真是个傻瓜了。虽然不明白阮香琳的态度 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一开始连女儿都不肯嫁给他,到现在主 动显露风情,但这些不妨碍程宗扬改变念头。

平心而论,阮香琳着实是出众的美妇人,难怪高智商那小崽子一见她就动心 思。当日在野猪林,他把她从头到脚看个精光,那身美肉白花花的耀人眼目,若 不是念着李师师的体面,他早就把这颗大白菜拱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翠微园他就见过一次,野猪林又是一次,现在她主动送上 门来,他再推三阻四就太虚伪了。

不过阮香琳虽然有意卖弄风情来引诱他,他却不好直接把这棵白菜拱了。这 就好比你突然交了桃花运,遇到一个美女请你帮忙,帮完忙发现大家谈得很投机, 接着邀请她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去酒吧喝一杯,喝完大家还意犹未尽,于是去酒 店开房,水到渠成给双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如果帮完忙,你直接说:不用谢,大家打一炮吧!这场识遇有九成可能会以 一记耳光而告终——虽然原因和目的一样,但过程决定最终结果。毕竟阮香琳不 是主动求上门来的梁夫人,也不是被当成礼物送上门来的凝美人儿,而是李师师 的娘。

程宗扬琢磨着该怎么进入这个过程——对于这种半推半就的戏码,他完全是 个门外汉。但三人行必有我师,这种勾引良家妇女的大行家,他也不是没见过— —宋朝、偷情、土财主、美妇人——这简直是为西门大官人量身打造的啊!

忽然阮香琳脚下一滑,却是踩到石上青苔,不小心跌倒。她屈膝一手按着脚 踝,似乎是扭伤了脚。

程宗扬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起阮香琳:「夫人可是跌伤了?」

阮香琳扭过头,风韵犹存的娇艳玉脸上满是痛楚,「原来是程公子。」她吃 力地想站起来,一边忍痛道:「奴家只是扭伤脚,不妨事的。哎呀!」

刚勉强站起身,阮香琳又低叫一声,却是脚下无法用力,又跌下来。这次有 程宗扬在旁边,她幸运地没跌到地上,倒是全便宜程宗扬,整个人都摔到他的臂 间,让他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阮香琳与阮香凝是嫡亲姊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但年纪大了几岁,身子 更加丰腴柔滑。充满弹性的大圆屁股压在程宗扬腿上,隔着衣物还能清楚感觉到 她肌肤的柔腻和香滑。

程宗扬满心绮念,说道:「夫人多半是扭到脚踝,走不得路,不如让在下看 看。」

「多谢公子,不用了。」阮香琳仍在推辞,但她挣扎几下,脚上终究使不上 力气,只好颦着眉,无奈地说道:「奴家来时,看到那边有座山洞,尚能落脚。」

程宗扬扶着阮香琳的手臂,美妇的半边身体都依在他臂间,忍着痛楚,一瘸 一拐地折回来。

这段路总共不过三、四十步,两人却走了差不多一刻钟。阮香琳那具熟艳胴 体依在他臂间,无意识地与他的身体摩擦,不时展露出肉体诱人的曲线和迷人的 弹。

她穿着一件淡红薄衫,虽然不是新衣却洗得干干净净,无论衣带、香囊还是 凤钗珠履,都有种看似不刻意的精致。隔着衣衫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 一种混合体香的柔媚气息,充满女性的诱惑。

阮香琳用眼角瞟着旁边的男子,心下不免时喜时忧,忐忑不安。起初她没有 把这个外地商人放在眼里,一门心思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后来接触渐多才 慢慢留意这个年轻人。

当得知这个年轻人还有两个客卿的官职,阮香琳已经有些心动,虽然他品秩 不高,其中一个是虚职,宝钞局主事又是新设的,但女儿嫁给他也不算差,若能 当个正室也比得过小衙内的侍妾。

等到撞破黄氏和他的私情,阮香琳才发现自己小看他。留心打听之下,越来 越觉得这年轻人来历不凡,不仅家底雄厚,与各方的交情也不是一般深厚,贾太 师、高太尉、王宰相、蔡侍郎、吏部、工部、户部……当权的官员们处处都和他 有来往。

难怪连黄氏这等官宦家的娘子也毫无廉耻地投怀送抱。

李师师一直没有告诉程宗扬,自从阮香琳看中这个新女婿后,早把高衙内抛 到脑后,这些日子说的无非是让她早早嫁入程家,做个正房。

李师师自是不肯,阮香琳却越来越着急。她与那帮纨绔子弟厮混时,耳闻众 人说起程公子曾带来艳妇与众人荒淫,眼见又有黄氏的例子,认定这年轻人是个 好色之徒。师师若再拖延下去,万一被人占先就悔之莫及了。

丈夫年纪渐长,自从失了太尉府的镖,镖局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阮香琳忧心 似焚,正彷徨间,谁知天上掉下来一个活神仙,让她又遇上铁口神算的匡仙长。

看过女儿的生辰八字,匡神仙掐指一算顿时大皱眉头,说此女十八岁当遇贵 人,若是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己身难保,还将祸延父母——与当年的测算 一字不差,果然是真神仙。

即使是真神仙也没办法硬逼着自家女儿嫁人,阮香琳只好求问是否有破解之 法?

匡神仙掐指算了半晌,只说了一个字:「有。」便不再多言。

阮香琳恳求多时,又送份厚厚的谢礼,匡神仙才惜字如金地说道:「以母代 女,未尝不可。」

匡神仙的指点使阮香琳芳心大动,女儿既然不肯,她若是能先攀上这个高枝, 倒给女儿铺路。等师师过门,她再和他断了来往,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位姓程的员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好色的性子,连黄氏那种姿色都 能巴结他,以自己的容貌,只要肯牺牲色相还怕他不上钩?

阮香琳不是三贞九烈的妇人,当初为了讨好高衙内早已弃了名节,何况这年 轻人看来比花花太岁好应付得多!

好不容易走到山洞处,那山洞也是太湖石叠成,洞内已经铺了一片一人宽的 芭蕉叶。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臂坐在叶上,然后背过身除下鞋袜,一手抚着脚 踝。

阮香琳脚上的伤倒不是假的,她故意在山石上滑倒,这会儿脚踝处红肿一块, 但远没有她显露出来的那么严重。

阮香琳一点一点揉摸脚踝,玉趾吃痛地并起绷紧。她一双纤足原本生得甚美, 此时被翠绿的蕉叶一映更显得洁白如玉,不用回头,她就能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 目光。

这年轻人的反应让阮香琳心下暗笑,她暗暗盘算:这样的小馋猫切不能轻易 喂饱,第一次只让他尝些趣味,吊足他的胃口方好。

阮香琳柔声道:「多谢公子,奴家歇息片刻便是,公子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不行、不行,我去叫师师姑娘,」程宗扬道:「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如果被师师看到,以女儿的聪明,她的这点心思就大白于天下。阮香琳当然 不肯冒这个险,叹口气道:「师师这些天好生辛苦,奴家的伤又不甚重,何必再 让她担心?」

「要不我送夫人回师师姑娘的住处?」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这山洞又湿又 潮,多坐一会儿恐怕会生病。」

「别打扰师师,奴家坐一会儿便是。」阮香琳道:「这山洞倒还好,纵然凉 一些也无妨的。」

程宗扬抓了抓头,一脸憨厚地说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倒挺近,夫人如果 怕打扰师师姑娘,要不到舍下休息一会儿?」

阮香琳低头道:「那怎么好?」

「没关系,反正我一个人住,地方很宽敞。」

阮香琳推辞几句,最后柔声道:「那便有劳公子了。」

程宗扬扶起她,笑眯眯地道:「夫人小心。」 ----------               第九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月霜

小瀛洲一战,郭大貂璫身受重创,不料太皇太后对伺候自己三十余年的老太 监弃如敝履;程宗扬好心想替郭槐养老送终,谁知太皇太后更要求程员外先纳下 一房小妾?

股东大会日期渐近,星月湖、建康纨裤、筠州商号三路人马先後到来,更有 金兀术的叔公随队而来,这位「兽蛮族中最伟大的术者」,一见面居然对程员外 做了什麽!

各路豪杰纷纷到场,翠微园固若金汤,程宗扬志得意满之际,不料後院起火, 李师师忽然失踪不见了?!

第一章

临安。西湖,翠微园。

沿湖一段粉白的短墙垂满藤萝,叶间开着淡黄的木香花。透过扇形的窗孔, 能看到两个少女并肩坐在花墙下,絮絮私语,旖旎的风景宛如图卷。

「『风住尘香』一阙,是表姊在燕尾洲闲居时写下的。」王蕙道:「当时姊 夫出知湖州,相隔千里,李家表姊独守空房,只能以诗词自娱,才有了这阙《武 陵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李师师吟哦着词中的句子,轻叹道: 「易安居士夫妻和睦,志趣相投,也免不了这些伤感。」

王蕙暗叹一声,拉住她的手,「实话告诉你吧——那日姊夫来信说,已经在 湖州新纳了两房小妾。表姊接到家书,虽然不至于以泪洗面,但也郁郁寡欢。」

李师师讶道:「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便要纳妾?」

王蕙低声道:「表姊身为女子,纵然才华满腹,可年华日老,免不了色衰爱 驰。何况她成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

李师师怔了半晌,自言自语道:「以易安居士的才华,身为女子,也难逃这 般宿命么?」

「男人三妻四妾,事属平常。可哪个女子愿意丈夫另有新欢呢?」

李师师愁绪满怀,半晌才勉强笑道:「我瞧秦先生倒是好的。」

王蕙小声笑道:「既然遇到了我,少不得让他从一而终。」

李师师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多少信心。

王蕙道:「我找匡神仙看过,匡神仙说我们夫妻也是命中无子。」

李师师一惊,「真的么?」

「江湖术士之言,未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王蕙娇俏地伸了个懒腰,轻声 笑道:「无子又有何妨?先兄早逝,留下个遗腹子,我告诉他,要说服娘家娶我 也容易,只需把熹儿过继来,改姓秦便是了。」

「秦先生答应了吗?」

王蕙吃吃笑道:「哪里由他不肯呢?」

「姊姊的手段让人好生佩服。」说着李师师露出一丝苦笑,却是知道王蕙的 手段自家学不来。世间男子虽多,能有几个连绝嗣都不在乎呢?

王蕙见她还是不悟,不由心下暗叹。她眼珠一转,笑道:「说到这里,还有 件事呢。当日在晴州,表姊曾经遇到一个女子,欲将必生所学倾囊相授。那女孩 却说,在书院求读只是识几个字,将来持家时能记账罢了,诗词曲赋虽是雅事, 终究非女子所宜,竟然不肯就学。」

「竟有此事?」李师师又是诧异又是惋惜,「易安居士的诗词,一卷青史几 人能及?她居然不肯去学?」

王蕙道:「青史几行名姓,便胜得过小门小户的家室之乐么?」

「哪里便不及呢?」

王蕙没有回答,而是轻声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李师师不由怔住,这首诗她早已耳熟能详,王蕙吟罢上阙,下半阙的文字已 涌至心头: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也是难得的才女,命运却远不及李清照,嫁了个俗夫,泪尽而逝。如 果让她来选择,也许宁可放弃自己夺目的才华,换以平庸而快乐的生活。

李师师对易安居士的诗词倾心折服,可这时听王蕙说起家事,「青史留名」 与「家室之乐」,一时间竟不知孰是孰非。

王蕙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话说回来,只要能一世安稳,便是只知皮 肤滥淫的俗物,也未必不是佳偶。何况——家主虽然有寡人之疾,也不见得就是 那等浅薄之徒。」

李师师脸顿时红了起来,「姊姊说哪里话?家主与我何干?」

王蕙促狭地眨了眨眼,「真的么?妹妹当日弃师离家,何其之勇,如今又何 其之怯?」

纵然李师师冰雪聪明,此时也无言以对。她望着窗外湖水上的浮萍,不觉已 是愁肠百结。

…………………………………………………………………………………

程宗扬不知道两女在花下的私语,他这会儿正扶着「不小心」扭伤脚的阮香 琳,带着满脸憨厚的笑容,一副谁都能啃的肉包子模样。

看到天香水榭,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尴尬,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程宗扬佯作不知地把阮香琳扶进水榭,送到座榻上,然后道:「夫人少坐, 我去沏杯茶来。」

阮香琳柔声道:「怎好再麻烦公子?」

「不麻烦,不麻烦。」

程宗扬热情地自去倒茶,阮香琳坐在椅中游目四顾,这水榭她原是来过的, 想起当日的事,不免有些心虚,看了几眼,便垂下头,装出娇弱的样子。

屏风后飘来茶香,片刻后,程宗扬端了茶过来,笑道:「这是御用的龙凤团 饼,正好前些天有客人送来几饼,夫人尝尝。」

阮香琳心头微动,竟然是御用的茶饼,这年轻人来往的客人却是非富即贵。

阮香琳饮了一口,果然香气扑鼻,不由赞道:「好茶。」

那年轻人坐下来,和气地说着话。话题无非是生意,绕来绕去说了一刻钟, 始终言不及私。

阮香琳暗暗心急,趁程宗扬说得口干,举杯饮茶的工夫,扬起玉颈,一手在 胸前扇着风,柔声道:「好热……公子这里可有扇子么?」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忘了?」说着从袖中取出折扇,递了过来。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折扇是男人家用的……公子可有团扇吗?」

程宗扬恍然大悟,起身道:「我去找找。」

趁程宗扬绕到屏风后,阮香琳飞快地将衣领的钮扣解开两颗,露出胸前一片 白腻的皮肤。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儿,她也着实热了,若不是为着矜持,直想除了 衫子,只留下贴身的小衣。

片刻后,程宗扬拿了柄小小的团扇过来。阮香琳接过扇子,轻柔地扇着风, 一双妙目如水般在程宗扬身上打着转。

那年轻人藉着喝茶掩饰,一双眼睛却不停偷瞄她的玉颈。阮香琳心下暗笑, 正要开口,却听他干咳一声,说道:「方才说到如今的粮价——今年粮价比往年 足足高了六成,一是夏粮收成不好,其次是朝廷推行的方田均税法,各地富户唯 恐被官府强买良田,宁愿抛荒,也不肯耕种……」

阮香琳听得发急,只觉阁中越来越热,手里团扇摇得蝶翅一般,还禁不住香 汗津津。这程员外枉自担个好色贪花的名头,却是个绣花枕头,不解半点风情。

眼见他又要长篇大论,说起宋国的粮铁价格,阮香琳忍不住道:「程公子, 奴家脚踝痛得厉害,能否帮奴家揉揉?」

程宗扬一脸憨厚地说道:「啊?好啊。」

阮香琳就等他这句话,轻轻翘起纤足,放在程宗扬腿上。

程宗扬摘下她的绣花鞋,张手握住她的玉趾,温暖的触感使阮香琳娇躯轻轻 一颤,身子升起一股异样的温热。

程宗扬一手握着她的足尖,一手托着她的足跟,缓缓扭动着,给伤处活血。

阮香琳用团扇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美目,火辣辣地看着程宗扬。

可她这番俏媚眼全作给瞎子看了,那年轻人竟是个榆木疙瘩,只一脸憨厚地 朝她傻笑,没有半点非礼的意思。

阮香琳又是着急又是好笑,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呆子,真不知道梁夫人是怎么 和他做成好事的,难道生米做成熟饭,盛到碗里放在眼前,他才知道吃吗?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一人在外,难道没有妻室随行么?」

程宗扬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没娶亲呢。」

「是吗?」阮香琳瞬了瞬美目,轻笑道:「莫非公子看中了梁夫人?」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她只是请我帮忙办点事。」

阮香琳娇笑道:「若是奴家请公子办事呢?」

程宗扬立即露出一副商人市侩的嘴脸,「只要夫人出得起价钱,什么生意都 好说!」

阮香琳心下暗啐一口,眼中却露出幽怨的眼神,「奴家流年不利,至今还欠 了钱债,哪里出得起钱呢?」

「这样啊……」程宗扬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却不见下文。

阮香琳等了半晌,眼珠一转,一手捂着胸口道:「哎哟……」

「夫人怎么了?」

「奴家心口痛,」阮香琳皱着眉头道:「公子帮奴家揉揉可好?」

「好啊。」

「这里?」

「旁边一点……」

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腕放在自己双乳之间,腻声道:「轻着些……」

程宗扬手掌在她乳沟间揉着,脸色越来越红。

阮香琳一手摇着团扇,将自己的体香扇到他鼻端,一边道:「公子的手好暖 和呢。」

「夫人的胸……好大……」

阮香琳暗暗舒了口气,这呆子终于开窍了,口中却道:「哪里有梁夫人的大 呢?」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却不答话。

阮香琳这会儿身上香汗淋漓,肌肤一片火热,索性揭开伪装,媚声道:「公 子可想揉揉吗?」

「在下……在下正帮夫人揉着……」

「奴家说的是这里……」

阮香琳玉腿一合,两条丰满而又圆润的大腿夹住程宗扬的手臂,一边挺起小 腹,在他臂上柔柔磨擦。

那年轻像是吓了一跳,半晌才道:「夫人……是让我揉这里?」

阮香琳水汪汪的美目瞟了他一眼,「你想揉哪里便揉哪里。想用什么揉,便 用什么揉……」

「这……这不好吧……」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肯送奴家来家,又给奴家揉足摩胸,足见公子心存仁 厚,是个难得的好人。纵然终身相托,想来公子也不会负了奴家。」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可你是……你是师师的娘……」

「那又如何?」阮香琳用团扇掩口轻笑道:「奴家只是见公子独身寂寞,为 公子排忧解闷,又不会与女儿争宠。」

程宗扬小声道:「你这是红杏出墙啊。」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里会有旁人知晓?」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越来越大,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在阮香琳惊疑的目光下,座榻后方的屏风忽然分开,露出两个人影。

阮香琳瞪大眼睛,失声道:「阿凝!」

失踪多日的妹妹竟然在自己最不愿被人见到的时候出现,想到自己方才的作 态,阮香琳羞窘得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但更让阮香琳羞愕的,则是妹妹的衣着。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正室娘子, 这会儿就像娼妓般,身上只有几片小小的布料,全加起来还没有手掌大,身体几 乎全裸。她白美的胴体曲线动人,肌肤脂香玉滑,白得耀眼,只是她颈中却系着 一条链子,这会儿四肢着地伏在地上,伏在一个美貌道姑脚旁。

阮香琳脸色时红时白,不住变幻,她扭过头,看到程宗扬戏谑的眼神,终于 意识到自己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言辞都被妹妹和陌生人听 得一清二楚,阮香琳不禁无地自容,急忙掩住衣襟,一手扶着座椅,起身欲走。

「想走么?」那道姑轻笑一声,抬掌按住阮香琳的肩头。

她那一掌看似轻柔徐缓,可阮香琳用尽浑身解数,仍被她轻易按住,接着便 半身酸麻,无力地坐回椅中。

阮香琳惊骇欲绝,她本身修为已自不低,谁知这道姑出掌时看似平淡无奇, 修为却高得惊人,一掌拍下,真气沿着自己的经脉直入丹田,将自己的气海牢牢 封住,而且气息纯正,竟然是正宗的道门玄功。

程宗扬笑道:「阮女侠何必着忙呢?」

阮香琳接连催动真气,丹田却像凝固一般,毫无反应,她压下心底的恐慌, 勉强说道:「奴家……该回去了。」

望着阮香琳惊惶的眼神,程宗扬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阮女侠,想让 我把你干的丑事一件件摆出来吗?」

阮香琳脸色发白,最后还咬着牙关低声道:「奴家……不知道员外说的什么 意思。」

程宗扬笑道:「这天香水榭想来阮女侠不陌生吧?当日阮女侠在这里独战群 雄……啧啧,那一幕好生香艳呢。」

阮香琳只觉身下升起一股寒意,禁不住颤抖起来。

「还有……」程宗扬道:「那日和陆虞侯一道,赤条条被吊在树上的不知又 是谁呢?」

阮香琳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托起阮香琳的下巴,「我如果告诉你,当日把你救下来送到客栈里的 就是我呢?」

阮香琳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般僵住,呆呆看着这个男子。

「偷情算不得什么,想给你男人讨个官当当——这点儿心思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把我当成傻子,装模作样来骗我,就是 你的不对了。」

卓云君道:「何必和这贱婢饶舌?待奴婢封住她的穴道,主子爱怎么受用便 怎么受用。」

程宗扬大摇其头,「那和奸尸有什么区别?一点情趣都没有。」说着他叹了 口气,「我本来想帮阮女侠把那十万贯的债免掉,阮女侠既然执意要走,就找高 衙内慢慢还吧。」

眼看程宗扬转身要走,阮香琳急忙道:「等等!」

程宗扬回过头,笑着扬了扬眉毛,「阮女侠想通了吗?」

阮香琳终于失去信心,她用心布了局,指望钓一只金龟婿,谁知这金龟婿倒 是一钓就上,钓上来的却是吞舟之鱼,半点由不得自己。如今自己把柄落在他手 中,反而被他牢牢拿住。

阮香琳讷讷地难以开口,可那年轻人只戏谑地看着自己,摆明了让她自己说 出回心转意地话来。

阮香琳只好垂下头,低眉顺眼地柔声说道:「都是奴家的不是,还望公子原 谅奴家则个。」

看着阮香琳英姿飒爽的面孔,程宗扬心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她是在 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嫡亲妹妹的蛊惑,但若非她心底对功名利禄的热切,也不至 于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阮女侠刚才说的话——这会儿不会是想反悔吧?」

阮香琳咬了咬唇瓣,满面羞红地说道:「奴家……从了公子便是……」

说到后来几个字,阮香琳声如蚊蚋,如果不是程宗扬耳力够好,几乎就错过 去了。刚钓上来的鱼,不好逼得太紧。程宗扬大笑两声,大模大样地张开双手, 卓云君过来,俯下身帮他解开衣带,除去外衣。

看着他的举动,阮香琳有些着慌,小声道:「去房里吧。」

程宗扬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这里多好?又宽敞又亮堂。」

卓云君笑道:「阮女侠有些害羞呢,奴婢来帮帮她。」说着拉起阮香琳的双 手,在头顶交叠起来,按在榻上。

阮香琳丹田受制,真气难以催动,单论体力,与平常妇人也相差无几,被卓 云君一按,便难以动弹。

她玉脸通红地央求道:「不要……这种事怎好在人前来做……」

「哦,你是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啊。」程宗扬笑道:「凝奴,让阮女侠看看 你的花儿。」

阮香凝含羞看了姊姊一眼,然后转过身,顺从地抬起玉指,将细如系带的丁 字裤褪到臀下,然后分开白嫩的臀肉,将股间那只娇滴滴的妙物展露出来。

阮香琳羞急地说道:「阿凝,你!」

卓云君笑道:「妹妹的花儿已经看过了,这会儿该看姊姊了呢。凝奴,来帮 帮姨妈。」

两女一个按住阮香琳的双手,一个去解她的衣裙。阮香凝丁字裤褪到膝间, 她跪在地上,翘着雪臀先抽出阮香琳的衣带,然后解开她的裙子,将里面一条薄 纱亵裤扯了下来。

卓云君一手按着阮香琳,一手拽开她的衣襟。只见这少妇贴身穿着一条翠绿 的肚兜,肚兜末端覆盖在双腿间的部位透出水痕,湿淋淋贴在秘处。

阮香凝扬起脸,笑靥如花地娇声道:「姊姊已经湿透了呢。」

「主子还碰她,就湿成这般,」卓云君嘲讽道:「一个骚浪的淫材儿,偏还 装模作样。」

阮香琳面红耳赤,一边并紧双腿,一边屈膝遮掩羞处。

程宗扬抱肩看着这香艳的一幕,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 角,只要不闹得太过火,他不会出手去管——真是闹得太过火,还有死丫头呢, 也用不着自己去管。

阮香琳虽然勉强遮掩羞处,终究挣不过她们两个。没多久,阮香琳仅剩的肚 兜也被扯下,一丝不挂的玉体横陈榻上,宛如一段白藕。

卓云君和阮香凝一边一个将她白美的双腿朝两边拉开,对着主人的视线,将 她下体的秘处展露出来。

阮香琳玉户像鲜花一样绽开,乌亮的阴毛已经被淫水湿透,湿淋淋贴在肌肤 上,两片娇美的阴唇早已充血涨起,柔嫩的蜜穴张开一个小指粗的肉孔,阴中淫 水四溢,红腻的蜜肉裸露在空气中,随着心跳微微颤动,散发着水灵灵的光泽, 娇艳无比。

「好个可人儿的妙物。」卓云君笑道:「这淫浪模样比凝奴还胜过几分。」

阮香凝道:「奴婢怎及得阿姊的阅历?」

「方才阮女侠说,主人想揉哪里便揉哪里,爱怎么揉便怎么揉……」卓云君 笑吟吟道:「凝奴,你说揉哪里?怎么揉?」

阮香凝媚声道:「便用主子的大肉棒揉阿姊的小嫩穴好了。」

「阮女侠,你说好不好?」

阮香琳听着两人的奚落,羞得无地自容,只能满面羞赧地咬着唇,身体因为 羞耻而紧张得微微发抖。当那个年轻人扔下衣物,露出精壮的肌肉和那根怒胀的 阳具,阮香琳只觉呼吸一窒,接着下身涌出一股热流。

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下,阮香琳难堪得几乎晕厥。平心而论,她并不是一个沉 溺欲海的荡妇。对男女上头的需求也不甚多,与丈夫一两个月也未必同房一次。

当日的荒唐,只是用身子换取富贵的交易。谁知在这男子面前,自己却如思 春的少妇一般,只闻到他身上的雄性气息,便无法克制地淫水四溢。

阮香琳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羞处,接着那根火热的阳具伸来,在 自己亲妹妹和陌生人的注视下,顶住自己柔腻的肉穴,然后缓缓进入。

穴口微微抽动着,淫液泉水般流淌出来,打湿了那根粗硬的阳具。阮香琳浑 身战栗,自己最羞耻的部位暴露在每个人的视线下,被人一点一点插入。他缓慢 的动作使阮香琳感觉这一刻的羞耻被无限拉长,让她永远无法忘掉自己在人围观 下被人侵犯的场景。

程宗扬托起她丰腴圆润肉感十足的大白屁股,然后猛然一挺腰身,阳具重重 贯入蜜穴。龟头在湿腻的肉穴中长驱直入,顶住蜜穴尽头一团软腻。

程宗扬一枪入洞,随即赤身力搏。他微微俯着身,阳具像铁棒一样在她蜜穴 内狂进狂出,攻势密集而凌厉。

阮香琳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然而那年轻人的粗硬和迅猛却带给她一种完 全不同的感受,他身上洋溢着雄性的气息,小腹轮廓分明的肌肉有力地收缩、绷 紧,充满逼人的力度。

那根坚硬的阳具时进时出,抽出时冠沟刮着肉壁,仿佛要把多汁的蜜肉带出 体外,插入时就像打桩一般,沉甸甸从穴口直入花心,就像要把自己肉穴整个挤 入体内。随着他的抽送,阮香琳的身体也迅速生出反应,肉穴尽头秘藏的花心吐 露出来,暴露在阳具下,龟头重重捣在上面,带来入骨的酸麻和酥软。

按住自己手脚的手掌忽然松开,阮香琳双手甫得自由,立即本能地搂住那个 年轻人的腰背,一边挺起下体,迎合他的进出,喉中发出柔腻的低叫。

卓云君嘲讽道:「阮女侠这样子可不好让师师姑娘看到。谁能想到堂堂阮女 侠会和娼妇一样,在别的男人身下摇屁股呢?」

阮香凝也露出半是惊愕半是羞涩的神情,显然没想到姊姊会如此淫浪。

程宗扬道:「看到又如何?阮女侠又不是不解风情的小女孩,对不对?」

卓云君掩口笑道:「将来主子若是收了师师姑娘,母女共侍一夫,那可不是 乱伦吗?」

听到「乱伦」两个字,阮香琳像被针扎到般浑身一颤,但接着那根阳具猛地 捅入,阮香琳情不自禁地弓起纤腰,丰秾香艳的肉体紧贴在那年轻人胸前,像触 电一样不住颤抖。

「别乱动,让在下给阮女侠好好揉揉。现在还有点紧呢,什么时候把你揉得 浑身发软,连爬都爬不起来,才是揉好了。」

失身的羞耻被肉体的快感所压倒,阮香琳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在那年轻人身 下娇喘起来,那只丰满圆翘的大白臀被他抱在手中,就像一只充满弹性的雪团, 随着他的捣弄乱颤着不住变形。湿淋淋的淫液泉水般从穴口泄出,带着女性淫媚 的气息,水汪汪流淌下来。

阮香琳神思昏然,脑中只剩下那根火热的阳具,和它雨点般密集地在自己花 心撞击的震颤。快感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肉体仿佛在没有尽头的欢愉中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阮香琳快感越来越强烈,连媚叫声变得断断续续,忽然蜜穴 一紧,柔腻的肉洞小嘴般夹住阳具剧烈地抽动起来。

程宗扬在她痉挛的体内奋力抽送片刻,才搂紧她软泥般的身子,在她蜜穴深 处喷射起来。

雨收云散,阮香琳一手用团扇掩住通红的面孔,一手微颤着勉强掩住火辣辣 的穴口,眼中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情。

即使已经有一个成年的女儿,这样剧烈的性交仍让阮香琳感受到从未有过的 吃力。这短短半个时辰,却比竞夜交欢更令人疲惫,所带来的快感也无与伦比。

但更令她刻骨铭心的,则是一件又一件羞耻。

有心勾引却被人揭破隐私……光天化日之下与人交欢……被人围观……无法 自制的肉体反应……还有母女共侍一夫……

卓云君一边帮主人抹拭身体,一边在他身上推揉,缓解主人的劳累。

旁边阮香凝摘下姊姊手中的团扇,一边帮她打着扇,一边柔声劝解道:「这 里我和卓妈妈都是女子,只有主子一个男人,姊姊有什么好害羞的?」

看着妹妹光彩夺目的面孔,阮香琳忍不住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阮香凝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姊姊也知道奴家的相公得罪了当朝的高 太尉。若非主子好心搭救,妹妹纵然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流落到烟花之地,任 人践踏。」说着她展颜一笑,「幸好蒙主子收留,给了妹妹一个存身之地,主子 的恩德,奴家今生今世也难以偿还,」阮香琳小声道:「可你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家的娘子。」

「姊姊还记得魏篝侯的夫人吗?有名的南苑一枝花。眼下还不是成了梁公子 的奴婢,一朵鲜花任人采,哪里有半点名节?」阮香凝道:「何况公子从不让我 等宴客,只是内房专宠,比一般豪族的姬妾还高出几等。将来若是师师……」

一说到自家女儿,阮香琳脸又红了,阮香凝道:「……将来若是师师嫁入主 人家里,也是我们各自的姻缘,哪里便是乱伦呢?」

听着妹妹的解劝,阮香琳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偷 眼望着程宗扬,却见那个年轻男子一边露出戏谑的眼神,一边对旁边的女子道: 「卓美人儿,阮女侠好像也有一只上好的鼎炉呢。只不过比妹妹差了些。」

卓云君笑道:「美玉无人拂拭也会蒙尘,主人往后多加擦洗便是了。」

「那我就再洗一遍……阮女侠,换个姿势,再来一遍!」

「不要……哎呀!公子轻些,奴家下面快要肿了……」

第二章

临安。大内。万寿宫。

程宗扬一早便赶到大内,可他来的不是时候,通报时宋主刚入宫给太皇太后 请安,自己只好在宫外的偏殿等候。

童贯一边给程宗扬捶着肩,一边道:「也就是员外有这面子,递了牌子就能 传见的。换作旁的大臣,便是贾相爷,也被拂过面子。」

「贾太师常来吗?」

「也不常来。一年最多一两次。但陛下不喜欢见他,通常都是来觐见太皇太 后。」

「郭公公还好吗?」

童贯低声道:「小的听说郭公公是被打发出去看守皇陵了。至于是哪处皇陵, 小的却不知道了。」

程宗扬沉吟了一下,「你如今在哪儿当值?」

童贯道:「小的每隔两日在垂拱殿伺候。」

「不是在选德殿吗?」程宗扬道:「我记得你上次在选德殿。」

「员外说得再对也没有了。」童贯陪着小心道:「朝中的规矩,大朝会在崇 政殿,常朝在垂拱殿。一般召见臣子议事是在崇政殿旁边的延和殿,又称便殿。 便殿形制太小,里面和平常人家差不多大,连陛阶都只有一级,多几个人便坐不 开。陛下嫌气闷,才改在选德殿。」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朝会相当于举行全体员工大会,偏重于礼仪性质,在崇 政殿举行;常朝是经理人会议,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各自的工作,在垂拱殿举行; 选德殿则相当于董事长办公室。这三处殿宇,哪一处更重要不言而喻。童贯原来 是选德殿的小黄门,如今在垂拱殿当值,其实是被贬了。

「没有进万寿宫伺候?」

「万寿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小的只是不当值的时候在外面跑个腿。宫里都 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一时轮不到小的伺候。」

「长公主呢?」

「长公主……」童贯想了一会儿,「小的有次去云涛观搬花盆,远远见过长 公主一眼。再近些就没有了。」

「云涛观?」程宗扬听着有些耳熟,琢磨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云涛 观在宫里?」

童贯连忙道:「在南屏山,宫里的贵人闲暇时常往观里游玩。」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这是搞什么鬼?难道她也知道了梦娘的身份?可她 让卓云君去观里做什么?

童贯看了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应该已经请过安了。」

程宗扬站起身,走到殿门处对童贯道:「用金铢有些扎眼,这样吧,得空你 去钱庄的柜上,支一千贯,平常买些小礼物,给宫里的贵人和当权的大貂珰们送 些孝敬,想办法换换位置,最好能去选德殿伺候笔墨。明白了吗?」

童贯又惊又喜,连忙趴下来道:「奴才明白!」

程宗扬道:「宫里的事我不会帮你,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但凡用钱的 地方,你便去找秦先生。」

童贯大喜过望,「是!」

…………………………………………………………………………………

宫中陈设依旧,只是太皇太后的贴身太监换了一张陌生面孔。那太监身材高 瘦,一张脸木木讷讷,毫无表情,但脚步沉稳,显露出不逊于郭槐的修为。

程宗扬一见之下便留了心,说来好笑,自己接触的宋国文武都是奸贼居多, 宫里的太监却是文武双全,藏龙卧虎,不管是外放领兵作战,还是宫里伺候的, 都很有几下。真应了那句笑话,朝廷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干活只有大内的公公 们才靠得住。

宋宫的太监都像哑巴一样,引程宗扬入殿时一句话都不说,还是程宗扬主动 询问,那太监才说自己叫陈琳,资历虽然不如郭槐,但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也有 三十年了。

太皇太后正在用汤,见程宗扬进来便笑道:「今日来得倒早。」

「一早就念着给姨娘请安,怎敢来得晚呢?」

「好个油嘴的小子。」刘娥笑着嗔怪道:「你房里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老 身?」

程宗扬暗暗叫苦,皇城司竟然这么厉害?自己刚搞上阮香琳就连太皇太后都 知道了,往后哪儿还能瞒住李师师那丫头。

他干笑道:「姨娘怎么知道的?」

太皇太后扬声道:「小陈子。」

「是。」陈琳拿起一份札子,打开来,面无表情地念道:「臣某某某弹劾工 部员外郎,客卿程宗扬勾结官员,强抢民女,巧取豪夺诸事札子……」

这札子远不如当日攻击贾师宪的华丽,但大小十几项罪名一鼓脑砸过来,让 头一回见识这种阵仗的程宗扬也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只不过听下去,程宗扬却越来越觉得稀奇,札子里的罪名有三分真的,可内 容却是十足的假货!比说他在筠州勾结官府,内容却是买卖良田,私下贩盐,甚 至还有强抢民间女子,逼良为娼这些天怒人怨的勾当——怎么听都是哪个闲极无 聊的家伙在编小说,只不过主角用了自己的名字。

好不容易等陈琳念完,程宗扬大叫一声,「冤枉啊!」

见他七情上脸的模样,太皇太后掌不住笑出声来,「你这猴子也有今日?」

「姨娘!这札子说我在筠州勾结知州滕甫,大肆买卖良田,私自贩盐,牟取 暴利,甥儿敢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还有强抢民女,逼奸行淫,贩卖人口,逼 良为娼,草菅人命……敢问是谁递来的札子!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陈琳道:「陛下方才带来这份札子,名字已经事先涂掉了。」

太皇太后道:「陛下也知道这上面多是不实之辞,涂掉名字是不想旁人再纠 缠此事。至于把札子放在这里——无非是让老身叮嘱你一声,行事谨慎些,莫让 人捉到把柄。」

程宗扬义愤填膺地说道:「可这上面全是谣言!这么大的屎盆子就往我头上 扣,上札子这狗东西是失心疯了吧!」

太皇太后笑着瞥了他一眼,「昨晚的新人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逢场作戏的事,当不得真的……」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姨娘,老身也算是你的长辈,新人进 门,怎么能不来拜见老身呢?」

程宗扬只好道:「不敢瞒姨娘,那是个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刘娥笑靥如花地说道:「那更应该带来让老身见见了。」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吧?」

刘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种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有夫之妇 最不安分,多少人家家室不宁,都是这种妇人搞出来的。她们或是贪图财物,或 是攀附权贵,或是爱慕男色。你若能丢开,便早些丢开。若是丢不开,不若纳了 当妾侍,用名份拴住她的心。改日带了来,让老身给她讲讲规矩。」

程宗扬没想到姨娘这么热情,不禁有些傻眼。难道自己真把阮香琳纳了当小 妾,还带到宫里来学规矩?

太皇太后也想到此处,「带来宫里来总归不大妥当——小陈子,明日老身往 云涛观,你去知会一声,仪仗就免了。」

陈琳躬身道:「是。」

程宗扬连忙道:「姨娘,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

「逢场作戏也就算了,我还没娶亲呢,怎么好把一个有夫之妇娶进门?而且 小甥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

太皇太后讶道:「当然是一夫一妻。一个正头娘子是当家的,几个姬妾不过 是有个名份让你受用。这么不清不白,岂不有失你的身份?」

程宗扬只好道:「能不能缓几日?这几天钱庄的事实在太忙。」

「小陈子,查查吉日。」

陈琳翻了翻黄历,「十八是个吉日,宜婚娶纳妾。」

「那便是十八吧。」

程宗扬这次入宫本来是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媛公主的事,结果被太皇太后 这番话说得半点心思也无,只好苦着脸道:「便依姨娘的吩咐,过几日我带她到 云涛观拜见姨娘。只不过纳妾就不必了吧?毕竟她还有夫家。」

太皇太后道:「有夫家又如何?纳妾又不是娶正房娘子,私下纳了便是。」

岳鸟人啊,母仪天下的太皇太后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程宗扬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苦笑着说道:「其实甥儿这次入宫,是想 请姨娘下道旨意。」

刘娥笑道:「什么旨意?」

…………………………………………………………………………………

群山合抱间,座落着一片巍峨的殿宇,夕阳下显露出不逊色于皇宫大内的金 碧辉煌。不过这些殿宇住的并非活人,而是死人——这里是历代宋主的皇陵。

在陵园后方的一排小房子,是守陵人的住所。为了避免惊扰长眠的君主,守 陵人的房舍都没有窗户,只在背阴处开了一扇小门。程宗扬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立刻皱起眉头。

虽是夏日,从未见过阳光的房内却又湿又冷,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气息。相 比于不远处的殿宇,这里更像是阴冷的坟墓。

程宗扬躬下身,望着榻上一个佝偻的身影。

郭槐本来就不高的身材似乎小了一半,朽木般又干又瘦,肩上的绷带不知多 久没有换过,污血与衣服黏在一起。旁边一碗稀粥早已凉透了,上面还飘着几只 苍蝇。

便服打扮的封德明脸色阴沉,垂首立在程宗扬身后。倒是守陵的一个小臣趾 高气昂,因为自己文官的身份,对这些太监丝毫不放在眼里。

他踢了踢竹榻,「起来!起来!」

郭槐勉强睁开眼睛,露出浑浊的目光。

「奉太皇太后慈旨!恩准内宫太监郭槐还乡。」那小臣宣完口谕,面无表情 地说道:「姓郭的,走吧。」

郭槐费力地咳嗽着,喉咙像风箱一样嘶哑地说道:「哪里去?」

「本官管你往哪里去!」小臣喝斥道:「你已经被打发出宫了!这皇陵是你 待的地方吗?还不快走!」

郭槐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重伤之余,半边身子都几乎废了,几次使力都未 能撑起身体。

忽然旁边伸来一双手臂,稳稳把他扶起来。

程宗扬微笑道:「我来接公公回家。」

金兀术像抱一捆枯柴一样把老太监抱上马车,厚厚地盖了条狐裘。封德明退 后一步,趴下来向程宗扬磕了个头,「老奴替郭公公谢过公子。」

程宗扬扶着马鞍道:「不敢当。郭公公服侍姨娘多年,如今年纪大了,我这 个作外甥的给他养老也是应当。」

封德明不再多言,又重重磕了个头,然后默默起身离开。

程宗扬在风中立了片刻,然后翻身上马,「送郭公公回翠微园,我去城里一 趟!」

…………………………………………………………………………………

程宗扬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换作便服的苏佳朴终于出现。

高俅喝了口蛇麻酒,「怎么不叫桂儿和娇儿过来服侍?」

程宗扬一边拿着铁皮壶给他添满,一边道:「事情有点大条,我连自己的手 下都没敢说。」

高俅从容拿起雪茄,「说来听听。」

「陛下没奶妈。」程宗扬道:「宫里丢的是长公主。」

房间里一阵沉默。程宗扬喝着微苦的啤酒,一边看着对面的高俅。按他的说 法,梦娘是宋主的奶妈,因为宋主至今未曾娶亲,高俅怀疑宋主与奶妈有私,自 作主张只要能找到梦娘,生死勿论,以免丑闻泄漏。但程宗扬现在知道梦娘真实 身份是宋国的长公主,宋主的姑母,高俅藉机除掉她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程宗扬曾想过不揭破此事,给高俅留点秘密。但陆谦临死前那句话让他警惕 起来——梦娘身上有着关系宋国存亡的大秘密!

程宗扬不得不想到,这个秘密也许才是剑玉姬退出宋国的真正理由。随着股 东大会日期临近,自己马上要离开宋国,赶往苍澜的太泉古阵,留下这个炸弹, 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高俅慢慢喝着蛇麻酒,然后喷了口雪茄,淡淡道:「御史台有人上书要弹劾 你。」

程宗扬道:「我已经见到了。写札子那人真是疯了,没影儿的事都往我身上 乱扯。」

「那札子是我写的。」

程宗扬怔了半晌,苦笑道:「算我没说。」

「是陛下让老夫写的。」

程宗扬这下真愣住了。

高俅道:「你在朝中倒还本份,只是钱庄风头太盛,引得无数人眼红。若是 有人想从你身上捞功名,找出几桩不大不小的实事弹劾,不仅让你灰头土脸,也 让陛下难作。如今有人抢先上书,陛下又表明态度保你,再有人眼红,也知道掂 量掂量其中的分寸。」

「陛下让你上书弹劾我,是为了保我?」

「陛下向来『以德治国』。」高俅重重吐出最后四个字,然后道:「真要有 人抓到你的把柄,陛下也不好一味偏袒。如今先借此作好文章,那些御史也都是 有眼力的,往后多少也能少些是非。」

程宗扬闭上眼思索半晌,终于想明白高俅为什么扯出这些不相干的话题。

「对长公主的格杀令,是陛下的意思?」

高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说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当年先帝驾崩, 遗命传位于陛下。王禹玉是翰林学士,却不肯草诏。」

程宗扬喉头发干,意识到自己正在揭开宋国最深的秘密。

可高俅只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程宗扬只好道:「陛下生母是谁?」

「韦太后。」

「陛下是哪一年继位的?」

「陛下继位时年满周岁,如今二十有二。」

「他父亲是谁?」

高俅沉声道:「当然是先帝!」

「那王禹玉为什么不肯草诏?」

高俅将半杯蛇麻酒一饮而尽,「先帝连生数子,均未满半岁夭折,传言宫中 不利小儿,因此陛下自幼长在宫外,先帝驾崩前数日方才被太后召引入宫。」

「难道没有人怀疑吗?」

「内有皇后、皇太后,外有武穆王、贾太师。又有先帝口传遗诏,哪里有半 点可疑?」

程宗扬皱起眉头,高俅虽然什么结论都没给,但吐露的内情已经足以让人浮 想联翩。如果宋主是水货,最大的嫌疑人莫过于岳鸟人,可岳鸟人明明只能生女 儿,哪里有儿子来冒充?

而且这件事贾师宪居然也有份,难怪他能独揽大权这么多年。可宋主的亲爹 究竟是谁?这个秘密为什么会在梦娘身上?除掉梦娘的命令,真是宋主下的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程宗扬如堕雾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高俅举起酒杯,「哪管明天喝凉水!来!」

…………………………………………………………………………………

回到翠微园,耳边便传来一声大叫:「师傅!」

听到这声慇勤的招呼,就知道是高衙内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几天不见,又去哪儿风流了?」

高衙内眉飞色舞,「城里的商户新贩来一批衣物,叫霓龙丝衣!说是拿极北 之地采来的霓龙丝织成,红白蓝黑都有!又薄又透!穿在身上就跟画的一样!刚 运来各处勾栏的粉头就抢疯了,没几日工夫便抢购一空。如今哪个粉头要是没件 霓龙丝衣,都没脸说自己是勾栏的红牌!」

商人的嗅觉和反应果然是最快的,战事刚一结束,就有人把霓龙丝衣贩至临 安。这东西对男人女人的杀伤力都是一流,那些商人少不得大赚一笔。

程宗扬随手把马鞭丢给高衙内,边走边道:「看件衣服用不了几天吧?」

「师傅你不知道!那霓龙丝衣是贴身穿的,单是一条长筒丝袜,粉头翘着白 生生的腿,穿上是一美,卷着一点一点脱下,又是一美!若是掏够了钱,让粉头 穿着丝袜舞弄,两条又白又滑的美腿夹在身上,更是美到骨子里!更别说被粉头 两只软绵绵的小脚夹住小弟弟,那个舒服……」

高衙内两手放在胸口,眯着眼如痴如醉。

「得了吧,这会儿还念着呢。」

「我还没说奶罩呢!还有内裤!以前的小衣是扒开内裤看屁股,这霓龙丝衣 非得扒开屁股才能见着!」

忽然高衙内闭上嘴,露出色授魂予的表情。

李师师握着一卷诗册,满面绯红,显然是正在庭中论诗,却听到高衙内这番 露骨的言语。

王蕙笑吟吟看了程宗扬一眼,挽着李师师离开。

程宗扬没好气地对高衙内说道:「把你的涎水擦擦!师师姑娘都进我的门里 了,你还打什么主意呢!」

高衙内叫起撞天屈来,「徒儿要是对师师姑娘有半点歪心思,立马跳进湖里 变王八!」他压低声音,「师傅,旁边那小娘子是谁?好像刚开脸啊。」

「我说小崽子,你是专攻人妻熟女的吧?」

高衙内理直气壮地说道:「女人就跟桃一样,要熟的才好吃!上次我勾上手 的那个,真和熟透的水蜜桃一样,一掰开就汁水淋漓……」

「停!越说你还越起劲了!」

两人进到厅中,高衙内慇勤地把马鞭挂到壁上,然后道:「师傅,徒儿刚听 说一桩好事,赶紧就来寻师傅。」

「什么好事?」

「城北有家木料行,原本生意不小,但年里沉了两条船,远洋贩来的木料都 打了水漂,店里囤积的木料又在火灾前被人抢购一空,白丢了一桩大生意。前天 好不容易卖了几根上等木料,谁知昨晚几个没良心的伙计卷了钱财跑了。眼看生 意做不下去,掌柜的无奈之下,只好转让。如今店里还有些上等的木料,加起来 大概有七八万贯,作价五万贯出手。」

「五万贯也不算太多嘛。衙内难道还拿不起?」

高衙内道:「我花钱图个乐那是高兴,赚钱的事我可没兴趣。我老爸赚钱不 就是给我花的吗?」

「没兴趣你还来找我?」

高衙内赔笑道:「说实话,我是看上旁边庵里的一个尼姑。师傅不是喜欢买 地吗?接下木料行,顺便把旁边的尼姑庵也给买了。庵里的尼姑没了落脚处,正 好我接回家还俗。」

程宗扬心头一动,「什么庵?」

「好像叫佛心庵吧。」

程宗扬眯起眼,「你看上那个尼姑不会是杨柳吧?」

「不是。」高衙内道:「是她师傅。」

程宗扬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方才还以为这小崽子换了口味呢,原来好的还是 这一口。

高衙内道:「小梁子倒是看上那个小尼姑了。听说那小尼姑名声不好,好像 和哪个庙里的和尚有一腿,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小梁子去搭讪,结果反被她骂了 一通,好生没趣。」

挨骂?换我你们就该挨打了!

程宗扬道:「这生意我没兴趣,谁爱做谁做。」

「师傅!师傅!本钱我来出,你就露个脸行不行?」

程宗扬听着奇怪,「你本钱都愿意出了,随便找个人难道找不来?」

「实话告诉你吧师傅,」高衙内苦着脸道:「那庵里的尼姑有几下子,我们 打不过……」

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崽子,你是让我帮你抢人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陆谦那狗杀才不知道跑哪儿了,富安又没二两力气,我 手下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师傅手下那几个兽蛮人看着很能打,借来我使使? 师傅,徒儿也不让你白干,你出人,我出钱!事成之后,我从小梁子那儿把南苑 一枝花要来,让师傅乐几天。」

程宗扬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好说。只不过为师这几日太忙,过几天 你一个人来,我给你安排。」

「明天成不成?」

「没空!」程宗扬道:「等我抽时间,让人去通知你。记住,你一个人来, 谁都别带!」

「是!师傅!」

高衙内兴高采烈地走了。

程宗扬唤道:「会之!」

秦桧闪身进来。

「老敖什么时候到?」

「他接到消息便快马回来,按路程还有十几天,只怕赶不上大会。」

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刚才高衙内说的你听到了吗?」

秦桧点了点头。

「这事我听着有些蹊跷。」程宗扬道:「查查跑路的伙计什么底细。」

「不用查。」秦桧道:「那家木料行是陆谦以前常去的。」

程宗扬冷笑道:「巫宗已经开始撤人了吗?」

「属下从皇城司的档案里找到五处疑点,如今有四处已经人去楼空。正想问 公子,是不是要趁机把那些生意接过来,免得便宜外人。」

程宗扬沉吟片刻,「不要接。远远盯着,就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巫宗回来, 重新启用这些暗桩最好。」

「属下明白。」秦桧道:「可惜皇城司只盯着临安,外路消息极少,即便有 也大多是主政的官员。」

「外地的咱们暂时管不着,也不用管,只要保证临安的太平就成。」程宗扬 道:「这几日股东们陆续都该到了。住宿、接待的事,你和清浦来安排,越热闹 越好,不用怕花钱。」

秦桧拱手道:「遵命!」

「清浦!你想办法给老敖传讯,让他不用来临安,直接改路去汉国。」

林清浦道:「是。」

回到水榭,程宗扬先看了看阁外贴的字条。上面是秦桧的手笔:「各位叵密 贵宾,本人会客时间:每日辰时至酉时。地点:外院迎宾厅。敲门可入。其他时 间、地点恕不接待。」

「还没有动静吗?」

「奴婢等了一天,一直没有见叵密的人来呢。」卓云君蜷着身子依在主人怀 中,一双白软的纤足银鱼般在他掌心游动。

卓云君已经恢复全盛时的修为,自己身边的武力有了保证,程宗扬便把水榭 的暗椿去掉,免得被人见到太乙真宗的教御在自己房里。

「老贼秃居然这么好耐性?不会是迷路了吧?」

程宗扬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动静,索性搂着卓美人儿往内室走去。

忽然「轰」的一声,临湖两扇镂花的格子门被人踹开,接着传来一阵豪迈的 大笑,「哈哈哈哈!」

第三章

卓云君悄无声息地掠入内室,程宗扬空抬着两只手,心头一阵火大,「你个 贼秃!没看到门上的字条吗?」

「哦?」已死老僧连忙去看,过了一会儿拿着字条进来,拧眉看了半晌,然 后一丢,大咧咧道:「谁看那玩意儿啊!老衲又不识字。上面写的啥?」

程宗扬无奈地挥挥手,「写的啥都和你没关系了。」

已死老僧一点儿都不见外,不管谁的茶杯,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渴死老衲 了!这是什么茶?还挺香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什么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脚水。」

「在茶碗里洗脚?」已死老僧哼了一声,「你是欺负老衲没见过女人吗?」

「喝都喝了,打听那么清楚干吗?落到心里都是病!」程宗扬打开折扇,慢 悠悠扇着,「说吧,你们开出什么条件了?」

「金丝!」已死老僧张开一只手,然后屈起三根手指,「二钱!」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张开,「布鞋!五双!」

接着两手全部摊开,「布袜!十只!」

「出去!」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五双鞋袜,一件破袈裟,就想换十方丛林的传世法衣?」

已死老僧急道:「还有金丝!」

「二钱你也拿得出手?加起来值一吊钱吗?我给你翻一倍!两吊钱!有多少 我买多少!」

「阿弥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脸地说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 上,高抬贵手吧。」

程宗扬露出一副懒得跟你扯淡的神情,扬起脸「哗哗」摇着扇子。

已死老僧絮絮说了半晌,无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里没钱,五双鞋袜,一 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

程宗扬忽然道:「你们叵密怎么和龙宸勾搭到一处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此事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当日大孚灵鹫寺的一世不拾大师缔造十方丛林,佛门诸宗原本是乐见其成, 但随后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解释,却引起轩然大波。不拾大师一手厘定的经义 中,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解释为三位一体;把极乐世界解释为天堂,认为 凡信奉佛经本义的,都会成佛进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经本义者,都会堕 入地狱;又把割肉饲虎解释为佛祖以肉身和鲜血为人类赎罪,甚至更进一步提出 原罪。

这些改动还都在佛门经义的争论之内,可紧接着一世不拾大师又把佛门戒律 修改为十诫。第一诫以「佛祖之外再无真理」来解释「不二法门」还好说;第二 诫「不立佛像」,佛门诸宗大多不以为然,不过有禅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门又 不拘泥于身外之物,对此只是皱眉而已。到了第三诫「不可妄称佛祖之名」,就 连最宽容的佛门宗派也无法接受,要知道念诵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门,那 句「阿弥陀佛」,世间任何一个僧人都整日挂在嘴边。

第三条诫律一出,不仅丛林诸庙,连大孚灵鹫本寺僧侣对此都议论纷纷。这 样强大的压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师也难以一意孤行,最后把「佛祖之名」定义为 本名「释迦牟尼」,其他勿论,才避免了十方丛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门高僧的争论,一世不 拾大师针锋相对,把所有的异见一律归为外道。

不拾大师对佛门事务的极度热情,吸引了大批年轻信徒。可是这种狂热最终 演变成暴力。佛门争执一向以言辞辩论为解决之道,十方丛林却首开恶例,在一 次辩论中把对手斥为魔鬼,直接动手刺杀了这位高僧。

佛门诸宗的反应多是闭门谢客,不再主动卷入与十方丛林的争论中。唯一的 例外则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经本义,必须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斩妖除魔 不可假手于人,因此与十方丛林每论必争。

十方丛林与叵密的冲突持续数十年,由于辩论无法解决问题,双方不约而同 地采用拳头来解决。十方丛林以正道面目出现,一世不拾大师又极擅长于讲经说 法,吸引信众。他首推《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与道流诸宗和世间宗门形成联 盟,势力最盛时,天下一半的寺庙都成为十方丛林的下院。

面对双方无法调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师亲自发动三次东征圣战。叵密本身 信奉密宗,与禅、律、净土诸宗往来不多,等他们发现形势不妙,终于大开寺门 接引天下外道,却是为时已晚。终于在第三次圣战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时开始了 长达数十年的追杀。

在十方丛林的阴影下,叵密门人只能改易身份,分头隐藏。纵然如此,仍不 免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侣接连清除。如果说世间还有不惧十方丛林声威的势力,无 疑就是最善于隐匿形迹,始终潜藏在黑暗中的龙宸。最终,叵密残存的一支汇入 龙宸,成为龙宸的支系。

程宗扬对提及一世不拾大师的段落听得分外仔细,其他大都一略而过。等已 死老僧说完,他问道:「既然衣钵是大孚灵鹫寺的信物,你们叵密搅合什么呢? 难道想当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

「阿弥陀佛。不拾伪僧有一个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再转世?」已死老僧沉声 道:「断了不拾伪僧的法统,才能还我佛门正义!」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孚灵鹫寺要衣钵是为了转世,叵密正相反。一个不拾大 师就把叵密打成外道余孽,再有两个转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佛心庵也是你们叵密的吧?」

「阿弥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里有那么多门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绕什么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桩作邻居会是什么好鸟?」程宗扬道:「老和 尚,你们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

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像牙疼一样咧着嘴,良久不语。

程宗扬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后随随便便就 丢到他手里。

已死老僧笑逐颜开,一边将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边痛快地说道:「听说是 龙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个人情,承诺凡是黑魔海的事,龙宸能帮就帮。剑玉姬求 到门上,我们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观。」

「那个小玲儿是龙宸的人还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给龙宸的。那小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善儿 从来都不和她们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急啊!」程宗扬一把扯住他,「慈音怎么回事?」

已死老僧戒备地说道:「你问她做什么?」

「她骗了我的钱!老和尚!她要是你们的人,立刻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要 你们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个不早说!老衲也是上了她的当!手 里的钱都被那贼尼姑席卷一空!里面有块玄水玉,是我们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宝之 一!要不然老衲当了大半辈子的贼,会穷到这地步?」

程宗扬笑道:「当过贼啊?」

已死老僧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那贼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 到我们叵密头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过龙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 住那贼尼,谁知那贼尼花得却快,没几日工夫便把老衲的积蓄挥霍一空。」

「现在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溜了。」

「溜了?你刚才不还狂吹你们龙宸多牛呢?怎么喘口气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脸上微现几分朱砂之色,搪塞道:「那贼尼甚是狡诈。不过老衲已 经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几日便能把她擒回来!」

程宗扬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这样吧,你们要抓到慈音贼尼,就把 她交给我,咱们算两清!」

已死老僧不乐意了,「那贼尼骗老衲的钱你还啊?」

说良心话,程宗扬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应过朱老头,总不好食言, 只好无奈说道:「把她交给我几天,回头再还你总可以吧?」

已死老僧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门沦落,但敝宗向来恪 守佛门戒律——小施主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这个的。」

「老和尚,你这门路挺清啊。我跟你说,我就是想嫖,也不会瞎眼到去嫖那 老尼姑!一句话,给不给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贼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满意足地离开。卓云君悄然出来,「主子,那袈裟的抄件这便交 给他吗?」

「放心,给他也看不懂,」程宗扬道:「回头老和尚还得来求我。」

卓云君对十方丛林传世衣钵的风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声问道:「那 袈裟上写的什么?」

程宗扬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看懂呢?」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那袈裟在大孚灵鹫寺传承多年,无数大德高僧殚精竭 智,也难知其详。世间若有人能识破其中的奥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几天不见,卓美人儿居然学会拍马屁了。」

卓云君嫣然一笑,柔声道:「奴婢以前心高气傲,自从遇到主子和妈妈,才 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过是井底之蛙。」

程宗扬笑道:「我说御女心得你信不信?」

卓云君道:「一世大师行为方正,哪里会有这些?」

「我给他编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们卓美人儿这双小脚,就够写两三件袈裟 的。」

卓云君媚眼如丝地说道:「那便写吧……哎呀……」

…………………………………………………………………………………

四月十八日,盘江程氏的股东们陆续赶到临安。第一批赶到的,就是星月湖 大营的队伍。

以月霜为首,单是八骏就来了三:卢景、崔茂和萧遥逸。随行的则是孟非卿 的直属营——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营。不过江州之战刚结束,月霜再鲁 莽胆大,也不至于公然带着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在宋国境内招摇过市。因此只带 了直属营的一个排,还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团旧部和来自荆溪的女营,一行四十 余人扮作商旅,用晋国的文牒入境。

由于这支队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扬早早便把翠微园腾空,园中的仆妇都打 发给富安安置,整个园子里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国夏季来得早,未至端午便骄阳似火,路面都被晒得发烫。程宗扬站在树 荫下,远远看到两骑驰来,马上的骑手剽悍异常,比起寻常的镖局护卫多一分杀 气。他打了个手势,秦桧踏前一步,展开车前的旗帜,一个铁划银钩的「程」字 跃然而出。

看到旗号,一名骑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骑手则径直驰来,在马上向程宗扬行 了个军礼,「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扬翻身上马,「我去接一接,会之!照顾好营里的兄弟!降暑的凉茶先 喝着!」

一行人马滚滚而来,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当先一名 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镜独一无二,除了月霜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热,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 行礼不屑一顾。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 六哥!」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后,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只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 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后露出一丝笑意,「春风得意 马蹄疾啊。」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 雅,你也来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干!秋小 子!」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后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胡须,矜持地点 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后沉声道:「哪儿有茅房?」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只生瓜,坏了肚子。」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胡 须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

「小心草叶!」

「哎哟……」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

秋少君性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 才擦得干净。」

程宗扬忍笑道:「卢五哥呢?」

「这儿呢!」

萧遥逸笑嘻嘻掀开车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练般的上身,肩背轮廓分 明,全是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不过这会儿背上还刺着几根银针。

卢景以一个暧昧地姿势伏在他背上,翻着白眼道:「冤家,别乱动……」

「哎哟!」萧遥逸惨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东西。」卢景手一挥,把银针收了起来,然后把一件衣服丢到小 狐狸身上,「快遮着些,别让人看了去。」

萧遥逸被卢景摆布得哭笑不得,一边披着衣服爬起来,一边叫道:「萧五! 爷的马呢!」

萧五牵着两匹马过来,一匹是萧遥逸的白水驹,另一匹却是程宗扬留在建康 的黑珍珠。

萧遥逸跃到马上,把衣带一束,随手挽起长发,戴上一顶玉冠,立刻就从刚 才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小子,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虽然伤势未愈,气 色却半点也看不出来,银鞍白马,潇洒自若。

程宗扬欢呼一声,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颈。黑珍珠打了个响鼻,然后 把它软软的鼻子放在程宗扬的手臂上。

程宗扬把坐骑缰绳抛给属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种久违的冲动。

「小侯爷!要不要比一程!」

「来啊!」萧遥逸话音未落,便两腿一夹,白水驹箭矢般跃出。

两人一前一后驰过大路,转眼就来到众人迎候的树下。秦桧、林清浦等人各 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却是行的军礼。

「星月湖!」萧遥逸举臂行礼,喝道:「无敌!」

众人齐声应道:「无敌!」

萧遥逸马不停蹄地掠过,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大路紧邻着西湖,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草木葱茏的葛岭。萧遥逸一骑绝 尘,流星般沿湖驰过,锦衣胜雪,白驹如龙,引来无数钦羡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过,直到钱塘门前,萧遥逸才勒住马匹,转头笑道:「圣人 兄!这次可是我赢了!」

程宗扬被他抢了先手,始终落后一个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这会儿连 人带马都弄得灰头土脸,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爷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鲜花,你就是绿叶!」萧遥逸张开 双臂,大喝一声,「临安的姑娘们!我萧遥逸来了!」

程宗扬朝他马屁股后面狠抽一鞭,「闭嘴吧!小狐狸!」

两刻钟后,月霜等人赶到,只见两人正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茶,周围站着七 八个闲汉,还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小妞,一边扭着腰,一边「咦咦呀呀」唱着 曲子。

月霜收起墨镜,冷冷看着这两个败类,一张俏脸像是挂了寒霜一般。萧遥逸 从程宗扬口袋里抓了把钱铢一洒,然后屁股像安了弹簧一样跃起身,过来笑道: 「临安的风俗倒有趣,满街都是闲汉,只要招手,就有人过来听招呼,想吃什么 玩什么,一句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少君一脸的好奇,「真的?」

「秋道长,你觉得我忍心骗你吗?」

崔茂打断他,「先上坟。」

萧遥逸收起嘻笑,凛然道:「是。」

…………………………………………………………………………………

程宗扬早已备好香烛祭品,卢景、崔茂、萧遥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于 岳鹏举的墓是衣冠冢,也没有用太多祭品。

萧遥逸对着坟墓说了江州之战的经过,然后信心十足地说道:「江州虽小, 风雷难侵!实现岳帅的梦想,便从江州开始!」

月霜却不肯跪,她沿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后道:「谢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扬引着众人来到谢艺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合 什,默默祝祷。

卢景跪在谢艺坟前,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艺 哥,我们都回来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营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这边的事 忙完,兄弟就去寻你,当面给你磕头赔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后拿出一卷画轴,就着烛火引燃,「这幅江海图,艺哥一 直喜欢。兄弟用家藏的画作换来,今日送给哥哥。」

秦桧远远立在后面,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扼腕叹道:「江海图原是唐国吴道子的画作,曾有人开价两万金铢都未 能买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萧遥逸带的却是一只食盒,「艺哥,这是你喜欢吃的鲈鱼。在咱们家门前的 青溪钓的,从建康运到江州,又从江州一路运来。厨子我本来想请金枝会馆的大 厨,谢小子说,天下做鲈鱼的,没有能超过你们谢家的。我就把你们家的老厨师 带来,刚刚打尖的时候杀了鱼做成鱼脍,然后快马送他回去。正宗的谢家风味! 艺哥,你赶紧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给你报仇!」说着他声音哽咽起 来。

眼看卢景和崔茂眼圈都红了,程宗扬赶紧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先到住 处再说!」

秦桧等人上前把众人搀扶起来。萧遥逸将食盒放到谢艺坟墓前,然后放声大 哭。

风波亭阴云四合,紧接着便大雨倾盆。

…………………………………………………………………………………

回到翠微园,众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扬布置了守卫,安排众人各自住下。月 霜和相雅等女子单独住了一个院子,位置在临近内院的涵翠庭,卢景、崔茂和萧 遥逸各住一处,扇形分布在涵翠庭周围,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应。

「孟大哥坐镇江州,重新组建大营。加上你的直属营,一共九个营,二千七 百人。」崔茂道:「营中老兵还有一千余人,其他都是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 二哥统一训练。」

「因伤残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 江建了二十个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烧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时祁掌柜来看 过,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烧制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产量,一年大约二百万石——这个数字看起来 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日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 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 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 超过五万金铢。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 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 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 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 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 这边,给我帮忙!」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 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 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 道:「是!」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 懒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 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 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 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 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后给咱们一刀。」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 钱。」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 「萧刺史可以收税嘛。」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 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 的。」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 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 武之道。诸位连日辛苦,今日好好轻松一番。」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 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 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云社进入正赛的最后一个机会,我和五 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 顺路再去趟齐云社,今晚就不回来了。」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摇头道:「我不去。」

「怎么?秋爷肚子还没好?」

秋少君认真道:「他们都走了,我要守护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扬还未答话,萧遥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这里,哪儿 用你守呢?咱们圣人兄早就安排妥当了,对不对?」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尽管放心!这翠微园绝对安全!」

「听到了吗?」萧遥逸对秋少君道:「你爱干嘛干嘛,只要别在园子里待着 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当然乐意,兴奋地问道:「有驯 养虫蚁的吗?」

「虫小子,你来临安可来对地方了。」程宗扬笑道:「临安城调教虫蚁的手 段,天下无双!」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我要看蚂蚁赛跑!」

「蚂蚁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摇其头,「打打杀杀,有伤天和,蝼蚁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们 赛跑就挺高兴的。」

第四章

众人分成四路,秦桧、萧遥逸带着萧五一道去青楼汇集的中瓦子,林清浦与 相雅、秋少君等人往北瓦子,各处观赏临安的热闹繁华。卢景、崔茂、匡仲玉和 星月湖大营一些老兵则同去看自家鞠社的比赛。

月霜带来的人中有不少雪隼团的旧部,此时与临安分号的同伴重逢,各有一 番欣喜,当即由冯源领着热热闹闹去城中饮酒。只有月霜留在翠微园休息。

众人分头行动,安全是个大问题,好在此时外患尽去,皇城司与自己的关系 又非比寻常,众人只要不是主动找事,自己都有法子把他们保下来。程宗扬叮嘱 几句,便放众人离开。

李师师捧着账簿道:「这些放在哪里?」

「我来处理吧。」程宗扬接过账簿,笑道:「这样花枝般一个美人儿,让你 染上铜臭都是我的罪过。」

李师师粉颊微微一红,应声道:「君子不器。」

听到李师师掉文,程宗扬立刻很光棍地说道:「我认输!我的意思是你身上 有伤,还是少劳心费神的好。对了,郭公公那边你多留些心,我欠了他一个大人 情,如果他就此不治,我可太对不起他了。」

「郭公公今日精神略好了一些,晨间奴家喂他吃了点粥。」李师师停了一会 儿,「但他的伤势太重,只怕要明宗主才能治好。奴家的医术只能略尽人事,勉 强护住性命。」

「明静雪?怎么才能请动她?」

李师师摇了摇头,「明宗主每年有一半时间云游天下,行踪不定。余下一半 时间多在山中闭关,寻常见不到的。」

程宗扬道:「燕姣然呢?」

「燕师叔一直在光明殿教导内堂弟子,而且燕师叔习的是疫病之术,除非有 大疫,危及黎民百姓,很少出手救治。」

听到师叔的称谓,程宗扬想起正宗门派中,对于师门长辈,无论男女都以师 伯、师叔相称,师姨、师姑之类的称呼多是家传门派。

「你那师伯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子。」李师师骇然笑道:「光明观堂哪里来的男子?」

喜爱豪放派的大苏诗词,酷好饮酒,无醉不欢,给自己剖腹疗伤——对光明 观堂这位女大夫,程宗扬只能说自己佩服到五体投地。幸亏不是她教的乐丫头, 不然给自己一个没心没肺的小酒鬼,那才有的头痛。

郭槐从皇陵回来,伤势一直不见起色,程宗扬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也只能等 他伤势稳定一些再说。

李师师回内院给郭槐换药,程宗扬捧着账簿边走边看。战事刚一结束,水泥 坊竟然已经出产了一批水泥,刚出窖就被各地来的商人争购一空,最高卖到五十 银铢一石,石超仗着股东的身份,好不容易才拿到两千石的货。

那些商人争买水泥肯定不是贩卖,十个有九个都是想弄明白水泥的制法,好 大发横财。刚才闲谈时郭盛也提到,战事刚一结束,江州附近的水面便多了许多 船只,无一例外都在挖掘江底的泥沙。星月湖等人对此不加理睬,没想到殇侯却 打着江州守军的旗号挨个罚款,狠狠敲了一笔,最后惹得船东往宁州告状,老家 伙才收敛了一些。

水泥的制法不可能保密一辈子,但程宗扬相信,至少这批星月湖铁杆老兵故 世前,水泥的秘密不会外传。有几十年时间,已经足够自己数钱数到手软。到时 不用别人来求,自己主动就会把制作方法公开——总不能和别的穿越者一样敝帚 自珍,把这些可以惠及世人的发明都带到坟墓里去。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扭头朝旁边的院子看去。月霜冷冷看着他,然后转身 回到院内。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月霜进了院子,一边堆起满脸笑 容道:「月姑娘,你好啊。」

月霜冷着脸道:「那个女子是谁?」

程宗扬一愕,「哪个?」接着他明白过来,「哦,你说师师姑娘!她是光明 观堂门下……」

「光明观堂?」

眼看月霜露出怒意,程宗扬连忙道:「她已经不打算回师门了!」

月霜愤然道:「竟然私出师门?光明观堂门下都是这样不敬师道的无耻之徒 吗?」

程宗扬心头蹦出几个字:月丫头、呷、醋、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你好像瘦了呢。」

月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进房,「呯」的合上房门。

「哎哟!我的脚……」程宗扬抢先一步把脚塞进去,这会儿顿时惨叫起来。

月霜恨恨松开手,「滚出去!」

程宗扬趁机挤进房内,笑道:「这房间是我专门让人布置的,怎么样?合不 合你心意?」

月霜一脸鄙夷,「这样艳俗的颜色,真是可笑!」

「让你说对了,」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是照着临安当红粉头的香闺 布置的,看到那张春凳了吗?用用你就知道它的妙处……哎哟!」

月霜在他脚上用力一踩,恨声道:「滚开!」

程宗扬涎着脸朝月霜凑过去,月霜抬手一掌,掌势犹如刀锋,显然在星月湖 大营这段日子大有进境,让自己来接这一招,还真不好接。

程宗扬也有办法,一边举起账簿,一边急忙叫道:「小心账本!整个大营全 靠它了!」

月霜犹豫了一下,收掌变招。程宗扬趁机一扑,搂住月霜的纤腰。月霜抬膝 欲踢,程宗扬右手原样把账簿一递,挡住她的去路,嘴里嚷道:「小心!都是钱 啊!」

月霜不甘心地收回膝盖,却被程宗扬趁势一挤,伸腿挡在她腿间。

月霜咬牙道:「无赖!」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拿好!」

程宗扬把账簿往月霜手里一塞,趁她不得已拿住账簿,腿一顶,身一沉,犹 如泰山压顶一样,合身把月霜压在春凳上,一边笑眯眯道:「那是你不了解我。 如果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但无赖,而且还很无耻……」

说着他挺起腰身,隔着衣服暧昧地顶在月霜身下。月霜玉脸顿时红了起来, 她咬着唇,恨恨盯着这个可恶的男子。

程宗扬却皱起眉,「寒毒又发作过?」

月霜勉强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儿,月霜道:「你走后第五十七天。」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正好是宋军撤退时的事。

「两个月?」程宗扬道:「月事正常吗?」

月霜羞恼地说道:「滚!」

程宗扬拉住她的衣带威胁道:「你要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月霜只好道:「前天刚净的。」

程宗扬一把拉开她的衣带,严肃地说:「我还是亲眼看看比较放心……」

「你这个无赖——唔……」

程宗扬吻住她的红唇,一边解开她的小衣。月霜嘴唇像冰一样凉,牙关咬得 紧紧的,拒绝他的舌尖进入,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

光线透过粉艳的纱帐变成暧昧的肉红色,空气中有着汗水淡淡的香气。

程宗扬赤裸的肩膀印着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露出一脸无奈。月霜侧身背对 着他,娇躯像裹粽子一样,严严实实包着被单,显然没有被他占到什么便宜。

「……粮价从每石六百铜铢涨到两千四百铜铢,三个月时间涨了四倍。加上 去年推行方田均税法,宋国粮食大量欠收,各地常平仓储备本来就不足,到了今 春青黄不接时候,各地存粮水一样往外流,前方又是一连串的失利,再打下去, 宋国财政非破产不可。」

「……就这样,我用纸币替宋国官方换来一批急需的粮食,宋国则赶在战局 恶化到不可收拾之前,断然撤军,避免了一场从军事到政事的大溃败。」

月霜皱起眉头,「你自己印纸币,用自己的财产担保,交给宋国官府去用, 再用纸币高价收购自己的粮食——你到底是从哪里赚钱的?难道换来的不是一堆 纸吗?」

「要搞清这个问题,先要弄明白一件事——什么钱?」程宗扬道:「我来举 个例子,如果你卖一石粮食,有人用十张羊皮和你换,你换吗?」

「当然换。一张羊皮可以卖二百铜铢,十张就是两贯。」

「如果有人用十枚贝壳换你的粮食呢?」

「贝壳?」月霜断然道:「当然不会。」

「同样是钱,六朝用的是金铢、银铢和铜铢,朔北的游牧民族用的是羊皮, 南海一带用的则是贝壳。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你生活在南海,假如钱铢在那里完 全不流通,所有的交易都以贝壳计价,你打来一条鱼,有人出十个铜铢,你卖不 卖呢?」

月霜犹豫了一下,「不卖。铜铢在那里一点用都没有。」

「没错。所以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货币能换来什么,也 就是货币的信用。假如每个人都可以用贝壳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贝壳就是 真正的钱。」

月霜质疑道:「黄金呢?即使在南海,黄金也是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接受铜 铢,但一定会接受金铢。」

「所以我说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但并不是完全不重要。货币本身包含 的价值是信用的基础之一。事实上,南海诸族也接受铜铢,一枚铜铢在南海的价 值甚至比六朝更高。但足够的信用完全可以超越货币本身的价值,让纸变成比黄 金更贵重的东西。」

月霜想了半晌,「我不明白。」

程宗扬笑道:「不明白也没关系。现在我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我到底是从 哪儿赚钱的——很简单,我把宋国官方的信用变成了钱。只要宋国官方承认纸币 的价值,只要纸币可以抵税,我赚到的纸币就是金钱。明白了吗?」

月霜挑起眉头,「我觉得你在撒谎骗人。」

「好了好了,就当我在撒谎骗人好了。但是……它绝对不会骗人的!」

程宗扬翻身将月霜压在身下,「课已经上完了!又该吃药了!」

月霜抗议道:「你根本就没说明白!」

「我还没问你要刚刚的药钱呢!」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大吼,「员外!有客人找!」

看着程宗扬锅底般的脸色,月霜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又板起脸。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员外正在忙!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

豹子头粗声大气地说道:「老阉人!员外说他不在!快走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程宗扬火烧屁股一样跑出来。他远远就堆起笑容,拱手说 道:「原来是陈先生!老豹!你眼瞎了!哪儿来的公公!」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这老家伙没长胡子,难道不是阉过的?」

程宗扬大吼一声,「扣羊!」

豹子头立刻紧紧闭上嘴,生怕主人从他嘴里把羊掏出来。

陈琳青衣小帽,一身便服,显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但被豹子头这大嗓门一 喊,半个翠微园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修养甚好,被一个下人当面叫作阉人, 仍然不动声色,只躬身道:「老太太在等少爷。」

程宗扬一拍脑袋,这几日自己一直在忙着接待程氏商会的股东,把答应的事 忘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才想起来定好今日要带阮香琳给太皇太后过目。幸好自己 没有和小狐狸一起去中瓦子的青楼鬼混,不然可就让太皇太后在云涛观白等了。

「陈先生稍等片刻,我进去交待一声。」

程宗扬如飞般掠进天香水榭,叫来卓云君,「立即去威远镖局,叫阮香琳过 来!让她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云涛观!」

从翠微园到城中的威远镖局,平常也要一个时辰,卓云君却丝毫不急,只笑 道:「主子忙得连自家事都忘了呢。」

「不管什么事!你把人叫来再说!半点耽误不得!」

卓云君扬声道:「琳儿!」

话音刚落,阮香琳便从内室出来。

卓云君这才道:「她一早就在水榭等主子,也说是有事呢。」

程宗扬长舒一口气,自己昨天答应替阮香琳找找门路,给李寅臣安排一个官 身。没想到阮香琳这么心热,一大早就在园子里等候,倒省了自己再跑一趟。他 拉起阮香琳就走,吩咐道:「什么都别问。一会儿你出园子,外面有辆马车,你 在车上等我。」

园中人多眼杂,自己不好公然与阮香琳同行,卓云君却扶住阮香琳,说道: 「奴婢和琳儿一同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你送她出去,但别上车。你要办事自己去办,今天观里 人多,小心别露了行藏。」

卓云君奉命前来临安,头一件事就是去云涛观。虽然自己没问过详情,但这 些天她往云涛观去了数趟,想必也不是散心去的。至于到底干什么,她不肯说, 自己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

路上程宗扬匆匆说明原委,听到他竟然是要纳自己作妾,阮香琳又惊又羞, 「这怎么成?奴家是有夫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很想把你收在房里吗?你尽管在威远镖局 当你的镖头夫人,到了我们程家就安安分分当你的小妾。别以为这是折了你的身 份,你那位卓姨顶多算个侍寝的通房丫头,作梦都想给我当小妾呢。」

阮香琳目露讶色,卓云君的容貌修为在她看来都是上上之选,谁知在主人身 边竟是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奴婢。

程宗扬吩咐道:「姨娘可是我唯一的长辈,这么跟你说吧:天大地大,姨娘 最大!谁要惹她不高兴,就是跟我过不去——明白了吗?」

阮香琳手指绕着发丝,一时间六神无主。

云涛观在南屏山麓,依山傍水,论景物还胜过翠微园一筹。由于云涛观地位 特殊,寻常车马在观前一里就得停下,要步行入观参拜。这回马车却直接驶入观 内,穿过重重门宇,最后停在一处偏殿前。

「给姨娘请安!」程宗扬躬身施了一礼,笑嘻嘻道:「这便是上次说过的阮 氏了。」

刘娥的凤冠、华服早己收拾起来,换了一身平常富贵人家的打扮,看上去不 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多年来在宫中备受尊崇,让她多了一份寻常妇人没 有的雍容华贵。

阮香琳原本有七分的不情愿,但被刘娥目光一扫,心下不禁怯了几分。

「便是这丫头吗?」

阮香琳自家的女儿都够年纪嫁人了,却被人当成小辈,呼作丫头,不禁面露 羞色,眼见程宗扬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低头道:「奴家见过姨奶奶。」

刘娥道:「近些来,让老身仔细看看。」

阮香琳移近几步,在刘娥身前跪下。

陈琳递来一只玳瑁框的单片水晶老花镜,刘娥一手拿着镜片,一手托起阮香 琳的下巴,仔细看过一遍。然后点了点头,笑道:「年纪虽然大了些,容貌倒还 出色。」

她放下玳瑁水晶镜,对阮香琳道:「老身听说,你有个女儿也在我这外甥宅 子里?」

阮香琳夫妻两个多年来打理镖局,虽然和不少富贵人家打过交道,但见到的 大多是管家、账房之流。眼前这位夫人穿着半旧的绸裳,并没有一般大户人家那 种逼人的富贵气焰,但无论衣饰还是所用的器皿都雅洁之极,让阮香琳也禁不住 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念头。眼见夫人问起,她低声道:「是。」

「将来若是你那女儿有福气,被我这外甥纳了作妾侍,你们母女可要同心同 德,服侍我这外甥,」刘娥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切不可学那些小 门小户人家,几个姬妾整日争风吃醋,闹得家室不安。」

程宗扬听得叹为观止,自己这干姨还真是百无禁忌,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阮香琳更是听得面红耳赤,欲待拂袖而去,终究还是不敢,半晌才道:「奴 婢记住了。」

刘娥道:「作妾呢,是以姿色娱人。你虽然有几分容貌,但要想得宠,可不 是只靠脸蛋生得漂亮便够的。持家有道,是正头娘子该操心的事。床笫间能让郎 君快意,才是姬妾固宠的法子。」

「……是。」

刘娥道:「听说你是有夫家的人,难得被我这外甥看中,收了你当妾姬。依 着老身的意思,让你夫君写了休妻文书,清清白白入我们家才是。可我这外甥怕 传扬出去有损声名,只肯私下纳妾。如今一女两嫁,不知是不是委屈了你?」

阮香琳只好道:「不敢。」

「既然你已经肯了,老身便多说几句。」刘娥道:「你一个有夫之妇,失身 已是不该。如今做了我这外甥的妾室,可要牢记本分。不管你本夫是谁,从今往 后,你的夫君便只有我这外甥一人,莫污了自家的名节。」

阮香琳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竟然是要自己为程宗扬守贞,自家的本夫倒 成了不得沾身的外人。

阮香琳正犹豫间,只见那妇人抚起衣袖,从腕上取下一只缠丝金镯,慈祥地 戴到自己腕上,然后笑道:「这镯子老身用了多年,难得我这外甥纳妾,便给你 当见面礼吧。」

阮香琳腕上微微一沉,仔细看时,那只镯子不仅是十足的真金,而且还嵌着 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单是这颗宝石价值就不菲。她一阵心跳,只觉腕上热热 的发烫,心里那点儿抗拒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俯身道:「奴婢知道了。」

刘娥微微一笑,「斟茶吧。」

这是纳妻纳妾的礼数,新人给长辈献过茶,才算正式进门。阮香琳虽然给黄 氏斟过茶,但那只是遭人戏弄。这会儿接过茶杯,心头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家一 个正室娘子,却私下里给人作妾。喜的是程家出手大方,富贵可期。

她小心斟了茶,然后屈膝跪下,双手捧起茶盏,递到刘娥面前,「请姨奶奶 用茶。」

刘娥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然后笑道:「起来吧。」

「谢姨奶奶。」

「你这便算是入了程家的门了。」刘娥笑道:「去给你夫君也献杯茶吧。」

阮香琳红着脸斟了杯茶,「请官人用茶。」

程宗扬看得好笑,他原本对六朝的礼法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各种无聊的过 场,哪里比得上真刀实枪,着着见肉来的爽利?但这会儿看着阮香琳低眉顺眼, 一副新人入门的娇羞模样,倒觉出几分趣味。

程宗扬喝了茶,把空杯放在桌上。看着阮香琳拘促的神情,刘娥回眸笑道: 「这丫头刚入门,还不知规矩呢。」

陈琳微微躬身,对阮香琳道:「献过茶,该向官人行礼。」

程宗扬笑道:「不是夫妻对拜吗?」

「若是正妻,公子自该还礼。纳妾,公子只须坐着让她行礼便是。」

阮香琳只好屈膝向程宗扬跪拜,「奴家见过官人。」

刘娥笑道:「该自称贱妾呢。」

「……贱妾见过官人。」

「如今不比往常,简单些倒也罢了。」刘娥对陈琳道:「去给她讲讲作妾的 规矩。」

陈琳躬身道:「小娘子,这边请。」

阮香琳偷偷看了程宗扬一眼,见他点头,才满脸通红地跟着陈琳去了后堂。

程宗扬笑道:「多亏了姨娘,要不我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刘娥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这妇人是个好虚荣的性子,将来娶了正妻,可要 好好管束。」

「有姨娘管着就行。」程宗扬道:「姨娘方才说如今不比往常——以前姨娘 也替人纳过妾?」

刘娥笑着啐道:「还不是阿举的勾当?他当日在宫里,将我们婆媳都纳了作 妾。那时节我们这些妾侍要按规矩先净身验体,然后更衣入殿,接着还有献茶、 跪拜、行礼、开脸……最后才入洞房,登榻承欢。」

岳鸟人这也太霸道了吧?程宗扬忍不住道:「先主——也就是令郎,难道不 管管吗?」

刘娥神情黯然,半晌才低叹道:「此事外界多不知晓,但也不必瞒你——妾 身怀胎时遭人暗算,误服了堕胎药。虽然侥幸生下这孩儿,可他胎中已经受了药 毒,因此走路说话都比寻常人迟缓。虽是好色如命,却连自己有多少妃子都不知 晓,还做过一夜御女三十的荒唐事。身边能得他信重的,只有阿举、小梁子、贾 家小子和高俅数人而已。」

程宗扬明白过来,难怪岳鸟人能一手遮天,摊上这么个宋主,想不一手遮天 都难。要换成眼下这位英姿勃发的宋主,岳鸟人恐怕早就没戏了。

「怪不得岳帅把宫里当自己家呢。」程宗扬苦笑道:「只不过把婆媳都纳了 当妾,这也太乱了吧?」

刘娥挑起一侧的娥眉,轻笑着低声道:「官人莫非不知道其中的妙处么?这 可是阿举最喜欢的呢。」

程宗扬干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阿举说过,世间最诱人的滋味,不是两情相悦,而是挑战禁忌。若是没有 禁忌,便如清汤寡水,索然无味。他在宫中已久,什么样的绝色未曾见过?能惹 起他兴味的,无非是母女、婆媳、姊妹这些禁忌……」

刘娥一脸缅怀地絮絮说着往事,程宗扬脸颊抽动几下,岳鸟人……你可真够 变态的…… ----------                 第五章

等回到翠微园,涵翠庭房门紧闭,无论怎么敲,月霜都不理不睬。程宗扬没 辙,自己手边事情又太多,只好先饶她一次,让人约好廖群玉,匆匆赶往葛岭的 半闲堂,拜见贾师宪。

贾师宪气色不错,听程宗扬说明来意,便让他和廖群玉自行商量,只要两人 谈妥,无有不允。

程宗扬与廖群玉一直谈到深夜,回来时,整个园子都寂无声息。只好在水榭 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接着出门办事。

卢景和崔茂只在来时和自己打了个照面,接着一连两天都没有露面。他俩本 来说一天便回,郭盛一大早回来转了一圈,又说事情没办完,明天才能回来。程 宗扬想问问卢景当年宋宫的事,结果连人影都找不到。

小狐狸更干脆,直接就住在玉露楼,整日寻花问柳,玩得不亦乐乎。程宗扬 不得不感叹,星月湖几位当家的爷儿们,对翠微园的安全还真不是一般的放心。

秋少君恐怕是整个园子最开心的一个,不用随时护着月霜,秋小子就像出笼 的小鸟,每天天不亮就快快乐乐地飞进临安城,半夜才快快乐乐地飞回来。别人 都往瓦子散心,秋小子专门在路边看人调教虫蚁,碰上个懒驴打滚都能兴致勃勃 地看上俩时辰,如果赶上有驯蚂蚁的,那就不得了了,那小子敢蹲路边看一整天 都不带眨眼的。好在他的「胡须」遮住半张脸,看了两天也没撞上太乙真宗的人 来找麻烦。

于是等程宗扬办完一天的事,赶回翠微园,却发现园里比昨天更冷清。除了 几个着实走不开的,其他人都踪影不见,连李师师都暂时放下受伤的郭槐,和王 蕙一道出门散心。

程宗扬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今晚当值的是谁?」

林清浦道:「一共十人,今晚领头的是韩玉。」

「让他们撤掉园内的暗桩,都改到外院。」

林清浦道:「公子,如此一来,园中的防卫外实内空,只怕不妥。」

「这你就不懂了。」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安保这事最怕一成不变,被 人摸清规律就危险了,隔三差五变一变才对。」

林清浦恍然大悟,「公子教训的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林清浦一走,程宗扬便兴奋地搓着手,盘算着今晚怎么去涵翠庭偷香窃玉。

昨天自己本来就要办成好事,结果被阮香琳的事打断。这会儿卢景不在,崔 茂不在,小狐狸、郭盛、秋小子都不在!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如果再错过,简直 没天理了!

程宗扬等不到夜深人静,刚吃罢晚饭,便换了自己夜用的迷彩服,翻过内院 外院之间的围墙,熟门熟路地溜进涵翠庭。

月霜正用一块丝绸专注地抹拭长剑,灯下看去,那丫头冷若冰霜的面孔仿佛 一朵海棠。

程宗扬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只兔子,往窗下轻轻一丢,趁月霜的注意力 被兔子吸引,悄悄推开一扇自己早就做过手脚的窗户,双脚像踏在水面上般轻轻 一滑,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房间。

耳边传来一声机括的轻响,射出一道乌光。程宗扬原来准备用这只可爱的小 白兔吸引月霜的注意力,谁知月霜听到声音,想也不想便抬手打出一枚袖箭,直 接将那只倒霉的兔子钉在地上,飞溅的血迹让程宗扬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几天 不见,月丫头可越来越暴力了。

月霜看了一眼,然后把真武剑收回鞘中,一手拨了拨灯烛。翠微园中经常有 兔子出没,她也未曾在意。程宗扬刚要举步,又连忙停住。却是月霜打开背囊, 取出一只银亮的大戟。

那是月霜在军阵中惯用的长兵:方天画戟。因为整杆兵器太过扎眼,她将带 着两弯月牙的戟头拆了下来,随身携带,这会儿闲来无事,拿出来擦拭。

程宗扬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专心致志擦拭兵刃的月霜走去,还剩下最后丈 许的时候,他一个虎扑,从背后搂住月霜的腰肢,狞笑道:「月丫头,这下可没 人救你了,哈哈哈哈——呃!」

肋下忽然一凉,一道寒意刺透衣物,锋利的剑刃抵住自己的小腹。

月丫头本来放在鞘中的真武剑不知何时已经换到手上,雪亮的剑锋抵住自己 要害,只要轻轻一递,自己小命就丢了七成。

「别乱来啊,」程宗扬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月霜扭身瞪着他,啐道:「有这样鬼鬼祟祟进来的吗?」

「我刚才其实在检验安保工作,看有没有人能突破进来,所以脚步才轻了点 儿。」

「是吗?」月霜冷冰冰道:「检验结果如何?」

程宗扬沉痛地说道:「形同虚设!我看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啧啧!月姑娘 的机敏,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果然是将门虎女!」

程宗扬胡乱夸着,趁月霜分心,身体忽然向后一折,整个人像要躺在地上一 般,避过剑锋,接着举膝一顶,磕在月霜腕上,将那柄真武剑震得脱手飞出。

月霜原本坐在圆凳上,真武剑刚一脱手,她便抬脚朝程宗扬腹下踹去。只听 她带出的风声,程宗扬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下要被月丫头踹中,自己的子 孙根铁定要变成鹅肝酱。

程宗扬侧身一翻,拼着被她踹上一脚,飞身拉开距离。月霜却显露出她经历 过江州之战的长足进步,简单说就是出手直接、犀利、长于贴身近战,而且非常 要命!

论修为,程宗扬只要正常发挥,绝对稳压月霜一头,可他一开始就抱着偷香 窃玉的念头,从未想到火中取栗。结果一步失误步步被动,别说正常发挥,连不 正常发挥都要打个五折,毫无悬念地落在下风,被月霜打得步步倒退。

眼看就要被月霜逼到墙角,自己偷香窃玉不成,反被人家打得灰头土脸还是 小事,万一月霜犯二,真把自己当贼一样逮住,再把人都叫来,自己这脸可就丢 大发了。

程宗扬大喝一声,「看我的宝刀!」他没敢用珊瑚匕首,而是掏出雷射宝刀 的刀柄,作势朝月霜砍去,想吓她一下,自己好扳回局面。

谁知月霜更猛,反手抄起方天画戟,便朝他斩来。

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那只戟首足有两尺多长,标准的三尖两刃,这下要捅 在身上,妥妥的三处重伤,连包扎都省了。

程宗扬拚命向后倒去,「篷」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一道木板上,却是那只 春凳。接着方天画戟带着一道银光直劈下来,「叮」的一声刺进地面。

程宗扬满身都是冷汗,这张春凳本来是自己给月丫头准备,谁知这会儿角色 错位,自己直挺挺躺在上面,那支方天画戟牢牢钉在地上,戟枝正卡着自己的手 臂。

程宗扬这会儿的姿势要多别扭有别扭,那春凳前高后低,躺在上面,腰腹自 然而然地向上挺起,使他的特征分外突出。

月霜玉脸微微一红,「闭上眼!」

程宗扬惊魂甫定,本来是调情,结果弄得这么轰轰烈烈,不由怒火「轰轰」 地往上冲,「不闭!」

月霜拿起枕头,砸在程宗扬脸上,接着扯开他的衣带。

程宗扬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就像天上掉下的瓷器一样,唏哩哗啦摔得满地都 是,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自己现在这模样,应该是被月丫头给倒采花了吧?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会儿,腰间忽然一凉,感受到月霜冰玉般光 洁的肌肤。

就在月霜双手按上自己胸膛的刹那,程宗扬身体突然一翻,鲤鱼般从春凳上 跃起。月霜按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到凳上。程宗扬一把抓起大戟,朝着月 霜的双手「呯」的刺下。

月霜一声惊呼,一双玉手被枪锋和两侧戟牙卡住,并在一处。她连忙握住枪 锋去拔,可那春凳材质极佳,一时间哪里拔得出来?

程宗扬不再给她翻盘的机会,手掌一拍,封住月霜的穴道。眼看月霜气力全 失,他才志满意得地大笑两声,「哈哈!月丫头!到底还是我赢了!」

月霜气恼地说道:「卑鄙!」

「怎么卑鄙了?你的裤子是我脱的吗?」

「啊——」月霜被他提醒,一张玉脸立刻变得通红。

月霜上身的衣物完好无缺,裤子却褪到膝下,这会儿她伏在春凳上,双手被 戟首卡在头顶,那只雪玉般的美臀直接暴露出来。

月霜叫道:「不要看!」

「刚才好像有人说我卑鄙?」

月霜咬了咬牙,「好吧,我收回!」

「干嘛收回啊?我觉得你概括得挺对的。看来你很了解我嘛。」程宗扬笑眯 眯道:「只不过我对你还不是非常了解……」

「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了解一下啦……」

月霜猛然闭上双眼,咬牙道:「放手……」

「小气鬼,看一下不行啊?喔,这是什么?好像是……好软啊……」

「不要看……」

「求我啊。」

月霜咬住唇,两手拚命挣着,戟首却纹丝不动。

「月丫头,你整天骑马,屁股为什么还能这么又白又嫩?凉凉的,又光滑又 有弹性……哇,你的花苞越来越漂亮了!还有这个小豆豆……」

月霜身子颤抖起来,她咬着唇,圆润的雪臀被那个可恶的男子扒得张开,露 出里面娇艳的器官。

程宗扬凑到她面前,认真道:「我觉得最好还是深入了解一下。」

月霜咬牙道:「你快一些!万一他们回来知道你在这里,我非杀了你!」

「你放心,肯定不会。」程宗扬道:「卢五哥、崔六哥以前恨不得一天十二 个时辰跟着你,到了临安就跑得鬼影都不见,还有小狐狸,平常躲在玉露楼,连 面都不照,还不是给你创造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给你服药的机会。」

月霜红着脸道:「你胡说!」

「好吧。就当我胡说。」

「你做什么!」

「深入了解……」

「啊!」

「不要!」

「叫老公!」

「不!」

「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玩的!」

「……老公。」

「哎!老婆!」

「我要杀了你!」

「放心!你马上就能让我欲仙欲死了!」

「啊呀……」

…………………………………………………………………………………

云收雨散,程宗扬一脸满足地躺在榻上,一边还得意地哼着曲子。

精疲力尽的月霜躺在程宗扬臂间,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愠怒,但双颊更多的则 是羞窘的红晕。看到程宗扬得意的样子,月霜一阵羞怒,踢了程宗扬一脚,「你 哼的什么?」

程宗扬来了精神,侧身对她道:「一首关于战争的歌,想不想学?」

月霜挑了挑眉梢,「战歌?」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错,就是战歌!我来教你!喂,你不会连 歌都不会唱吧?」

月霜恼道:「当然会!」

「那我唱一句,你跟一句——」程宗扬清了清喉咙,「终于你找到一个方式 分出了胜负……」

月霜被他质疑为不会唱歌,顿时像生气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程宗扬一唱 完,她立刻按照旋律重复一遍——歌声一起,程宗扬不由对月霜刮目相看,没想 到这丫头在唱歌上还蛮有天份的。

程宗扬一句一句教下去,「输赢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 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月霜不甘示弱地一句一句唱着,最后唱到「就这样被你征服——」月霜的歌 声戛然而止,羞愤地瞪着他。

程宗扬鼓掌道:「唱得真好!再来一遍!」

「无耻小人!」

两人在床榻上扭打半晌,最后程宗扬让了半招,被月霜用擒拿手拧住手臂才 算告一段落。

月霜半裸的娇躯贴在他胸前,呼吸间带着少女的甜香,光洁的肌肤褪去冰冷 的温度,变得温软而香滑,让程宗扬一时间看呆了眼。

月霜伏在他胸口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他们都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你觉得孟老大傻吗?」

月霜摇摇头。

「侯二哥呢?」

月霜又摇了摇头。

「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小狐狸呢?」

「这和聪明有什么关系?」月霜气恼地说道:「是不是你对外面说的!」

「喂!你动动脑筋!你的寒毒连师帅都治不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修为还 提升了一大截。只要有眼睛,都会觉得不对吧?」程宗扬道:「而且江州刚打完 仗,事情千头万绪,孟老大一心要栽培你,却放着这么多事不管,让你来临安参 加股东大会,你不觉得奇怪吗?」

月霜气恼中露出三分羞态,按这卑鄙小人的说法,孟非卿让自己来临安,竟 是专程送上门让他「治病」的。

程宗扬连忙道:「我推算了一下,孟老大决定让你来的前一天,正好是你寒 毒发作的时间,对不对?」

月霜沉默片刻,「那天是孟大哥替我压下的寒毒。他还问我以前都服过什么 药。」

孟非卿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自己说不准,但自己敢替他打保票——以孟老大 的眼光,只要看一下月霜的经络就能猜出来七八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孟老大肯定很想打我。」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如果嫁给我,未免太便宜我这个小子了。」

「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你!」月霜停了一下,重复道:「绝不!」

程宗扬并没有吃惊,月霜的心思自己当然知道。她不肯嫁给自己也许有一千 个理由,但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小紫。

月霜松开他的手臂,「股东大会……究竟是做什么的?」

「很多。」程宗扬叹了口气,「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着手。」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水榭下传来湖水拍岸的轻响,天地一片寂静。

翠微园临湖而建,水榭内凉风习习,纵然夏日炎炎,也不觉燠热。从涵翠庭 偷偷摸摸溜回来,已经是三更时分。

不知是不是今日兴致太高,程宗扬躺在竹榻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剔 亮灯烛。

灯光缓缓亮起,摇曳的烛光给程宗扬结实的肌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他摊 开一卷素纸,慢慢抚平,然后压上一方黑玉镇纸。

卓云君听到声音,拢起秀发,从榻上起来,趿了那双象牙鞋,走到案旁,往 砚中呵了口气,玉手挽住墨碇,细细磨着。

程宗扬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桌旁,一边提笔蘸着墨,一边道:「你是故意的 吧?」

「奴婢怕凝奴打扰了主子,才点了她的睡穴。」

「不是这个。」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四个字,一边道:「那天我 让你给阮香琳倒杯茶,可没让你下什么春药。」

卓云君轻笑道:「那淫妇原用不着春药便已经够淫浪了。谁知她喝过茶水会 浪成那个样子?」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李师师身上吃了亏,找到机会故意报复。」程宗 扬道:「我警告你,师师姑娘如果少一根头发,你就自求多福吧。」

卓云君酸溜溜道:「是。」

「蔺老贼当上太乙真宗掌教,你已经知道了吧?」

卓云君沉默片刻,「奴婢听说了。」

「说实话,凭蔺老贼的手段,别说你,就是你和秋小子,还有那个林之澜全 加起来,也斗不过他。」

卓云君没有作声,自从传出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传授的消息,她便知道主人 已经和蔺采泉私下达到约定,自己想要报仇,更是遥遥无期。

「但你放心,只要你还是我的奴婢,我就绝不会让你对别人忍气吞声。」程 宗扬一边在纸上写下「盘江」两个字,一边道:「等我腾出手来,就让蔺老贼好 看。该吐的,都让他吐出来。」

说罢,程宗扬不再理会卓云君,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集团。

总股份:二十股。

第一批十股:殇侯:一股。

苏荔、武二:一股。

祁远:半股。

吴战威:半股。

云苍峰:半股。

易彪:半股。

凝羽:半股。

乐明珠:半股。

程宗扬:五股。

第二批十股:星月湖大营:四股半。(九个营各占半股)

建康世家:五股。(十家各占半股,含萧、程)

程宗扬:半股。

由于星月湖大营有三个营属于自己,建康世家自己也有半股,合计下来,自 己在二十股中,总共占有七股半,超过总股份的三分之一。如果加上凝羽、祁远 等人的股份,正好占有半数。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接着往下写。

一、晋国商行。

主营:盛银织坊。

兼营:临江楼、珠宝。

大掌柜:祁远。

二、江州商行。

主营:水泥。

兼营:江宁两州商业。

大掌柜:待定。

三、宋国商行。

主营:钱庄。

兼营:粮食、地产。

大掌柜:秦桧……

卓云君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神仍然沉浸在他刚才的承诺中。在大草 原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幸运的小人物;在建康时,她以 为这个年轻人是个狠毒的奸商,邪恶的色鬼;在沐羽城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 个野心勃勃的冒险家,借用战争渔利的投机客;在江州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 一个隐藏极深的野心家……

结果卓云君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看清楚过这个年轻人。她亲眼看着这 个年轻人从一无所有,到举手播云,覆手布雨,却越来越看不透他的面目。无论 是他掌握的资源,还是他操作的手法,都远远超越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纵然卓云君曾经身为教御,名动江湖,在这个年轻人身边越久,却越觉得自 己卑微。就像初入门墙的学徒,望着殿堂上那些大宗师的背影,充满了崇慕。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轻易对付身为掌教,拥有极大权势的蔺采泉,相信他 可以会为自己雪恨。也许自己真的可以依靠在他臂膀间,偎依在他的羽翼下,什 么都不去想,就像沉浸在醉人的美酒中一样,不熟透,不醒来。

第六章

程宗扬将股东大会的事务都交给秦桧等人,自己连日在临安奔走,逐一拜访 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朝中的权臣和未来的权臣,至于交谈的内 容,他却从未透露过。

四月二十四日,已经出发一个多月的晋国使团,一路游山玩水之后,终于抵 达临安。张少煌是持节的正使,由宋国鸿胪寺的官员出面迎接,送到接待国宾的 驿馆。所受的待遇说不上寒酸,但也不十分隆重,显然在战场上吃了亏的宋国官 员想营造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气氛。

但这些不关程宗扬的事,入城之前,桓歆等人就与使团分开,没有理睬宋国 官方的接待,直接与萧遥逸等人会合。

以谢无奕为首,桓歆、石超、阮遥集、阮宣子、柳介之……齐至临安,虽然 一路奔波,这帮贵族子弟却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反而精神十足。

桓歆佯怒道:「萧哥儿,你也太不仗义了!不言声自己来了临安!一点儿都 没把咱们兄弟放在心上!」

萧遥逸叫道:「桓老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你们在江州闹完,拍拍屁 股走人倒是轻松!我要不留在江州,满屁股的屎谁给你们擦?我走得比你们晚, 到得比你们早,不就是为了给兄弟先踩好点儿?」

谢无奕抬手摇了摇,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闭目道:「这些无益之事何必多 说?唔,此地风和日丽,谢某敢打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遥逸挑起拇指,「还是老谢晓事!」

桓歆道:「我们可都盼着来临安呢,有什么热闹,先摆来看看!」

「有你看的!中瓦子,玉露楼!」萧遥逸拍着程宗扬的肩道:「程兄提前一 天就全包下了。」

谢无奕微微颔首,「程兄有心。」

程宗扬笑道:「这都是小侯爷的功劳,我来了两个月,还没他刚来两天的门 路清楚。」

众人纷纷上马,石超却悄悄拉住程宗扬,「程哥,唐国的铺面我已经都安排 好了,你看让谁接手?」

「接手的事不急,刚出的水泥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三千石哪儿够啊!每月至少要两万石,眼下连两成都不到,程哥……」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份。」程宗扬笑道:「今晚不谈生意,好好乐一番 才是。」

众人都上了马,程宗扬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程头儿!」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就觉得心里一阵踏实,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一半。论 身手,这人连平常的护院都比不了,但在盘江程氏,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却是自己 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宗扬转过身,然后大步走过去,狠狠给了祁远一个熊抱,「老四!你可算 来了!」

祁远笑嘻嘻要行礼,程宗扬托住他的手臂,「拉倒吧,人都走了,你做给谁 看呢?哈,气色不错啊,祁大掌柜!」

祁远脸色本来又青又黄,这一路晒黑了许多,皮肤透出健康血色,整个人都 似乎年轻了十岁,他笑道:「托程头儿的福……」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大吼,「叔公!」

青面兽像座肉山般「轰」的跪下,「呯」的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咧开大 嘴嘿嘿直乐。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祁远身后还有一个兽蛮老人,他瞽了一目,脸上颈上的兽 斑也秃了大半,一手扶着木杖,虽然瘦得脱形,却气势不倒,就像一只独目的老 狼,因为老迈而更加危险。

祁远道:「这位哈大叔听说有族人在临安跟着程头儿,非要跟来,老祁劝都 劝不住。」

「哈大叔?」

青面兽拍着胸膛道:「哈叔公!吾族最伟大的术者!哈迷蚩!」

程宗扬本来含笑致意,听到最后三个字,笑容全僵在脸上。

哈迷蚩身材在兽蛮人中算是矮的,但也比程宗扬高出半个头。他一只耳朵上 挂着巨大的铜环,上面挂满尖利的兽牙,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眼皮像褶子一样低 垂着,偶尔一抬眼,锋利的目光犹如苍狼。这老家伙和金兀术联起手来,破坏力 堪比秦会之和王氏的绝配。

祁远一看要冷场,赶紧翘起拇指,「哈大叔这一路可帮了老祁大忙了!全靠 哈大叔自制的草药给老祁排毒清肺。说起来要不是程头儿让老祁去接人,老祁也 没这个运气能除净瘴气。」

程宗扬稳住情绪,抱拳诚心实意地说道:「多谢哈大叔!」

哈迷蚩独目上下打量着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额头、眼角 等处。半晌老兽人张口咳了几声,接着一口痰吐到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一愣,怒火顿时升了起来。青面兽却笑逐颜开,兴奋地大声道:「官 人!叔公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你给叔公一件礼物,以后就可以获得吾族的崇敬 了!」

你哈叔公是丐帮出来的吧!还有这破规矩?程宗扬肚子里腹诽着,一边干笑 道:「多谢哈大叔看得起我。准备点儿什么礼物?」

「一点黄金!」青面兽伸出两根手指,「只要十斤就够了!」

你怎么不去抢!十斤黄金将近五百金铢,即使在临安,寻常人家全部家产也 没有这个数。不过和一整个兽蛮部族相比,这样的价格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

秦桧在与诸人寒暄说笑,林清浦和匡仲玉不宜露面,旁边只有冯源跟着,程 宗扬道:「冯大法!去金库提二十斤黄金!送到园子里!再备两只羊!」

「好咧!」冯源应了一声。

哈迷蚩满意地点点头,闭上那只完好的眼睛。

冯源性子随和,为人又没什么脾气,与几名兽蛮人关系也不错,当下打了声 招呼,便带着两名护卫前去办事。

程宗扬苦笑着擦去脸上的痰迹,然后道:「兰姑呢?」

兰姑掀起车帘,笑道:「公子吉祥。」

「兰姑,你也吉祥。」程宗扬笑道:「这一路辛苦,我让人送你去园子。」

「奴家倒想往玉露楼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兰姑倒是好兴致啊。」

兰姑飞了一个媚眼,「既然来了临安,当然要和风月场同行学学呢。」

程宗扬大笑道:「那好!咱们一道去!」

来自建康的世家子弟早就盼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到了临安,当即由程宗扬和 萧遥逸这哥儿俩领着,一行人鲜衣怒马,赶往太平坊的中瓦子。

中瓦子位于临安城中心,与宫城相距不远,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因此 玉露楼占地面积也不太大,但布局极具匠心。园中是一泓清池宛如玉带,旁边一 座假山沿着地形蜿蜒伸来,将池水分成两半。周围错落立了三处楼宇,各有游廊 相连,园中花竹相映,林木森森,形成几个通而不连的空间。

一进园,便看到数十位身着盛装的美妓在廊中迎候,那些美妓正值妙龄,一 个个皓齿朱唇,风姿如画。程宗扬来临安虽然有些时日,还是头一次逛青楼,一 下看到这么多姑娘,也不禁有些眼晕。

萧遥逸到临安不过两天,却已经是青楼熟客,他跳下马,把缰绳扔到萧五, 风采翩然地进了玉露楼。

见到萧遥逸进来,那些女子顿时眼睛发亮,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莺莺燕燕 围过来道:「公子怎么这时才来?」

「奴家一大早就等着公子呢……」

萧遥逸与众妓说笑几句,然后用手肘碰了碰程宗扬,低笑着揶揄道:「圣人 兄,发什么愣呢?」

程宗扬自嘲道:「得,我就是那土狗。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来过。」

玉露楼的老鸨是一个风韵正足的美妇,昨日整个园子被人大手笔全包下来, 便知道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当下亲自迎了出来。

这边建康世家子弟也陆续赶来,谢无奕等人都是花丛老手,到青楼就和到了 自己家一样,毫不见外,不多时便和老鸨打得火热。

玉露楼内早已摆好筵席。宋国菜肴比晋国更为精致,而且临安佳酿极多,各 色佳肴名酒,流水般送来,接着两排乐伎坐在廊下,吹起凤箫,十余名穿着鲜衣 华服的舞伎在席间起舞,还未开饮,便已令人心醉。

程宗扬放开酒量,先持觞劝酒,与众人一一对饮。席间说起途中的趣闻,众 人笑闹不已,气氛热烈。加上周围各式新奇的玩乐,没多久便让诸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喝到中途,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会意地一笑,然后拿起银盏 「叮」的敲了一记,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道:「程兄这是粗人的喝法!哥儿几 个,我来给大伙喝个别致的!」

说着他解下束发的锦带,交给旁边的玉露楼红牌娇玉英,「蒙上!」

玉英好奇地接过锦带,蒙住萧遥逸的双眼,接着见那公子哥儿一挥手,「斟 酒!」

一名小婢斟上酒,萧遥逸举杯在鼻前一晃,略一沾唇便道:「蓝桥风月!」

那小婢拿起银壶,上面朱红色的小签果然是蓝桥风月。

众人一片喝彩,玉英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公子好厉害呢。」

萧遥逸扯下蒙眼的锦带,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雕虫小技耳!」

玉英娇声道:「临安名酒不下百种,今日席间足有三十六种,公子每种都能 尝出来,奴家却是不信。」

「敢不敢和我赌一把?」萧遥逸道:「我要猜错,就把一瓮酒都喝干净。」

「奴家若是输了呢?」

桓歆等人起哄道:「当然也是把一瓮酒喝净!」

玉英讨饶道:「奴家量浅,喝不了许多。」

萧遥逸豪爽地说道:「用不着你自己喝,楼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敢不敢 赌?」

众人都笑道:「赌了!赌了!」

楼内十位贵公子,在座的美妓却足有二十余位,听说可以代饮,那些美妓也 跃跃欲试。

玉英拿起锦带,另一名美妓却笑道:「我来!」说着她依过来,一双纤纤玉 手掩住萧遥逸的双眼。

碧绿的酒液丝线般注入银盏,那美妓举盏递到萧遥逸唇边。

萧遥逸品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宜赐碧香!」

小婢亮出标签,众人哄堂叫好,果然是宜赐碧香。众妓输了赌注,只得合饮 了一瓮宜赐碧香。

「雪腴!」

「殿司凤泉!」

「十洲春!」

「齐云清露!」

「清若空!」

「内库流香!」

萧遥逸连斗连胜,一连换了七八种酒,无一猜错。那些妓女虽然是合饮,七 八瓮美酒也使诸女玉腮飞红,酒力难支。替萧遥逸蒙眼的小妓蕊儿整个身子都伏 在他背上,眼中仿佛滴下蜜来。

谢无奕等人兴致越发高昂,都觉得小侯爷替自己人争了面子,脸上有光,叫 好声越来越响亮。

萧遥逸嘻笑自若,他伤后不能饮酒,每一种都只略微沾了沾唇,反而更显得 成竹在胸,再没有人能想到他是施计逃酒。

盏中又换了一种美酒,萧遥逸张开口,唇上忽然一软,递来的不是银盏,而 是一张香喷喷的小嘴。玉英嘴对嘴地喥了口酒给他,又伸出香舌,在他口中缠绵 多时,才恋恋不舍地松嘴。

萧遥逸笑道:「好一个浮玉春!」

谢无奕、桓歆轰然叫好,石超几乎把手掌拍烂了。周围的美妓却同声叫苦, 又被他猜了个正着。

玉英在他臂上捻了一把,腻声道:「俏冤家……奴家着实不能再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若是喝不下,去件衣服也抵得。」

玉英当即宽衣解带,除去外衣。萧遥逸道:「可不能只你一人。这瓮浮玉春 在座的姊妹人人有份,喝不下的便脱件衣物抵数!」

一众世家公子大声叫好,诸女又嗔又笑,楼内笑闹声不绝于耳。

萧遥逸品完第一杯酒,程宗扬已经悄然离席,独自去了相邻的小楼。

兰姑由老鸨陪着说话,整个楼里只有祁远一名客人,连佐酒的美妓都没有。

「滕大尹上个月去的职,」祁远道:「临别时我送的礼物他一样都没收,钱 也没要,反而留了几本书给公子,让公子好好研读。」

程宗扬接过来,翻了翻书页,然后又交给祁远,「保存好。将来遇到读书的 苗子,传授给他,也不枉了滕大尹这番心意。」

祁远也知道他和滕甫所学不是一路,虽然彼此尊敬,终究不是一路人,收起 书卷道:「鲁大师和林教头已经到了筠州。」

鲁智深和林冲一直下落不明,祁远几次传来消息,都说没有遇见,这会儿突 然说他们已经到了筠州,其中必有蹊跷。程宗扬立即道:「出了什么事?」

祁远低声道:「有人在追杀他们。」

「谁?」

「鲁大师不肯说。只不过听说对手很强,鲁大师叮嘱千万不能使术传讯。」

「他们能拦截影月宗的水镜术?」

祁远点了点头,「林教头刺配江州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鲁大师猜测对手必 定会在烈山拦截,因此转而向南,从浮凌江往沐羽城,绕道去江州。」

鲁智深能在十方丛林群僧追杀之下逃亡至今,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召集离 江州近在咫尺又绕路南行,一是避免和曾经的同门冲突,其次也是不想给自己招 惹麻烦。这位花和尚古道热肠,不见得有聪明人的小伎俩,却有做人的大智慧, 果然值得一交。

「筠州的生意……」

程宗扬摇了摇手,「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放心,今晚不谈这个。」说着他笑 了起来,「找了两个顺眼的,今晚让你好好轻松一下。」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不了,不了。听说彪子已经来了,我俩有日子没见, 可得好好聊聊。」

「也好。」程宗扬一脸慎重地说道:「你们俩也该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把事 儿给办了。」

「程头儿!你可别乱说啊!」

「想歪了吧,老四!」程宗扬嘿嘿笑道:「我是说你们俩都该成亲了,你的 小津还在碧鲮族,彪子要去白夷看看他哥再成亲,你们俩赶紧商量商量一道去南 荒,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祁远咧嘴笑道:「成!筠州的生意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临安的事办完,我就 和彪子去南荒,然后回建康!」

程宗扬叫来两名护卫,送祁远回翠微园,自己在池边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然后往玉露楼走去。

远远便能听到玉露楼笙歌满楼,笑语不绝。程宗扬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些世 家公子来说,这样的日子称得上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楼内赌酒已经赌了二十余种,桓歆看得技痒,替萧遥逸赌了几回,结果三赌 两输,谢无奕等人笑骂着饮了两瓮,剩下的一半被玉露楼的美妓饮了,一半用脱 衣抵数。这会儿楼内的美妓一多半都脱得半裸,有两个小妓更是衣衫尽去,赤条 条被客人搂在怀中。

忽然楼外一阵喧哗,接着一群少年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子一个五尺多高,四 尺多宽,圆圆得宛如一个皮球。他恼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叫道:「哪儿 来的泼皮破落户!也敢和我们十三太保抢粉头!」

桓歆一口酒喷了出来,「石胖子,这是你弟吧?」

石超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一名美妓连忙过去,柔声道:「原来是高衙内……」

高衙内一个耳光挥过去,把那妓女打倒在地,暴跳如雷地叫道:「老鸨呢! 竟然敢拦爷的马!临安哪个园子敢不让我们进的!」

萧遥逸浑没把暴跳的高衙内放在眼里,只顺手搂住身后的小妓蕊儿,对她笑 道:「要不要再和我赌一场?」

梁世杰挤过来,愤然道:「把他们都给爷赶开!敢扫爷的兴!还不让你们老 鸨儿过来赔罪!要不直接拆了你们玉露楼!」

阮家兄弟披头散发地趴在桌上,听到叫嚷声,阮宣子勉强抬起头,口角流涎 地说道:「好……好生……聒……聒噪!」

谢无奕意态从容,虽然缺了两颗门牙,一张嘴就口齿漏风,却是别有一番韵 味,「废什么话?给我打。」

这一下顿时炸了锅,双方的护卫叫骂连声,各自操棍弄棒,「呯呯崩崩」一 通乱打。建康这些世家子弟远赴宋国,身边带的护卫都是部曲中的精锐,临安那 帮公子哥儿的手下也不是善茬,尤其是高智商身边的护卫,颇有几个禁军好手。

双方这一仗算是棋逢对手,打得旗鼓相当。好在玉露楼靠近宫城,双方没敢 动刀动枪,只是挥舞大棍,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万分。

高衙内跳着脚叫道:「打!往死里打!打那个小白脸!妈的!你还笑!」

萧遥逸哈哈大笑,拿起银盏一口饮尽,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振臂一挥,银盏 「呯」的砸在高智商鼻梁上,鲜血顿时淌了出来。

高智商一声惨叫,坐倒在地。一名太尉府的护卫跃起身,凌空从袖中挥出一 只铁鹰爪,朝萧遥逸抓去。

萧遥逸看也不看一眼,把一盏酒递到瑟瑟发抖的小妓唇边,喂她尝了一口。

后面的萧五挺身而出,他抄起椅子,像拍苍蝇一样一下把那名太尉府的护卫 从空中拍到地上,将一张梨花木作的椅子「呼喇」拍得散架,然后提着半截椅子 腿,气势汹汹地叫道:「还有谁!」

见到这个不起眼的瘦子突然发难,直接把禁军中一位虞侯打趴下,临安纨绔 身边的护卫为之气夺,建康来的护卫却是士气大振。

高智商捂着鼻子叫道:「反了!反了!富安!你个狗才!点了兵马拿下这帮 反贼!」

忽然众人脚下一震,整个地面都似乎波动了一下。楼中的美妓惊叫着跌了一 地,两边的护卫也一个个摔得七倒八歪。

富安惊疑地看着周围,却见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老一壮两 个兽蛮人。他赶紧上前一步,叉住手恭恭敬敬地说道:「程爷。」

高衙内如见救星,嘶声裂肺地叫道:「师傅!有人打我——」程宗扬没有理 他,迳直走到笑眯眯坐着的萧遥逸面前,一揖到底,恭敬有加地说道:「萧公子。」

萧遥逸笑道:「这是你徒儿?小屁股还挺圆的嘛。」

「劣徒无知,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好说。」萧遥逸道:「让他留一只手下来,今晚这事儿就算揭过。」

程宗扬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狐狸,你可别演得太过火啊!

萧遥逸转口道:「那个小胖球要是不肯少只手呢,就拿一万金铢出来,算是 给大伙压惊吧。」

高衙内、梁世杰等人都看愣了,当日在雷峰塔,程宗扬对他们可是一点面子 都不卖,说动手就动手。别说十三太保,就连贾太师、梁节度、高太尉,都半点 不放在眼里。这个萧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宗扬暗暗朝萧遥逸比了个中指,脸上却陪着笑容,「多谢公子大量。在下 授徒不严,一万金铢都算我的,明日便送到府上。」

萧遥逸还想再演一会儿大爷,被程宗扬用口型说了个「干!」,才哼哼哈哈 地应了几声算是收场。桓歆等人心里好笑,玉露楼的姑娘却不知端底,再看萧遥 逸的眼神都像见了神仙一样。

程宗扬瞧了瞧高衙内鼻子上的伤,幸好小狐狸手上无力,银盏砸到脸上只破 了点皮。他拿了块丝帕替高衙内擦了擦血迹,板着脸道:「按住!」

高衙内捂着鼻子,一脸的委屈,「师傅……」

「行了,你要早两个月惹上萧公子,这一下半个脑袋都没了。就流了这么点 儿血,赶紧回去烧高香,谢谢满天神佛吧。」

梁世杰等人都知道程宗扬背景不一般,见他这副作态,没一个再敢出头,都 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一声不响地夹着尾巴离开。

程宗扬回头抱拳道:「惊扰了各位,今晚的开销都算我的!告辞!」

石超连忙起身,「我送送!我送送!」

程宗扬不好拂他的面子,微微点了点头。

高衙内只是霸道惯了,人倒不傻。跟着程宗扬走到池边,他回过味来,小声 道:「师傅,那人是谁?」

「你猜。」

「哪家王爷?不对啊,咱们大宋哪儿有姓萧的王爷?况且就算是王爷,师傅 你也不怕啊。」

「你再猜。」

高衙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说道:「汉国的!对不对?天子身边的亲 信!带天子剑的!」

「小子,你很聪明嘛。」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爹就常夸我聪明!」

也就高俅那个偏心眼儿偏到骼肢窝里的模范干爹能夸你聪明了。程宗扬想起 一事,吩咐道:「别忘了,明天到翠微园来。」

高衙内大喜过望,「师傅放心,徒儿绝对不会忘的!」

石超紧走两步,堆笑道:「在下姓石。这位是……」

高衙内看着石超的体型,油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大咧咧道:「我姓高!我 爹是当朝太尉高俅!这是我师傅!」

石超胖脸挤出一个笑容,「在下与程员外是好友。高衙内若是不嫌弃,咱们 往后便以兄弟相称,来来来,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说着朝后挥了挥手。

「什么礼物?」高衙内说着张大嘴巴,石超说的礼物竟然是个大活人,论姿 色,比起玉露楼的红牌也不逊色。

程宗扬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有几分愿意的模样,便笑道:「收着吧。也是 石公子一点心意。」

高衙内擦了把口水,眼珠转了几下,然后从腰囊中取出一只碧绿的玉佩递给 石超,一手拍着胸膛道:「老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往后临安城不管有什么事, 老石你一句话,我要不来就是王八养的!」

程宗扬差点儿笑出声来,高俅真养的好儿子,会给他长脸。

「等等!」程宗扬看见那块玉佩,连忙一把抢过来,「这是什么?干!龙睛 玉!」

「我爹给我的。说能防身。」高衙内道:「石哥哥这么仗义,我高智商也不 能跌份啊。尽管拿着!」

石超连声道:「太贵重太贵重!」

「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看得起你都留着!」程宗扬不由分说把玉佩塞回高衙内的腰囊中, 警告道:「这种东西不能乱拿出来!」

那块龙睛玉明显是加过法术的,比云苍峰当日带的玉佩品质更胜一筹,高俅 对这个干儿子可真是下足了本钱。

高衙内不敢违抗,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一块牌子,「我给你一块令牌吧。有什 么打杂干活的事,直接找禁军。一次能调十个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帮纨绔,什么东西都敢乱送。

「行了,石胖子,你拿着吧。」

两人交换了礼物,高衙内瞧着那美姬越看越爱,石超攥着那块能调动禁军的 令牌也如获至宝。两人越谈越投机,尤其是两人都是超胖的体型,说起行房时什 么姿势才能干得爽利,更是眉飞色舞。最后索性把程宗扬扔到一边,两人兴冲冲 带着姬妾找地方钻研去了。

程宗扬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等两人进了楼,他恶作剧地扭头对青面兽和 哈迷蚩道:「再给他们震一下!」

老兽人提起木杖刺进土中,无声地念了咒语,接着地面猛然一摇,楼中传来 几声惊叫。

程宗扬正在好笑,忽然身后老远处一声「救命!呜……」那人只叫了一声, 就只剩下「咕咕」的水声。

程宗扬回头看时,只见假山后面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多半刚才正有人在假 山上,被震得失足落水。

「不好!」

程宗扬连忙跃上假山,却见涟漪正中飘着一顶男人用的头巾。他不禁有些发 怔,刚才听到的声音又娇又细,分明是个女子,怎么掉下去的会是个男人?

惊疑间,一条光洁的手臂露出水面,宛如白玉花枝,无力地挥舞了一下,然 后又没入水中。程宗扬不敢怠慢,立即跃进池中,一路狗刨地游过去,捞住水中 的女子。

那女子是从假山上失足落水,离岸边并不远,但她在水中拚命挣扎,反而离 岸边越来越远。程宗扬好不容易在水下摸索着搂住她的腰,那少女身子触电般一 抖,接着激烈地挣扎起来。自己水性平常,想从水里救个人本来就不轻松,这会 儿被她又推又踢,险些呛了口水。程宗扬顾不上客气,掌心真气一吐,封住她的 穴道,这才搂着她游到岸边。

第七章

那女子软绵绵躺在地上,一张姣美的玉脸沾满水迹,宛如带雨梨花,那双美 目亮如寒星,乌黑的眸子转动着,警惕地看着他。

她大概双十年华,一张娇靥犹如牡丹,有着难得艳丽。程宗扬见惯了盛妆的 美女,眼前的女子却是刚在水中洗了一遍,没有半点脂粉气。细腻的肌肤白里透 红,仿佛无瑕的美玉,莹润无比。

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没想到玉露楼会有这样的绝色,自己生平所见诸女 中,恐怕只有小紫能与之比较,其余皆逊之一筹,看来,有时间还是要多逛逛此 地才对。

那女子衣衫已经湿透,曲线玲珑的身子在衣下微微发抖,她一双星眸飞快地 转动着,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却不时显露出惊惶的神情。

程宗扬一边解开她的穴道,一边道:「你是玉露楼里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抿着精致的红唇,一声不响,直直瞪过来,像在生气,又像看见什么 稀奇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程宗扬还以为她会不会认识自己,不过,自己肯定 不认识她,甚至从没见过,如果见过,怎么可能忘得掉这样的倾国美人?

看到她身上穿着青色的男装,满脸惶然而又心虚的表情,程宗扬恍然大悟, 小声道:「你是想要偷跑,意外失足落水,对不对?」

那女子口唇微张,像是被这一问给吓到,她美目转了几下,似在考虑些什么, 最后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见多了为甘食美服自甘沦落的妓女,如果不算卓美人儿,这还是头一 个不肯当婊子的,让自己大生好感。

「不用怕,我不会送你回去的。」程宗扬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犹豫半晌,小声道:「媚娘。」

果然是玉露楼的粉头,看来她是今日整个园子都被客人包下,换了男装偷偷 溜走,谁知这么巧赶上兽蛮人的震地术。失足落水倒不要紧,她的逃跑大计可就 此泡了汤。

「你的包裹呢?是不是掉水里了?」

程宗扬往水里看去,媚娘连忙道:「我没有包裹。」

「你只换了件衣物?」

媚娘点了点头。

望着媚娘绝美的姿容,程宗扬不禁有些感叹,黄莺怜、阮香琳说起来也是大 家闺秀,反而不如一个青楼粉头有自尊。以媚娘的姿色,少不得是玉露楼的当家 红牌,锦衣玉食自不用说,可她竟然什么不带,就这样空着手离开,这份自强自 爱着实令人佩服。

程宗扬听了听周围的声音,方才横行临安的十三太保铩羽而归,整个园子都 喜气洋洋,这会儿楼中笑闹声不住传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媚娘勉强站起身,「多谢你,我要走了。」

「你衣服都湿透了,怎么能走?我让人给你拿身衣物。」

「好。」媚娘道:「我要男装。」

程宗扬对青面兽道:「找石胖子要身干净的男装来。两身!」

不一会儿青面兽拿着衣物过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笑骂道:「干!石胖子 这衣服比娘儿们还香。」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虽然新衣香味熏人,也只能换 上。

「要不要给你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不用。」

媚娘拧了把湿透的秀发,然后直接将新衣披在身上,束好衣带,虽是男装, 仍显得丽色动人。

程宗扬好意道:「湿衣不脱下来,小心生病。」

媚娘穿好外衣,接着双手收进衣内,灵巧地动作着,不多时便除下贴身的湿 衣,从袖中取出。

程宗扬看得佩服之极,这丫头够聪明的,外衣不动,就能把衣服从里面脱下 来。

媚娘把湿衣仔细叠好拿在手中,然后道:「改日我再还你。」

程宗扬道:「你不会还要翻墙吧?正好我也要离开,干脆我送你一程。我带 的人多,看门的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媚娘皱眉想了想,跟着展颜一笑,「也好。」

「你去哪儿?」

媚娘想了一下,「有一个高俅,你知道吗?」

程宗扬失笑道:「高太尉?」

媚娘张大眼睛,「他是太尉吗?」

「可不是嘛。」程宗扬笑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媚娘低下头,小声道:「他是……是……是我的客人。」

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媚娘羞恼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想到高俅那老牛居然吃了这么水灵的嫩草——那老家伙口风真够紧的, 也不对我说一声。」

「你……你们两个,很熟吗?」

「不熟!一点都不熟,那老家伙从没对我说过有你这样的大美人,我和他未 免太不熟了。」

媚娘玉颊微微一红,然后低下头去。

程宗扬让青面兽去牵马,一边道:「我没有带车。如果不想走路,只好委屈 你和我乘一匹马了。」

媚娘皱眉道:「那边不是有车吗?」

「那是别人的车,我这里只有一匹马。」

那帮少爷当然有车,可自己也不能白送啊。程宗扬想着,突然一阵尴尬。自 己怎么和岳鸟人一样,底线越来越低了呢?自己不会也沿着岳鸟人的老路,从纯 情少男一路变成死不要脸的老流氓吧?

媚娘忽然一笑,柔声道:「我自己骑马好不好?」

…………………………………………………………………………………

程宗扬一手拉着黑珍珠的缰绳,大步走在前面。玉露楼的园门刚被高衙内带 人砸过,一群护院正在收拾,见到客人出来,连忙散开,叉手立在两侧。

程宗扬悄悄看了媚娘一眼,这丫头侧身坐在鞍上,对那些护院的目光视若无 睹,一点都不怕被他们认出来,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一行人无惊无险地出了园子,玉露楼离宫城不远,离太尉府只有两条街巷。

程宗扬到门前通报了姓名,随即被请进客厅。

不多时高俅一脸城府地迈着步子进来,拉长声音道:「找老夫何事啊?」

刚说完话,高俅忽然张大嘴巴,一脸呆滞地看着程宗扬身旁的男装女子。

程宗扬心里偷笑,能让这老油条这么失态,总算不枉费了自己这趟辛苦,这 许多年来,他为了保密,身边一个姬妾也不敢留,要不是今次偶然撞破,自己还 真不知道他在青楼之中,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

「在下见过太尉。」程宗扬提起衣角,作势要行跪拜大礼。

高俅腿一弯,像要跌倒一样狼狈地把他扶起来,两眼却盯着媚娘,「你…… 你……这……这……」

看到高俅语无伦次的模样,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他一脸诚恳地说道:「禀 太尉,在下在路上偶然遇到这位姑娘,听说是太尉的故交,才冒昧送到府上。不 知太尉是否认识此人?」

媚娘微微一笑,「高太尉,你好。我是媚娘。」

高俅仰天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媚娘……哈哈哈哈……老夫这个……哈哈哈 哈……」

程宗扬揶揄道:「难道真是熟人?不会是认错了吧?不知道太尉和这位媚娘 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当然是在青楼认识的。」媚娘美目波光微闪,柔声道:「自从我被送入青 楼,便认识了这位高太尉。楼里客人虽多,只有高太尉是好人,这些年太尉作为 我的恩主,照顾了我很多生意呢。」

高俅本来已经镇定下来,听到最后这句话,脸色顿时一青,舌头都有些不好 打弯地说道:「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赫赫赫赫……」

「青楼里人心险恶,难得太尉是好心人,从不逼我做那些为难的事。」

高俅脸色由青转绿,干咳道:「老夫惭愧。」

「啧啧,」程宗扬压低声音,在高俅耳边笑道:「真看不出高太尉还是个怜 香惜玉的好男人。喂,以前你可说过,有好货色大伙共享,这媚娘我看就不错, 让我嫖一下怎么样?」

高俅脸色青里透绿,绿里透黑,精彩无比。没等程宗扬说完,他就一把挽住 程宗扬的手臂,「你那边事忙,老夫就不留你了。大恩不言谢,改日再报。后会 有期。送客!」

程宗扬几乎是被高俅提着推出客厅,然后房门「呯」的在身后关上。

程宗扬把手拢在口边,对着门缝道:「高太尉,别太急色了!轻着些。给我 留一点儿!」

房门「忽喇」一声打开,高俅沉着脸出来。只眨眼工夫,高俅帽子也歪了, 脑门也乌青了一片,脸阴得能拧出二斤水来。

程宗扬向后跳了一步,坏笑道:「太尉,你这也太快了吧?」

穿着男装的媚娘缓步出来,温言道:「多谢你送我到太尉府上,我送你一程 好了。」

程宗扬没理会高俅的脸色,立刻道:「好啊。」

媚娘一笑,抬手道:「程员外,请。」

程宗扬奇道:「你认识我?」

「方才听高太尉说起,我才知道公子还是朝中的官员呢。」

程宗扬看了看高俅锅底般的脸色,又瞧瞧媚娘如花似玉的娇靥,好像这会儿 才意识到高俅还在旁边,假意道:「春宵苦短,怎么好让姑娘相送呢?」

「程员外不用客气。」媚娘说着当先便走。

程宗扬只好朝高俅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边跟在媚娘身后,一边搜肠刮肚地 找些话题来说。

「你刚才骑着马出园子,一点都不怕啊。」

媚娘讶道:「怕什么?」

「不怕被玉露楼的护院认出来?」

媚娘嫣然笑道:「他们只以为我是被客人带出去,谁敢拦员外的兴头呢?」

程宗扬打趣道:「原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所以要多谢程员外了。」

「生意怎么样?」

媚娘沉默了一会儿,「难作得紧。」

「是吗?我看临安的娱乐业需求很大啊。」

「所遇非人。」媚娘幽幽叹道:「满楼贵客,尽是碌碌之辈。」

「是你心气太高吧?」程宗扬道:「方才我在玉露楼,见园子里的姑娘都挺 开心的。」

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程员外,把刚才那匹黑马给我如何?」

如果是别的马匹,程宗扬也许就送了,黑珍珠自己可是十二分的不舍,推辞 道:「我那匹劣马野性难驯,刚才要不是我牵着,早就把你甩下来了。」

「为何不找个驯马师,好生驯养一番?」

「找过。谁驯都不行。」程宗扬胡诌道:「都摔伤好几个驯马师了。」

「那是驯马者不得其法。」媚娘不以为然地说道:「天下骏马,哪里有不能 驯服的?」

「哦?你也会驯马?」

「驯马易事耳。」媚娘道:「只需铁鞭、铁挝、匕首三物。」

程宗扬笑道:「这些东西怎么驯马?」

媚娘从容道:「铁鞭击之不服,则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哈,你把马杀了,还驯什么……」

程宗扬笑到一半,忽然停住。仿佛半空中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零零打 了个冷战,打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媚娘奇怪地看着他,「怎么?」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有些吃力地说道:「媚娘……你不会姓武吧?」

媚娘怔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是。」

当然不是!武则天明明在唐国嘛!

程宗扬暗笑自己多疑,叫媚娘的太多了,况且武媚娘这时候如果有,也只会 在长安城的唐宫,怎么可能跑到临安的青楼来呢?

…………………………………………………………………………………

回到翠微园已经是深夜。建康纨绔团与星月湖军汉不是一路人,除了程宗扬 和萧遥逸在中间奔走,双方极少有交集,因此谢无奕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星月湖 人众的任何波澜。

月霜的院子早已熄了灯烛,悄无声息。这几天程宗扬没少凑近乎,可惜自从 那日春风一度之后,星月湖的好汉们突然想起来他们肩负的职责,麦苗般齐刷刷 钻出来一群,把涵翠庭守得滴水不漏。而月丫头也没有再给他机会,平常出入身 边都带着部属,领头的不是崔茂,就是郭盛。再借给程宗扬两个胆子,也不敢在 这些猛人眼皮底下对月霜玩痴汉的戏码。

不过程宗扬这几天也没白过,倒是得着机会与相雅续了两次前缘。谈话中他 才知道只剩下女子的荆溪人如今有两种意见,一种还是原来的借种,如果有了子 息,便回荆溪繁衍部族。另一种则有意脱离本族,以出嫁的方式让部族融入到六 朝。持后一种意见的人数虽少,却在缓慢增多,眼看这一支荆溪人作为一支部族 即将消失,让相雅平添了几分忧愁。

「让我说呢,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一次温存过后,程宗扬安慰道: 「愿意延续部族的,就留在族里。筠州到沐羽城的商路经过荆溪,不用担心衣食 无着。金兀术的兽蛮部族如今又迁过去与你们作邻居,安全也不用担心。她们想 嫁人尽管去嫁,反而你们留在部族里的,也可以招夫入赘嘛。」

相雅抚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若招你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现在还不到退休的时候——秦会之倒是不 错啊,考虑考虑?」

相雅抿嘴一笑,「他新婚的妻子好厉害呢。」

「是吗?哪儿的消息?」程宗扬一听有八卦,立刻竖起耳朵。

「我是听月少校说的。」相雅道:「月少校连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却对秦 小娘子刮目相看,昨天还邀她到营中负责文书呢。」

「万万不可!」

相雅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程宗扬张了张嘴,没找出任何能摆出来的理由。说实话,秦桧的历程既然已 经改变,王氏也未必会和历史上一样阴险。况且——还有死丫头坐镇,程宗扬真 不信哪个女人能在死丫头手底掀起什么风浪来。

「人家刚新婚,就让人家夫妻两地分居,太不人道了!」程宗扬好不容易找 出这个理由,连忙转过话题,「师师姑娘呢?月丫头说什么了吗?」

「月少校不大喜欢师师小姐,说她太艳,不适合在军中,」说着相雅抿嘴一 笑,「只能给哪个有钱的土财主当花瓶。」

这是赤裸裸的偏见加嫉妒!不过程宗扬没兴趣纠正月霜对李师师的看法。如 果月丫头看师师看顺眼了,说不定直接就把李师师挖到她的女营里面。自己想见 李师师,还得到营前报道,给看门的大妈说好话,那日子想想就可怕。最好月丫 头处处与李师师为难,把师师欺负得哭鼻子,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张开温暖的双臂 给师师一点安慰……

这会儿望着月丫头黑沉沉的院子,想起当日那点心思,程宗扬暗自嘀咕,自 己不会是被岳鸟人附身了吧?怎么越来越鸟人化了呢?

翠微园外院一片安谧,内院却热闹非凡。祁远、易彪、林清浦、匡仲玉、冯 源等人都在院内,众人也不怕旁人说他们焚琴煮鹤的粗鲁,直接在赏梅的香雪亭 前生了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两只剥洗干净的肥羊,正烤得吱吱作响。

人群里当然少不了金兀术和豹子头。两个兽蛮武士馋涎欲滴,却强忍着一个 劲儿的咽口水。看到兽毛斑驳的哈迷蚩,两人扑过来吼道:「叔公!」

哈迷蚩微微颔首,独目露出一丝欣慰。他把木杖插进泥土,抓起一只全羊, 先撕了一条后腿给豹子头,然后又撕了一条后腿给青面兽,两头大牲口大猫般蹲 一旁,吃得香甜,不时伸过脑袋,在哈迷蚩腿上蹭着,一副开心的表情。

哈迷蚩又撕了条前腿给金兀术,程宗扬原以为最后一条羊腿一分就完了,谁 知哈迷蚩抓住羊头一扯,连着羊颈骨扯出来,双手捧到自己面前。

看到程宗扬愣神,祁远笑道:「这半截腔子可是好东西。程头儿,赶紧拿着 吧。」

程宗扬接过羊头,学着兽蛮人的样子啃了一口。老兽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 撕下羊腿,然后把剩下的羊骨架拆开,每人递了一块。

轮到匡仲玉时,他手掌微微一抬,整块羊肋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拧住般, 肋骨发出碎裂的声响。

程宗扬一手托着羊头,好笑地看着匡仲玉。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与秦翰的 兽蛮营没少交手,眼下遇到兽蛮人的术者,匡仲玉这位星月湖大营的专职法师终 于忍不住较量一下。

哈迷蚩垂着眼睛,任由那块羊排被捏成一团拳头大的肉丸子,恍若未见地递 到匡仲玉手中。

匡仲玉占了上风,矜持地笑了笑,然后捧着肉丸子一口咬下。谁知「叽」的 一声,一股肉汁飞溅出来,顿时溅了一脸,丸子中间的烤肉竟然都变成了汤汁。

匡仲玉胸前、袖上全是热腾腾的肉汁,一时间狼狈不堪。

众人见两人暗斗,本来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会儿看到匡仲玉的糗态,不禁都 笑出声来。

程宗扬笑道:「老匡,你这回可丢脸了!」

匡仲玉一手抹着脸上的肉汁,一手拿着羊排丸子还不舍得放下,最后自己也 笑了起来,「这脸丢得值!这肉汤鲜着呢!给我个羊头都不换!」

众人轰堂大笑,易彪抱起酒瓮,一手拍开泥封,祁远利落地摆开一溜陶碗, 众人就那么席地而坐,一手持羊,一手持酒,齐声道:「干了!」

四名兽蛮人吃羊不含糊,喝起酒来更不含糊,饶是程宗扬酒量不小,也被灌 得酩酊大醉。他拉着匡仲玉的衣袖道:「老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你干了 什么缺德事了!」

匡仲玉嘿嘿笑道:「恭喜恭喜。公子的桃花运很旺啊。」

程宗扬笑骂道:「我问过才知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一个算命的,怎么 还兼职拉皮条呢?」

「程少校,你这话可不厚道啊。」匡仲玉揶揄道:「当日在湖边相遇,公子 那份淫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匡某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来?那姓阮的妇人又 不是三贞九烈之人,在下只是顺水推舟,给两位牵了牵红线。」

「以母代女这种话你都能说出口,你的道德感从小就都忘家里了吧?」

匡仲玉饮了口酒,徐徐道:「光明观堂门下,自该如此。」

程宗扬攀住匡仲玉的肩,「咱们星月湖大营,与光明观堂有什么仇怨?」

匡仲玉举杯灌了一口,喘着气道:「岳帅于我等如兄如父,当然是杀父屠兄 的血海深仇!」

…………………………………………………………………………………

程宗扬一场大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楼内寂无人声,带着夏日气息的微 风卷起帘幕一角,露出门外朱红的雕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一句诗莫名浮上心头,一时间让程宗扬忘 了自己身在何处,那种梦幻般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

良久,程宗扬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离开床榻。卓云君和阮香凝都不 在阁内,他走到水榭的游栏边,两手扶着栏杆,望着西湖的万顷碧波,心底忽然 涌起一股冲动。

程宗扬双手一撑,从水榭三层直接跃入湖中。湖水涌起,淹没了整个身体。

耳边传来激烈的水响,身体迅速下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从建康逃亡的一 夜,只是怀里缺了个小紫。

死丫头,你怎么还不来呢?

直到肺中氧气耗尽,再也无法支撑,程宗扬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双臂划水,一直游了一刻钟才折回来。

身上燠热尽去,脑子也似乎清醒了许多。程宗扬仰面躺在水上,慢慢游着, 感受着丝绸般柔顺而温凉的湖水,心神仿佛与湖水融为一体。

烟雾般的柳丝垂到翠微园的围墙外,水榭中隐隐传来对话声。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梁夫人的声音冷笑道:「难怪对我不理不睬呢。」

阮香琳忍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何况梁家已经败落了,要教训我,也轮不 到你。」

「果然是翅膀硬了,连我们梁家也不放在眼里!」梁夫人斥道:「我们梁家 即使败落了,本夫人也是有诰封的命妇!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草民家的贱婢!我 家的奴婢也比你尊贵些!」

阮香琳被她说到痛处,白着脸不再作声。

「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攀上程公子便能与本夫人平起平坐?」梁夫人讥 诮道:「莫忘了,你可是伺候过我那孩儿的。哪天程公子玩腻了——」梁夫人的 嘲讽忽然一顿,双眼愣愣看着阮香琳的手腕。

阮香琳腕上戴着那只缠丝金镯,龙眼大小的红宝石被光芒一映,在她如雪的 皓腕上熠熠生辉。

阮香琳有些纳罕地看了金镯一眼,这镯子虽然贵重,但以梁家以往的权势, 也不可能吃惊到这副模样。

梁夫人先惊后疑,然后就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金镯。

「哗啦」一声水响,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光着膀子走进水榭,顺手拿起一条 布巾,擦去身上的水迹。

梁夫人转过脸,再看向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就像节庆时入宫拜见那些贵 人一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城北有家木料行要转让。」程宗扬吩咐道「你去看看,如果合算,就以你 的名义接下来。」

梁夫人低声道:「是。」

「还有,这是我新纳的小妾。」程宗扬攀住阮香琳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赤裸 的胸膛前,「你那点诰命,就别在她面前卖弄了。」

梁夫人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怯怯地说道:「公子……」

「去吧。」

眼看着梁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阮香琳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露出笑意。

「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阮香琳俯下身,娇声道:「贱妾见过官人。」

「他们怎么教的?」程宗扬笑道:「挺像回事嘛。」

阮香琳露出一丝羞怩,「是姨奶奶身边的仆妇手把手教的。」

刘娥身为太皇太后,却对自己纳妾的事这么上心,只能说她在宫中寂寞得太 久了,难得有件喜欢的事可做。

阮香琳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官人可要贱妾伺候?」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要能再分出一个人来,今天你就不用走了,让为夫好 好看看姨娘教了你些什么。卓美人儿和凝美人儿呢?」

阮香琳道:「奴婢刚来半个时辰,未曾见到。」

自己给阮香凝下过禁令,她在水榭这么久,从来都是足不出户,两个人一声 不响就齐齐消失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不过自己倒不怕卓云君故技重演,还 顺手把阮香凝拐走——死丫头不可能会留这么大的漏洞。

阮香琳一边给主人穿衣,一边被主人上下其手。两人缠绵片刻,程宗扬念着 今天要办的事,好不容易才压下欲火。

阮香琳半依在他怀中,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页纸,程宗扬扫了一眼,见是李总 镖头的履历,不由一笑,在阮香琳浑圆的臀上捏了一把,随手塞到袖中。

第八章

「师傅!我等了半日了!」高衙内兴冲冲道:「咱们这便去吧!」

「去哪儿?」

「佛心庵的事啊!」高衙内顿时急了,「师傅不是说好让我今天来的吗?」

「哦。我差点儿忘了。」程宗扬一边吊着他胃口,一边道:「冯大法!」

冯源过来道:「程头儿。」

「上次给你说的事还记得吧?」

冯源一乐,「都准备妥当了!」

程宗扬对高衙内道:「这是冯大法,你和他一块儿去吧。」

「师傅,你不去啊?」高衙内道:「师傅要不去,我这心里发虚……」

程宗扬笑眯眯道:「放心。有冯大法就够了。要不再给你带两个兽蛮武士? 这下底气够足了吧。只不过要带兽蛮武士的话,你的护卫一个人都不能带,只能 自己去。」

高衙内一听有兽蛮武士,顿时放了一半的心,「成!我听师傅的!」

高衙内兴高采烈去叫人备马,程宗扬叫住冯源,低声叮嘱道:「等离开临安 城,不管他怎么撒泼,你们都别理睬,真要不听话,就把他捆起来。记住,别把 他当少爷,就是你们商队的小跟班。这小崽子敢不干活,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只别打脸就成。」

冯源笑道:「程头儿,你就放心吧!我们离了临安就走小路,保证把他看得 死死的。」

「老敖已经改道向北,你们就在汉国境内会合。多带些钱,但别让他看见, 到了汉国,就说没钱,让他拿主意。他要拿不出主意,你们就自己悄悄吃饭,让 他饿着。」

「程头儿,憋屈这么狠行不行啊?再怎么说高衙内也是少爷出身,跟我们比 不了。」

「人受憋屈武艺高。憋不死就行。」程宗扬又吩咐道:「路上你们也多留点 心。别让他出什么意外。老术、老豹要留在临安,青面兽和哈迷蚩跟你们一道。 真遇到大事,你们听哈迷蚩的。」

「好咧!」冯源又道:「程头儿,按你说的,我做了十几颗小的,所有的龙 睛玉全用完了。我带六颗,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就在老冯床下,西边第四块砖, 你小心刨开,里面有个盒子。每一颗我都用棉花包着。」

「好。」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背,「一路小心。我去苍澜最多三个月,三个月 之后不管生意怎么样,你们都得赶回来。」

冯源犹豫道:「三个月是不是长了点儿?」

「就三个月!」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回要收拾不好他,我也没辙了。」

高衙内跨在马上,一脸的得意洋洋,踌躇满志,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命 运有多悲惨。

…………………………………………………………………………………

「好啊!」

临安的驿馆内,张少煌一脸愤然地拍案怒道:「你们几个自己寻欢作乐,居 然不叫我一声!还当我是兄弟吗!」

「侯爷息怒!」程宗扬笑道:「你刚到临安,听说是枢密院的韩节夫亲自作 陪,给你接风洗尘,我就算叫你,你能把宋国的官员都扔在驿馆里面,自己溜出 来吗?」

「这有何难?宋国这些官员的嘴脸我也看够了!今日我便装病!到千秋节再 和他们打交道!」张少煌道:「听说你们昨晚在玉露楼喝的蓝桥风月?这我可得 尝尝。还愣着干嘛?赶紧着!前边带路!」

程宗扬苦笑道:「张侯爷,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呢。你没听说昨晚小侯爷一个 人把整个玉露楼几十个姑娘都喝倒了?恐怕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们!」张少煌指着他,半晌才一甩手,气得团团乱转。

「说正经的。」程宗扬道:「这次你来临安,有什么大事?」

张少煌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正事都没有,就是作个样子。」

晋国在江州交战正殷的时候向临安派出祝寿的使节,本身就说明了晋国官方 的态度。但程宗扬不相信王茂弘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真的吗?」

「王丞相还让我送份礼物给贾太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礼物?」?少煌叫人拿来一幅卷轴,却是王茂弘亲 手写的一副字。

程宗扬打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富丽堂皇的大字:春华秋实。

「这词儿可够俗的。」程宗扬刚笑了一半,便感觉到味道不对,不由咂了咂 嘴。

贾师宪独掌宋国大权十余年,早已位极人臣。明智的作法,应该在矛盾激化 之前及早放权,以宋国对致仕大臣的优厚待遇,后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茂弘与贾师宪地位相当,同样为相多年,即使辅佐的君主是一个连庸主都 称不上的废物,还要故作昏聩,韬光养晦。他这副字不劝贾师宪激流勇退也就罢 了,反而对贾师宪倍加推崇——要让那个小白脸宋主知道,整死老贾的心都有。

不过王茂弘这副字写得圆滑之极,换个角度理解成对贾师宪功绩的肯定也不 为错。甚至还能解释成已经「秋实」,该放手歇息——这四个字,宋国那些各怀 心思的臣子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各取所需,任意解释,至于王茂弘的本意,既不 重要,也没人在乎。

程宗扬拿着那副字,半晌才道:「咱们这位王丞相是怕宋国太平,专门递刀 子来的吧?临安朝堂上杀个你死我活,他老人家才满意是吧?」

「胡说!什么你死我活?」张少煌剔着指甲道:「让我说,都别活才好。」

「用的着这么深仇大恨吗?」

张少煌叹道:「哪里来的仇?不过是自保而已。」他放下小银刀,低声道: 「今春建康大旱,欠收已成定局。今年的秋赋能收上四成就不错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惨?」

张少煌微微点头,然后道:「北方三朝,汉唐都是一等一的强国,秦国虽然 略小,但秦军最耐苦战,不是好招惹的。南三朝昭南独霸天南,剩下晋宋两国, 各有各的麻烦。但无论如何,晋国不能当最弱的那只羊。」

程宗扬想了半晌,然后笑道:「难得张侯爷对时局这么透彻。」

「我才不耐烦这些。」张少煌道:「这是王丞相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程宗扬愕然道:「对我说这些军国大事?王丞相没搞错吧?」

「我瞧着王丞相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借助云氏的财力,稳住局面吧。」

这只是张少煌的猜测,但程宗扬敢肯定王茂弘不是这个意思——有王丞相和 谢太傅这两条老狐狸在,想从云氏挤出油来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

离开驿馆,程宗扬便下令道:「从现在开始,各处商号全力收购粮食。」

祁远讶道:「程头儿,还要炒粮?」

「保命。」程宗扬简短说道:「尽量不要惊动外面,避免抬高粮价。另外, 仿宋国的例子,在江州设立常平仓,储量越大越好。还有,请萧侯爷在宁州也设 一个。」

祁远道:「建康要不要也设一处?」

「我猜你在建康设不起来。」程宗扬道:「建康周围郡县的土地都在世家大 族手里,粮食生意根本就做不成——干!」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王茂弘为什么要让张少煌给自己传话。晋国各大世家 的势力盘根错结,各有各的算盘要打,即使王谢两家牵头,也未必能让各家拿出 粮食共渡难关。倒是自己结交的这些世家子弟,彼此间除了酒肉交情,根本不用 涉及什么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大家合伙做生意,纯粹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反 而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容易达成协议。

王茂弘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许多话不好说。他借张少煌的口抛出晋国大旱的 消息,既是借自己的力,也是给自己布了个局,可这个局自己不仅要跳,而且还 跳得心甘情愿——毕竟是一桩有利可图的大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半点不假。这生意自己如果放过,那些股东非骂 死自己不可。而且有自己主持,比起那些豪族世家竭泽而渔,硬把粮食卖到珍珠 的价格,局面会好看得多。于是王老头只用了一句话,就引得自己下十分力气替 他操心办事,他老人家只用在丞相府扇风纳凉就够了。

「这老狐狸!」程宗扬笑骂一声,心里道:想闲着,没那么容易!到时候我 在晋宫住半年,从东宫睡到西宫,让你给我擦屁股去!

「程头儿,」祁远提醒道:「股东大会的日子是不是该定下来?」

「还有几个大股东没到呢,等人到齐再说。」程宗扬勒住马,「你们先回去 吧,我约了人,晚些再回园子。」

…………………………………………………………………………………

程宗扬在橡树瓦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高俅出现。

「苏爷,来尝尝!」程宗扬热情地说道:「正宗的建康鱼鲊!刚从几千里外 运来的。」

高俅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蛇麻酒,沉声道:「找老夫何事?」

「苏爷,脸怎么拉这么长?不会是小的打扰了你和媚娘的好事吧?」

「废话少说!」

「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苏爷,你别瞪!我不拿媚娘打趣了还不 行?话说回来,苏爷对媚娘可真够上心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苏爷为个女人动肝 火。」

眼看高俅脸色又阴沉下来,程宗扬笑嘻嘻道:「媚娘虽然是绝色,可为个青 楼的粉头,苏爷不至于要和小的翻脸吧?」

高俅面容僵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丝笑容,亲切地说道:「说哪里话!老夫膝 下无女,向来把媚娘当女儿看。哈哈哈……」

程宗扬拉长声音道:「真的吗?那招我作个女婿怎么样?」

高俅把铁皮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

程宗扬举起双手,「不说媚娘了!绝对不再说了!」

程宗扬亲自夹了鱼鲊,放在碟中,等高俅消了气,才弯腰从靴筒里摸出一张 纸,放在桌上,「这个人,帮忙提拔一下。」

高俅看了两眼,「镖头?哪里的?」

「威远镖局,老江湖了,身手还过得去。」

「好说。」高俅道:「明日让他把履历送来,先给个九品的武职。这次京营 损失甚大,正需补充人手。考核时让他多拿些钱来,一个七品武官稳稳当当。」

程宗扬笑道:「苏爷果然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高俅神情恢复从容,大大方方地说道:「做生意嘛,当然要讲个公道。」

「说起做生意,有点股份,不知道苏爷有没有兴趣?」

「什么股份?」

程宗扬微笑道:「一点小生意,在宋国一共是十股。每股两万金铢。」

「哪里的股份?」

「盘江程氏。」

高俅矜持地笑了笑,「两万金铢可不是小数目。」

程宗扬道:「不瞒苏爷说,这已经是第三批股份了,第一批十股是一年前的 事,一文的现钱都没要。第二批十股是四个月前,每股作价两千金铢。如今是第 三批,每股两万金铢。」

高俅神情微动,「宋国一共十股?可有人买了?」

「有。」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贾太师占了一股,韩节夫和史同叔各占 半股。蔡元长倒是有钱,直接占了一股。苏爷,有没有兴趣来一股?」

高俅冷哼一声,「给我两股。都用商儿的名义。」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苏爷,你这个干爹当得可太到位了。」

一年间从零翻到两万金铢,旁人也许会觉得拿两万金铢买一个原本一文不值 的股份是笑话,高俅却反过来看出这背后所意味的暴利。事实上程宗扬这几日游 说自己结交的官员,没费多少口舌,就引得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 人纷纷入股,不是因为他面子够大,而是因为那几位都看出这一点。从这一点来 说,这几位倒称得上是奸雄所见略同。

高俅道:「老夫马齿渐长,总给小儿留点家业。」

程宗扬没有答话,只低头削着水果,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高俅也是老江湖,察颜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他一手拿着蛇麻酒,欲饮 未饮,耐着性子与程宗扬周旋。

最后还是程宗扬没撑住,他放下水果,「有件事要跟苏爷告个罪——衙内这 会儿已经离开临安。」

高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又引商儿去哪里鬼混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老老实实道:「去汉国学着做生意去了。」

「噗!」高俅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荒唐!」高俅拍案道:「士农工商!商人乃四民之末!商儿有产业找奴仆 打理便是,哪里用自己去学生意!汉国——」他咆哮道:「汉国民风凶悍!多有 横行不法的豪强!刁钻蛮横的酷吏!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我家小儿岂能去那种地 方!」

高俅披头盖脸一顿痛骂,程宗扬被他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也不敢擦,还得赔 着笑脸给高俅添茶,「苏爷息怒,先喝杯茶去去火。」

「少来!」高俅怒道:「老夫要立刻回府,召集禁军追赶商儿!」

程宗扬把茶杯递到高俅手中,认真道:「这次你把他追回来。高智商这娃可 就彻底废了。」

高俅含怒盯着他。

「太尉对衙内的悉心爱护,有目共睹。但衙内平常做的事,想必太尉也有所 耳闻吧?」

高俅冷哼道:「不过是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干些小儿的勾当,有何不妥?商 儿在年轻人中的威信,可不是靠的老夫!」

程宗扬险些吐出来,还威信……高俅这偏心都偏得没边了。

「太尉,我是认真的——衙内不笨,甚至还是个聪明人。」

「废话!」高俅不满地说道:「那可是老夫从小养到大的孩儿!」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可如果现在没了太尉,衙内能支撑这份家业 吗?」

高俅犹豫了一下,「未尝不可。」

「坦白的说——不可能。」程宗扬道:「太尉想必知道,朝堂中那些衣冠贵 人,不敢说全是衣冠禽兽,但有一半都是豺狼!魏篝侯的事情太尉比我清楚,无 非是自不量力,贪图爵位,结果羊入狼穴,尸骨无存,连自家妻女都成了世人的 笑柄。」

高俅道:「他的典当行作孽太多,有此报应也是情理之中。」

「温室里种不出青松,笼子里养不出苍鹰。」程宗扬道:「衙内不缺聪明, 缺的是历练。」

高俅沉默半晌,沉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终究是放心不下。此去 汉国,山高路远,商儿若有丝毫闪失,老夫如何对得起恩公?你说的历练却也不 错,老夫这便让富安带一个都的禁军精锐,随商儿历练……」

「停!」程宗扬赶紧打断他,「一个都?这是去打仗的吧?最多五个人!」

「你可知北地游侠虎狼成性!重然诺,轻生死,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高 俅道:「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五十名禁军!」

「十名!」程宗扬咬着牙道:「而且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护卫!要不然此 事就此作罢。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告诉你衙内在哪儿。」

高俅指着他,怒声道:「你!」

程宗扬扯开衣领,一脸无赖的拍着脖颈道:「有种你拿屠龙刀朝这儿砍!」

高俅恨恨跺了一脚,拂袖而去。

自己先斩后奏,终于逼得高俅放手让高衙内历练,程宗扬心里一阵轻松,路 已经给高衙内铺好,往后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高衙内真是岳鸟人 的儿子,自己也算对得起这位岳父大人。

眼看已经是午时,程宗扬随便吃了些东西,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翠微园。

园中静悄悄的,内院的柳荫下,两个女子正坐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个徐娘半 老,仍然骚媚入骨,正是兰姑,另一个身柔体娇,举止放浪,却是昔日的赌场老 板游婵。

程宗扬走过去笑道:「正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倒自己先聊上了。」

两女起身道:「公子。」一边说,兰姑一边还骚媚地抛了个媚眼。

程宗扬连连摇手,「兰姑,你就饶了我吧。这媚眼还是给老四留着吧,我可 吃不消。」

兰姑笑啐道:「原来公子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这么隐私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程宗扬惨叫道:「兰姑!千万不要对 别人说啊!」

游婵被黑魔海当作叛徒废去武功,经过多日的调理才勉强可以起身。此时虽 然薄施脂粉,脸色仍有种失血的苍白。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 的交谈中,游婵已经知道兰姑的来历,却没想到这位「飞鸟上忍」背后的原身会 是如此随和。

程宗扬道:「你们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兰姑笑道:「还不是公子画的那个大饼?把奴家的心肝都勾引起来。今日正 好遇到游掌柜,越说越是投机了呢。」

「好啊!将来你的青楼,游婵的赌场,正好能做邻居。」程宗扬笑道:「干 脆你们合伙设一处青楼赌坊,里面的荷官都是光屁股小妞,保证那些赌客大晕其 浪,抢着往外输钱。」

两女都笑了起来,「全脱光便少了韵味,还是欲露未露更诱人。」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这事儿你们是专家,我就说说。临安这边的商号暂时 由秦会之打理,你们有什么念头,尽管对他讲。用不着给我省钱,但要花的是地 方。」

兰姑笑道:「公子尽管放心。奴家省得。」

程宗扬拉起游婵的手,探了探她的脉象,「你好好将养身子。赌坊少说要半 年才能开张,用不着心急。」

「是。奴家知道了。」

程宗扬微微一笑,然后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游婵身子一颤,露出疑惑的眼神,接着变得幽怨起来。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以自己对游婵的恩义,如果把她收入房中,任谁都觉 得理所当然,没人会吐半个不字。但程宗扬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自己能占些便 宜,但最终只会是害了游婵。

自己可没心情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后宫,把遇到的女子尽数收入囊中,一个月 也不定能见上一次面,还非要霸占着不放。与其让这些女子闲置,造成极大的浪 费,并且充满绿帽的风险,还不如好聚好散,大伙留一份交情。

「公子。」王蕙匆匆出来,虽然努力保持镇静,眼中却露出一丝焦灼,急切 地说道:「师师不见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怎么不见了?」

「师师平常起得很早,但今天早晨奴家去寻她说话,就没有见到她。奴家以 为她出门办事,也未曾在意。可一直到午时,仍不见踪影,奴家才觉得奇怪。问 众人时,都说未曾见到师师。」

先是卓云君和阮香凝失踪,现在又丢了个李师师,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安慰道:「也许是去钱庄了。我让人去看看。」

王蕙接下来一句话,让程宗扬仿佛兜头浇了盆冷水,「郭公公也不见了!」

「清浦!老术!韩玉!」

程宗扬连声把众人唤来,听说园中平白少了两个人,众人都面面相觑。程宗 扬有苦难言,阮香凝和卓云君的事自己一直瞒着众人——毕竟林娘子在自己房里 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房里有女人,只是没人多问。

这一番折腾,外院也被惊动起来,崔茂披着一身青袍缓步过来,听到程宗扬 在问李师师和郭槐,他抿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金兀术道:「不可能!吾睡觉还睁着眼睛!」

「没走大门,是从湖上走的。」

程宗扬道:「六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卢五哥今早回来,送他们走的。」

程宗扬叫道:「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卢五哥带他们去哪儿了?」

崔茂道:「多半是去云涛观了吧。」

…………………………………………………………………………………

云涛观是宋国宫廷所建的道观,宫中贵人时常往观中小住,几乎等于大内的 行宫,这些都是程宗扬早己知道的。可卢景、李师师、郭槐、卓云君、阮香凝, 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一块儿去云涛观,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星月湖大营自从被宋国列为叛逆,双方便反目为仇。但星月湖大营对宋国的 敌视程度,也有高下之分,斯明信和卢景显然是最激烈的那种。萧遥逸提到,他 们两个曾经闯入宋宫,向太后追问岳帅长女的下落,虽然没有结果,但态度可见 一斑,如果说卢景找郭槐的麻烦,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但这和李师师有什么关 系?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赶到云涛观,却见观门紧闭,门里由小黄门充作的道僮只 说今日观中有事,闭门谢客,无论谁都不能进。

程宗扬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越墙而入。

云涛观在南屏山下,占地极广,好在自己来过一趟,大致看了一下方位,便 朝当日刘娥给自己纳妾的地方赶去。

刚转过弯,背后风声忽然一紧,接着背脊像被烈火烧炙般,传来一股炽热的 掌风。

程宗扬身子一侧,贴着院墙立定,先解除背后的威胁,然后一掌拍出。对面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道人,不过看他下巴光溜溜的,多半也是宫里的太监。

双掌相交,那太监一声闷哼,抱着溅血的手掌向后退去。却是程宗扬掌力还 未吐实,便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在他掌心扎了个透明窟窿。

那太监发出一声尖啸,不过时,远处便传来衣袂破空的微响,几名看守道观 的太监顷刻赶来,将程宗扬团团围住。

这些太监修为都不低,虽然比起郭大貂珰还差了一截,但几个人一拥而上, 自己想逃都不容易。

领头的太监刚要开口,却见程宗扬手掌一松,把那柄锋锐异常的匕首扔到一 旁,接着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忽然后面有人尖声道:「原来是公子爷!」

陈琳排众上前,跪下施了一礼,「奴才见过公子爷。」

程宗扬道:「姨娘也来了?」

「刚到半个时辰。」

「难怪观门关这么紧呢。」

陈琳道:「奴才正是去接公子,没想到公子爷已经到了。这边请。」

那些太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恭恭敬敬施了礼,然后各自退开,就连 刚才被他伤了手掌的太监也没有半点怨色。

程宗扬捡起匕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姨娘的大驾?」

陈琳躬着腰在前引路,闻言道:「是娘娘的主子来了。」

程宗扬听得稀奇,「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太皇太后的主子?难道是 你们先帝的先帝诈尸了?」

陈琳毕恭毕敬地说道:「公子一去便知。」

程宗扬正纳闷间,忽然打了个冷战,能被刘娥当作主子的,只有一个人:星 月湖大营的缔造者、宋国那位以莫须有罪名下狱的叛逆、众人口称的岳帅、黑魔 海说的岳贼、鱼氏口中的混蛋鹏、武穆王岳鹏举! ----------               第十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鸟人回来了?程宗扬硬着头皮进入云涛观深处,却对上了个什麽怪物!

黑魔海密谋布局,独门秘术却被岳鸟人轻松破解?程员外身边还潜伏着波斯 商会的奸细?

李师师去向又在何处?

盘江程氏的框架独具匠心,博得众人暗赞;股东大会也顺利进行。

风光之余,程宗扬却是满怀心事有苦难言……

终於要出发前往太泉,等等,漏了什麽?「太泉熊谷,一四七五」?这是什 麽意思?

第一章

暮色中的云涛观肃穆而寂静,观内纤尘不染,显然常有人打扫,但路上没有 看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诵经声,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程宗扬随着陈琳穿过重重庭院,来到观后一座小殿。陈琳走到殿内供奉着火 德真君像后一扳,墙上滑开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躬身道:「公子请。」

程宗扬笑道:「这后面不会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吧?」

陈琳对他的玩笑恍若未闻,只当先穿过小门,神态恭敬地立在门侧。

程宗扬硬着头皮踏进门内,陈琳在门侧一按,小门合闭如初。

门缝合紧的刹那,夕阳下的轻风和归鸟的鸣叫都被隔绝在身后,周围传来一 股无形的压力,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程宗扬抬起眼,面前是一条夹在两堵高墙之间的甬道,宽不及五尺,只能容 两人并行,墙高却超过两丈,抬头只能看到两墙间的一线天空。狭长的甬道曲曲 折折不知伸向何方,走在甬道内,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渺小起来。

陈琳弯着腰,不言声地在前引路。从外面看来,这里已经是云涛观的尽头, 如果不是置身其中,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观后还另有蹊径。

一盏茶工夫后,已经临近南屏山屏风般的山体。甬道尽头出现一道台阶,利 剑般笔直伸入岩壁。峭壁上爬满盘根错节的油麻藤,从山石间生出的大树犹如虬 龙,将崖壁遮蔽得严严实实。但以程宗扬的目力,透过枝叶,仍能看到发白的岩 石——台阶尽头分明没有路。

陈琳立在岩壁前,躬身说道:「公子请进。」

然后举步迈入。

程宗扬睁大眼睛,只见他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过岩石,然后就像浸在水波中 一样,渐渐变得模糊。

程宗扬盯着眼前的岩壁足有一分钟,然后一步踏出。

坚硬的石壁如同幻影般消失,接着眼前突然一空,视线一下变得开阔。程宗 扬抬起头,惊奇地望着面前巨大的空间。外面看来浑然一体的山体内,竟然有一 个直通山顶的瓮状洞穴。

整个洞穴呈宝瓶形,仿佛是从山中垂直挖出来一般,外壁只有一道细窄的开 口。洞窟内两座三层的楼阁前后相连,楼体直接建在陡直的岩壁上,飞檐斗角, 回廊拱桥,极尽华丽之能事。

即使程宗扬对法术是门外汉,这会儿也明白整座楼阁连同这处洞穴都被用法 术隐藏起来。从踏入甬道时的感觉推断,不仅光线,连声音也被完全隔绝。

把居所搞这么隐秘,怎么看都不像帝王家的作派,联系到陈琳方才说的话, 程宗扬百分百敢肯定这是岳鸟人的手笔。

没想到这鸟人竟然就躲在临安,宋主的眼皮底下,真够有胆量的。不过话说 回来,以岳鸟人的霸道蛮横,竟然用上诈死的拙劣手段藏头露尾,真不知道他惹 上了什么仇家。

如果真是岳鸟人,那个表贩子为何会在这时出现?事前刘娥又为什么没有透 露出半点口风?

程宗扬越想越是纳闷,按道理说,岳鸟人作为自己的便宜岳父,此时现身不 会有什么恶意,可从岳鸟人以往干的事情分析,这家伙似乎不大讲什么道理。如 果他慈父人格突然觉醒,非要替月霜讨回公道,「咯嚓」一刀把自己留在宫里打 工,自己去哪儿说理呢?

四扇精雕细刻的殿门大开着,陈琳卷起遮挡蚊虫的纱帘,一手用拂尘扫了扫 门槛。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然后挺胸入内。

两人沿着楼梯,不多时便来到前面楼阁的顶部。夕阳的余辉从洞口的枝叶间 映入,将楼宇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芒。远处的西湖波光荡漾,湖中碧绿的荷叶在风 中起伏,虽然置身山腹,却令人心胸开阔,景色比翠微园更胜一筹,即使程宗扬 心下忐忑,也不禁一阵心醉。

前楼的顶楼装着朱红的栏杆,作成观景台的样式,台后有一道廊桥与后楼的 大门相连,形如飞虹。

陈琳在廊外停住脚步,用尖细的声音道:「奴才在外面伺候,公子自行入内 便是。」

程宗扬捏着一把汗,硬起头皮走入廊桥。

跨进大门,眼前的光线微微暗了下去,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楼梯 旁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女子。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皮衣,裙底只到大腿根部,光亮 的皮革又短又紧,紧紧包裹着浑圆的臀部,腿上是一双过膝的高跟长筒靴,露出 雪白的双臂和大腿。她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肩后背着一柄长剑,只不过她脸上 戴着一只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无法看到她的真实容貌。

那女子目光犹如刀锋盯了程宗扬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移开。

程宗扬纳闷地看了她几眼,不知道岳鸟人身边为何会钻出一个女侍卫。

忽然阁内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出来,她钗溜发乱,神情 惊惶,一张媚艳的粉脸像被什么恐怖之极的事物吓到般变得煞白。

那妇人桃脸杏腮,体态妖娆,惶急间见到程宗扬,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露 出惊喜的眼神,却是梁夫人黄氏。

程宗扬一脸错愕,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师师、卓云君、阮香凝,现在又 出来个梁夫人——岳鸟人这是唱得哪一出?难道是这当爹的良心发现,要替月霜 出头,把她们都收拾了?

看着梁夫人跌跌撞撞出来,戴着面具的女子两只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冷冷 瞥了她一眼,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紧接着阁内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一团黑乎乎的物体「卡卡」乱响地蹿了出 来。那是一个三尺多高的铁制怪物,长方形的脑袋画着两只怪模怪样的眼睛,躯 干就是一个横置的铸铁圆筒,腿脚是几根简陋的折叠式铁架,行动时像青蛙一样 一蹦一跳,两根枝状的手臂却畸形的细长,手掌像螃蟹一样是个能活动的夹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宗扬脑子里先蹦出这个念头。这东西明显是手工做成的 机械,可这手工实在太次了点儿。把这么垃圾的东西说成机器人,简直是对机器 人的污辱——如果非要比拟的话,这玩意儿有点像狗头、猪身、青蛙腿、螳螂臂 加上螃蟹钳的混合体。

那东西蹦起来浑身乱响,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坏掉的发条玩具,行动却十分迅 速,两个跳跃,便追上逃奔梁夫人。接着分节的手臂往上一甩,勒住梁夫人的脖 颈,另一只蟹钳般的手器往下一划,「嗤喇」一声,将梁夫人的衣裙从领后到臀 下齐齐划开,露出里面一具白生生的肉体。

梁夫人惊恐地张大眼睛,双手抓住怪物坚硬的前肢,徒劳地挣扎着。她脖颈 被那个怪物勒住,身体后仰,不仅无法出声,连呼吸都为之断绝,根本顾不得破 裂的衣裙从身上滑下,露出赤裸的胴体。

那个铁怪物攀住梁夫人的脖颈,身体直立起来,折叠的双腿一蹦一跳,似乎 想攀到她身上。程宗扬这会儿才看到它筒状的躯干下端装着一根黑乎乎的棍子, 正对着梁夫人的臀缝一耸一耸。只不过它的设计实在不合理,梁夫人身材并不算 高,可它直立起来也只到梁夫人臀部,怎么跳都差着一大截。

眼看梁夫人被勒得脸色发青,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拧住那怪物的前肢, 用力一折。

一股古怪的力道从怪物的前肢传来,纯粹的机械力量和硬度之外,还有一种 奇特的弹性。以程宗扬此时的力道,全力施为下,连铁钩也能拉直,那怪物的前 肢却旋转了一下,在被拉开的同时,也避免了机械的物理损坏。

铁怪物的双目闪过一抹红光,似乎在识别眼前的生物,接着它张开铁钳,气 势汹汹地朝程宗扬夹来。程宗扬当然不会拿自己的血肉与金属硬撼,抬手一挥, 那怪物一条前肢凭空断裂,断肢「呯」的掉在地毯上,翻滚了几下。

程宗扬抬了抬珊瑚匕首,「来啊!」

一边说,一边却把七成的精力都放在身后的女侍卫身上。

梁夫人颈中留下一道青紫的印痕,她跪在破裂的衣服间,双手攥着程宗扬的 衣角瑟瑟发抖。

那只铁怪物少了一条前肢,本来就像要散架的结构更加脆弱。它歪歪扭扭转 了两圈,然后扑倒在地,接着充作躯干的圆筒内发出怪异的声音——「警报!警 报!」

阁内蓦然传来一声狂吼,犹如咆哮的雄狮,将整座楼阁都震得隐隐发颤。

程宗扬握住匕首,紧盯着阁门。咆哮声中,一只只有兔子大小的小白狗蹿出 来,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朝入侵者疯狂地大叫。但只叫了两声,那只小白狗认 出面前的男人,咆哮声立刻变成呜咽,它色厉内茬地瞪着程宗扬,尾巴却灰溜溜 地垂下来,一边叫一边后退,接着一头扎进阁内。片刻后那小白狗又蹿出来,咬 住怪物的后腿,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那个铁家伙拖回阁中。

程宗扬嘴巴张得足足能塞下一个拳头,半晌才狂叫一声,「死丫头!你搞的 什么鬼东西!」……

「这种垃圾才不是人家做的呢。」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蜷着腿坐在锦榻上,不满地嘟起小嘴。

程宗扬近乎贪婪地望着小紫,数月不见,小紫不仅恢复了以往的气色,而且 更胜一筹,整个人就像一颗完美的水晶,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那双娇俏的美 目灵动无比,顾盼间光彩夺目。

不过很快程宗扬就黑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挑起唇角,「你问她好了。」

小紫跷了跷玉趾,伏在榻边给她舔舐脚趾的贵妇满头珠翠一阵轻颤,唇角溢 出一丝唾液,她伸出香舌,仔细吮净小紫白嫩的脚趾,然后扬起脸,露出一张风 韵犹存的面庞。

宋国的太皇太后此时就像一个奴婢,驯服地伏在小紫脚边,目光中充满了崇 慕和期盼。

「十余年来,奴婢日思夜想,只盼能重遇主人,」

这位尊贵的妇人几乎喜极而泣,「如今终于盼来了……」

程宗扬半是尴尬半是纳闷地自嘲道:「难道不是我吗?」

「公子是守礼的君子,」

她略带幽怨地说道:「奴婢的主子却从来都不是知礼守法的老实人。」

刘娥猫咪般偎依在小紫脚边,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见到紫妈妈,便知道 妈妈才是真主子。」

程宗扬感觉自己一头撞进灰窝,碰了一鼻子的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小紫妙目水灵灵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从舌尖轻轻吐出三个字:「大笨瓜。」

「喂,给我让点儿位子!」

程宗扬挨着小紫坐下,一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腰肢。小紫没有推开他,而 是舒服地靠在他怀中,一边翘起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臂间的雪雪却瞪圆 眼睛怒视着程宗扬,喉咙里发出狺狺的威胁声。

程宗扬称检查了一下小紫的经脉,终于放下心来,一直吞噬她精血的焚血诀 果然已经痊愈了,自己一直担心她收了那么多阴魂,会不会伤及身体,现在看来 还好。

程宗扬勾起手指在雪雪脑门上敲了一记,「叫什么叫!再叫就拿你煲汤!」

雪雪呜咽一声,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摆平这个小烂狗,程宗扬回过头,顿时噎了口气。刘太后仍伏在榻前,旁边 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皮衣白面具的女侍卫,正一件一件剥去她的衣物。

那女侍卫的动作简单得有些粗鲁,刘娥却没有半点不悦,她双颊潮红,双眼 波光流转,说不尽的柔艳妩媚。

不多时,刚才还锦衣华服的太皇太后不多时便被剥光衣裙,连里面的亵衣也 被扯去。她满头珠翠,髻上的凤钗珠光宝气,华贵无比,身上却是一丝不挂,裸 着白花花的肉体伏在榻前,犹如一只白羊。

小紫伸出玉足,用足尖挑起美妇的下巴。刘太后抬起螓首,身体因为裸露而 微微发颤。她目光下垂,有着鱼尾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羞态。

看着刘太后双颊羞窘的红晕,程宗扬不禁生出一丝尴尬,再怎么说,她也是 宋国最尊贵的妇人,又曾经是自己便宜岳父的女人,论年纪也足够当自己姨娘, 此时在两个小辈面前裸露身体,这种羞辱未免过分了些。至于姓岳的鸟人……无 论他的灵魂是在地狱煎熬还是在下水道飘泊,恐怕都会深感不安。

他咳了一声,低声道:「别胡闹。」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翘了翘手指。

旁边的黑衣女卫扯住刘娥的发髻,将她拽得挺起身来。眼前一阵白光跳动, 露出刘太后赤裸的双乳,她乳房略微有些下垂,乳肉有着柔软的质感,但丰满的 形状仍能看出往日诱人的风情。

小紫一边逗着雪雪,一边笑吟吟对程宗扬道:「我原以为她都老得不成样子 了,原来身子还很白呢。」

刘娥虽然已过盛年,但保养极好,白皙的肌肤上几许皱纹,反而让她多几分 少女所没有的成熟韵致。只不过一想到她是自家便宜岳父的女人,程宗扬多少还 有点心结。

程宗扬岔开话题,「好啦,我们这么久没见,该说点正事了吧。」

小紫道:「她可是宋国的太皇太后呢,这会儿脱光光了你都不理睬,好没面 子呢。程头儿,给点评价哦。」

程宗扬敷衍道:「还好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那点儿好呢?」

「皮肤很好。」

小紫撇了撇小嘴,抱起雪雪道:「大笨瓜不看,就让你看好了。」

黑衣女卫拽住刘娥的发髻,一手抓住她白花花的双乳用力揉弄,不时还揪住 她的乳尖揉捏着向上拉扯。刘太后颦起蛾眉,吃痛地发出几声低叫,两团柔软的 乳肉晃动着不住变形,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硬硬翘在胸前,不多时 就像熟透的葡萄一样又紫又涨。

「啪!啪!」

空气振动着传来清脆的肉响声,黑衣女卫张开手掌,将刘太后两只乳房打得 发红,略微松弛的皮肤也为之紧绷,然后把她往地上一推,一手压住她的腰背, 另一手分开她并拢的双膝,将她摆成伏地挺臀的姿势。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 一丝多余的动作,几乎一转眼间,刘太后就被按住,她上身贴在地毯上,白光光 的屁股高翘着,像展览一样暴露在两人面前。

刘太后喘息着伏在地上,她双膝分开,腰部又压得极低,那只肥白的屁股高 高举起,臀沟分开,从后望去,雪臀玉户一览无余。刘太后白花花的臀肉并没有 因为岁月而丧失光泽,而是变得柔软无比。她下体微微有些松弛,这会儿摆成分 腿举臀的姿势,性器随之绽开,成熟的阴户宛如一片莲瓣嵌在股间,阴唇边缘色 泽极深,内里却是红鲜鲜的。

小紫像教婴儿呀呀学语一样,对雪雪道:「牡——丹——」

小死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轻蔑地瞥了程宗扬一眼,那贱贱的模样看得程 宗扬直想抽它。

小紫又教道:「牡丹滴水——」

雪雪伸长脖颈,只见女侍卫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双手扒住刘太后的粉臀,食 指和中指扣住阴唇边缘,往两边一分,将她秘处完全翻开,露出阴户内一只指尖 大小的穴口。然后并起双指,插进刘娥体内,在这位尊贵的太皇太后性器内掏弄 起来。

刘娥阴门敞露,红艳的蜜肉微微震颤着,软腻的穴口在黑色皮革的磨擦下, 时翻时收。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只白花花的大屁股哆嗦着,充满 了屈辱感。

太皇太后窘迫的样子,让程宗扬都有些脸上发热。以刘娥的身份,怎么受得 了这样一个小丫头的羞辱?他贴在小紫耳边道:「好了,别玩了。」

小紫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这样玩,她才开心啊。」

话音刚落,便看到黑衣女卫扬起手掌,在刘太后臀上重重打了一记。刘娥惊 叫声中,穴口一阵哆嗦,一股湿滑的液体猛然涌出,打滑了黑色的皮革,接着她 整个屁股都颤微微地抖动起来。

黑衣女卫用力抽打着刘娥的屁股,将那只白花花的肉臀打得「啪啪」作响, 喝道:「贱婢!让主子看你的花儿!」

「啊呀……奴婢知道了……」

刘娥一边应着,一边两手绕到臀后,扳住屁股往两边掰开,露出淌水的蜜穴。

程宗扬只觉一股邪火从腹下升起,不由干咳一声,「行了。」

戴着面具的黑衣女卫道:「回主了,这贱婢的癖好是暴露羞处,让人观瞧, 越是被人看到,越是开心。」

说着她伸出手指,按在贵妇臀沟间那只深褐色的肉孔,「贱婢,这是哪处贱 洞?」

刘太后带着一丝柔媚的颤音道:「这是贱奴下贱的屁眼儿……」

「好松的贱洞!」

黑衣女卫喝斥道:「夹紧些!」

说着,手指粗鲁地捅进她屁眼儿里。

看着刘太后一边浪叫,一边主动扭腰耸臀,用前后两只肉穴套弄黑衣女卫的 手指,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这贵妇刚才的战栗并不是因为羞窘或者紧张,而是 因为兴奋。

程宗扬把目光从刘娥身上移向旁边的黑衣女卫。那女侍卫戴着面具,声音听 着却有些耳熟。程宗扬一边打量着她的身材,一边回想着,心里渐渐想起一个人 来,叫道:「惊理?」

当日潜入江州的龙宸杀手被剿杀殆尽,其中一名女杀手落到小紫手里,没想 到现在成了死丫头的护卫。

那女侍卫拔出手指,指下的肉穴「啵」的一声淌出一股淫液。她屈膝施了一 礼,然后道:「婢子见过主人。」

「外面那个是罂粟女?」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收服她们的?」

「很简单啊。」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她们不肯留在水香楼,就自愿献了魂魄给人家,给 人家当侍奴。」

摄魂夺魄的巫术最伤阴德,一向被各大宗门所敌视。幽冥宗与黑魔海巫宗都 是此道翘楚,只是朱老头身为毒宗传人,虽然对巫宗所学情有独钟,但他那点把 式究竟有多少份量,实在很可疑。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玄武湖之战成为往事,死丫头从古冥隐身上尽得幽冥宗之 秘,炮制几个「自愿」献来的魂魄,自然轻而易举。程宗扬不无恶意地想道:惊 理和罂粟女投到死丫头手下,说不定还是她们的运气。

忽然耳边一阵沙沙响起,程宗扬低下头,只见脚边不知何时爬出一个古怪的 物体,它大小有一尺多长,通体洁白,环状的身体是用象牙一节一节雕成。外形 前粗后细,尾部向上挑起。模样有些像大号的蝎子,但身下没有肢足,只靠身体 一弓一弓向前蠕动,速度竟然还不慢。

那象牙蝎子弯弯曲曲爬到刘娥臀下,昂起头转了一周,然后尾尖抵住地面, 「卡」的一声向上弹起,落在她臀上。光滑的象牙蝎身没有任何触肢,程宗扬原 以为它在刘娥臀上一碰就会落地,谁知蝎身一紧,竟然附在上面,仔细看时才发 现蝎身接缝处有着一排类似吸盘的细小物体,紧紧吸住刘娥的臀肉。

刘娥柔软的阴唇像被水柱冲刷般,传来一阵波动,象牙的蝎身蠕动着,钻入 她阴户内。接着粗圆的头部顶住穴口,一节一节挤了进去,穴口的红肉被白色的 蝎身撑得鼓起,淫水一滴滴淌落下来。

忽然刘娥发出一声尖叫,却是蝎身在她体内猛地转了一周。刘娥双颊升起一 片红晕,分节的蝎身在她体内不住屈伸转动,带出一波又一波淫液。接着蝎尾弯 曲下来,准确地挤入她柔软的屁眼儿中。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抓住小紫的手臂,「你搞的什么东西?怪物? 妖术?」

这次是雪雪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副看不起他这个土包子的表情。

小紫没有开口,眸子只微微一亮。

惊理立刻道:「贱婢!主子已经瞧腻了,让你到外面露着!」

刘娥发乱钗斜,浑身发软,被惊理扯住头发,跌跌撞撞爬到殿外。

等两人离开,小紫才嗔道:「大笨瓜!没看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吗?」

程宗扬愕然打量着她。

「这里啦!」

小紫指了指手臂,程宗扬才注意到她的珊瑚钏子被改造成一条紫色的小蛇, 盘在她雪白的手臂上。

小紫手臂一晃,那条紫蛇掉在榻上,「哗啦」一声,蛇体分解成一堆细小的 零件。外表看似完整,里面却是无数各式各样的齿轮、簧片、机括……小的比绿 豆还小,大的也只有指尖大小,每一件都精巧无比。

程宗扬拿起一件,对着光线道:「这是你从闹钟上学的?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嘛!而且它没有人工智能,怎么可能操纵?」

「大笨瓜,你知道附体吗?」

「再叫就真被你叫笨了!」

程宗扬道:「附体我当然知道,都卢难旦妖铃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阴魂和妖气要附在活物上才能行动,而且附体的条件很苛刻,时间也很短 暂,时间一长,被活物的阳气反噬,就会消散。闹钟上足发条,就能自己运转, 但没有意识。如果做一件可以自行运转的器具,用阴魂来操控呢?」

「不可能!」

程宗扬道:「闹钟再精巧也是死物,你把阴魂放在哪里?而且这里面根本就 没有发条嘛!」

「程头儿,你好聪明呢。」

小紫笑吟吟用指尖挑出一颗碧绿的翠玉,「有龙睛玉哦。」

第二章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散乱的珊瑚紫蛇,这件东西虽然比闹钟复杂得多,原理却 是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动力和操纵的智能体,就能运转。在小紫的改造下,用龙 睛玉代替了动力,同时在其中纳入妖魂。妖魂虽然无法直接驱动珊瑚紫蛇,但可 以通过控制龙睛玉这个动力源,间接进行操控。

这种做法并不鲜见,程宗扬与匡仲玉等人聊天时,听说六朝颇有些术者擅长 制造魂器,但那些魂器大都是在刀剑上蓄养魂魄,使器具产生附加的法术效果。

小紫却从器具本身入手,把它做得足够复杂。一般的魂器需要常年累月的滋 养,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发挥效果。小紫的做法则是器具本身 可以运转,只需置入阴魂进行操控。

这中间的道理并不难猜,但要做得比闹钟更精巧十倍,程宗扬不知道这世间 除了死丫头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具有这种能力——自己恐怕是六朝见过自动设备最 多的,可连个会转的闹钟都做不出来,更别提那些根本就没见过自动设备的术者 了。

眼前那条珊瑚紫蛇只有半尺长,拇指粗细,里面的零件却足有好几百个。真 不知道死丫头是怎么做出来的。

程宗扬拿起一只黄豆大的齿轮,「这个齿轮你做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天。」

「别告诉我这些零件都是你自己做的!这么多零件,你一辈子都做不完。」

「大笨瓜。」

小紫道:「人家做了几个用齿轮牵引的锉刀,置入阴魂,然后放上毛坯,让 它自己去磨就好了。」

程宗扬一头碰在扶手上,连自动化生产线都被死丫头做出来了,难怪她要去 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以她的消耗量,百八十个真不够用的。

「这得杀多少人啊……」

小紫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魂魄不取也会消散,还不如 我拿来废物利用。」

死丫头的歪理自己永远都说不过。程宗扬心里盘算着,既然能做出自动磨齿 轮的锉刀,那么做个磨水泥的自动研磨器呢?一旦能够代替人工,江州水泥的产 量绝对会暴涨。不过程宗扬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问题在于动力,自己连电都 不知道怎么搞,唯一能指望的能源就是注入法力的龙睛玉,即使自己舍得用龙睛 玉磨水泥,也得能雇得起肯用法力磨水泥的法师。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大江的水力资源倒是个主意,虽然效率低了些,好在都 是免费的。看来有必要在水泥窖旁建几个水车磨坊了。

程宗扬放下齿轮,那堆分散的零件「哗啦」一声收拢,合并成一条紫色的珊 瑚小蛇,蜿蜒游回小紫臂上。

小紫年纪尚幼,纯以修为而论,升到五级都不知道要哪一年。而自己的对手 越来越强大,一旦遇到强敌,小紫的安全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现在她另辟蹊径, 把机械和法术结合起来,等于平添了一个有着无数法宝的仙囊。

望着小紫娇俏的笑脸,程宗扬叹道:「以前说用魂魄法术代替人工智能,我 还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还真让你做出来了。」

接着他猛地欢呼一声,「来亲一个!」

雪雪愤懑地挥舞着小爪子扑了过来,被程宗扬揪住耳朵扔到一边。

吻着小紫的唇瓣,程宗扬心神仿佛沉浸在美妙的触感中。这几个月自己倒也 不是过的和尚日子,橡树瓦的娇儿、桂儿,梁夫人,更不用说阮香琳和凝玉姬。

可即使温香软玉在抱的良宵,自己感觉最多的,仍然是寂寞。没有小紫的日 子,连时间都似乎变得不完整。无论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人分享,连空虚都 是孤单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在小紫耳边叹息道:「我们连在一起多好,走到哪儿 都不用分开。」

「好啊。」

小紫轻笑道:「你如果哪天敢背叛我,小紫就把你的魂魄收来,放在这里里。」

「喂,太过分了吧!」

「安啦。」

小紫道:「人家还没用过,怎么舍得收你的魂魄?」

程宗扬坏笑道:「你想用还不简单?我这会儿正好有时间。」

小紫侧身依在座榻上,一手托着香腮,美目轻轻一眨,抛了个媚眼,一边柔 媚地勾了勾手指,「程头儿,来啊……」

程宗扬警告道:「你这样乱擦枪,小心走火——」

话音未落便猛扑过去。

小紫游鱼般从榻上滑开,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那咳声 仿佛是从生锈的铁棺材中传出,带着空空的回声。仔细听时,却近在咫尺,如同 一个幽灵在身边艰难地低咳。

程宗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闪身把小紫挡在背后,然后手掌一翻,珊 瑚匕首闪电般挥出,将墙角一扇屏风斩开。

木制的屏风悄然断裂,露出后面一间丈许深的暗室。室内空无一人,只是墙 壁上嵌着十余朵铜制的石榴花,声音便是从其中一朵中传来。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铜制的石榴花其实是设在墙内的喇叭。他 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墙上绘着两座楼阁的平面图,显示出喇叭所在的位置。这会 儿正在发声的那只,位于前楼一个僻静的小阁中。

「死丫头,这不会是你干的吧?」

程宗扬明知道这些喇叭是楼阁初建时就装在里面的,但出于安全,他还是先 问一下小紫——天知道死丫头还能搞出什么奇迹来。

小紫白了他一眼,推开喇叭旁边一只铜片。铜片后是一个圆形的孔洞,里面 发出淡淡的微光。程宗扬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嵌着一面小镜子,镜中微微 发亮,映出一间斗室和两个人影。

郭槐佝偻的身体像一截枯朽的树枝,躺在地上,他右肩衣物被撕开,肩头已 经萎缩的皮肉上,露出一个发黑的伤口。旁边一人峨冠博带,威严的神态不怒自 威,却是殇侯。

当日在小瀛洲,郭槐被剑玉姬一剑从肩头刺入,程宗扬虽然尽力救治,但这 样重的伤势,郭槐能勉强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最多伤愈后能自行走动,不须 人照料,至于痊愈,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殇侯提起长袍,盘膝坐下,双手浸入身前一只铜盆中,细致地抹净每一根手 指。片刻后他提起双手,轻轻甩了甩,然后用一团丝棉浸过药液,将郭槐伤口周 围的伤药尽数抹去。

郭槐浑浊的目光看了殇侯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肩头伤口裸露 出来,里面是收缩而变形的筋肉。殇侯仔细看了片刻,接着手指探入伤口内。郭 槐的咳嗽声猛然一紧,仿佛要将破碎的肺叶都咳出来。

殇侯面无表情地检查着郭槐的伤处。从伤口的角度、尺寸,到肌肉受创的痕 迹,钜细无遗。郭槐双目紧闭,咳嗽声时紧时慢。殇侯的动作却半点不急,单是 创口就检查了一刻钟,看样子全部检查下来,起码要半个时辰。

程宗扬离开窥视孔,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窥视孔其实就是潜望镜的变形,通 过一系列镜子的折射,对室内的情形进行观察。

谢艺说过,岳鸟人曾经派人往大秦寻找制造玻璃镜的工艺——看来制镜工艺 没找到,弄来的这些小镜子,都被岳鸟人用在这里了。

「死老头不在江州发财,跑这儿干嘛来了?」

「来开股东大会啊。」

「这是来开会的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殇侯将郭槐已经长住的伤口 重新撕开,创口鲜血迸涌。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老东西下手也太狠点儿了吧? 郭公公的伤口好不容易才长住。」

小紫道:「不撕开伤口,怎么知道他是被谁刺伤的呢?」

程宗扬扭头看着小紫,「什么意思?」

小紫为他的智商叹了口气,「再过几个月就是黑魔海的廿年大祭,毒宗只剩 下殇老头撑门面,巫宗也好不了多少,如今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剑玉姬。难得 能遇见她出手,这样好的机会能近距离观摩她的招术、剑法,怎么能错过呢?」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何郭槐也会被带来,原来殇侯是从他身上得到剑玉姬的信 息。对于殇老头这种眼力高明,又戒心十足的老东西来说,听郭槐口述,远不如 直接检查伤口得到的信息更真实,也更丰富。

「卢五哥呢?」

「去找人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卢景跑来临安找人,只有一个可能:岳鸟人那个失踪的女 儿。

「有消息吗?」

「谁知道呢。」

说着小紫忽然递来一只荷包,「呶。」

程宗扬接过荷包,「哪儿来的钱?」

「小紫赚的钱啊。」

「赚钱?」

程宗扬怀疑地说:「我听说你在江州花钱如流水,死老头都被你敲得精穷。 居然还能赚钱?」

他掂了掂钱袋,「银铢?好像有四五十个呢。」

「一共五十枚银铢。」

小紫拍了拍小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人家刚赚的零花钱都给你了。」

程宗扬转了几个念头也没弄明白死丫头搞的什么鬼,他这会儿最担心的就是 李师师。那丫头的性子外柔内刚,和卓婊子她们不一样,撞到小紫手里,一个不 好,就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不过在小紫面前表现出对李师师的关切,显然不是 个好主意。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一个一个看着窥视孔,始终没看到李师师,最后他打开左 边第三个窥视孔,第一眼先确定李师师不在房内,才略微放了心。看来李师师真 的不在这里。

窥视孔中映出一间宽敞的卧室。房内立着几个女子,分别是凝玉姬阮香凝、 卓云君,还有一个纤腰长腿,丰乳肥臀的黑衣侍奴。

程宗扬讶道:「你又招了个护卫?」

镜中虽然能看到卧室,却听不到声音。程宗扬看了看喇叭,取出里面的阻音 塞,立刻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那名侍奴挽着一根长鞭,在空中虚抽一记,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道:「我叫 蛇夫人,贱婢!听说过吗?」

阮香凝颤声道:「奴家不是江湖中人……」

「那我告诉你。」

蛇夫人道:「本夫人原本姓佘,因为对仇家心狠心辣,每次因此江湖中叫我 蛇夫人。如今虽然是妈妈的奴婢,但折磨人的手法一点都没放下,你想不想试试?」

阮香凝满面惧色,怯生生道:「奴家不敢……」

「既然不敢,便老实说吧!」

「奴家……奴家都已经说过了……」

「你是黑魔海御姬奴的事呢?」

阮香凝几乎快哭出来,小声道:「奴家都忘记了……」

蛇夫人扬起皮鞭,对着旁边的太师椅抽去,木屑纷飞间,留下一道寸许深的 鞭痕。

「呀!」

阮香凝惊叫一声,掩住嘴巴。

蛇夫人厉声道:「再不说,下一鞭便抽在你身上!」

「奴家真的不记得了——哎呀!不要!」

蛇夫人举鞭欲打,对面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蛇夫人立刻收起鞭子,顺从地退到一旁。

「也许她真是不记得了,」

那少女柔声道:「万一打坏了可怎么成?」

程宗扬笑道:「雁儿也来了啊。」

但雁儿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黑了脸,「公子就喜欢这种老女人,打坏了 她,公子肯定会心疼的。」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没事儿就在背后败坏我的名声是吧?」

小紫扳着手指道:「程头儿来临安三个月,妓女除外,一共和五个女人有上 床的机会,分别是刘娥、阮香琳、阮香凝、黄莺怜、李师师。和程头儿上过床的 有三个:阮家姊妹和梁家夫人,都是已婚妇人,平均年龄三十三岁……」

程宗扬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别说了!」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程宗扬抱着脚跳开,一边辩解道:「你不能只看表面 数字!这都是有原因的!我也想找个小姑娘,可宋国的小姑娘都在家里藏得老紧 了!除了秦会之那种不要脸的老男人,我想找都找不到!」

「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说实话吧。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我肯定要负责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云如瑶就让我焦头烂额,到现在都没摆平。要不是答 应过小狐狸替他找赤阳圣果,我早就飞过去把云丫头接来了。不是处女就无所谓 了,这些女人有家有室,自己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说白了,大家是纯粹的肉体交 易。

图个方便,并不是我就喜欢这种的,其实吧,我是很博爱的……「

小紫笑吟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你也不管吗?」

程宗扬一时语塞。阮香凝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虽然是黑魔海的御姬奴,但记 忆已经被清除,如今家破人亡,被人当礼物一样送给自己,弃之不顾这种事自己 真做不出来。

「你既想留下她,又想留下姓林的教头,」

小紫挑起唇角,「将来他们夫妻若是见面,就好玩了。」

这又是一桩麻烦,不过程宗扬已经考虑过,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林教头 在江州,我把她放在临安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大笨瓜。」

小紫给了他三个字的评语,然后道:「你自己看好了。」

程宗扬望向窥视孔,片刻间,卧室内已经换了一幕场景,变得香艳无比。阮 香凝除去钗簪衣裙,长发挽在脑后,裸露出白滑的肉体。室内虽然有床榻,她却 赤条条坐在一张圆桌上,双臂被侍奴蛇夫人拧到背后,身体后仰,双腿「M」型 张开,雪团般的粉臀挨着圆桌边缘,敞露出股间光洁的玉户。

阮香凝脸上带着刻意的媚笑,紧绷的肢体却显露出她的紧张。她下体的毛发 早已除净,玉户像剥壳的鸡蛋一样光滑,绽露出中间一道娇嫩的肉缝。

卓云君风姿绰约地解开道袍,她上身一丝不挂,股间却穿着一条窄小的皮制 内裤,内裤中间嵌着一根白色的柱子——一支象牙雕成的假阳具。那根假阳具雕 得维肖维妙,鼓胀的龟头,深狭的冠沟,棒身浮现的血管,无不栩栩如生,而且 非常眼熟……

雁儿和声和气地对阮香凝道:「你好生和卓奴做一次就是了,不用怕,这根 棒子和公子的一模一样,插进去很舒服的。」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胯下,然后道:「喂,你们瞎搞什么啊?」

小紫笑盈盈道:「做成你的样子,免得你吃醋哦。」

「喂,死丫头,你不会要把我的女人都搞一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啦。」

程宗扬妥协道:「可是感觉怪怪的……」

小紫安慰道:「没事的,习惯了就好。」

「哦……」

喇叭里传来一声带着回音的低叫。阮香凝被蛇夫人搂住膝弯,一双赤裸的玉 足被迫跷起,卓云君站在她腿间,那根假阳具直挺挺顶在阮香凝秘处,粗圆的龟 头在她肉缝间挑弄着,将她阴唇挤得不住变形。不过卓美人儿只用假阳具在她阴 部磨擦,来回揉弄她的阴唇和花蒂,始终没有进入。

片刻后,阮香凝下体变得湿润起来,蜜穴微微泛起水光。

雁儿的声音道:「二十七秒。很好。」

卓云君腰身一挺,假阳具硬硬捣入阮香凝体内。美妇足尖猛然绷紧,脸上露 出一丝痛楚。

卓云君赤身裸体的样子称得上风情万种,她娴熟地挺动腰部,那根白色的象 牙在少妇穴内灵巧地进出着,从穴口带出一圈娇嫩的红肉。

大约五分钟之后,雁儿的声音道:「怎么样?」

卓云君摇了摇头。

雁儿想了一下,「用吧。」

卓云君拔出假阳具,黑衣侍奴松开阮香凝,然后拿来一只玉碗。

阮香凝微微颦起眉,喝下碗内浓稠的药汁。没等她喝完,卓云君便从后抱住 她丰腴的雪臀,将假阳具挺入她湿淋淋的骚穴内,大力抽送起来。

这一次阮香凝的反应明显强烈了许多,不多时,一股淫液便从穴内涌出,顺 着大腿一直淌到桌上。

阮香凝光洁的胴体在那根象牙棒下颤抖着,香艳而又柔弱。这样一个手无缚 鸡之力的弱质女子,无论是卓云君还是旁边的侍奴,都能轻易拧断她的脖颈。

「死丫头,这是你搞出来的春药,拿她当试验品?」

「错啦。」

小紫道:「这是宫廷配方,大内秘制。」

「大内?」

程宗扬不信她的鬼话,「一群寡妇用什么春药啊!」

小紫笑吟吟看着阮香凝,「你马上就知道了。」

看得出,那副春药的药力十分强烈,用在破瓜不久的阮香凝身上,不多时就 让她在迷乱中达到高潮。

但那根象牙阳具没有停止,仍然在她体内挺弄。阮香凝的叫声不断传来,只 不过兴奋的战栗中多了一丝讨饶的意味。

当阮香凝第三次达到高潮,叫声戛然而止,程宗扬眼神一厉,看着镜中的阮 香凝露出一丝惶惑的神情,她身体僵硬地颤抖片刻,然后回过头,红唇微张,似 乎想说什么,紧接着亮出手中一根雪亮的簪子,快捷无伦地朝卓云君胸前刺去。

阮香凝不会武功,这是自己无数次证实过的,可她这一刺快如闪电,比起一 般的高手也不逊色。如果这会儿骑在她身上的是自己,全无防备之下被她一刺, 不死也得重伤。但换作早有防备的卓云君,轻轻一拧,便扭住她的手腕。

阮香凝惊恐地叫道:「不要!」

身体却接连攻出三招,每一招都冲着卓云君的下三路,角度刁钻而又阴狠。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阮香凝不谙武功,又被抹去记忆,自己下意识里把她 当成全无威胁的存在。如果不是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身边睡的 会是条随时会噬人的毒蛇。

三招转眼即过,阮香凝身体一颤,瘫软下来,生命仿佛被燃烧殆尽般昏迷过 去。

雁儿道:「叫醒她。」

卓云君一手贴在阮香凝脑后,掌力微吐,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雁儿的声音道:「告诉我你的身份。」

阮香凝变得虚弱无比,低声道:「黑魔海御姬奴,阮香凝……」

楼上的精阁内,程宗扬脸色难看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笨瓜,」

小紫道:「记忆是抹不去的,她想不起来,只是因为被人锁住罢了。」

「你是说她脑中被人加过禁制?」

小紫道:「剑玉姬不会白白送给你一只鼎炉,在她身上设秘法啊,埋毒啊, 肯定少不了。需要的时候只用一个指令,就能控制她进行刺杀。」

「你怎么知道她的指令?」

「人家才不知道呢。」

小紫笑道:「但有办法破解。」

程宗扬回想着刚才的经历,终于找到疑点,「春药?」

「猜对了!」

小紫拍手笑道:「这种春药能让她整个人都陷入迷乱,只要药力足够强,各 种惑心迷神的法术都能破解。」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紫笑容中多了几分冷诮的嘲讽意味,「当然是他留下来的。」

雁儿与阮香凝的对话不断传来,被强行解除禁制,回复记忆的凝玉姬意志降 到谷底,整个人都虚弱无比,对雁儿的问话再没有半点隐瞒。

黑魔海十余年前就在临安布下阮香凝这颗棋子,并不是只为了一个林冲,最 主要的目的还是往宫中渗透。可令剑玉姬意外的是,无论黑魔海的布局多巧妙, 每次触及宋宫的核心,线索都会立刻断掉,甚至反过来遭到大内的追杀。

屡次失败之后,剑玉姬猜测大内隐藏着至少一名精通法术的大行家,为了避 免暴露阮香凝的身份,她放弃了向大内的渗透,因此才有西门庆色诱宫人,劫持 媛公主的举动。

但这会儿谜底揭开,宋宫大内根本没有法系行家,有的只是岳鸟人留下的一 副春药配方。通过高潮时的迷乱,破解可能存在的惑心类法术。这种处理方法的 好处显而易见,对使用者的能力没有要求,即使刘娥也可以运用自如,很容易就 能分辨出是不是有人中了瞑寂术。怪不得以剑玉姬的手段,也对大内束手无策, 最后做出半路截人的下策。

问题是针对神智的瞑寂、惑心之类的法术竟然能被一副春药破掉,听起来实 在太扯了。

小紫在他肚脐上方轻轻一点,「因为这里还有个更本能的脑子呢。」

「你就扯吧。」

「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忽然叫道:「是梦娘!梦娘告诉你的!你已经帮她恢复 记忆了,对不对?」

「只恢复了一点。锁住她记忆的人修为很高,」

小紫一脸遗憾地摊开双手,「而且她身上还有禁制,不能用这种方法。」

「梦娘呢?」

程宗扬左顾右盼,「你不会把她留在江州了吧?」

小紫轻轻拍了下手,隔着两层楼,远在密室之内,根本不可能听到声音的黑 衣侍奴却应声而动,向雁儿施了一礼,然后起身离开密室。

程宗扬道:「你把她们的魂魄都收过来了?」

「她们的魂魄好脏,人家才不要呢。」

程宗扬讶道:「那她们怎么能听到你的吩咐呢?前面的惊理也是,你一个眼 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小紫摊开一只雪白的小手,「把你的魂魄拿来,人家就告诉你。」

「作梦去吧!」

程宗扬恐吓道:「死丫头,哪天我开了你的苞!收了你的一魂一魄!让你再 跟我作对!」

「好啦好啦。」

小紫道:「她们的魂魄都在雁儿的娃娃里面。你要是喜欢,给你也做一个好 了。」

「免了!拿到那东西我会作噩梦!」

停了一会儿,程宗扬道:「喂,她们的魂魄都在娃娃里面,如果娃娃被偷了 呢?」

「你是怕她们被别人操控吗?放心好了,」

小紫安慰道:「只要娃娃感受不到雁儿的精血,一个时辰之内她们就会死光 光。」

「用不着这么狠吧?」

程宗扬道:「为什么不用魂丹呢?像泉玉姬那样。」

小紫白了他一眼,「魂丹丹体的制法是巫宗秘法,人家不会做啊。」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紫美目又是微微一亮,接着房门打开,梦 娘在一名侍奴的扶侍下,摇曳生姿地进来。

程宗扬从头到脚看了梦娘一遍,最后目光停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多日不 见,梦娘的肌肤更加白皙柔润,姣美的容颜如花似玉,艳丽无匹。

见到程宗扬,梦娘眼中露出一丝羞涩与喜悦交织的神情,显然还记得他这位 主人。

程宗扬拉起她的手,「紫丫头没有欺负你吧?」

梦娘柔声道:「紫妈妈对奴家极好的。」

程宗扬怀疑地问道:「是吗?」

梦娘展颜一笑,诚心实意地说道:「多亏了妈妈,奴家记起了许多事呢。」

程宗扬正要开口,却听小紫娇声道:「阿梦。」

「是。」

梦娘应了一声,松开程宗扬的手,款款朝女主人走去。

她步履轻盈得仿佛花瓣,姿态更是优雅无比。可那么一个大美人儿,被小紫 招了招手,就像猫咪一样顺从地偎依在女主人脚边,神情间充满了温柔和依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死丫头如果不趁着给梦娘恢复记忆的机会塞点私 货进去,自己就把鞋子吃了。问题是要塞私货也应该是自己的私货,她一个丫头 片子整天跟自己抢女人,还有没有天理?

「死丫头,你叫她来,不会就是专门气我的吧?」

「程头儿,你不想知道,她记得什么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陆谦在野猪林说的——梦娘身上有一个关乎宋国存亡 的大秘密。

程宗扬吸了口气,沉声道:「她记得什么?」

小紫红唇张开,却是俏生生打了个小呵欠,然后神态慵懒地说道:「不告诉 你。」

第三章

「陆谦还没说出这个秘密,人就挂了……」

程宗扬原原本本说了自己在临安的经历,直说得口干舌燥,然后道:「陆谦 如果是胡说也就算了。但假如真有这个秘密,而且又真的关系到宋国的存亡,那 么黑魔海和剑玉姬肯定已经知道了。你要是知道这个秘密,赶紧告诉我,不然我 在临安下了这么大的成本,说不定哪天就全打水漂了。」

小紫却道:「袈裟上写的是什么?」

程宗扬对小紫没有半点隐瞒,当即道:「十方丛林一世不拾大师的来历。」

「哦?」

小紫尾音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以两人默契的程度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程宗扬自然知道小紫想问的是什 么,他微微点头,「和我有点像。但也有很大的区别。」

小紫双眼闪闪发亮,「原来是这样啊。真有趣。」

「喂,别故意引开话题!」

程宗扬虎着脸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梦娘有点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小紫道:「那个秘密一点都不重要,程头儿, 你还不知道的好。」

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个宋主是假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对那个所谓的秘密,程宗扬已经考虑许久,宋国虽然已经千创百孔,终究是 个正统王朝,能够动摇宋国国本的秘密,只可能是帝王的血统。从高俅泄露的只 言片语分析,再联系到传说中的狸猫换太子,程宗扬有九成把握能肯定现在的宋 主是个假货。

当年刘娥母以子贵,当上太后,她的儿子虽然短命,但在帝位上也坐了近十 年,而且又有好色的名声,妃嫔甚多,可唯一的子嗣竟然是从宫外抱来的——这 中间的蹊跷让人不多想都难。

宋主驾崩后,如今的宋主凭借太后、岳鹏举、贾师宪等内外贵人、重臣的承 认,以幼龄继承帝位。接着岳鹏举事败消失,剩下一个贾师宪,毫不意外地独揽 大权。如果不是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凭老贾的为人早该倒台七八十次了,哪里能 一句话就让局面全盘翻转?

「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小紫虽然是玩笑的口气,却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赞许。

得到肯定的答覆,程宗扬却有点不敢相信起来,半晌才道:「我这岳父大人 还真敢干啊……」

小紫道:「谁让宋主生不出来,只好请他帮忙了。」

「那他干脆自己生一个得了!还从外面抱什么呢?」

小紫瞥了他一眼,程宗扬省悟过来,「我怎么忘了,他只能生女儿——现在 这位小白脸宋主是谁的孩子?」

梦娘轻声道:「好像是他在路边捡来的。」

捡来的?程宗扬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岳鸟人这也太凑合了吧!随便捡个娃打 打扮扮就塞到宋国的龙椅上,他把宋国的帝位当什么了?

梦娘道:「他说,不管哪儿来的孩子,肯定会比宋国的宗室强。」

程宗扬顿时没了言语,两宋十八帝,能称得上英主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像岳鸟人这样随便拉个路人,还真说不准能比其中几位强。

确认了宋主的身份,程宗扬又想起另一件事,高俅暗示过,对梦娘的格杀令 来自宋主,看来梦娘一直留在宫中,接触到的秘密绝不会比刘太后少。

「听说韦太后给岳鸟人生了个女儿?有没有下落?」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在想什么呢?」

程宗扬立刻道:「当我没问!跟你说吧,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紫哼了一声。

程宗扬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死丫头,你的醋劲儿太大了。」

「人家才不吃醋呢。阿梦,让他抱抱。」

小紫手一抬,梦娘柔软的玉体带着一股香气滑入怀中,程宗扬心头不禁一阵 荡漾。说起来梦娘还是岳鸟人预订的姬妾,结果没来得及吃到口。只可惜梦娘如 此佳人,却被藏诸深宫,青春虚掷。

孟老大说过,岳鸟人一共有三个女儿,一个月霜,一个小紫,另一个是韦后 所生的长女,但很早就失去音讯。斯明信和卢景曾经入宫追问过,也没有得到她 的下落。

王哲托自己照顾岳鸟人的子女,但这种事勉强不得,还是一切随缘吧,说不 定她现在已经嫁了人,夫妻俩过着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如果是这样,不去打扰她 也许才是最好的。

程宗扬有点尴尬地拥着梦娘,一边朝窥视孔看去。殇侯仍然在仔细检查郭槐 的伤势,另一边,阮香凝身上已经换成了那名叫蛇夫人的黑衣侍奴,卓云君却不 见踪影。

「你让卓美人儿来云涛观,就是为了找这个地方吧?」

「阿梦。」

梦娘道:「奴家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事情。其中一件是云涛观这座迷楼,他 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好像是一把钥匙……」

程宗扬立刻警觉起来,「钥匙?」

阁内忽然多了一个人,却是惊理,她悄无声息地把一枚钥匙放在桌上,然后 道:「姓刘的贱婢只知道这个。用处却不清楚。」

程宗扬拿起钥匙,「这是钥匙?」

梦娘怔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程宗扬眼角跳了跳,那枚钥匙呈银白色,硬度极高,长度更是接近尺许,如 果不是事先说明是钥匙,简直就像一柄短剑。

程宗扬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除了柄上一个古怪的熊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如果这真是钥匙,那锁不知道该有多大。

「姓岳的说没说,这枚钥匙是用在哪里的?」

「奴家不记得了……」

梦娘记忆未曾恢复,从她口中问不出更多消息,程宗扬抬头问道:「刘娘娘 呢?」

刘娥颤微微爬过来,那只象牙蝎子仍扣在她臀间,分节的蝎身在她白花花的 臀肉间转动,蜜汁溅得满臀都是。

这位太皇太后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慈祥,气度雍容华贵。可在小紫这个「真主 子」面前,就原形毕露了,更让程宗扬无语的是她眉眼间洋溢的驯服、兴奋和满 足。看来自己把她当作长辈尊敬完全是傻瓜的作法,真该把她踩在脚下,才好让 大家都满意。

刘娥道:「主人只留下这枚钥匙,让奴婢保管。」

「这是哪儿的钥匙?」

「主人没有说过。但主人留下八个字,让奴婢记住。」

刘娥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听到「太泉」两个字,程宗扬立刻精神一震,追问道:「什么意思?」

「主人没有解释,奴婢也不知晓。」

「好没用的东西。」

小紫道:「带出去吧。」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着,刘娥口中的「太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远在苍澜的 太泉古阵。可「熊谷」和「一四七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太泉古阵里还有一个 熊族的山谷?「一四七五」是第一四七五块石头还是大树?

程宗扬思索半晌也没有答案,看来只有到太泉才能揭开这个谜底了。

他扯过一条薄毯,替梦娘遮住身体,手指在她颈后一点,送她进入梦乡,然 后道:「我要去太泉古阵一趟。」

「好啊,我也要去。」

「我怕有危险。」

程宗扬道:「师帅说,九阳神功要练到六阳的境界才能进入太泉古阵,差不 多就是第五级坐照境的修为。」

他后半句没有说,自己有生死根之助,修为进境极快。小紫就没有这样的好 运气,反而因为卓云君的暗算耽误不少时日,如今只徘徊在四级的境界,短时期 内根本没有可能突破。

小紫却一点都不在乎,「不去怎么知道呢?」

说实话,程宗扬也不想再和小紫分开,他拉住小紫温凉而柔软的小手,还没 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卓云君牵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衣钗尽去,一张骚媚的玉脸时青时白,惊魂未定,却是梁师都的夫人 黄莺怜。

程宗扬看到卓云君,原以为带来的是阮香凝,见到梁夫人不由皱起眉,「你 把她叫来干吗?」

「玩啊。」

「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笑靥如花望着梁夫人,悠然道:「梁师都在临安作官,娶的妻子却是胡 女。程头儿,你说好玩不好玩呢?」

梁夫人脸色顿时一僵。

「她是胡人?」

程宗扬叫道:「可皇城司的记录上她明明是临安人,出身商贾!」

程宗扬在临安丝毫不敢大意,凭借皇城司的资源,早把与自己打过交道的各 色人等都摸了个底儿掉,没想到死丫头竟然能长到这么爆炸性的秘闻。

「只要取她一点血迹,便能知道很多事呢。」

小紫笑道:「比如,人家还知道她是奚人。小奚女,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 帮你说呢?」

梁夫人脸色数变,最后颓然道:「你赢啦。」

六朝与北方牧族时战时和,太平时节,北方牧族时常有胡商南下,甚至还有 在六朝定居数代的例子,黄氏就是其中一支。

正如六朝往往通过本国商人了解北方牧族的虚实,这些胡商也同样担负着替 本族打探消息的责任。但黄氏来到临安不久,奚族就在北地群雄的争斗中失势, 沦为真辽的附属部族。黄氏通过种种手段漂白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祖籍临安的皮 货商人。

黄氏本意并不想与本族有更多牵涉,尤其是黄莺怜嫁入梁家,成功与梁家联 姻之后,更想早些摆脱本族的束缚。但随着岳鹏举的崛起,宋国这位武穆王成为 真辽最大的威胁,真辽人对这支隐藏身份定居临安的奚族商人极为重视,反而加 紧了控制。

直到北地联军在塞外大败,武穆王冤死风波亭,黄氏才得以解脱。但好景不 长,安稳不过数年,另一方势力又找上门来。那个人程宗扬也曾见过——来自晴 州波斯商会的穆格,他代表的则是奚族人所信奉的拜火教。

如果说真辽的着眼点还在于双方战争的大局,拜火教所关注的只有一个人: 武穆王岳鹏举。

星月湖大营余部在江州聚集的消息传出,黄氏就受命尽力给江州制造麻烦。

而程宗扬来到临安不久,拜火教又得到消息,说这个年轻商人很可能与江州 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才有黄氏主动送上门来的举动。

梁夫人一口气说完,脸色雪白地低声道:「奴婢并不想……可他们握着奴婢 与异族交通的证据……若是泄漏便是灭族之罪……」

程宗扬脸色难看之极,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这梁夫人是被自己顺手打来 的猎物,谁知自己其实才是那条上钩的蠢鱼。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我和江州有关系?」

「圣教光明祭司认识的一位朋友……」

梁夫人道:「叫剑玉姬。」

「干!」

剑玉姬手也太快了,双方如果结为联盟,黑魔海获得了拜火教的助力,拜火 教也有一条深入六朝的渠道,对自己的威胁显而易见。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说怎么处置她呢?」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爱怎么处置就处置。」

「好啊。」

小紫亮出手心一粒小小的药丸。

梁夫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她两眼直直盯着那粒药丸,手指微微颤抖, 「求你给我一颗……只要一颗……求你……」

小紫关切地说:「这东西有毒呢,要戒了才好。」

「我不要戒……」

梁夫人露出痛楚的表情,哀求道:「快给我……」

小紫轻轻一弹,药丸飞入卓云君掌心,「带她下去,问清拜火教的底细。」

程宗扬懊恼地倒在榻上,「死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十足的傻瓜?被人 骗来骗去,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呢?」

小紫两手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慢慢揉着,一边呵气如兰地说道:「程头儿 做生意的手段,不知道多少人佩服呢。」

「又来讽刺我。」

「你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这些事交给我好了。」

小紫狡黠地一笑,「阴谋诡计……人家最喜欢了。」

透过大开的阁门,能看到一点微光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戴着面具的黑衣侍奴 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锁链,迳直将那个赤条条的贵妇带到楼外。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们?」

「玩啊。」

小紫道:「岳鹏举的女人都是我的奴婢。」

程宗扬苦笑道:「用不着这样吧?」

小紫道:「你的也是。」

「不行!」

「大家公平竞争好了,」

小紫大度地说道:「只要她们能斗得过我,我就放她们一马。」

「别开玩笑了。她们凭什么能斗得过你?」

小紫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啰。」

「喂,」

程宗扬警告道:「不要欺负小香瓜。还有如瑶那丫头。」

小紫笑吟吟道:「还有吗?」

「有个小丫头,好像叫李师师……」

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她没有惹你不高兴吧?」

小紫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没有哦。」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她不是也来了吗?我怎么没见她呢?」

「已经给你了啊。」

「睁着眼说瞎话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了?」

「呶。」

小紫指了指那只荷包。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打开荷包,看着里面的钱铢,「什么意思?」

「人家把她卖掉了,一共五十枚银铢,你仔细数一数,一枚都不少。」

程宗扬呆了半晌,然后抓狂地叫道:「卖掉了!」

「她说是你的奴婢,不肯让人家玩。人家只好把她卖掉,从今往后就和你没 关系啦。」

「你把她卖哪儿了?」

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光明观堂的弟子,当然是去妓院了。」

程宗扬脸色不断变幻,「死丫头,你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瞒我——她是不是光明观堂的卧底?」

「不是啊。」

「那么她和黑魔海有牵连?」

「没有啊。」

「她是胡人?」

「不是。」

程宗扬叫道:「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卖掉?」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因为人家看她不顺眼嘛。」

「因为看她不顺眼,就把她卖了?死丫头,你别太过分啊!」

小紫嘟起嘴,「你要不高兴,就去找她好了。」

程宗扬瞪了她一会儿,「你不和我一起去?」

小紫懒洋洋道:「人家才不愿意看你的脸色呢。」

程宗扬放缓口气,「那丫头挺可怜的,父母把她当摇钱树,师门又对她不闻 不问,走投无路才到我这里。师师姑娘现在虽然年轻,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 有多么出色的天分。我的盘江程氏很缺少这样的人才,其实我是按公司的高级管 理人员来培养她的。喂喂喂,我说这么多,解释清楚了吗?」

「她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你也不担心吗?」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光明观堂对李师师的冷淡,李师师对师门的绝望 自己都看在眼里,光明观堂如果真想对付自己,小香瓜或者潘姊儿才是她们最好 的人选。

「大笨瓜。你根本就看错了她的天分。」

小紫一针见血地说道:「她的天分根本就是当妓女。」

程宗扬虽然很佩服死丫头目光的精准和犀利,但为了培养一个绝代名妓,放 任一群猪把李师师这棵小白菜给拱了,自己铁定要被历史唾骂。

「不管你怎么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碰她!」

小紫翻了翻眼睛,「给一个人当妓女,又不是没有。」

程宗扬眼睛一亮,「你是说……像卓美人儿?」

「看我的心情啰。心情不好,我就让她去接客。」

程宗扬立刻道:「紫妈妈快坐,我来给妈妈捶背!」

小紫得意地一笑,刚要坐下,却被程宗扬搂住纤腰,压到榻上,「死丫头! 我看你还往哪儿跑!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骑到我头上!乖乖让我再亲一个!」

小紫唤道:「雁儿!雁儿!快来!哎呀,不要扯人家衣服……」

正笑闹间,忽然殇侯所在房间的铜喇叭中传来一声剑鸣,声如龙吟。

程宗扬扑去看时,镜中光线全无,却是窥视的小镜被剑气震碎。他与小紫对 视一眼,然后飞也似地掠往殇侯房中。只见房门大开,地上郭槐已经不见踪影, 只有殇侯坐在一旁,慢慢清洗手上的血迹。

「刚才怎么回事?」

殇侯淡淡道:「好个剑玉姬,竟然在老太监体内留下一道剑气。」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眼,「郭公公的伤势如何?」

「老夫替他化解了丹田的剑气,剩下的外伤,还要慢慢调养。能不能恢复以 前的修为,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程宗扬放下心事,笑道:「这次收获不小吧?剑玉姬的底细少不得让你摸了 个七七八八。」

殇侯脸色出奇地慎重,「将你们那日交手的情形,仔细与我说一遍。」

程宗扬一边回想,一边说了那日交手的过程。听说剑玉姬匿踪隐形的手段连 郭槐也一并瞒过,殇侯冷哼一声,「本末倒置,巫宗果然是没人了。」

「侯爷看出什么了?」

「当日巫宗被岳贼打得屁滚尿流,不但几件镇教神兵被岳贼夺走,本门传承 的武学也失了大半。哼哼,如今我那位师兄连弟子都教不了,门人竟然还要从我 毒宗学艺,真是笑掉老夫的大牙!」

程宗扬讶道:「剑玉姬用的不是巫宗的武学?」

「你与她交手那么久,难道没看出来吗?」

「你是说华妙宗那个什么玄元仙剑?」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听说华妙宗被剑玉姬灭门,他们能得到华妙宗的剑法 也不奇怪吧。」

「你看的只是皮相。」

殇侯道:「老夫若也以为那剑玉姬用的是华妙宗的剑法,来日对阵必然会吃 上一个大亏。」

程宗扬愕然道:「你说她的剑法是假的?」

「不错。」

殇侯冷冷道:「她虽然极力掩饰,但这一剑的剑意,分明是我毒宗的鬼羽剑 法!」

乍然听到剑玉姬居然会殇侯的鬼羽剑法,似乎十分不可思议,仔细想来却是 一点都不奇怪。鬼巫王当初与巫宗走得极近,以剑玉姬的手段,要摸清他的底细 还不容易?

殇振羽心情极差,显然因为剑玉姬故意用自家绝学向自己挑衅而恼火。秦会 之、吴三桂只能算是殇老头门下,并非列入门墙的弟子。殇老头难得有个弟子, 还被巫宗挖了墙角,本人搞得身败名裂不说,更把自家的绝学泄了个底儿掉,换 谁心情都好不了。

程宗扬识趣地没有再和心情恶劣的殇老头聊天打屁,嘻哈几句便退了出来。

小紫立在廊侧,眉眼盈盈地望着他,一手轻轻解开领口的钮扣,露出一抹雪 玉般的肌肤,一边翘起纤指,充满诱惑地向他勾了勾。

程宗扬口水几乎流了下来,他一副色授神予的表情痴痴走近几步,然后猛地 虎起脸,一声断喝:「还装神弄鬼!」

小紫美妙的身形应声散开,现出走廊旁一根立柱。自己如果经不起诱惑,一 头扎过去,运气好的话,脑袋要和立柱来个最亲密的接触。运气不好的话,很可 能就一头扎下去——这可是建在悬崖上的楼阁最顶层,一头栽下去,摔个半身不 遂都是轻的。

程宗扬双手叉腰,对着空气喝道:「本大爷已经是五级坐照境的修为!死丫 头!你那点小伎俩还拿出来现!」

小紫幽幽道:「一点都不好玩……」

娇柔的声音忽远忽近,让人辨不出方位。程宗扬冷笑着听了片刻,忽然一脚 踹开旁边的房间,只听一声惊叫,小紫那死丫头果然躲在里面。

程宗扬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小紫,把她压在座椅上,狞笑道:「你 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了!」

说着扯开她的衣衫。

少女香暖的身子挣扎了一下,便软了下来,轻声道:「公子……」

程宗扬愕然低下头,只见自己抱着的却是美婢雁儿。

小紫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来,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但看着雁 儿娇躯半裸又羞又喜的俏态,自己总不好说认错人了,丢手就走——索性将错就 错,一边扯下雁儿的小衣,一边笑道:「几天不见,雁儿越来越水灵了呢。」

雁儿咬着唇瓣,香软的身子在他的刻意挑弄下,一瞬间变得火热,但她接下 来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将程宗扬的满腔绮念浇得连烟都不冒。

「主子,人家……月事来了……」

第四章

坐在马车上,程宗扬还怒气未平,「死丫头!你肯定是故意的!」

小紫笑道:「真不是。」

「骗鬼啊!怎么可能这么巧!」

「你不信就算了。况且没有雁儿,程头儿也有很多可以用的啊。」

小紫扳着指头数道:「卓奴、琳奴,那个奚女,还有娥奴……程头儿如果都 不喜欢,还可以用惊理、罂粟和蛇夫人啊。」

「哎哟,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女人呢。」

小紫翘了翘小鼻子,「宫斗好危险的,人家费心替你打理,你还不领情。」

说到这个,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喂,那是你的后宫吧!我想用哪个, 她们还要看你的脸色。」

小紫笑眯眯道:「你可以和我斗啊。」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床斗!干不干!」

「来啊。」

小紫挑逗地勾勾手指。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又来骗我?」

「你不相信就算了。」

小紫赌气地转身抱起雪雪。

「死丫头,」

程宗扬声音柔和下来,低声道:「我想死你了。」

「又来骗我?」

小紫侧过脸,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眼中的喜悦却藏也藏不住。

程宗扬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后面抱住小紫的纤腰,把脸埋在她颈后,呼吸着 她身上香甜的气息。良久,他有些睏倦地说道:「真想把什么都抛开,在临安买 处房子,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过日子。」

「你只是说说罢了,心里才不肯呢。」

「喂,不要这么残忍吧?」

程宗扬手掌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抚弄,忽然大叫一声,「干!」

小紫本来静静倚在他臂间,听到他的叫声连忙睁眼,却是雪雪愤怒地咬住了 程宗扬手指。

「哎哟!这个该死的小烂狗!」

程宗扬好不容易拔出手指,指上已经被雪雪咬出血来。

小紫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雪雪,你怎么可以咬他呢?」

雪雪「汪汪」叫了两声,一边得意地摇摇尾巴。

程宗扬甩着手指道:「这死狗不会有狂犬病吧?」

小紫眼珠转了几转,有些心虚地说道:「没有啊……」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人家该下车了。」

马车应声停住,蛇夫人打开车门。

程宗扬讶道:「死丫头,你不是要去宫里吗?」

「人家改主意了,明天再去好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不知道小紫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下车,但看到她态度坚 决,而且又不让自己跟着,只好道:「小心别迷路啊!」

小紫招了招手,带着蛇夫人消失在夜色下。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的背 影,良久才坐回车中。

小紫这次来临安,总有种神秘的意味。程宗扬并不笨,用脚后跟就能猜到那 些事多半与岳鹏举有关。岳鹏举在宋国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留下什么布置,但 事关岳鸟人的隐私,孟老大再信任自己,也不会大嘴巴到满世界乱说。比如岳鸟 人与刘娥之间的事,孟非卿甚至都没办法对月霜透露。也只有小紫,才能百无禁 忌地利用这层关系。

程宗扬有种感觉,星月湖似乎对宋国某个人或某种势力极为忌惮。不然连宋 国的太皇太后都被小紫收到榻下,死丫头完全可以在宋国横着走,用得着半夜出 去这么辛苦吗?

打扮成家仆的陈琳坐在驭手的位置上,像雕塑一样默不作声。程宗扬叹了口 气,吩咐道:「去玉露楼。」……

「程公子的大名,奴家早已听过的。」

望着桌上金灿灿的钱铢,玉露楼的老鸨眼中几乎伸出两只手来,恨不得把它 们全揽在怀里。

她甩着巾帕,媚眼乱飞地说道:「不知哪个姑娘有福气,被程公子看中,要 替她赎身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家里醋海兴波,我一个姬妾被大妇卖到楼里 来了。这一百枚金铢,除了赎人,还要买你一个守口如瓶。」

「奴家省得。」

老鸨立刻换上同情的表情,「遇上个刁蛮的大妇,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平常 我们接到这种的,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万一哪天有人来赎,也好积些阴德。这 几日人牙子送来几个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歌伎妾侍,不知公子的宠姬是哪一个?」

「小名叫师师的。」

听到这个名字,老鸨顿时变了脸色,失声道:「紫妈妈送来的?」

程宗扬没想到小紫刚到临安,竟会有如此威名,看老鸨的模样,八成已经被 死丫头吓破胆了。他打了个哈哈,「没错,就是紫妈妈送来的。这事都是误会, 如今已经说开了……怎么了?」

饶是玉露楼的老鸨平常八面玲珑,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她赔着小 心道:「奴家不敢欺瞒公子,师师姑娘确实在楼里。但紫妈妈吩咐过,如果有人 给师师姑娘赎身,须得师师姑娘自己答应才行。」

程宗扬以为小紫定下什么苛刻的条件,没想到是让李师师自己答应——难道 她愿意在这里当妓女吗?这条件简单的简直像个圈套啊。

正琢磨间,老鸨道:「紫妈妈送来的人,我们玉露楼不敢有半点薄待,专门 给师师姑娘置了处院子,公子若是想见,师师姑娘这会儿想必还没有睡下。」

看得出,老鸨也巴不得李师师答应赎身,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程宗 扬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老鸨连忙提了灯笼,亲自在前引路。程宗扬禁不住心底的好奇,边走边道: 「玉露楼也是临安的名楼,怎么对那位紫妈妈如此忌惮?」

老鸨道:「公子有所不知,眼下青楼最时兴的霓龙丝衣,便是紫妈妈家的产 业,没有紫妈妈点头,我这楼里连一寸的丝衣都买不着。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 如今客人一来,先要看的便是霓龙丝衣,若是没了这身行头,客源至少要丢掉七 成。」

程宗扬暗赞一声,死丫头这手段真不是盖的,连老鸨都服贴。

老鸨停住脚步,「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踏入院内。一阵「淙淙」的琴声流水般从阁中淌出,他虽 然不通乐理,但这时听来,仿佛能听出抚琴者的彷徨与焦虑。

「绷」的一声,琴弦断绝。帘下的玉人回过头,望着程宗扬,半晌才勉强一 笑,柔声道:「家主。」

一日不见,李师师似乎憔悴了许多,她白玉般的皓腕上带着一只银镯,白衣 下的娇躯愈发纤弱。

程宗扬咧开嘴,露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傻坐着干吗?走!我接你回家!」

李师师笑着摇了摇头。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道:「你放心,今天这事我用钱砸得玉露楼上下全都闭嘴,绝对不会 传出去。紫丫头那边我也警告过她了,肯定不会再给你脸色看。」

李师师微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是发烧了吧?」

李师师垂下眼睛,然后抬起头,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坐下来,盯着她的双眼,「为什么?」

李师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道:「自从家主收留了奴家,奴家就在 想自己可以怎么帮助家主。奴家会医术,又很用心地学习账目,我对自己说,无 论如何,我不会是一只只能供摆设用的花瓶。」

李师师确实很用心,刚接触商业不久,已经是个合格的秘书——虽然离自己 公关经理的要求有一点差别。

李师师自失地一笑,「见到紫姑娘,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死丫头说什么了?」

「奴家只是外堂弟子,医术不值一提。论修为,紫妈妈身边任何一个侍奴都 在我之上,至于账目,紫姑娘告诉我,家主身边有个女子,能轻易进行亿万数字 的心算,只不过怀了家主的孩子,才没有来临安。」

死丫头这番话分开来没一句错的,合起来全不是那回事。但这种事只会越描 越黑,程宗扬只好不去辩解,「还有吗?」

「我被紫姑娘说服了。」

「她说服你什么了?」

「紫姑娘说,勤奋与天赋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勤奋可以做到中等, 甚至优秀。但真正优异的成绩,需要的是天赋。我即便再努力,在账目、修为、 医术上,都只能做到中等。而家主需要的是真正优异的人材。」

「千万别信!她在胡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天才?」

程宗扬是不相信天才论的——虽然小紫有那么一点天才的嫌疑,但自己倚重 的祁远等人,和天才这两个字根本就不沾边。对自己来说,一个踏实能干的人, 比一万个天才更值得信赖。

李师师道:「紫姑娘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找到自己的天赋,比一 味的努力更重要。」

程宗扬哑口无言,这个说法不太好否认,就像自己不能把秦会之和祁远对调 一样。虽然死奸臣很出色,但让他和车把式们挤一起吃饭,祁远肯定会比他表现 得更自如。车把式们也许会佩服死奸臣,但祁远会被他们当作自己人。这种天赋 是勉强不来的,更不用说吴战威、易彪和他们的区别。

「紫姑娘告诉我,我的天赋在色和艺。」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这姑娘生生是被死丫头给忽悠瘸了。

他试探道:「你要当名妓?」

李师师有些羞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要当公关经理!」

「这是死丫头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主意。」

李师师咬了咬牙,「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未来的公关经理名动临安。即 使是花瓶,也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原来李师师是把玉露楼当成修炼场了,程宗扬终于还是没敢告诉她,死丫头 其实是把她卖到青楼的,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给她指了条明路。

「一年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惊喜的。」

你个笨丫头,等玉露楼逼你接客,就有你哭的了。

程宗扬从院中出来,老鸨忙迎过来,「怎么样?师师姑娘答应赎身了吗?」

程宗扬板着脸道:「没有。」

老鸨刚面露失望,程宗扬又道:「那一百金铢你留着。算是我给她这一年的 费用。」

老鸨正心痛那一百金铢,闻言顿时笑逐颜开,「程爷出手这么大方,将来必 定公侯万代。」

程宗扬没理会她的奉承,「琴棋书画,歌舞伎艺,你们院子的姑娘学什么, 就教她什么。老师都要最好的。」

「一百金铢怕是……」

程宗扬冷笑道:「你把我当肥羊宰啊?一百金铢买几个绝色都够了,难道还 养不起她一年?」

老鸨赔笑道:「够了够了。」

「这样吧。半年之后只要教得出色,我再给一百金铢。」

老鸨怔了一下,然后抛了个媚眼,嗲声道:「公子这手段有软有硬,贴心贴 肝,奴家真是服了。」

「小嘴真甜。」

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笑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粉头,叫媚娘的?」

听到媚娘的名字,老鸨先是愕然,然后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公子可是来 迟了,媚娘如今不接客的。」

是人跑了吧。程宗扬也不揭破,只笑道:「那么标致的粉头,怎么舍得不让 她接客呢?」

老鸨悄声道:「公子自己知道便是,那媚娘被人包下了。」

说着一脸神秘地指了指上面。

程宗扬仰头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包下媚娘的客人,来头可大得很呢。」

程宗扬恍然道:「哦,高……他把媚娘又送回来了?」

老鸨笑道:「公子是明白人,不用奴家饶舌。那府里不好安置,才送到院子 里来的。」

高俅这什么意思?媚娘人都跑出来了,又送回玉露楼安置?高俅身居高位, 却只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如果换作别人,少不得要猜想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难 言之隐。但自己和高俅同室操过戈,亲眼见到那老家伙还结实着呢,平白放着媚 娘那样的绝代尤物不愿收留,难道是怕给高智商那娃添个弟弟?

程宗扬玩笑道:「留在这儿,他就不怕哪位客人喝醉了,吃了他的禁脔?」

「公子说笑呢。」

老鸨道:「媚娘虽然在院子里,论身份其实是那位老大人的外室。奴婢们连 奉承都来不及呢,怎敢让人打扰?」

「行了,用不着敲边鼓,我又没打算嫖她。」

程宗扬微微一笑道:「师师姑娘留在你这里,还要劳烦你们多多费心。如果 少根头发,我就拆了你的院子。」

程宗扬口气虽然轻松,老鸨却是心中一凛,当即谀词如涌,奉承不绝。……

出了玉露楼,程宗扬犹豫着该去云涛观还是回翠微园等小紫,但路角一只破 碗,让他打消了主意。

程宗扬走过去,屈指一弹,一枚铜铢掉进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这时候了,该收摊了吧。」

旁边的瞎子一手摸索着伸到碗里,摸起铜铢,揣进怀里,然后爬起来,顺手 把破碗夹到腋下,跟着程宗扬上了马车。

程宗扬好奇地打量着他,「卢五哥,专程在这儿等我呢?」

卢景道:「晚上有事?」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没有了。」

卢景也不客套,「找个地方喝酒去。」

「成。」

程宗扬道:「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少跟我提君子。」

卢景翻着白眼道:「犯我老卢家的忌讳!」

临安没有宵禁,街市上尽有昼夜开张的酒肆、瓦子。两人也没找高楼贵馆, 迳直来到橡树瓦,要了两坛蛇麻酒。

两人举起铁皮杯互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程宗扬呼着酒气道:「卢五哥, 你刚才说『君子』这词儿犯你们家的忌讳——什么意思?」

卢景蹲在椅子上,一手捻着盐煮蚕豆,「知道我们卢家的来历吗?」

「小狐狸说过,五哥是世家出身。不过五哥的世家好像和别家不一样。」

卢景哼了一声,「没见过大盗世家?」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没有。」

卢景沉声道:「我卢家祖上是柳下跖。」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试探道:「盗跖?」

「听说过?」

程宗扬连连点头。废话,盗跖是盗贼之祖,「盗亦有道」就是这位说的:夫 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

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硬把盗贼这种脏活上升到理论高度 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然后举杯笑道:「五哥,我得敬你一杯。没想到我能和盗 跖的后人坐在一起。」

卢景也不推让,一口饮完,抹了抹嘴上的泡沫。

「只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

程宗扬道:「五哥出身盗贼世家,为什么有时候看起来有那么点贵族气呢? 还有君子的忌讳是怎么回事?」

卢景咬着蚕豆道:「要说君子,我祖上柳下跖有个哥哥,柳下惠……」

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真的假的?」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爱信不信。」

「这哥儿俩也差得太远了吧?一个大盗,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狗屁君子!」

卢景寒声道:「窃国者侯,窃钩者诛!那些君子何曾敢对窃国之辈冷颜相向? 到了君王面前,哪个不是尽力吹捧,谓之得国有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卢家对君子的忌讳,一大半倒是来自柳下惠。这就好比小 哥儿俩,打小别人就夸:这哥哥不错!真是个好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君子!他 弟弟?那熊孩子!咱们就别提了……

这要被人有事没事说上几百年,弟弟心理不变态才怪。话说回来,老卢家两 位祖上都是王室子孙,结果门里出来个盗跖,也着实够奇葩的。

程宗扬笑道:「咱们就不说君子了——卢五哥,来临安这么久,你都神龙见 首不见尾的,今天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卢景一点都不绕圈子,迳直道:「月姑娘的事,你是个什么主意?」

程宗扬一窒,尴尬地干笑道:「你们都知道了啊?」

「哼哼,」

卢景哼了两声,「既然是兄弟,我也不和你说外话——你的那些个女人我也 见了,没什么好东西!」

程宗扬连连点头,「五哥说得是。」

「你要愿意呢,我替你都杀了吧。」

程宗扬张大嘴巴。

半晌,卢景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子,和岳帅一个德性!总以为跟自己有一 腿,就不好动手。到头来非在女人身上吃亏不可!」

程宗扬讪讪道:「五哥放心,我有分寸。」

卢景哼了一声,「你爱找哪个女人不干我们的事,但谁要不开眼,敢给月姑 娘气受,我老卢立马把她塞麻袋里沉塘!」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说,就月丫头那性子,谁敢给她气受?用不 着你出马,咱们月大小姐早把她切成十七八块了。」

卢景埋头喝了会儿酒,「艺哥说得没错,我们几个就他妈是废物!到如今岳 帅留下的血脉都没找齐。」

程宗扬皱眉道:「你去见宋国那位韦太后了?还没有线索吗?」

卢景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看来得小紫出马了。卢景再怎么说也是岳鸟人的属下, 不好对他的女人下狠手。换成死丫头,石人也得口吐真言。

「孟大哥让我告诉你,鹏翼社的产业已经整理完了,等你去接手。往后我们 兄弟就在江州为岳帅守住星月湖这面大旗。」

程宗扬给他倒上酒,「老大说的汉国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明天我就去洛都。」

卢景声音冷得犹如冰块,「忍了这么多年,也该为岳帅讨点债回来。」

程宗扬一怔,「岳帅的仇家在汉国?」

「当日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怎会有风波亭之变?」

卢景道:「那天我们八兄弟除了小狐狸年纪尚小,事先被送回建康,其他几 个各自被人绊住,至死也未能见到岳帅最后一面。」

「绊住四哥的是谁?」

「剧孟。」

卢景冷冷道:「此人世居洛都,颇有侠名。这些年我们星月湖的兄弟隐姓埋 名,孟老大压着,不许我和四哥去寻他的麻烦。如今江州在手,我星月湖再无后 顾之忧。这一次去洛都,少不得要找他分说明白!」

剧孟是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助人之急,慷慨重义,一诺千金闻名汉国。但程 宗扬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只举杯笑道:「既然如此,今晚就一醉方休!」……

远处传来「沙沙」的扫地声,程宗扬躺在榻上,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半晌才 清醒过来。昨晚自己与卢景喝到三更,卢五拍拍屁股走路,自己却是酩酊大醉, 连陈琳把自己送到哪里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推开阁门,看到外面的一线天,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是 在云涛观。

云涛观的迷楼建在山腹的洞窟内,纵然是正午时分,光线也暗如傍晚,只有 阳光透过山腹的空隙时,才能带来短暂的白昼感觉。

程宗扬挥了挥身上的酒气,这才出门。郭槐正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柄竹 帚,佝偻着身体慢吞吞扫着落叶。陈琳垂手立在一旁,他在外面立了一夜,身上 的衣物都被露水打湿,身形仍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程宗扬朝陈琳打了个招呼,然后伸手接过郭槐的扫帚,笑道:「郭公公身体 大好了?」

郭槐抬起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躬身叉起双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少爷叫老奴苍头便是。」

程宗扬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苍头是奴仆的称谓,郭槐此言已经是以家仆自居。程宗扬没有摆出那副貌似 平等,实为霸道的嘴脸教训他什么人人平等的道理,毕竟郭槐与吴战威、易彪、 敖润这些江湖汉子不同,他是宫里的太监出身,数十年来作惯了奴仆,一时间强 行让他改口,反而是难为他。

程宗扬放下扫帚,往台阶上一坐,招呼道:「陈大貂珰,你也来坐。」

陈琳躬身道:「不敢。」

程宗扬道:「就你们宫里规矩多。我们盘江程氏可没这么多规矩,老苍头, 过来坐吧。」

郭槐靠底下一级台阶坐下,一手抱住膝盖,微微呼了口气。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老苍头,你一直在宫里,不像秦大貂珰一样被送 出去修习过,怎么有这么好的修为?」

郭槐道:「当年太后身边的六名贴身太监,都是大王亲自指点过。」

他口中的大王只会是武穆王岳鹏举,程宗扬充满意外地瞧了陈琳一眼,「你 们几位都有六级的修为吧?」

陈琳道:「宫里六级修为的,只有郭公公、马公公和奴才。马公公两年前已 经过世了。」

岳鸟人指点的六名太监,一半都能达到六级修为,这个比例绝对不算低了。

要知道太乙真宗几位教御也不过是六级的水准。再联系到星月湖八骏的修为, 能一手调教出十余名六级以上的高手,真看不出来,武穆王居然还是个好老师。

郭槐道:「老奴是在宫里学的艺,但直到遇见武穆王,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 天,人外有人。」

他叹了口气,「那时老奴已在四级入微境困顿十余年,以为再难有寸进。武 穆王略一点拨,老奴便在数年之中接连突破入微、坐照两级。修为突飞猛进,步 入以前做梦也未想过的六级通幽之境。」

程宗扬琢磨道:「也许你当时修为已经积累得足够多,只差关键之处没有点 透。武穆王的指点正好戳穿了那层窗户纸。」

郭槐道:「武穆王当日也是这般说的。只是若没有武穆王的指点,老奴如今 也只是四级修为罢了。」

程宗扬一笑,开口道:「那条荡星鞭本来是黑魔海的东西,武穆王为什么会 放在宫里呢?」

郭槐抱膝望着远方,「大王留下此鞭,是让老奴守护好宫里的各位娘娘和媛 公主。这些年不少人入宫,托大王和少爷的福,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我瞧着宫里都已经够乱了,」

程宗扬话风一转,「听说陛下那里有点不妥当?」

郭槐道:「老奴身为奴才,不该看的便看不到,不该听的便听不到。」

「得了吧,要不是娘娘这会儿不方便,我才懒得问你这个锯嘴的葫芦呢。」

郭槐枯树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主人虽是女子,却青出于 蓝。」

程宗扬哭笑不得,他算看明白了,这些宫里的家伙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群变 态,所以才会对死丫头那个天才的变态儿童服气。

「紫姑娘回来了吗?」

陈琳道:「比公子回来得还早些。听说公子喝醉,还过来看过。」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暖。昨晚死丫头突然 离开,不知去干什么勾当。一会儿见着可要好好问问她。

程宗扬正要起身,背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却是殇侯又换作朱老头的 打扮,背着双手,脚上趿着双快掉了底的破布鞋,晃晃悠悠过来。

「老头儿,熬了个通宵?看着气色不坏啊。」

朱老头扬着脸,一把山羊胡子翘得老高,「说啥气色呢?走!小程子!大爷 带你吃早点去!」

程宗扬知道他有话要说,当即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难得老头儿舍得请客, 今天这早点我非吃得你血流成河!」

朱老头道:「大爷人穷志不短!今儿个这早点,你要能从大爷嘴里抠出一文 钱来,大爷随你的姓!」 ----------                 第五章

朱老头捧着陶碗,一边「滋滋溜溜」喝着豆腐汤,一边含含糊糊道:「小程 子,味道不错吧?大爷跟你说,这豆腐汤,外面你花一个银铢都买不到!」

程宗扬一脸踩到大便的表情,朱老头说带自己吃早点,其实是跑到不远处的 净慈报恩寺,白蹭那些大和尚每天清早施的斋饭。死老头直说今天运气好,还赶 上有豆腐汤喝,于是一文钱没掏,每人讨了一大碗——不够还可以再添。

瞧着朱老头那一副自鸣得意的鸟样,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朱老头一身破 烂衣服也就罢了,自己的衣服虽然算不上豪奢,但也是体面打扮,混在一群鹑衣 百结的穷鬼中间蹭人家寺庙的斋饭,这一路挨得白眼可真够瞧的。

「老头,你不会是混过丐帮吧?要饭的门路通熟啊。」

「要过饭咋了?不丢人!」

「得,你就不知道丢人那俩字儿怎么写的。」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对周围的白眼视而不见,捧着碗喝了一口。豆腐汤味道 出人意料的不错,一口下去,宿醉的肠胃舒服了许多。

朱老头正喝得高兴,忽然「噗」的一声,一口豆腐汤都喷了出来。

程宗扬连忙躲开,「死老头,你就这么糟践粮食啊?」

朱老头哆嗦着指着他道:「咋……咋回事?」

程宗扬低下头,才意识到朱老头到自己指上的伤口。昨晚不小心被雪雪那条 小贱狗咬住,好在咬得不是太狠。他悻悻道:「没见过人倒霉啊?喝口凉水都塞 牙,抱自己的女人都会被狗咬。」

看到朱老头表情古怪,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那小贱狗有什么不对?」

朱老头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来来来,喝汤喝汤……」

程宗扬也没在意,一边喝着豆腐汤,一边道:「老头,一大早把我骗出来, 揣着什么牛黄狗宝,赶紧掏出来吧。」

「小程子啊,临安的事儿你也忙完了,大爷的事儿,你瞧……」

程宗扬抬起眼,一脸天真地问道:「什么事啊?」

「大祭的事,咱们可是说好的。」

「等等!老头,这事儿咱们没说过吧!」

朱老头顿时急了,「咋没说过?咋没说过?咱们说的好好的,到时候你跟大 爷走一趟。」

「打住!这话绝对没说过!」

开玩笑,一个巫宗,一个毒宗,两个黑魔海的老妖怪斗法,这种事自己躲都 来不及呢,失心疯了才去趟这漟浑水。

朱老头眨巴着眼,「那咱们是咋说的?」

「咱们说的是你出本钱,我来操作,咱们合伙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

「先在建康,然后是——哎哟,死老头,你就直说吧。洛都的生意我是没时 间,等忙完这边的事,那边的商号立刻开张,行了吧?」

朱老头默默喝着汤,半晌才一抹嘴,「离二十年大祭还有四个月,大爷门下 没人,只有带紫丫头去撑门面了。」

程宗扬一口回绝,「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阿巫死在南荒,我毒宗的传承只在紫丫头一人身上。」

朱老头叹息着,忽然道:「你可知我教大祭为何二十年一次?」

程宗扬耸了耸肩,「也许你们两宗都怕麻烦吧。」

朱老头没有理会他的奚落,「每次大祭,我二宗都会选出一名弟子,代表本 教与光明观堂门下一决高下。这名弟子如果得胜,就是本教未来的教尊。」

程宗扬道:「上一次是谁赢了?八成是你那位师兄吧。」

朱老头道:「上次没有赢家。四十年前的大祭,却是我赢了。」

程宗扬讶道:「那教尊不应该是你吗?」

「若是没有岳贼,如今执掌本教的,自该是老夫。」

「又是岳鸟人——」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们二十年前那次大祭不会是被他搅和了吧?」

朱老头沉着脸道:「本教与岳贼结怨,正是由此而始。」

程宗扬一脸苦笑,说来黑魔海也是被岳鸟人坑惨了,先是黑魔海二十年大祭 被他搅了,没有决出最后的赢家,最终导致巫、毒二宗分裂。接着巫宗又被岳鸟 人横扫,至今元气未复。

「此番大祭,紫丫头若能赢下来,便能尽得二宗之秘。」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觉得那丫头已经够厉害了。这种画蛇添足的事 还是免了吧。」

开玩笑,殇老头一开始根本没把死丫头当弟子,如今他自己门下绝了嗣,才 想起让死丫头来救火——可岳鸟人与巫宗的血海深仇放在那里,死丫头若去,还 不是自投罗网?换作自己是巫宗大佬,哪儿管什么本门道义?肯定是手段尽出, 置小紫于死地。

朱老头端起碗,唏唏溜溜喝完,「要不是紫丫头想去,你以为我愿意呢?」

程宗扬霍然起身,「瞎说的吧!」

朱老头少见地郑重起来,「月丫头有星月湖大营当嫁妆,紫丫头可是不认自 己亲爹的,嫁妆只能自己置备——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

程宗扬道:「我自备嫁妆嫁给她得了!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明白!」

朱老头冷喝道:「蠢材!」

程宗扬停下脚步,朱老头专门把自己拉出来说这件事,无非是想避免被小紫 听到。小紫的性子虽然千变万化,但她执着的一面自己早已见识过。把事情挑明 对她的决定没有半分影响,只会触到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

良久,程宗扬坐下来,「还有四个月是吧?我也去!」

朱老头眯起眼,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就说嘛。」

「少废话!」

程宗扬道:「在此之前,你先跟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朱老头吭哧两声,想再讨价还价,但看到程宗扬的眼神,终于识趣地闭上了 嘴。

一碗豆腐汤下肚,虽然面子丢得惨点儿,肚子却得了实惠,昨晚的宿醉消失 无踪,精神也好了许多。眼看朱老头拿着碗还想去讨碗汤,程宗扬赶紧扯着他离 开报恩寺,免得再丢人现眼。

路上说到慈音,朱老头眉头一皱,「叵密?」

「没错。慈音师太骗了已死老和尚的钱,如今正被人追着跑路呢,你要不放 心的话,不妨去看看。」

朱老头目光闪闪想了半晌,然后道:「大爷我还有点事,晌午饭就别等大爷 了。」

朱老头背着手往湖畔走去,程宗扬却有点犯难。股东大会还有两三天就要召 开,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要自己处理。而另一边云涛观的事,似乎也不比股东 大会小。

程宗扬犹豫半晌,还是去了云涛观。生意有秦桧打理就够了,况且自己今天 还没见到死丫头呢。

这回云涛观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那些道装打扮的太监见到他都不言声地退 开,没有主子的吩咐,这些人甚至没有一个敢过来施礼献慇勤的。程宗扬也乐得 轻松,旁若无人地迳自来到观后的迷楼。

台阶上的落叶已经被打扫干净,郭槐正抱膝坐在外面晒太阳,他气色略差, 但神情间少了往日的阴微,多了几分宁静和安祥。陈琳仍立在原地,连腰背都还 保持着原来的弧度,一动不动。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些太监在宫中地位极低,别说一个在大内伺候的陈琳, 就是秦翰回来,也照样要站规矩。如果宋国的官员都能和这些太监一样尽心,宋 国不敢说在六朝中拔头筹,但绝不会垫底。

「紫姑娘呢?」

陈琳道:「在楼内。」

程宗扬停下脚步,「陈貂珰什么时候在宫里待够了,想出宫散散心,不妨和 我说一声。」

太监无后,若遇上个刻薄寡恩的主子,年老体衰时被打发出宫,无人养老, 下场往往极惨。听到程宗扬的话,陈琳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心头不由一暖,躬身 道:「奴才多谢公子。」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抬步入楼。

小紫没有在中间的主厅,而是去了精阁。精阁位于后楼最东侧,在它旁边的 山壁上突出一块岩石,形成一个数丈大小的平台。设计者别出心裁地运来泥土, 在上面建成一座悬空的苗圃。

打开精阁的门,从阁中望去,便能看到一处小园,园中还建了座凉亭。只不 过窟中不见日光,又多年无人打理,园内除了一些喜阴的杂草,便是大片大片的 青苔。

小紫曲膝坐在精阁的座榻上,一手托着粉腮,一手把玩着什么。

梁夫人脸色苍白地跪在榻下,她身上缠着一条红绡,勉强遮体,这会儿一手 拿着银针,一边翘起手指,将银针刺进指尖,然后挤出鲜血,一滴滴滴在榻前一 只血迹斑斓的玉瓶上。

鲜血悄无声息地渗入瓶体,梁夫人手指微微发颤,脸色愈发苍白。那只玉瓶 每吞噬一滴鲜血,她就感觉自己虚弱一分。幸好片刻后玉瓶停止吞噬,鲜血顺着 瓶身滑下,留下一道殷红的印迹。

程宗扬道:「又搞什么呢?」

「人家才没程头儿那么仁厚。」

小紫半是讥诮地对梁夫人道:「人家坏事做得太多了,最怕被奴婢反咬一口, 少不得收了她的魂魄才好安心。雁儿。」

雁儿托起梁夫人的手指,按在怀中的布偶上。梁夫人身体一颤,苍白的面孔 迅速恢复血色,变得娇艳起来。

雁儿收起布偶,对梁夫人柔声道:「你被主人收了一魂一魄,这会儿用娃娃 的阴魂补足,不会有什么缺失。只不过暂时会淫心高炽,需消了淫火才是。去选 一位吧。」

旁边两名侍奴肩并肩,笔直站在一处,她们仍穿着黑色的皮衣,戴着面具, 腹下却装着一根白色的假阳具,昂然挺翘。象牙制成的棒身上精雕细刻,栩栩如 生。

身为女子,梁夫人对这种假凤虚凰的举动本能的有些抗拒,但在主人面前她 不敢露出丝毫不情愿,依言选了一位,起身欲往侧室。可那位侍奴迳自将她往地 上一推,便扯开她身上的红绡。

梁夫人脸色微红,却不敢违抗,当着众人的面被扯去蔽体之物,然后就在精 阁的地上分开双腿,被那名侍奴侵入体内。

程宗扬见识过小紫怎么一点点敲碎卓美人儿坚硬的外壳,把那个道行精深的 女教御践踏得软泥般柔顺。

相比之下,梁夫人那点尊严根本不够瞧的。当她公然被人侵入秘处,最后一 丝自尊也被践踏无余,仿佛一根不堪重负的丝弦终于绷断,梁夫人再没有半分抗 拒,顺从地躺在地上,任主人的侍奴摆布。

程宗扬看着那只都卢难旦妖铃,「看样子古太监的秘籍都被你搜罗一空,现 在还青出于蓝了。」

小紫笑吟吟道:「古太监脑子好笨,空对着宗门秘籍不知如何施展。如今给 了我,是他们幽冥宗的福气呢。」

程宗扬瞥了眼旁边的侍奴,虽然戴着面具,他仍能认出来两女是惊理和罂粟 女,只不过比起江州时候,两女都似乎变得不一样,整个人变得冷漠而机械。程 宗扬不知道小紫用了什么手段来控制她们,他也不想知道。但正如小紫所说,绝 对的控制,才能保证她们绝不背叛,毕竟这些杀手出身的女子没有一个善茬。

园圃的草丛一动,站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蛇夫人扭着腰从草丛中缓步走 来,她一手牵着锁链,皮衣包裹着的丰乳肥臀颤微微抖动着,腹下的假阳具高高 挺起,阳具上兀自滴着淫靡的汁液。

被蛇夫人牵着的妇人,自然是刘娥。这位宋国的太皇太后再没有往日的华贵 和典雅,一整夜她都赤身裸体,这会儿那具白花花的肉体上沾满泥土、青苔、零 乱的草叶,显得狼狈不堪,下体两只肉穴更是一片狼藉。但她神情间却带着满足 和喜悦。

雁儿道:「宫里来人给她请安,先让她去一趟吧。」

小紫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雁儿对蛇夫人道:「带出去吧。」

地上的交合还在继续,梁夫人被侍奴从正面干了百余下,这会儿正马趴着撅 起屁股,被侍奴从后面肏弄。

从精阁看去,能看到刘娥白艳的肉体在迷楼的雕栏回廊间时隐时现,精致而 华丽的楼阁与贵妇赤裸的肉体相映成趣,充满挑逗。

陈琳弓腰捧起太后的华服,面无表情地跟在主人身后。刘娥对他视而不见, 只陪着笑脸,顺从地跟着前面的侍奴。

程宗扬摇头道:「你就这样处置她?」

小紫哂道:「难道还要把她捧到天上吗?」

「她也许是喜欢这样,可也不能太过分啊。」

「大笨瓜。」

一直起到甬道的小门处,蛇夫人才停住脚步。她说了句什么,接着便看到刘 娥跪下来,将那根假阳具舔舐干净,然后才直起腰。

刘娥来不及擦拭身体,只在陈琳的服侍下,直接将华丽的宫装套在满是污物 的胴体上。她一边穿衣,蛇夫人一边在她身上抚摸,揉弄着她的奶子、屁股,甚 至把手伸到她股间掏弄。等刘娥穿好衣物,又被她挑弄得泄了一次身。

终于刘娥挽起长发,戴好凤钗,重又变得富丽堂皇,任谁也想不到她华服下 的胴体沾满污迹,狼藉不堪。

小紫手臂换了个姿势,程宗扬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的是那块劳力士。

「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扬起手腕,「它和闹钟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这块假表连发条都没有,完全是靠电池驱动的,一旦没电,就 成了彻底的废物。

「你拆开看过?」

小紫点了点头,一边皱眉道:「这块表应该根本就不会动,为什么娥奴还说 她用了几年呢?」

终于也有你不懂的东西,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是用电池啊,笨瓜!」

「是这个吗?」

小紫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一粒小小的纽扣电池。

「你居然找到了?」

「什么是电池?」

「是一种储存电能的装置……」

想把电池给说明白,自己实在没这个本事,程宗扬只好道:「就像龙睛玉, 只不过两个储存的东西不一样。」

「电能吗?从哪里来的?」

程宗扬痛苦地摸摸脑袋,尽量把自己所能知道的一些关于电能的知识讲给小 紫听,可怜自己一个文科生,除了常识性的内容,对电能的了解实在不多。

好不容易停住口,看着小紫闪闪发亮的眼神,程宗扬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 但自己肚子里实在没有存货了。

小紫嫣然一笑,「很有趣呢。」

「喂,你昨晚去哪儿了?」

「人家昨晚本来想去宫里玩,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子解除梦娘身上的禁制。」

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真的吗?」

「但人家一想,解除梦娘的禁制就便宜你了。所以人家就去镖局了。」

程宗扬提高声音,「镖局?」

小紫瞥了他手指一眼,暗暗吐了吐舌头,然后道:「你自己去看好了,人家 要去睡觉。」

说着用一根丝带提起手表,抱起雪雪离开精阁。……

屏风后幽暗的光线中,能看到两具雪白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上面的妇人年逾 三十,眉目依然动人,丰腴的胴体充满成熟的风情。在她身下,是一个年轻几岁 的少妇,眉眼温婉而妩媚。

两女容貌有八分相似,一看便是同一血缘的嫡亲姊妹,然而此时上面的妇人 却咬着银牙,神情愤懑。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阮香琳厉声质问着,阮香凝却抿着红唇,一言不发。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小我就信任你,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不管有什么 事都对你说,」

阮香琳盯着妹妹,「可你却在背后暗害我!」

「有时我也奇怪,为什么我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那么热衷于名利,总是心 思火热地想着攀附上豪门——」

阮香琳声音微微发颤,「原来都是你!是你告诉我,要去讨好那些权贵子弟, 去巴结他们。」

「你对我说的话,睁开眼睛,我就都不记得了。可现在我终于想了起来。阿 凝,那天在你家里,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让我去讨好高衙内,想办法 去勾引他,用身子去抵债……」

「我是个女人啊,阿凝!是你坏了我的贞节!」

阮香琳颤声道:「你知不知道,那天十几个恶少像野狗一样趴在我身上,我 觉得害怕而又恶心,可一看到黄澄澄的金子,想到他们的身份,我就想和他们去 做,想去巴结他们……」

阮香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阿凝,你是不是很开心?」

阮香凝带着一丝嘲讽看着自己的姊姊。

阮香琳笑容渐渐淡化下去,最后变得冰冷。她挽住妹妹的脚踝,用力朝两边 分开,然后腰身一挺。

阮香琳赤裸的腰臀上穿着一条皮制的丁字裤,上面带着一根硬梆梆的象牙阳 具。阮香凝仰身躺在榻上,雪白的双腿大张着,娇美的性器被粗硬的象牙撑开, 她身体轻颤着,吃痛地微微颦起眉头。

阮香琳丰腴而白滑的肉体立在榻侧,她挺起那支假阳具,在妹妹体内用力耸 动着,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妹妹的蜜穴。

阮香凝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姊姊的奸淫,唇角微微挑起,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诮 和嘲讽。

阮香凝双腿被姊姊扛在肩头,浑圆的雪臀向上抬起,象牙制成的棒身在少妇 娇艳的蜜穴中进出着,如雪的臀肉在嫡亲姊姊的撞击下发出清脆而急促的肉响。

象牙的阳具在少妇体内挺动,能感觉到妹妹肉穴内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质感。

两女一母同胞,虽然年纪差着六岁,却有相同的风韵。望着妹妹仍然鲜嫩而 娇美的肉体,阮香琳心里充满了苦涩和痛愤,她的挺弄越来越快,动作也像泄愤 一样粗鲁。

忽然一只白美的玉手伸来,蜻蜓点水般在阮香琳身上拂过。阮香琳像被抽空 力气般,动作顿时停住,卓云君轻笑道:「该换妹妹了呢。」

阮香凝手脚一颤,恢复了力气。她将发丝拂到耳后,妩媚地坐起身来,然后 一把将失去力气的姊姊推到榻上。

阮香凝从姊姊腰间解下那条皮制的丁字裤,抬脚套在妥间,然后一手握着棒 身,对着姊姊的腿缝浅浅顶入。她腾出手来,分开姊姊的双腿,接着一手伸到她 腿间,轻轻抚弄着姊姊的玉户,片刻后用力一扒。

阮香琳熟艳的性器像鲜花一样猛然绽开,阴唇被扯得圆张着,露出里面红腻 的穴口。

阮香琳挑衅一样看着她,然后扶起带着自己体液的假阳具,一点一点送入姊 姊体内。

「阿姊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阮香凝柔声道:「你仗着姊姊的身份,从小就又霸道又可恶。我只不过比你 小着几岁,穿着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你使过才给我,可你总觉得理所当然… …」

「你说我害了你——其实还不是阿姊自己贪慕富贵?若你果然是贞洁女子, 早就自尽了,哪里会一错再错?阿姊,你其实是个天生的淫材儿,只有你自己不 知道罢了。」

阮香凝笑道:「阿姊连孩子都生过了,浪穴还这么紧,难怪那些衙内们会这 么喜欢。咦,阿姊瞳孔收了一下,妹妹这一下是不是顶到阿姊的花心了?」

「你——」

阮香琳身体被制,手脚全无力气,虽然妹妹是个不谙武功的弱质女子,这会 儿也无力挣扎,只是眼中露出怒意。

「阿姊是不是想说,你刚才没有这样对妹妹我呢?」

阮香凝摇了摇头,用同情的口气说道:「阿姊总是这样,说得好听是直爽, 说得不好听呢,就是不肯用心。让你勾引男人,你只把腿间的这浪穴当成不要钱 的物件,任人随意插弄。主人让我们姊妹在一处说话,你便一味狠干,这会儿人 家下面还痛呢。」

阮香凝笑道:「妹妹力气不及你,但要让姊姊浪得出水,原也用不着太用力 呢。」

阮香琳胸前一紧,两只红嫩的乳头被妹妹捻住,接着下身一阵略显痛楚的酸 麻,却是阮香凝挺起下体,将那根假阳具硬梆梆捣入自己穴内,顶住花心来回研 磨。阮香凝双眼望着姊姊,乌黑的眸子仿佛变得幽深。

只片刻功夫,阮香琳体内就禁不住抽动起来,淫液像开闸的泉水一样涌出, 穴内的蜜肉微微颤抖,似乎在渴望棒身的抽送。

出自黑魔海的凝玉姬对性事的了解显然比自己的姊姊更多,等阮香琳身体开 始发热,她慢慢抽动阳具,先是九浅一深,然后逐渐加快频率。

作为成熟妇人,阮香琳的肉体远比妹妹敏感。虽然阮香凝已经失去施展瞑寂 术的能力,但残留的术能足以影响她的心理。阮香琳只觉体内那根坚硬的阳具渐 渐变得充满弹性,每一下都带来销魂入骨的触感,身体仿佛在波涛中起伏,交合 中带来的甘美快感犹如潮水,将自己淹没。

阮香琳无法抑制地娇喘起来,虽然对妹妹仍充满恨意,心里却有一个念头, 想着等她做完再恨。

「啵」的一声,湿淋淋的阳具从她穴内拔出,然后挺到面前。透明的液体顺 着象牙棒身流淌下来,温热的滴在脸上。

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体液,阮香琳玉脸顿时一阵发热。

阮香凝轻柔地说道:「阿姊,莫忘了主人的吩咐。」

阮香琳香肩颤了一下,然后张开红唇,含住湿透的棒身。

第六章

阮香琳和阮香凝都是出色的美妇,否则也不会被高衙内一眼看上。这会儿姊 妹俩百合盛开,让程宗扬看得血脉贲张,听到这句话却让他一愕。阮家姊妹俩已 经势同水火,阮香琳被妹妹暗算,这会儿揭穿真相,只怕杀了她的心都有。可受 到伤害的姊姊却在榻上对妹妹千依百顺,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程宗扬扭头问道:「死丫头吩咐什么了?」

雁儿道:「她们两个,姊姊对妹妹恨得要死,所以紫姑娘交待:虽然姊妹俩 都是奴婢,但在一起时,姊姊要听妹妹的吩咐。」

程宗扬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要阮香琳对自己的仇家俯首贴耳,死丫头还 真够会玩的。无论修为、能力,阮香凝都远在姊姊之下,要想避免被姊姊报复, 只有给小紫当好奴婢,靠主人的势力来压服姊姊。

阮香琳身为长姊,却要听命于妹妹,对妹妹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她们姊 妹彼此嫌隙越深,才好彼此牵制。

「阮香琳听凝奴的,那凝奴听谁的?」

「听娥奴的。」

「太后身份就是不一样,下面还有两个奴婢。」

「不尽然。」

雁儿笑道:「紫姑娘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纵然都是奴婢,也有高下之分。 按照家里定下的规矩,所有的奴婢都要听高位者的吩咐,对她们的命令绝对服从。 那些侍奴是奴婢的第一级,阮家姊妹、刘娘娘和梁夫人刚进家门,都是最低一等 的奴婢。但在她们四个之间,紫姑娘指定琳奴是凝奴的奴婢,凝奴是娥奴的奴婢, 娥奴是莺奴的奴婢,莺奴是琳奴的奴婢。」

程宗扬这才明白,原来四女转了一个圈,彼此牵制。阮香凝出身黑魔海,刘 娥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看。而刘娥是宋国太后,梁夫人这胡女恐怕也恨她 极深。至于梁夫人和阮香琳,因为梁世杰的缘故,两人早已不合。如今阮香琳成 了梁夫人的主子,会怎么对待这个奴婢,也不用说太多。

程宗扬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知道死丫头经常给自己惊喜,却没想到她这么 会玩,只小小布置一下,就把这四个身份、性情、能力各异的女子吃得死死的。

厅中梁夫人与侍奴的交合还在继续,如果服侍的是男子,她只用敞开身体让 对方肏过,服侍他射过精也就算了。可那侍奴用的偏偏是假阳具,梁夫人只能用 自己柔嫩的蜜穴徒劳地抚慰那根坚硬的象牙。

彼此同为女性,梁夫人稍有懈怠就瞒不过对方的眼睛,因此她不敢有半点偷 懒,比起服侍男人还用心。这会儿她早已精疲力尽,仍卖力地耸动下体,迎合假 阳具硬梆梆的插入。

梁夫人本来生得妖娆,这会儿在堂上水蛇般摇臀摆乳,淫态毕露。另外一边 的阮香琳和阮香凝这对姊妹花,一个熟艳,一个轻熟,香肌雪肤,花枝招展,此 时裸裎榻上,更充满诱惑。

旁边三名衣着暴露的侍奴,一个比一个火辣,她们丰臀长腿的体形,皮衣下 凸凹有致的肉体,活脱脱是三条妖艳的美女蛇。至于雁儿和卓美人儿,容貌更胜 众女一筹,堪称绝色。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这会儿整个迷楼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周围却是一群体貌各 异的美人儿,而且死丫头不在这里,自己对她们有绝对的支配权。

这种帝王般的罪恶生涯,自己连做梦都没想过。能与此相比的,也许只有在 晋宫那几天,但那些日子倒是荒唐居多。一时间他不禁想入非非,自己什么时候 退休,和小紫隐居临安,不妨把这些美人儿奴都带上,那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话说回来,死丫头有意避开,也许就是让自己在这儿好好享受呢。程宗扬心 头一热,一手搂住雁儿,一手揽住卓云君的腰身,笑道:「偏你们穿得整齐,我 数一、二、三,你们一起脱。」

雁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公子……不行的……」

「不用怕,等你月事净了,我再好好疼你。我只是看你有没有发育……」

「公子……是你不行的……」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什么意思?」

说着他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周围一片活色生香,自己心头欲火高炽,这会儿美女在抱,劲箭在弓——可 自己下边居然一点都不硬!

柳下惠!程宗扬脑中跳出这个名字,接着整张脸都黑下来,我才不要被迫成 圣人咧!

「是雪雪……」

雁儿又想笑又不敢笑,垂着眼轻声细气地说道:「紫姑娘让奴婢告诉公子, 千万小心别被雪雪咬住。它齿上带有火毒,男人被咬到,会不得行房……」

程宗扬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难怪从昨晚开始死丫头就总是借口溜得不见影 踪,恶狗伤人,竟然影响到性功能,这小贱狗实在贱得没边了。

卓云君道:「让奴婢试试。」

说着她解开主人的衣服,俯下螓首。

足有一盏茶时间,卓美人儿低喘着抬起头,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程宗扬欲 哭无泪,他扯着雁儿道:「这是什么毒?能不能解?暂时是多久?会不会有后遗 症?」

「奴婢也不清楚,要问紫姑娘才知道。」

「死丫头呢?叫她来!她的养的狗伤人还想跑!」

「紫姑娘出门了,要两日才回来。」

程宗扬咆哮道:「干!」

红日渐升渐高,从石隙中透入的光影不住变化,将暗处的楼阁逐一映亮。

程宗扬躺在榻上,一边举着手指,看着上面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齿痕,一边 吩咐道:「雁儿,让厨房烧水,我要拿那小贱狗煲汤。」

「紫姑娘带着雪雪出门了。」

「不急。小火慢慢熬着。等它回来,我把它脖子一拧!」

程宗扬狠狠比出手势,咬牙切齿地说道:「先放了它的血,剥了它的皮,再 把它剁成豆腐干大小一块一块的。然后拿热油一煎,出了油再用砂锅慢慢炖……」

程宗扬说着自己都饿了。这时蛇夫人快步进来,「武二来了,这会儿就在观 外,是不是让他进来?」

「武二?」

程宗扬抬起头,「那厮也到临安了?」……

云涛观门外停着一辆载满西瓜的大车,一条猛虎般大汉蹲在车旁,正捧着一 只西瓜大口大口吃得过瘾。

看到程宗扬出来,他把瓜皮一扔,抬起衣袖抹了把嘴,粗声大气地说道: 「几个钱!」

卖瓜老农胆战心惊地说道:「客官吃了六个西瓜,一共是六十个铢钱,客官 给五十个便是了。」

武二郎虎目一瞪,「你当二爷给不起钱是不是?狗眼看人低!」

老农几乎吓晕过去,死命摆手,「不敢!不敢!」

「拿着!」

武二郎丢出一把铜铢,豪爽地说道:「不用找了!」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老农连忙推起瓜车,一溜烟走了。

程宗扬抱着肩道:「二爷,几个月不见,你这耍流氓的功夫可是越来越长进 了。还有脸说『不用找了』,那把钱我瞧着连三十个铜铢都没有啊。」

武二郎虎着脸道:「胡说!若是少了,他怎么不问我要?」

「一口气吃六个西瓜——谁敢问你要钱啊?」

武二郎左顾右盼,瞧瞧周围没人,一低头从屁股下扯出一只西瓜,「呯」的 敲开,递给程宗扬一半。

「干!你还偷瓜!」

「什么偷的?」

武二郎理直气壮地说道:「有眼睛的都看着呢,这是二爷捡的!」

说着他狠狠啃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娘的!这一路渴死二爷了!」

「你去哪儿了?」

程宗扬挑起眉头,「和人家交过手?」

「二爷走的昭南一路。」

他哈哈一笑,「和十方丛林的光头和尚打了一场!痛快!」

程宗扬一怔,「鲁智深和林教头?」

武二郎点了点头,他几口把大半个西瓜啃完,随手丢开瓜皮,然后道:「鲁 师兄和林教头被人追得紧,又都受了伤,他们商量了一下,如今在沐羽城安身, 等过了风头,再去江州。」

程宗扬一直在担心林鲁两人的下落,听说武二和他们见过面,才放下心事, 但接着他又纳闷起来,「二爷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然肯免费办事?」

武二郎横着眼道:「怎么说话呢?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这叫义气!你懂个 屁!」

「等等,这事儿我没请二爷出手吧?到底是谁让你去的?」

武二郎悻悻道:「还能有谁?紫丫头呗。」

程宗扬拖长声音,「哦……」

武二郎哼了一声,「二爷乐意!喂,小子,紫丫头让二爷来这鸟观找她,二 爷一路水米都没打牙呢!赶紧叫他们上席面,好让二爷祭祭五脏庙!」

「道观的席面有什么吃的?」

程宗扬道:「走吧二爷,到翠微园烤两只肥羊给二爷接风洗尘。」

「成!」

武二郎走了几步,瞧着周围没人,忽然把程宗扬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 仔细缠好的包裹,然后掏出一张纸,「你识字,给二爷唸唸。」

程宗扬接过来念道:「苏荔给武二郎先生的信……」

念了一句,程宗扬就像牙酸一样抽了凉气。纸上写着:照我说的写——苏荔 对武二郎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如果你听小紫姑娘的话,我就在太 泉古阵等你。完了。再加一句,让念信的不要乱讲。谁要乱讲,我就让他后悔为 什么活着。就这样吧,让人给武二送去。

信上的字迹娟秀纤美,明显是梦娘的手笔,至于口述那位,除了死丫头还能 有谁?

程宗扬强忍住笑意,一边瞪大眼睛,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道:「二爷,这是 苏荔给你的?」

武二郎努力保持着淡定,但两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乐滋滋道:「是阿荔托 殇老头带给我的。写的啥?」

「不会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

「我找人念过,」

武二郎低声道:「这不是怕人蒙我吗?」

怕得有道理。程宗扬清了清嗓子,「你听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 要嫁给你。」

程宗扬抬起头,深情地说道:「二爷,这可是情书啊……」

武二郎就跟被人搔到痒处的老虎一样,眯着眼咧开大嘴,整个人都美得直冒 泡。

「再念一遍,」

武二郎央道:「刚才没听清。」

「这回听好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

武二郎道:「刚才走神了。」

「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刚——」

程宗扬打断他,「干!你是来过瘾的吧!」

「不念就不念,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

武二郎骚眉搭眼地收起信纸,意犹未尽地小心包起来,贴身放好。

程宗扬一脸天真地问道:「二爷,你要去太泉古阵?」

武二郎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没什么事。二爷去散散心。」

「正好大家同路,」

程宗扬笑眯眯道:「路费咱们就一人一半吧。」

「啥路费啊?跟你说,二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二爷,你这就俩字儿:穷横!」……

由于武穆王府刚开始动工,原来的宅子又过于狭小,程宗扬索性把翠微园借 过来,当作临安的落脚点。盘江程氏对外声称由于翠微园临近西湖,风水上是聚 财之地,因此租下园子。但市井传言,翠微园其实是高太尉的私产,盘江程氏为 了讨好高太尉,用足够买下园子的价格租用两年,这才搭上了高太尉的路子。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几位御史还为此狠狠参了高太尉一本,结果札子送进大 内,都没了下文。

其实高俅借出园子,一文钱都没收——但这种真相说出去都没人信。高俅黑 锅背得多了,也不在乎这么一只小的,索性厚着脸皮顶着市井的笑骂唾面自干, 让他本来就不大好听的名声更显狼藉。

对秦桧私下里洗清两人关系的勾当,程宗扬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勉为其 难地让高俅给高衙内送了次衣服食物——冯源捎话回来,说高智商哭过骂过叫过 求过,还装了两天死狗,现在倒是挺安分的,就是一天两斤的往下掉膘,原来的 衣服都有些不大合身。

「冯大法不会这么抠门儿吧?」

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连饭都不管饱?」

林清浦道:「冯源说了,高衙内一顿吃得比猪都多,只不过没马骑,走路全 靠两条腿,打尖的时候还要劈柴担水,这才瘦了。」

「冯大法这心肠比我硬,活脱脱一个后爹。」

「是哈迷蚩的意思。」

林清浦笑道:「他说衙内年纪已经不小,再不打熬筋骨,整个人就废了,天 天盯着。」

程宗扬有些不以为然,「才十六的娃,哪里就年纪大了?给他们捎句话,别 折腾得太狠了,咱们又不是照着孟老大那种猛人想把高衙内培养成特种兵,意思 到了就行。」

等他们说完,秦桧道:「武穆王府已经清理干净。匡神仙算的日子,后天是 黄道吉日,宜动土兴工。定在后天开工如何?」

「行,就后天。老四呢?」

「已经到了。」

「那就开始吧,别耽误了。」

程宗扬匆匆赶到正厅。秦桧和林清浦各自入座,旁边分别是祁远、俞子元、 易彪、金兀术、豹子头、韩玉、匡仲玉……卢景已经启程去了洛都,萧遥逸一直 泡在玉露楼乐不思蜀,月霜不肯出面,只有崔茂代表星月湖大营列席。兰姑和游 婵这两名女子的出现,给这次多是男性的会议带来一抹亮色。而在程宗扬的要求 下,李师师也前来出席,只不过她戴了面纱,与王蕙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

「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大家聚聚,可惜咱们盘江程氏摊子越来越大,人也天南 地北。长伯、吴大刀在江州,老敖、冯大法去了汉国。建康的人手都抽得差不多 了,现在全靠柳嫂支撑。」

程宗扬苦笑道:「再这么下去,用不着别人对付,咱们自己就散架了。」

「今天叫大家,没别的事,趁着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先把咱们盘江程氏的框 架定下来。」

程宗扬道:「大家都知道,咱们盘江程氏现在涉及的行业有织坊、水泥、珠 宝、钱钞、赌场、青楼……而且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

「我也和不少人商量过盘江程氏用哪种组织方式。有人提议按行业分类,按 照其他商号的模式,一家总号,下面是织行、水泥行、珠宝行、钞行,每一行各 管各的。有人建议按职能划分,管钱的管物的管经营的,各自分开。还有人建议 按宗门模式,咱们盘江程氏也分内堂外堂,外堂管赚钱,内堂管花钱……」

话音未落,堂中便响起一片笑声。程宗扬正容道:「别笑,不管合不合适, 至少也是动脑筋了。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这样划分。清浦。」

林清浦起身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家都知道,盘江程氏以商业为主, 但不限于商业。按照家主的构思,我盘江程氏采用合股制,股东每年获得利润分 成的红利,在股东大会上有表决权,但不参与经营。」

「至于经营组织,划分为七个部门,」

林清浦拿出一页纸,「第一:程氏总部。负责决策与协调,执事为秦会之。 第二:财务总部,负责商号的往来账目,收支核查。执事暂由秦会之代理。第三: 人事总部,负责人员招募、调配,以及家属安置。执事为祁远。第四:营销总部, 负责经营销售,客户服务。执事暂由祁远代理。第五:信息总部,负责信息传递 及保密,执事为林清浦。第六:技术总部,负责技术研发,执事为冯源。第七安 保总部,负责商号的安全和监察,执事为吴战威。」

秦桧顿了一下,「关于安保总部,需要再说几句。公子的直属营属于星月湖 大营序列,如果出动,必须通过孟上校认可。除此之外,商会再设一支卫队,用 来保障货物安全。」

程宗扬道:「这个章程是我一意孤行,大家听过便知道,现在各部门的人手 极端不平衡,总部、财务、人事、营销,由会之和祁远两人分管。不是这四个部 门不重要,而是人手不够。最后一个安保总部,倒是人才济济。除了吴战威,无 论吴长伯、易彪,还是金兀术都能应付。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招募合适的人手。 只要有能力,我盘江程氏自当虚位以待。」

堂中寂无声息,众人都在消化家主这番话。程宗扬话锋一转,「至于各处分 号的设置,现在有了总部,便由总部负责。会之,你来安排。」

「是。」

秦桧起身道:「盘江程氏的分号暂分为晋、宋、昭南与江州四处。晋国总商 号设在建康,总执事为祁远。下设织坊:执事吴夫人柳翠烟。珠宝行:执事是从 南荒随家主来的护卫郑衡。临江楼:执事芝娘。」

「宋国总商号设在临安,总执事为秦某。下设钱庄:执事秦某。粮行:执事 周逢。武穆王府重建后,将设四园五楼:执事兰姑、游婵。鹏翼社并入程氏:执 事俞子元,负责车船交通。将来设置公关部:执事李师师。另外四处钱庄分号和 筠州分号,执事分别从家主的护卫中选拔。」

「江州商号,总执事暂为吴长伯。水泥坊由星月湖大营处理,只设一位执事 负责营销。昭南商号,暂设荆溪,负责与昭南的交易,执事为相雅。」

秦桧坐下后,程宗扬道:「我要说的还是人手问题。目前我们的人员主要来 自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雪隼佣兵团和鹏翼社,现在能抽调的,基本上都已经 用上了。老术。从你们部族给我挑五十个人,一半协助相雅,一半来临安。」

「诺!」

「我粗略统计一下,目前在建康和临安两地,依附我们盘江程氏的差不多有 二三百户。」

程宗扬道:「因此我准备在江州设立一所学院,聘请各行的老师傅任教,招 收各户的子弟入学。荆溪和兽蛮族也一样可入学求教。」

程宗扬最头大的就是文盲太多,这会儿大厅坐着几十人,识字的一只手都能 数过来。设立学院,培养商号的子弟,虽然缓不济急,但三五年之后,至少有一 批识字的人可用。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说老实话,大多数人都对程宗扬这种模式设置有些懵懂,崔茂倒是听出一些 端倪。和孟非卿等人一样,崔茂也希望程宗扬能接替岳帅的角色,辖制星月湖大 营,因此对他一意经商颇有不解。但这会儿听到他的布置,崔茂起初的怀疑立即 烟消云散,变得气定神闲。

程宗扬的安排听着有些怪异,却大有深意。在崔茂看来,这种结构其实与唐 宋两国的三省六部暗合。程氏总部相当于中书、门下两省,秦桧的角色相当于宰 相。其余部门相当于尚书省的六部,执事相当于各部尚书。财务是户部,人事是 吏部,技术和营销是工部,安保是兵部和刑部的合并,只多了信息这个部门,但 信息总部的设置一听即明,与宋国皇城司的职能一般无二。

这样的布置可谓滴水不漏——如果加上礼部就可以直接称帝了。

崔茂与秦桧对视一眼,彼此都微微一笑。崔茂暗道这秦桧确实有几分才干, 藉着设置各部门,不显山不露水就布置周全。

秦桧却心下了然,这些部门的设置与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全是家主自出 机杼。本来他还有些讶异,反覆推敲之后,对家主只有佩服二字。单是这样的布 置,就能瞧出家主的雄才大略,勃勃野心。

如果程宗扬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肯定当场喷血五步。其实他的布置根本 就是比葫芦画瓢,把一般公司的部门设置直接搬来就用。至于与三省六部的相似 之处,只能说世间的真理都是想通的。

好在程宗扬不知道他们转的念头,见大家都没有反对,便道:「既然如此, 咱们就先试试。不合适的咱们再改!」

「是!」

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程宗扬心里平静下来。盘江程氏扩张虽然极快,他其实 一直如履薄冰,这次赶在股东大会前作出布置,就是为了对自己手中的力量重新 作一次整合,好让自己全无后顾之忧地前往太泉古阵。……

四月二十六,终于到了股东大会召开的日子。这一天风和日丽,一大早翠微 园的车马便川流不息。来自晋国大世家的子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园中,宋国的股 东则不约而同地派来了代理人。

虽然宋国的股东因为官员不许经商的禁令,而不得不隐身幕后,但论起在两 国的影响力,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甚至比晋国那些世家子弟更强大。

贾师宪的代理人理所当然是廖群玉。他作为宋国身份最高的股东,程宗扬当 然要亲自出迎,一见面便笑道:「廖先生!」

廖群玉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别搞错,你也是东家!」

程宗扬笑道:「快请!」

园中面积最广阔的碧茵苑早已被整饰一新,绿如茵毯的草地上摆着一张足以 跑马的长桌,桌上陈列着各种食物、酒水、瓜果,分门别类,琳琅满目。苑中一 侧搭起大棚,从丰乐楼、张家园子等临安名楼重金请来的大厨在棚中现场烧制自 己拿手的菜肴。

廖群玉一阵诧异,「这是什么?」

「自助餐。」

程宗扬解释道:「菜品都列在桌上,大家想吃什么拿什么,比分席吃饭方便 得多。更要紧的是——我可不想因为座席,让大家打起来。」

廖群玉哑然失笑,他也知道请客最麻烦的是安排席位座次,尤其这些股东身 份都不简单,排起座席任谁都得头痛万分。程宗扬摆出的「自助餐」虽然有些荒 诞不经,却省了无数麻烦。

廖群玉不知道的是,从这一次股东大会开始,自助餐成为盘江程氏每年股东 大会的唯一形式。未来的六朝中,无数商贾、权贵都以参加盘江程氏的自助餐会 为荣。

长桌旁每隔丈许就站着几名侍者,他们全部穿着天青色的长衣,臂上搭着白 色的巾帕,收拾得干净利落。见到客人过来,一名侍者拿起托盘,训练有素地向 客人鞠了一躬。

程宗扬虽然照搬了自助餐的模式,但也免不了入乡随俗——指望石胖子等人 自己拿着盘子取吃喝,根本就是做梦,因此专门请了一批侍者给客人端碟取菜。

廖群玉略一注目,那侍者便从桌上成叠的碗碟中取了一只,用餐盘旁银制的 长夹取了菜肴放入碟内。

程宗扬笑道:「想吃什么便拿什么,只不过拿到的可要吃完啊。」

廖群玉颔首道:「如此甚好。这是什么?」

「蛇麻酒。」

程宗扬亲手拿了杯子斟满,「廖兄尝尝。」

廖群玉尝了一口,不禁皱眉。

程宗扬大笑道:「廖兄多喝几杯,便知道这蛇麻酒的好处了。」

廖群玉一路看过去,片刻后停下脚步,指着桌上一堆切成段的棒子,有些不 确定地说道:「这是甘蔗?」

甘蔗产自昭南,临安并不多见,多亏了浮凌江的商路,祁远等人来临安专门 带了一批。这会儿几十根甘蔗都刮得干干净净,截成尺许长短,整整齐齐摆成一 堆,在一片瓜果中颇为醒目。

程宗扬略一示意,旁边的侍者拿起一根甘蔗,放在一只由两个圆滚组成的古 怪机械中,然后转动把手。甘蔗微响着被卷入滚筒,汁液随即流出,顺着银质的 滴嘴淌入雪白的瓷杯中。

程宗扬笑道:「甘蔗汁,清热去火。廖兄请!」

廖群玉尝了一口,赞道:「好!果然甘甜!」

忽然身后一阵喧哗,却是桓歆等人带着大批婢女家奴浩浩荡荡过来。程宗扬 笑骂道:「桓老三!说好每人最多带一个奴婢,你带这么大一群,来打猎的?」

桓歆道:「程兄你看清楚了,我一个奴婢都没带!石胖子!」

石超气喘喘吁吁地过来,抱拳道:「程哥,小弟讨个饶……」

石超身材肥胖,平常多走几步路,都起码要三个婢女扶着。他身边虽然不乏 高手护卫,但石胖子自小在脂粉丛中长大,绝不让男人沾身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因此别人都只带了一个婢女,他足足带了七八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石公子抬架肩舆来!」

两名护卫扛来肩舆,打发了那些婢女,苑中才清静了一些。

这边谢无奕抱着肩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厨现场将一只整鸡的鸡骨从屁股处逐一 掏出,掏完外皮丝毫不伤,仍是一只整鸡,手法精细有趣。阮宣子却道:君子远 包厨,和阮遥集一道由婢女扶着点了几样美酒,然后在庭下解衣席地而坐,迳自 痛饮。

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昼睡夜起,竟夜笙歌,因此程宗扬才把大会的时间安排在 下午,中午吃顿自助餐,免得喝酒误事,谁知阮家兄弟一点都不挑剔,只要有酒 就能随遇而安。

庾彬、袁成子、柳介之等人对自助餐这种模式颇有些兴趣,这些世家子弟平 常生活虽然豪奢,但也很少一顿饭能摆出十几丈的席面不带重样的。尤其席间多 有建康难以见到的时鲜水果,水陆珍肴,更令人大开眼界。

论起市民生活水平,宋国是当之无愧的六朝第一。订下自助餐的方案后,程 宗扬也为宋国菜式的丰富很吃了一惊。许多菜品是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比如驼 峰、玉髓。本来丰乐楼的大厨还推荐八珍之一的豹胎,被程宗扬坚决拒绝了。

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席间最受欢迎的竟然是果汁,鹏翼社快马送来的各色 水果由侍者现场榨制,石超喝酒不行,果汁差不多是挨个喝了一遍。

第七章

时至午时,宾客陆续到齐,连张少煌也从宋国官员的酒宴中脱身出来,这会 儿取了一碟黄雀鲊,与廖群玉边吃边谈。

祁远、易彪这些手握原始股的股东也赶到苑中,武二郎扯了一只烤羊,旁若 无人地据席大嚼,那种豪放蛮横之态让桓歆等人频频注目,大为倾倒。祁远却与 代表高俅出席的富安一见如故,两人越谈越是投机。

苑侧摆着数十张桌椅供客人使用。虽然众人都随意入座,但明显分成几个圈 子。人数最多的是建康世家子弟那一堆。宋国的股份除了贾师宪、蔡元长、韩节 夫、史同叔、高俅等人以外,其他几股在几人推荐下,被朝中官吏和军中将领分 别买走。这会儿出席的多是各家派来的管家、执事,但也有几个年轻子弟出席, 他们望着那些身着乌衣、涂脂抹粉、人物风流的建康世家子弟,既好奇又有几分 羡慕。

另外一个圈子人数极少,气势却足以压制全场。戴着墨镜的月霜独自占了一 张桌子,崔茂等人带着几名汉子分坐两边,鹰隼般的目光不住在人群扫视——毕 竟这里是宋国的心腹之地,万一生变,他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一条血路,赶 往天香水榭,从西湖逃生。

但显然今天来的客人都抱定主意决定发财为主,即使有眼尖的认出那些公子 哥儿都有着晋国的官职,也都装聋作哑。对这些霸气十足的军汉更是视而不见。

张少煌走过来,「程兄似乎有心事?」

程宗扬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算不上什么事。」

张少煌当然不知道他被什么狗咬了一口,因此也未在意,只笑道:「怎么没 见云家的人?」

提起这事程宗扬就没脾气了,他几次让人邀请云家出席股东大会,云氏始终 没有回音,如果不是粮行间的交易还在正常进行,程宗扬都以为云家横下心与自 己一刀两段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想必是忙吧。对了,侯爷今天不是有酒宴吗?怎么也 过来了?」

「别提了。」

说到宋国的接风宴,张少煌就一脸的苦大仇深,「宋国不是在江州打输了吗? 那群官们都想着在宴席上把输掉的面子给捞回来。那酒宴吃着比打仗都累,还是 这里自在。」

说话间,萧遥逸匆匆赶来,他自从进了玉露楼就没怎么出来过,数日不见, 整个人都似乎瘦了一圈,两只眼睛倒是精光闪闪。只不过和程宗扬打了个招呼, 他就赶到崔茂那一桌,找了个空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程宗扬纳闷地对崔茂道:「小狐狸是夜御十女还是作贼去了?怎么累成这副 鸟样?」

「我知道!」

秋少君挨个品尝着水果,一边道:「昨晚我见到小侯爷在挖地呢。」

「挖什么地?」

秋少君乐呵呵地啃着一只苹果,「我昨天跟兰姑去玉露楼,找楼里的姊姊们 去玩……」

月霜柳眉挑起,「这种混帐话你也说得出口!」

秋少君愕然道:「为什么不能说?」

月霜恼道:「那些妓女都是被逼卖身的可怜女子!你一个修道之人,还去欺 负她们!」

「我遇到的都是自愿的啊。」

秋少君不服气地说道:「况且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可怜人,我多嫖她们几 次,多照顾照顾她们生意才是应该的吧?」

「闭嘴吧你!」

睡觉都不安生的萧遥逸赶紧爬起来,捂住秋道长那张没事还要戳点事的大嘴 巴,夹着脖子把他扯到一边。

看着几乎喷火的月霜,程宗扬悄悄朝秋少君竖了竖大拇指,没等月霜发飙便 道:「会议这会儿就开始了,大家不要乱走啊。」

说着赶紧溜了。

回到席间,看到众人吃吃谈谈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代表殇侯出席的石敬瑭也 已经赶来,程宗扬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起银匙,轻轻一敲,然后开口道:「诸 位!」

众人都停下来,扭头看着这位盘江程氏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我估计大家都等急了,那么就不废话。请!」

西侧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草坪此时已经摆好一圈圆桌,铺上墨绿的绫罗,每张 席位前都放着一块表明股东身份的木牌,还有一只精致的匣子。

秦桧引着众人入席安坐,苑中所有的侍者、婢仆,包括各家带的护卫全部退 场,只留下各位股东和代理人。

从程宗扬右侧开始,依次是石敬瑭、武二郎、祁远、易彪、月霜,然后是谢 无奕、张少煌、桓歆……石超等建康世家,接着是廖群玉、富安这些新加入的宋 国股东。

「诸位出身各异,地位不同,今天坐在一起,想必都有些疑问,」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只说一句:金铢没有国界。」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会意的笑容,其中几位明显松了口气,再彼此相视 时都含笑致意,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程宗扬微微一笑,「会之。」

秦桧站起身,「今日股东大会由秦某主持,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东家多 海涵。」

说着做了个罗圈揖。

桓歆笑道:「这自助餐原来是会之的手笔,改天帮我也办一场。」

「荣幸之至。」

秦桧向他施了一礼,然后正容道:「程家主起自盘江,涉足六朝,得诸位之 助方有今日。方才公子说:」金铢没有国界。『秦某再加一句:诸位都是盘江程 氏的东家,程氏衰则俱衰,程氏荣则俱荣。「

富安笑道:「合伙做生意嘛,大家都省得。」

秦桧笑道:「先说第一件。依照规则,所有股东均可分享程氏每年分发的红 利,决定程氏的事务。口说无凭,各位请看。」

众人按他的示意打开木匣,最上面是一份账目表,列明各项主要收支。

秦桧从容道:「按照盘江程氏的章程,每年利润的一成作为红利,按股份多 寡平分。今日这第一项,便是分红。」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第一件事会是分钱。

秦桧摊开帐目,「截止本月,盘江程氏各项营收一共获利六十万金铢,目前 的三十股,每股获利两万金铢,分红两千金铢。」

秦桧示意众人拿起账目表,下面是一叠印刷精美的纸钞,面额倒是不大,大 额是一百金铢,小的只有一贯。

「诸位凭钞可以在临安、建康两地的程氏钱庄,随时支取现金。而且在盘江 程氏的各处商号均可使用。」

月霜把自己面前一叠纸钞递给崔茂,崔茂扫了一眼,收入袖中。

富安道:「敢问秦执事,我等新入股的也有分红?」

程宗扬道:「诸位只要入股便是股东,当然有分红。」

张少煌弹了弹那张纸钞,笑道:「这才几个月,我这半股的股金就赚够了本 钱,程兄做得好生意!」

程宗扬笑道:「我知道这点金铢侯爷也看不上眼,不过这只是分红,至于股 本——请各位看看下面这些。」

众人拿起纸钞,发现下面还有一叠质地更佳,印刷更精致的纸张,每一张上 面都写着「盘江程氏,股金一点」的字样。

「这是盘江程氏的股票,每一百张相当于一股。」

程宗扬道:「如果有人急需用钱,准备退股,只用把股票拿到盘江程氏的商 号,便会依照上年度的资产按股送还。」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接着议声四起。谁都没想到程宗扬会来真的,按 照这种规则,盘江程氏所有资产都等于股东共有。只要握有股票,就相当于占有 其中一股资产,这比分红的诱惑可强多了。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因为我们盘江程氏的资产不断变化,这些股票所能换 取的资产金额每年也会变化。目前每点股金大概相当于五百金铢。」

一点股金相当于五百金铢,一股就相当于五万金铢。略一计算,众人都不禁 为手中所持股份的暴涨而惊异,尤其是廖群玉等人,他们原本同意入股,多少还 有些卖给程宗扬面子的念头,这时才知道自己两万金铢买到的一股,所占的资产 远远超过股金本身,其实是程宗扬送了众人一份大礼。

程宗扬和秦桧却是心知肚明,方才所说的股本并没有全部扣除负债——事实 上盘江程氏最大一笔资产来自于钱庄。一旦扣除需兑换的纸币,盘江程氏的资产 立即大幅缩水。不过程宗扬也算谨慎,对股值反覆计算过,没敢吹得太大。一股 五万金铢,总共股本三十股,合一百五十万金铢,扣除自己握有的股份,即使其 他人全部退股,盘江程氏也不至于当场休克。

「之所以只取一成利润分红,是因为盘江程氏的主要利润都将投入到下一步 的经营中。」

程宗扬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见到分红,拿到股票,现在第二项,就是由股 东决定盘江程氏的经营方向。」

望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秦桧笑道:「各位股东虽然不参与实质经营,但盘江 程氏是股东共有,因此商会的大事,自然要由股东大会决定。」

谢无奕随手把纸钞、股票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年做什么生意, 程少主来决定便是,哪里需要我等饶舌?」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程宗扬道:「第一次开股东大会,大家都不大熟悉。具体来说,就是各位股 东提议明年做什么生意,大伙一块儿表决,每人的投票权与股份相等,过半数便 可通过。至于大事的界定,需要调动商会六成以上资金的,都要由股东大会来决 定。」

石超这句话听懂了,他眼睛一亮,两只胖手握在一起,心里盘算着什么。

祁远道:「各位,咱们先听听程头儿怎么说。」

「那好,我来抛砖引玉!」

程宗扬道:「世间万物,无不以人为本,而人以粮为纲。年初宋国粮食大涨, 今年收成未必及得上去年,因此我提议:明年盘江程氏的经营以粮食为主。」

在座的大多数股东都对经营一窍不通,廖群玉却有些皱眉,开口道:「朝廷 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经营粮食,只怕不妥。」

程宗扬道:「我们做粮食生意,正是为朝廷排忧解难。不瞒先生,我们收来 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进入常平仓作为储粮,而价格必定低于市价。」

石超问道:「那从何赚钱?」

桓歆道:「孰难认同,咱们是做生意,又不是行善!为何放着钱不赚?」

晋国两名股东同时出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们看来,不对宋国落井下 石就是好的,雪中送炭完全是多余。

程宗扬不好解释晋国比宋国更需要这批粮食,开口道:「我先来说说粮食生 意吧。」

「粮食经营最大的问题在于运输成本,对于商户来说,超过十日的路程,低 于一千石的贩粮就得不偿失。而大量贩粮,又困于成本不足。但利用宋国密集的 水网,我们可以把运输成本降到最低。比如临安粮价最高时接近两贯,而当时昭 南粮价不过三五百,想差四倍有余。」

程宗扬道:「如果能把昭南的粮食运至临安,不仅解了朝廷缺粮的难题,同 时也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如何不做?」

一番话让众人频频点头,廖群玉虽有疑惑,一时间也找不出反对的说辞。

张少煌却知道程宗扬是打着在宋国经营的旗号,为晋国谋划,当即头一个站 出来道:「既有钱可赚,又能扶危济困,这等好事,自然要做!」

程宗扬道:「那么关于粮食生意的事,现在开始表决。大家可以选赞同、弃 权和反对三种意见。同意的先举手。」

说着他第一个举起手。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后陆续举起手来。廖群玉犹豫良久,终于也举手赞同。

秦桧数了一下,「二十一位赞同,占总股本九成以上,提案通过。」

程宗扬镇静地望着众人。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不惜生搬硬套后世的模式,不 是钱多得没处花,非要给这些股东分成,而是要借助这些股东的力量,为自己的 盘江程氏开路。

如果自己把盘江程氏牢牢握在手中,以独占的姿态进入六朝,纵然秦桧等人 智比天高,也免不了步步荆棘。另一方面,据自己所知,韩节夫与史同叔,蔡元 长与高俅,在朝堂上都未必是一条心,朝廷施政遇到这些人,多半都在各自私心 的驱动下被扭曲得不成样子。比如蔡元长私下给自己透露常平仓需要补充粮食, 一旦走漏风声,几乎可以肯定会被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咬住不放,纠缠不休。

如今几人都成为程氏的股东,各人的利益便都捆绑在了一处。从贾师宪到高 俅、从蔡元长到韩节夫、史同叔,大家齐心合力要发财,就算宋主挡在前面,他 们都敢把人给搬开。

建康的情形也是一样。看似自己主动出让股份,把自己完全可以一人作主的 权力按股份分配出去,其实是为自己拉来大量盟友。

众人表决之后,主营粮食的提案顺利通过,众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旁边 却传一个声音,「程哥……」

程宗扬笑道:「石少主请讲。」

石超犹豫半晌,「程哥说的粮食确实是好生意,只不过咱们盘江程氏这么大 的产业,不会只经营粮食这一样——我听说汉国的首阳山出铜,但山险难进,当 地官府贴出告示,允许商家入山采铜,官方只收两成的铜料。」

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倒是个要紧的消息。六朝对精铜需求极大,除了铸钱, 还要铸造各种铜器甚至用在兵器上。如果消息属实,只要付出两成的铜料,就能 任意开采,收益绝对不低。

程宗扬想了片刻,「这件很重要,但运用的资金不会太多,现在由我来决定 如何?」

众人都道:「正该如此。」

「会之,安排人去首阳山。如果当地官府确有些意,不惜代价也要把采矿权 拿到手!」

「是。」

股东大会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时,每个人都心满意足。这次会议,众人不 仅拿到实打实的分红,而且握有新鲜出炉的股票——仅仅一年时间,每股就价值 五万金铢,可以想像,随着盘江程氏的发展,股票的含金量也会飞速膨胀。更重 要的是最后的投票权,使众人生出一种自己才是盘江程氏主人的感觉。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众人大开眼界,宋国几位新股东的代理人,连晚餐都顾不 上用,便捧着分红和股票匆匆赶回禀报主人。

大会的具体情形,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各位股东耳中。第二天,在好奇心驱使 下,一位经高俅推荐成为股东的禁军将领把自己所持有的五十张股票送到程氏钱 庄,结果当场换到了两万五千金铢。那禁军高兴之余,又要求重新赎回股票,朝 奉却很客气地告诉他,目前盘江程氏的股票不支持回购。

那位禁军将领一头雾水地回去后,才发现已经有人愿意用六百金铢一张的价 格收购盘江程氏的股票。他的一时好奇,白白丢了五千金铢,让这位禁军将领后 悔不迭。……

正当股东大会在一个范围极小却能量极大的圈中掀起波澜的时候,程宗扬却 在云涛观。虽然他对股东大会的反响也极为关心,可自己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要处理。

迷楼的主室内,程宗扬正与小紫促膝谈心,他娓娓道:「电池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做——好,我知道我是大笨瓜,可我现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我想想……我做过土豆电池,拿个发芽的土豆煮熟,插上铜片、锌片当电 极,可以发电——可六朝没土豆啊!」

「还有个方法,用丝绸磨擦玻璃棒,或者用毛皮磨擦橡胶棒,不过那个是静 电,没用的。」

「发电机?我就知道一个线圈,其他可能听说过,但我都忘了……喂喂,你 以为谁的记性都和你一样啊?」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咱们该说说正事了——小贱狗的毒怎么解?」

小紫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解?不痛不痒,你不管它就是了。」

「不痛不痒?我宁愿挨一刀!」

程宗扬板着脸道:「两刀也行!」

小紫摊开手,「那也没办法啊。不过你不用管它,过几天也会解的。」

「几天?」

「也许三天,也是一年。」

「死丫头!你不要逼我啊!」

小紫翻翻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要再逼我,我就——」

程宗扬终于下定决心,扑过去把小紫压在身下,「呵痒!」

「哎呀!不要!」

程宗扬两手伸在小紫腋下,小紫禁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说不说!」

「不要!哎哟……哈……」

小紫竭力躲避,可论起修为,程宗扬远在她之上,在座榻狭小的空间中想躲 也躲不开。她一边挣扎一边禁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没多久就承受不住,「好 了,好了,我告诉你好了……」

小紫娇喘着坐直身体,嗔怒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玉脸微微一红,那双狡黠的 眸子渐渐变得如水般温柔。

少女柔软的双手绕在程宗扬腰间,轻轻解开他的衣物。

小紫低着头,一手将发丝拨到耳后,然后捧起他软绵绵的阳具,张开宝石般 精致的红唇,柔柔含住。

小紫的唇舌有着海水般的温凉,软腻的舌尖在龟头上划过,带来柔润动人的 触感。程宗扬吸了口气,感受着她娇嫩的唇瓣裹住棒身,忽然一股吸力传来,销 魂的感觉直入脑际。

小紫温柔地轻轻吸吮着,这些天无论怎么刺激都毫无反应的阳具,就像冻封 的大河在阳光下解冻一样,血液汹涌而入,在她温润的口腔中迅速膨胀起来。

小紫唇舌松开,想吐出阳具。程宗扬却按住她脑后,坚决地把她的俏脸按在 自己腹下。

小紫不再挣动,她伏在程宗扬腿间,闭上眼,轻柔地吸吮着。望着小紫弯长 的睫毛和她精致绝伦的面孔,程宗扬心底涌起一丝心痛,还有浓浓的骄傲,更多 的则是依恋,让他舍不得放手,只想就这样拥着她,永不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小紫好不容易松开唇舌,小声道:「人家嘴巴都酸了……」

程宗扬搂住她的纤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一边摸住她圆润的翘臀。

小紫呢哝道:「不要……」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等你。」

小紫安静地倚在他臂间,过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推开他,嫣然笑道:「大笨 瓜,还不去找她们。」

第八章

程宗扬挺着怒胀的阳具,斗志昂扬地踏进精阁,正在案前描图的雁儿抬眼看 去,不禁又惊又喜,「公子,你好了?」

「好了!」

程宗扬豪迈地一挥手,气宇轩昂地说道:「不管你月事净没净!今天都跑不 掉了!」

雁儿玉脸飞红,羞赧地咬着唇瓣,然后解开颈下的钮扣。

程宗扬笑嘻嘻摸住她的粉腮,手掌贴着她光洁的肌肤抚过玉颈,伸进衣内。

他目光往下移去,不由一愣,「这是什么?」

「哎呀,奴婢忘了。」

雁儿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她身下坐的不是椅凳,而是一具光溜溜的女体。那女子裸着一身白肉伏在书 案旁,腰身凹下,头部昂起,高翘着肥白的屁股,大白马一样趴着,摆成两头高 中间低的姿势。

程宗扬撩起她披散的发丝,「刘娘娘?」

刘娥口中塞着衔口球,无法说话。雁儿道:「主子在这里,她每天在宫中等 人请过安,便过来伺候。」

说着笑道:「这几日那些侍奴都光顾过,说她是上好的桃花谷,只可惜年纪 大了些。」

「什么桃花谷?」

「娥奴。」

雁儿吩咐一句,刘娥柔媚地挺起屁股,分开臀肉。

她的肉体自己这些天没少见过,但看得一直不仔细。这会儿近在咫尺,只见 她屁股肥滑圆硕,白花花的臀肉敞开着,里面从臀沟底部开始,肌肤色泽渐深, 犹如桃花染过一样,形成一道狭长的粉艳印痕,一直延伸到玉户处,衬着白腻的 肌肤,其艳如画,难怪会叫桃花谷。

刘娥玉户翻开,秘处湿答答的,穴口还残留着红肿的痕迹,显然不久前还被 人光顾过。雪白的臀肉间,粉艳的臀沟一览无余,中间那只色泽暗红的菊肛紧紧 缩成一点,里面还夹着一截细细的枝梗。

程宗扬禁不住拨了一下,只见那只桃花艳臀一颤,接着菊肛向外鼓起,肛洞 张开,露出里面一个圆滚滚的物体。

刘娥神情妩媚地抱着屁股,屁眼儿越张越大,不多时「啵」的一声,吐出一 个鲜红的水果,却是一只熟透的李子。她闷哼一声,唇角涌出一股口水,白生生 的屁股间,屁眼儿大张着,湿滑的肉孔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程宗扬再按捺不住,一把将雁儿抱到案上,扯下她的小衣。还好,雁儿月事 已过,身子早洗得干干净净,白美的双腿间,两片水灵灵的阴唇软软合在一起, 带着处子的娇柔,鲜嫩无比。

程宗扬挺身顶住少女腿间,阳具对着她的嫩穴缓缓挤入。雁儿有些吃痛地颦 着黛眉,一边挺起下体,迎合他的插入。

柔腻的蜜肉包裹着棒身,火热的龟头在她鲜美的蜜穴中越进越深,直到顶住 肉穴尽头那团软软的美肉。

程宗扬紧紧抱着雁儿香软的身体,在她体内温柔的挺动着。雁儿被他看得害 羞,侧过脸扭到一边,玉颊红红的,愈发娇美。

「好紧呢。」

程宗扬坏笑道:「老实说,你被那几个侍奴弄过没有?」

「才没有,」

雁儿红着脸道:「紫姑娘不会让人家做那种事。」

「真没有吗?」

雁儿忸怩地小声道:「人家用棒子弄过她们……」

想到惊理、蛇夫人那几个曾当过杀手的凶恶女子,像婢奴一样被雁儿这么个 娇怯怯的少女光顾,程宗扬不禁失笑。

雁儿不好意思地说道:「紫姑娘说,她们都是坏人,虽然被收了魂魄不能反 叛,但心里不一定会服气。要想打掉她们的傲气,便叫她们在主子面前把最隐秘 的部位绽露出来,让主人随意使用,她们便明白谁是主人,谁是奴婢。」

死丫头说的完全是邪理,但效果似乎很明显。那几个侍奴以往有多心狠手辣 自己不是很清楚,可无论是龙宸妖星出身的惊理,夫妻大盗出身罂粟女,还是凶 强毒辣的蛇夫人,在雁儿面前都傲气全无,对这个小姑娘俯首贴耳,明明白白认 识到自己的奴婢地位。

程宗扬嘟囔了一句,雁儿没有听清,张大眼睛道:「公子说的什么?什么伪 善?」

程宗扬苦笑道:「没什么。」

虽然从来没有厚着脸皮喊出来,但程宗扬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直的人。

把人人平等作为标榜,与吴战威、祁远、秦会之等人身份虽然有差异,但在 人格上绝对平等。可对小紫这种万恶的奴隶制,自己这半个奴隶主实在恨不起来, 反而还挺享受。

比如旁边那个妇人,连宋主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可在这里只能光着屁股, 连条遮羞布都没有地任人狎弄。虽然她本人很满意,但对她的耻辱式待遇,自己 一直觉得挺不安的。不过那种绝对的主宰和支配权,滋味确实美妙。看到她赤裸 的屁股、奶子,自己禁不住又硬了几分,所以程宗扬才说自己伪善。只是自己毕 竟不是圣人,也没打算知错而改。

「啊……啊……」

雁儿在主人身下婉转低叫,那只小巧而鲜嫩的美穴被粗硬的肉棒塞得满满的, 柔嫩的蜜肉随着阳具的进出颤动着,娇艳欲滴。

不到一盏茶时间,雁儿便颤声道:「公子……雁儿消受不了了……」

自己被小贱狗咬了一口,一直不举到现在,整个人都憋得快爆炸了。此时龙 精虎猛地一通抽送,一般妇人都难以承受,何况雁儿?

程宗扬停下来,把娇怯难支的雁儿拥在怀中,雁儿娇喘着吩咐道:「娥奴, 把你的奴婢唤来……」

刘娥取下衔口球,应了一声,然后起身抚了抚发髻,优雅地迈步出去。

不多时,刘娥带着阮香凝进来。比起刘娥光溜溜的身体,阮香凝却是穿戴整 齐。她穿着一件淡绿的半袖窄衣,下面是一条翡翠绿的长裙,一如大家闺秀。只 不过裙子一扯,里面便是一具连亵衣都没有的白美肉体。

程宗扬笑道:「还有呢?都唤来!」……

卓云君抹去剑上的鲜血,然后悠闲地打开架上的藏书,慢慢看着。良久,她 从一只书函下的夹层中,找到一张发黄的信笺。她略一注目,把信笺收入袖中。

忽然卓云君发间一亮,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她摸了摸发髻中那只与雁儿魂血 相连的铜铢,然后嫣然一笑,戴上面纱,闪身离开景灵宫。

把信笺放在主人门前,卓云君回到房内,脱去沾血的衣裙,仔细洗净身上的 血腥气,然后裸着身子披上一条纱衣,穿上一双银白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往精 阁走去。

阁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浓香。周围群美环侍,阮家 那对姊妹花侧身立在榻前,背对着背四手相握,两只白艳的粉臀紧紧贴在一处, 上下磨弄,赤裸的双乳在胸前不住晃动。

阁中唯一身份正经是小婢,却是诸女半个主子的雁儿正倚在榻上,她面色娇 红,粉躯半裸,腰间掩着一条朱红的罗巾。除她之外,所有女子都是赤体在旁。

座榻右前方,伏着一个徐娘半老的熟艳美妇,刘娥扬着脸,在卖力地吞吐着 侍奴惊理的假阳具,在她身后,另一名侍奴罂粟女按着她的腰肢,熟练地肏弄着 她的蜜穴,象牙棒身笔直进出着,将她白花花的大屁股干得乱颤。

座榻另一侧,却是两位夫人,戴着面具伏地挺弄的是侍奴蛇夫人,在她身下 承欢的则是梁夫人。梁夫人一边被她插弄,一边眼巴巴看着她。蛇夫人拿出一粒 药丸塞到她口中,梁夫人迎合得愈发卖力起来。

虽然看不到程宗扬的身影,卓云君也知道主人就在榻上,她曲膝跪下,柔声 道:「老爷。」

程宗扬的声音传来,「卓美人儿,上来吧。」

卓云君登阶入室,才发现榻上还有一个女子,却是元红未破的梦娘。程宗扬 搂着她的腰,皱着眉,似乎在琢磨怎么解开她身上的禁制。

阮香琳和阮香凝弓着腰肢,手挽手翘起雪臀翘,放在主人大腿上,这对姊妹 都是娇小身材,虽然相差数岁,容貌、体形却有八九分相似。揭开真相之后,她 们姊妹已经势同水火,但这会儿挽着手立在一处,两女一般的肌肤白皙,眉枝如 画,宛如一对并蒂的鲜花。

程宗扬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阮香琳和阮香凝两只浑圆的雪臀紧紧并着,臀 沟间夹着他怒胀的阳具。火热的龟头从姊妹俩柔润的玉阜处挺起,挤过两条娇艳 的阴唇,在两女雪腻的臀沟间热腾腾的磨擦着。

姊妹俩雪臀相连,玉户相合,淫液交相流淌,使她们股间湿得一塌糊涂。那 两条娇腻的肉缝都被顶得张开,吐露出里面红嫩的蜜肉。随着肉棒的挤动,「叽 叽」作响,不停地往下滴水。

程宗扬终于还是没有找出破解禁制的线索,他放开梦娘,伸手摸住两女的乳 房。姊妹俩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两具玲珑凸透的娇躯宛如白玉,此时姊妹俩各自 挺臀,上身向前倾斜,两对丰满的美乳悬在半空,沉甸甸颤微微抖动着,不时荡 出诱人的弧线。

程宗扬笑道:「卓美人儿,你可来晚了。这对姊妹花怎么样?」

卓云君抿嘴一笑,「外端内媚,风骚入骨。主子还没插,这两只骚屁股都浪 得出水。」

程宗扬哈哈大笑,「琳奴和凝奴不但脸长得标致,屁股也生得美,白生生又 圆又翘,单有一个还不觉得,凑成一对真是绝品!」

两女白艳的圆臀丰腴滑腻,阳具虽然没有真实插入,但被弹性十足的臀肉又 暖又密的包裹着,龟头依次穿过两女的玉户和嫩肛,另有一番销魂。

卓云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玩法,不面露笑意。她一手伸到阮香凝腿间,一 边抚摸她的下体,一边道:「老爷一会儿多在凝奴里面肏弄几下,大补呢。」

阮香凝是珍鼎之体,对自己萃炼真气大有好处。程宗扬肉棒一斜,没入其中 一只肉穴。右边的阮香凝低叫一声,白美的双腿紧并着向上挺起,被主人干进嫩 穴。

程宗扬一边挺动,一边扒开两团充满弹性的雪肉,露出两女臀沟间的肉孔, 「漂亮吧!」

和刘娥的桃花谷不同,阮氏姊妹臀间都看不到多少色素沉积,连两只肛洞都 肤色一致,只有剥开才能看到里面红腻的肛肉,从外面看来干净得就像雪团中两 只小巧的凹孔。

程宗扬拔出阳具,棒身大半都挤进阮香凝的肉缝间,龟头却对着阮香琳的肛 洞硬硬顶入。阮香琳肉感十足的大白屁股仿佛膨胀起来,小巧的肛洞张到极限, 才吞下主人粗大的肉棒。

看着那根阳具在肛洞中进出,卓云君下体涌出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并紧双 腿。忽然腰身一紧,被人搂住,卓云君回过头,正看到那个年轻人灿烂的笑容。

程宗扬把她拉到座榻上,笑道:「卓美人儿怎么能只看着呢?」

卓云君身体软化下来,柔顺地伏在他臂间。

程宗扬对雁儿道:「难得大家一起,别让她们冷场了。」

雁儿一笑,娇声道:「惊理、罂粟、蛇奴。」

三名侍奴起身将诸女拉到榻前,背对着座榻排成一行。最左边是梁夫人,那 妇人容貌比起阮家姊妹虽然略有不及,但胜在体态妖娆,往那儿一站,便流露出 充满诱惑的骚媚风情。

接着是刘娥。论体貌,她原本是诸女中最端庄华贵的一个,不过这会儿衣衫 尽去,肥白的臀肉被干得无法合拢,绽露出臀间桃花谷的艳境,前后两只肉穴软 软张开,红肿的穴口淫液淋漓,比梁夫人还要淫浪几分。

旁边的阮香凝纤腰圆臀,肌肤白腻如雪,除了刘娥,她穿高跟鞋的姿势最为 标准,双腿挺得笔直,展露出胴体优美的曲线,宛如一株荷花,亭亭玉立,又柔 艳动人。

最右侧的是阮香琳。自从那日被小紫从镖局召唤来,这位镖头夫人便傲气全 消,好在她还多了一重小妾的身份,虽然这个半是游戏的身份在小紫面前连提都 不用提起,但至少有这一层关系在,使程宗扬对她略看重一眼——何况她还是师 师的娘亲。

程宗扬很怀疑死丫头是不是给李师师下了什么迷药,当然,也许小紫抓住她 的心理,轻轻推了一把,便让她从原本的轨迹上偏离出去。不过说到底李师师在 玉露楼学艺,将来落便宜的还是自己。

不知道是死丫头照顾自己的口味,还是她单纯觉得好玩,高跟鞋成了程门女 奴的标志。眼前四个美妇都穿着银质的细跟高跟鞋,一个个雪肤花貌,让程宗扬 有种现场观看选美比赛的感觉——只不过这比一般的选美火辣得多,除了脚下的 鞋子,四女都是一丝不挂,在阁中灯光的映照下,一具具肉体泛着艳丽的光泽。

三名侍奴比这几名新收的奴婢只多了一条细细的丁字裤,并不是遮羞,而是 用来固定下身的假阳具。她们抚摸着诸女的肉体,挑选好自己的猎物,然后道: 「伏!」

侍奴一声令下,四名美妇便伏下身子,各自抱着雪臀,将自己最隐秘的部位 展露出来,用这种姿势向主人表明彻底的臣服。

三名侍奴将假阳具拨到身下,然后俯下身,象牙阳具以近乎垂直的角度逐一 贯入三女的蜜穴。唯一落空的刘娥则被蛇夫人握着一根象牙棒送入肉穴。

几名侍奴的动作也各有不同,惊理的动作冷厉直接,对上梁夫人这样的妖媚 妇人,就像一个粗暴的执法者在惩罚身下的骚货。蛇夫人身材高挑,一人独战刘 娥和阮香凝两个依然动作劲爆。阮香凝固然被她干得花枝乱颤,旁边那位娘娘也 被她戳弄得淫态毕露。

最后的罂粟女动作则是阴狠,干之前还扒开阮香琳的屁股,往她屁眼儿中啐 了一口,本来还自倚身份略显矜持的阮香琳当时就软了。等罂粟女光顾她后庭的 时候,阮香琳要多顺从有多顺从。

由于假阳具是直上直下的进出,从后面看去,视线全无阻碍。四支象牙棒此 起彼落,下面四只肥圆白嫩的雪臀随之或扭或摆,或是来回挺动,妖艳无比。侍 奴的斥责声、命令声,诸女的浪叫声、央求声,还有阳具抽送的腻响……混成一 片,令阁中充满淫靡的气息。

在程宗扬看来,这些女子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够拍好几部排行榜前十的A片 了,这会儿几场活春宫同时在面前现场上演,连程宗扬也不得不说大开眼界。

「卓美人儿,有花堪折直须折!」

卓云君嫣然一笑,起身份开双腿,整具身体像坐在滑梯上一样斜斜滑下。程 宗扬只觉龟头在那只娇嫩的玉户一触,顺畅没入一片销魂的软腻中,接着一个活 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便落入怀里。

卓云君两条修长的美腿贴在自己身上,光洁的肌肤有种丝绸般柔滑的触感。

她落下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娇躯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插入时的力道却 是份量十足。那只丰腻而饱满的性器软软张开,像温暖的鲜花一样贴在自己下身, 中间的肉洞含住棒身,能清楚感觉到从她体内深处传来一丝颤抖。

卓云君双手拥在程宗扬颈中,丰挺的乳峰带着迷人的弹性顶在他胸前,传来 淡淡的体香。她略带羞涩望着主人,柔声道:「奴婢来服侍老爷。」

那具香软的肉体伏在怀中,轻柔地上下挺动着,用水嫩的蜜穴套弄坚硬的阳 具。程宗扬索性往后一倒,枕在雁儿大腿上,让卓美人儿主动套弄。

梦娘垂下眼睛,用一柄折扇遮住通红的面孔,却遮不住她春光大泄的玉体。

程宗扬拉过她一条雪白的美腿,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瓷器般在怀中抚摸着,一 边对卓云君道:「本来想让你和我们一道去太泉,但听说你那位紫妈妈给你另派 了事情?」

「妈妈让奴婢回龙池看看宗门的情形。」

「我答应过替你报仇,但现在反而支持蔺老贼当上掌教,你不会怪我吧?」

卓云君道:「奴婢相信主人。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秋小子太年轻,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你的门下大多已经失势,想从蔺 老贼手里夺回掌教的位子,只怕不容易。」

卓云君道:「如果将来宗门真有变故,秋师弟没有自己的势力,反而容易被 各方接受。」

程宗扬苦笑道:「说得也是,咱们秋道长要不那么二就好了。」

「秋师弟资质胜我十倍,为人率真也不是错处。」

「喂,你把他夸那么好,就不怕我吃醋?」

卓云君咬住一缕松开的秀发,媚眼如丝地说道:「主子的大肉棒还在奴婢的 小肉洞里插着,却说这种话……」

雁儿拿起娃娃,轻轻拍了拍。

卓云君双乳一阵跳动,娇声道:「雁儿姊姊……」

雁儿道:「你猜公子在想什么?」

卓云君一愕,然后摇了摇头。

雁儿看了程宗扬一眼,轻笑道:「我猜……公子想看你下面被肏的样子。」

程宗扬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么聪明?不会是跟死丫头学的吧?」

卓云君翘起玉指,伸到腿间,将娇嫩的阴唇剥开,露出柔腻的穴口,让主人 观赏肉棒在自己穴内进出的艳态。看到她玉蚌间那粒红腻的肉珠,程宗扬忍不住 伸手拨弄。

卓云君尽力服侍着主人,不多时,那根火热的阳具在体内猛然一震,剧烈地 喷射起来。

数日来第一次射精,又有眼前这些火辣场面刺激,这次射精分外强烈。卓云 君低叫一声,像被烫到一样哆嗦了几下,接着在程宗扬腰间一泄如注。……

这场交欢直到天色黎明才结束,久蓄的程宗扬就像交配期的雄狮一样,不知 疲倦地挨个干过去。阮香琳和阮香凝被他轮流光顾了前阴后庭,等程宗扬放手, 姊妹俩的肉穴都被主人的精液灌得满满的。

梁夫人是在栏杆边泄的身,当时主人在前面干着她的小穴,侍奴蛇夫人从后 面干着她的屁眼儿,失去一魂一魄,本来就有些虚弱的梁夫人在强烈的刺激下顿 时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只觉后庭火辣辣的,不知何时已经被主人在肛中射了 一股浓精。

三名侍奴也被主人逐一召去服侍,对惊理和罂粟女来说是重温旧梦,蛇夫人 却是头一次服侍程主人,当带着夸张热度的阳具进入体内,毫无准备的她当时就 泄了身子,等主人换用她的后庭,又大泄一次。最后不得已抬起面具,用嘴巴服 侍主人一番。

对于岳鸟人这个与自己有相似背景的家伙,程宗扬有种复杂情绪,出于一点 难以言说的心理,自己一直不愿碰他曾经的女人——天知道万一有一天自己和岳 鸟人一样消失,留下这些女人会遇到什么事?但这一次干到后来,满堂白花花的 大腿屁股,自己也分不清是哪个,等干完蛇夫人,他随便按住一只屁股,干进去 之后才发现是刘娥。

程宗扬有些尴尬,刘娥却是毫不见外,笑着敞开身体,让「外甥」把自己前 后都用了一遍。

除了能看不能吃的梦娘,自己足足搞了九个女人,而且都是从插入到射精的 全套。除雁儿身子纤弱,自己没舍得让她受太大刺激,其余女子都在自己身下泄 过身,其中刘娥和梁夫人还被搞到潮吹——这个纪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能打 破。

离开迷楼时,天色已经大亮。刘娥借口散心,搬到云涛观来住。虽然观里的 太监都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该,但她每日还要接受请安,因此狂欢过 后,匆匆施了些脂粉,便趋往观中。

程宗扬也一同离开迷楼,外面诸妃给娘娘请安,自己躺在刘娥的凤榻上补养 精神,想想也觉得好笑。

等众人请过安,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刘娥先去沐浴更衣,进来时只穿 了件浴袍。

陈琳送来菜食,小心退出。刘娥跪在旁边,为程宗扬递箸布菜,服侍主人用 膳。

「娘娘昨晚辛苦了。」

刘娥轻笑道:「主人阳物火热,奴家十几年来头一次泄这么多。」

「我看你后面似乎有伤?」

「都是奴婢的错。」

刘娥道:「昨天主子不在,几名侍奴姊姊让奴婢骑杆,奴婢犹豫了一下,惹 得侍奴姊姊不快,结果被她们罚吃双棒。只是里面伤了些,没想到让主子看了出 来。」

刘娥娓娓道来,没有一丝怨气,让程宗扬纳闷不已,索性道:「你好端端一 个娘娘,怎么肯陪她们去玩?」

刘娥听出他的意思,轻轻一笑道:「主子多半觉得奴婢是天生的贱材吧?这 些年阿举不在,奴婢虽然在宫里享受尊荣,心里却空荡荡的,没个着落。每日里 都悬着心,只怕没个好下场。直到重遇见主子,奴婢悬着心才放下来,觉得有了 依靠,将来的日子也有指望。只要主子在,无论什么事,奴婢能安心等着。」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后抬头笑道:「娥奴的桃花谷的确不错。」

刘娥撩起浴袍,柔声道:「奴婢刚洗干净的,主子尽管射进来便是。」

程宗扬推开饭桌,毫不客气地压在刘娥臀上,用力干了进去。他一边挺动, 一边扯开刘娥的浴袍,抓住她两只奶子,粗鲁地揉捏着,「是不是这样你才觉得 安全?」

「是,」

刘娥低喘道:「主子再抱紧一些……」

华丽的凤榻边,一只带着桃花印痕的雪臀高翘着,浊白的精液从两只松软的 肉穴中淌出,沿着粉艳的臀沟流淌下来。

享受完刘娥唇舌无微不至的服侍,程宗扬淡淡道:「听说秦翰秦大貂珰回来 了?」

「主子若是不喜欢他,奴婢这便赐他自尽。」

程宗扬面露苦笑,秦翰对宋国忠心耿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赐死,自己也 太小人了。

「算了,只不过他留在临安不方便,远远把他打发出去吧。」

「是。」

「陛下倒是个英才。」

刘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公子所见不差。」

「小心别漏了马脚。宋国的生意刚开张,我可不想朝廷上下折腾。」

「奴婢明白了。」

「我和紫姑娘明天就走。大概两三个月就回来。」

刘娥露出失落的神情,「是。」……

「一辆车,十匹马。龙鳞盾五张。冯大法的手雷十个。钱不用多带,金铢、 银铢各一千,铜铢十贯。对了,带两石精盐。」

程宗扬一件一件安排着要带的行李。决定去太泉古阵的一共五个人,但操心 行程的,只有自己一个。朱老头和武二这两位爷就不用指望了,死丫头跟那块假 表较上劲了,整天在房内琢磨。自己虽然远比她了解钟表,可除了知道那块表是 石英的以外,还真帮不上她什么忙。至于这趟行程正经主角萧遥逸,那死狐狸像 是打定主意死也死在玉露楼,整天不见人。

走南荒时有祁远和吴战威,程宗扬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自己来做,才知道 保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好不容易安排完行李,程宗扬又叫来秦桧,对商号的事最后吩咐几句。

秦桧道:「这几日陆续有人来兑换股票,但都是一两张,以试探居多。像那 位将军一样全兑的,今还没有第二桩。」

说着秦桧拿出一张股票,摇头叹道:「公子此举,属下着实难懂。」

「不明白我为什么把自家的产业分给别人?」

程宗扬笑道:「你只管看,将来那位将军肯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奸臣兄, 你那半股可千万别卖,往后一张涨到一万金铢也不在话下。」

秦桧笑道:「家主指点,属下当铭记在心。」

「奸臣兄,你这马屁功夫越来越精纯了啊。」

「家主如此天纵之才,属下唯恐拍马不及,只能日夜修习,不敢倦怠。」

「行了,我看你这马屁神功打出去,直接就能放翻一大片!」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临安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公子与侯爷一路,属下虽不能随行也尽可放心。但公子身负重任,多少也 应该带几个随从。」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头说了,苍澜那地方诡异得很,尤其进了太泉古阵, 更是危险重重,人多根本没有用,万一出事只不过是多死几个。而且要想在太泉 古阵里面保住性命,至少要有五级的修为,咱们手里能拿出来的可不多。」

「紫姑娘的修为似乎尚不足五级。」

「她?跟你说,我只担心她把太泉古阵给拆了。」

秦桧也笑了起来,「如此,属下便祝公子一路顺风。」

程宗扬靠在椅上,悠然道:「太泉古阵……不知道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              第十一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北三朝人马及胡人彷佛赶集似地纷纷闯入太泉古阵,殇侯还神神秘秘地告知 程宗扬:「听说岳鹏举就在太泉古阵之内!」

在苍澜镇上吹牛吹到盘古开天的徐君房绘声绘影地描述阵内凶险,一入其中, 程宗扬顿觉带著武二和殇侯这等高手未必有用处,因为太泉古阵根本是深藏地下 的高科技未来都市,只要熟悉都市规则并驾驶「九天玄兽」一路狂飙,完全不需 五级以上高手出力。众人以为一路顺利,变异的兽群便狂奔而来!

第一章

夜空下,一株玉灵果从泥土中悄然钻出,蜷曲的枝叶慢慢舒展开来,嫩绿的 叶片映射出天际璀璨的星光。

远处,一只白鹿昂起头,警觉地看看四周,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穿过洒满月 光的树丛。

夜色下的湖泊犹如银镜,映出白鹿温柔的眼睛。白鹿低下头,鹿吻在水面上 荡起一圈涟漪。

忽然「哗啦」一声,一个男子从树林中钻出,他一手握着单刀,下巴胡子拉 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水和血腥气息。白鹿后退一步,接着灵巧地跃起,消失 在树丛中。

程宗扬看也不看,便一刀砍断那株拦路的玉灵果,用刀背挑着甩开,回头叫 道:「在这儿呢!」

几匹走骡从树林中鱼贯而出,清一色腿长体健,皮毛乌黑,磨得发亮的蹄铁 足有碗口大小,只不过中间夹着一头灰不拉叽的草驴,怎么看怎么猥琐。

小紫侧身坐在黑珍珠上,天真纯美的脸庞足以令星月失色。在她鞍旁挂着一 只皮囊,雪雪趴在囊口,露出圆乎乎的脑袋。后面的朱老头盘着一条腿坐在驴背 上,两手笼在袖中,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山脚有水!咋样?大爷一口 吐沫一个坑!说啥是啥!」

萧遥逸骑着他的白水驹,懒洋洋道:「老头,这一路看到野猪了吗?」

朱老头嗤了一声,「鹿台山哪儿来的野猪!」

「知道为什么吗?」

朱老头一怔,「为啥?」

「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啐道:「就你带的这鸟路!三天摔了四头骡子,丢了七成的盐,一半 的粮食!你还有脸瞎白话!」

朱老头讪讪道:「也不能全怨我啊。领路的不是小程子吗?」

程宗扬一头扎进湖里,痛痛快快喝了个饱,然后一边甩着脑袋上的水,一边 没好气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就滚蛋!」

「急了不是?」

朱老头赶紧拿着水囊去盛水,一边道:「大爷知道你这一路辛苦,嘴上没说 啥,可心里疼着呢。」

「我不跟你扯蛋。你就说什么时候能到苍澜吧!」

朱老头眨巴着眼,用商量的口气道:「总得有个……五六七八天吧?」

程宗扬一听都气笑了。从临安出发时,他们为了赶路,带了十匹上等的河东 马。到了夷陵,程宗扬考虑到要走山路,把马匹换成更能负重的走骡。结果自从 进了鹿台山,这一路就没顺过。朱老头带的路全是些山羊都不走的僻路、险径, 头一天就摔了两匹走骡。

程宗扬入山前算过,五个人来回一个半月,加上武二那个饭桶,至少要四百 斤粮食。因此用了两头走骡带了四石粮——结果摔的就是那两头。要不是自己眼 疾手快抢了一石下来。大伙儿这会儿就该喝西北风了。

武二郎嘴里叼着根细枝,抱着膀子,哼着小曲从林子里晃晃悠悠出来,悠闲 得跟刚赶完庙会一样。走南荒时自己就见识过这厮的嘴脸,一贯的好吃懒做,偷 奸耍滑,眼瞧着油瓶倒了——只要不是苏荔家的油瓶——他都敢不扶。想让他干 点活儿,比从他口袋里掏钱都难。

「呸!」

武二吐掉树枝,扯着衣角道:「这衣裳不错!」

程宗扬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上次走南荒自己吃过苦头,别管多漂亮体面的 衣服,进了林子就是挨撕的命。这回自己早早做好准备,用最结实的帆布做了两 身衣服,结果被武二看到,非涎着脸也要一身。于是武二爷这一路就穿着浑身上 下全是口袋的牛仔登山服招摇过市。再配双登山靴,直接可以做男装广告了。

小狐狸那盏灯也不省油,仗着自己是病号,没人敢指使他干活。他倒不肯穿 山寨版牛仔装,仍是一身足以让姑娘们抛媚眼的锦衣华服。和他一比,大伙儿全 成跟班的了。不过这小子就有本事穿着一身白衣钻山过岭,还不皱不破,跟新的 一样,再拉风别人也只能干眼红。

刚才又有一头走骡磨破蹄子,俩壮丁带一个老头围着骡子直乐,没一个动手 的。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宰了骡子取肉,弄了一身的血。现在还剩下五头骡子, 带着一石粮,一些盐巴、干货,再加上三顶帐篷和其他行李。如果再损失牲口, 恐怕就要用坐骑来载货了。

众人已经断水一整天了,武二不嫌腥,程宗扬这边杀骡,他那边喝血解渴, 喝完又包了一大块骡肉,自己烤了吃了个肚圆,这会儿才剔着牙出来。

程宗扬把一只铁锅扔给武二郎,「淘米去!」

武二眼一瞪就想发飙,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气哼哼打了水,盛上 米淘着。

朱老头看着风头不对,往草驴后一缩,接着被程宗扬揪出来,「把这块肉洗 了!剩下的用盐腌上!敢啰嗦一会儿吃烟去!」

朱老头嘟囔几句,还是老老实实洗了肉,把剩下没沾过水的抹了盐腌着。小 狐狸这会儿也突然勤快起来,自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光着膀子「哗哗」地洗着 衣服。

程宗扬张开四肢往湖边的草丛一躺,「死丫头!过来给我捶腿!」

「哎!」

小紫脆生生应了一声,接着「篷」的一声,骡背上掉下来一个沉重的袋子。 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出来,一路怪响地奔到程宗扬身边,挥着两条长臂, 「呯呯」地给程宗扬捶腿。

程宗扬只挨了两下就受不住,抱着腿跳到一边,「干!这是剁馅儿的吧!」

正在洗肉的朱老头一听就慌了,「有饺子给我留一口!」

武二郎道:「啥眼神儿!还饺子馅呢。萧子!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洗得 没完了?」

萧遥逸抖着衣服道:「二爷,你那一条裤衩半年不换的作派我可学不来。」

「都闭嘴吧!」

程宗扬架了几根树枝,挂上铁锅,然后生火做饭。

程宗扬一边用火镰打火,一边自嘲道,自己真成保姆了。早知如此,就该把 秦会之带来。不过临安的局面刚刚铺开,钱庄、粮行、地产,每一件事都千头万 绪,不能不留一个得力的手下照应,自己手下数来数去,除了秦会之,再没有第 二个人能挑起大梁。

秦会之动不得,祁远也是无法替代的,建康一摊子事还得他来招呼自己才放 心。好在晋宋两国的门路已经打开,王茂弘既然委托张少煌给自己捎话,至少在 灾荒平衡渡过之前,晋国不会有大动作。

至于宋国,自己临行前,特意招来刘娥——为此自己已经作好准备等着死丫 头奚落,结果死丫头什么都没说。

让刘娥侍寝,自己还真不是好色。实在是她压抑在内心的惶恐和那种无处依 靠的惊惧,让自己心生不忍。岳鸟人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在意他 这种丝毫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刘娥留下怎样一种被抛弃的恐怕。

十余年来,刘娥守着那个与宋室毫无血缘关系的陛下,时刻都在担心骗局一 旦被揭破的可怕后果,而始作俑者始终毫无音信。当自己和小紫先后出现,她就 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甚至连起码的体面都顾不上。

自己如果对她不闻不问,或者还和以前一般把她当长辈敬而远之,真不知她 的失落感会有多强烈。

当自己在榻上看着这个曾经属于岳鸟人的美妇眉梢眼角流露出那番化不开的 喜悦和满足,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善良。他甚至想到,刘娥 同意贾师宪对江州用兵,也许还存着逼岳鸟人出现的念头。

程宗扬小心地没有去触动宋主的秘密。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宋主身世暴露的后 果,刘娥不能,自己的盘江程氏不能,就是贾师宪和高俅也不能。

离开宋国前,自己给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和高俅各送了一份重 礼——盘江程氏的股东大会就是想给这些宋国现在和未来的重臣一个信号:世道 太平,大家才好一起发财。

程宗扬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秘密能够永远保密,即使没有黑 魔海,也少不了其他有心人。在程宗扬看来,真正重要的不是保密,而是秘密还 没有公开之前,抢先化解掉可能引发的危险。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纵然黑魔海 已经拿到宋主身世的秘密,没有他们的配合,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真正让程宗扬担忧的是另一个人:大貂璫秦翰。

和郭槐等人不同,秦翰早早就被打发出宫,数十年来南征北战,与岳鹏举崛 起的轨迹没有交集——他对宋室的忠诚反而成了宋国最大的隐忧。

程宗扬没有掩饰自己对秦翰的忌惮,刘娥的反应也与自己想像的如出一辙: 赐秦翰一杯鸩酒。但不明不白地干掉这位功勋卓著又没什么过错的大貂璫,程宗 扬自问还狠不下这份心肠。最后他拒绝了刘娥赐死的诏旨,只藉着秦翰受伤的机 会,以安抚功臣为名,重重给了份赏赐,顺便解除了秦翰的兵权,把他远远打发 出去办件闲差。

消除了这件隐患,程宗扬才安心上路。等找到赤阳圣果,解决了小狐狸的伤 势,自己还要穿越半个六朝,赶往汉国去挨云三爷和云六爷的骂。希望冯源、哈 米蚩和高智商那小子能把首阳山的铜矿拿到手,到时好送云家一份大礼弥补自己 的过错。

死丫头的侍奴都留在临安,由雁儿这半个主人管束,卓云君却北上龙阙山, 赶赴龙池。不知道死丫头这些安排到底在算计什么,但程宗扬有种预感,太乙真 宗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

「老头,现在过了鹿台山,等到了苍澜,太泉古阵还有多远?」

「太泉古阵就在苍澜。」

朱老头道:「苍澜本来是山谷一片平地,进出太泉古阵的人都得在那儿落脚。 去的人多了,就成了个镇子。太泉古阵就在镇外。」

萧遥逸道:「你不是说苍澜是个鬼地方,怎么还有人住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

没等朱老头卖关子,程宗扬便打断他,「长话短说!」

朱老头一肚子话被他憋回去,脸色也不大好看,哼哼叽叽道:「哪儿的水土 不养人呢?南荒那鬼地方还有人呢,苍澜能住人有啥奇怪的?」

萧遥逸道:「镇上住的都是苍澜本地人?」

朱老头趁机打开话匣子,「哪儿的人都有!苍澜周围雾气常年不散,本地人 都叫雾瘴,每过一次都是要命的事。有些人一时间进不去太泉,又不肯罢休,只 好在苍澜住下。有的在太泉里受了伤,没办法再穿过雾瘴回来,只能留在苍澜常 住。一来二去,那镇里什么人都有,镇上也没什么规矩,谁的拳头大,说话就算 数。不过镇上人也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如果没有外面人来,也就没有苍澜镇, 所以只要不招惹镇上的人,大家也相安无事。」

程宗扬扭头道:「武二,你闯荡天下这么多年,没去过太泉古阵?」

武二郎懒洋洋道:「谁乐意去那鬼地方?小子,二爷认识你算倒了大霉了, 去了趟南荒不说,去太泉也把二爷叫上,真以为二爷是你家长工啊?」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牵条狗也不想牵武二郎这头大牲口。但太泉古阵危 险重重,身边不能没有个打手。金兀术和豹子头留在临安坐镇金库,卢景北上洛 都,秋少君和崔茂要守护月霜,实在抽不出人来。

自己刚是五级的修为,能照顾小紫就不错了,死老头修为深浅不好说,可那 老东西就算有王哲的本事,照样也是个不靠谱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掉链子。武二 虽然嘴臭了点儿,再怎么说也有六级的修为,真到了危急关头,还能豁出去拼一 把,算来算去,成了自己唯一的人选。

程宗扬板着脸道:「一天两枚金铢,从太泉回来就给。二爷,你都穷得要当 裤子,不趁这个机会挣一笔,怎么好娶苏荔过门呢?」

武二郎悻悻道:「小子,你要敢忽悠二爷,二爷非把你打得连紫丫头都认不 出来!」

小紫笑道:「我给你四枚金铢,你打给我看好不好?」

武二郎愤然道:「二爷是那种人吗?这块肉是我的!姓萧的,你敢抢!」

萧遥逸收回手,接着潇洒地一口吐沫吐上,然后在武二郎瞪圆的牛眼下悠哉 悠哉地抓起来,埋头一通猛啃,一边还贱兮兮道:「好吃好吃!二爷,你也来一 口?」

赶在武二发飙之前,程宗扬把一团脏衣服甩到小狐狸脸上,「少废话!赶紧 吃完,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武二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啊!」

武二郎嘿嘿笑道:「你不是洗得干净吗?要不二爷再给你加条裤衩?」

萧遥逸连忙把衣服塞到身后,「就这些!多一件萧爷死给你们看!」……

次日清晨出了鹿台山,终于找到大路。程宗扬牵着走骡在前领路,萧遥逸银 鞍白马跟在后面,两人一个灰不拉叽的帆布牛仔服,一个上好的贡绸丝袍,活脱 脱一副马夫与公子哥儿的派头。只不过萧遥逸鞍旁架着两根树枝,上面挑着几件 未干的衣服迎风招展,让武二很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小侯爷骑的这是带翅膀的天 马,拉风得都快飞起来了。

萧遥逸只回了他两个字:村牛!

上了大路,渐渐能看到行人,大多都是背弓带矢的劲装大汉,三五成群,看 样子都是去苍澜的方向。道上相逢,那些江湖汉子没有半点遇到同路的喜色,反 而各自戒备。

无论宋国还是昭南,疆界都没有越过鹿台山,简单说,这里就是没王法的地 界。偶尔看到有人交手,不想惹事的程宗扬早早便绕开了。他这次带的骡马多, 虽然折损了一半,还剩下两马一驴五头走骡,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不是武 二的样子看上去很能打,恐怕早有人出手了。

第二天起,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树木越来越少,接着消失,然后连青 草也变得稀疏。到第四天,干脆连草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裸露的红土,成了彻头 彻尾的不毛之地,要不是带足了粮食和饮水,众人早就被眼前的荒凉逼了回去。

第四天傍晚,众人终于到达苍澜所在的浮玉山,才算见到一点绿色。由于明 天要越过雾瘴,程宗扬决定在山下宿营,休养一晚。

抱着相同的念头显然并不止自己一个,夕阳还未落山,山脚宿营地已经有了 四五伙人,把个不大的营地占得满满的。

「老头,你不是说这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吗?这一路咱们可碰见不少 人了。」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兴许是赶上镇里开集?」

「什么开集?」

「镇上人也要粮食、盐巴、用医用药。苍澜镇不产别的,就守着一个太古泉 古阵,留在镇上的人靠着从里面得的东西和外面的客人交易,换些衣料吃用。」

「你就扯吧。你瞧这些汉子像是赶集的吗?」

「那可说不准。」

程宗扬懒得跟他瞎扯,找了处背风的位置先把釬子打上,拴好骡马,然后打 上木楔,准备搭起帐篷,身后忽然有人喝道:「这里已经被我们铁马堂占了!劳 驾换个地方!」

朱老头一缩脑袋,钻到驴屁股后面。

程宗扬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闻言顿时心头火起,沉下脸道:「先 来后到,还是劳烦尊驾换个地方!」

几名劲装大汉脸色不善的过来,为首一人挑起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傲然道: 「我是铁马堂副堂主铁中宝!叫你主子过来说话!」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小狐狸当成自己这群人的主子了,他没兴趣 和这些人废话,一转身,利落地叉手道:「请爷示下。」

萧遥逸更干脆,扬起马鞭,「武二!扁他!」

铁中宝怒喝一声,拔步冲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猛虎般的大汉从那 公子哥儿身后跃出,身体一横,直接把铁副堂主撞得倒飞出去。

铁中宝飞出数丈,「篷」的摔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样连翻了几个跟头,趴在 一滩烂泥中,不知死活。

武二郎摸了摸颈后的虎斑,眼中凶光四射,接着猛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震 耳欲聋的虎啸。那几名铁马堂的汉子还没动手就被吓住了,听到这声虎啸,顿时 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武二这一下震慑全场,周围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畏惧。敢来 太泉古阵的大都是亡命之徒,苍澜又是无人管的化外之地,看到这伙人有男有女 有老有小,都存了几分歹意,见到武二郎出手才收敛起来。

武二郎在外面扬威立万,程宗扬连头没抬,他找好位置,往四角打下木楔, 撑好帐篷,然后一手扶着小紫,一手从黑珍珠马鞍后取下一只小巧的铁皮箱,扛 在肩上送进帐篷。

帐内铺着隔潮的狼皮垫,小紫踢掉鞋子,赤足坐在垫子上,然后张开双手。

程宗扬像散架一样倒下来,一头扎在小紫膝上,嘟囔道:「奶奶的,可累死 我了……」

小紫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头部,「累了你就睡好了。」

「哪儿敢睡啊。死老头屁事不管,武二那厮只管自己吃饱。小狐狸受了伤, 就是个绣花枕头,蒙人还行,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倒。」

「闭上眼,别说话。」

程宗扬躺在小紫腿上,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武二伸头进来,「咋不做饭呢?」

程宗扬抄起一只靴子丢过去,「你大爷的!」

武二郎一把接住靴子,「我不就问一声嘛。」

看到小紫白了自己一眼,立刻拍着胸膛道:「老程你歇着!今儿的晚饭包我 身上!」

萧遥逸抱着手臂,口气风凉地说道:「哎哟,二爷做饭?我没听错吧?」

「谁说做了?小子来吧,瞧二爷的!」

武二郎大眼扫了一圈,然后大摇大摆朝旁边一处帐篷走去。

那处帐篷只有三个人,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年轻后生,见他过来都戒备地把手 伸背后,握住兵刃。

武二郎哼了一声,「姓铁的呢?让他出来见我!」

老者把两名后生按在身后,然后抱拳道:「尊驾明鉴,铁马堂在西边,和在 下不是一路。」

「少来蒙二爷!瞧你们的打扮,难道不是一路的?」

老者陪笑道:「难怪尊驾认错。我们百琴谷和他们铁马堂虽然都是唐国人, 但铁马堂在凉州,凉州盟四堂八会排名第七,堂主铁雄山,这次来的是他侄儿。 百琴谷在凤州,与绿林好汉不是一路。」

武二郎道:「二爷在边塞待过,哪里来的凉州盟?」

老者耐着性子道:「这些年边塞不靖,各门派结盟自保。凉州盟的总盟主是 凉州本地的丹霞宗,在鹿台山还见过宗内的左护法,大概明日便到……」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于打动了武二郎。他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便 饶你们一次!」

三人都松了口气,赶紧抱拳打发了这个瘟神。

武二郎空着手出来,萧遥逸一脸纳闷,「二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瞧着吧!」

武二郎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铁马堂营地,一名汉子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还没 开口就被武二郎一把推了个跟头。

「哪里来的蝥贼,也敢骑到二爷头上!」

被武二郎闯上门来一通大骂,铁马堂众人都涨红了脖颈,这些汉子都是厮杀 惯的,虽然技不如人,也不能任人欺负,当下无声地交流着眼神——「跟这孙子 拼了!」

只听武二郎嚷道:「要不是左护法求了几次,二爷肯往这鬼地方来!敢跟二 爷别苗头,当二爷是好欺负的!」

武二郎满口骂骂咧咧,浑没注意周围人都吃惊的张大嘴巴。终于有人憋出一 句:「左护法请来的?」

武二郎横着眼道:「二爷和丹霞宗掰不开的交情!左护法和二爷的交情更是 不一般,谁要和丹霞宗有仇,只管往二爷身上招呼!要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 汉!」

铁马堂的汉子都叫了起来,「我们是凉州盟的!」

「丹霞宗是我们凉州盟总盟主!」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铁中宝本来躺着装死,这会儿也睁开眼睛,叫道:「一家人啊!大哥!」

「你们是凉州的?」

「凉州铁马堂啊大哥!」

武二郎「哎呀」一声,「兄弟,这!这!这怎么说呢!」

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地就要往下拜。

铁中宝赶紧爬起来死命拦住,「是我有眼无珠!怨不得大哥!」

「不成!」

武二郎退开一步,红着眼扯开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手拿起牛耳尖 刀,「我这手得罪了兄弟!今天三刀六洞给兄弟赔罪!」

众人急忙抱住武二郎的手臂,「不可!万万不可!」

武二郎叫道:「别拦我!让我给兄弟赔罪!」

铁中宝泪流满面,他一把扯开衣服,拍着胸膛道:「二爷!你要扎!就往这 儿扎吧!」

「铛啷」一声,尖刀脱手,武二郎把着铁中宝的手臂叫道:「兄弟!」

「大哥!」

「不打不相识啊!」

「啥都别说了!」

程宗扬没看到这一幕,他掀开帐篷出来,正看到武二郎雄赳赳扛着一只熟羊 出来,后面铁马堂的汉子抹泪相送,不禁愕然道:「这武二!人才啊!」

武二郎把羊一放,得意洋洋地说道:「紫丫头,尝尝二爷烤的这羊!这周围 几十里连根草都没有,两天没吃热饭了吧?」

萧遥逸扯了条羊腿递给小紫,然后自己捞了一块,一边埋头大吃,一边道: 「赶紧吃!吃完就走!人家说了,左护法在后面!带着四堂八会好几十个高手, 马上就到!再不走就漏馅了。」

程宗扬看着自己刚扎好的帐篷,半晌才叫道:「我干!」

第二章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犹如怪兽,朱老头凑过去看了半晌,然后嚷道:「就是 这儿!再往前就是雾瘴,要天亮才能走!」

众人停下来,朱老头一边拴驴一边道:「我说二啊,大爷可被你坑苦了,这 山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二爷,你们能吃上热羊肉?」

武二郎也知道这回玩脱了,恬着脸嚷了一声,然后猫腰挨着块石头蹲下,不 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连夜上山,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朱老头远远蹲在队尾,笼着手靠着驴子打 眯瞪,萧遥逸却打开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粮食一把一把喂给骡马。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这些人里其实小狐狸才是最心细的一个,小紫倒也 能想到,只不过所有的骡马全饿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扬把狼皮垫子铺在岩石上,对小紫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亮,睡不 成了,坐一会儿吧。」

小紫抬起头,「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头说,这里的雾瘴有好几里深,白天进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 这一条路通往苍澜。这地方恐怕就是雾瘴边缘了。」

程宗扬伸手抓了抓,指间隐约有薄薄的雾气流动,带着湿冷的感觉。

「一会儿过雾瘴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千万别走散了。」

「不要,」

小紫抱膝道:「人家跟着你,程头儿怎么好偷香窃玉呢?」

「喂!」

程宗扬一脸不乐意地说道:「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谁临走的时候还去翠微园偷吃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个别好不好?」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只不过顺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头冻成冰 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荆溪女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帮小狐狸喂驴去!」

说着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萧遥逸抓了把粮食喂到走骡嘴里,然后拍了拍牲口的脖颈,「情形似乎有些 不对啊。」

程宗扬挑起眉毛,「你也看出来了?」

萧遥逸道:「太泉古阵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咱们这趟遇见的人也太多了 些。」

程宗扬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阵的人多得蹊跷,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有什么热 闹被咱们赶上了?」

萧遥逸道:「刚才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见到来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 国离得最近,反而没什么人。晋国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程宗扬想了一下,「不管什么热闹,不凑也罢。到了苍澜,咱们就直接进太 泉古阵,找到赤阳圣果就走——喂,你怎么样?」

「来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续过真气,动真格的不行,装装样子还没问题。」

萧遥逸跃跃欲试地说道:「有热闹都不看,圣人兄,你对生活也太没热情了!」

「有那点热情我先保住命再说!」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个月没风流,按捺不住了吧?」

萧遥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离开江州,我就没碰过女人!」

程宗扬一怔,「你在玉露楼都干嘛了?难道……」

萧遥逸叹了口气,「白天睡觉,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干!秋小子那天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对,结果被你岔开了——你跑青楼挖 什么地呢?」

「跟你说也没关系。」

萧遥逸梳理着白水驹的鬃毛,一边说道:「江州这一战,孟老大其实是不同 意的。玄武湖一战,我就没得到允许,当时看情形不对,直接引禁军入宫。事发 仓促,准备也不足,最后还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几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 援手,算是打赢了玄武湖一仗。」

「当初岳帅宣布解散星月湖大营的时候,曾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再集结, 所以孟老大一直压着大家,等待岳帅的消息。」

萧遥逸道:「可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明「玄武湖之战后,我拿到江州,打算树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岳帅 的部属还在。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们兄弟大吵一通,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 我们这边,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

萧遥逸把脸埋在马鬃里,低声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压不住我们 五个。最后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营集结,但江州名义上仍然属于晋国。」

「江州这一仗我越打越心惊,打到后来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没有 晋国的名义,宋军毫无顾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营的兄弟们肯定也伤 亡惨重。」

萧遥逸呼了口气,「圣人兄,你不知道你在临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着你的 消息。尤其是云家翻脸之后,援助的物资一下断了,我差点吐血,别说云家大小 姐,你让我娶云家的老母猪我都愿意!」

程宗扬没有笑,江州一战,如果不是宋军有所顾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宋军撤退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孟老大却把我叫去,狠狠骂我一顿。」

萧遥逸靠在马鞍上,带着一丝自责的苦笑道:「孟老大总是这样,有些事他 虽然不同意,但我们都想干,他就咬牙带我们干完,然后自己把责任扛下来。这 一次他骂我,一是心痛兄弟们的伤亡,更要紧的是担心我们强占江州的举动,打 乱了岳帅的布置。」

程宗扬仔细听着,听到这一句不由道:「岳帅还有布置?」

萧遥逸道:「岳帅没有透露过,但我们猜他肯定有安排。至于什么安排,」

萧遥逸摊开双手,「只有岳帅出现才会知道。对了程兄,江州之战打完,我 们兄弟商议过,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你。你的粮战足以顶得上一个星月湖大营。」

「等会儿,你越扯越远了啊,这跟你跑临安挖地有什么关系?」

「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孟老大不是骂了我一顿吗?骂完他告诉我,岳 帅曾经透露过,他在临安留了某些东西。孟老大藉着鹏翼社的掩护,在临安待了 多年,把岳帅待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没找到。我这次要来临安,他才告诉 我这件事,让我留意寻找。」

「孟老大追随岳帅最久,对岳帅待过的地方也知道得最为详细。连他都找不 到,会是在什么地方?我仔细想了一路,有个地方孟老大很可能漏掉了。」

萧遥逸道:「玉露楼。岳帅在临安时,最喜欢去的就是这处青楼。」

难怪小狐狸一到临安就直奔玉露楼,原来是冲着岳鸟人的遗物去的。程宗扬 道:「找到了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青楼里的人换得太快,现在楼里根本没有见过岳帅的。 我和萧五找遍玉露楼,也没找到线索。」

程宗扬却知道他们错过了一个地方——迷楼。岳鸟人确实留了些东西,但只 有一把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的钥匙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萧遥逸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有件事挺邪门。玉露楼有处院子说是被 人包下来了,但我和萧五进去过,里面根本没人。」

程宗扬一怔,连忙道:「不会是梨花院吧?」

他说的是李师师所在的院子,萧遥逸道:「不是。是另外一处,听说是个大 官包下来的。」

媚娘!程宗扬心里蹦出这个念头。先是人家投奔到府上,然后把人送回来, 接着又用个空院当掩护,悄悄把人带走——高俅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萧遥逸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圣人兄,你对紫姑娘可真不错。我们兄 弟算是放心了。」

「废话!」

程宗扬一脸悲愤地说道:「我都给她当牛作马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说死狐狸!你给她送的狗是哪儿来的!」

看到程宗扬怒火填膺的样子,萧遥逸不禁一愣,「那条小狮子狗?这说起来 就话长了。当年岳帅让我回建康,我不乐意,整天又哭又闹,岳帅那时候养的狗 正好生了只小狗,岳帅只好把那狗送给我,才打发我回来。我养了不少年,那狗 一直没怎么长,正好紫姑娘也喜欢,我就送给她了。怎么了?」

萧遥逸忽然想起来,「对了,岳帅交待过,小心别被那狗咬到——圣人兄, 你不会是被它咬了吧?那小家伙牙齿有毒,被它咬到,只有南荒一种鱼的鳃液才 能解。岳帅当初去南荒,就是找这种鳃液的。」

程宗扬无语望天,自己被小贱狗咬这一下,还真不冤。岳鸟人从南荒拐走碧 姬,八成是因为和自己一样被咬过。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喂着骡马,不知不觉走到队尾。程宗扬脚下忽然「咯」 的一声,似乎踩到什么东西。接着便听到朱老头一声惨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程宗扬先声夺人,「好狗不挡道!朱老头,你挡我的道什么意思!」

朱老头刚想开口,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他一手抱着脚,一手指着萧遥逸,嘴 里「哎哎」地叫着,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萧遥逸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抓了把粮食去喂朱老头的草驴。

「别喂!」

朱老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哽着嗓子道:「粮食啊……」

说着扑过去抱住那只空了一半的粮食口袋。

萧遥逸纳闷地说:「我知道这是粮食啊。马上要到苍澜,粮食到镇上再买, 这些牲口几日都没吃饱,再饿就掉膘了。」

「粮食——金贵啊!」

朱老头抱着粮袋不撒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拿粮食喂牲口,打仗时候的常事,也没见你哭天抹泪的。得,」

萧遥逸拍了拍手,「反正就剩你这头驴了,爱喂不喂。」

「别吵了!天都亮了!」

程宗扬眯起眼,望着天际一抹鱼肚白,「我领头!小紫,你跟着我!老头走 中间!小狐狸第四个,武二你断后!大伙把骡马的缰绳都连在一起!千万不要走 散了!」

这几位爷伺候起来比一个军都累,好不容易整好队伍,程宗扬一手拉着打头 的走骡,一手挽着小紫,朝着谷口走去。

从山梁往下望去,整座山谷都被浓雾笼罩,缭绕的雾气接天蔽日,仿佛与高 天上的白云相连。浓雾边缘界线分明,就像一道雾墙,竖在昨晚朱老头打量过的 那块岩石处。

程宗扬把手伸进雾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看似轻柔的雾气竟然温 度奇低,寒意刺骨,他小心踏入雾中,身体仿佛浸在冰水中一样,不由得狠狠打 了个冷战。

程宗扬连忙催动丹田中的气轮,抵御寒雾的侵蚀。难怪世人把太泉古阵视为 畏途,单是穿过这层雾瘴,就不是易事。修为略低,体质稍弱,恐怕都扛不住这 种寒冷。

越往里行,雾气越发浓郁,没走几步,眼前就只剩下浓浓的白雾。雾气仿佛 流淌的牛奶或者被涂抹过的蛋清,将视线完全阻隔,走动时,甚至还能感受雾气 黏性的质感。

忽然「卡」的一声轻响,脚下似乎踩碎了什么,程宗扬警觉地停住脚步,左 手把缰绳绕在臂间,接着握住刀柄。

一个绿幽幽的光点出现在视野中,接着又是一点,光点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升 起,明灭间就像一只无形的怪兽张开的眼睛。

一股冷汗从颈后涌出,沿着背脊直淌下来,程宗扬长刀出鞘,接着把小紫拉 在背后,右手也握住刀柄。

「嘿嘿,是磷火。」

背后响起朱老头猥琐的声音,他捞到那只粮食口袋,心情好了许多,这会儿 道:「这路上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谁的脊梁骨被你踩着了。」

死老头猥琐的笑声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人分外踏实,程宗扬呸了一口,一边松 开刀柄,「干!」

寒雾像冰水一样涌入鼻腔,将气管、肺部都冻得隐隐作痛。程宗扬一边运功 御寒,一边往前走着,每隔一段就要喊一声,「老头!小狐狸!武二!」

随着雾气渐浓,众人的声音也仿佛被寒雾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程宗扬紧 紧拉住小紫的手掌,虽然明知道看不见什么,仍然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视野中 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影子。

一刻钟后,众人已经进入雾气最浓的核心位置,浓雾甚至使身体感觉到一股 浮力,仿佛一纵身就能在雾中游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却是小 紫怀中的雪雪正伸长脖颈,对着浓雾狂吠。

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接着朱老头叫道:「亲娘咧!落石!」

耳边听着轰鸣声越来越近,眼前却只有白雾,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摘下 鞍侧的龙鳞盾,遮在小紫头上,自己抡起长刀,对着声音传来处重重斩出。

钢刀「铛」的一声巨响,一股沉重的力道直击下来,整条手臂都震得失去知 觉。内息猛然一窒,接着喉头泛起一丝腥甜的气息,经脉已经受伤。程宗扬咆哮 一声,遭到重击的气轮陡然加速,一道光球冲开受创的经脉,击向落石。

落石终于改变了方向,接着身边传来骡马的嘶鸣声,却是骡队被石头击中。

程宗扬急忙抢下骡背的行李,接着便听到骡鸣声直坠下去,他顿时出了身冷 汗,这才知道自己一行人正站在悬崖边缘。

雪雪的叫声越来越急,程宗扬咽下鲜血,把行李扛在肩上,拖着小紫贴着崖 壁拚命前行,避开危险的落石地带,一边叫道:「小心悬崖!武二!小狐狸交给 你了!朱老头,你来过!怎么回事!」

朱老头带着哭腔叫道:「我的亲驴哎!」

突然间一股凶恶阴狠的气息从头顶直压下来,浓雾中伸出一只狰狞的脚爪, 抓向程宗扬的面门。

程宗扬闪电般劈出刀锋,那只脚爪却突然缩回,旁边雪雪的叫声忽然一顿, 那妖怪「嘎」的一声大叫,接着羽毛纷飞,带着刺鼻的血腥气扑到程宗扬身上。

程宗扬将小紫搂在怀中,双刀如电。不断斩开浓雾,头顶的妖气越来越浓, 数不清的怪鸟雨点般袭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陷入噩梦之中,一个人在浓雾中与看不到的对手搏杀。

本来他想着今天就能进苍澜,特意换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 帆布牛仔服收了起来。结果没几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鸟锋利的脚爪撕碎,手臂、肩 膀、脖颈、额头都鲜血直流,伤口传来火烧般的痛楚。有几次他都几乎要放弃, 最后还是咬牙硬撑下来。无论情形如何危险,他始终没有松开小紫。

视线和声音都被浓雾阻绝,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样遭到袭击。好在自 己还有一个帮手,虽然看不到背后的情形,但雾气诡异的波动带来阵阵的妖气, 显然那条小贱狗已经现出三头魔犬的真身,与雾中的鸟妖厮杀。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娇叱,一道剑气匹练般卷起,声势赫人,连浓雾都被劈开 一线。鲜血飞溅中,那些怪鸟尖鸣着飞开。

程宗扬靠在岩石上,将小紫抱在怀中,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着,呼呼地喘着 气。

头顶的岩石上,一个火红的影子一闪,然后被浓雾遮蔽。接着一个苍老的声 音道:「竟然是三足乌?」

一个女声道:「三足乌秉火而生,这雾瘴却是阴寒之地,多半是同样三足的 天邪鸦。」

另一个声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会,他们未必走得出这浓雾。尽快赶到苍澜,打听清楚 再说。」

几人衣袂声响,离开山谷,浓雾重又合拢。

程宗扬搂着小紫纤软的身体,低声道:「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没有人性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趣!」

「人家又不是说你。」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那些人?」

「人家才不认识。」

小紫轻笑道:「不过那女子身上有件东西很有趣……」……

「叮!」

刀锋斩在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程宗扬破雾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几乎被撕 成布条,裸露的皮肤布满交错的爪痕和鲜血。小紫却是毫发无伤,甚至连血迹都 没沾上一点。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程宗扬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坐在路旁调息半 晌,这才抬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山谷中央座落着一座小镇,一条小河从镇前蜿蜒而 过,河上有一道竹制的小桥,桥头立着一块石头,写着「苍澜」二字。

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杀出,此时看到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人迹,让程宗 扬紧绷的心头终于放松下来。这里就是苍澜……

整个镇子临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另一半则靠近河畔。镇中建筑参差 不齐,显得有些零乱,而且散得极开,给人的感觉似乎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备。

极目望去,镇子周围被一圈望不到边际的浓雾笼罩,只有谷中这一块空间被 阳光照耀,明亮得几乎令人心生感动。

忽然背后一阵响动,却是雪雪迈着四条小短腿从雾中钻出,嘴里还咬着一只 滴血的天邪鸦。

程宗扬悻悻道:「小贱狗,怎么没摔死你呢?」

雪雪愤怒地瞪着他,然后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怀里。

「嗤喇」一声,小紫从程宗扬衣上撕下一根布条,绑住那只奄奄一息的天邪 鸦,递到他手里。

「五头骡子,两匹马,一只草驴,换这只死鸟,我可亏大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衫,索性撕下来,光着膀子背上背包,然后把 那只天邪鸦甩进雾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桥。

镇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尘土飞扬,一派荒凉没落的 景象。但仔细看时却发现,这镇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铺, 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铺……最多的还是贩卖各种「太泉宝物」的摊位, 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几家。

也许是因为自己头一个进来,镇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扬一路看去,那些 铺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镜,镇妖的神符,造型奇异的铃铛和面目狰狞的 石像。看着半旧不新,有些更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上边还沾着泥巴——虽然自 己没见过太泉古阵的样子,可这些东西的气质实在是差点儿意思,从内到外都散 发着一股赝品的气息……

见到铺面上一只完全是小儿玩具的日晷也做旧处理过,程宗扬忍不住问道: 「这是太泉古阵里的东西吗?」

店主上下打量他几眼,低声道:「行脚商?」

程宗扬摇了摇头。

店主立刻收起慇勤,敷衍道:「当然是真货,太泉出品,绝无虚假,只此一 件,爱买不买。」

程宗扬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从见到那只灵飞镜的遥 控器,他就在潜意识中认为太泉古阵与自己来的世界有关联。现在一看,可信度 大打折扣,如果太泉尽出这些玩意儿,自己这趟可算是白来了。

走到街角,背阴处有一个小摊,摊位旁挂着一面脏兮兮的旗子,无甚看处。

旗上的字迹却让程宗扬眼前一亮:苍澜极品美食!

程宗扬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抛在脑后,拉起 小紫,「走!咱们吃早点去!」

那摊位总共只有两张加起六条腿的桌子,三条用石头支起来板凳。摊上的吃 食更少,只有几个灰不溜秋的窝头,一锅能数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咸萝卜,倒 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饱了一半,但街上就这一家卖早点的,只好坐下,对摊 主道:「来份早点!」

「来啦!」

摊主捧着饭食过来,慇勤道:「客官是……行脚商?」

「不是。」

摊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饭食便兴趣缺缺地走开。

程宗扬尝了口窝头,不仅皱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这窝头的味道实 在不怎么样,只能说勉强入口。小紫只吃了只水果,两只窝头都喂给了雪雪,可 雪雪也不爱吃,啃了半只就钻到小紫怀里装死。

程宗扬几口吃完,虽然肚子还饿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将陈米熬的清粥一饮 而尽,起身道:「多少钱!」

「四个窝头,两碗粥,一碟咸菜,一份水果,一共六百九十文。」

程宗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摊主对他的惊讶见怪不怪,「六百九十文。」

程宗扬指着自己刚才要的水果道:「这个多少钱?」

「两文钱一个。客官要了五个,一共是十文。」

这水果倒不是很贵,问题这才是十文,另外六百八十文都吃哪儿去了?要知 道这价钱在物价昂贵的临安都够吃顿像样的午宴了。

摊主道:「上等窝头一个一百五十文,极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咸菜一碟 八十文。」

「就这窝头还上等?一百五十文一个!你怎么不去抢呢?」

「客官可不能这么说。」

摊主道:「咱们镇上可不产粮,客官吃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运来的,高梁面一 斤一吊钱,白面两贯。算下来我还亏着钱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刚做过粮食生意,对粮价有所了解。一斤面两贯 钱,一石就是一百金铢——比临安粮价最高时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说话间,一个脸色腊黄的汉子拖着步子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老板, 来个窝头……一碗粥……」

摊主拿起一个窝头放在碟子里,盛了粥送去。那汉子狼吞虎咽地啃完,喝了 粥,脸上好歹有了点血色,他摸出一枚银铢和一把零碎钱铢,一枚一枚数够一百 文,叹着气道:「整个苍澜镇就你这儿的价格厚道。我七天没吃米面,全靠瓜果 填肚子,实在撑不住了。」

摊主带着一丝怜悯道:「呆不下去,就早点儿回吧。」

那汉子苦笑道:「哪里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赶上开启的时候,我再去一趟。 真要进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摊主也不再劝,那汉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扬摸出七枚银铢往桌上一丢,「不 用找了!」

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

那汉子戒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进了一家店铺。

程宗扬本来想打听一下苍澜的情形,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纳闷间,那摊 主道:「新来的吧?这镇上什么人都有,随便开口,不定就碰上谁的忌讳。不想 惹事的话,就先管住嘴,少问少打听。」

程宗扬抱拳道:「多谢了。」

摊主道:「免谢。不白拿你钱,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话。」

程宗扬笑着拿出一枚银铢,「那我再多问一句:镇上有向导吗?」

摊主接过银铢,「进古阵?」

「当然。」

摊主摇了摇头,「这边都是镇上的正经住家,谁没事肯进那地方?」

说着他朝东南角一指,「那边的破落户,什么都肯干,你去打听打听吧。」

「谢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怀中逗弄,一双美目望着镇子,灵动异常。程宗扬道:「死 老头满嘴跑驴车,我估计他也就来过一两趟,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既然来了,宁 肯多花几个钱,找个本地人当向导,免得被老头带沟里了。」

小紫娇声道:「程头儿最棒了,人家都听你的。」

「少来!」

程宗扬早对她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俏美模样免疫了,拔脚朝旁边的店铺走去。

小紫道:「程头儿,破落户在那边呢。」

「别急,先买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头儿最帅了!光膀子挎个背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风的装扮 呢。」

「死丫头,你就笑吧。」

程宗扬道:「别忘了,你还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粪,丢的还不是你这朵鲜 花的脸?」

第三章

抱着被放血的觉悟踏进成衣店,程宗扬仍然被店内的价格深深地震惊了。一 件上衣十贯——足足一万铜铢;一条裤子八贯——足足八千铜铢——还是最便宜 的那种。

程宗扬一边心头往外飙血,一边咬牙买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临行时带了 一千金铢,一千银铢,还有十贯铜铢当零钱,这笔钱在六朝任何一个地方都够置 下一份不算小的家业。可在苍澜这个破镇上,五个人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穿上单薄的上衣,程宗扬心一横,决定到兵器铺再买把刀备用。越是这种地 方,防身越是要紧,这个钱可省不得。

一进兵器铺,便看到墙上挂满各种兵刃。以程宗扬现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 这些兵器都是质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几件品质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属得上 名刀名剑。

按照苍澜的物价,一个窝头一百五,一件上衣一万,程宗扬都没敢问那几件 兵器的价格,指着墙角最普通一把钢刀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二十文。」

程宗扬扭过头,「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边是五十文的。墙上是 二百文起的。」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后指着最上面一柄腰刀 问道:「这把刀呢?」

店主随口吐出一个数:「五百文。」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把刀色泽乌黑,刀柄缠的麻绳早就朽坏了,显然自打 进了店铺就没人养护过,但刀锋仍隐隐泛着青光,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质不凡 的名刀。想当初在临安,那把屠龙刀看一眼就要一贯,林冲买下来用了足足一千 贯——按这价格足够给星月湖大营每人一把了。

程宗扬拍出五枚银铢,「买了!」

店主摘下刀,随手扔在柜上,一副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扬抱着刀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道:「瞧瞧这刀!猜猜多少钱!」

小紫道:「三百——铜铢。」

「三百?开什么玩笑呢!瞧这刀锋,至少值五百贯!」

「那是外面的价格哦。」

小紫笑道:「在镇子上,只值三百铜铢。」

程宗扬愕然道:「为什么?」

「程头儿,你好笨哦。这些兵刃都是闯太泉的人丢下的,镇上的人捡回来, 一文钱都不用花。而且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带到外面不一定会惹什么麻烦, 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才肯花五百铜铢买呢。」

程宗扬夺过刀挎在腰间,忿忿道:「我有钱!我乐意!」

接着看下去,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说得没错,镇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类兵 器,一个窝头换三把好刀在苍澜镇一点都不是神话。

「小狐狸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程宗扬望着镇口的竹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会把他背出来的。」

「就武二那操性?」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这么仗义!」

话虽这么说,但瞧着小紫笑眯眯的神情,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死丫 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紫笑道:「他们两个昨天打赌,小狐狸输了,欠了武二十枚铜铢。」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这赌如果是武二输了,说不定就把小狐狸扔哪个山沟沟 里。现在输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来,好让他还债。

这俩货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于朱老头是死是活,程宗扬根本就懒得操那个 闲心。

一群汉子喧哗着走来,他们一多半都和程宗扬一样带着伤,显然也在浓雾中 吃过亏,好不容易到了苍澜镇,神情间都带着死里逃生的亢奋。看到这些兴致勃 勃来寻宝的汉子,镇上的居民倒没有多少表情,只不过眼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幸灾 乐祸。

眼看小紫眼珠直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程宗扬赶紧把她拉走,免得这个死 丫头惹出什么祸端来。……

苍澜镇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个来回。街旁的房屋虽然破了 点儿,多少还有些体面,越往东南越显败落,有些连门都没有,遍地杂草丛生, 难怪是破落户。

但无论再破的破落户,门前照样也摆着几样从太泉古阵挖来的「宝贝」把靠 山吃山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旁边一处摊位。那处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样子 很有些年头,歪歪斜斜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房子没门,因为门板被人卸下来, 用几块石头支着,当成桌子,上面摆着几件泥俑。

程宗扬的视线却是在门板上。那扇门板只摆了几样东西,另一半是招牌,因 为是用芦灰掺水写的,字迹看上去有些涣漫不清,写的是——本店业务:出售: 河图、洛书、无字天书、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 嘉禾(九穗)、瑞麦(三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 黄鸟之旗等。

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传衣带诏、立禅让坛、代放祥云(七彩)、制 订谶言(包传播讲解)、附会地名、观星、望气、测字、编写传播童谣、编撰族 谱(可上溯至盘古)整容:重瞳、出额、四乳、臂长(至膝)、骈肋、并齿、日 角、方目、手足纹理成字(艺术篆体)、各部位黑痣或红痣等。

接受订制及修补:传国玉玺、帝冠龙袍、丹书铁券等。

主持:开国仪式、登基大典、天书封禅、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出生即能说话,出生时有红光、 异香等。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 地等多项业务……

程宗扬抬起头,「老板在吗?」

他没敢声音太大,生怕把后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响 动。

「老板在吗?」

连问了几声,旁边一个邻居才懒洋洋道:「老徐吃饭去了。」

「敢问老兄,在哪家饭庄?」

「哪家饭庄?」

邻居嗤笑一声,往河边指了指,「那边!」

镇旁的小河只有一两丈宽,河滩新打了个围子,里面水已经被淘净,一个瘦 子正弯着腰在泥里摸鱼。

旁边几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边往他身上甩泥巴,一边道:「徐瘦子!不要脸! 抢我们的鱼!」

姓徐的瘦子光着两条腿,裤子提在手里,把裤腿扎起来,变成一条口袋,他 一边捡着泥里乱蹦的小鱼扔到裤子里,一边道:「谁抢你们的鱼了?你们这些小 屁孩只会瞎玩,会做鱼吗?我跟你们说,这鱼啊,一死就不新鲜了,要现捞现烧 才好吃!赶紧捡柴去!一会儿烤好了,每人一条……」

「河里的鱼吃了会变傻子,我们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说!我都吃了几十年了,还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鱼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作势要打,几个小孩一哄而散,一边叫着:「瘦子变傻子!徐瘦 子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这些小屁孩子……」

程宗扬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们是……」

程宗扬笑道:「我们是外地人,刚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这才找来。」

「哦!」

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他提着裤子里的几条小鱼不 舍得扔,最后溜到草丛中,扯着袍子遮掩着把鱼倒在岸上,这才赶紧提上裤子。

他在河里洗了洗手上的泥,拨了拨乱纷纷的头发,整了整衣服,然后一脸从 容地上了岸,未曾说话先是两声朗笑,然后矜持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远来的贵 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鱼万载一遇出世的吉日,两位倒是赶巧了。」

程宗扬与小紫互视一眼,只听他侃侃言道:「此鱼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 而长,长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鱼虽长不盈手,然育天地万载之灵 气,若得琼浆烹之,食一尾可寿至百岁,食三尾可登千岁,日食一尾,可与天地 同寿,与日月同辉……」

程宗扬开始还笑着洗耳恭听,可见这人滔滔不绝,大有说到天黑也不带喘气 的势头,连忙打断他,「在下姓程,敢问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单名一个福字。」

徐福?

看着这位口吐莲花,面带菜色的高人,程宗扬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这可是 世间第一大忽悠啊!你怎么没去扶桑,待在苍澜待着办业务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石 人,还是订制传国玉玺?」

程宗扬道:「长生不老药——这个有吗?」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纪轻轻,如何也寻长生不老之术?君不见世有仙 人,餐风食露,白日飞生,大劫一至,终将殒灭。仙人犹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长 生不老?」

「你刚才不还说那个太泉神鱼,吃一口与天地同寿吗?」

徐君房眼都不带眨地说道:「然也!但食此鱼以求长生,须以琼浆烹之。琼 浆乃天地之髓,万万年方得一出,世人万难一睹,奈何奈何!」

「不过……」

徐君房话锋忽然一转,神秘地说道:「长生不老药在下虽然没有,哪里有, 敝人却略知一二。只需十贯……不!一贯铜铢!徐某便即奉上。」

说着徐君房眼睛一亮,看着那年轻人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他连忙伸手去 接,那年轻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扬把金铢夹在指间,笑眯眯道:「你说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尴尬地咳嗽两声,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

程宗扬道:「用不着你去扶桑那么远,只要给我们带带路——去趟太泉古阵。」

徐君房脸上变色,摇手道:「不行!不行!谁愿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铢。」

程宗扬抛了抛手里金灿灿的钱铢。

徐君房两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带路是吧?成!」

程宗扬手一抬,把金铢抛过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边却伸来一只小手,轻 轻巧巧把金铢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进过太泉古阵吗?」

与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触,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才打起 精神,「若论太泉古阵,整个苍澜镇没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个有 八个都只能在外面转转,徐某当年连第四层的迷魂桥都去过。你们如果要进去, 最好买几本河图——河图一出,天下太平,进太泉古阵必备的宝物!徐某店中所 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亲笔签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铢……」

小紫美目异彩闪动,柔声道:「人家最不喜欢被人骗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极力在摆脱什么,最后颓然道:「成本价,三 十五文,要敢骗你,我立刻跳河里变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铢抛给他,「那就要两本好了。先给我们找处落脚的地 方。」

徐君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过看到手中 的金铢,他立刻又换上惊喜的表情,拿起金铢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来,「找什 么客栈!你们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挤,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那房子,打个喷嚏都会倒。镇上有什么客栈?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苍澜镇有五六家客栈,加起来有十七八间客房,平常镇上来的人不多,倒 是够住,价钱也不贵,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还没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鱼」用一根柳条穿了,提在手中。刚才用成 本价卖给小紫两本河图,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买卖口吻,口气随意了许 多。他虽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坏,对苍澜镇更是了如指掌,没费多少工夫就带着 两人来到一家客栈,熟络地说道:「老程,看看这家怎么样?镇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帮,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床,一条腿都不缺!」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远之地,也就是脚夫住 宿的水准。即使死丫头不说什么,单是雪雪那条小贱狗的白眼就够瞧的。

「有没有再好点的住处?」

「有。不过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贯。」

「一贯就一贯。」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可碰见大财主了。两位,跟我来吧!」

徐君房没走大街,而是从房后绕过去,穿过篱笆,翻过小渠,七绕八拐走了 一柱香工夫,然后指着远处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样?」

看惯了苍澜镇的竹屋茅舍,猛然见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扬倒有 些不适应起来,「镇上居然还有砖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层砖,里面都是石头。镇上烧不了砖,全是从外面运来的, 为包这层砖,可花了大价钱,」

徐君房半是羡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谁让这些外姓人有钱呢。」

「外姓人?」

「别说你是刚来的,就是在镇上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 镇上的门道。」

徐君房道:「苍澜镇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苍澜 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来太泉,结果走不了的。他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是来了 就走的外地人,镇上都叫他们外姓人。」

一个窝头一百五十文,一把杀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这地方常住,还真要点 勇气,反正让自己来选,宁肯住在临安或者建康。程宗扬道:「他们为什么待在 镇上不想走呢?」

「哪儿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

徐君房道:「可别说我吓唬你们:太泉古阵那鬼地方,进去十个,有六个出 不来,四个能出来的,起码有三个要少条胳膊缺条腿啥的。剩下一个就算啥都不 缺,说不定还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越说越玄了,太泉古阵还有诅咒?」

「这事儿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镇上人知根知底。」

徐君房道:「瞧见那道雾瘴了吗?有些运气好的,全须全尾从太泉古阵出来, 说不定还捡了什么宝贝,想着出去就能发大财,结果遇到外面的雾瘴,就真元狂 泄,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转眼就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再多待一会儿,命都 没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会不会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伤,外面瞧着好端 端的,一点看不出来,遇到雾瘴才知道轮到谁倒霉。说来也怪,只要留在镇上, 不去碰那道雾瘴,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说里面有诅咒,被太泉古阵看中的,就得 留在镇上,给太泉古阵陪葬。」

「让你说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摇了摇头,「能来苍澜的,都不是庸手,这些外姓人长的在苍澜待了 几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没一个能出去的,死在雾瘴 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当年万药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太泉古阵寻什么碧玉香 樟,结果带了几十人进去,只有四五个活着出来。万药堂主也算运气好,居然让 他捡到一株,乐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苍澜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偏偏 万药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药傍身,往外硬闯。结果 第二年有人进苍澜,才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再往后,就没人敢闯了,中了诅咒就 老实在苍澜待着。」

程宗扬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诅咒,有没有找出什么规律?」

「这事儿压根就是个没准。」

徐君房道:「有些修为低的,来太泉四五趟,进进出出都没事。有的修为高 的,来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程宗扬皱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过神来。

「程头儿,想什么呢?」

程宗扬道:「我在想难怪太泉古阵能留到现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阵里面 有宝贝,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宝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机关挡着,也都踩平了, 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镇上,虽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井水不犯 河水,但都在镇上讨口饭吃,打发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们这本地人跟 他们那些外姓人,平常来往不多。」

「镇上的店铺都是本地人开的吧?」

「街上除了几家外姓人开的店铺,其他都是本地人。不过镇上有一门生意是 被外姓人独占的——」说话间到了院前,徐君房抢先进去,对小二道:「这是徐 某的客户,来镇上看商路的,要一间上房!」

听说客人是商贾,小二立刻热情了许多,「咱们这儿的客房分两种,外面的 客房一天一贯,内院的上房一天五贯。不过既然是商家,又是头一次住我们的院 子,也按一天一贯的价钱,你看这价钱合适吗?」

程宗扬没想到一个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两折,虽然在外面还是天价,但在 太泉这价钱确实不贵,他点头道:「行!要两间僻静些的。」

「好咧!内院还有两间上房!小的带两位去看看!」

小二取了钥匙,慇勤地要去领路,却被徐君房拦住,「我带着去就行。程老 板一路辛苦,你们没事别来打扰。」

小二虽然不情愿,但是别人带来的客户,只好把钥匙交给徐君房。

徐君房一边领着两人入内,一边小声道:「镇上最欢迎的是行脚商,最看不 上的,就是来寻宝的。镇上的衣食全靠行脚商送来,可惜雾瘴难过,一年到头也 来不了几家。寻宝那些要不进了太泉古阵出不来,要不进去一趟出来就走,没有 一个回头客,镇上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钱抖擞干净才甘心。」

程宗扬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放心吧,就我这气质,扮商人绝对不会露出 马脚!」

踏进院子,程宗扬不由松了口气。院里的房舍远称不上豪奢,但比起镇上的 客栈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君房道:「这栖凤院有二三十间客房,以前外面来的行脚商都住在镇上, 自打栖凤院建成,陆陆续续都住在这边。交易也是和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 年前,镇上一个窝头还只卖五十文呢,如今涨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来 越不好过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个乖巧的小婢一样跟着程宗扬身后,忽然她抬起头,美目 中闪过一丝光亮。

栖凤院前后三进,前面两进是客房。这会儿三人正在内院,刚进院门,便看 到楼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却是在浓雾中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头,露出的侧脸有着雕塑般鲜明而完美的轮廓,她红衣如 火,走动时衣袖、裙边和衣带飘扬起来,隐约闪动着金丝绣成的火焰花纹,整个 人就如同一只耀眼的凤凰,让人难以无视。她淡淡扫了程宗扬等人一眼,随即闪 身进了房间。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徐大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休息片刻,你也填 填肚子,一会儿再往镇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两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辞。」

他的礼数、气度无可挑剔,只不过手里还提着那串小鱼,拱手时泥水免不了 甩到袖上——但对于他穿的衣袍来说,泥水多几点少几点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门,程宗扬放下从骡背上抢到的行李,把其中一只铁箱远远放在桌上, 然后倒在床上,叫道:「死丫头!快来给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

小贱狗立刻张牙舞爪要往程宗扬身上扑。

程宗扬大喝一声,「小贱狗!你找死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被这小贱狗咬上一口,虽然不怎么疼, 但那后果比疼可严重太多了。

程宗扬踢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死丫头,你刚才朝楼上看那一眼,是不 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扬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当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死丫头,少跟我兜圈子! 我跟你说,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智商各种不够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颈子里挂的东西了吗?」

程宗扬想了一下,「哪儿有啊!她颈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挂东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

小紫没再吊他胃口,「一只琥珀。」

程宗扬松了口气,「琥珀?那东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两斤砸着 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谁呢?」

程宗扬一脸的不信,「世上哪儿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

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黄色的,这种琥珀传说是天龙的碧血所化,色如天 青。比龙睛玉还少见呢。」

「死丫头,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这东西干嘛呢?」

「好玩。」

程宗扬一阵气馁,「你就玩吧。喂!把小贱狗抱远点儿!」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后手指轻轻一挑。远处桌上的铁箱「嗒」的一声,箱盖 跳开,接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随之传来。

那铁箱只有两尺长,一尺宽,高不及半尺,箱内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 同时也能吸收声音。

铁箱分成四层,每层都井字型分成九个小格,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块精炼的钢 坯,每块钢坯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具正在转动。

伴随着刺耳的磨擦声,钢坯被工具一点点刻出凹槽、齿牙、轴孔。那些工具 各不相同,但硬度极大,其中有几件甚至是用珊瑚铁制成。坚硬的钢坯在这些比 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软泥,被一点点雕刻成型。

这是死丫头随身带的「工厂」每件工具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不逊色于工匠 的精巧度——这些工具里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换的龙睛玉,并由纳入其中的阴魂驱 使。这只铁箱坚固异常,无论平常行路,还是夜深人静,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 琢零件,从来没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这时,一颗只有黄豆大的镙钉被雕琢出来,那件类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 的镙钉一拨,又取出一块钢坯,继续雕琢挫磨。

程宗扬每次看到这只箱子,都有种不爽的感觉——无论谁,和几十条阴魂奴 隶待在一个屋檐下,感觉都不会好受。

第四章

小紫将已经完工的零件逐一取出来,对于有些进度迟缓的工具,她小手直接 一抹,抹去龙睛玉内的阴魂,接着从都卢难旦妖铃中重新取出一条,纳入其中。

仅程宗扬知道的,死丫头在宋军的伤兵营,就一次取走不下三千条阴魂,用 来办这种根本见不到血汗的奴隶工厂再合适不过。

程宗扬伸头看着,「还要多久?」

小紫对进度颇不满意,嘟着嘴道:「一两个月呢。」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然后道:「老匡买来的龙睛玉全给你了。花了我 这么多钱,你要做出来个跟死老头一样的垃圾,那可笑掉我大牙了。」

「还是小心你的下巴好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别到时候吓脱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一挑眉峰,「姓徐的来了。」

想起徐君房的招牌,小紫不由挑起唇角,「程头儿,你怎么会选他呢?」

「原因很简单——你觉得他招牌上那些生意有上门的吗?」

「傻瓜才会上当。」

「这就对了。能来苍澜的肯定不是傻瓜,他要能接到生意就见鬼了。一桩生 意都没有,他肯定是整个苍澜镇最便宜的向导。」

「他的修为好低,连雪雪都打不过,」

小紫抬起雪雪两只小前爪拍着,一边笑道:「到时候他如果进不去,那就好 玩了。」

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徐君房在外面道:「程公子可在?」

程宗扬拉开房门,「徐兄好快的手脚!」

「几条鱼,哪里要吃半个时辰?」

徐君房生意上门,也有些意气风发,「程公子想去哪里看看?」

程宗扬回头对小紫道:「你说呢?」

小紫道:「人家好困,想要睡觉。」

程宗扬知道她是打着楼上那女子的主意,只好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别乱 来啊。先把正事干完再说其他。」

「知道啦。」

程宗扬与徐君房一同出门,边走边道:「太泉古阵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手一指,「就在东面,两里外。」

程宗扬挑了挑眉毛,苍澜峡谷并不算大,两里外差不多已经到雾瘴边缘,难 道太泉古阵这么小?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每隔五日,要到半夜才能进入。 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先往镇上逛逛。」

眼下要紧的是先与武二和小狐狸会合,倒不急于去探太泉古阵的虚实,程宗 扬边走边道:「我听说太泉古阵里面的东西无穷无尽,苍澜镇的人甚至都用古阵 挖出来的东西盖房子,有没有这回事?」

「有,」

徐君房道:「瞧见那院墙了吗?就是用太泉古阵的东西砌的。」

程宗扬抬眼望去,却是一处废弃的房舍,墙上爬着藤蔓,依稀能看出垒墙的 石料是上好的大理石。

程宗扬回头看了看太泉古阵的方向,「那地方看起来不大啊,难道现在还没 搬完?」

徐君房笑道:「新来的人都有这疑问,觉得太泉古阵比想像的小了许多。公 子却是不知,太泉古阵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还有这种事?」

徐君房道:「传说太泉古阵共分二九一十八层,寻常人顶多在前几层转转, 看有没有运气寻宝贝。第三层往下,进的人便少了。这么多年下来,外面的宝物 大多被人捡走,真要找好东西,还要过了第三层的奈何桥才能见到。」

「迷魂桥,奈何桥——太泉古阵里河很多吗?这么多桥?」

徐君房连连摇头,「太泉古阵虽然有河,这桥却不是建在河上。其间详情, 程兄进去便知。」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到底有什么宝物?」

「什么都有!」

徐君房道:「说实话,一大半都没人知道怎么用的。最吃香的,还是里面的 药材。各种天地灵宝,应有尽有!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全得看运气。」

自己来太泉古阵,一半是为小狐狸找赤阳圣果,希望小狐狸运道够好。他思 量着说道:「太泉古阵里面是不是有很多红色的石头?」

徐君房想了一会儿,「这个……倒还没有留意过。」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到镇上。程宗扬忽然道:「徐兄的生意怎么样?」

徐君房一边点头,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过得去。」

「是吗?」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有买独眼石人的吗?」

「怎么没有?」

徐君房指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摊位,带着几分得意道:「那不都是的!」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才知道那些破烂人偶都出自徐大忽悠的手笔,「全是你 做的?包挖包埋什么意思?」

徐君房压低声音道:「来太泉古阵寻宝的人不少,真能找到宝物的可不多, 空手回去免不了被人笑话,所以有人就在外面买几件,当自己找到的。外边的人 不懂,见到东西太新都以为是假的——其实都是太泉古阵的石头,有什么区别? 没办法,我也只好先埋到土里,等旧了然后再挖出来。」

徐大忽悠这行当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自己早该想到的,如果徐大忽悠一件 东西都卖不出去,早就饿死了,哪儿还有力气吹牛皮呢?

程宗扬停住脚步,「这些宝物就算了。有卖药材的吗?」

「有!跟我来!」……

苍澜镇上只有一纵一横两条像样的街道,横的一条被临街的各种店铺占据, 纵的一条通往镇后的背巷。由于镇上的建筑没有任何规划,出了主街,根本就没 有道路的概念,房前屋后,只要有空地都可以走,如果不是跟着徐君房这个识途 的土著,自己恐怕早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往北树荫渐浓,如今正值五月酷暑,走在树荫下,燠热中带来一丝清凉。一 盏茶工夫之后,徐君房领着程宗扬来到一条背巷。

那条小巷只有一人多宽,两旁有七八个卖水果的摊位,让程宗扬惊讶的是, 每个水果摊后面都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的衣饰各不相同,但都是色彩 鲜艳的齐胸短上衣,下面或者是一条斜拉的三角巾,或者是短窄的筒裙,裸露出 白生生的腰肢和腿足。

那些水果席地而放,后面的女子却是坐在半人高的木凳上,对着来往的客人 搔首弄姿,不时娇声招呼:「客官,来尝尝,妹妹的水果最美味呢。」

「妹妹的果子甜似蜜,便宜又好吃呢。」

「上好的果子两文钱一只,买一篮送两粒呢。」

木凳旁摆着木屐,如果有客人挑好水果,她们便从木凳上下来,赤着脚踏上 木屐,用一只竹篮将水果盛好,递到客人手中。那些客人藉着付钱摸摸她们的小 手,在她们身上贴贴蹭蹭,她们也不着恼,仍然是笑靥如花。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在六朝看到衣着这样暴露的女子,不禁有些愣神。眼前这 一幕唤起了他的记忆,那些叫卖的水果妹暴露的衣着,秾艳的妆扮,在这个荒僻 的小镇中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程宗扬站在巷口,恍惚间仿佛穿过了现实和梦幻的界线。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暧昧的声音,徐君房道:「这里都是苍澜特产,程公子要 不要买些尝尝?」

程宗扬回过神来,不用问,徐大忽悠肯定是把自己当成登徒子了。他苦笑着 摇摇头,把回忆甩到脑后,一边道:「这里也卖药材吗?」

「过了这条巷子,就是卖药材的。」

「药材也是这么卖的?」

「那可不是。只有这些水果是妹子卖的。」

徐君房道:「我刚才说,镇上有门生意被外姓人独占了,就是这些水果妹。」

程宗扬瞧着那些瓜果,「这么好的水果,为什么在背巷卖呢?」

「说来话长。那些外姓人困在镇上出不去,也没什么营生可做。为了餬口, 有些去闯太泉,捡些东西来卖。有些往林子里摘些水果,一半为了填肚子,一半 拿出去卖掉,换些粮食。这些水果妹本来是在主街的,但她们穿得那样,搅得别 家做不成生意。后来本地人联合起来,把她们赶到背巷。不过也算苍澜一景,来 太泉的人总会来这里逛逛,买些瓜果尝鲜。」

程宗扬道:「那就买几个吧。」

徐君房接过程宗扬掏出的一把铜铢,指着摊上的水果道:「这个,这个,还 有这个!每样来两个。」

摊后的女子从木凳上下来,拿过一只竹篮,将水果逐一盛好,含笑道:「十 只水果,一只竹篮,一共三十文。」

徐君房倒没有像别的人客人一样沾便宜,老老实实付了钱,接过篮子。交易 间,几名客人走进巷中,从衣着上能看出,前面几个是外地来的汉子,旁边一个 则是镇上人。那个镇上人附耳对客人们说了几句,几名汉子蹲下来,挑选摊上的 水果。摊后的水果妹在高凳上一边扭动腰肢,一面仿佛不经意地分开双膝。

那几名汉子手里拿着水果,眼睛却不约而同盯着水果妹裙内的旖旎风光,目 光发直。镇上人咳了一声,几名汉子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水果怎么卖的?」

水果妹娇滴滴道:「十文钱五只。」

一名汉子摸出十文钱就要递过去,却被镇上人拉住。那镇上人低笑道:「不 是这么给的……」

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汉子如梦初醒,连忙从囊中摸出一枚银铢。水果妹笑容越发灿烂,她从凳 上下来,踏上木屐,然后蹲在摊前将水果一只一只放在篮内,让他们近距离看了 个饱,这才起身将篮子递过来,一边把身子挨在那汉子臂上,手指勾着胸衣,轻 轻拉开,露出白腻的乳沟,眼中充满诱惑和挑逗的意味。

那镇上人按着向导的指点,将银铢塞到她胸衣内,顺势摸了一把。水果妹笑 啐着把他推开,一边娇声道:「客官拿好。下次再来,妹妹还有上好的水果给客 官品嚐呢。」

徐君房有些尴尬,「这些水果妹都是外姓人,没羞没骚的,让人看笑话。」

程宗扬却道:「水果十文钱五只,卖七十五个才够一只窝头。要活下去,还 能怎么做?」

徐君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公子说得没错。这 也怨不得她们,只能怪窝头太贵。」

「走吧,我们去看药材。」……

卖药材的巷子与水果巷相隔不远,生意虽然比起水果巷差了许多,但也有五 六家店铺。程宗扬随便往旁边的地摊看了一眼,目光顿时发直——那摊位上摆着 一堆乱糟糟的植物,每一株下面都写着药材名称。其中一棵红通通的干果下面, 赫然写着:赤阳圣果!

程宗扬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再往下看,价格仅仅五贯——程宗扬忽然发现已死 老秃驴当初开的价钱不算低了。如果当时知道他给的五件破衣服足够换一只赤阳 圣果还绰绰有余,自己早就换了。

程宗扬正要开口,巷尾忽然霹雳一声大喝,「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另一端。

武二郎光着上身,肩背肌肉虬结,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脖颈黑黄的虎斑 鼓起,犹如凶神恶煞。前面那个「贼厮鸟」勾着头,穿着件贴身的褂子,两手抱 着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在武二郎的追赶下玩命的狂奔。

看着武二郎煞神般狂吼着冲来,巷子里的人纷纷闪避,生怕这位二爷的拳头 没长眼,不小心碰到,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小蝥贼跌跌撞撞跑过来,两手死死抱着那团东西。眼看武二郎越追越近, 他脚下忽然一歪,跌倒在地,那团东西脱手飞出,正落在地摊,把那只赤阳圣果 盖得严严实实。

「哪里走!」

武二郎暴喝一声,劈手抓住小蝥贼的脖颈,高高举起——程宗扬下巴险些掉 地上——那小蝥贼虽然神色惊惶,可那张脸却俊得天怒人怨我见犹怜,除了萧遥 逸那死狐狸还能是谁?

只见武二郎抓住萧遥逸的后颈,举起一人多高,然后暴喝一声,「篷」的一 声巨响,按着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萧遥逸脸朝下被砸进土中,手脚像触电般一阵抽搐。

武二郎丝毫不肯放过那厮,腾身骑在小狐狸背上,抡起海碗大的拳头,朝下 擂去。

那局面堪称殒石撞地球,只见巷中尘土飞扬,武二郎巨大的拳头带着「霹雳 啪啦」的劲风狂猛之极地连番暴打。地面像被重锤凿击一样,以肉眼可见速度的 凹陷下去。小狐狸的背影则趴在坑底,不时发出凄惨之极的叫声。

「贼厮鸟!二爷的东西你也敢偷!今天二爷非把你这小白脸打成豆腐渣!」

「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啊!啊!」

武二郎当街行凶,兽神般的气势把众人都吓住了,胆子再大的也不敢走近他 十丈之内。倒霉的是那摊主离他们最近,泥土、石子「哗哗」得往摊主脸上身上 乱溅。那摊主吓得魂不附体,武二爷刚一出手,他就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免得 受池鱼之灾。

那摊主背后紧紧贴着墙壁,等看到武二郎拳下鲜血狂喷,他连脚尖都踮了起 来,恨不得把身体整个塞到背后的墙缝里。

萧遥逸的叫声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手脚抽搐。

终于武二郎放开手,地面已经被砸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萧遥逸趴在坑底, 头发披散着,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武二郎举着血迹斑斑的大手,指着坑底的小蝥贼恶狠狠骂道:「贼厮鸟!敢 偷二爷的东西!不长眼的狗杀才!」

武二郎大骂几声,然后一把抄起小蝥贼扔在摊位上的那团东西——那厮手掌 有蒲扇大,一把下去,连带下面那颗「赤阳圣果」也被他抄走。

摊主「哎」了一声,刚想开口,只见那煞神猛虎般扭过头来,抓着那团衣物 瞪着眼举过来,粗声大气地说道:「这东西是谁的?」

摊主双手紧抠着墙壁,死死忍住尿意,然后猛地一点头,眼都不眨,毫不犹 豫地说道:「你的!」

「呸!」

武二郎朝土坑里恶狠狠啐了一口,一手把那团东西掖进腰里,一手抓住萧遥 逸的脚踝,拖死狗一样把他从土坑里拖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开,萧遥逸四肢摊开, 脑袋不住往下滴血,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摊主踮着脚尖贴在墙上,良久才「呼」的一声悄悄透了口气。再看刚才那个 想问价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

武二郎拎着萧遥逸走到巷后,一看周围没人,那小狐狸立刻活了过来,他爬 起身,一边抹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呸呸」地吐着血沫,「下次别用这鸟血,太 臭了!赶紧把果子给我!」

武二郎摀住那团衣物,「说好的,五贯铜铢!你要敢短二爷一文,二爷跟你 没完!」

「行了吧!萧爷的身家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萧遥逸一把夺过那团衣服,抖开披上,一手拿着那枚「赤阳圣果」笑得露出 一口白牙,「二啊,你说我是就这么生吃呢?还是煮熟了再吃?是切片呢还是打 汁?」

「二你大爷啊二!」

武二郎朝他脑门凿了一记,「就这么吃!」

萧遥逸也是爽快人,拿起「赤阳圣果」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一口咬下。

武二郎凑过来,「什么味儿的?」

萧遥逸鼓起腮帮,一边「咯吱咯吱」咬着,一边皱起眉,含含糊糊道:「有 点儿辣……」

程宗扬抱着肩走出来,一边笑眯眯道:「不会吧?都放了两个月了,怎么还 辣呢?」

萧遥逸瞧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手里半个「赤阳圣果」接着醒悟过来。

「呸呸!」

他一边吐着,一边骂道:「干!是萝卜!还是糠了的老萝卜!我说味儿怎么 这么怪呢!武二!这钱我不能掏!」

「哟!合着二爷刚才的力气白出了?」

「我也是受害人啊!谁知道苍澜人这么缺德!把萝卜染了色当赤阳圣果!」

程宗扬扭头道:「徐兄,有人骂你呢。」

徐君房矜持地一笑,从容道:「赤阳圣果、红皮萝卜,皆是天地所养,哪里 便是骗人呢?」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铜、金都是天地所出,我把那个金铢给你换成铜铢行 不行?」

「按道理亦无不可。奈何世人多愚,竞相以金为贵,在下虽知其非,也只能 从俗——」徐君房一把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哀求道:「千万不能换啊程公子!」

程宗扬一边把他从手臂上摘下来,一边道:「认识一下吧——萧遥逸,就这 位小白脸,跟着来吃闲饭的。武二郎,我们商队的头等打手兼一流吃货。这位是 徐君房,苍澜本地人。小狐狸,你刚才吃的那个老萝卜版的赤阳圣果,就是徐大 师亲手做的。除了卖假药,徐大师还专办开国大典,天书封禅什么的。现在这世 道差了点儿,生意不是太好,你要有业务,可以和徐大师多联系。」

「不敢当,不敢当。」

徐君房极有派头地拱了拱手,「兄台若是准备开国登基,扯旗造反,仪式的 事尽管包在徐某身上!」

萧遥逸愕然半晌,喃喃道:「这人才……太难得了啊。圣人兄,你怎么找到 的?」

「运气运气。」

程宗扬道:「死老头呢?你们两个怎么混成这德性了?」

「别提了!」

萧遥逸道:「咱们不都绑着绳吗?你在前面一喊,我跟武二赶紧拽住朱老头, 生怕那老家伙跑掉。结果死老头那绳在驴子上绑着。那驴不是被石头砸到掉下去 了吗?那驴一掉,死老头也跟着往悬崖下滑,我和武二只好拽着绳抢救朱老头的 驴——」武二郎气怵怵道:「等拉上来一看,日他妈!绳子下面坠了块大石头! 二爷扔了绳,拽着小狐狸好不容易从雾里出来,这么一瞧,得,驴没了,马没了, 骡子没了,连杀千刀的死老头也没了。」

萧遥逸道:「我的钱全在白水驹的鞍袋里,二爷全身上下总共就摸出来六个 大子儿,眼看着赤阳圣果在那儿放着,实在没辙,才用上这一招。」

武二郎白丢了五贯,心情正差,摇头道:「苍澜人太坏了!没良心!」

看到徐君房略显难堪的脸色,程宗扬道:「这假货你们也不是好来的,谁也 别说谁——我的黑珍珠呢?」

萧遥逸道:「八成被朱老头牵走了。」

程宗扬黑着脸吐出一个字:「干!」

自己和小狐狸一样,带的钱铢都由黑珍珠驮着,随身只装了一点零钱,这点 钱在苍澜镇上连窝头都啃不了几个。朱老头要是不露面,自己四个人只能喝西北 风了。……

「我身上的钱全在这儿了,六枚金铢,十七枚银铢,三十来个铜铢。」

程宗扬找遍所有口袋,把钱在床上排成一排,「每天的开销:两间房,一天 房费一枚金铢,徐君房的雇佣费一天一枚金铢。每天吃饭起码也要一个金铢。这 点钱够我们用两天的。」

程宗扬总结道:「赶紧想办法找朱老头,找不到朱老头,也得把咱们的骡子 和马找到!」

小紫道:「说不定他迷了路,走回南荒了呢。」

「他敢!」

程宗扬道:「死老头敢放我鸽子,我立马和剑玉姬联手,把死老头灭了再说!」

没想到自己一来苍澜,还没有进太泉古阵,居然会为填饱肚子发愁,程宗扬 道:「我去找小狐狸和武二,无论如何要把死老头揪出来!」

两间客房连在一处,萧遥逸和武二还因为要住在一间房里而不满意,得知一 间房每晚的价格就一贯,才打消了每人一间客房的主意,这会儿程宗扬一进门, 却发现只有徐君房待在房里,萧遥逸和武二郎都没了踪影。

徐君房一边啃着水果一边道:「萧公子和武二爷去汤池了。」

「哪儿的汤池?」

「公子有所不知,」

徐君房道:「栖凤院靠着山麓,下面有个天然温泉,最里面一进,就是汤池。 萧公子身上沾的鸟血不好洗净,听说能泡温泉,便自己去了。武二爷刚才出去溜 弯儿,回来听说萧公子去泡温泉,也跟着去了。」

「这两个鸟货!还真会享受!走!咱们也去!」

程宗扬走到门口,突然想了起来,「泡温泉要钱吗?」

徐君房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也没进去过,这回沾程兄的光了。听说栖凤院 的汤池是五百文起。」

「那还去什么?」

程宗扬道:「那两个家伙身上总共就六文钱!」

「萧公子和武二爷都说了,泡温泉的费用都记到房费上,免得程公子结账的 时候麻烦。」 ----------                 第五章

程宗扬黑着脸进了汤馆,把带着铭牌的钥匙往柜上一放,「记账。」

「客官里边请!」

在房内换了浴衣、木屐,侍者掀开帘子,只见里面是一道长廊,墙壁都是用 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石缝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苍澜镇四面群山合抱,应该说镇上气候四季如春,但自己在镇上走了一遭, 却发现这里温度极为奇异,有些地方犹如春日,有的地方和外面一样正值酷暑, 而栖凤院所在的地方却冷了许多,感觉倒像盛夏时节待在空调房里一样,这会儿 被水汽一蒸,颇有几分惬意。

穿过青石长廊,眼前是一个在岩石间开凿出的大池,池上缭绕着一层白雾。

此时店中客人不多,武二郎独占了池子最好的位置,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 脑门上盖着块浴布,半眯着眼,正泡得舒服。

「光」的一声,一只木屐甩到武二郎脑门上,武二郎虎目一睁,扯下浴布就 要发飙,见到是程宗扬,转手擦了擦脖颈,大咧咧道:「程小子,水正热乎着, 赶紧来泡。」

「小狐狸呢?你不会把他垫屁股底下了吧?」

「二爷倒是想。」

武二郎悻悻道:「那小子嫌大池便宜,泡着跌份,自己往里面泡小池去了。」

「还是二爷知道给我省钱,居然没去泡小池?」

武二郎却道:「谁定的规矩不能两个都泡?小池太窄,二爷嫌憋闷,泡了一 阵就出来了。不过钱已经记账上了,回头你记得结啊。」

徐君房本来想在大池泡一阵,见程宗扬继续往里面走,连忙跟上来,小声提 醒道:「里面的小池可是一吊钱起的。」

程宗扬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这些货一个比一个潇洒,自己瞎操什么心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随他们去吧。

「一贯?你可太小看咱们萧公子了。那小子肯定要最好的。」

程宗扬叫来侍者,「这里最好的池子是哪个?我找人。」

「客官请!」

侍者领着程宗扬穿过一个庭院,来到靠山的一间汤馆,「便是这里了,小的 不便进去,请客官自便。」

那汤馆竹篱茅舍,看上去颇为别致,程宗扬上前一推门,里面却是闩着的。

「开门!」

里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请稍等。」

接着房门打开一线,一个女子露出娇靥,柔声道:「客官有事吗?」

程宗扬回头道:「我就知道。小狐狸这家伙不管到哪儿,肯定少不了这些风 流勾当——我找里面的客人。」

那女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房门,「公子请进。」

这里的温泉明显比外面热得多,馆中水汽蒸腾,犹如云雾。开门的女子只披 了一条薄纱,这时早已被水汽打湿,薄薄地贴在肌肤上,白皙的胴体在水雾间时 隐时现。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把,引得那女子一声娇呼,半嗔半喜地说道:「奴家 是伴浴的,客官既然来找人,不好随便乱摸。」

程宗扬笑道:「改天我把小池包下来,专门点你伺候好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奴家小红,公子记得便好。」

掀开内间的小帘,一阵莺莺燕燕的笑语声便伴着水雾飘了出来。馆内一个丈 许见方的池子,里面挤着五六个光溜溜的美女,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肉光,只看到 玉臂粉腿纵横交错,分不清谁是谁。

程宗扬往人群中一看,顿时傻了眼,众女环侍的那位大爷不是小狐狸,而是 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老熟人——朱老头!

朱老头依红偎翠,一张老脸乐得像盛开的菊花一样,在一堆美女的映衬下分 外猥琐。他背后两个美女服侍,左右各抱着一个美女,身前还有一个美女正给他 做胸推——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程宗扬拽着胡子从脂粉堆中扯了出来。

「死老头!」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马呢!」

「轻些轻些……」

朱老头一边叫痛,一边道:「在呢!在呢!都在呢!」

「你哪儿来的钱?」

「要啥钱啊,」

朱老头叫屈道:「俺只说是贩粮食的,人家就把俺给请到这儿了。」

程宗扬追问几句才明白过来,朱老头从雾里出来,除了打头的一匹骡子被滚 石击中坠崖,其他一匹没少,全被朱老头带到镇上。骡队带的还有半石粮食、盐 巴和其他物品,朱老头这么一亮相,顿时被镇上人当成活菩萨。不仅住上最好的 贵宾房,还被请到最好的汤馆享受最好的服务——死老头一文钱都没花,这一切 都是用那半石粮食换来的。

朱老头裹着浴袍蹲在池子边,口沫横飞地说道:「我就说粮食金贵,你们还 不信!现在信了吧?不是大爷跟你吹牛!能带着骡队进来的,除了大爷,哪儿还 有第二个?」

程宗扬道:「你就可劲吹吧,小心闪了腰。」

徐君房道:「了不起了不起!镇外的雾瘴徒步还容易过些,带牲口比带活人 还难。这位老丈能带骡队进苍澜,自打盘古开天地,也没多少人能做到。」

朱老头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瞧瞧!瞧瞧!小程子,大爷没吹牛吧!」

「都吹到盘古了,还没吹?」

骡马失而复得,程宗扬心情正好,也不跟朱老头计较,叫来外面的侍者,问 道:「有位姓萧的客人在哪个汤池?」

萧遥逸独占了一个精致的小池,程宗扬找到他时,那家伙正张开双臂靠在池 边悠哉悠哉地泡着温泉。

程宗扬啧啧称奇,「竟然没找个姑娘过来服侍?这还是咱们风流倜傥的小侯 爷吗?」

萧遥逸笑了一声,笑容却有些难看。

程宗扬手指往他的脉门上一搭,不由皱起眉,「来之前五哥和六哥不是才帮 你打通过经络吗?」

萧遥逸坐起身,温热的泉水从肩背上流下,露出肩后一个灰色的掌印。当日 秦翰一掌伤了他的经脉,至今也未能痊愈。

「过雾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妙,还好武二替我挡住那些怪鸟。不过被雾气侵 蚀,伤势又重了些,现在恐怕只能撑上五六天。」

说着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外,赤阳圣果那东西,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现在能泡泡温泉,比起那些溅血沙场的兄弟们,我萧遥逸 已经够走运了。」

程宗扬收回手,「晚点再笑吧,回房商量一下,今晚咱们就进太泉。」……

两个人的房间一下挤进六个人,还有武二那种超级大块头,顿时显得拥挤了 许多。

小紫盘膝坐在床榻里面,程宗扬坐在榻侧,萧遥逸捞到房中唯一一张椅子, 意态闲适地斜靠在椅内——程宗扬知道,小狐狸不是故作潇洒,实在是要避开肩 后的伤处。

武二郎抱肩靠在墙角,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泡温泉泡得过瘾,二爷这会儿还有 心情哼着小曲。朱老头拢着手蹲在桌腿旁,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徐君房只剩门 边一个空处,只能凑合着挤在朱老头旁边。

「这位徐先生大家都认识了,这位朱老头,徐兄可能还不认识,你就当他是 我们商队的老把式得了。」

程宗扬道:「闲话不多说,这会儿叫大家来,就是为今晚进太泉古阵的事。 目的只有一个:找到赤阳圣果。徐先生,那东西怎么找,你先说说。」

徐君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鹅毛扇,一边仙风道骨地扇着风,一边道:「太 泉古阵之所以闻名遐尔,就是因为阵中除了各色天地异宝,还有数不尽的仙芝灵 药,赤阳圣果就是其中之一。赤阳圣果生于纯阳极热之地,种五十年而芽,芽五 十年而枝,枝五十年而叶,叶五十年而花,花五十年而蒂,蒂五十年而果,果五 十年而熟,历经阳火养炼,内蕴至阳之气,外应九天之象,起死人肉白骨都不在 话下……」

程宗扬打断他,「说实在的!那东西怎么找?」

「我这不就说到了?」

徐君房嘟囔一声,然后道:「说起赤阳圣果,当年我与师傅在古阵深处采到 一颗,确实是生在极热之地,其下有烈焰升腾……」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小徐子啊,别蒙大爷。太泉古阵那地方,修为差点 儿的连边都摸不到,你还能进到里边?」

徐君房把鹅毛扇往颈后一插,抱拳朝天上一揖,正容道:「徐某修为虽然平 平,吾师鬼谷先生却是参透造化的高士。」

朱老头眨巴眨巴眼,「鬼谷先生?没听说过啊。」

程宗扬却坐直身体,「鬼谷子?」

「正是。」

徐君房半是骄傲半是遗憾地说道:「吾师学究天人,变通古今,可惜二十年 前便羽化仙去。」

程宗扬道:「说说进太泉古阵需要些什么东西?能买到的尽量准备好。」… …

「干粮、腊肉、水囊……」

程宗扬一边看着单子,一边道:「咱们进去一趟就走,又不是去过日子的, 用得着带这么多吃的喝的吗?」

「公子有所不知,那太泉古阵规模极大,单是第一层,想走一遍,至少就要 两天时间。而且太泉古阵五日一开启,即使咱们运气好,进去便找到东西,也要 带够五天的吃食。」

「绳索二十丈,方便铲两把,火刀火石五副。护身符十张,石人三个,河图 五册……」

程宗扬道:「徐掌柜,你不会是把你的破烂全卖给我了吧?」

徐君房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后面这几样少买点也可以。」

「哪里的绳索一丈就要一个银铢?」

萧遥逸袖子挽到肘上,拍着柜台与小二讨价还价,最后让他成功地杀下五枚 铜铢,二十丈省了一枚银铢。

穿着牛仔服的武二郎一脸憨厚地过来,把绳索套在肩膀上,顺手摸了那奸商 两副火刀火石。朱老头揣着手在店里晃悠,不时大声咳嗽着吐口浓痰,让店里的 掌柜和小二都直翻白眼。

等东西买完,程宗扬觉得大伙的脸差不多也都丢尽了,这才收拾东西结账。

就在这时,一个英姿勃勃的身影跨进店铺,朗声道:「小二,有绳子吗?」

小二没好气地说道:「就剩那么点儿,全被买了。」

听到那个声音,程宗扬两眼顿时放出光来,转身堆起一脸笑容道:「哎呀, 好久不见!小宗,竟然是你?」

那个英武少年被他垂涎三尺的模样吓得后退两步,半晌才大叫一声,「竟然 是你!」

说着去摸他的腰刀。

程宗扬手一抬,将他出鞘的腰刀按回鞘中,一边亲热地攥住他的手腕,笑眯 眯道:「小宗啊,你不在军中当值,怎么跑到这儿来玩呢?」

来的正是选锋营的勇将宗泽,可惜这位未来的名将现在还太嫩了点儿,来不 及出手就被程宗扬吃得死死的。

宗泽额角绷出青筋,切齿道:「我家大貂璫就在此处!看你们这些反贼还往 哪里跑!」

程宗扬下巴险些掉下来,失声道:「秦大貂璫!他不是出去办差兼养伤,怎 么跑到苍澜来了?」

门外低低咳嗽一声,秦翰半显阳刚半显阴柔的声音响起,「秦某奉太皇太后 慈旨赶赴苍澜,不意在此遇到故人之子。」

萧遥逸冷笑一声,「老阉人,我爹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秦翰负手立在阶下,他没有穿军中的戎装,也没有像内宦一样戴貂佩璫,只 穿了身普普通通的灰袍,就像一个疲倦的老人。

就在程宗扬愕然的刹那,宗泽猛地拔出手腕,向后跃去,一边叫道:「大貂 璫!我叫人擒下这班反贼!」

秦翰目光往店内一扫,然后转身背对着众人,淡淡道:「秦某平生无私敌。 既然双方言和,诸位便非是我大宋之敌,何必生事?」

说着他顿了顿,「殇兄以为然否?」

程宗扬颈后的汗毛微微竖起,感觉到一丝危险。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你是没鸟事,我是鸟没事,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 道。」

秦翰毫不动怒,淡淡道:「一言为定。」

说罢拂衣而去。

宗泽紧赶两步,追上秦翰,然后回头狠狠瞪着程宗扬。

程宗扬眉毛满脸乱飞地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双手拢在嘴边,高声道:「小宗 子!放心吧!我会等着你!」

宗泽背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接着赶紧逃之夭夭。

武二郎热闹只看了一半,一脸不过瘾地咂咂嘴,「没意思,没意思。」

萧遥逸手指敲着柜台,忽然一笑,「圣人兄,好机会啊。要不要踩踩点,顺 手干掉这老太监?」

程宗扬收起笑容,「先办正事要紧,尽量别节外生枝。」

一行人离开店铺,武二和萧遥逸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吵闹,朱老头拢着手落在 后面,程宗扬放慢脚步,眼角余光微闪,看到朱老头身影一晃,绕到屋后。

自从秦翰叫破朱老头的身份,程宗扬就留了心,见状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

刚到屋后,他便感觉周围的气息仿佛凝固般变得冰寒,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 冷冷道:「殇振羽,你居然还活着!」

朱老头腰背缓缓挺直,佝偻的身体伸展起来,像株大树般昂然而立,开口说 道:「君老儿,今日倒是好心情。」

月光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立在破旧的竹舍上,寒声道:「殇、岳二贼同 至太泉,倒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这老头叫君雄飞,是我手下败将。」

殇侯道:「你仔细看,他右手少了一根小指,便是当年在我的五毒散下断指 求生,才保住一条性命。」

君雄飞一张老脸像抹了层硃砂般涨红起来,厉声道:「殇老贼!若非你当日 施诈,怎会令老夫自废一指?看掌!」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天际无数星光仿佛嵌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君雄飞一 掌拍出,满天星光都随之一暗,一股霸道的劲风从空中覆压下来,击向殇侯的脑 门。

远在十几步外的程宗扬被这股劲风扫到,身上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压住,呼 吸都变得艰难。他催动丹田的气轮,抵抗身上的压力,一边惊愕地望着那老者, 这君老头看着老得要死,修为却非同一般,难怪敢来找死老头的麻烦。

殇侯却是抬手屈指一弹,指尖射出一缕乌黑的气息,游蛇般破开掌风,飞向 君雄飞的掌心。

君雄飞五指收拢,化掌为拳,重重抓向那缕黑气。黑色的气息在他指间发出 细微的爆响,轻烟般破灭无遗。

君雄飞狞笑着露出尖尖的牙根,「多年不见,殇老贼,你还是这些上不了台 面的小伎俩!」

殇侯哂道:「对付你这老东西,哪里用得上大招?」

「凝!」

君雄飞一声断喝,周围数丈范围的空气应声凝出冰霜,将殇侯的身影包裹其 中。

趁殇侯视线被冰霜阻隔,君雄飞一脚悄无声息地挑出,撩向殇侯胯下。

程宗扬叫道:「小心!他出腿了!」

君雄飞浑浊的双眼一翻,抬手探入凝结的冰霜间,接着一支冰锥跃然而出, 射向程宗扬的喉咙。

程宗扬拔出那柄三百铜铢买来的宝刀,硬生生挡住冰锥。

那支冰锥轰然粉碎,程宗扬也喉头一阵发甜,吐了口血出来。程宗扬有真气 护体还不觉得,可那口鲜血还没落地,就凝成一团冰块,可见周围空气的酷寒。

程宗扬吐了口血,经脉的气息略微畅通了些。却见君雄飞怪眼蓦然一翻,断 喝道:「小子!老夫先杀了你!」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拔出另一柄钢刀,双肘一前一后,牢牢守住自身 的要害。

君雄飞枯瘦的手掌朝程宗扬胸口重重击落,程宗扬连忙双刀架住,谁知君雄 飞用的却是虚招,掌至半途便突然改向,握住腰间一只剑柄,拔剑朝殇侯的脖颈 斩去。

「声东击西的老套路,你用了几十年也不嫌烦?」

殇侯奚落声中,身影蓦然一闪,疾若闪电地掠向君雄飞,抖手撒出一片赤红 的粉末。

那些粉末一遇空气,颜色变得愈发鲜艳,接着冥冥中传来一声令人心惊肉跳 的儿啼。只见那层赤粉隐隐凝结成一个古怪的婴儿形状,让人毛骨悚然。

「赤婴粉?殇老贼!你竟然用数百婴儿为引,炼出这种绝毒!」

君雄飞骇然后退,一面出掌击散那片赤粉,一面尖啸着发声示警。

殇侯冷笑道:「君老儿,你这次可托大得紧了。」

君雄飞的尖啸声刚出唇便反弹回来,却是不知不觉中周围已经被设下禁制, 声音尽数隔绝。他脸色愈发难看,忽然握拳往胸口一擂,张口喷出一股血沫。

赤红的粉末与鲜血一触,就像被烈火焚烧一般,发出「滋滋」的细响,随即 消失无痕。

那老者脸上像开了一个颜料铺子般,又青又红又白又黄,他手掌发抖地咆哮 道:「假的?」

殇侯怪笑道:「一点胭脂,哪里用得着使出炼血之术?君老儿,你此番大耗 真元,可是亏大了。」

那老者暴喝道:「青冥碎玉手!」

夜空中蓦然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魔神般带着滔天气势抓向殇侯。殇侯 身形微微一挫,双脚踏在实处,接着一指点出,正点在巨掌的掌心处。与巨掌的 规模相比,殇侯枯瘦的手指就如同一条蚁足。然而就是这根蚁足般的手指,不但 挡住了巨掌的重压,还有余力反击。

「十余年不见,君老儿略无寸进,」

殇侯道:「如今在瑶池宗只怕也排不上前五位吧。」

谈笑间,那只大手碎裂开来。君雄飞被殇侯骗得使出炼血之术,大耗真元, 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会儿压箱底的绝技也被殇侯轻易化解,君雄飞自知不敌,立 即拔身而起,朝禁制最薄弱的顶部冲去。

然而殇侯速度更快,君雄飞刚触及天幕,颈后蓦然一凉,被一只手掌扼住。

君雄飞魂飞魄散,叫道:「殇侯不——」「格」的一声,殇侯一把拧断君雄 飞的脖颈,接着抬掌将他颅骨拍得粉碎。

君雄飞重重跌入尘埃,溅起一片灰土。

两人这番交手,程宗扬能看懂的还不到一半,不过殇老头明摆着是黑魔海出 身,姓君的老者却弃武斗法,不输得灰头土脸才是怪事。这下倒好,连命都给丢 了。

殇侯摊开手掌,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本侯面前献宝?」

君雄飞头颅尽碎,一点莹光在殇侯滴血的指间飞舞,却飞不出他的掌心,只 听那老者尖利的声音道:「殇振羽!你敢——啊!」

殇侯两指一捻,将那缕残魂抹去,然后飘落下来,「秦太监没安好心,只怕 半个镇子都知道老夫已经来此。事不宜迟,这便往太泉古阵去吧。」

程宗扬只觉丹田内的生死根犹如巨鲸般吸收着周围浓郁的死气,带来阵阵不 适的反胃感,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皱起眉头说道:「你老人家仇人不少啊,漏 个名字就能招来仇家上门?」

殇侯叹道:「不招人忌是庸才啊。」

「等会儿,我先吐一口,你这牛皮吹得我太不适应了。」

程宗扬真的吐了一口,然后直起腰,「他是瑶池宗的?」

殇侯点了点头,一边打量着他道:「小程子,你又练什么功夫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鸟的功夫。你不是说再提升修为不好,让我精炼真 元吗?」

殇侯愕然道:「你有炼吗?」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房中术不行啊?」

「荒唐!房中术岂是随意修的?」

殇侯横眉冷道:「老夫这身修为,全靠童男之身为底子,一点真阳不失,才 有如今的进境!」

「哎哟,你就吹吧,还童男呢。你要是童男,我就是处女!再说了,谁没童 男过?我要说我这身修为也是童男时打的底子,你信不信?」

「小程子,」

殇侯语重心长地说道:「半吊子的房中术修之无益,还是多走正途。」

程宗扬冷笑道:「你这是嫉妒!」

「咳咳咳……」

殇侯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用一阵猛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打听出来了。」

萧遥逸道:「楼上住的是瑶池宗的。一共来了七个人,一位瑶池宗的长老, 五名门人,还有一位身份有些特殊,据说是瑶池宗三仙子中的奉琼仙子朱殷。」

「他们来太泉古阵干嘛?」

「柜上的小二都不知道,我去哪儿打听呢?」

萧遥逸道:「不过听说他们刚才也在收拾行李,今晚恐怕也要去太泉。」

「凉州盟的人呢?」

「没见到。」

「凉州盟?我知道!」

徐君房道:「他们人数太多,直接在邻近太泉古阵的地方扎营。一会儿过去 就能见着。」

程宗扬扭头挑了挑眉毛,「二爷,你可得小心些了。」

武二郎大咧咧道:「怕什么?难道为只羊他们还敢打上门来?」

程宗扬道:「我倒不怕人家打上门,就怕二爷的把戏被戳穿,这脸都丢到凉 州去了。」

武二郎道:「等二爷娶了族长,就在南荒躲一辈子!谁敢咬我?」

萧遥逸道:「二啊,我要是苏荔族长,这会儿就上吊!免得嫁给你丢脸。」

武二郎美滋滋道:「你们知道个屁!族长就喜欢二爷这调调!」

「呕……你个臭不要脸的……让萧爷吐一会儿先……」

徐君房道:「朱老头呢?」

程宗扬没好说朱老头刚才落在秦翰眼中,露了行藏,只道:「听说今天来的 人多,他先往太泉古阵找位置去了。」

栖凤院距离太泉古阵不过两里多地,有徐君房这个地头蛇领路,众人连火把 都不用打,一路顺风顺水。

程宗扬落后一步,挽住小紫柔软的手掌,低声道:「看瑶池宗的样子,今晚 也要进太泉。你要琥珀我不反对,但最好别弄出人命来。」

小紫唇角弯起一个娇美的弧度,「知道啦,好心人。」

第六章

靠近太泉古阵,程宗扬渐渐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前面那个地方自己 仿佛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整个太泉古阵呈圆形,数百块巨大的岩石毫无规则地散布在数百丈范围内, 形成一个参差不齐的阵型。那些岩石不知经过多少岁月,已经风化大半,但残留 的部分依然需要仰望才能勉强看到顶端。

远远看到前面黑压压的人群,程宗扬不由张大嘴巴,「这是赶集的吧?」

一天时间,镇上便涌进数百人,大多数都和凉州盟一样,在太泉古阵旁边扎 下帐篷,把个荒僻的苍澜镇挤得热闹异常。

武二郎左顾右盼,「入口在哪儿呢?」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乃是上古仙人所居,阵法玄奥异常,两块岩石之间都 是门户,进去倒是容易,出来却难。」

程宗扬道:「每个门户进去的位置不一样吗?」

徐君房赞道:「公子有见地!正是如此!即使两门相邻,进去之后也可能天 差地远。」

程宗扬抱着肩想了半晌,「既然每个门进去都不一样,就算有几百个门,这 么多年你们也该摸熟了吧?」

徐君房苦笑道:「要不说太泉古阵玄奥异常呢?太泉古阵五天一开,每次开 启,这些门户的位置都会变化。谁也说不准进去会是在哪一处。」

岩群周围已经聚集了近百人,一眼望去,那些人便有不少实力强横之辈,人 数虽多,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各自戒备,都静悄悄等待 着古阵开启的时刻。

程宗扬道:「平常人都这么多吗?」

徐君房头摇得拨郎鼓似的,「平常一个月有七八起就不错了。我在苍澜住了 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有这么多人。咦?谁把马都带进来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一群人强马壮的好汉,正是包括铁马堂在内的凉 州盟。最前面一个臂缠彩带的艳丽女子,这会儿正冷冰冰盯着太泉古阵。

萧遥逸笑道:「武二,那位好像就是你没见过面的老熟人呢,没想到会是个 女的……咦?武二呢?」

武二头一缩,早躲得没影了。

除了徐君房,众人都骗过人家羊肉吃,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打照面,趁对方 还没发现,赶紧调头回来。

巨石另外一侧只有两个人,却是一对花枝般的女子。那两女一头银发束在白 玉冠中,身上穿着墨黑的皮衣,无论容貌、衣饰都仿佛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 般,却是一对标致的孪生姊妹,让萧遥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两女这会儿正肩并肩,美目紧盯着门户,对周遭的情形不闻不问,似乎阵中 有什么令她们一定想要到手的东西。

「世上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萧遥逸眉飞色舞地说道:「这对姊妹不仅生得一般无二,偏生还貌美如花, 圣人兄……咦?圣人兄呢?」

这回轮到程宗扬躲得没影了,这对姊妹武二和小狐狸没见过,却是自己的老 熟人——龙宸的杀手,虞白樱虞紫薇这对姊妹花!没想到她们两个也来了。

绕过两女的视线范围,程宗扬才钻出来,一脸慎重地说道:「情形有些不对 啊。」

萧遥逸道:「哪里不对了?」

「一是人多得蹊跷,二来女人领头的太多了些。」

程宗扬悄声道:「通常女子领头的十起里未必有一起,这会儿就有四五起势 力是女子领头了。」

武二郎这会儿也悄没声地钻出来,撇撇嘴道:「女人领头,屁事不成。」

听到小紫怀中的雪雪一声咆哮,武二连忙道:「丫头,我可没说你!」

小紫笑道:「那就是说苏荔姊姊喽?」

武二压低声音道:「丫头,你放二爷一马,算二爷承你的人情,回头二爷肯 定报答你……」

萧遥逸看着周围,讶然对程宗扬道:「有这么多吗?」

说话间,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铁蹄声,接着一群汉子簇拥着一个女子 疾驰过来。那些汉子披着羊皮袍,赤裸着一侧肩膀,头发都有剃过的痕迹,不少 人耳垂还留有耳洞。举止剽悍,尤其是他们所乘的马匹,比铁马堂的骏马几乎高 了一头,虽然人数比凉州盟少了一半,气势却更胜一筹。

萧遥逸脸上的嘻笑不翼而飞,神情变得慎重起来,轻声道:「是胡人。」

程宗扬稀奇地说道:「他们能怎么穿过六朝,赶到苍澜来的?」

「多半是走海路,从晴州绕过来的。」

萧遥逸道:「这回热闹了。」

看到小狐狸眼中涌动的杀意,程宗扬扛了他一下,「少找事!」

骑队前方的女子戴着一副面纱,只露一双眼睛,她目光扫过程宗扬和武二, 然后落在萧遥逸身上,弯巧的眉毛挑了挑,毫不掩饰地对这个纨裤气十足的小子 流露出一丝鄙视。

萧遥逸身上的杀气潮水般退去,接着抬脸甜甜一笑,整个人变得像只纯良的 小白兔,还是没牙的那种,只不过这家伙一边笑一边还模仿那女子的动作扬了扬 眉毛,挑逗的意味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那少女美目顿时迸出怒火,勒住马匹,就要找这个登徒子的麻烦。程宗扬赶 紧把小狐狸扯到一边,免得还没进太泉古阵就跟人打起来。

再绕过一块巨岩,便听到朱老头的声音,「大爷不是给你们吹,这地界大爷 走过没有一千趟也有八百趟!跟你们这年纪的时候,大爷哪次来不是左边一口袋 金子,右边一口袋银子地往外搬?」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岩石边,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听他吹牛,有个年轻人拍了 拍他的脑袋,「老头,你就吹吧。还一口袋金子——你背得动吗?」

朱老头不服气地说道:「大爷年轻时候可壮着呢。」

几个年轻人都笑了起来,「这老头真能吹。」

程宗扬认出那几个是瑶池宗的门人,不由暗地里直咧嘴,如果那几个家伙知 道死老头手上还沾着他们长老的血,恐怕连屎都能吓出来。

远处有人叫道:「时辰快到了!仙子说了,不再等瑶长老,咱们先进去!」

那几个年轻人应了一声,连忙离开。

程宗扬过去道:「老头,跟他们闲扯什么呢?」

朱老头擤了把鼻涕,「一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一个都不听,憋死你!」

「那大爷给你说个好消息:」

朱老头诡秘地一笑,「岳鹏举在太泉里面。」

程宗扬还未开口,脑中忽然一阵眩晕,脚下的太泉古阵似乎转动起来。……

阳光下,薄雾渐渐散去,露出一片带着露珠的草地。

武二郎坐在草地上,使劲摇了摇脑袋,头一个叫道:「日怪了!大半夜的, 哪儿来的太阳!」

萧遥逸对周围的异象不理不睬,扯住朱老头的袖子道:「岳帅在太泉古阵? 谁说的!」

徐君房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侃侃言道:「太泉古阵又称别有洞天,阵中自有 日月。程公子,此地便是太泉古阵的第一层。」

程宗扬坐在地上,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旁边一只钢铁怪兽。

众人脚下的草地并不是泥土,而是一片带格子的士敏土地砖,翠绿的青草从 空隙中生出,满目芳绿。

旁边的钢铁怪兽有着深黑色的外壳,两只巨大的眼睛足有铁锅大小,鼻子高 高隆起,鼻孔中有着螺旋状的扇页。它长大的身躯伏在地上,身下没有脚,却有 两排轮状物。

武二郎凑过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君房道:「这是太泉古阵的绝代妖兽:九天玄兽——蜕下的壳。里面是空 的。这种玄兽身长数丈,力大无穷,寿命可至千年。徐某曾见过一只,蜕壳时声 如雷霆,天地变色……」

程宗扬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是汽车。」

虽然与自己记得的汽车相差极大,程宗扬仍一眼认出这是一辆汽车。它比一 般的汽车大了两倍,轮子也不是四只,而是八只,尽管如此,它仍然是一辆货真 价实的汽车。

「汽车?」

武二郎道:「这东西还能喘气?」

萧遥逸道:「咱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刚才被他打断,正没面子,闻言精神顿时一振,抢道:「当然是九天 玄兽的兽穴所在!此地的守阵力士不仅凶强霸道,而且对兽壳视若性命,曾有一 位六级修为的高手对这些兽壳动了觊觎之心,结果被数十力士围攻,力竭身死, 其状甚惨。」

见众人听得入神,徐君房满意地一笑,温言道:「不过有徐某的河图护身, 便是遇上守阵力士也自无妨。只要不碰触这些兽壳……」

还没说完,武二就手贱的摸了一把,徐君房惨叫道:「武爷!这东西万万摸 不得啊!」

武二郎手掌刚放上去,车内立刻响起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接着远处传 来一阵「呜呜」的警报声,朝这边飞速赶来。

徐君房叫道:「快跑!这里的守阵力士铜头铁额,无人能敌!」

程宗扬喝道:「武二!把后轮抬起来!」

武二郎溜到车后,双臂用力,硬生生把后轮抬起尺许。

警报声戛然而止,接着几个高大的金属物体出现在视野中。那是几个人型机 械,银白色的外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上两只闪着红光的眼睛不住转动,扫视 周围的动静。

看着那些机械守卫越走越近,众人都屏住呼吸。突然雪雪大声吠叫起来,包 括程宗扬在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只恨进来之前怎么没把这条小死狗 给炖吃了。

这会儿车辆的警报声已经停止,那些机械守卫对雪雪的叫声恍若未闻,毫无 波澜地与众人擦肩而过,消失在停车场的另一端。

众人都松了口气,徐君房眉飞色舞,「徐某说得如何?有徐某的护身符,在 阵内百邪不侵!」

程宗扬围着车辆转了一圈,将近一人高的车门找不到任何把手的痕迹,他索 性拔出长刀,重重斩在玻璃上。以他现在的修为,这一刀斩下,连岩石也能砍进 半尺,那层看似单薄的玻璃却只绽开一道裂缝。

程宗扬连斩数刀,从玻璃上砸出一只拳头的小洞,然后伸手进去一拨,沉重 的车门轻巧地向上滑开。

车内基本没什么装饰,但车内的座椅是自己见过最好的。奶白色的皮革柔软 而充满弹性,坐上去就像被一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抱着一样,舒适无比。

雪雪从小紫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辆汽车。小紫一手抚着雪雪,一 边眨了眨眼睛,程宗扬看到她的目光,摇头道:「跟我见过的不太一样。」

车内驾驶席、方向盘、档位、仪表盘一应俱全,但尺寸比自己见过的大了许 多,差不多是房车的形制,但里面的结构明显是轿车。

当程宗扬撬开方向盘下的护板之后,那些熟悉的电路使他松了口气。除了体 积和外型,这辆车与自己见过的车辆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众人都一脸稀奇地看着程宗扬的操作,武二郎忽然叫道:「亮了!亮了!」

本来空无一物的仪表盘出现一道投影,用柔和的白色光芒勾勒出各种图形和 印迹——那些文字是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的符号,但仪表盘上的数字,却是自己 熟悉的阿拉伯数字。

程宗扬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闭上眼想了半晌,忽然道:「老头,你说岳帅在 太泉古阵里面?」

朱老头道:「是瑶池宗的人说的,眼下都传开了。不过各种说法都有,有人 说在太泉古阵见到武穆王岳鹏举,在阵里躲了十几年。有人说他其实不在这儿, 但这两个月会在阵中出现。还有说在阵里见到的其实是他的坟,人早就死了。」

萧遥逸绷着脸道:「我们怎么没听说?」

小紫道:「因为消息是从北边传开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次来的都是北三朝和晴州的势力,甚至还有塞外牧族, 晋宋两国没有听到丝毫风声,消息来源只可能是由北向南。

程宗扬有点头痛地拍了拍脑袋,「这回麻烦了。」

武二郎道:「啥意思?来的都是什么人?」

「听到风声就拼了命要来太泉古阵找岳帅的会是什么人,那还用问吗?」

程宗扬禁不住抱怨道:「小狐狸,我说你们那岳帅也太鸟了吧?这才第一拨 就来几百号人马,他到底惹多少仇家啊?」

萧遥逸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看来这次我来对了。太 泉我要仔细走一走!」

徐君房劝道:「萧公子,这太泉可不是小地方,单是第一层就有苍澜镇两倍 大,想找一遍,没有几个月工夫可下不来。」

萧遥逸一眼扫过,将此地的方位牢牢记下,一边道:「徐兄说这里是九天玄 兽的兽穴?」

徐君房还未答话,便听到程宗扬道:「是停车场。」

程宗扬扶着方向盘,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视野所及,整片空地上停满各式 各样的车辆,一眼望不到尽头。虽然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这些车辆却像刚刚停 放在这里一样,没有任何时光的痕迹。

程宗扬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当初看到朱老头手里的高压包,他曾猜想 过太泉古阵会是自己那个时代的遗留。但如果真是面对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程 宗扬很难想像自己面对着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的时代痕迹会无动于衷。

这会儿坐在一辆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汽车上,程宗扬终于可以安心下来,知 道自己那个时代并没有毁灭。正如自己所见到的六朝是扭曲的历史一样,太泉古 阵所呈现出的,是一个扭曲的未来。这座城市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和事,只有一些 似是而非的超时代物品。

长久的期待化为乌有,长久的忐忑也随之消失。程宗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不再患得患失,终于能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探寻这个未知的世界。

「岳帅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现在还不清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赤 阳圣果。」

程宗扬道:「朱老头,你那个灯泡和高压包在哪儿拣的?」

朱老头脱下一只鞋,合在手中念叨几句,丢到地上,然后朝着鞋尖的方向一 指,「那边!」

旁边五个人黑了四张脸,只有徐君房又惊又喜,「朱先生的卜筮之术与徐某 大有渊源,不知是哪位师叔所授?」

朱老头乐得直抹鼻涕,「你也是丢鞋派的?左脚还是右脚?」

程宗扬没理会两个大忽悠的瞎扯,叫道:「上车!我带大家兜兜风!」

说着他打开前排的车门,「死丫头,你坐这儿!」

小紫抱着雪雪上了车,接着众人一拥而入。

徐君房道:「这椅子还真软啊。程公子,咱们走的时候搬一个回去成吗?」

萧遥逸道:「武二!屁股往那边让让!你一个屁股顶我们仨了都!」

武二道:「兜啥风啊?难道这玩意儿还能飞?」

朱老头道:「大爷可飞过!那次跟小程子一飞好几十里……」

程宗扬挂上档位,然后一踩油门,众人的叫嚷戛然而止。

虽然不认识仪表盘上的符号,但从提速的顺畅和快捷中,程宗扬意识到车辆 并不是用汽油作燃料,而更接近于电能。这样庞大的车体,操纵的灵活性远远超 乎自己的想像,车辆就像在水上滑行一样穿过停车场,行驶平稳异常。如果不是 窗户的破洞进风,车内听不到任何噪音。

一年多来最常用的交通方式只有两条腿步行,平常最顶级的代步工具也就是 连个像样的减震装置都没有的豪华马车,让程宗扬无比怀念自己以前骑过的自行 车——汽车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

这会儿驾驶着一辆庞大的轿车,眼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道路,而且整条路只 有自己一辆车行驶——和现实比起来,自己的美梦实在太寒酸了。

武二紧紧抓着程宗扬的座椅,喘着气道:「这玩意儿居然会动?」

萧遥逸使劲伸长脖子,望着前方,「够快的啊!圣人兄!」

徐君房死死靠在座位上,脸色煞白,「太……太快了……」

朱老头攀着车窗往外看着,一边发出「哎哟!哎哟!」

的惊叹。

车辆刚驶出停车场,徐君房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此处乃大凶之地!」

程宗扬望着眼前笔直的公路,愕然道:「凶地?哪儿凶了?」

徐君房道:「天生煞地,寸草不生——入太泉的人都要避开这些凶地,不然 必有后患!」

程宗扬一边加挡提速,一边道:「是你师傅说的?」

徐君房露出一丝尴尬,忙道:「吾师鬼谷先生倒是提过那都是一派胡言,只 不过大伙都这么说,徐某也是提醒公子一下。」

整条公路就像当建成一样,阳光下满目皆新,但上面空荡荡没有任何车辆, 仿佛一条巨龙延伸到视野尽头。

「坐稳了!」

程宗扬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辆陡然加速,众人身体往后一仰,发出一片惊 呼,片刻后回过神来,都挤到窗户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怪了,从外往里看黑漆漆的,从里往外看倒是亮堂堂。」

「贴的太阳膜,防晒的。」

徐君房瞧了一眼,就赶紧闭上眼,「太……太快了……我瞧着都眼晕……」

「别闭眼,往前边看,要不然你晕车晕得更厉害。」

徐君房眼刚睁开就又紧紧闭上,「不成!我透不过气……」

程宗扬找了下按钮,车窗滑下半尺,一阵强风顿时涌进车内。

萧遥逸兴奋的把手伸到车外,感受着指间呼啸而过的气流,「这比马可快多 了!圣人兄,咱们把这个东西搬回去吧!」

「行啊。你先从江州修条士敏土路到苍澜,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回去。」

萧遥逸怪叫道:「开什么玩笑?从江州修条士敏土路到苍澜?整个六朝全开 成士敏土窖也不够啊!」

小紫美目异彩连闪,「拆开一块一块运到江州,再拼起来,好不好?」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好!拆开容易,想拼回去,我可没这个本事!」

小紫皱了皱鼻子,「程头儿,你好没用。」

程宗扬嘿嘿一笑,「说不会就不会——你激我也没用。」

路旁闪过一队骑手,马背上的汉子回头一看,立刻惊叫道:「九天玄兽!快 走!」

萧遥逸哈哈大笑,武二郎更是臭屁的吹起口哨,让那些发现车上有人的汉子 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车外的景物飞速掠过,视野所及,除了宽阔平坦的公路,就只有路旁茂密的 丛林,偶尔有几处房屋,也早已被寻宝人搬掠一空,连砖石也被拿走,只剩下看 不出模样的残垣断壁。

从周围的迹象来看,程宗扬猜测,所谓太泉古阵的第一阵,很可能是进出城 市的门户,虽然面积辽阔,但是以大片大片的绿地为主,真正有价值的住宅区和 商业区恐怕都在下面几层。

程宗扬不再浪费时间,问道:「第二层的入口在哪里?」

「顺着凶地直走就是,」

车窗打开,被凉风一吹,徐君房的脸色好了许多,「从九天玄兽的兽穴到入 第二层的龙洞,差不多有半日的路程。那龙洞长近二十里,打着火把要走半日, 最是凶险……」

说着他嘴巴忽然张成O型,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个巨大的隧道入口。

「徐老板,是这里吧?」

徐君房几乎傻掉,「怎……怎……怎会如此之快……」

「半日的路程顶多六七十里,」

程宗扬看了眼仪表盘,「我这会儿都快开到二百迈了,六七十里还不是分分 钟钟的事?」

徐君房惊叹道:「难怪古人称九天玄兽能日行千里,果不其然!古人诚不我 欺!」

程宗扬打趣道:「古人没告诉你九天玄兽吃什么?」

「这你可问对人了!」

徐君房道:「吾师鬼谷先生曾言,九天玄兽觅食时需掘地数百丈,吞食地下 的石中之油。」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徐君房的话虽然不靠谱,却提到了最关键的两个字, 难道他口中的鬼谷先生,也与自己有相似的经历?

程宗扬没敢在隧道内飙车,先略微减速,然后打开车灯,怪兽般的巨型车辆 呼啸着闯进隧道。

隧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雪亮的车灯映出隧道内各种反光标志,不时还能看 到途中散乱的白骨。

几名汉子正打着火把在黑暗的洞窟中前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接着 两道刺眼的光线直射过来。众人急忙遮住眼睛,惊慌失措地往旁逃开,喊叫道: 「风紧!扯呼!」

时速接近一百公里的车辆带着一股狂风卷过,扑灭了众人的火把。眨眼间那 车辆已经驶出数十丈,剩下一群惊魂未定的汉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才撞上了什 么怪物。

第七章

徐君房死死攥着把手,心里呯呯直跳。不到一刻钟,车辆便驶出隧道,重新 沐浴在阳光下。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程公子以前可是来过太泉 古阵?」

程宗扬道:「没有。我是头一次来。」

「那公子可是见过这种玄兽?」

「算是见过吧。」

程宗扬道:「不过比这个要小。」

徐君房道:「难怪公子操纵兽壳,能如臂使指。」

程宗扬放慢速度,打量着这所谓的「太泉古阵第二层」和第一层相比,这里 的阳光强了许多,太阳的位置也移到西方,假如说第一层是清晨,这里更像是午 后。

公路两旁陆续出现一些建筑,但门窗都空空如野,看来没少被人光顾。大约 走了十公里左右,前方出现一个十字路口。

「当心!三眼魔咒!」

徐君房指着前方道:「此眼变化无穷。绿眼开,百无禁忌。黄眼开便需谨慎, 一旦瞳仁变为血色,便有天大的事也要停下来,不然必遭守阵力士的追杀!」

程宗扬看着那架红绿灯,一边减速停车,一边佩服地说道:「原来还有这么 多讲究?」

徐君房深沉地点点头,「太泉古阵凶险四伏,可谓是步步杀机,便是名震一 方的高手,殒身其中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周围这些白房子,每年都有不少人进去 寻宝,结果无一出来,名列太泉古阵十大绝地之一,公子且莫打它的主意。」

路旁是一排长度超过三公里,高近十米的巨大白色建筑,外型方方正正,就 像一堆盒子,冰冷的结构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寒意。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立刻道:「你放心,就是给钱,这地方我也不进!」

白色的建筑物上,每隔一百米就有一个三角形图案,黄色的底漆上绘着三个 黑色的扇页——萧遥逸道:「这些符咒很诡异啊。难道里面封印着什么宝物?」

程宗扬道:「别琢磨了!见到这种符咒有多远躲多远,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 么死的。」

朱老头道:「那是麻风院!小萧子,你要进去,小心染一身大麻风,一张脸 烂得你爹都认不出来。」

徐君房顿时对朱老头刮目相看,「朱大爷,行家啊!」

朱老头胡子都翘了起来,「不是跟你吹!这太泉古阵大爷闭着眼就能走个来 回!小徐子啊,有大爷在,你这一天一个金铢可挣得太轻松了!」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别绕着弯地提醒我。一天一个金铢请徐先生带路我 乐意!让你带路,一个子儿我都嫌多。你要不高兴呢,自己下车,爱泡温泉你就 好好泡温泉,等我们回去接你。」

朱老头恬着脸道:「这话咋说的?俺提一个字要钱了吗?提一个字了吗?小 程子,大爷这一片好心,可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你要是头驴,驴肝肺肯定早就被狗吃了。」

程宗扬看了眼小紫,死丫头今天有点儿邪门儿,一路都没怎么吭声,两只眼 睛一个劲儿乱转,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都坐稳了!」

绿灯一亮,程宗扬立刻加起油门,远远离开这片不知道是核电站还是核污染 区的地域。

整个第二层以工业为主,公路两侧随处可见各种布满管道的巨型建筑,至于 里面到底生产的是什么,从外面看不出半点端倪。

程宗扬也没心情在外围浪费时间,他已经有九成把握断定太泉古阵是一座失 落在时光长河中的未来之城,那么对他而言,最有价值的区域莫过于商业区和住 宅区。

从太泉古阵的布局来看,第一层是郊区,第二层是工业区,第三层很可能是 将居民与工业区隔开的绿化带。

徐君房的描述证实了程宗扬的猜测,「古阵第三层又称琳琅洞天,周边巨木 参天,中间有四个相互通连的湖泊,每一个都不下千亩。一路行来,各种奇花异 草络绎不绝……」

武二道:「有赤阳圣果吗?」

徐君房道:「赤阳圣果却不在此处。」

「没有你瞎咧咧啥呢?」

武二道:「赶紧找到果子,二爷好寻几件合手的玩意儿。」

「等等!」

程宗扬忽然踩住刹车,望向路旁一块岩石。黑色的玄武岩一侧被打磨光滑, 上面用粗犷的痕迹刻着自己看不懂的符号,但最上面一个飞扬跋扈的「段」字分 外触目,后面还有一串令程宗扬心跳的数字:2019。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激动,「这是谁刻上去的?」

徐君房看了一眼,「哦,你说这个啊。那是好几十年前了吧,有位自称段皇 爷的外地人来太泉古阵,气派大得很,单随从就带了好几百名,让人搭了梯子, 亲手在上面刻的。」

「后来呢?」

徐君房咧了咧嘴,「段皇爷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第三层的琳琅洞 天最忌讳的就是随地吐痰,乱丢物品,更别说乱刻乱画了,结果字还没刻完,段 皇爷就被守阵力士抓走,到现在还没出来。」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这里的守阵力士未免太霸道了,一关几十年,那位段 皇爷的骨头也该变成渣了。

程宗扬「啧啧」两声,如果这位段皇爷真是来自2019年,那他可比那位 穿越成太监的赵鹿侯还倒霉呢。

「这都第三层了,看来挺顺利的嘛。」

徐君房道:「公子连九天玄兽都能使唤得动,又沿着太泉凶地一路走来,自 然群邪辟易。若是徒步,就算能躲过林中觅食的兽群,也少不得会撞上阵中的机 关险阻。」

程宗扬深以为然,如果不是一进来就让自己捡到一辆汽车,恐怕大伙儿这会 儿还在路上跑呢。

徐君房又道:「况且公子实在是好运,这一路都未曾遇到守阵力士。」

他们口中的守阵力士,多半是城市中用来服务的机器人。自己这一路未曾遇 到,不见得就是运气好,更大的可能也许是那些机器人只查外来行人,对原本属 于此地的车辆直接就放行了。

程宗扬笑道:「看来这一趟太泉古阵之行,大家都能轻松些了。」

「哪里轻松得了?」

徐君房与朱老头异口同声说道:「前面便是奈何桥!」……

「奈何桥是进出下层的门户。人称太泉古阵第一险地!」

「古往今来,无数豪杰在奈何桥饮恨而归。」

「守桥力士被称为太泉古阵最霸道的存在。」

「不仅刀枪不入,强悍无比,手中的暗器更是雷霆万钧,无人能挡。」

「当年汉国第一暗器大师试图过奈何桥,结果被守桥力士截杀,身中九九八 十一镖。」

朱老头摇头道:「最后收尸的时候是用勺捞的。」

「唐国硬功天下第一的金刚大侠过奈何桥,以硬对硬,以强破强,结果被守 桥力士拧断一臂两腿。」

「一旦踏上奈何桥,必须足不停步,飞驶而过,才有可能避过守桥力士的耳 目。」

徐君房扼腕道:「可恨奈何桥长近六里,有些豪杰轻功虽然卓绝,耐力却是 不济,行至桥中便被守桥力士追上。」

「宋国智谋第一的智多星在桥头坐了月余,最后留下一句话:此桥非五级修 为难以逾越。」

「无数江湖豪杰用血的事实证明了这句话。此言愈传愈广,后来成为太泉古 阵的标尺,想要深入古阵的寻宝客,至少必须具备五级修为,否则即便能进,也 难以出来。」

徐君房无比慎重地说道:「公子千万当心,那奈何桥不是轻易过的。」

平整的地面上,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将眼前的大地划分为阴阳两界。一边阳 光普照,另一边则如同雾气弥漫的黑夜。

程宗扬蹲下来往深渊中看了片刻,然后抬头望着对岸。

旁边一座笔直的长桥凌空跨过深渊,桥上的路灯在雾色中闪烁着,伸向对岸 未知的黑暗中。

程宗扬听朱老头和徐君房一唱一和说得凶险,也有些不放心起来。离奈何桥 还有一里多地就停了车,徒步过来察看。

桥前的广场已经聚了几帮人马,每个人都神情慎重。一名汉子「呼喇」一声 解下腰间的链子枪,厉声道:「这么多人难道被几名铁疙瘩力士吓住了?我燕三 不信这个邪!哪位兄弟与我闯一闯?」

周围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显然跟他没什么交情。燕三冷笑一声,飞身朝桥 上掠去。

后面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等燕三掠出数十丈,同时纵身登桥。一直按兵不 动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名大汉翻身上马,「铁马堂的好汉,跟我来!」

说着纵马驰出。

另外一队人马中,一名老者道:「少主,咱们也跟上去?」

旁边一名汉子道:「少主,我们兄弟修为都差了点儿,要不留在这边替大伙 看守帐篷?」

「用不着。」

那名老者阴声笑道:「此地的守阵力士虽然厉害,终究数量有限,燕三那蠢 材当先闯桥,若被守桥力士抓住,咱们便可趁乱过去。」

他话锋一转,满脸骄傲地说道:「何况少主是大陆上难得一见的妖孽级天才, 同级之内再无敌手!何必怕这几个守桥力士?」

那位少主冷冷哼了一声,「急什么?再等一会儿。」

除了这队人马,其他人都乱哄哄涌上桥去。

徐君房想张口又闭上了,在后面急得跺脚,「这些人来太泉,怎么就不找个 本地人领着呢?这下可是麻烦了!」

「走错路了吧?」

徐君房愕然道:「公子怎么知道?」

「标志牌都在右边,肯定是右行。那些人一窝蜂都走得左边——这可是逆行 啊。」

程宗扬仰脸看着桥头的警告标示——虽然这里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但 蓝底白字的标示牌内容很简单:一个数字60,然后画了一个圆圈。

「限低速60公里……」

程宗扬嘀咕道:「这太泉古阵不会是德国的吧?一路只见限低速,没有限高 速的。」

桥上蓦然传来一阵呼喊声,那位燕三似乎已经和守桥力士交上手。程宗扬好 奇地往桥头走去,想看看桥上执法的机器交警什么模样,却被一名大汉挡住。

「没看到我们周族的少主在这里吗!」

那大汉板着脸道:「让开些!」

如果武二在这儿,早把这不长眼小子打得满头是包,可惜武二爷赖在车上不 肯下来,说自己还没坐够。剩下程宗扬和徐君房都不是那种让人瞪一眼就要杀人 全家的菜刀大侠。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脸不解地说道:「哪儿来的周族?」

「井底之蛙!」

那大汉拇指傲然一挑,「我们周少主乃是妖孽级的天才!三岁学艺,五岁便 越过十级大关!十岁迈过三十级,如今已是五十级的高手!并且我们少主最擅长 越级挑战,便是六十级的高手,也不是我们少主的对手!」

程宗扬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五十级!要知道王哲才八级巅峰!五十级的修为 放个屁都能把王哲崩死!一拳下去,起码能砸碎半个地球。

那老者踱着步过来,「吵什么呢?」

那大汉弯下腰,陪笑道:「两个不开眼的小子,打听少主的来历。」

那老者立刻来了精神,「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就能来太泉古阵,想必也是世 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

程宗扬道:「这你可问错人了。我就是个普通人,稍微有点特别,加起来就 是特别普通。」

「休得瞒我。」

那老者阴沉沉道:「以老夫的眼力,想必你也有五十级的修为了吧?」

「打住!你给我打个一折得了。五十级?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井底之蛙!」

这都被人说了两遍井底之蛙,程宗扬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土狗了,他扯了把 徐君房,「你师傅的修为多少级?」

徐君房也是目瞪口呆,期期艾艾道:「徐某根骨平平,至今未能筑基。」

「没问你,我问你师傅,鬼谷先生。」

「哦,好像是五级的修为。」

「听说过五十级的高手吗?」

徐君房头摇得拨郎鼓似的。

老者嗤笑道:「无知之徒!世间修行分为九境:筑基、内视、生象、入微、 坐照、通幽、归元、至臻、入神!每一境都有十级!我们周族少主便是第五境坐 照大圆满的绝世天才!」

程宗扬脸顿时一黑,自己听到五十级吓得肝儿颤,没想到是因为人家的剧本 设定跟自己不同。五级坐照境的颠峰,虽然以那位周少主的年纪而言挺了不起, 但自己屁股后面现放着一个小狐狸,一个武二郎,论年纪也不比他大几岁,论修 为哪个不稳压他一头?

老者道:「看你的气息,多半也已经踏入第五级坐照境,四十二级还是四十 三级?」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照您老的说法,四十一级吧。」

老者道:「看你的年纪也在三十上下,五岁开始修炼,二十五年修为突破四 十一级,比平常人快了六七年,如何不是天才?」

如果他知道自己才修炼一年多,不知道什么表情?

以前在南荒时自己和朱老头聊过,所谓的修行时间大致是个平均数,一个资 质普通的平常人,每天两三个时辰修炼下来的时限。按朱老头的说法,世上哪有 那么多天才?只不过是用不用心和下不下功夫的区别罢了。

死老头虽然不靠谱,这话自己自己倒是听进去了。眼见面前这老头又是一番 论调,程宗扬忍不住道:「我说大爷,我都算天才,这天才也太不值钱了吧?」

「可笑!世间天才层出不穷,岂是凡人所能知?我们周少主可是天才中的天 才!妖孽……」

「老家伙!再说一句妖孽,信不信我整死你!」

老者脸色阴沉下去,「好胆!少主!」

那位周族少主一步踏来,挡在程宗扬身前,接着身体一抖,猛地散发出一股 霸道的气息。

程宗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远躲在后面的徐君房,有点儿拿不准地问道: 「什么意思?」

那位周族少主微微一笑,「能在我庞大的气势下寸步不让,你是第一人。」

程宗扬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我说大哥,你没搞错吧?难道你以前都不动 手,全靠抖啊抖的,把人吓死?」

「巧言令色!」

那位周族少主退后一步,喝道:「让开!」

周围人连忙散开,让出一片空场。

「我周飞出道以来,从来都是越级而战,永远都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

那位周族少主傲然道:「但是从无败绩!所以才能一手缔造我大周之族!」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总打越级战,那还设定级别干嘛?好玩吗?哦,对 了,忘了你自己设的级,四十一打四十二,四十二打四十三这种越级……」

他琢磨了一会儿,一脸向往地说道:「好像很刺激呢。」

周飞负手而立,冷冷道:「准备好便放马过来吧。我周飞从来不先动手,但 我警告你,一旦动手,怎么收场,只有我说了算!」

周族众人脸色都紧张起来,低声道:「少主这次只怕麻烦了。」

「对手实在太强大了!」

「我看败局占了九成九!」

一名汉子握拳眼含热泪:「我周族人宁折不弯,就是必死也要一拼!」

「喂!喂!喂!」

程宗扬叫道:「咱们不认识吧?替我助什么威呢?」

众人同声嗤笑道:「井底之蛙!谁给你助威?我们是给少主助威!知不知道 我们少主每次都是越级挑战,面对必败的局面!我们这样喊,他胜了才能给大家 惊喜!让我们对他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次我级别比他低好不好?」

「不能打!」

那老者猛然省悟过来,急忙叫道:「少主!他级别不及你,如果动手,会坏 了你的名头!与比自己级别低的动手,虽然少主绝不会输,但即使赢了也没有加 分啊!这场比试一旦传扬出去,少主的追随者起码会少一半!请少主三思啊!」

周飞这位周族少主迟疑地停住手,过了一会儿沉声道:「我觉得他不是四十 一级,很可能是五十一级的修为!」

老者应声道:「正是如此!险些被他骗过!」

程宗扬骇笑道:「干得漂亮啊,周少主。不过这样一来,我比你年轻几岁, 修为还比你高,天才的名头是不是该换换了?」

周飞道:「你有三十五岁?」

程宗扬道:「说良心话,我还真没这么老。」

周飞断然道:「你瞒不过我!」

说着他厉声喝道:「我用的兵刃乃是大霸王天龙大王之大神枪!小心了!」

程宗扬感觉就像被人泼了一身的狗血,「你是大马韩还是大辰韩人?怎么跟 大字较上劲了?」

周飞狂喝道:「大弁韩!」

说着从身后拔出一柄五尺长枪,飞身朝程宗扬直逼过来。

妖孽般的天才周少主拔枪而战,枪尖的寒光仿佛一点流星划破夜色,天际的 群星也在他这一枪之下黯然失色——这是周少主和他的手下们说的。事实上程宗 扬根本就没看到周少主使枪的英姿。因为周少主身形刚一动,一个巨大的钢铁怪 兽便直冲过来,「篷」的一声将周少主撞得飞起,从天际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然后坠入深渊……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嘴巴张成O型,呆呆望着场中多出的一头黑壳黑 甲的九天玄兽。那玄兽口鼻高高昂起,碰撞的地方连漆都没掉,两只怪眼放出雪 亮的光芒,霸气十足。

武二「腾」地跳下车,大呼小叫道:「丫头,你撞着人了!」

车窗中露出小紫娇俏的玉脸,只不过她已经从旁边的副驾驶换到了主驾驶席 上,纤美的玉手握着那只比她还大的方向盘,神情似笑非笑,一点都没有新手出 事故的紧张感。

萧遥逸靠在窗边一迭声道:「撞到哪儿了?撞到哪儿了?」

徐君房颤声道:「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众人呆了半晌,那老者才揪着头发叫道:「这……这……怎……怎么回事? 天……天啊!」

程宗扬急忙道:「车祸!车祸!别紧张,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别傻站着! 赶紧去找周少主!失踪没办法要保险!」

周族众人乱纷纷涌到悬崖边,程宗扬赶紧跳上车,等武二郎和徐君房上来, 「呯」地合上车门,然后挂上挡一踩油门,车辆猛地冲上奈何桥。

程宗扬把小紫挤到一旁,一边换挡提速,一边叫道:「死丫头!我说你一路 怎么不说话呢,原来在打它的主意!干!你怎么会开车的!」

小紫抱着雪雪道:「上面的圆盘管方向,下面两个铁板,一个进,一个停, 中间的杆可以调速度。好简单呢。」

「这么简单你还会撞到人?」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是故意的。」

「等等!死丫头,这事儿我得先和你说明白——这叫汽车,是交通工具,不 是凶器!不是专门用来撞人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是撞人的,前面起码要装个冲角吧。」

小紫抚着粉腮想了想,笑道:「程头儿,你的主意真好呢。」

「喂!我不是出主意让你去撞人的……」

萧遥逸挽着袖子道:「让我来试试!」

「这是太泉古阵,不是驾驶学校!」

「哇!圣人兄,你重色轻友啊!」

「死狐狸,你怎么才知道?」

朱老头忽然道:「哎!哎!打起来了哎!」

一群人都挤到车窗边,「哇,真的啊!」

右边四条车道空荡荡的,左边却是人声鼎沸。几名头顶闪着红蓝光芒的机器 人发出一阵怪声,然后用人类的语言道:「警告!警告!本桥属于高速公路,限 低速六十公里,严禁畜力拖车、逆向行驶等各种违规行为。一旦违反交通规则, 对当事人处以七至十四天拘留!」

「兄弟们!并肩上!杀了这些条子!」

「别管他!咱们绕开!」

「合则力强,分则力薄!大伙联手才是上策!」

厮杀声中,另一名机器人用冷漠的电子声道:「警告!警告!立即停止袭警 行为,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规定的自卫措施。」

燕三振臂一呼,「兄弟们!跟我来!」

徐君房在车内叫道:「看!守桥力力士的暗器!」

程宗扬赶紧去看,却见一名机器警察抬起手臂,亮出肘下一柄巨大的枪械, 接着「呯」的一声巨响,燕三惨叫着扑倒在地,整条大腿几乎被枪弹打断,场面 惨不忍睹。

那群人也有高手,一柄开山斧趁乱狂劈过来,将机器警察的枪支击飞,接着 双方一团混战。

对向车道一片混乱,这边程宗扬将车速保持在六十公里以上,一路无惊无险 地驶过奈何桥。

当车辆穿过桥头的石拱,徐君房终于松了口气,他回头张望着,有些不确定 地说道:「就这么过来了?」

武二大咧咧道:「瞧你吹得!二爷还以为多了不得呢!」

徐君房争辩道:「若非程公子能使动这九天玄兽,哪儿这么容易过呢?」

程宗扬道:「限低速六十公里,百米六秒,还要一口气跑上三千米,全程不 超过三分钟——老徐,真有人能用轻功穿过来吗?」

「当然有!」

徐君房叫道:「那不就是嘛!」

程宗扬往倒车镜里看了一眼,果然一个火红的身影沿着桥栏疾掠而过,正是 瑶池宗奉琼三仙子之一的朱殷。

程宗扬「啧啧」两声,「真了不得啊。能有这等轻功的,整个六朝也没多少 吧?朱老头,别说你不知道还有别的方法过这奈何桥。」

「有啊。」

朱老头乐呵呵道:「桥上走不了就走桥下,轻功要是差点儿,用壁虎功从桥 底一路游过来也是个法子。」

「……那还不如练轻功呢!」

程宗扬从倒车镜中看着朱殷的身影,忽然咧嘴一笑,放慢车速。朱殷轻风般 掠来,擦肩而过时讶异地看了眼这头疾驰的九天玄兽,待看到里面竟然有人时, 神情顿时一滞。

程宗扬看准时机,猛地一打方向,汽车几乎贴着朱殷的纤腰驶过,车身带出 的狂飙将朱殷火红的长裙卷起,宛如风中一朵火红的蔷薇。

朱殷飞身避开,玉脸惊得雪白,待看清车内那年轻人戏谑的神情,顿时恼怒 得握住剑柄。

程宗扬打开车窗,与萧遥逸一道挤眉弄眼地吹了几声口哨,眼看着朱仙子的 俏脸由红转青,才猛地一踩油门,车辆疯狂提速,把朱殷远远甩开。

武二道:「程小子,你这可不地道啊。一个娘儿们,你跟她闹啥别扭呢?」

「我没撞过去就是好的。」

隔了一会儿,程宗扬道:「她是瑶池宗的。」

武二道:「程小子,你和瑶池宗有仇?」

程宗扬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小狐狸,墨枫林有下落吗?」

萧遥逸道:「四哥专门去截过他一次,被姓墨的溜掉了。这次秦太监来太泉, 不知道他会不会跟来。」

藏锋道人因为力竭而断然自尽的场景,自己还历历在目。六朝六大宗门,与 星月湖大营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其中最恶劣的,似乎就是瑶池宗。别人来太泉古 阵还有可能是寻宝的,瑶池宗肯定是来找岳鸟人报仇的。

小紫笑道:「瑶池宗有些事很有趣呢,程头儿想知道吗?」

「你那个小侍奴?」

小紫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没有记错,惊理也出自瑶池宗。但程宗扬有些怀疑,惊理资质也不 算差,如何会成为瑶池宗的弃徒?

徐君房怕晕车,照程宗扬的吩咐,一直扶着椅背,伸头看着前方,忽然惊叫 道:「迷魂桥!这么快就到了迷魂桥!」

第八章

「百回千转迷魂之桥,桥如其名,不小心上了桥,百转千回也难以下桥,曾 有人在桥上走了月余,直到力竭身死也没找到出口。」

徐君房说得慎重,程宗扬却有些不以然——他们说的「桥」其实就是自己司 空见惯的立交桥、高架桥,所谓桥下无河的诡异之处,在自己看来没有半点稀奇。 不过到了那座「迷魂桥」跟前,程宗扬心里也不禁一阵发毛。

和自己驾驶的车辆一样,眼前这座立交桥规模大得离谱,单自己看到的就不 下六层,足有十几层楼高,更上面的部分则被夜色笼罩,只能看到一些缥缈的光 影。

太泉古阵每一层的时间都着微妙的改变,这里已经是夜晚,但路上的灯光设 施极为齐全,无数灯光仿佛飘在空中,勾织出道路纵横交错的轮廓。

无论道路还是周围的设施,都像新的一样,没有任何被时光侵蚀的痕迹。规 模如此恢弘的道路,只有自己一辆车在上面行驶,徐君房等人倒没什么,程宗扬 却有种错觉,似乎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境,下一瞬间道路上就会重现车水马龙的 热闹景象。

「吾师鬼谷先生在太泉古阵探究多年,」

徐君房的话语将程宗扬拉回现实,「曾说迷魂桥是整个太泉古阵的中枢,分 别通向古阵五至十层,但吾师穷数十年之力,也只带着我探寻过第七层。」

前面依次是郊区、工业区和绿化区,如果鬼谷子说得没错,这里的第四层应 该是整个城市的交通枢纽,那么五至十层,就该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居民区和商业 区了。

「第五层有什么东西?」

徐君房精神一振,「第五层是太泉古阵最值得去的地方,里面的宝物堆积如 山!那些房子都是用巨大的石块建成,墙壁浑然一体,没有一点缝隙,房子里盛 满了数不尽的宝物,一座座连绵如山,只要能进去,就发了大财了……」

难道是仓储区?程宗扬疑惑地问道:「老徐啊,既然有那么多宝贝,你又去 过,怎么不捡几样呢?」

徐君房叹道:「能进古阵第五层的莫不在宝山流连忘返,吾师鬼谷先生却心 如止水,非但一芥不取,还不让我去拿。」

程宗扬来了兴趣,「第五层的路你还记得吗?」

徐君房神情笃定地说道:「若是旁人,上了迷魂桥早不辨西东,但徐某随师 父来过多次,上了桥,一路右行便是。」

程宗扬扭头道:「丫头?」

小紫笑道:「去看看好了。」

「小狐狸?」

萧遥逸「啪」的打开扇子,悠然道:「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去看看!」

「老头,你说呢?」

朱老头乐呵呵道:「去!去!大伙儿都去!」

武二不乐意地嚷道:「程小子,你怎么不问二爷呢?」

「二爷,要不要咱们去瞧瞧,有什么好东西,给你的苏荔族长带点回去?」

武二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快点啊!你小子还耽误啥呢!」

上了桥程宗扬感觉真像是进了迷魂阵,主道、辅道、侧道、左行、右行、上 行……层层叠叠的道路像拧麻花一样拧成一团,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全是蜿蜒连 绵的道路。

程宗扬忽然叫道:「干!徐大忽悠!这回可被你坑了!」

徐君房一头雾水,「没错啊,右转就是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立交桥上全是右行道,你给我找个左转试试!」

徐君房愕然道:「有这等事?」

「一路右转咱们就该回去了。」

程宗扬道:「想想,有什么标记没有?」

徐君房攒着眉头想了半晌,「好像有个符咒,是第五层的入口……」

程宗扬仰起头,道路上方悬着一排交通标示,上面标注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 认识,但图形还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有限速、禁止停放、限制行驶……还有一个 绘着一个女性图案,上面打了个叉,似乎是禁止步行。

徐君房忽然叫道:「那边就是第五层的门户!」

程宗扬扭头看去,远远能看到下方一片灯光,所谓的门户,就是路口的检查 站。

但看见归看见,怎么开过去,程宗扬一点头绪都没有。望着那一堆乱麻般的 交通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设计师可缺了大德了……

小紫却道:「走这边啦。」

程宗扬愕然道:「死丫头,你怎么知道?」

「呶。」

程宗扬低头看去,却是仪表盘旁边有个小小的投影,此前程宗扬只以为那是 个结构复杂的商标,根本没有留心,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细细的白色光 线依稀就是眼前立交桥的模型。这个立体地图虽然逼真,可实在太小了,与庞大 的车身完全不相衬,即使自己也得趴过去才能看清——这辆车原来的主人有如此 庞大的身躯,难道还有如此犀利的视力?

程宗扬把车开到暂停的辅道,琢磨了一阵,有些失望地说道:「就算这是地 图,可不知道咱们在哪儿也没用啊。」

「就在这里啊。」

小紫指了指投影的左下方,「这个紫色的光点一直在动,现在停下来了。」

程宗扬竭力去看,也没看到那个所谓的紫色光点,「哪儿有啊?」

小紫坚持道:「就在这里。」

程宗扬抬起头,「你们看到了吗?」

众人一起摇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不会见鬼了吧?」

小紫道:「往前第三个路口右转。」

这会儿满车的人没一个能认出方向,如果调头回去,恐怕还不到路口就会被 机械交警拦住。要因为逆行被拘留十天八天,再留个案底,这太泉古阵自己就算 能活着出去,恐怕也进不来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程宗扬抱着一丝侥幸,按照小紫的指点往前开去。

「沿着桥绕两圈,然后是条下行的道路。」

「向右,上行,一直往前走。」

「右转,第一个路口。」

远处的路口时远时近,有几次车辆都背对着出口越走越远,让众人都怀疑是 不是指错了路。但一刻钟后,当车辆驰入检查站,众人的怀疑都烟销云散。

朱老头道:「丫头,你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啊。」

武二一听不乐意了,「胡咧咧啥呢?二爷早就说过,跟着紫丫头走没错!」

程宗扬低声道:「真有光点?」

小紫点了点头。

「紫色的?」

「没错啊。」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干!紫外线仪表盘!这是什么鬼东西用的车啊!死 丫头,你是不是连红外线也能看见啊?我说你怎么跟妖精似的……」

「看!宝山!」

随着徐君房一声大喝,一座巍峨的山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那山的结构十 分奇特,下方是徐君房说的巨大的围墙,通体毫无缝隙——其实就是个直径超过 一公里的士敏土筒。无数所谓的「宝物」堆积其中,隐隐能看到几个白色的物体 在顶端飘扬。

「此地的宝物数不胜数,单是那水晶袋便是奇物!」

徐君房侃侃言道:「透如水晶,薄如蝉翼,入水不侵,用来盛放物品,数月 不腐。但忌金、火二物。遇金则碎,遇火而化,委实神奇……」

程宗扬看着那几个迎风招展的塑料袋,然后一打方向,直接调头离开这片所 谓的宝山。

武二郎叫道:「干嘛回去啊!二爷就缺个水晶袋!」

程宗扬喝道:「一个垃圾场有什么好看的?别耽误时间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么大的城市怎么会没有垃圾场?自己要是带着这一群人 爬到垃圾山去寻宝,那脸可丢大了。

方向盘在程宗扬手里,众人干着急也没用。程宗扬道:「老徐,第六层是什 么?」

连车都不下就这么空手走掉,徐君房虽然也心痛,但他好歹比武二郎多点见 识,闻言道:「是山洞。」

「什么山洞?」

「里面是一个光秃秃的大山,满山全是洞口。也不太深,大概七八丈,里面 也没什么东西。」

「第七层呢?」

「是若木。」

徐君房老实道:「但我只去过一次,那些树都高得很,师父一个人上不去, 让我帮忙递绳子。」

「第八层呢?」

「我没去过。师父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烂泥。第九层师傅没提过, 第十层入口在桥下,」

徐君房道:「走路就可以到,因此进太泉的人都会聚在那里,比别的地方都 热闹,只不过第十层的隧道比第二层的还长,也更危险,所以很少人敢进,都在 隧道入口处落脚,在四周找找东西。胆子大的就上迷魂桥往别处寻宝。」

徐君房停顿了一下,提醒道:「中诅咒的,不少都是进了第十层的隧道。」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死丫头,看看下桥的路口在哪儿。」……

车辆悄无声息地驶进树林,程宗扬俯身看着仪表盘,上面密密麻麻映射出各 种符号,却看不出哪个是油量的。按道理说,任何车辆最要紧的就是油量表,这 上面一点类似的标记都没有,除非这车压根就不用标记油量或者电能。

徐君房道:「离入口还有一里多路。咱们坐着九天玄兽过去,只怕吓住人, 不如停在这儿,咱们走过去。」

武二赖在车上道:「开过去多风光啊,到时候二爷一露脸,肯定把那些孙子 都给震了。」

朱老头道:「二啊,听大爷的,起来走两步,这一路你都躺在车上,迟早懒 出病来。」

「那是富贵病!你想得还得不上呢。」

武二悻悻下了车,藉着佯怒的模样,一件行李没拿就溜了。

整个太泉古阵到处都被树木覆盖,林间一片空地已经聚了不少人,但众人都 小心避开中间的路面。

篝火前,一名赤膊的汉子正说得口沫横飞,「……刚进来就撞上一头九天玄 兽!活的!马老六跑得慢,险些被玄兽吃掉!」

马老六灌了口烈酒,「那鬼东西能吞火!我举的火把被它一口吞掉,连烟都 没吐!」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马老六陪着笑脸道:「我们几个武功低微,本来都想打道回去。可左护法在 这里,少不得硬头皮闯一闯。哥儿几个倒是走运,正赶上奈何桥乱成一片,要不 也进不来。」

忽然有人叫道:「咦?那不是武二爷吗?」

武二郎刚想开溜,人群中就站起一条汉子,铁中宝嚷道:「二爷!二爷!这 边!是我啊!老铁啊!」

这下武二郎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装作没听到,他背着身抹了把脸,然后气 宇轩昂地走过去,抱拳道:「原来是铁兄弟!好!好!好!」

铁中宝开心地说道:「在外面还找二爷呢,没想到二爷倒先进来了!你看这 位是谁!」

武二往人群中一看,半个脸熟的都没撞上,倒是中间一个女子,二十余岁年 纪,穿着橙黄的衫子,臂上绕着七彩丝带,容貌颇为艳丽。

武二浓眉一挑,半惊半喜地说道:「左护法?」

萧遥逸一脸偷笑,难怪当初武二叫嚣自己与丹霞宗左护法的交情如何如何, 铁马堂那些汉子的表情那么古怪呢,原来左护法是个女的。武二那张大嘴巴一嚷 嚷,这位左护法不定让人在背后说了多少闲话呢。

左彤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位是?」

武二热络地说道:「上个月在长安,听王老七说左仙子要来太泉古阵,我二 话不说就来了!武二!武二郎!」

左彤芝娥眉微挑,「白武族的武二郎?」

「可不是嘛!我只怕耽误了路程,一路紧赶慢赶,结果倒赶到左护法前边来 了,要不是碰上老铁,这下可错过了。」

铁中宝在旁边道:「二爷可是仗义人!」

左彤芝似笑非笑地看着武二,然后抱拳道:「多谢武兄。」

武二胸口拍得山响,「咱们的交情还用说这个?进了太泉古阵大伙儿就是一 家人!江湖好汉同气连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一趟咱们有福同享,有 难同当!」

武二郎一席话说得气壮山河,正对了凉州盟好汉们的心思,周围的汉子们都 大声叫好。

程宗扬想笑又不敢笑,木着脸在旁看热闹。萧遥逸露出一脸纯真的笑容,对 武二道:「二哥,这就是你常说的左姊姊?哇,好像仙子一样呢。」

左彤芝笑得花枝招展,佯怒道:「武二,你在背后又乱嚼什么舌头了?」

武二一脸憨厚地小声道:「别听这小家伙瞎说。来来来,我给大伙介绍几位 朋友,这是老程,一手刀法名震三朝!这是小萧,盘江萧家的小少爷!上面七个 哥哥,号称八虎!这是朱老……呸,赶车的,别理他。这位紫姑娘是盘江派的高 手,我跟你们说,惹天惹地也别惹咱们这位小姑奶奶。这位徐先生,苍澜本地的 高人!不是我说,人家练的功夫,你们拍马都摸不着边。」

众人一阵大笑,接着武二又半个主人般介绍道:「老铁是老熟人了,铁马堂 的副堂主!一身横练功夫比二爷只强不弱!」

铁中宝脸上有光,连忙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这位左护法,丹霞宗的护法长老!咱们凉州盟内外全靠左仙子一手撑着, 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大伙儿这就算认识了!往后多打交道!」

众人纷纷拱手,各道:「久仰!久仰!」

眼看气氛热闹起来,武二郎趁人不注意,溜到树后,解开衣衫扇着风,「瞧 我这头白毛汗。」

程宗扬道:「二爷,你脸皮那么厚,居然还能出汗,真是奇事一桩。」

武二伸头看了看,低声道:「老程,小狐狸是不是对左护法有啥想法啊,头 次见面就说这么开心?」

「啥想法?还不是岳鸟人给闹的。小狐狸这是套话呢。」

朱老头抱着块羊肉过来,一见两人也在树后,赶紧想溜,却被程宗扬一把拉 住,「给我们送肉的吧?放这儿就行了。」

朱老头紧紧抱着羊肉道:「这点儿肉哪够你们吃啊……」

程宗扬一把夺过来,「够我吃就行。你再给二爷拿一份大的。」

朱老头跳着脚道:「缺德啊,小程子!」

「有日子没听见你骂我了,还真有点儿挺想念的。」

萧遥逸这会儿也凑过来,「有羊肉?给我一口!」

程宗扬愕然道:「咱们人都出来了,他们跟谁说得那么热闹呢?」

「老徐在呢。放心,他那张嘴,顶咱们十七八个还富余。」

萧遥逸撕了口羊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

「先说好的。」

「凉州盟不是来找岳帅复仇的。」

「坏的呢?」

「他们是来找赤阳圣果的。」

萧遥逸道:「丹霞宗的宗主修炼时受了点伤,要赤阳圣果疗伤。」

「这么隐秘的事都被你打听到了?」

「这不刚认了个干姊姊嘛。」

萧遥逸道:「我瞧着她有些话当着众人不大好说,只含糊说宗主练功时出了 岔子。依我看,八成是被人打伤的。对了,左护法邀咱们一起走,程头儿,你看 呢?」

程宗扬想了一下,「既然不是岳帅的仇家,咱们便一起走,多些人也好多点 照应,遇到赤阳圣果,有两个就分一个给他们。也不好白吃了人家的羊肉。」

「赤阳圣果要只有一个,咱们的羊肉不就白吃了吗?」

「那是你欠凉州盟的人情,回头记着还啊。」

萧遥逸叹了口气,靠着大树坐下,「我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什么感应?」

萧遥逸道:「岳帅如果在太泉古阵,我肯定能找到他。」

朱老头嚼着羊肉,含含糊糊道:「多半是被黑狮犬吓住,不敢出来了吧,哈 哈!」

程宗扬道:「老头,你也知道黑狮犬?」

「瞧你说的!」

朱老头翻了个白眼,「那狗原来就是大爷的。」

程宗扬想起岳鹏举去南荒的事,「岳鸟人被咬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朱老头气哼哼道:「谁让那厮不长眼睛?」

「我明白了,是不是岳鸟人调戏叶媪,老头你放狗咬了岳鸟人——」程宗扬 道:「结果你仇没报成,连狗都被人逮走了,哎哟,这么丢脸的事你都好意思往 外说?」

朱老头脸都红了,梗着脖子道:「咋丢脸了?咋丢脸了?」

正吵闹间,树外一声娇笑,「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左彤芝笑靥如花地过来,一手挽着臂上的彩带,一手拿着酒囊道:「老武原 来躲在这里,人躲得了,酒可躲不了,来尝尝我们凉州的烈酒!」

武二郎也不含糊,接过皮囊豪饮一口,「好酒!」

「萧弟弟,你也来一口。」

萧遥逸跳起来,「左姊姊给的酒,我怎么能不喝呢?二哥!你别拦我!」

武二郎一把夺过羊皮酒囊,虎着脸道:「年纪轻轻喝个什么酒呢?长几岁再 说!」

说着他抬头道:「左护法,我这兄弟年纪小,家里交待过不能饮酒,这酒我 替他喝!」

左彤芝笑着看武二郎一番痛饮,再想不到那个俊俏的后生是在躲酒。

程宗扬走到林外,却见小紫一个人抱着雪雪坐在林侧,他蹲下来,「丫头, 你真能看见紫外线?」

「什么紫外线?人家才不知道呢。」

自己都看不到的东西,实在没办法给她解释。据说鱼类和某些动物的视觉能 够看到人类所无法察觉的光谱,小紫出身碧鲮族,也许具备同样的视觉。可这辆 车的原主人究竟是兽人还是鱼人呢?

小紫逗弄着雪雪,一边笑吟吟道:「程头儿,你的小香瓜也来了呢。」……

幽暗的树林中,两道纤美的人影交错而过,朱殷身体微微一沉,脚尖在细枝 上微一借力,然后轻掠而起,立在枝头,接着「锵」的一声,回剑入鞘。

「鹤羽剑姬,果然名不虚传。」

月光下,映出一张娇艳的面孔,潘金莲一袭白衣,玉容像冰雕一样没有丝毫 表情,然而她美目盈盈如水,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天生的几分风流媚态,把她冰 若冰霜的气质化解大半。

另一边,一个少女盘膝而坐,她长剑横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表现出 一副严肃的样子,可那双水灵灵的美目不住乱转,心似乎早就飞到外面。

潘金莲淡淡道:「承让。」

朱殷犹豫了一下,展颜笑道:「仙子此行,也是为那个人么?」

潘金莲红唇轻动,「我与师妹只是为采药而来。其他事情与我光明观堂没有 任何关系。」

朱殷轻笑道:「光明观堂想撇清关系,又哪里能撇得干净?无论那人此番是 死是活,只要水落石出,光明观堂总是能松口气吧。」

「师门之事,我等无可奉告。」

潘金莲转身离开,对乐明珠道:「走了。」

乐明珠像小兔一样跳起来,「那边有人烤肉,好香!」

潘金莲递给她一只篮子,「你若饿了,便先吃吧。」

乐明珠苦着脸道:「我不要吃水果……」

潘金莲气恼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已经辟谷了,哪里整天还想着吃?」

乐明珠小声道:「师傅说,即使辟谷也可以吃些果脯啊,蜜饯啊,瓜子啊, 还有肉……」

潘金莲认真道:「我再警告你一次:进了太泉古阵,除了自己带的,任何东 西都不能随便入口。」

乐明珠咽了口口水,无精打采地说道:「人家记得了。」

说着她又扬起脸,好奇地问道:「潘师姊,你为什么骗她,说我们不是找那 个人的?」

潘金莲险些从树上栽下来,「谁告诉你我们要找姓岳的?」

「师傅说的啊。」

潘金莲头痛地抚住额头,「燕师叔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好啊,你还有事瞒着我。」

「闭嘴!」

看到乐明珠垮下的小脸,潘金莲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来太泉古阵,找姓 岳的还在其次,要紧的是找燕师伯。」

乐明珠惊讶地说道:「燕师伯?她也在这里?」

「不知道。」

潘金莲低声道:「但她当日和姓岳的一起消失,如果能找到姓岳的,多半就 能找到她了。」

「潘师姊,我们去哪儿?那边人好多呢。」

潘金莲眉头轻皱,「我不耐烦和他们打交道,还是避开吧。」……

程宗扬一阵心跳,「真的吗?在哪儿?」

「据说光明观堂来了两个人,一个眼如桃花的大美人儿,还有一个大眼睛高 胸脯的小美女。你猜会是谁呢?」

程宗扬身上一阵燥热,恨不得把小香瓜揽在怀里,狠狠温存一番。

「她们多半也是来找岳鸟人的,这回可真热闹!」

忽然有人叫道:「妖兽!护阵妖兽!」

林中一声咆哮,冲出一头巨大的怪物,它比武二郎还高出半头,浑身黑毛根 根竖起,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皮甲,看似柔软,可众人射出的弩箭、暗器打在上 面都被弹开,却是一件坚韧无比的护甲。

当即就有人叫道:「是我们洛帮先看到的!这甲归我们洛帮!」

「有本事拿到你再说吧!这畜牲扎手得紧!」

那妖兽看轮廓仿佛是一头黑熊,可它庞大的躯干上却长了一个不相衬的小脑 袋,咆哮声中,它抡起一截斧柄,在举过头顶的刹那,斧柄光线闪动,凝出一只 三尺来长的斧轮,接着狂劈下来。

一名汉子好不容易闯过奈何桥,来到古阵深处,没想到头一个撞上太泉古阵 的护阵妖兽。他举起镔铁打制的短枪奋力一挡,「叮」的一声,斧轮劈开枪杆, 切下他半边头颅。

这下洛帮的好汉们都忘了鼓噪,惊呼着四散逃开。

妖兽发出一声嗜血的嚎叫,旋风般扑向人群。刚才还口沫横飞的好汉们一窝 蜂地逃开,露出林侧一帮人马。

那帮人头发剃得千奇百怪,身上斜披着羊皮,露出肌肉虬结的肩膀,却是在 阵外遇见过的那队胡人。他们本来待在树木边缘,与众人互不来往,这时人群散 开,反而首当其冲成了妖兽的目标。这会儿他们在林中或坐或卧,一如游猎的牧 民,但遇到危险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拔出兵刃,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坐在正中间,她一手拿着盛酒的银爵,美目冷冷看着冲 来的妖兽,充满了难以触犯地威严感。

在她旁边坐着一名胡人老者,他举起一根木杖,往地上一刺。妖兽脚下的土 地突然裂开,将它庞大的身躯陷进一半。

一声鸣镝的尖啸掠出,接着十余枝利箭同时飞出,落点精准地选在妖兽眼、 口、喉头等部位,鲜血顿时四下飞溅。

妖兽嚎叫声像被利刃截断一样,林中变得鸦雀无声,本来不少人都对这些胡 人抱有敌意,没想到这些胡人如此剽悍,眨眼间就把这头妖兽当场射杀。

那些胡人胆子甚大,当即出来几个人,咬着短刀把那妖兽从土中拖出,剥下 那件皮甲,然后呈给那名胡人老者。老者审视了一下,双手捧给那名少女。少女 接过来,有些好奇地摸了摸皮质,然后道:「乌护大叔,这件皮甲应该是你的。」 乌护苍老的声音道:「如果部族的巫师也需要披甲,部族就危险了。」

「那么就是拔也古的。」

第一个射出鸣镝的勇士道:「这件皮甲太大了,我只要一半。」

少女道:「一半太小了,没办法做成一件护甲。」

拔也古道:「如果为部族冲锋的勇士还需要背部的护甲,部族就危险了。」

「那么留下一半,作为献给长生天的礼物。」

妖兽的巨斧也作为战利品,被胡人收起来。周围的汉子虽然眼红,但惮于对 方显露的实力,一时没有人敢出声争夺。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来,连脚下的大地都微微颤抖。

徐君房脸色大变,「是兽群!快走!」

程宗扬拉住他,「哪儿来的兽群?」

「太泉古阵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兽群出没。一旦被兽群围住,任你武功再 高,也难以逃生——」徐君房手掌有些发抖地说道:「那些兽群里面可是有会飞 的鸟妖!」

徐君房这句话让周围几名准备上树躲避的汉子打消了念头,身后的响动越来 越近,徐君房叫道:「跑不了了!进隧道!」 ----------              第十二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虞白樱

众人为了躲避兽潮闯进山洞,找到殇侯当年采得「夜明珠」的建筑物。程宗 扬大为兴奋,因为这地方就是熊谷!

在宝库内每进一层,众人便讶异一分,为数庞大的各种军械晃花每个人的眼! 岳帅藏於太泉熊谷最为珍贵的东西居然是……

赤阳圣果现世,双株被夺其一,程宗扬能夺得最后一颗治愈萧遥逸吗?或是 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第一章

杂乱的脚步声打碎了隧道的宁静,昏暗的火光摇曳着,在四周投下巨大的影 子。匆忙间,众人只在篝火旁捡了几根树枝作为火把,不时有人因为慌乱碰撞在 一起,随即爆发出一阵大骂,甚至于拳脚相加。

程宗扬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拉着小紫,防止被人群冲散。眼前的隧道并不狭 窄——事实上宽得连边都找不到,但所有人都拚命挤在一处,再宽的路也没用。

能来到这里的人修为都不弱,但修为再高,没有纪律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如果换作星月湖大营,纵使只有一个班,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一名大汉强行挤了过来,见到程宗扬在前面挡路,伸手扳住他的肩头,想把 他推开。程宗扬也没客气,抬肘撞在那大汉肋下,将他撞到一边。

「直娘贼!敢挡我金枪刘的路!」

那大汉稳住脚步,叫骂着擎出一杆金光闪闪的短枪,猛刺过来。

程宗扬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枪身。

「来得好!」

金枪刘沉腰坐马,发力回夺。忽然小紫怀中白影一动,雪雪张牙舞爪地探出 小脑袋,朝金枪刘腕上咬了一口。

那大汉惨叫一声,金枪落地,他抱着手腕叫道:「这小子暗箭伤人!天地盟 的兄弟们!干掉这小子!」

周围传来几声怒吼,「谁敢动我们天地盟的人!」

「小子别跑!」

站这儿等着挨打才是傻子,程宗扬拉着小紫,不言声地冲出人群,往黑暗里 一钻。那些人摸黑过来,一时找不到目标,没头苍蝇般叫骂一阵,悻悻离去。

程宗扬笑道:「算他倒霉,被小贱狗咬这一口,那家伙的金枪起码半年举不 起来。」

雪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小紫却没理会他的玩笑,她扬起脸,美目泛出异样 的光彩。

程宗扬也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空间,这条隧道和太泉古阵其他建筑一样,规模 大得惊人,火把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隧道顶部,从周围的回音判断,隧道的高 度至少有五十米,宽度更是超出视野,与隧道的庞大规模相比,下面的人流就像 一群渺小的蚂蚁。

自从进入太泉古阵,程宗扬就在猜测这座神秘的古阵究竟来自何处。乍然看 来,太泉古阵与自己熟知的城市极其相似:停车场、汽车、道路、立交桥……一 个现代都市该有的都有。但具体到细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体积庞大的车身, 用紫外线作为可视光的仪表盘,未知的动力能源,还有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 件都在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现代城市。

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与外界迥异的时间和空间。太泉古阵在 六朝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但阵内的车辆、桥梁、建筑都和新的一样,没有 任何被时间侵蚀的痕迹。

这里的时空不仅与外界完全独立,而且每一层都互不关连。一桥之隔,昼夜 相别的情形屡见不鲜。这种诡异的时空差别,让程宗扬有种堕入电玩世界的荒唐 感。他甚至怀疑,自己不会真是掉进某个电玩游戏里面了吧?如果这样,那可实 在太逊了。

除了诡异的时空,另一桩令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充沛的能源,任 何一个角落都灯火通明,悬在十几米高空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毫不在 意地消耗着电力。即使这座城市用的是核能,程宗扬也不相信它的反应堆能工作 几百年,况且维护的工人又在哪里?

相比于外界的灯火辉煌,这条隧道的黑暗就很例外了。不知道是有人像朱老 头当初一样采掘墙壁上的「夜明珠」破坏了照明线路,还是别的缘故。

火把摇曳的光线渐渐远去,小紫的星眸在黑暗中却越发璀璨,她抱着雪雪, 仰脸望着头顶黑沉沉的空间,忽然道:「上面有个奇怪的东西。」

程宗扬精神一振,「哪边?」

「就在上面。」

程宗扬用足目力,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光线,只好叹了口气,「什么东西?」

「一个很亮的符号。」

小紫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图案。

程宗扬握住拳头,「红色的吗?」

「紫色的。」

程宗扬往左右看了看,人群匆忙奔走,显然都和自己一样,没人意识到就在 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紫外线的右转标示牌。

武二郎背着萧遥逸大步奔来,一边扯开喉咙嚷道:「程头儿,发什么傻呢? 快跑啊!」

萧遥逸伏在武二背上道:「二爷!你先放我下来!你放心!我欠你的钱肯定 还!我萧遥逸有一说一!绝对不会跑路赖账!」

武二郎手臂一紧,蛮横地说道:「少来!把欠二爷的钱还了,二爷立马放你 下来!」

「哎哟……二啊,你勒死我了!」

武二牢牢抓住小狐狸,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子!你要嫌背着不舒服,一会 儿二爷把你夹胳肢窝里!」

「千万别!」

萧遥逸只好妥协,「还是背着得了。」

徐君房一手拿着根手指粗的松枝,一手扶着朱老头,两人跌跌撞撞过来,那 模样活像瞎眼的黄鼠狼攥个瘸腿的耗子,「快走快走!要到里面才平安!」

「火把给我!」

程宗扬从徐君房手里接过松枝,朝头顶照去。松枝不时发出「辟辟啪啪」的 爆响,火光下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头顶的紫外线标记。往旁边看时,火 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出周围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被黑暗所吞噬。

人群乱纷纷从旁奔过,那群来自塞外的胡人也冲进隧道。他们用兽皮包裹住 座骑的马蹄,以免马匹在坚硬的路面上受伤,奔驶时发出闷闷的响声。

凉州盟人多,反而落在后面,左彤芝飞掠过来,急急唤道:「赶快走!兽群 快进来了!」

程宗扬道:「我们往右边去,左护法,你们呢?」

左彤芝讶然道:「为什么往右?」

程宗扬没办法解释这里有一个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标记,只好搪塞道:「所 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兽群围攻,分散开才好逃生。」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然后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来这边!」

一群人应声停住脚步,朝这边聚来,大部分是凉州盟的,还有些是与同伴失 散,跟着人多的地方走。

程宗扬顾不上解释,举起火把道:「跟我来!」

黑暗中分不出东南西北,没多久松枝烧到尽头,众人只能靠声音在黑暗中摸 索,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程宗扬倒是越走越放心,那些人眼无法察觉的紫 外线标记并不止一处,而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就像一座座看不到的灯塔, 引领着众人走进黑暗深处。

直行,左转,直行……右转……

众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始终没有看到光线,但也没有碰到墙壁。这里的 空间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大。

「有一个梯形。」

小紫在程宗扬掌心画出图案。

程宗扬道:「是台阶。」

「呯」的一声,有人撞到硬物,接着铁中宝大喝道:「有敌!」

铁马堂的副堂主拔刀在手,「叮叮铛铛」与来敌连过数招。黑暗中,只能听 见铁中宝一手快刀使得密不透风,一边大叫道:「好棍法!大伙儿小心!这厮使 得蟠龙长棍!哎呀!这点子扎手的紧!」

听着旁边传来的金铁交鸣声,众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铁中宝大呼不绝, 似乎已经受了伤,仍然血战不退,让人敬佩不已。只是四周一团漆黑,谁也不知 道敌人来自何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噗」的一声,眼前猛然一亮,众人纷纷后退,急切地握紧兵刃。

一点火焰燃烧起来,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程宗扬吹亮火褶,扫了一眼,没 好气地说道:「铁爷歇歇吧。那是楼梯扶手。」

众人一片哑然,火褶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一条银亮的不锈钢扶手远远朝下 方伸去,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铁中宝气喘吁吁,手里的快刀砍出七八个缺口,旁边的栏杆却没有留下丝毫 印迹,这会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不锈钢栏杆,连找个地缝钻进去都忘了。

程宗扬望着下方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吩咐道:「大伙儿扶着栏杆,免得走错 了路。」

说着当先踏入。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朝武二看去。武二却对那条不锈钢扶手来了兴趣,他一 手紧紧攥着萧遥逸这个欠了自己赌债的小狐狸,一手屈指朝栏杆上敲了敲,然后 趴在上面听了听声音。

程宗扬走了几级台阶,然后把火褶扣好,塞进袖内。这里的台阶比平常人使 用的高了一倍,走起来有些不适应。好在旁边有扶手,只要小心些不至于摔倒。

台阶笔直朝地下伸去,众人一路向下,感觉像是深入大地腹内,未知的压迫 感使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顿饭时间后,台阶终于走到尽头,与上面一样,这里也没有电力,周围一 片黑暗。当双脚踏到平地,程宗扬提气大喝一声,片刻后四周传来回音,似乎正 置身于一个庞大而空旷的大厅中。

程宗扬贴在小紫耳边道:「有东西吗?」

「有。」

小紫停顿了一下,「有八个。」

程宗扬一阵头大,竟然出现了八个图案?

「每一个图案都不一样。一条长羽毛的蛇、一只狼头、一朵花、一只蜜蜂、 一只熊……」

忽然有人叫道:「地上有东西!」

两三只火褶同时亮起,接着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脚下是平整到极点的 大理石地板,打磨光滑的地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火褶的光焰。然而此时光洁的地 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印痕,有用枪锋刺出的箭头,有用刀尖刻出的划痕,有一些 难以索解的折线,甚至还有完整的掌印和足印。

众人议论纷纷,「这是什么鬼画符?」

「旁边还有!」

「诸位不必担心。」

纷乱中,徐君房挺身而出,抚须说道:「若徐某所见不差,此地应该是太泉 古阵的雁过石。」

有人道:「什么雁过石?难道这地下还有大雁?」

徐君房道:「所谓雁过留痕,上面的印痕都是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所留, 曾有人沿着前人的标记寻到宝藏,所获至多。传说雁过石藏在太泉古阵深处,非 大有缘者难得一见。」

听到徐君房这番话,众人顿时被激起贪欲,都在猜测这些印痕中隐藏了什么 样的宝物线索。

萧遥逸蹲下来摸着地上的印痕,俊朗的面孔猛然胀红,眼中迸出一缕激动的 神采。

左彤芝开口道:「程少主,这里已经够安全啦,咱们在此休息一时,等兽群 散了便回去。」

有人附和道:「兽群顶多一两个时辰就散,这地方黑灯瞎火,不好多待。」

更多人却跃跃欲试,说道:「左护法,都已经摸到宝山边上了,怎么能不进 去看看?说不定能捡到什么宝物呢。」

有老成持重的说道:「此地不可久留,万一迷了路,困死在这地下玄宫那可 冤枉。」

众人道:「前有车后有辙,咱们也照葫芦画瓢,走几步就刻个记号,万一迷 路,就沿着记号回来。」

争论中,程宗扬低声问小紫,「你说有只熊?」

「在你左手边的位置。」

小紫道:「第三个标示牌。」

听到「熊」字,程宗扬第一想起的是刘娥的那句「熊谷」他摸了摸背包,岳 鸟人留下的钥匙还在包里,难道岳鸟人留下的物品就在里面?

程宗扬沉吟半晌,对徐君房道:「你说这里是第十层的入口?」

徐君房点头道:「没错,就这个山洞。」

「里面有什么?」

徐君房道:「那我可说不准了。」

程宗扬道:「你说曾经和鬼谷先生在阵中遇到过赤阳圣果?是在什么地方遇 到的?」

徐君房老实道:「那可有年头了,如果到了地方,我也许还能想起来,这会 儿让我说,可说不上来。」

身后忽然「呯」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金属上。突如其来的声音 让人惊出一身冷汗,不少人都立刻拔出兵刃,戒备地望着声音传来处。

那声巨响过后,周围再没有任何动静,大伙儿暗暗松了口气,多多少少都有 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大厅位于地下深处,虽然光线全无,但空气清新,没有丝毫浊意,显然通风 良好。

火褶陆续熄灭,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凉州盟的众位好汉!在下姓程,方才 在外面已经见过。」

程宗扬提声道:「大伙儿为了躲避兽群到了此地,能遇到这雁过石,也算有 缘。不过里面究竟有没有宝物,谁都说不准,风险倒是占了九成。左右已经到了 此地,程某一行准备进去看看。诸位若是不愿去的,便留在此地。想进去的,便 结伴而行。左护法,你看如何?」

左彤芝犹豫片刻,「我们凉州盟还有人马在外面,方才听徐先生说,这洞窟 原是极深的,只怕在阵中失散。」

铁中宝赶紧道:「没事儿!让刘三带几位兄弟在这里守着,咱们一起随程少 主进去看看!」

左彤芝只好道:「如此也好。不过此地标记虽多,却无人认得,不知程少主 准备往哪里去?」

程宗扬还未开口,萧遥逸便道:「这边。」

他缓慢却坚定地抬起手,指的正是那个印着熊图腾的方向。……

在徐君房的安排下,程宗扬等人带的物品十分齐全,可这会儿全扔在车内, 都两手空空。好在凉州盟人多势众,当下一名使棍的好手拿出自己的齐眉棍,折 成两段,接着有人撕下衣服,浸上油缠在上面作成火把,用来照明。

程宗扬举起火把,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面,左边小紫,右边萧遥逸,徐君房 和朱老头跟在后面,武二那厮却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

萧遥逸紧盯着前方乌黑的空间,连身体都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神情间 却带着一丝亢奋。

程宗扬还记得他一向怕黑,这会儿居然没有吓得尿裤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气 了。

「怎么样?能撑住吗?」

萧遥逸低声道:「那些印痕里,有一个是岳帅留下的。」

程宗扬心头微震,「你确定?」

萧遥逸道:「岳帅的画押我从小就看惯的,绝不会认错。」

「侯二哥他们不是来过太泉古阵吗?怎么没听他们提过这事?」

萧遥逸道:「他们为了找岳帅的下落进过一次,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如果不是遇见雁过石,也许我也错过 了。」

「哎呀!」

后面猛然传来一声大叫,萧遥逸若无其事地停住脚步,但程宗扬清楚看到一 股冷汗从他脸侧流淌下来。

「小心!别摔下去!」

「这是什么?」

有人叫道:「这扶手怎么倒下了?」

「那是铁轨。」

程宗扬道:「用来跑车的。」

「跑马车的?怪了,难道马车还能在两条铁棍上跑?」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解释地铁,索性不提,只道:「咱们下去走!」

众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轨道中,铁中宝走了两步,骂骂咧咧道:「这石头铺得 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个娘儿们似的迈不开步子。一次走两根太宽,扯 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铁轨,低声道:「程公子,这么走对吗?我怎么觉得 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这是条直路,比从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头一次来,怎么连这里有捷径都知道呢?」

程宗扬道:「要不说这是缘份呢?」

沿着台阶走进大厅时,程宗扬已经有所预料,此时终于可以确定,刚才众人 所处的大厅,正是城市地铁中心,这一条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扬不无遗 憾地想到,可惜地铁早已停运,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铁,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并没有支撑太久,半个时辰之后,两支火把先后熄灭,周围又恢复了一 片黑暗。虽然沿着轨道不会迷路,但队伍不可避免得逐渐拉开。程宗扬只好停下 来,收拢队伍休息片刻,等后面的人尽快追上来。

萧遥逸伤势未愈,走到这会儿浑身都是虚汗,还在咬牙硬撑。他们兄弟寻找 了十几年,乍然见到岳鹏举留下的痕迹,能撑到现在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死丫头 却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没听见似的。

趁着休息的时候,程宗扬道:「丫头,你猜他是不是真在这里?」

「谁啊?」

「当然是你……那个……那个不争气的家伙!」

小紫翘起唇角,慢悠悠道:「如果真在这里就好啦——可惜不是。」

程宗扬不禁替岳鸟人庆幸,看死丫头的表情,那鸟人如果真在这里,八成要 被死丫头抽筋剥皮,填上草当靶子打,「你这么肯定?」

「一个人走投无路,在太泉古阵躲上十天半月还有可能。要这里待十几年, 骨头都可以打鼓了。除非……」

小紫停顿了一下,目光闪闪地说道:「……有哪个傻瓜躲在苍澜镇上。」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萧遥逸道:「岳帅吃鸡吗?」

萧遥逸正闭眼养神,闻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扬扬声道:「老徐!」

徐君房的声音传来,「这儿呢!」

程宗扬摸黑过去,「老徐,问你点儿事。」

徐君房痛快地说道:「尽管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在镇上住了不少年头,有没有什么怪事?」

徐君房寻思了一下,「没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扬暗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徐君房就住在镇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习以为 常了,他换了个问题,「近十几年镇上有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这你可问着了。苍澜镇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来历不明 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苍澜的,反正自打我懂事起,就跟着 先生住在镇子上。」

程宗扬道:「你说镇上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贩运进来的,对吧?」

「没错。」

「镇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粮每人每天两斤,减半算的话,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 个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粮运进来,至少要一百五十头走骡。就是三十头走 骡的商队,每个月也要五趟——你在镇上瞧着,有这么多吗?」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粮就不错了。外面的商队一个月也来不了 两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里有鱼,还能对付。」

「如果想吃鸡怎么办?」

「别说鸡了,鸡蛋我都没见过。」

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东西,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栖凤院的东家,水果行的会首。」

「栖凤院的东家是谁?」

徐君房干脆地说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谁知道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抚住额角,拧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像岳鸟人那 种享受惯的,如果让他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十几年,还不如杀了他痛快些。从他 生活习惯入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看来从太泉古阵出去,自己该查查 从外面运进苍澜的鸡都被谁吃了。

不过最大的可能,所谓岳鸟人在苍澜出现的消息,仅仅只是讹传。毕竟这个 消息出现得太过蹊跷,而且是从远离太泉古阵的北三朝传播开来,怎么看都透着 一股阴谋的气息。

黑暗中,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撞在身上,对方一声低叫,却是个女子。

程宗扬连忙道:「是我!」

对方松了口气,「原来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扬笑道:「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护法。」

左彤芝却道:「公子年纪轻轻,修为却是不凡,呼吸声弱不可闻,连奴家也 没听到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让左护法见笑了。」

说着他站起身,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都到齐了吗?咱们接着赶路!要不 了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了!」

众人欢呼一声,振作精神,沿着轨道继续前行。

程宗扬高估了众人行进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长度。隧道内的温度越来越 低,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缕金黄的光线出现在隧道尽头。众人顿时一阵 欢呼,当即就有人抢先跃过去,看看是什么宝物发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

有人震惊地叫道。

「土狗!」

铁中宝撇了撇嘴,「这是玻璃!每年走凉州道从泰西贩来的,起码有几十驼。 啧啧!这么大的玻璃倒是少见。」

出口是一个设在地面上的地铁站,整座建筑全部采用是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建 成,宛如一座水晶宫。

水晶宫外,夕阳的余晖从两道山梁之间射入,山谷内长满巨松,上面覆盖着 皑皑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外面正值盛夏,谁能想到会在阵内遇上寒冬腊月天气?待在 地铁站内还不觉得寒冷,但隔着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够人打冷战的。

程宗扬一阵失望,关于赤阳圣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过是只鳞片爪,但那 些杂乱的信息不约而同都提到赤阳圣果生长在至阳极热之地。眼前这大雪封山的 景象,与赤阳圣果生长的地域天差地远。

铁中宝头一个站出来,他跃过一道铁栅栏,蹿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 叫道:「真是雪啊!」

说着朝脸上擦去,边擦边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长脖子道:「雪是这样的?这就是雪?」

众人一阵哄笑,「怎么有人连雪都没见过?」

徐君房道:「苍澜最冷的时候穿两件单衣也就对付过去了,从来没下过雪。 我听先生说过,这还是头一回见。」

他搓着手道:「铁堂主,这雪凉不凉?」

「这点儿冷算什么?我老铁在凉州,三九天照洗凉水澡!这天气离滴水成冰 的时候差得远呢!」

程宗扬望着站外一棵巨松,对徐君房道:「老徐,这地方你没来过?」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

程宗扬扭头看着一边裹紧羊皮袍一边乐得鼻涕泡都出来的朱老头道:「死老 头,你来过吧?」

「可不是吗?」

朱老头乐呵呵道:「这都好几十年了。」

「我说你怎么把羊皮袍翻出来穿上呢?」

程宗扬道:「好你个死老头,也不提醒我们一声。」

朱老头叫起屈来,「谁知道几十年雪都没化呢?话说回来,你有钱给咱们备 冬衣吗?就算你有钱,也得有地儿买啊。」

程宗扬一边翻出多余的衣物给小紫披上,一边压低声音道:「死老头,都到 这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万一有个闪失,有你哭的时候。」

朱老头堆起猥琐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说的。哪儿能呢?我不走到这儿 才想起来——那颗夜明珠,就是在这儿采的。」

「还装!」

朱老头一脸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儿能想到你这回不到半天就摸 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来就陌生,再加上双方走的不是一条路,也难怪朱老头弄不清楚。这 里虽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阳圣果,但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程宗扬道:「在哪儿 摘的?」

朱老头估摸了一下,「往右,过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脚印!这边有脚印!」

第二章

雪地上印着几行浅浅的脚印,凉州盟都是北疆豪客,对于雪上踪迹再熟悉不 过,一眼看去,就能推断出对方一共有四个人,那些足迹全是前半个脚掌着地, 两个略深一些,另外两个只有浅浅一点印迹。

铁中宝蹲下来看了片刻,赞道:「好轻功。」

左彤芝脸色出奇地凝重,低声道:「什么时候留下的?」

铁中宝摇头道:「上面没有浮雪,应该是雪停的时候才路过。咱们刚来,不 知道雪什么时候停的,这倒瞧不出来。」

左彤芝望着周围,吩咐道:「大家小心些,这地方……有些古怪……」

程宗扬突然觉得耳边清静得有点过分,好像少了某个大牲口的聒噪,他回头 一看,愕然道:「武二呢?」

萧遥逸、朱老头、徐君房一起摇头,「不知道。」

「干!不会把那家伙弄丢了吧?」

左彤芝道:「你说武二爷?在雁过石我还见过他,一晃就没影儿了。」

小紫笑道:「别担心,他说找件东西给苏荔姊姊当礼物,一会儿就来。」

「黑灯瞎火他找什么礼物呢?不会是想掘两块地砖吧?」

程宗扬看了看前面的雪景,天气虽冷,但以众人的修为,尽可以抵挡,只是 徐君房耐不得寒,抱着肩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先过了山口,找个地方生火!」

众人轰然应诺,迈步朝山口奔去。

山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无数巨大的松树拔地而起,枝叶上覆盖着厚厚 的白雪。每一株松树下都有一座建筑,高度与平常住房相似,但门前铺着一条向 下的台阶,仿佛入口是在地下。

铁中宝跃下台阶,只见在上面看起来平常的房门居然有自己两三个高,几乎 赶上城门的规模。房门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色泽棕黑,表面平整得没有丝毫 划痕。他伸手欲推,却被徐君房叫住,「不可!」

铁中宝连忙停手,程宗扬道:「怎么了?」

徐君房告诫道:「太泉古阵有谚,遇桥慎行,遇室慎入。这里房门紧闭,一 旦触动,说不定会惊动守阵力士,若是那边,倒可一入。」

顺着徐君房的手指看去,远处一座圆形的建筑,房门大开着,门前堆着半人 高的积雪。……

萧遥逸一脸扫兴地收回脑袋,「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程宗扬打量着这座建筑,与周围的建筑不同,这座建筑完全建在地表,中间 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平台,周围隔成一个个房间,呈环形排列。房间里只有一个 半人高的士敏土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与外面的桥梁、建筑相比,这座建筑显得过于粗大笨重,到处是粗糙的士敏 土构件,看不到任何装饰的痕迹。整座建筑头一眼看去,像是剧场,但周围全是 房间,没有设置席位的地方。如果说是宾馆,又实在太过简陋。

程宗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这建筑是做什么用的,此时眼看天已经快黑了, 一旦下雪,这里倒是遮风挡雪的好地方。

程宗扬与左彤芝商量了一下,决定挑出三组人手,每组五人,往周围寻宝, 剩下的留在此地接应。

程宗扬道:「我们准备往南边去看看,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左彤芝笑道:「真巧,我也要往南边。」

程宗扬往南,是因为朱老头偷灯泡的地方是在南边,左彤芝却是盯上了那行 足印,坦然道:「太泉古阵危险重重,不摸清那些人的底细,奴家心里总觉得不 踏实。」

程宗扬道:「一起走也无妨,不过我们已经五个人,左护法再带几个人,恐 怕太多了些。」

「何必带人?」

左彤芝道:「我自己与你们一道去便是了。」

说着她眼波轻转,有意无意地抛了个媚眼,轻笑道:「以程公子的身手,想 必能保护奴家的周全。」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那可不好说。这地方古怪得很,我们这几个跛脚鸭都 自身难保呢。」

「啊嚏!」

徐君房打了个喷嚏,摇手道:「我,我是去不成了……在这儿等你们便是。」

凉州盟诸人久经酷寒,又有修为打底,对外面的大雪并不在意,徐君房却是 自小生在苍澜,刚才这段路差点儿冻得连小命都丢掉。这会儿虽然把能穿的衣物 都穿在身上,还是冻得脸青唇白,抱着肩不住发抖。等凉州盟的人捡来松枝,生 起篝火,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挨冻。

左彤芝眼波流转,轻笑道:「算上奴家,正好五人。」

无论朱老头的身份还是岳鸟人的遗物,都是不好公开的隐秘,因此程宗扬并 不想和生人同行,但左彤芝一口应诺孤身而来,倒不好再说什么推辞的话。

萧遥逸豪气干云地说道:「姊姊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姊姊吃亏!」

左彤芝笑道:「有弟弟这话,奴家便放心了。程公子,咱们这便走吧。」

朱老头试探着道:「要不……我也歇歇?」

「少废话!这点儿雪冻不死你!」

众人离开圆厅,不多时便看到那行足印在雪地上蜿蜒向南。程宗扬也在奇怪 是谁先到了熊谷,沿着足印一路追去。

走出两里多路,雪下松软的土地变得坚硬起来。程宗扬拨开积雪,果然已经 离开山地,眼前是一条铺过沥青的公路。

忽然「呯」的一声,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 加快速度。

绕过一排巨松,只见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笔直矗立在雪原中,却是一幢巨大 的楼宇,大楼前的雪地一片狼籍,两名穿着僧衣的和尚手持方便铲,正与一名守 阵力士斗得正紧。

两名和尚身手矫健,招术大开大阖,气度雄浑。守阵力士只有一个,形制与 程宗扬在停车场见过的有些相似,高度都在两米以上,体格庞大。当初过桥时程 宗扬只远远瞥了一眼,这会儿才首次看到机械守卫出手,和那两名僧人相比,它 根本没有招术,而是依靠迅捷的判断能力,做出最合理的反应。动作简单直接, 目的性极强,反而更难应付。

众人赶到时,打斗已临近尾声,两名僧人落在下风,边战边退,那名守阵力 士一板一眼地向前逼去,接着肘下哗啦一声,掉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似乎要将 两名僧人当场捉拿归案。

一名僧人忽然往下一蹲,方便铲横扫而出,打在守阵力士腿部,坚硬的合金 外壳溅出一缕火花。接着另一名僧人跃起身来,方便铲往前暴挺,弯月状的铲牙 锁住守阵力士的喉咙,深深切了进去。

机械警察合金制成的外壳破碎开来,露出一丛红色的电线,接着电线被月牙 切断,猛然迸出一团火光。那名僧人如受雷殛,身体猛地向后弹去,方便铲脱手 飞出,双手已经变得焦黑。

另一名僧人大吼一声,将守阵力士摇摇欲坠的头颅击飞,然后扑过去扶起同 伴,叫道:「师兄!」

受伤的僧人身体僵硬,口鼻呼吸断绝,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师兄!师兄!」

那和尚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不由抱着师兄的尸体放声大哭,一时间肝肠寸 断,闻者落泪。

两名僧人情同手足,生离死别的情形催人泪下,程宗扬都觉得鼻子有点儿发 酸,小紫一双美目却闪闪发亮,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具机械守卫。

朱老头怂恿道:「把它剥开,肚子里有宝贝呢。」

「别碰!」

程宗扬一把扯住小紫,「小心触电。」

朱老头道:「啥电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连高压包你都捡?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左彤芝凝视着那两名僧人,片刻后走过去,双手合什施了一礼,「两位虽是 联手,但能击败守阵力士,实属难得,不知两位出自十方丛林哪处下院?」

那僧人垂泪道:「小僧惠远,乃佛光寺弟子,五日前与几位师兄同至太泉古 阵,不意遭此大难。」

朱老头拢着手,一脸兴灾乐祸地说道:「两个小光头不学好,砸人家玻璃, 想偷东西,这不是报应来了。」

惠远怒道:「小僧与师兄在阵中迷路多日,谨守戒律,一芥不敢妄取。方才 闻声赶来,却遇上守阵力士,不由分说便欲锁拿小僧,因此才动起手来。」

朱老头吹胡子瞪眼,老气横秋地说道:「不是你们干的,那玻璃好端端的会 碎?小和尚,想骗我老人家,再好好学几年吧。」

惠远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光秃秃的额角绷出青筋。

萧遥逸从袖子里摸出扇子,一边悠闲地扇着风,一边仰脸看着楼上,说道: 「玻璃是从里面碎的。」

众人纷纷抬起头,只见楼上一扇窗户的玻璃被人击碎,露出一个大洞。玻璃 的碎片散落在雪地上,上面依稀还沾着血迹。

左彤芝沾了点血迹,在指间一捻,然后嗅了嗅,「人血。」

惠远一抹眼泪,便要过去推门,程宗扬扯住他,「小和尚,看清楚些,门前 有脚印吗?」

那楼的一层是一整排落地玻璃,只不过里面挂着帘子,看不清里面的设置。

门前的雪地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厚厚的白雪上,除了两名僧人的足印, 再没有其他痕迹。

左彤芝道:「既然没人进门,楼里为何会有人打碎玻璃?」

萧遥逸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后门!」

惠远一听,拖起方便铲就往楼后赶去。萧遥逸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叫道: 「我和你一起去!」

左彤芝应声道:「我也去!」

三人连袂走远,剩下程宗扬、朱老头、小紫和地上一具守阵力士的残骸。

程宗扬道:「老头,你的夜明珠在哪儿摘的?」

朱老头呶了呶嘴,「就在这上面。」

程宗扬抬头看着楼顶,「你不会是飞上去的吧?」

朱老头道:「可不是嘛。俺使尽浑身解数,一口气飞到楼顶,才找到入口, 结果刚进去就被守阵力士围住,只来得及摘了颗夜明珠就逃了出来。」

「里面有守阵力士?」

「从外面来的。」

朱老头神情间难得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此地房舍多半都设有禁制,而 且不止一重。只要碰触门禁,就会惊动守阵力士的耳目。」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说道:「死丫头,帮我看个东西。」

小紫正远远审视那具机械守卫,头也不抬地说道:「看什么?」

「墙上有没有红线?」

小紫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你仔细点,别敷衍我。」

小紫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泽,片刻后回头看了程宗扬一眼,笑道:「让你猜对 了,有三根极细的红线。程头儿,你怎么知道的?」

「红外线警报器嘛。干!怎么看不到发射源呢?」

小紫摊开手,「我怎么知道?」

程宗扬拍着额角,「玻璃不会无缘无故破裂,大门进不去,楼外有红外线报 警……」

他琢磨半晌,忽然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萧遥逸、左彤芝和惠远先后掠来,「没找到门户。」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边!」

程宗扬往公路奔去,片刻后在路旁找到一片微微凹陷的积雪,他伸手一拨, 下面露出一块黑沉沉的铁板。

「呯」的一声,数百斤重的铁盖被掀到一边,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程宗扬点燃松枝,伸进去试了试空气的含氧量,然后垂下绳索,当先进入洞 内。

洞穴比自己以前见过的深了许多,用了将近五丈的绳索才到洞底,程宗扬估 算了一下方位,然后举着松枝往旁边一个洞口走去。

「这洞穴好生古怪,」

萧遥逸摸了摸洞壁,「看起来和我们江州的士敏土很像啊。圣人兄,这是什 么洞?」

「下水道。」

「骗鬼啊!哪儿有这么大的下水道!」

「这还是小的,你到主城区,几丈高的下水道说不定都有。」

萧遥逸抽了口凉气,「单是这条下水道,便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一条下水道算什么?这座太泉古阵当年兴盛的时候,生产能力是你想像不 到的。」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连我也想不出来。」

眼前的下水道极其宽敞,比起一般的隧道也不遑多让。不时有融化雪水从头 顶滴落,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左彤芝、惠远都一脸的怀疑,但当走到通道 尽头,看到嵌在壁上的铁制长梯时,众人的怀疑都变成了惊讶。

程宗扬摸了摸铁梯,回头道:「看来已经有人抢先了啊。各位,要不要上去 打个照面?」

萧遥逸道:「我先来。」

话音未落,惠远和尚便跃起身,猿猴般攀援而上。

钻出洞口,已经大厦内部,松枝的火光映出潮湿的四壁,还有几个白色的物 体。惠远伸头去看,低声道:「这是什么东西?倒和瓷碗差不多。」

瞧着他的光头伸在里面拧眉琢磨,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恶作剧地说道: 「那是便池。撒尿用的。」

惠远赶紧退到一边,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切莫打诳语。」

「你不信就算了。喂,小和尚,我们是来寻宝的,你跟来干嘛?」

「敝师兄因故惨死,小僧自然要一究根底,好向师门禀报。」

「你们出家人,怎么也来太泉古阵凑热闹呢?」

惠远道:「不敢欺瞒施主,敝寺月前接到消息,说有一个大魔头要在太泉古 阵出世,敝寺便派了十几位师伯师兄,前来察看。不成想在阵内屡遭凶险,一来 二去便与众人失散。如今师兄也被守阵力士所杀,只余小僧一人。」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然后道:「那个大魔头,是什么来历?」

「这个……师伯却未曾说过。」

又是岳鸟人的仇家,他们早来了几天,结果到现在还没能出去。这鸟人死了 还害人不浅。

惠远道:「施主既然能来此地,不知走了几日?离出口还有多远?」

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哪里要几日?我们今日刚到!从这儿走,要不了半日 就能出去。」

左彤芝道:「老爷子莫诳人家和尚。我们凉州盟运气好,从古阵进来,就在 第二层的入口处,比别人省了一两日的路程。若是出去,只怕不易。程公子,你 们来得倒快。」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还没开口,萧遥逸便笑嘻嘻攀住他的肩膀,「要不说是 圣人兄呢?生而知之,给咱们带了条好路。」

程宗扬与萧遥逸交往已久,只看他目光闪动,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微微 摇了摇头。

萧遥逸苦笑一声,松开扇柄。这小和尚虽然是来找岳帅麻烦的,但对双方的 恩怨一无所知,这么杀了他,未免刻毒了些。

惠远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被人掂量几遍,他提起方便铲,「小僧在前开 路。」

萧遥逸最后一点杀意也荡然无存,牢骚道:「这和尚也太老实了,居然都不 问问咱们的底细!」

惠远愕然道:「你们不是凉州盟的吗?」

萧遥逸泄了气,「就算是吧。佛爷,你先请。」

小紫招了招手,萧遥逸立刻凑过去,两人咬着耳朵说了片刻,小狐狸一副心 领神会的表情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萧遥逸道:「我出去办点儿事,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哎,这死狐狸,怎么跑这么快?」

小紫笑吟吟道:「不用管他。程头儿,先出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座巨大的卫生间让程宗扬也大开眼界,坐便器足有半个浴盆那么大,而且 是加厚的,真不知道是供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在上面方便——程宗扬也不想知道。

从卫生间出来,外面是一道楼梯,上下都看不到尽头。程宗扬发觉这座大厦 和外面建筑一样,都是一半建在地下,从建筑物的结构判断,恐怕地下的规模更 加庞大,不知道是因为习俗,还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上行,毕竟上面的建筑露出地表,万一遇到危险,还 能跳窗跑路。

走过两层楼梯之后,眼前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夕阳最后一点余辉透过落地 窗的纱帘,照在宽阔的大厅内。不出所料,这里的东西也差不多被人搬空了,只 剩下几张足有卧床大小的沙发,静默地沐浴在阳光下。

程宗扬道:「这是一间酒店。」

朱老头立刻来了精神,「有酒?我老人家这一路可累坏了,先来口酒润润嗓 子。」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酒。这地方是住宿的。」

朱老头大失所望,「住人的叫啥酒店啊。」

「这边是客房。」

程宗扬指着走廊里一排房间道:「既然已经有人进来,估计能搬的都搬得差 不多了。」

左彤芝道:「弄碎玻璃的,应该是这一间了。」

惠远伸手一推,门却是锁着的。他举起方便铲正要去劈,却见程宗扬握着把 手,轻轻一拧,紧闭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股寒风从房中涌出,众人都打了个冷战。

房间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比平常人住的大了一倍,房内摆着一张大床,被 褥零乱不堪,上面似乎还沾着血迹。

惠远握着方便铲慢慢走近,忽然表情一呆,接着脸上像火烧一样胀得通红。

大床内侧的地上伏着一个女子,她衣衫半裸,一条小腿蜷屈着,腿后有一个 鲜血淋漓的伤口,似乎是被玻璃划伤。

惠远闭上眼不敢去看,忽然又觉得不妥,连忙扯了被褥掩在那女子身上,然 后蹲下身,小心道:「女施……」

话音未落,那女子猛然翻身,手中寒光一闪,一枚细长的利器深深刺进惠远 胸口。惠远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踉跄退后,指间涌出的鲜血瞬时便将僧衣染得血 红。

左彤芝翠袖舒展,臂上的彩带飞出,灵蛇般缠住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挽住 彩带,另一只手朝左彤芝腹下刺去,一边叫道:「素——」说着喉中溅出一串血 沫。

左彤芝见她出手狠辣,也不敢怠慢,右手往腰间一抹,长剑出鞘,一招霞染 千山,挡住她手中的利刃,顺势向前递出。

这一招以攻代守,仍是守势为主,出招并不十分凌厉,谁知剑刃相交,那女 子手中的利刃应剑破碎,竟然没能阻挡剑势分毫,就被长剑透体而过。

那女子手中的利刃零碎掉落,却是一块狭长的玻璃。左彤芝愕然间,头顶一 声狞笑,接着一条人影蝙蝠般滑落。

左彤芝急忙抬头,只见九柄雪亮的尖刀凌空而至,齐刷刷朝自己刺来。左彤 芝所在的丹霞宗也是凉州一霸,她与如今的宗主系出同门,早已独当一面,论修 为也是五级巅峰,虽然猝然遇敌,却临危不乱,当即旋身退步,抬剑去挡,谁知 那九柄尖刀突然一旋,将她的长剑拧得脱手飞出。

左彤芝展开身法,流霞般闪身避开,接着臂下一阵剧痛,一柄带钩的短枪毒 蛇般探出,从她袖下刺过,只差毫厘,就废了她的手臂。

「退开!」

暴喝声中,一柄钢刀犹如跃出的猛虎扑上刀丛,将那大汉撞得退后半步。

程宗扬双刀在手,双臂雁翅般张开,将左彤芝和小紫护在身后。左彤芝惊魂 甫定,这时才看出从房顶跃下的是一名黑大汉,他一手提着短枪,另一只手拿的 却是一面布满利刃的刀盾。

那大汉满面胡须,看着颇具豪气,眼神却有种异样的阴毒,带着些许疯狂的 意味。

程宗扬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大汉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殊无喜意,只有刺骨的寒气,「死人!老子是阎王 爷都不敢收的死人!」

说话间,那大汉刀盾并出,狂风暴雨般猛攻过来。

程宗扬刚交两招,就知道这回撞上硬茬了。论修为,那大汉比自己也高不了 太多,比起招数的精熟,却是天差地远,尤其他左手的刀盾和右手短枪,都不是 凡品,放在外面至少都是千贯起价的高档货,又正能克制刀剑之类的短兵,交手 不过数招,自己一个不慎,左手的单刀就被那大汉用刀盾绞飞。

程宗扬越打越是心惊,那大汉最可怕的还不是他的兵刃,而是出奇的疯狂。

他的短枪刀盾对自己的双刀已经稳占上风,还非跟自己玩命,招术都险得不 能再险。自从来到六朝,自己也见识过几个疯子,但和这大汉疯狂的劲头根本就 没得比。陷入绝境玩命还好理解,稳占上风还玩命就不是正常人思维可以理解的。

疯归疯,那大汉出招却丝毫不乱,枪盾并出,根本无隙可入。程宗扬一步一 步向后退去,忽然「格」的一声,右手单刀也被盾上的尖刀锁住。那大汉臂上肌 肉隆起,刀盾往旁一拧,大笑声中,那柄短枪毒龙般钻出,朝双刀脱手,手无寸 铁的程宗扬刺去。

程宗扬已经退到墙边,退无可退。就在这时,他左手一翻,从背后又拔出一 柄单刀。那柄单刀刚一出鞘就带着如割的劲风,在空中微微一凝,然后带着森然 的刀光,闪电般劈下。

那大汉刀盾旁移,为了将程宗扬的右刀拧到一边,胸前空门大露,没想到这 年轻人竟然还有第三柄刀,出手又如此迅猛,略一分神,胸口已经被刀锋劈中。

刀锋入肉,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飙血的胸口,接着仰天 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鲜血从伤口中四溅而出,半晌才轰然倒地。

一股怪异的死气涌入丹田,带来刀割般的痛楚,而且阴寒之极,体内的血脉 都仿佛在一瞬间凝结。半晌程宗扬才呼了口气,将那股死气化解在丹田内。

左彤芝起初对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太过留心,此时一场短兵相接的剧斗,让她 不禁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一副商贾模样的年轻人能斩杀这个棘手的疯子。她整 理了一下袖带,柔声道:「程公子如此身手,倒是奴家走眼了。」

程宗扬苦笑着吐出两个字:「运气。」

他半身都是鲜血,手臂隐隐作痛,心里却万分庆幸,如果不是自己贪便宜在 苍澜镇上多买了把刀,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该是自己了。

两把钢刀已经被刀盾绞弯,不能再用,程宗扬先从背包里拿出雷射宝刀的空 柄放在袖内,又摸了摸珊瑚匕首,然后擦去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朱老头拢着手躲得远远的,这时才露出头来,「这……这是怎么说的?怎么 一照面就打死打活的?」

程宗扬也觉得蹊跷,可两人已经尸横就地,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他瞧了瞧惠 远的伤势,小和尚被玻璃碎片刺了一下,虽然避开心脏,却伤了肺叶,如果不尽 快治疗,只怕也要将小命丢在太泉古阵。

「小和尚,这两人你认识吗?」

惠远低咳两声,低低道:「小僧未曾识得。」

「左护法?」

左彤芝摇头道:「不认识。」

小紫一手抚着雪雪,轻笑道:「还有人在这里呢,你问他们好了。」

被她一提醒,程宗扬明白过来,先挥手让众人退开,然后提刀朝那张大床劈 去。床下顿时有人惨叫道:「大侠!饶命啊!」

「滚出来!」

床下悉悉索索响了片刻,接着两人搀扶着钻出来,却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十 七八岁年纪,生得娇小可人,只是这会儿受了惊,身子不住发抖。另一个是个瘦 削男子,论模样倒和朱老头有八分相似,都是一副猥琐嘴脸。

那男子看样子也吓得不轻,一出来就语无伦次地叫道:「小的宋三!小的苍 澜人!几位大侠大爷!千万饶小的性命!」

程宗扬眯起眼,「苍澜人?」

宋三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小的是向导,花钱雇来的!不关我事啊大爷!」

程宗扬问那少女道:「你是谁?」

那少女望着地上的尸体,眼泪一滴滴淌下,却不敢开口。程宗扬等了半晌, 只好道:「宋三,你来说。」

「是大爷!」

宋三咽了吐沫,「小的本来在镇上讨生活,这两位女客官五日前到镇上要进 太泉古阵,雇了小的作向导,说好一天给一吊的脚力钱。谁知到了阵中,那位女 客官只不肯走,尽在阵里转悠,结果被人盯上——就是那黑厮!」

宋三朝那黑大汉啐了几口,然后道:「女客官和那黑厮交了几次手,都吃了 亏,幸好小的知道路径,带她们逃到此地。原想着躲几日,避避风头,谁知那黑 厮也跟了进来。如果不是几位,小的已经做了刀下之鬼。」

左彤芝点头道:「难怪有四个人的足印,原来是三个在前,一个在后。」

程宗扬对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三替她答道:「宁素。那位女侠是她师傅。」

「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吓得挺可怜的,如果是小狐狸,这会儿已经过去安慰了,可自己身 边这几个,死丫头视而不见,只抱着雪雪逗弄,死老头倒是看见了,可只顾着看 笑话。左彤芝在处理臂伤,一时顾不得开口。

好在宋三嘴上有些功夫,对宁素道:「遇上这几位好心人,咱们可有救了! 姑娘放心,我宋三拿了钱,就是性命不要,也把姑娘安安稳稳的送出去。」

那少女含泪点了点头,声如蚁蚋地说道:「多谢……」

程宗扬与宋三攀谈几句,得知这座大厦由于位置醒目,早就被苍澜镇上的人 盯上,能拿的早已拿的差不多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想寻宝,还要再 往南,那里到处都是藏宝窟。

「既然有下水道,你们守着太泉古阵,还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下水道?」

「就是你们进来的石头洞。」

宋三明白过来,「也就是这种大房子才能进人,别的出口只有大腿那么粗, 再细的也有。我们倒是想挖开,但那些石头硬得要命,还得防着守阵力士,轻易 没人敢靠近。」

程宗扬看了看天色,「趁这会儿天还没黑,我去看看。左护法,你既然受了 伤,不如和惠远、宁姑娘一道先回去。」

左彤芝四处打量着说道:「这里更暖和,地方也大,不如把他们叫来。」

第三章

「当心!当心!」

铁中宝在下面一叠声地说着。

一名汉子壁虎般贴在房顶,用刀尖小心翼翼撬开灯罩,看了一眼,朝下面嚷 道:「没有珠子!只有根管子!」

铁中宝一听就急了,「喂!老头!你不是说有夜明珠吗!」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咋会没有呢?你再往深处挖挖。」

徐君房抱着灌满热水的羊皮囊道:「别乱挖,小心碰到煞气!」

铁中宝道:「什么煞气?程公子说了,那叫电!」

「堂主!这边有!」

旁边几名汉子把沙发割开,海绵扯了一地,露出里面成排的弹簧。

有人好奇地摸了摸,「这小玩意儿怪有趣的。」

铁中宝喜出望外,叫道:「程公子交待过,只要能带出去,一枚银铢一只, 他全要!」

众人都兴奋起来,一只沙发里起码有几十个这种没什么用处的小物件,费不 了什么力气就能拿一大包,这简直是捡钱啊。

众人干得热火朝天,宋三满脸羡慕地说道:「徐瘦子,你这回运气好,接了 这么大一票生意。」

徐君房道:「那是!我徐某的口碑谁不知道?」

程宗扬接连打开几个房间,都是空的,不但物品全无,连墙上的开关都被撬 走,让他大失所望。他玩笑道:「宋三,你们下手够利落的,除了大厅这点儿东 西,连根毛都没留。」

宋三道:「程爷,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们来时这里面就是空的,只有几张桌 子,也不值钱,都让大伙劈了当柴烧。」

徐君房道:「宋三,让我说,你们外姓人可不厚道,这地方从来没听你们提 过。」

「行了,我这回够倒霉了,」

宋三唉声叹气地说道:「死了个客官,还泄漏了地道的事,回去可有我受的。」

程宗扬道:「下面是什么?」

宋三道:「下面是一道铁门,咱们费尽力气才打开,谁知道里面还有一道铁 门,再打开,里面还有一道……一连开了三道,里面全是空的,大伙也没力气再 去开了。」

程宗扬脚下一硬,踩到一个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却是个金属铭牌,上面写 着「1026」程宗扬扭头朝门上看去,门上残留着相同形状的痕迹,果然是从 上面摘下的门牌。

「宋三,这是你们摘的?」

宋三道:「可不是嘛。瞧着金灿灿的,原想着能值几个钱,谁知道全是些假 货,一文不值。」

程宗扬强压着心里的激动,自己只想着一四七五是门牌号,却忘了酒店的房 间也有门牌。唯一的麻烦是这些房间的门牌都被撬得七零八落,不知还能不能找 到那间一四七五。

程宗扬没有声张,转身去找小紫。萧遥逸这会儿也回来了,正和小紫说话。

程宗扬道:「你们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小紫笑道:「挖坑去了。」

「小狐狸,你是不是挖坑上瘾啊?」

程宗扬走到一旁,压抑着兴奋道:「找到了!」

萧遥逸道:「找到什么了?」

程宗扬一笑,「你在玉露楼找的东西。」

萧遥逸霍然站起身,「什么?」

程宗扬道:「丫头,你来不来?」

小紫道:「没意思,人家才不去呢。」

「看个热闹也好,」

程宗扬笑道:「说不定他还给你留东西了。」

话刚出口,程宗扬就想把舌头咬掉。岳鸟人根本就不知道小紫的存在,怎么 可能给她留东西?

小紫却没有生气,她眼珠一转,改变了主意,「好啊,我们去看看。」

「啥热闹啊?」

朱老头凑过来,眨巴眼道:「俺也去瞅瞅?」……

程宗扬一边跨上楼梯,一边对萧遥逸解释道:「你们岳帅留了枚钥匙,还有 句话: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他信心满满地说道:「太泉就是太泉古阵,熊谷就是这里。」

萧遥逸却有几分怀疑,「圣人兄,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熊谷?」

程宗扬不好透露小紫能看到紫外线的秘密,半是玩笑地说道:「看这里的规 模,多半是熊瞎子住的吧。」

萧遥逸接着问道:「那一四七五呢?」

「是门牌号。」

程宗扬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四是指第十四层楼,七五是第七十五个 房间。」

萧遥逸和朱老头一起点头,「有理!有理!」

「咱们站的位置是第十层,上去五层就是十四楼。」

程宗扬估量了一下大楼的高度,「差不多到楼顶了。」

萧遥逸道:「难道这下面还有九层?」

「可能有。我刚才问过宋三,下面都有铁门锁着,他们费尽力气也只进过三 层,而且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程宗扬停下脚步,「这里就是十四楼了。太好了!」

这里的门牌倒没有被取下来,也许宋三等人撬了几个,发现这东西不值钱, 没有再费这工夫,倒是省了自己一个大麻烦。

「1401」、「1402」……「1435」……「1456」……

程宗扬一间间数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兴奋。没有知道岳鸟 人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但以鸟人当年的权势地位,他留下的物品绝对不简单。

只希望鸟人的品位别恶俗到留下一屋子的金条——就算值钱,自己也搬不动。

「1472」、「1473」、「1474」——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猛 地推开大门,一股寒风夹着雪花涌进走廊,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干!」

程宗扬禁不住一声大骂。自己白费了这么大一番工夫,结果整个酒店的房间 号只到1474,根本就没有1475!自己本来早有准备,以岳鸟人一贯的尿 性,寻宝之旅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可万万没想到那鸟人会给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 房间,这纯粹是拿自己当羊肉片,涮着玩呢。

程宗扬还不死心,转身挨个房间查看,萧遥逸则掠上天台,在大雪中寻找岳 帅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看着程宗扬的糗态,朱老头一张老脸都笑成菊花,那感觉比三伏天喝冰水还 美上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小程子,玩砸了吧?我就说,那混蛋怎么会安好 心?没留泡屎让你掏就是好的。」

程宗扬「呯呯」地开着门,他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黑着脸道:「想散伙是 不是?」

「急了吧?急了吧?」

朱老头倒是识趣,没再撩拨程宗扬,扭头道:「紫丫头,别难过,他不给我 给!往后大爷的破衣裳啊,破碗啊,破箱子啊,都给你留着。」

小紫倒没看出多少失望,她皱了皱鼻子,「人家才不稀罕你的衣钵呢。」

程宗扬找遍所有房间,也没找到一点值钱的物件。萧遥逸也不比他好多少, 他把整个天台都翻了一遍,衣袖都被雪水湿透,同样一无所获。

程宗扬心里这个憋闷,恨不得把岳鸟人吊起来往死里打。没想到这鸟人这么 缺德,人都蒸发了还玩自己一道。

萧遥逸却是兴致勃勃,一边拧着袖子一边赞叹道:「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这才是岳帅的手笔!」

「手笔个鸟啊!」

程宗扬关上最后一扇门,没好气地说道:「不找了!」

回到大厅,天已经黑透了。凉州盟的好汉们从林中捡来树枝,在大厅里生起 火,架起铁锅,烧了一锅雪水,锅里煮着肉干。

程宗扬一肚子气,咬了几口干粮,喝了口热汤便丢下了。铁中宝等人倒是兴 高采烈,他们没找到朱老头说的夜明珠,却拆了几大包的弹簧,按程老板开出的 价码,至少能换五六百银铢,也算小捞一笔。

半夜时分又下起雪来,外面风雪交加,酒店内却其暖融融,凉州盟安排了两 名汉子警戒,众人累了一天,围着篝火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睡去。厅中声音渐渐 低沉,偶尔有几声低咳,却是惠远因为肺伤而发出的。

徐君房怕冷,离篝火最近,朱老头远远缩在角落里,和萧遥逸挤在一处。程 宗扬满心都在想着岳鹏举留下的那句话,不明白岳鸟人是缺德到都死翘翘了还要 捉弄人,还是别有蹊跷?

小紫合身偎依在他怀中,把他当成睡觉的垫子,她闭着眼,发出轻柔悠长的 呼吸,似乎正睡得香甜。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别装了,陪我说说话。」

小紫红唇微张,用口型道:「大笨瓜,快睡觉。」

程宗扬低声道:「武二那厮去哪儿了?咱们不会真把二爷给丢了吧?」

小紫一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程宗扬道:「行了吧,我才不信你能睡得着呢。」

小紫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用口型道:「睡着了才能看好戏。」

程宗扬来了兴致,「什么好戏?」

小紫张开手掌,露出掌心一面小小的凸面镜。

大厅的光线原本极暗,但这面镜子不知用了什么巫术,镜中的景物比实际明 亮了许多,隐约能辨认出里面的人影。

随着小紫手掌的转动,镜中的景物不住变化,程宗扬看到铁中宝大模大样地 躺在一堆海绵间,枕着一包捡来的弹簧,打着呼噜睡得正熟。旁边五六名汉子挤 在一起,紧紧裹着毡毯,兵刃都堆在一处。

左彤芝靠着柱子,盘膝而坐,用一种奇异的节奏正在吐纳。朱老头靠着墙, 两手拢在袖子,身体弯得像虾米一样,头一点一点正在钓鱼。萧遥逸却没睡着, 警觉地睁着双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微凸的镜面中出现一根大理石柱,柱下肩并肩躺 着两个人,却是宋三和宁素。

程宗扬抬起头,那根石柱在大厅另一侧,众人都挤在离篝火尽量近的位置, 那边并没有多少人,而且那两人睡在柱后,从自己的角度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们 的方位。不知小紫用什么手段让光线折射到镜中。

篝火越来越暗,厅中鼾声四起。镜面中宋三忽然睁开眼,瞳孔像猫一样发出 莹光,他侧耳听了片刻,然后慢慢伸出手,探到宁素裙下。

程宗扬心里「哈」了一声,看不出这家伙居然是条色狼,竟然在大庭广众之 下偷香窃玉。宁素要是惊醒过来,反手给他一个耳光,那就热闹了。

宁素身子微微一动,从睡梦中惊醒。出乎程宗扬的意料,那少女竟然没有挣 扎,反而顺从地抬起圆臀,任由抚弄。

程宗扬心里笑骂,自己还以为是强奸,原来是通奸。没想到这个看着挺清纯 的小丫头竟然和宋三搞到一起。

「这对野鸳鸯够大胆的,满屋子的人,他们就敢来真的。」

「大笨瓜,只知道看人家小姑娘的屁股。」

「废话,不看小姑娘的屁股,难道还看宋三的吗?」

程宗扬嘴里说着,目光向上移去,只见宁素双目紧闭,睫毛间涌出大颗大颗 的泪珠。

程宗扬一怔之下,顿时明白过来,接着心头火起,从火堆中抽出一根松枝, 朝石柱甩去。

宋三和宁素藏在大理石柱后面,松枝扔过去只会被石柱挡住,但程宗扬是向 上投出,松枝撞在天花板上,带着溅落的火星反弹过来,正好落在宋三头顶。

宋三一声怪叫,抬臂格开松枝。众人都惊醒过来,纷纷跃起身。铁中宝沾着 一身碎海绵拔刀叫嚷道:「有敌!」

左彤芝凤目一扫,厉声道:「宋三!你在做什么!」

灯光亮起,宁素就呆住了,这时才惊叫一声,连忙掩住身体。宋三一把揽住 她,亮出袖中一把匕首,对准她粉嫩的脖颈,厉声道:「都滚开!」

徐君房也爬了起来,见状跳着脚地骂道:「宋三!你个狗东西!我早就看你 们这些外姓人不地道!好端端的,你扯人家姑娘裤子做什么!」

「扯裤子?」

宋三嘿嘿笑了两声,接着伸出舌头,在宁素脸颊上狠狠舔了一记,「扯她裤 子又算什么?」

宁素身体微微战栗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面孔时红时白。

左彤芝忽然一笑,柔声道:「宋三,你且放开宁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

宋三嘻笑道:「咱家虽然困在苍澜,但也听说过,丹霞宗的左护法是有名的 蛇蝎美人儿。」

他哈哈笑道:「算你运气好,遇到宋三爷。一会儿三爷拔了你的毒牙,剪了 你的蝎钩,好好玩玩你这个大美人儿。」

铁中宝大吼一声,「好狗贼!吃铁爷一刀!」

第一个出手的程宗扬这时却没有作声,他拧眉看着宋三,这家伙孤身一人, 凉州盟却有好几十号人马,一人一拳都能把他打成肉泥,他为何还有恃无恐?

正怀疑间,宋三忽然拍掌笑道:「倒!倒!倒!」

铁中宝刚掠出两步,身体忽然像散了架一样,「哗啦」一声跌倒在地,结结 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凉州盟的好汉们也接二连三跌倒,最后连左彤芝也未能幸免,背 靠着柱子缓缓坐下。

左彤芝用最后一点力气摸出一截竹哨,在唇间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远远传 开,留在地道戒备的汉子自然能够听见,宋三却冷笑不语。

片刻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甩了进来,在地板上滚了几滚,露出一双怒睁的 眼睛,正是在外面戒备那名汉子的头颅。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掠进来,两人身材高瘦,身穿白衣,两道眉毛直竖着,脸 色像抹过石灰一样苍白,就像一对阴间出来的无常鬼。

宋三一脸开心地笑道:「大伙儿可能有些面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一姓 活,一姓死,右边这位是活无常,左边这位是死有分。」

左彤芝如堕冰窟,不由打个了寒噤,「你死我活?」

宋三挑起大拇指,赞道:「左护法果然见闻广博,江湖人称的你死我活,就 是这两位,没想到左护法也听说过。」

左彤芝勉强笑道:「两位名声赫赫,没想到这次也来了太泉古阵。」

宋三、活无常和死有分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宋三笑道:「刚夸你见闻广博,这就漏了底了。活爷和死爷在咱们苍澜已经 住了七八年,这太泉古阵不敢说一次不漏,隔三差五总要来上一遭。」

左彤芝道:「是奴家孟浪了,不知两位是找什么东西?也许我们凉州盟可以 帮帮两位。」

宋三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淫笑道:「找的就是你这活宝贝。」

说着他扭过头,「徐瘦子,你还站那儿干吗?」

满堂几十条汉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就剩下徐君房自己还站着。他瞧了瞧地 上,有点儿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也该躺下。

宋三道:「徐瘦子,看在都苍澜人的份上,三爷今天不为难你,识相的赶紧 给我滚。」

徐君房巴不得赶紧走,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壮着胆子道:「我走可以,但随 我来的几位客人我要带走。」

「好说,」

宋三手一指,「只要把那丫头留下。」

程宗扬侧了侧肩膀,把小紫挡在身后。

徐君房赔着小心道:「几位哥,我大半年没开张了,好不容易接了笔生意, 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怎么说也得让我混口饭吃吧?再说了,这丫头肩不能抗 手不能提,你留她还不是白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咱们都是给人领路的,摸摸良心 说,你们也不能把自己的客人丢在阵里吧?」

宋三笑骂道:「这徐瘦子还当真了!」

他一把扯过宁素,托起她的下巴道:「明白告诉你,这一大一小两只雌兔一 进古阵就被我们哥四个盯上了,要不是哥几个玩得高兴误了时辰,这会儿早带回 院子慢慢调教了。」

「这小雌兔倒是好收拾。那老雌兔却有点性子,被黑疯子弄得受不了了,踢 碎了玻璃要自杀,没成想钓了你们这一大堆鱼。嘿嘿,死爷和活爷刚才不在,没 奈何,三爷只好在雪锅里下了点佐料,不仅捞到了左护法,还弄了个绝色。好运 气啊好运气!」

程宗扬本来还有些担心,看到他们用出下毒的手段,反而气定神闲,玩什么 不好?居然在自己面前玩下毒,这种赤裸裸打脸的行为,就算死老头能忍,死丫 头也不能忍啊。

程宗扬这会儿早已明白过来,雪地上的四行足迹并没有错,但其实是四个人 背着两个人,因此有两行显得更深一些。宁素师徒被他们劫到酒店,师傅踢碎玻 璃,引来守阵力士和惠远二僧。结果自己误打误撞进了酒店,一场混战,黑疯子 和宁素的师傅都死在自己一行人手里,宋三见势不妙,编了一通谎话出来。宁素 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底细,只见到师傅被左彤芝所杀,恐惧之下没敢揭穿实情, 让自己这一群人都上了套——除了死丫头。

程宗扬回头看去,只见小狐狸带着一脸欠揍的贱笑,似乎一反手就能把宋三 等人给拍扁。至于自己,更是真气顺畅,丝毫没有受到毒物的影响。说句掏心窝 的话,有殇侯那个毒宗老大和死丫头这个妖精在,宋三玩的这点毒药算是遇到祖 宗了。

在宋三等人看来,厅中凉州盟的人虽多,但都是上了砧板的死鱼。宋三搂着 宁素笑逐颜开,活无常和死有分则围着左彤芝动手动脚。

「嗤剌」一声,左彤芝衣襟被活无常撕开,露出里面翠绿的抹胸。接着死有 分伸出长舌,津津有味地在她颈下舔舐。左彤芝俏脸时红时白,生死荣辱在心头 滚过,一时间身体僵住。

程宗扬正待出手,萧遥逸却笑道:「歇歇吧,咱们商队的打手来了。」

「呯」的一声巨响,那扇被人砸过无数次也没半点裂痕的玻璃门轰然破碎, 飞溅的玻璃像子弹一样溅得满厅都是,接着一条龙精虎猛的大汉踏着满地的碎玻 璃迈步进来。

小紫皱了皱鼻子,「大笨牛,来得这么早。」

程宗扬松了口气,「不早了,再耽误一会儿,左护法就该抹脖子了。」

小紫笑道:「程头儿,要不要赌一把?」

程宗扬道:「赌就赌!我赢了,亲你一下,你赢了,亲我一下。」

武二郎满身是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吼道:「小子!二爷的饭呢!」

萧遥逸朝宋三一指,一脸无辜地说道:「被那家伙给吃了。」

「呯」的一声,武二郎虎臂一振,捣碎一块地砖,这时程宗扬才注意他手里 握着一根银亮的钢管,却是当初在地铁站众人撞到的不锈钢扶手,不知道这厮用 了什么手段,竟然拧下来丈许长一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武二落在后面不见踪影,原来是在打这东西的主 意。这根不锈钢管看起来既花哨又体面,就是给苏荔当聘礼,也很看得过了,只 不过武二郎打虎用的哨棒,换成一根镀铬的不锈钢管……这落差实在有点大。

武二郎大步过去,气吞山河地吼道:「敢吃二爷的东西!给二爷吐出来!」

活无常和死有分眼睛微微眯起,不屑地看着武二手里的不锈钢管,宋三冷笑 道:「又来个呆子,拿根灯草当针使,哈哈。」

活无常和死有分在江湖中凶名赫赫,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两人不仅手 段凶残,而且身手强横,两人联手,连六级通幽境的强者也难撼其锋。见到武二 郎大咧咧走过去,众人手里都捏了把汗。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旁边还有个一肚子 坏水的宋三虎视眈眈。

但当武二郎一路走来,他身后的人不约而同都张大嘴巴。程宗扬瞧着稀罕, 等武二郎从面前走过,也伸头去看。看到他背后藏的东西,程宗扬才知道武二这 厮犯起坏来也很有一套。武二郎手里的不锈钢管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命的是他背 后藏着两截又粗又黑又长又直又重的铁轨!武二这牲口本来就身高体壮,两根铁 轨斜着从小腿直到脑后,每根都差不多有两米长!

难怪这厮折腾这么久,弄两截铁轨和弄一根不锈钢管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级 别的。赤手空拳把铁轨扒下来,这活儿连牲口都做不到,恐怕也只有武二能做得 出了。

活无常和死有分放开左彤芝,同时纵身掠来,人在半空,便从袖中挥出两根 尖细的利剑。武二郎虎吼一声,举起不锈钢管。活无常和死有分阴声狞笑,细剑 一递,轻易就将钢管削下一截。

宋三哂道:「这钢管爷们儿早就用过,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大个子,你死在 活爷和死爷手下,这不算冤了!」

武二郎心痛地赶紧收回钢管,别在腰间,然后双手往背后一翻,活无常和死 有分只觉头顶整个空间都被乌云遮住,接着两根粗黑长直沉重无比的工字型钢轨 猛砸下来,两人的细剑就像牙签一样折断,紧接着血肉横飞,活无常的左臂和死 有分的右臂被钢轨砸得骨骼尽碎,爆出一团血雾。

孟老大的天龙霸戟已经是顶级的重兵刃,一般人连抬起来都吃力,可这两根 钢轨比天龙霸戟还足足重了一倍,此时被武二这种肌肉男施展出来,完全是神挡 杀神,佛挡杀佛。

寻常人受了这样的伤势,只怕会当场休克,活无常和死有分却像毫无痛觉, 一言不发地并肩向后退去。宋三瞪大眼睛,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即脚下一弹,衔 尾追去。三人见机极快,一阵风般钻入下水道,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血迹。

堂内沉寂片刻,然后欢呼起来,「二爷好本事!」

「我说的吧!要紧关头还得看二爷!」

「二哥!老铁真服了!威武霸气啊!」

「解药!解药呢?」

「快追!别让他们逃了!」

「不可!他们是地头蛇,二爷一个人,那地道轻易进不得!要去咱们一块儿 去!」

「屁!没有解药你连爬都爬不起来!先取了解药再说!」

「我不就说一块儿去取解药吗?」

众人吵成一锅粥,一时吵着取解药,一时又担心武二爷孤身犯险,万一有个 什么长短,大伙也都别活了。

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宁素怔怔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一件带着 体温的锦衣落在身上,替她遮住身体。

萧遥逸把衣服往她身上一遮,扭头道:「别吵了,这毒药来得快去得也快, 喝口凉水就能解。老徐,去外面弄点雪来。」

徐君房往手上呵了口气,抱着玩命的心思冲出去,捧了把雪回来。

「给我!给我!」

铁中宝扬着脖子吞了雪,片刻后猛然翻身跃起,叫骂道:「直娘贼!敢暗算 铁爷!武二哥!这回要不是哥哥,老铁就阴沟里翻船了。」

徐君房来回跑了几趟,鞋袜都湿透了才停下来,在火堆旁哆哆嗦嗦烤着火。

程宗扬没打算亮出自己所有的底牌,一直按兵不动,这会儿危险解除,才问 道:「宋三是什么来头?」

徐君房又冻又气,「我原本瞧着那些外姓人不地道,没成想还在古阵里杀人 劫财,真真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我们苍澜的名声,就是被这些外姓人 给败坏的!」

难怪太泉古阵危险重重,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恐怕有不少都是被他们暗 中干掉的。程宗扬宽慰道:「为非作歹的终究是少数,何况这一回咱们人多,明 天咱们去找赤阳圣果,找到就走。」

武二翻出一包肉干,风卷残云般一通猛吃。铁中宝凑过来,充满敬畏地摸了 摸铁轨,咂舌道:「这一根怕不有二三百斤?」

武二大方地说道:「给你一根!」

铁中宝连连摇手,「也就二哥的神力能使得动。我要拿它上阵,累也累个半 死。」

「笨!」

武二郎道:「瞧这钢口!拿回去打成单刀,不比你的刀强?」

铁中宝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武二郎豪迈地一挥手,「别提钱!拿走!」

不提钱倒也罢了,一提到钱字,铁中宝顿时急了,「那怎么成?单是这钢, 天底下哪儿找去?一斤起码得一贯!五百贯!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武二郎道:「兄弟,你这是怎么说的?哎呀……那就五百贯!多一个子儿你 就是看不起我!」

左彤芝掩好衣襟,恢复了平常的从容,拿着酒囊道:「武二爷,奴家敬你一 杯。」

武二郎接过来灌了一口,「好酒!老铁,你也来一口!」

「成!」

铁中宝喝了一口祛祛寒意,他摸着那截铁轨,越看越是喜欢。这段钢条的份 量至少能打六七十把单刀,每把才七贯,质地更是没得说,算下来自己还赚了。

程宗扬没过去凑热闹,他靠在石柱上道:「那坑是武二挖的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人家要挖坑呢?」

「废话!你搞这么大阵仗,不把守阵力士引来才见鬼了。你从头到尾就是想 逮个活的守阵力士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变聪明了哦。」

程宗扬叹了口气,「聪明个鸟啊。我是想到守阵力士肯定会来,既然我能想 到,你肯定也想到了。既然你一点都不着急,我还急个什么?真稀罕的是武二那 头号懒虫居然肯干活——你又怎么吊他胃口了?」

小紫笑道:「当然是苏荔族长又来信了。」

「得,你这一个鱼饵够钓武二一辈子了。」

程宗扬把背包往脑袋下面一放,枕着双手道:「剩下的事用不着我插手,我 好好睡一觉,从现在到天亮,就是天塌了也别来打扰我。」

小紫依过来,姣美的面孔几乎贴在他鼻尖上,笑吟吟道:「程头儿,你生气 了。」

程宗扬哂道:「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他闭上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跟你那鸟人老爹好好较较劲!」

第四章

天色微明,凛冽的寒风掠过雪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一条猛虎般的汉 子踏雪行来,他浓密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毫不畏冷的敞着怀,露出胸前厚厚的 护心毛,那种龙精虎猛的气势,任谁都得挑起拇指,叫一声:二爷威风!

只不过在程宗扬看来,这厮穿着帆布做的牛仔服,扛着一截工字钢,怎么看 都不像打虎英雄武二郎,如果加个安全帽,十足就是大雪天还要上工地的苦逼铁 道工。

武二郎扒开积雪,露出一只珵亮的金属壳,然后屈指敲了敲,得意洋洋地说 道:「紫丫头,二爷说过误不了你的事,怎么样!」

雪地中掘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一具完整的守阵力士正卡在洞内,只有一 只脑袋露出地面。洞口几乎是比照它的大小挖成的,正把它的四肢都卡在洞内。

由于是冻土,周围像铁一样结实,生生把这个守阵力士困在其中。

程宗扬蹲在雪坑边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扳住它头部的金属盖,用力一掀。那 只金属盖「卡」的掀开,敞露出内部复杂的结构。里面并没有线路,而是一组奇 异的模块。模块呈现出纯净而透明的天蓝色,看不出任何导线的痕迹,但程宗扬 可以断定,那些水晶般的模块中,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电路正在运行。

伸手点了点里面一块天蓝色的芯片,「多半是这个芯片。」

小紫望着那块天蓝色的物体,「什么是芯片?」

「你就把它当成人的大脑好了。用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判断,做出反应。具体 怎么工作你就别问我了,牵涉到材料、数学、电子、语言……每一门都够学一辈 子的,总之很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

小紫纤指一紧,将那块水晶般的芯片拔了出来,然后捏得粉碎。

「喂喂喂!你不是对机器人很好奇吗?那可是最要紧的东西。」

「太麻烦了,人家才懒得学呢。」

小紫一手放在守阵力士脑壳中,臂上传来「咯嚓」的轻响,那只红珊瑚臂钏 分解开来,又连接成一条小蛇,蜿蜒游进机械守卫的脑壳中,在里面没有规律地 碰触着。

雪雪看着有趣,从小紫怀里蹿出来,跳到机械守卫敞开的头部,摆出一副威 风凛凛的气势,得意地摇着尾巴。

程宗扬对小紫道:「我要是你,这会儿就把守阵力士的脑壳盖上,憋死这只 小贱狗。」

雪雪四肢踞地,愤怒地吠叫两声,然后撒了一泡热腾腾的狗尿。

程宗扬呆了一会儿,然后按捺不住地拍手大笑起来,「这下彻底完了!死丫 头,你要再抓一个守阵力士了。」

小紫唇角却浮现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话音未落,那具守阵力士一手便从泥土中伸出,在空中「呯」的握紧。让众 人都为之目瞪口呆。

程宗扬半晌才合上嘴巴,「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只要控制水就可以。」

「开什么玩笑!水是导电的,会造成电路短路!烧毁芯片!腐蚀金属……」

程宗扬接受过科学教育的理性思维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那具机械守卫捏 住雪雪的尾巴把它提出来,「啪」的盖上金属壳,然后扭过头,眼中发出一抹淡 淡的红光。

程宗扬明智的闭上嘴,从这一刻起,这具机械守卫已经脱离科技的范畴,进 入到魔法的世界,对于自己不理解的领域,还是少说为妙。

那具守阵力士挥动四肢,带着泥土和雪水从土坑中钻出来,然后垂手立在小 紫身后,就像一个听话的奴仆。

小紫美目异彩连闪,那具守阵力士举起手臂,露出机械臂中内置的枪械,然 后手肘的挡板滑开,亮出两副手铐。接着原地一个空翻,展示出惊人的平稳性和 操纵性。

在小紫的操纵下,机械守卫毫不延迟地进行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差 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小紫终于停下来,抬手道:「去!」

机械守卫拔步奔过雪地,消失在白皑皑的松林中。

「它去干什么?」

「找赤阳圣果啊。」

「它怎么知道……你告诉它的?可它怎么知道……干!它对太泉古阵比咱们 都熟!肯定知道在哪儿!哈哈,小狐狸这下有救了!」……

回到酒店,众人都已经准备停当,昨晚武二郎破门而入,倒省了大家再钻下 水道。等程宗扬一回来,铁中宝就眉飞色舞地说道:「程头儿!咱们今天去哪儿 发财?」

「大伙自己组队,往周围找找。如果找不到好东西,午后准时回来,咱们换 个地方。」

被岳鸟人摆了一道,程宗扬也不准备在这儿多留,只不过还需要点时间,看 那个被小紫改造过的机械守卫是不是好用。

众人三五成群离开酒店,大厅一时间冷清下来。左彤芝和惠远都有伤在身, 在厅中休养。程宗扬则是在等机械守卫传回的消息,也不必出去东翻西捡,去做 无用功。

「小和尚,你怎么样?」

惠远靠着柱子盘膝打坐,他肺叶受创,胸前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但不可能不 呼吸,苦撑一夜之后,这会儿胸前淋淋漓漓都是咳出的血沫。他勉强说道:「施 主……」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咳。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不是会熬药吗?熬些药给小和尚喝。」

朱老头嚷道:「这大雪封山的,去哪儿找药材?」

「翻开雪不就看到了?小和尚要死了,账都算在你身上。」

「小程子,你不能不讲理哇,他死了关我老头儿啥事?」

程宗扬讶道:「你才知道我不讲理?见死不救这种事,你做得出来,我可做 不出来。」

惠远受的只是外伤,要救他性命并非难事,只不过平白救一个敌人,也只有 这个滥好人才会干吧。朱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熬药容易,可谁出门会背个生 药铺子?少不得我老人家亲自去采。小程子啊,你可真会坑大爷。」

朱老头冒着雪出了门,程宗扬取了碗热水喂惠远喝下,一边道:「小和尚, 往后好好念你的经,这种地方就别来了。」

惠远低声道:「多谢施主,咳咳……」

左彤芝道:「程公子真是好心人呢。」

程宗扬道:「左护法伤势怎么样?要不要让老头儿也熬点药?」

「只是皮外伤,已经敷过金创药了。多劳公子挂怀。」

武二郎一手揣在怀里,像揣个宝贝一样鬼鬼祟祟过来,压低声音道:「程头 儿,你瞧我找到什么宝贝了!」

程宗扬道:「二爷运气不错啊,又捡到什么了?」

武二作贼似的把程宗扬扯到一边,看看周围没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拉开 一线,露出怀里一只——明晃晃的水龙头。

「瞧见了吗?把这东西往墙上一插,那水就嘟嘟的往外冒啊!拿着这个,到 哪儿都有水喝!那还了得!」

武二郎道:「程头儿,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程宗扬默然半晌,然后道:「二爷,你这是个活宝……千万藏好了,别让外 人看见。」

「二爷还用你教?」

武二郎赶紧把水龙头掖到怀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个哈哈,「今儿个 天不错啊,二爷出去散散步!」

左彤芝盈盈起身,「二爷,奴家和你一起去可好?」

武二大方地说道:「行啊!」

众人各自出门,整个大厅只剩下寥寥数人,惠远闭目体养,小紫在逗雪雪, 徐大忽悠冻得不轻,蹲在火堆旁打死也不挪窝。萧遥逸四处溜躂着在看酒店的布 局,在他身后,一个少女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程宗扬没有询问宁素事情经过,不过看了昨日的经过,也用不着多问。她师 傅已死,只剩下孤零零一人在这太泉古阵中,如果没有小狐狸,也许昨晚就自尽 了。萧遥逸未必对她有什么动心之处,只不过出于基本的道义施以援手,往后怎 么解决,就让小狐狸自己想辙好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看来又要落雪。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一根炭条,一边回想 着昨日的路程,一边在地上画着。六朝的毛笔自己始终用不惯,更懒得带墨锭和 砚台,于是专门烧了几根炭条,用来在路途中写写画画。

太泉古阵进来是郊区,穿过一条隧道,进入建有核子电站的工业区。所谓第 三层,是将市区和工业区隔开的绿化区。从石阵传送进来之后,有些人在郊区, 有些人在隧道口,有些人甚至直接出现在绿化区,由此可以推断,这三层是位于 一个平面之上。

第四层的奈何桥是抵达太泉古阵核心区域的必经之路,也是第一道关口。而 迷魂桥应该是整个太泉古阵的交通中枢。第五层的垃圾处理厂不用理会,六至九 层自己还没来得及寻找,第十层既然是地铁中心,那么程宗扬很怀疑站点上方的 八个标志就是传说中太泉古阵的第十一至十八层——如果是这样,那么太泉古阵 的真实分层可能只有三层。一至三层在一个时空平面上,四至十层和十一至十八 层又处于不同的时空平面。

直到现在,程宗扬也没找出是谁建造了太泉古阵,但从已有痕迹分析,这座 城市的建设者很可能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目前看来,最大一种可能——太泉古阵来自于六朝的未来,生活在这座城市 的居民,有相当一部分是六朝兽蛮部族的后代。

程宗扬看着自己绘制的草图,暗道:这些猜测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找到赤阳 圣果救好小狐狸,然后找到那块红色的石头,完成王哲的嘱托。至于太泉古阵的 秘密,以后再找也不迟。

外面风声响起,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两道人影风一般掠入大厅。那两名女子 玉冠银发,精致的面孔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一般,带着冰雕般的冷漠,却是在晴 州打过交道的老熟人,虞白樱和虞紫薇这对姊妹花。

程宗扬暗叫不妙,赶紧把纸张举到面前,遮住两女的视线。虞氏姊妹冷冷朝 大厅中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掠上楼梯。

接着外面一声长啸,「两名妖女进了石窟!沈道长,朱仙子!今番我们三宗 联手,切不可让那两名妖女逃了!」

虞氏姊妹的身影刚从楼梯上消失,程宗扬便「哗」的收起草图,一把扶起惠 远,「走!」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追杀龙宸的虞氏姊妹,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友方。这点儿自 知之明程宗扬还是有的,整个太泉古阵里面,恐怕八成都是岳鸟人的仇家,如果 加上朱老头的仇家,不算十成也差不了太多。就算一时间没有暴露身份,自己不 识相的夹在中间,被两边殃及池鱼,也没什么好下场。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还 是先闪人要紧。

萧遥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程宗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紧急,当即 扯起徐君房,回头对宁素道:「一起走!」

宁素原本梦游般跟在他身后,被他一喝,仿佛惊醒过来,连忙跟了过去。

虞氏姊妹已经上楼,程宗扬别无选择,只能往下跑。朱老头和武二郎先后离 开,厅中六个人,小狐狸是个空架子,徐大忽悠战斗力为零,惠远负伤,宁素的 修为比死丫头还差了一截,除了死丫头,就剩自己一个能打的。想照顾五个人, 就是把自己切成五块也不够用的。

外面人声嘈杂,来人已经追进大厅。萧遥逸道:「往哪儿?」

「下水道!」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逃出去,只要与朱老头、武二和凉州盟诸人会合,便有自 保之力,即使再遇到虞氏姊妹也丝毫不惧。

程宗扬一头闯进那个庞大无朋的卫生间,紧接一声大骂,「干你娘啊!武二 你个牲口!」

程宗扬就像腾云驾雾一样,刹那间越过十几丈的距离,「呯」的一声直接撞 在墙上。

武二那厮拧了水龙头,水溅得满地都是,这会儿地面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当 旱冰场都足够。程宗扬猝不及防,当场摔了个结实。他带滚带爬从卫生间挣扎出 来,顾不得自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便道:「下楼梯!」

下水道的入口被武二搞成冰封绝地,程宗扬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 带领众人往地下逃去。

头顶呼喊声不断传来,「兀那妖女!你伤我师兄,还想再逃吗?」

不知道虞白樱还有虞紫薇的声音冷冷道:「玉音子口出狂言,死有余辜。」

「我师兄只是声讨岳逆的恶行!何曾有一言涉及两位?你们二人痛下杀手, 取我师兄性命,此仇不报,我长青宗还有何面目立于六朝?沈道长,朱仙子,我 道流六大宗门同气连枝,还请两宗不吝援手。」

虞氏姊妹一声冷笑,接着有人叫道:「小心丝絃!」

「啊——」一声惨呼响起,不知是谁已经着了虞氏姊妹的道。

脚下的楼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程宗扬闷头走了半晌,才踏到平地。萧遥逸 从袖中摸出火褶,取下扣盖用力吹了几下,火焰跳动着亮起,照出周围的空间。

入目的情形使众人都一阵发呆。与楼上的房间不同,眼前是一道高近两丈的 墙壁,光滑的表面没有拼接的缝隙,却是一道整体铸成的金属墙。墙壁一侧的大 门已经被人破坏,厚达半尺的门体扭曲着倒在地上,门侧一排折断的锁头几乎有 手腕粗细,真不知宋三等人费了多少力气才把它打开。

徐君房抱着羊皮水囊道:「这是太泉古阵的绝仙门,连仙人都要束手,没想 到竟然被外姓人打开。不知道里面藏的什么好东西?」

萧遥逸当先进入,举着火褶照了一圈,一脸失望地说道:「空的。」

门内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空荡荡没有任何物品。程宗扬游目四顾,然后道: 「这里没办法藏人,再往下面去。」

通往下层的楼梯在大厅外侧,一道同样加厚过的钢门被重撞得弯曲,侧面露 出一个狭窄的入口。

众人逐一钻了进去,里面的情形大同小异,仍是空无一物。一连走了三层之 后,楼梯下终于出现一扇紧闭的大门,看来暂时还没有被人破坏过。

徐君房道:「这些外姓人倒是好耐性,换作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撞开 门,一样东西都没捞到,早就罢手了。」

萧遥逸敲了敲大门钢制的表面,「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要藏这么深?」

程宗扬自问没有那个力气能把半尺厚的钢门砸开,苦笑道:「那只有天知道 了。」

金属的墙身触手冰冷,两丈高,十余丈宽的空间完全被这道浑然一体的金属 墙壁隔断。程宗扬沿着墙壁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出口的痕迹,不由心下叫 苦。自己原以为下面也和楼上一样,分成不同的房间,谁知道只有一个无遮无掩 的大厅,而且还是条死路。这下如果被人堵住,那可逃都没处逃去。

隔了三层的空间,头顶传来的打斗声已经微不可闻,但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 轻心。他想把那扇被宋三等人拆掉的大门抬起来,稍微阻挡一下,可入手的份量 远远超过自己的能力,至少也有七八吨重,只好放弃。

萧遥逸忽然惊叹道:「好大的锁孔!」

程宗扬精神一振,「什么锁?」

「在这里。」

萧遥逸拍了拍门上。

程宗扬踮起脚尖才摸到门上一个凸起的圆形,上面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保护 盖,手指一拔,盖子滑开,露出里面一个手掌宽的凹槽。

程宗扬摸了摸匙孔的宽度,忽然摘下背包,从里面取出那枚短剑般的巨型钥 匙,「小狐狸,蹲下。」

萧遥逸二话不说,往地下一蹲,「来吧!」

程宗扬踩着他的肩头,举起钥匙往锁孔中一插,一边暗自祈祷。这会儿自己 纯粹是瞎猫想逮个死耗子,何况年深日久,整把锁锈死也不奇怪……那枚钥匙轻 轻一送便滑了进去,没有丝毫滞碍。

黑暗中,锁簧跳动的轻响分外清晰。那枚钥匙不断深入,终于顺顺利利插到 尽头。程宗扬屏住呼吸,顺时针慢慢转动。

一圈、两圈、三圈……

「干!」 ----------                 第五章

沉重的大门仿佛突然消失,程宗扬和萧遥逸本来都贴在门上,这会儿失去屏 障,同时跌了进去,摔成一对滚地葫芦。

程宗扬抬手往地上一撑,跃起身来,一边晃亮火褶。

徐君房没想到他竟然能轻轻松松打开这道门,在外面一叠声道:「怎么样? 怎么样?」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程宗扬道:「好消息是宋三他们真没捞到什么东西。坏消息是这里面也是空 的。行了,小狐狸,别找了,你没看到这地面干净得都跟舔过一样吗?」

徐君房扶着惠远进来,一脸难以置信地道:「竟然就这么进来了?程公子, 你怎么会有钥匙啊?」

「捡的。」

程宗扬眼睛忽然一亮,他收起火褶,跃起身,在墙上一拍,灯光乍然亮起, 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本能地遮住眼睛,避开刺眼的灯光。程宗扬眯起眼睛,外面的电路几乎 都被人破坏,这里还保存完整,看来一直没有人进来过。

整座大厅足有近百步宽,厅中整齐立着两排十六根柱子,光洁的地板仿佛一 整块瓷片,雪白的表面一尘不染,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慌。

萧遥逸便浑身一震,盯着石柱上一片刻痕。

程宗扬认出来那划痕与雁过石所留有八分相似,不由叫道:「真在这里?」

萧遥逸用力一点头,「不错!正是此处!」

自己的瞎猫居然真的逮到耗子,程宗扬既惊喜又恼火,「他怎么不把标记留 在外面?」

「也许有。但可能被大雪盖住,也可能被人破坏了。」

程宗扬心里暗自嘀咕,这下面还有几层,不知道岳鸟人留下的一把钥匙能不 能把所有的门都打开。

程宗扬跃起身,从门上拔下钥匙,一边关上大门,一边安慰众人,「不管能 不能找到宝贝,起码这会儿是安全了。」

大门正要关上的刹那,一只修长的玉手忽然伸进门缝,接着用力一推,将大 门推开。

门外是一个银发丽人,她银白色的发丝束在珊瑚状的玉冠内,五官鲜明而又 冷俏,唇角点着一颗红如玛瑙的小痣,雪肤花貌不外如是。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皮 衣,胴体凸凹有致,妖娆无比。

银发丽人美目一扫,顿时目光生寒,冷冷道:「原来是你!」

接着她一眼瞥见小紫,冷漠的面孔顿时怒气勃发,厉声道:「还我玉来!」

小紫翘起唇角,笑道:「来拿啊。」

丽人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便擎出碧玉杖,朝那个该死的小丫头刺去。

程宗扬长刀挑出,磕开她的碧玉杖,然后闪身后退,挡在小紫身前,横刀笑 道:「原来是虞紫薇虞姊姊。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那丽人踏前一步,雪白的大腿外侧,一朵蔷薇纹身像火一样跳动。虞紫薇寒 声道:「当日孟走狗救你,今日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当日在晴州,自己就能与她们姊妹周旋几招,此时再度交手,程宗扬心下大 定,说话也更有底气,「虞姊没搞清形势吧?如果我没听错,这会儿外面好像一 大票人正对两位喊打喊杀呢。」

程宗扬笑道:「别说你能不能拿下我们,就是能拿下,也免不了被人堵在这 里。虞姊,那些人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好心肠。」

虞紫薇没理睬他的挑动,只目光闪闪地盯着小紫,「原来只听说他有一个女 儿在王哲军中,后来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藏在南荒,托庇在殇侯门下——想必 就是你了。」

小紫笑道:「姊姊猜错啦,人家没有爹爹呢。」

「狡辞堆砌。」

虞紫薇唇角露出一丝充满恨意的冷笑,「既然你是那个无耻之徒的女儿,那 便……拿命来吧!」

程宗扬没想到岳鸟人的仇恨值竟然这么高,这女人正被人追杀,这会儿拼着 性命不要,也要杀小紫泄忿,都完全丧失理智了。

萧遥逸摇着折扇,忽然手一挥,折扇利斧般朝虞紫薇颈下切去。虞紫薇扬起 碧玉杖,杖尖挑中扇面,接着劲力疾吐,刺在萧遥逸胸口。

萧遥逸「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上,接着他双 腿奋力一蹬,半开的大门「呯」得合紧。

虞紫薇面沉如水,没想到这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如此阴险,对自己的碧玉杖 毫不抵挡,反而趁机关上大门。

萧遥逸有苦自己知,虞紫薇那一杖他不是不想挡,实在是挡不住,只好借势 后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门关上,这会儿他浑身就像散架一样,随时都可能 倒下。

萧遥逸啐了口血沫,一脸凶相地说道:「老程!关门打狗!」

程宗扬赞道:「小狐狸,有你的!」

虞紫薇摆出玩命的架势,他也有些提心吊胆。一个虞紫薇并不可怕,可万一 外面那群人全冲进来,就岳鸟人这迎风臭十里的招牌,真不知道自己和虞氏姊妹 哪一边先死。

程宗扬人随刀走,猛虎般直扑过去,刹那间与虞紫薇连交六刀。萧遥逸虽然 撞上门,但没用钥匙关紧,只有一道锁舌在起作用,如果遇到猛人,说不定真能 撞开。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掉虞紫薇这个麻烦,把门彻底锁上。

一轮疾风暴雨般的攻势过后,两人蓦然分开。程宗扬气定神闲,虞紫薇艳丽 的面孔却像蒙上一层寒霜,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进境如此之快,数月不见,修为突 飞猛进,而且气息精纯,仿佛下过十余年苦功。她的黄泉玉被小紫抢走,许多法 术难以施展,此消彼长之下,再难有必胜的把握。

程宗扬杀意涌起,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虞氏姊妹对岳鸟人恨 之入骨,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她们两个是龙宸的人,天知道有什么稀奇古怪的 暗杀法门,万一让她们得手,自己就后悔莫及了。

小狐狸那句关门打狗正说到点子上,趁此机会先把她干掉,剩下一个虞白樱 就不足为患了。

就在这时,坚固的金属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像被风吹一样,就那样自己滑 开。

程宗扬固然目瞪口呆,萧遥逸也一脸撞见鬼的表情。小紫白了他一眼,「大 笨瓜,是断月弦。」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门侧附着几条细如发丝的丝絃,正挡在锁舌的位置。刚才 萧遥逸虽然拼了命的把门撞上,其实锁舌被丝絃挡住,并未弹出。

一个与虞紫薇一模一样的丽人踏入室内,然后纤手一收,将丝絃收回掌中。

「妖女休走!」

大门一开,外面的呼喊声便传了进来。那个大腿上刺着樱花的丽人不动声色, 纤手轻轻一推,大门合拢,「嗒」的一声锁紧,将呼喊声隔在门外。

刀剑劈在门上的声音不断传来,虞白樱却充耳不闻,她目光像刀锋一样上下 打量着小紫,半晌才道:「想不到南荒那个娼妇竟然也生了一个女儿,倒比那娼 妇还标致些。只是不知道是谁的种。」

萧遥逸一挽袖子,指着她叫道:「虞白樱你个泼妇!嘴巴放干净些!岳帅当 年又没碰你们,用得着这么不依不饶吗?」

虞白樱玉脸闪过一丝羞怒,断月弦无声无息地飞出,绞向萧遥逸的喉咙。程 宗扬举刀挡开断月弦,一边回头对萧遥逸叫道:「等等!既然姓岳的跟她们没关 系,哪儿来的仇啊?」

萧遥逸道:「孟老大没和你说过?她们两个当年遇到岳帅,本来情投意合, 都准备谈婚论嫁了,谁知中间出了点岔子,后来岳帅还专门从鬼阎宗抢了一对黄 泉玉,送给她们作为补偿。」

「你无耻!」

虞紫薇怒道:「你怎么不说那个负心贼一边对我们姊妹大加奉承,一边竟然 还去勾搭我娘!」

此言一出,一直莫名其妙看着两边打来打去的徐君房顿时「哎哟」一声,一 手捂着胸口,好像心脏都有点受不了。

旁边的惠远赶紧低下头,双手合什,一边咳嗽,一边念道:「阿弥陀佛。」

程宗扬听着也有点晕菜,「真的假的?这料够猛的啊!就是乱了点儿。」

萧遥逸尴尬地低声道:「不是那么回事——岳帅先认识她们,后来才认识的 虞夫人,那会儿根本不知道她们是母女。岳帅对自己的女人照顾得紧,本来好心 想介绍她们认识,结果两边一见面……」

程宗扬只是听着都替她们尴尬,可以想像当时的真实场面有多悲剧。不过事 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不至于到现在还余恨未消吧?

萧遥逸小声道:「这事阴差阳错的,岳帅本来想解释,没想到虞夫人一回去 就伏剑自杀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本来说好的情郎,突然变成干爹,又害得母亲自杀,她们 不把岳鸟人恨到骨子里才怪。

「不过也别把她们想得那么无辜。她们姊妹后来加入龙宸,这些年来杀人如 麻,只要与岳帅有关系的都不放过。如果不是岳帅吩咐过不要与她们为难,我们 兄弟早就除掉这两个变态的泼妇了。」

虞白樱道:「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斩草除根了吧?」

程宗扬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个玉音子不会正好提到这件事,让你们给灭 口了吧?」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几乎盖过众人的交谈,虞紫薇寒声道:「你既然知 道了,所以——你也该死!」

虞白樱的断月弦和虞紫薇的碧玉杖同时攻出,程宗扬寸步不退,一柄单刀舞 得密不透风,将两人的攻势尽数接下。

萧遥逸连一击之力都没有,能站着不倒就是胜利。徐君房用嘴还行,动手根 本没有他的事。反而是惠远小和尚挥动日月铲,带伤加入战团,多少替程宗扬挡 了两招。

虞白樱和虞紫薇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联手的威力远超寻常同门,程宗扬 一边要应付虞紫薇攻势凌厉的碧玉杖,一边还要提防虞白樱无孔不入的断月弦, 只能勉强守住门户不失。

虞白樱玉指急挥,断月弦攻势突然一紧,逼得程宗扬手忙脚乱。与此同时, 虞紫薇的玉杖幻化出森森碧影,真气急剧攀升,却放开了程宗扬。

程宗扬早防着两女的分击之术,见状立即撤回长刀,挡在小紫身前,准备硬 撼虞紫薇的碧玉杖。谁知虞紫薇身形一转,没有攻向她们恨之入骨的小紫,而是 袭向旁边的萧遥逸。

程宗扬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里,小狐狸的底细自己再清楚不过,别说刺 他一杖,就是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趴下。

萧遥逸这会儿无论硬接还是闪避都难逃一死,他索性刷的合起折扇,反手朝 虞紫薇玉脸抽去。横竖是一死,死也要死得光棍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横掠过来,挺身挡住虞紫薇的碧玉杖。贯满真气的杖身 从宁素肩头穿过,带出一篷血雨。接着萧遥逸奋力一掌,「啪」的抽在虞紫薇脸 上,然后抱着宁素一跤坐倒。

碧玉杖吸饱鲜血,色泽变得暗红,虞紫薇雪白的面孔露出五道指痕,她银牙 咬紧,一寸一寸抬起滴血的玉杖。

背后一声巨响,只有一道锁舌关紧的大门终于被人撞开。一个苍老的声音沉 声道:「妖女!哪里逃!」

程宗扬毫不犹豫,腾身一个倒勾,头下脚上,脚尖踢在墙壁上。「啪」的一 声,灯光瞬间熄灭。

徐君房本来就躲在后面,老老实实当他的看客。这会儿眼前一黑,他赶紧贴 着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忽然手里一沉,多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程宗扬在他耳边低声道:「拿好钥 匙!去开下一道门!我挡住他们!」

徐君房连忙点头,摸索着朝楼下走去。

黑暗中,众人一团混战。程宗扬紧守着楼梯,把自己一行人挡在身后,不管 谁杀过来,都是一刀劈出。

徐君房摸到楼下,果然又是一道大门,他摸到锁孔所在,按照刚才的方式, 使劲踮起脚尖,勉强把钥匙插进锁孔,用指尖拨着转了几圈。好在那锁质量不是 一般的好,转动时滑顺无比,除了手臂伸得快要脱臼,倒没有费多少力气。

看到紧闭的大门悄然滑开,徐君房才松了口气,他踮着脚正准备取下钥匙, 却摸到一只柔软的手掌。

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居然有钥匙。你是苍澜人吧?」

接着一点白光微微亮起,映出一张姣美而优雅的面孔。一个朱衣女子一手按 着仍留在锁孔中的钥匙,轻盈的身体仿佛悬在半空,另一只手中指与拇指扣紧, 其余三指兰花般绽开,指间却是一粒货真价实的夜明珠。那女子柔美的面孔在珠 辉映照下仿佛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辉,玉容妙姿,宛如云中仙子,正是瑶池宗的奉 琼仙子朱殷。

她皓腕一翻,优雅地递出长剑,抵在徐君房颈下,柔声道:「我从不滥杀无 辜,只要你不贸然行事,我保你性命无忧。」

徐君房咽了口吐沫,两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几乎瞪成斗鸡眼,小心翼翼 地点头表示明白。

朱殷微微一笑,将房门推开,淡淡的珠辉冲破黑暗,映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物 品。

几名黄冠道人联手攻出,终于将程宗扬从楼梯口逼开,他退到角落里,张开 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众人。宁素受伤,自己的队伍里又添了一名伤号, 小狐狸更是彻底打回原形。即使听说岳鸟人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就有些不大正 常的死丫头这会儿心情突然好转,愿意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未必能把这么多对 手都干掉。

虞氏姊姊远远退在另一处角落里,如今控制局面的,是长青、阳钧、瑶池三 宗联手的人马。长青宗以玉魄子为首,带有近二十名门人。阳钧宗以道长沈黄经 为首,门中十余名弟子。瑶池宗的长老突然失踪,为首的是奉琼仙子,也有六名 门人在侧。

三宗联手接近四十人的规模,而且组织严密,准备齐全,就是凉州盟的人马 全部赶来,也就是站旁边看着的份儿。

这会儿三宗的门人举着火把分布各处,控制了整个大厅。他们分成三组,一 组应对程宗扬等人,攻势并不凌厉,只将他们困在角落里。另一组则是以长青宗 为主,围攻虞氏姊妹,只不过空间太过狭小,虞氏姊妹又占着易守难攻的地形, 一时未能得手。

这座大厅与楼上几层的格局一模一样,之所以空间狭小,是因为厅内堆满了 物资。无数打磨光亮的板甲、锁甲、鳞甲、皮甲、马铠……分门别类,整齐堆在 一起。单是把头部完全保护起来的全盔,就不下三千只。整个库房存放的甲胄足 以装备出一支完整的军队——比如全盛时期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终于可以断定,这里的确是岳鸟人留下的遗物,上面之所以是空的, 也许是九层的库房实在太大,他还没来得及全部填满就遭了雷劈。问题是他在临 安掌权,却在千里之外的太泉古阵存放下这么大一批军械,真不知道这鸟人是怎 么想的?难道是打算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占苍澜全镇,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称王称 帝?

程宗扬和虞氏姊姊能撑到现在,不是三宗手下留情,而是面前的物资把众人 都镇住了。来太泉古阵的人都想着寻宝,可谁都没想到会找到一个军械库。这东 西对朝廷也许有用,但对这些江湖宗门来说,根本就是个祸端。无论瑶池宗还是 长青宗,都不可能让门人全部装备板甲——落在朝廷眼里,那纯粹是找死。不过 在太泉古阵找到这么大一个武库,即使对众人来说毫无用处,可价值数万金的库 藏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谁见了都不免想到,里面是不是还藏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因此就连口口声声要给师兄报仇的玉魄子这会儿都把虞氏姊妹抛到一边,和 阳钧宗的沈黄经、瑶池宗的朱殷一起,一脸严肃的围着徐君房,审讯这个拥有宝 库钥匙的苍澜人。

说是审讯,其实本质可以说是三宗的高手聚在一起听徐大忽悠讲故事。徐君 房见这些人动嘴不动手,立刻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条舌头几乎吐出莲花来, 先从盘古开天地讲起,一直说到当年共工氏怒触不周山,以至于天倾西北,地陷 东南。

「这太泉古阵乃是上古仙人所居,六合之内八阵之一,雄居天南。」

徐君房道:「所谓地陷东南,正陷在此处!可叹纵然有女娲炼石补天,终究 未能恢复原状。因此群仙翩然而去,只余空阵在人间。」

玉魄子道:「荒唐!看此地的房舍,上古仙人难道都是身高一丈的巨汉?」

面对质疑,徐君房毫不露怯,仰天大笑道:「道长此言庶几近道矣!道长岂 不闻丈夫一词?丈夫丈夫,一丈乃可称夫,如今之人身高六尺已是壮汉,诸位行 遍天下,谁曾见过身高一丈之人?既然无一丈之人,何来丈夫一词?可见这正是 上古仙人身高一丈的铁证!」

玉魄子哑口无言,沈黄经若有所悟,颔首道:「此言甚是有理。」

徐君房攥个鹌鹑蛋都能说出天鹅来,被沈黄经一赞,当即侃侃言道:「昔日 上古仙人以九天玄兽为座骑,千里之遥一日可至。更有甚者,驾驭法宝,以铁鸟 御风而行。所穿的仙衣非丝非棉,非皮非毛。群仙对谈虽隔千里,如在面前。入 海如闲庭信步,更能蹑步太虚,凌驾于九天之上!一饮一食,莫非仙品。仙液入 喉,犹如云起东山。鸡鸭之属,喂之仙药,瞬息可成。夏之柑桔,冬之蜜桃,招 之即来,挥之即去。居处有长明之珠,迳逾数寸,光芒万丈。出入仙乐随身,其 音如断金切玉,绕梁不绝……」

那些道人本来就是求仙信道之辈,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纵然有七八分不信, 也合手赞道:「无量天尊。」

朱殷放缓口气,「尊驾所言上古仙迹虽然动听,终究缥缈,敢问这钥匙如何 会在尊驾手中?」

徐君房微微一笑,「这钥匙不是我的。」

众人都是一愣,只听他从容道:「乃是天人所授。」

等了片刻,玉魄子道:「天人?在哪儿?」

「见天人者,非徐某也。」

徐君房走到程宗扬身边,一把举起他的手,「乃是这位大有仙缘的程公子!」

一群人「哗」的把程宗扬围了起来。朱殷看了看程宗扬,又看了看萧遥逸, 冷冷道:「你们是不是乘过九天玄兽?」

程宗扬谦恭地施了一礼,「朱仙子仙缘不凡,那九天玄兽一见仙子便雀跃欢 呼,让程某也惊出一身冷汗。」

朱殷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程宗扬凛然道:「若有一字虚言,便让九天玄兽吞了程某!」

朱殷见他说得果决,不禁暗自犹疑,难道当时九天玄兽朝自己狂啸扑来,是 因为自己真有仙缘?

沈黄经道:「不知程小友如何得到钥匙?」

程宗扬道:「既然道长相询,在下不敢隐瞒,只不过……天机不可泄漏。」

眼看那些道士露出一副被人抢了钱的表情,程宗扬赶紧道:「但是——各位 既然到了此地,可见冥冥之中,也有仙人点拨。所以说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 有仙缘!既然仙人让我们都到了此地,这枚钥匙我也不能独吞。这样吧,大伙儿 一起进去寻宝,见者有份,怎么样?」

玉魄子第一个点头,沈黄经迟疑片刻,也微微颔首。最后朱殷道:「你去开 门,无论里面有什么东西,都不许乱动。」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他们是岳鹏举的人。」

这下就像油锅里泼了碗冷水,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十余柄长剑锵然出鞘,将 程宗扬等人团团围住。

虞氏姊妹挑破程宗扬等人的身份,趁双方惊疑不定,随即一声娇呼,冲破长 青宗的围攻,并肩掠出库房,消失无踪。

程宗扬高高举起双手,「冷静!大家冷静一下!不要听那两个妖女的挑拨! 她们两个是岳贼的姘头,当年和岳贼有一腿!要不然刚才诸位揭露岳贼的丑行, 这两个妖女会突然出手伤人?」

朱殷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和那两个妖女打起来?」

程宗扬几乎声泪俱下,发自内心地说道:「因为我们是岳贼各种罪恶行径的 受害者,都是岳鹏举那个鸟人的仇家啊!」

第六章

「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每方出一个人。」

程宗扬道:「玉道长、沈道长、朱仙子,你们上前一步,我把钥匙插进去, 你们每人转一圈。大家互相监督,谁都不能作弊。」

三宗以正道自诩,倒没干出杀人夺钥的事来。这会儿见程宗扬痛快地交出钥 匙,众人疑心稍解,听到他的提案,都觉得很公平,当即依言轮流上前,转动钥 匙。

在众人注视下,坚不可摧的钢铁大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的库房。

众人刚才所在的是第五层,这里的第四层存放的只有一种物品:箭矢。锯齿 的、木羽的、三尖的,弩用的、弓用的、车弩、床弩、角弓用的,甚至是装有鸣 镝的响箭……林林总总不下百余种,将偌大的库房装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第三层是各种帐篷、拒马、重盾、军用旗帜,琳琅满目,让人大开眼 界。

萧遥逸接连负伤,眼神却出奇的亢奋,压低声音道:「我现在终于能肯定, 我们在江州起事,做得没错!岳帅暗中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胸中定有宏图伟业! 你看,这些坚甲利弩,都是岳帅给我们准备的。我们打下江州这片基业,才是岳 帅意志的延续!」

「小狐狸,不是我泼你冷水啊。岳帅藏的东西是不少,可我怎么觉得他有点 儿凑合呢?你瞧这些旗子,连字号都没有。倒像是抢了哪家作坊还没做好的半成 品。还有,这么多军械,好像都不怎么配套……」

「也许这只是一部分,」

萧遥逸猜测道:「下面不是还有两层吗?」

沈黄经等人一路看过来,都暗暗心惊,这么一大批精良的军械,至少价值几 十万金铢。可是谁都没胆量把它们运出去贩卖,就是白白献给朝廷,也得落下私 藏军械,图谋不轨的嫌疑,唯一的做法只能视而不见,权当没看到这些价值不菲 的军械。

玉魄子道:「程公子,这一路已经走了六七层,不知天人说没说,这里到底 藏了什么宝物?究竟有多深?」

程宗扬道:「仙人的心意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能懂?只有凭缘份了。玉道长, 该你来转钥匙了。」

第二层的大门刚一打开,程宗扬便是一身冷汗,厉声道:「火把拿开!千万 别过来!」

第二层的库房里一半都堆着盘好的铁丝网,带着无数尖刺的铁丝几乎挨到库 房顶部,就像一头狰狞的庞然怪物踞伏在黑暗中。但是真正可怕的,则是旁边一 堆不起眼的木箱。木箱内铺着鹿皮,里面盛放着泥沙般黑色的颗粒物,散发出刺 鼻的硫磺气味。

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星月湖大营才有的特殊军械,火炮、铁丝网、突火枪、 甚至简易版的火焰喷射器……

程宗扬小心退开,回头道:「这里非常危险。玉道长、沈道长、朱仙子,你 们看是不是大家都留在外面,只挑几个人进来?」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叫道:「何出此言!大伙儿同进同退!便是刀山火海 也一同闯了!哪里能让几位道长孤身犯险?」

程宗扬暗骂道:这帮鸟人,只怕别人得了好处,火药桶都抢着钻!

长青宗本来是由玉音子带队,玉魄子的威望远不及师兄,被众人一阵鼓噪, 根本压服不住。其余两宗见长青宗的人都进来了,也不甘落后,结果所有人都涌 进库房。

程宗扬只好道:「任何火种都不许带进来!朱仙子,借你的夜明珠一用。」

朱殷略一犹豫,弹出那颗夜明珠。

程宗扬远远绕开那堆火药,凭藉夜明珠的光辉找到另一扇大门。

与其余几层不同,猜想中最后一道大门并没有位于楼下,而是在库房内侧。

程宗扬打量片刻,微微吐了口气,然后原样插入钥匙,玉魄子、沈黄经、朱 殷先后上前转动。与前面几层一样,门锁「嗒」的轻响,顺利地打开,然而开门 时却出现了意外。朱殷转完最后一圈,伸手推了一下,大门毫无反应。

玉魄子连忙伸手去推,可房门就像焊在墙上一样,纹丝不动。沈黄经沉着地 抬起手掌,掌力一吐,锁分明已经打开的房门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朱仙子,是不是你少转了一圈?」

玉魄子一边说,一边着急地转动钥匙。

可手上传来的感觉,钥匙分明已经拧到底。

沈黄经道:「向左。」

玉魄子赶紧把钥匙重转一遍,房门仍然没有打开。

程宗扬靠墙站着,不时叹几口气,表示自己也很着急,偶尔还出出主意,是 不是钥匙插反了?转得太快或者太慢了?

三人折腾了一刻多钟,仍然没能打开大门,这时候轮到徐大忽悠出场了。程 宗扬悄悄捅了捅徐君房,然后用蚊子哼哼般声音道:「大师,能不能卜一卦?」

徐君房一点就透,他煞有其事地掐了半天手指,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屈 指算来,公子已经过了八道天门。加上前面入门一道,其数为九。九者,天地之 至数也。想来仙人所指,便在此处。至于这道门……」

徐君房矜持地摇了摇头,「多半是打不开的。」

「再麻烦大师一下,可知宝物在哪个方位?」

「东南灵气所聚,必有异宝。」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场的修为何等高明,程宗扬刚一开口,众人的耳朵 都竖了起来。玉魄子厉声道:「程公子!说好了见者有份,难道你想独吞!」

程宗扬道:「没有的事!我只是问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朱殷冷哼一声,闪身朝大厅的东南角掠去。玉魄子不敢怠慢,大袖一挥,寸 步不离地紧跟着朱殷。

沈黄经摇了摇头,叹道:「小友何必如此?我等出自玄门正宗,便是寻到宝 物,也不会短了小友一份。」

一群人都冲到大厅角落里,在堆积如山的军械里翻找起来。程宗扬看了看自 己的人都在,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大门上方的声控锁说道:「太泉熊谷,一四 七五。」

大门「嗒」的一声滑开。程宗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紫、徐君房、惠远和 宁素都推了进去。这边萧遥逸拿出火褶,狠吹几口,抬手往火药箱里一扔,然后 「呯」的关上大门。

巨大的爆炸使整座建筑都一阵晃动,等四周恢复平静,程宗扬吹了声口哨, 「小狐狸,够痛快的啊。」

萧遥逸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反正迟早都要交手,干脆点儿大家 都痛快。」

程宗扬道:「别的也就罢了,瑶池宗那个美人儿要炸死了,倒是挺让人心痛 的。」

萧遥逸揶揄道:「莫非圣人兄又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程宗扬道:「那也得搂怀里才好怜惜啊。」

惠远咳嗽着道:「阿弥陀佛……」

程宗扬一拍脑袋,「忘了还有个和尚呢。小和尚,这种事跟你没关系,你就 当没听见好了。」

程宗扬嘴上说笑,手下也没闲着,他拿出那颗夜明珠往墙上照了片刻,找到 开关的位置,飞身打开。

莹白的灯光一瞬间便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座房间是从外面库房隔出来的,面 积并不大,四面都是光洁厚重的合金墙壁,见不到一丝缝隙,但空气仍和外界一 样清新,真不知道是怎样做的通风管道。

房间空荡荡的,只在室内正中间的位置摆了一只木台。比起一路走来的纯金 属风格,这只木台就普通多了,只有四五寸高,上面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 外面还覆盖着一层油布。

程宗扬一路走来,已经意识到自己最初的猜测是错的。这座建筑并非酒店, 而是一间银行。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地下金库的最深处。至于岳鸟人当年怎么 找到这间金库,还把它改造成自己的仓库,已经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既然解不开,程宗扬也不去费那个心。一路千辛万苦,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 时候,程宗扬老怀大慰,他拍了拍油布,笑道:「猜猜,这里面放的是金铢还是 金条?」

萧遥逸替宁素裹好伤,扶她坐在一旁休息,一边道:「都是金铢那还了得? 我猜是一小半金铢,其余都是银铢。」

「紫丫头,你猜呢?」

小紫眼珠微微一转,「我猜是手纸。」

程宗扬撇了撇嘴,「要是这么一大堆手纸,我那位便宜岳父可缺大德了。」

徐君房道:「程公子,我这会儿还糊涂着呢!这是到底怎么回事?我说公子 爷,你那钥匙真是仙人给的?」

「老徐啊,你刚才说得不是挺明白的吗?」

程宗扬笑道:「那段仙人的掌故讲的不错啊,在哪儿看的?」

徐君房道:「先生有空的时候跟我聊天,没事瞎说的。」

「那可不是瞎说。」

程宗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徐君房道:「这件事本来不该瞒你,但你知道 的太多反而不好。」

徐君房赶紧道:「那我就不问了。」

见他这么懂得避祸,程宗扬也笑了起来,「那行。简单的说,是我们认识的 一个人留下些东西,我们来拿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徐君房咧了咧嘴,「程公子,你这借口可找得不咋的。外面那些可都是打仗 用的家伙。谁好端端的会留这些?再说了,只有从太泉古阵往拿东西的,从来没 听说有人往里面送东西的,何况这么多,怎么可能从外边运来?哎!我只是随口 一说,没想打听啊!」

「放心吧。我这会儿还没打算灭口。」

程宗扬道:「他怎么弄到这儿的,我也不明白。不过费了这么大力气,不可 能只放了些白占地方的军械。这最后一间密室,肯定是他放黑钱的地方!」

程宗扬信心满满地揭开油布。入目的情形让他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小紫笑道:「大笨瓜,下面是木架,如果是大堆金银,早就压坏啦。」

萧遥逸道:「圣人兄,这花花绿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沉默半晌,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钱!」

程宗扬满头满脑都是火,只想把自己看见的东西一把火烧掉!

油布下面放的都是钱。可惜不是金铢,也不是银铢,而是如假包换的纸币, 一张张挺刮崭新,仿佛刚从印钞机里取出来的一样,一叠一叠刀切一样码放得整 整齐齐。上面那些鸟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只有数字能看明白,面额从一千到一 元都有,连号码都是连着的。

想起这一路的艰辛,再看看面前这一堆「钱」程宗扬寻死的心都有,终于忍 不住大骂道:「我干!这鸟人是神经病啊!藏了这么一大堆不流通的纸钞有个鸟 用啊!连擦屁股都嫌硬!」

惠远道:「阿弥陀佛,钱财乃身外之物,得之不足以喜,失之不足以忧,施 主……咳咳……」

「小和尚,我这会儿心情不好,别以为你是伤号我就不敢打你!」

程宗扬怒火冲天,如果岳鸟人这会儿敢露头,自己非拿这些钱砸死他,然后 再点把火,把他连人带钱都烧成渣!

萧遥逸道:「这里还有个箱子。」

程宗扬一个箭步过去,只见角落里放着一只保险箱。说是保险箱,但这里的 东西比一般人用的都大了一倍,倒和衣柜差不多,柜体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制成, 看样子比这间金库都结实。

萧遥逸道:「怎么没有钥匙孔呢?」

「这是数字锁。」

程宗扬看着保险箱上的键盘,毫不犹豫地按下:一、四、七……

剩下最后一个数字,程宗扬吸了口气,鸟人啊鸟人,你不会再玩我吧?都用 上保险箱了,起码给我个安慰奖吧?

五……

保险箱传来一阵机械运动的复杂响声,片刻后箱门弹开。

程宗扬木然看着里面的宝物:一只空的饮料罐。一支已经干掉的签字笔。一 双快磨破的旅游鞋。一只打火机。一副少了几张的扑克牌……

程宗扬欲哭无泪,这些东西对岳鸟人来说,也许的的确确是他最为珍贵,无 可代替的宝物,可是对自己来说,实实在在是屁用没有。他一边翻着东西,一边 暗道:鸟人啊鸟人,你就是给我留个过期的保险套也是好的啊。

保险箱挺大,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多。程宗扬找到最后,发现自己所获得最有 价值的东西居然是一只老掉牙的传呼机。

萧遥逸却是神情亢奋,激动地说道:「没错!这些都是岳帅用过的物品!」

程宗扬恨恨纠正道:「是用过的垃圾!」

萧遥逸道:「怎么会是垃圾?这些是岳帅亲手用过的,就和盘古用的巨斧, 神农用过的锄头,伏羲用的渔网一样,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哎哟,你拿姓岳的和盘古、神农比?你个脑残粉,我都不稀罕说你了。」

萧遥逸郑重地把那些物品收起来,「岳帅遗泽,以此为大。如果放点黄金白 银,倒是俗气了。」

「我就是俗人!」

程宗扬都绝望了,他开始还担心岳鸟人留的是金条,自己一行人背不动,谁 知找到最后连毛都没捞到一根,他一手举天,大声道:「我发誓!我这辈子如果 藏宝,一定会放上一公斤的金条!不!五公斤!还有一颗最大的宝石!绝不学某 些抠门缺德的家伙。」

见他崩溃的样子,小狐狸都有些不忍心看了,提醒道:「圣人兄,这里好像 还有个夹层。」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一挥手,「谁爱看谁看。我这会儿心都碎了,你就让我多 活一会儿吧。」

小紫伸手打开夹层,「有一个信封。」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给岳霜的。」

「还有一个。给岳霏的。」

小紫把两只信封递给萧遥逸,微笑道:「没有啦。」

萧遥逸咳嗽一声,「岳帅那时如果知道还有紫姑娘的话,肯定会……」

小狐狸越描越黑,死丫头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可程宗扬真有点提心吊胆, 不等萧遥逸说完,就一把夺过信封,看也不看就一把撕开。

萧遥逸忙道:「这可是给月姑娘亲启的。」

「看看又不会少!」

程宗扬一边拆着信,一边道:「岳霏是谁?」

萧遥逸心痛地看着信封,「是岳帅在临安的私生女。」

程宗扬想了起来,据说岳鸟人和韦后还生了个女儿,但鸟人消失之后,这个 叫岳霏的女儿也失踪了,如果她还在世的话,算算年纪,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惜 自己在临安众事纷纭,没有顾得上打听。不过死丫头以主宰者的姿态强势入主宋 宫,什么秘密打听不到?她既然不说,自己还是少打听为妙。

信封挺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多,给月霜的信封里放着一份地契,是长安近郊 三百来亩田地,看价格不算一等一的好田,但靠近渭水,收成也过得去。给岳霏 的信封里则放着一张当票,寄当的是几件金银首饰,写明见票即取。

拿着这两份遗物,程宗扬隐约有些明白了岳鸟人的良苦用心。给月霜留的三 百亩田地,不算小也不算大,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差不多够让一家人 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可见他对女儿的期许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至于岳霏,几件首 饰更多是象征性的礼物,毕竟她无论真假,还有个公主的身份,衣食应当无忧, 岳鹏举留下的只是纪念物。

可惜岳鸟人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他给月霜留下几亩田地作嫁妆,希望 自家女儿作个吃租过活的小地主婆,但这地契如果让月霜知道,肯定直接换钱, 转手买来军火,装备她的女营。留给岳霏的礼物,更是连人都没了。

「这家伙可真抠门。」

程宗扬随手把地契和当票收进背包,然后拿起那只打火机,「紫丫头,你瞧 这个有意思吧?这个轮子一擦就能出火,比火褶可方便多了。干!是个坏的!」

徐君房拿着传呼机摇了摇,「这盒子非金非木,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萧遥逸赶紧接过来,「不管什么东西,我都得带回去。」

程宗扬找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本来想找到东西,给大家都分一点。没 想到咱们这位大爷心这么狠,一点值钱的都没留……」

小紫笑道:「不是还有钱吗?」

「得。一人拿一张吧,也不算白来。」

程宗扬拿起一张钞票,苦笑道:「不管它以前多值钱,现在就是一张纸。」 ……

武二郎大猫般伏在白雪覆盖的松枝间,只露出一双虎目,远远望着楼厅的大 门。片刻后,他手足并用地向后退去,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左彤芝扶着受伤的手臂,悄声道:「怎么样?」

武二郎抹了抹头上的雪,「人不少,不好整。」

左彤芝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进去找程公子。」

「你傻吧你?好几十号人呢!」

武二郎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把人找齐是正经的。」

左彤芝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二爷倒是个明白人。」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二爷这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左彤芝背靠着松树望着他,过了会儿道:「有一件事,想请二爷帮忙。」

「啥事啊?」

「想必二爷也看出来了。」

左彤芝从容道:「我们来太泉古阵,说是寻找赤阳圣果,其实是个幌子。昨 晚共历生死,奴家信得过二爷,不妨实言相告——敝宗主实是被人行刺,身负重 伤,奴家一路追踪凶手到此。」

武二郎抱着肩膀,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的胡髭,也没有接口,不知道是 听着还是没听。

左彤芝只好接着说道:「刺伤宗主的,乃是我凉州盟的副盟主。我们凉州盟 是本地几个帮会组成,难免良莠不齐。这位丁盟主年纪甚轻,敝宗主原本有意将 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谁知他暗藏祸心,趁宗主闭关时,花言巧语骗小师妹 窃走本盟信物,刺伤宗主,拐了小师妹一路潜逃。」

「丁盟主修为颇强,奴家虽然急调本盟高手追杀,但事起仓促,只有铁马堂 和河西门派人赶到,想要捉他回去,力有不逮。二爷若能不吝援手,除去此贼, 无论是我丹霞宗还是凉州盟,都深铭大德。」

左彤芝柔声道:「那人修为虽强,但比起二爷还逊色几分。只要二爷出手, 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至于我那位小师妹,她是宗主的独生女,自小养成骄纵莽撞的性子,如今 做出这等事来……」

左彤芝轻叹道:「即便我肯饶她,帮规也不会饶她。」

左彤芝微笑道:「奴家这般说,二爷想必已经明白了,二爷若是出手,不需 有任何顾忌。」

她说了半晌,武二郎却全无反应,只老神在在的抱着肩。左彤芝暗忖是因为 自己隐瞒,才让他生了戒心,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们,其中的缘由连 铁副堂主也不知晓。我们凉州盟地处边陲,结盟自保,盟中鱼龙混杂,传扬出去 只怕人心浮动,还请武二爷见谅。」

武二郎大手一挥,「少整那些没用的。不就是杀人吗?给个明白话,多少钱 吧!」

左彤芝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其实都是白搭。她正待开 口,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地面都为之震颤。……

巨大的爆炸下,库房的金属门没有丝毫变形,轻轻一拉,便即打开。呛人的 火药味涌入门缝,程宗扬伸头看了看,然后背着惠远,掠出房门。

库房内一片狼藉,堆积如山的铁丝网乱成一团,不少铁丝上还挂着碎衣和血 迹,成串的鲜血一直延伸到上面几层,可见那场爆炸造成的惨重后果。巨大的爆 炸并没有对金库的结构造成太多影响,但里面码放整齐的物资基本都翻了个儿。

程宗扬等人不得不从成堆的兵器、箭矢、衣甲间扒出一条路来。

萧遥逸背着一只包裹,一边咳血一边笑道:「可惜没炸死那两个妖女。」

「行了,小狐狸,你就歇口气吧。别还没找到赤阳圣果,你就先不行了。」

「人的命,天注定。」

萧遥逸嘻笑道:「生死这种小事,我一向是看得很开的。」

「生死都是小事,什么是大事?」

萧遥逸一拍包裹,「这是大事。」

程宗扬嘀咕道:「岳鸟人给你们下了什么药啊?一个二个都这么卖命。」

「岳帅给了我们一个梦想。」

萧遥逸带着一丝缅怀的口吻道:「一个关于公平的梦想。我和几位哥哥愿意 为之付出一生的梦想。」

「公鸡和天鹅那个?」

程宗扬道:「行了,你说过了,再说就不新鲜了。」

萧遥逸忽然道:「圣人兄,你知道六朝有多少人吗?」

不等程宗扬回答,萧遥逸就自己回答道:「最少的秦国也有将近一千万户。 六朝的总户数,大致在一万万户上下。一户平常人家,每年用在衣食上的花费, 约为二十贯左右,也就是说,十万万金铢就可以供养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萧遥逸收起往日的洒脱,流露出一丝深沉,「而六朝每年仅用在军武上的开 支,就不下十万万金铢。如果能把军武上的耗费全部用到民生上来,再多十倍的 人口也足以供养。如果天下一同,销兵弭战,一户人家的耕织,可供两户所用, 多出来的一户,尽可以去做其他事。岳帅曾说,如果能集天下所有人的智能,用 作正途,便是征服星辰,也非幻想。」

程宗扬道:「小狐狸,不是我打击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公平不是绝对的, 而是相对的。人人有衣食,可衣食也分三六九等,照样会觉得不公平。你别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所有人的衣食都一样就解决问题吗?不能。事实上我 觉得不公平并不完全是坏事,正是因为这种差别的存在,人才有动力去追求更好 的。如果不管干什么,所有人衣食都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好干的?所以你们岳 帅画的饼子虽然很大,但注定不能实现。」

萧遥逸道:「圣人兄说的没错,岳帅也提过,为了避免一潭死水,必须有竞 争,但要导引人们良性竞争,把聪明才智用在更好的生活上,而不是杀人的武器 和智能上。」

「这同样是不能实现的。因为人性不支持这种理想化的社会模式。」

程宗扬道:「打个比方,你,还有孟老大,可以为了高尚的目的付出一切, 甚至你可以让整个六朝的人像君子一样行事,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真正成为君 子。人有私欲,有野心,也有惰性,不承认这些负面情绪确实存在,或者想彻底 改变它们,注定是要失败的。说到底,人的优越感是建立在与其他人的比较之上 的,尤其是与自己周围人的比较。」

「圣人兄,你这话可不好放在圣人典论中。」

萧遥逸开了句玩笑,然后正容道:「岳帅曾言,人人皆可为尧舜。尧舜尚可 为之,何况君子?」

「事实上唯一那位圣人说过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成功的社会,都是使 由之,而非使知之。」

萧遥逸怫然道:「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难道不可笑吗?」

「问题是人往往是自以为他们知道。」

萧遥逸道:「岳帅说过,物竞天择——竞争无法避免,我们只希望这种竞争 能用在正途上。」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杀人才是最好的竞争。」

程宗扬和萧遥逸同时扭过头去,徐君房赶紧摆手,「不是我说的,是鬼谷先 生说的。」

程宗扬来了兴趣,「鬼谷先生怎么说的?」

「有次闲聊,鬼谷先生也说到这个。他说人类想要进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 仗,只有生死关头,才能激发人的潜力。他还说了一句……」

徐君房拧眉想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人类每次进步,都伴随着战争。」

「瞎说吧。」

萧遥逸头一个不乐意,「一仗打下来,东西都打没了,人都死光光了,哪儿 还有进步?」

徐君房道:「先生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老实说,先生说的东西,有七 八成我都听不明白。」

程宗扬道:「你说鬼谷先生已经羽化仙去了?」

徐君房点头道:「还是我埋的呢。坟就在镇子外边。」

「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有。他写了好多书呢。」

程宗扬刚一兴奋,就听徐君房一脸欣慰地说道:「后来我全烧给他了。」

「干!」

「喂,先生留下的墨宝,我饿死都没有卖!先生在九泉之下能看到自己的手 迹,该是多欣慰啊。」

「你个人类发展的绊脚石!给我闭嘴!」

头顶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嗓声,「程头儿!你们还活着吗?」

第七章

程宗扬叫道:「楼梯断了!给我们扔条绳子下来!」

「两丈来高,你们跳上来不就得了?」

「有伤号!哎哟,你个武二,都这时候还犯懒呢!赶紧把我们拽上去!」

片刻后,头顶垂下绳索。程宗扬一上去就问道:「外边的人呢?」

「出来七八个。别的没看见。」

武二伸着头,眼巴巴打量着下面,「你们搞啥玩意儿呢?」

程宗扬道:「没什么东西,别瞧了,人去哪儿了?」

武二郎道:「跑了。有几个烧得都跟烤红薯似的,隔二里地二爷都能闻到人 肉味。」

「别说那么恶心!看到那两个妖女了吗?」

「你说那两个露着半截大腿的?早就跑了。」

武二郎道:「不过后来出来那些牛鼻子都说是那两个妖女捣得鬼。埋怨那个 玉啥子的光顾着抢东西,没有先除掉她们。」

萧遥逸笑道:「这个黑锅背得好。」

武二郎道:「你们是不是捡着啥好东西了?」

萧遥逸把他扯到一边,悄悄掏出一张纸币,「见过吗?」

武二郎使劲摇头。

「见过这么精细的花纹吗?见过这么鲜亮的颜色没有?怎么擦都不掉色!」

萧遥逸小心翼翼收起纸币,右眼朝武二郎挤了挤,「值钱着呢。」

武二郎哂道:「少诳二爷,一张纸片值啥钱啊?」

「值不值钱,你自己想去吧。」

程宗扬对左彤芝等人道:「长青宗、瑶池宗和人火拚,让我们赶上了,结果 弄得这么狼狈。」

左彤芝看到他们出来,也松了口气,「幸好诸位尚无大碍。这位姑娘……」

程宗扬道:「受了点伤。性命倒是无忧。这会儿昏迷过去,多半还是前几日 受的惊吓,让她休息休息也好。」

左彤芝道:「这里还有些金创药,我来替她敷上好了。」

「我来!」

萧遥逸挽起袖子,解开宁素血迹斑斑的衣衫。

左彤芝抿嘴一笑,「萧弟弟倒是豁达。」

萧遥逸笑道:「心里无鬼,何必怕别人说三道四?」

武二郎凑过来,小声道:「程头儿,钥匙借我使使。」

「干嘛?」

「我刚才可听小狐狸说了——你们都捞了好处,二爷还空着手呢。」

「什么好处?小狐狸又瞎说什么了?」

武二郎道:「那小子太坏了,二爷还是下去瞅瞅才放心。」

程宗扬笑骂道:「你是生怕少占了便宜是吧?拿着!」

武二郎接过钥匙,兴冲冲跃进地底金库。

程宗扬等左彤芝给宁素裹好伤口,说道:「左护法,我看这地方是不能再待 了,一会儿人到齐了咱们就走。」

左彤芝笑道:「虽然没有发什么横财,多少也捡了些小玩意儿,换个地方碰 碰运气也好。」

一刻钟后,地下的合金门「篷篷」关上,接着武二猛虎般跃了上来。程宗扬 看着他肩后那只小山般的包裹,愕然道:「二爷,这是什么宝贝?」

武二郎小心揭开包裹一角,露出里面成叠的「纸币」然后朝他挤了挤眼, 「这玩意儿老值钱了……」

那一大包纸钞怕是有三五百斤,饶是武二这厮够牲口,背起来也不轻松。但 无论程宗扬怎么苦心婆心地劝说,这玩意儿纯粹是废物,他妈的连手纸都不如, 二爷就俩儿字:不信。

程宗扬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冲萧遥逸道:「死狐狸,你还有脸笑! 瞧你干得好事!」

萧遥逸道:「圣人兄,你这就不厚道了。二爷的财路你也敢挡?」

武二背着那包「钱」就跟背着宝似的,程宗扬只好不去理他,扭头道:「朱 老头呢?怎么还没回来?」

小紫拨弄着臂上的钏子,笑吟吟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程头儿, 你想听哪个?」

「怎么都搞这游戏啊?」

程宗扬道:「先听坏的!」

「他去给小和尚找草药,到现在还没找到。」

「这个废物!」

程宗扬大骂一声出了口气,「好消息呢?」

「他找到了赤阳圣果。」……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一棵大树下,吹着胡子道:「这东西算啥?大爷以前当饭 吃!一顿都得吃好几个!」

旁边一个娇蛮的少女叉着腰道:「你以为是喂猪的吗?看你身上脏的,离本 姑娘远一点儿!」

她抬脚欲踢,却被身后的男子拉住,「这赤阳圣果成熟极快,半个时辰之内 就会熟透。再耐心等待片刻。」

少女挑起眉梢,「这么多人看着,不如我们先采了。」

男子道:「未成熟的赤阳圣果全无效力,采了也没用。要等它果熟蒂落,才 可撷取。」

过了一会儿,少女小声道:「丁师兄,这赤阳圣果真能治我爹爹的伤吗?」

那位丁师兄沉声道:「肯定能。」

少女嘟起小嘴,埋怨道:「爹爹也是。好端端的闭关,偏要出来,惹出这么 多事。」

男子忽然拉起她,「快走!是铁马堂的人!」

少女顿时怒道:「左彤芝!那个贱人!我白仙儿……」

男子一把摀住她的嘴巴,飞身离开。

程宗扬赶到地方,顿时倒抽了口凉气,「这么多人?嘿!别人捡宝都跟作贼 似的,怎么我碰上宝物都跟赶集似的?」

眼前一片稀疏的林地,此时聚集了不下百人,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着前方。

林地边缘隆起一个火山口般的土丘,新翻出来的泥土热腾腾冒着白气。十几 丈高的山口处,盘绕着一丛手腕粗的藤条,翠绿的藤身透出一丝血迹般赤红的色 泽,藤上一左一右悬着两个拳头大小的果子。这会儿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两颗果实, 看着它正在阳光下逐渐变红。

徐君房打量着周围,有点纳闷地挠着头,「怎么绕到这儿了?」

「你来过?」

徐君房点了点头,「这是岩洞进来第一个路口,南来北往都要从这儿过,怪 不得会聚这么多人。」

程宗扬一听不乐意了,「徐掌柜,进来就有这么大个火山口,你竟然没跟我 提过?」

徐君房叫屈道:「公子爷,你不知道,赤阳圣果是至阳之物,根茎平常都在 地下,到结果的时候才钻出地面。别看藤条那么细,一夜之间就把整个地面都拱 起来。我敢打赌,这土山昨晚上还没有呢。」

「小程子,小程子!」

朱老头招手道:「这儿呢!这儿呢!」

程宗扬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找到的呢,让我白高兴 一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有钱难买高兴,能高兴这一路,你可赚大发了。」

「你不是采药去了吗?怎么溜这儿来了?」

「都是我老人家运气好,正找药呢,听见有人嚷嚷,我一寻思,小萧子不正 馋这个吗?就跟来了。」

萧遥逸叫道:「我那是馋的吗!」

程宗扬道:「行了,老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见着赤阳圣果会满世界嚷嚷?你 又偷听人家墙角了吧?」

朱老头搓着手,猥琐地嘿嘿笑道:「那哪儿能呢……」

周围人议论不绝,程宗扬也听了两耳朵。那些人从洞窟进来,走了几十里的 林路,差不多晚了一日才到地方,结果运气好,正看到赤阳藤从土里钻出,还结 了两枚果实。这里是出入太泉古阵的大路,人多眼杂,消息一下传扬开去。前面 的纷纷折回,后面的加劲赶来,结果人越聚越多。

林中人声喧哗,似乎在争论这两颗赤阳圣果该怎么分。忽然远处有人说道: 「瞧,我说的没错吧?赤阳圣果就在这儿。」

程宗扬眼神一厉,相隔虽远,但他一眼便认出说话的正是宋三,另一边也不 陌生,却是刚从金库逃生的玉魄子、沈黄经等人。

玉魄子满脸乌黑,连须髯都烧掉一半,他一手缩在袖内,仍不住渗出血来, 显然被炸得不轻。沈黄经伤势更重,他胸口被一条铁丝刺穿,这会儿连拔都不敢 拔,只能一手按住伤口,勉强止血。相比之下,瑶池宗的朱仙子就幸运得多,除 了裙角被爆炸的冲击波带到,有些烟薰火燎的痕迹,整个人都好端端的。

玉魄子恼道:「你说有赤阳圣果的消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宋三道:「这位道爷,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几位急着要找赤阳圣果,我也 把你们带来了不是?咱们说好的,一条消息一贯,带路另加两贯,按人头算钱。 你们八个人,三八二十四,一共二十四贯。我再让两成的人情,给二百枚银铢就 成。」

玉魄子还要再争,却被沈黄经拦住。朱殷取出荷包,丢了十枚金铢过去。

宋三一把接住,笑道:「多谢几位客官。」

说着一边恭敬地低下头,一边朝朱殷纤美的腰臀狠狠盯了几眼,这才离开。

人群里传来一声长笑,「莫不是阳钧宗的沈道兄?」

沈黄经单手施礼,「原来是尹道兄。」

尹思元大步过来,朗笑道:「玉兄和朱仙子居然也在,太好了!今日我四大 宗门在此聚首,实在是幸会。哎呀,沈道兄似乎是受了伤?」

沈黄经叹道:「一时不慎,遭了奸人暗算。」

尹思元大惊失色,「何人下此毒手?」

玉魄子道:「两名杀手出身的妖女!道爷擒到她们,必定碎尸万段!」

尹思元道:「原来如此。我四大宗门同气连枝,这两名妖女敢下杀手,便是 我干贞道的死敌!幸好正赶上赤阳圣果出世。待果实成熟,少不得要送沈道兄一 颗。哎呀,玉兄的伤势……徒儿,快拿药来!」

尹思元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道宗四门一向同进同退,既然几位有伤在 身,这赤阳圣果,在下说不得要替诸位争上一争。」

朱殷微笑道:「尹道兄说的是,我瑶池宗但凭吩咐。」

玉魄子脸上时红时白,难得遇上赤阳圣果,说他不眼红那是假的,可自己的 伤势虽重,终究是皮肉之伤,拿赤阳圣果疗伤只是浪费。沈黄经却有性命之忧, 尹思元开口便分了一只出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虽然有虞氏姊妹背黑锅,但程宗扬也不想招惹那几大宗门,远远避开他们的 视线,低声道:「左护法,你们不是也在找赤阳圣果吗?」

左彤芝苦笑道:「哪里争得过?」

尹思元方才的一番话,让林中众人都暗生忿懑,但长青宗、阳钧宗、干贞道 和瑶池宗名列六大宗门,随便拉出来一支,都不是众人能应付的,玉魄子等人虽 然形容狼狈,像是吃了大亏,但四宗联手,任谁也要掂量掂量其中的份量。

程宗扬正冷眼旁观,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梵唱,「阿弥陀佛。」

这声佛唱殊无庄重,反而显得油腔滑调,世俗味十足,程宗扬循声望去,只 见一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和尚排众而出,笑嘻嘻道:「贫僧乃娑梵寺首席方 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我佛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释信 永——」他从僧袖里摸出一块尺许的竹板,双手递来,「这是我的名刺。」

尹思元脸颊抽搐了一下,接过那块竹制烫金的名刺,然后又原璧奉还,拱手 道:「原来是信永方丈。」

信永笑道:「我汉唐两国十八上院,七十二护法僧众前来太泉,幸会诸位道 门的好友,幸会幸会,哈哈哈哈。」

尹思元陪着干笑两声。

信永热络地说道:「大伙儿都是玄门正宗,如果贫僧没记错,一世大师首倡 的《核不扩散条约》诸位都是缔约方吧?」

尹思元只好点头,「确实如此。」

信永道:「那就是一家人嘛。哎呀!沈道兄这伤势……非我娑梵寺小还丹难 以治愈!来人啊,取小还丹来!」

沈黄经推辞道:「小还丹乃贵寺之宝,太贵重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道兄万万不可推辞。若是未能见效,还有赤 阳圣果呢。」

信永和尚一张肥脸几乎绽出花来,热络地说道:「圣阳圣果乃是世之奇珍, 今日有缘让我们佛道两门同时遇上,而且一遇就是二颗,天意!天意!正好我佛 道二门一边一颗,沈道兄若是用了小还丹伤势仍然不济,先吃我们佛门那一颗! 来来来!十方丛林的徒儿们,见过诸位道长!」

人群中「呼喇」一声,站出来几十个大光头。长青、阳钧、瑶池三宗损失惨 重,干贞道也不过十几名门人,气势上顿时被十方丛林压过一头。

有人忍不住牢骚道:「好大的威风,仗着人多势众硬抢吗?」

信永和尚只当没听见,拉着沈黄经、玉魄子的手寒暄示好。那群和尚里却猛 地冲出一个带发头陀,抢到刚才说话那人面前,两眼怒视着他,然后大喝一声, 「还我经来!」

那人愕然道:「什么经?」

「哇呀呀!」

那头陀也不答话,叉开棒槌般的五指把他推了个跟头,然后纵身上去,双拳 左右开弓,一通猛砸,当场就把那人打得闭过气去。那头陀还不罢休,暴喝一声, 一手抓住那人的脖颈,一手抓住那人的大腿,高高举过头顶,接着抬起膝盖,当 场就要把他一撅两段。

眼看要闹出人命,信永这边才刚寒暄完,他抬眼看去,顿时大惊失色,急忙 道:「住手!」

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冲出来,搂腰的搂腰,抢人的抢人,好不容易救下那人的 性命。信永顿足道:「这个癫头陀!唉!敝师弟因丢了寺里的经书,情急伤神, 一旦发病,见人就索要经书,惹出不少乱子。幸好这位施主伤得不重,不然贫僧 可就百死莫赎了。」

尹思元等人看看那个被打得血葫芦般的汉子,嘴角都抽了抽,干笑道:「癫 头陀嘛,神智不清,伤人也非本意。纵然打杀人命,官府也例不过问。无妨,无 妨。」

朱殷道:「心病还得心医,不知癫头陀丢了本什么样经书?」

信永叹道:「还不是敝寺镇寺之宝——一本《神经》」

众人恍然道:「哦。」

前车之鉴之犹在,再没有人敢作仗马之鸣,不少人都萌生退意,觉得在娑梵 寺和道门四宗手下也捡不到什么便宜,还不如去别处寻些宝贝。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圣果熟了!」

众人同时往山顶看去,青藤上一颗赤阳圣果已经变得赤红,似乎随时都会落 下。这下想走的也都停住脚步,就算沾不到便宜,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尹思元道:「信永方丈,你先请。」

信永和尚挽住尹思元的手,连连谦让,「道兄先请!道兄先请!」

人群中一声低咳,「这赤阳圣果老夫只取一颗,剩下的你们去分好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小狐狸,你的冤家来了。」

萧遥逸抬头望着即将成熟的赤阳圣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姓秦的阉狗居 然也来凑热闹。」

人群分开,露出一个身材挺拔的老者。秦翰一手握拳,在唇角低咳两声,然 后道:「宗泽,你去取来。」

宗泽把长枪绑在肩后,纵身朝土丘跃去。

癫头陀目中凶光闪动,眼看就要发癫,却被信永一把抱住。信永把癫头陀推 到身后,一张肥脸抖动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宋国的秦大貂璫. 大貂 璫出自宫中,用过的奇珍异宝比我们见过的都多。哈哈,不知大貂璫这趟来太泉 古阵,是为了这赤阳圣果?还是为了那个大魔头?哈哈,小僧也没别的意思。只 是大家都知道,他毕竟……那个……哈哈……」

信永这番话一出,众人都生出七八分疑心。姓岳的魔头在宋国根深蒂固,好 端端的突然冒出个宋宫的太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蹊跷。

忽然间一条人影掠出,斜刺着冲上土丘,然后一折身,挥刀将宗泽逼退,大 喝道:「小子!你抢这赤阳圣果,是不是为给岳贼疗伤的!」

宗泽被他一刀逼退,滑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待看清上面的人影,顿时气得血 脉逆流。

程宗扬朝他又是挤眼又是挑眉,神情轻佻,口气却郑重无比,厉声喝问道: 「老实说!岳贼受了什么伤?躲在哪里!你们这次来,又有什么阴谋!」

这么个大的屎盆子从天而降,扣在脑门上,宗泽额头青筋爆跳,反手摘下长 枪,怒喝道:「你——」可不等他开口,周围已经鼓噪起来,「他们是宋国的!」 「和岳贼是一伙的!」

小狐狸在中间叫得最响,「拦住他们!要不等大魔头伤愈,咱们就死无葬身 之地了!」

「杀了他!」

「杀了这狗太监!」

尹思元右手一抹,从腰间拔出长剑,接着将一道小符拍在剑上,挺剑挡住宗 泽的长枪。

程宗扬道:「尹道长!你且拦住这厮!我去给沈道长取赤阳圣果来!」

信永连忙道:「小施主!我来助你!」

「一颗果子,用不着这么多人!大和尚,你去挡住秦太监!」

秦翰在宋军以外的名声并不响亮,信永却是知道的,一听让自己去干这种猛 活儿,浑身肥肉都打了个哆嗦,他手脚并用往土丘爬去,一边叫道:「小施主何 必客气,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不是?」

林中乱成一团,众人蜂拥朝土丘冲去。娑梵寺的僧人和干贞道的道士站成一 排,拚命阻挡。秦翰却没有动,他淡淡看着树下那个猥琐的老头,浓密的眉毛缓 缓挑起。

朱老头抹了把鼻涕,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哎哟,一身的伤,全靠玄武血 诀压着,万一哪天压不住,浑身伤口迸裂,哪怕是乌龟王八的命,立马也得死翘 翘。这不,一见赤阳圣果,眼珠子都红了,要不是我那大侄子机灵,可就中了你 的计了,啧啧啧啧。」

秦翰一揽袍角,做了个请的姿势。朱老头也不含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 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子深处,片刻后只见一棵大树被震得飞起,苍翠的树冠 还在半空就像被抽尽汁液,刹那间变得枯干。

程宗扬飞身朝丘顶掠去,信永那胖和尚虽然够肥,动作却不慢。可有人速度 更快,离赤阳圣果还差几步,忽然两道身影从土中钻出,修长的身姿宛如两条美 女蛇,正是擅长潜踪匿形的虞氏姊妹。

虞白樱玉腿一挑,足尖勾住赤阳圣果,将熟透的果实挑到半空,虞紫薇弹出 一只玉匣,旋身接住。

程宗扬一脚踏进土中,牢牢稳住身形,单刀横胸而过,堪堪挡住几根细如发 丝的断月弦。信永和尚却张大嘴巴,一副色授神予的样子瞪着虞白樱白生生的大 腿,被程宗扬在肥脸上狠抽一记,才清醒过来,惨叫道:「抢劫了!抢劫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玉魄子大骂道:「妖女!」

一边拔出长剑。

癫头陀拔足奔来,却相隔甚远。尹思元放开宗泽,擎出一张金灿灿的符菉, 喝道:「去!」

尹思元指间金光一闪,符菉化成一尊金甲力士,纵身跃入凌空,金灿灿的巨 拳朝虞紫薇击去。虞紫薇灵巧地折过腰身,避开金甲力士的拳风,一手托着玉匣 在空中连行数步,姿势婉妙,仿佛御风而行。

信永和尚等人都脸色大变,这等蹑步虚空的手段,只有七级归元境以上的绝 顶高手才能施展,这两名突然杀出的女子真要有如此修为,赤阳圣果落在她们手 中,任谁也夺不过来。

程宗扬却看得清楚,虞紫薇的凌空而行,其实是踩着虞白樱挥出的断月弦, 这对姊妹花擅长刺杀术,而且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虽然周遭强手如林, 却让她们硬生生拔得头筹,将赤阳圣果抢在手中。

眼看虞紫薇就要脱出重围,逃之夭夭,土丘另一侧的林中弓弦连珠响起,数 枝狼牙利箭同时射中玉匣。虞紫薇一时不备,玉匣脱手飞出。林中弦声不绝,狼 牙箭不断疾射而出,那只玉匣在空中翻滚着,被利箭射得不住改变角度,一跳一 跳朝林中落去。

林中一名剃发的大汉不断张开雕弓,利箭连珠射出,周围十余名胡人倚马张 弓,随时截杀任何敢拦截的亡命之徒。

为首的胡人少女道:「拔也古的箭法越来越好了。」

老者乌护道:「既然是猎狼,不应该为野兔分心。」

少女道:「他们说,这种红色的果实能让人摆脱所有的疾病和各种伤势。」

老者低声叹道:「夫人的病……长生天在上,希望我们今次能找到那个可憎 的仇人。」

最后一支狼牙箭射出,玉匣已经飞到头顶。拔也古收起雕弓,伸手去接,树 上却飞出一条丝带,抢在拔也古手指之前卷住玉匣。

朱殷纤手一扬,稳稳接住玉匣,那条衣带弯折过来,灵巧地缠回腰间,轻笑 道:「多谢了。」

说着脚尖一点,飞燕般掠上树梢。十余支羽箭同时射来,哪里能沾上她半点 衣角?树上枝叶被箭矢射得纷飞,那个朱衣丽人已经踪影不见。

玉魄子拖着受伤的手臂与人搏杀多时,见朱殷一击得手,赶紧追去。尹思元 看看林中,再看看仅剩的一只赤阳圣果,最后一跺脚,「走!」

这枚赤阳圣果已经落入瑶池宗手中,另一枚娑梵寺说什么也不会退让,没想 到自己一番辛苦,白白替了别人做嫁衣。

第八章

四大宗门一走,娑梵寺立刻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些和尚在信永的带领下虽然 都修得一副好脸皮,但于情于理都不好去追赶朱殷,索要那颗赤阳圣果,只好死 死盯住这最后一颗。当即一帮僧众将众人尽数挡在山丘下,接着三名和尚并肩而 出,口宣佛号,截住虞氏姊妹。癫头陀狠狠瞪着程宗扬,一步一个脚印地迈步过 来。

程宗扬横刀而立,守在最后一颗赤阳圣果丈许的位置。

小狐狸接连受伤,一旦伤势发作,随时可能翘辫子,不用说,这枚赤阳圣果 自己无论如何也志在必得,可惜自己身边一个帮忙的都没有。左彤芝、铁中宝等 人都在丘下,就算他们肯和十方丛林的娑梵寺翻脸,也未必能打赢那群和尚。朱 老头和秦翰的交手双方都不想惊动太多人,默契地远远避开众人的目光。自己手 边唯一能打的就剩武二,可一到要紧关头,那厮又溜得不见踪影,让程宗扬一肚 鸟气没地方撒。

癫头陀越走越近,程宗扬不禁心里打鼓,这家伙可是神经病,被他打死都没 地方说理去。

程宗扬一边盯着癫头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颗赤阳圣果。那颗看着有 些像橙子的果实越来越红,形状也越来越饱满。忽然程宗扬眼角一动,他还以为 自己眼花了,接着才发现那条青绿的藤蔓确实在动。细嫩的藤梢悄然伸长,慢慢 绽开一片细小的叶片,接着再度生长。

癫头陀破烂的僧袍突然一张,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程宗扬同时出手,一把 扯住藤条,将赤阳圣果连藤带果扯了过来。

癫头陀僧袖挥出,拍在藤上,程宗扬只觉那根细藤像被钉子钉住一般,纹丝 不动。他原想把藤身挣断,这会儿劲力一吐,才发现藤身坚韧异常。

信永和尚高叫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且请放手,有话好商量!」

放手?放手就没自己的戏了。程宗扬一边发力回夺,一边擎出珊瑚匕首,朝 藤条斩去。

那枚赤阳圣果已经熟透,这时藤身被两人扯紧,果实晃了两下,然后脱蒂而 落。程宗扬正要去夺,丘下传来一声口哨,却是萧遥逸不知何时绕开娑梵寺的和 尚,已经攀到半山腰处。那枚赤阳圣果掉落下来,正好落入他的囊中。

程宗扬大喜过望,不再理会滚落的赤阳圣果,回刀斩向癫头陀的双腿。

一颗黑沉沉的念珠疾飞来,却是信永和尚扯断佛珠,弹指打向赤阳圣果。珠 硬果脆,一旦击中,那颗赤阳圣果八成要被打成果酱,大家鸡飞蛋打,谁也捞不 到,可萧遥逸真气全失,想挡也不住。

丘下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娇叱:「去!」

只见萧遥逸肩头跃出一只象牙蝎子,尾钩一甩,勾住念珠,发出一声略显沉 闷的声音。

小紫娇笑道:「娑梵寺好有钱呢,连念珠都是金子的。」

信永叫道:「有话好商量!女施主若是喜欢,不如把这珠串都拿去,凑成一 副也好看些。」

「好啊。」

小紫玉手一摇,虚空中蓦然探出一只狰狞的妖爪,劈手夺过珠串,然后轻烟 般散开。

信永怔了一下才惨叫道:「我的佛珠哇!」

拔也古挽着缰绳道:「公主!」

那胡人少女一咬牙,「走!」

那些胡人同时从林中冲出,十余匹烈马撕开娑梵寺僧侣的防线,那少女从鞍 上掠起,乳燕般飞上山丘。那枚赤阳圣果离萧遥逸的手掌还有尺许,胡人少女已 经后发先至,纤指几乎触到赤阳圣果殷红的表皮。

萧遥逸一身白衣沾满泥土,看上去狼狈不堪,他这会儿已经拼尽全力,站都 有些站不稳,眼看那胡人少女就要从自己嘴边把赤阳圣果抢走,萧遥逸索性向前 一扑,鼓起最后一点力气,扔出折扇,把那颗赤红的果子打落在地。

萧遥逸结结实实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那颗赤阳圣果落在他面前尺许的 位置,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可惜就差了这么一点……

殷红的果实在地上弹了一下,继续朝下滚去。那少女一脚挡住,冷冷瞥了那 个公子哥儿一眼,然后弯腰伸手去拿。

萧遥逸张开口,「呸」的一口吐沫,恶狠狠啐在赤阳圣果上。

那少女神情一呆,手掌僵在半空。萧遥逸纵起身,一把捞住赤阳圣果,不管 三七二十一,直接送到嘴边,张开一口漂亮的白牙,用力一咬。

一股殷红的果汁从他齿间溅出,那少女美目立刻红了。

「去死吧!」

胡人少女一声娇叱,从腰后拔出一柄华丽的弯刀,朝萧遥逸兜头劈去。

萧遥逸将赤阳圣果连皮带核都吞到肚中,来不及品嚐滋味,突然双手按住小 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接着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从半山腰直栽下来。

程宗扬原本是一味游斗,缠住娑梵寺诸僧,让小紫和萧遥逸联手夺取赤阳圣 果,见状大喝一声,「小狐狸!」

刀光暴起,逼开癫头陀,然后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身后藤蔓突然扬起,将山丘上的众人一并缠住。接着以山丘为中 心,方圆近百步的地面的同时凹陷。……

萧遥逸清醒过来,手臂一动,腕上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他睁开眼睛, 只见自己左手戴着一只明晃晃的铁镣,另一端则锁在一只铁扶手上。那铁镣形制 极为精巧,一侧是中空的半环,另一侧则是可以调节的铐齿。

旁边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醒了?」

萧遥逸扭过头,看到身后蹲着一条粗壮的大汉,他怔了半晌,愕然道:「你 是武二?你这是……」

武二郎眨了眨眼,一只巨大的黑眼圈在他脸上跳动着,几乎盖住整只左眼。

他哼了一声,使劲又抽了抽鼻子,鼻孔淌出一股血丝,看着像刚被人胖揍一 顿似的。

萧遥逸一惊,反手握住铁镣,沉声道:「咱们落在谁手里了?是谁打的?」

武二眨巴眨巴瘀肿的牛眼,木着脸道:「咋的?你小子打完就不认账了?」

说着他一把掐住萧遥逸的脖子,怒吼道:「二爷的脸你也敢打!」

吐沫星子雨点般溅了萧遥逸一脸,小狐狸赶紧拿手挡住,「轻点儿轻点儿! 没搞错吧?怎么可能是我打的?」

武二咆哮道:「我干你个小狐狸!你小子真行啊!一个人打凉州盟一群!二 爷来拉架,都被你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紫姑娘把你铐住,你小子连天都敢翻过 来!」

萧遥逸怔了片刻,忽然一个翻身,从躺着变成半跪的姿势,身体轻盈得仿佛 一片落叶。他摸了摸身上,受伤的部位都已恢复如初,体内真气更是充沛之极, 比起受伤之前甚至更有精进。

萧遥逸压下心头的狂喜,「这赤阳圣果……」

「被你小子给独吞了,」

武二悻悻道:「连点渣都没给二爷留。」

「哈哈哈哈!」

萧遥逸仰天大笑,自从受伤以来,他始终就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此时才一 吐胸中浊气。

「小子,笑个屁啊!」

武二指指自己脸上的伤痕,「说吧,这个怎么算?」

「等会儿,我有点不明白——」「有啥不明白的啊!」

武二郎叫道:「你小子身子虚得绣花枕头一样,一口吞了赤阳圣果,虚不受 补懂不懂?全身血脉暴胀懂不懂?没吃死你就算命大懂不懂?瞧瞧,瞧瞧!这儿! 还有这儿!二爷这可都是被你给打的,你小子得给我个说法!」

「好说。」

萧遥逸一拍胸口,「医药费、治疗费、误工费,全是我的!」

「算你小子识相。」

武二郎道:「先记下啊。敢短二爷一文,二爷可跟你没完!」

说着他爬起来,「老实待着!二爷给你找钥匙去。」

「用不着。」

萧遥逸手一提,手臂柔软得仿佛一条蛇,轻易从手铐中滑出。

「哟,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萧遥逸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的力量,过了一会儿,他微笑道:「岳帅仇家 汇集于此,倒是个报仇的好机会。」

武二没好气地说道:「报啥仇啊?赶紧找人去!」

萧遥逸愕然道:「找谁?」

「程头儿……」

武二郎抹了把鼻血,「……丢了。」……

程宗扬双腿被坚韧的藤条缠住,身体在泥土内不断穿行。他一手掩住脸,防 止泥土溅入口鼻,双腿用力一挣,试图挣断藤条。以程宗扬如今的修为,即便铁 丝也能轻易挣断,然而那条细藤只是拉伸少许,随即又束得更紧。

藤身过处,泥土像水一样分开,留下炽热的温度,烫得皮肤隐隐作痛。程宗 扬连挣几次,都未能挣开分毫,只能屏住呼吸,竭力支持。

泥土深得仿佛没有止境,正当程宗扬以为自己支撑不住的时候,身体突然一 轻,从泥土中脱出。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又提起心来。周围是没有烫得吓死人的 泥土了,可自己整个人都在空中,这么摔下去,还不把自己摔死?

气流不断从身边涌过,带来一股植物腐败的气息。程宗扬努力睁大眼睛,眼 前却黑沉沉一片,只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种潮热的黏稠感,身体仿佛在空气中 浮动。

「篷」的一声,程宗扬重重落在地上,浑身的骨骼都几乎摔散,不等他站起 身来,接着又被藤蔓拖得向前滑去。

那柄单刀早已不知落在何处,这会儿终于腾出手,程宗扬立即从怀里掏出珊 瑚匕首,翻身朝脚下的藤条划去。忽然丹田一震,一股死气从前方逸出,旋即被 生死根吸入,接着又是两道。

程宗扬紧盯着前方,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感觉一种强烈的危险感。短短 数丈距离,先后出现三股不同的死气,位置都在身体滑行的正前方,而自己正被 藤条拖着滑向那个死亡区域。

程宗扬握紧匕首,接近死气出现位置的刹那,奋力一挥。

「擦」的一声轻响,一支尖锐的物体被珊瑚匕首斩断,紧贴着自己的鼻尖飞 出。程宗扬身体缩成一团,避开尖刺残留部份,一边回手斩断脚下的藤条。

身体撞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终于停住。程宗扬收敛气息,贴在那个坚硬的 物体表面。被自己斩断的藤条寂无声息,似乎并没有作出反应,但周围不断传来 重物落下的声音,几乎每落下一个,就迸出一股死气。

程宗扬调匀呼吸,耐心等了片刻,然后从背包中取出那颗借来的夜明珠,握 在掌心,慢慢松开手指。

一抹莹光从指缝间淌出,照亮周围一小片空间。眼前是一根锋利的尖刺,长 近七尺,苍黑如墨。不远处又是一根。

程宗扬一点一点放开手掌,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在掌心绽放出来。周围是一 片尖刺的森林,无数长短不一的尖刺拔地而起,荆棘般交错杂陈。更多的则是赤 阳圣果那种绿中透红的藤身,它们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然而更令程宗扬惊愕的则是脚下的地面,自己踩的不是泥土,也不是岩石, 而是一片雪白的瓷砖。那些巨藤在瓷砖上纵横盘绕,甚至爬上四壁。

程宗扬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原以为赤阳藤应该生长在一片热带雨林中,甚至 是火山内部。然而眼前却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墙壁和地面都贴着白色的瓷砖,如 果不是那些奇异的巨藤和尖刺,程宗扬几乎以为这里是一间医院。

一条青藤从空中迅速收回,露出藤梢缠住的一条人影。那人遍身泥土,只有 一颗光头看得分外清楚,却是一名僧人。他身手比自己似乎还高明,身在半空便 挥出戒刀,斩中腿上的藤条。可惜他的戒刀比珊瑚匕首差了许多,一刀未能斩断 藤身,反而被反弹回去。接着藤身一甩,像条飞舞的巨蟒般,将那僧人甩到一株 尖刺上。

那僧人连惨叫都未发出,就被尖刺贯穿,直没至顶。接着尖刺周围的绿藤游 弋过来,将那僧人团团缠住。随着藤条的蠕动,上面赤红的色泽越来越深,仿佛 正在吸食那名祭品的血肉。

程宗扬这会儿背后才渗出冷汗,如果不是自己有一柄锋锐至极的珊瑚匕首, 现在说不定也被挂在上面当养料了。

另一根藤条滑动着,又扯进来一个人影。程宗扬握紧匕首,接着一愣。那个 刚刚被捕获到的猎物玉冠银发,妖娆的身材前凸后翘,在黑暗中分外好认。只是 看不清她腿上的文身,不知道是虞白樱还是虞紫薇。

眼看那株虞美人就要被尖刺贯穿,飞舞的藤条忽然一顿,悬在半空,似乎在 辨认猎物的身份,然后向上一卷,把她甩到一边。

那个虞美人似乎已经失去知觉,曼妙的胴体在空中无力地划过,落向地面。

铺着瓷砖的地面忽然地动,一条乌黑的圆柱从地下钻出,接着张开,变成一 丛粗细不一的触肢,将那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包裹起来。……

虞白樱咳出肺中炽热的空气,从窒息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入目的情形使她娇 躯一颤,下身传来一阵失禁的冲动。黑暗的空间中,飘浮着无数足有拳头大小的 眼睛。蛇一般狭长的瞳孔中闪动着蓝幽幽的光泽,不时一明一灭地眨动着,似乎 正在对她进行观察。

片刻后,那些眼睛猛地同时涌来。虞白樱短暂的失态之后已经恢复冷静。她 银牙一咬,射出掌心的断月弦。

一只巨大的眼睛蓦然裂开,喷出一股浓黑的液体。可不等虞白樱施术脱出重 围,手腕忽然一痛,却是被弹回的丝絃缠住。

虞白樱竭力挣扎,不知手臂碰到何处,眼前突然间灯光大亮。然而虞白樱的 恐惧有增无减,她宁愿自己仍然处于黑暗中,也不想见到眼前这些蠕动的怪物。

无数深黑色的触肢在空中交错扭曲,粗的有如手臂,细的如同手指,但无论 粗细,每条触肢顶端都生着一只古怪的眼睛。眼睛下方是一个圆孔,偶尔张开一 丝,里面可怕的情形让虞白樱几乎为之虚脱。

那些触肢不断涌来,扭动着缠住虞白樱的身子,将她悬空拉起。虞白樱急促 地呼吸着,接着她忽然发现,那些眼睛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胸前,在那里,自己丰 满的双乳正在皮衣的包裹下剧烈地起伏。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从虞白樱心底涌 起,让她手脚都一阵冰凉。

那些触肢像蛇一样扭动着,没有鳞片的表皮布满褶皱,看上去令人作呕。接 着一条触肢伸来,在她面前缓缓昂起,它不是最粗的,瞳孔的色泽却与众不同, 呈现出血一样的殷红,那种骄傲的姿态,仿佛触肢中的王者。

触肢顶端的独眼上下转动,仿佛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接着中段弯曲下来,贴 住虞白樱裸露的腰腹。

虞白樱香舌一翻,从玉齿间吐出一截吸管,用力一喷。这支吹管是她最后的 杀手镧,装着倒刺的吹矢沾满剧毒,足以见血封喉,即使全身都被制住,也能一 举毙敌。然而这一次的对手却不是人类,吹矢飞出的刹那,触肢独目下方的圆孔 蓦然张开。

虞白樱瞪大美目,只见张开的圆孔内部布满了白森森的尖齿,一圈一圈密密 麻麻,足以将她的面孔撕扯得粉碎。

那根吹矢落入触肢的啮食孔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触肢没有合上啮食孔, 而是充满威胁地向前一扑,几乎触到虞白樱的鼻尖。

虞白樱不敢再挣扎,她僵着身体看着那条触肢中部弓起,贴着自己光滑的肌 肤伸进胸甲下方,接着向上一挑。皮制的胸甲像纸片一样碎裂,丰腴的乳球猛地 跳出,仿佛像两只雪团在胸前晃动着。

周围的触肢同时张开啮食孔,露出一片白森森的尖齿。那条触肢中的王者盘 起肢体,「8」字形缠住她的乳球,然后俯下肢端,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伸向她 美艳的面孔。

虞白樱一动也不敢动,她瞪大美目,感受着触肢在自己脸颊上磨擦的粗糙和 冰凉,心头不住战栗。触肢缓缓移到她唇瓣上,然后挤入她唇间。虞白樱恐惧得 心头几乎炸开,她咬着牙关僵持片刻,想着就此死去。但最后,杀手的隐忍占据 了上风,她终于颤抖着张开红唇。

触肢一点一点挤入虞白樱口中,将她温润的口腔塞得满满的。虞白樱红唇圆 张着,含着那条乌黑的触肢,忽然她美目竭力张大,却是触肢顶端的圆孔忽然张 开,吸住她的舌尖,将她的香舌吸入布满尖齿的肢体腔内。虞紫薇浑身一紧,一 股热尿直喷出来,当场失禁。

程宗扬收敛气息,在藤条和荆棘的丛林中慢慢前行。舞动的藤条不时从空中 扯下一个个人影,有娑梵寺的僧人,也有在林中凑热闹的寻宝人,他们修为有高 有低,有的甚至能凌空施术,然而他们始终无法挣开束体的藤条,最后无一例外 都被尖刺扎穿,成为赤阳藤的养分。

程宗扬并没有热血上头,贸然出手,一是他没有把握对付这些见鬼的藤蔓, 二是大家也不熟,至少没熟到可以让自己拿生命来冒险。但又一条人影被扯下来 时,程宗扬丝毫不敢怠慢,纵身掠起,挥动匕首斩断藤条,把徐君房救了下来。

「你不是在林子里面吗?怎么也被扯下来了?」

徐君房惊魂未定,颤着声音道:「谁知道呢……我好端端在树后躲着,不知 怎么就钻到地里来了,这去哪儿说理呢……公子爷,这地方……咱们不会是在阎 王殿里吧?」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赤阳圣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一个大汉被藤条扯落,他疯狂地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被藤条束紧,无声无 息就化成一堆肥料。

徐君房狠狠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原来先生说的是真的……」

程宗扬盯着远处那团扭动的触肢,「鬼谷先生说什么了?」

「我不是和先生找到过一颗赤阳圣果吗?那时候我才十来岁,本来想尝尝味 道,先生不让我尝,告诫我说那东西是吞食人的精血而成,虽然有祛病疗伤的神 效,但终究是不祥之物,平白无故最好别乱吃。我还以为是先生哄我的……」

程宗扬指着远处,「那个是什么东西?」

徐君房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行淫兽,女子一旦被它捕获,用不了多久就会 神智尽失,最后变成只知行淫的行尸走肉。」

「你见过?」

徐君房连忙摇头,「我是在先生的书上见过。据说和赤阳藤同生,来历十分 古怪,一半是草,一半是虫,用什么试剂什么的。」

「什么试剂?」

徐君房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程宗扬抱怨道:「你怎么只看一半啊。」

徐君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我不是只看前面了吗……」

「你还真会挑重点啊。」

程宗扬道:「鬼谷先生书上说怎么对付这种东西了吗?」

徐君房很干脆地说道:「有我也不记得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让虞美人自求多福吧。」

徐君房道:「公子,咱们怎么办?」

「想办法出去。」

这会儿周围灯光大亮,程宗扬收起夜明珠,仔细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头顶的天花板只有一半,另一半则是泥土,就像被山 体掩埋了一半一样。无数藤条伸入泥土,交织如林。忽然藤丛间闪过一道光线, 程宗扬定睛看去,却是一扇玻璃窗。……

「啵」的一声,湿漉漉的触肢从虞白樱口中拔出,带出一股唾液。触肢赤红 的瞳孔瞬了瞬,然后向下滑去。

虞白樱身体战栗着,被触肢碰过的肌肤凝出一层细密的肉粒。红瞳触肢贴着 她腰腹,摩弄着她白腻的肌肤,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大腿根部。

虞白樱咳嗽着,半是失神半是惊恐地看着那条触肢,脸上时红时白。

红瞳触肢张开啮食孔,像撕纸一样将虞白樱的皮裤撕得粉碎。虞白樱玉体微 颤,赤裸的下身暴露在空气中,并没有感受到凉意,而是被一团如火般炽热的气 息包围着,一阵一阵发烫。

忽然她脚踝一紧,两条玉腿被扭动的触肢缠住,猛然拉开。虞白樱白滑的身 体像朵樱花般悬在交错的触肢间,女性成熟的躯体赤条条裸露出来,灯光下,白 花花的肌肤妖艳无比。

虞白樱美目越睁越大,她丰挺的双乳在触肢的缠扭下不住变形,张开的双腿 间,那只饱满的玉户像怒放的花苞一样绽开。

程宗扬用匕首的尖柄敲碎玻璃,探头向外一看,顿时一阵眩晕,急忙缩了回 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不是在地下深处,而是在空中。

这是一幢高达数百米的大厦,在下方看起来规模宏伟的高架公路此时宛如丝 带。即使自己不像冯源一样有恐高症,猛地一眼看去,也不由生出一种往下堕落 的恐惧感。

程宗扬小心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方一道山崖向前突出,宛如张开的巨口,自 己所在的大厦就竖在巨口中央。对面是一片死寂的都市,林立的大楼比自己见过 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多更大,只不过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对面一幢残存的大楼足有上百层之多,然而楼宇外侧却悬着一个庞大无比的 蜂巢。后面几幢大厦间结着无数蛛网,每一张都足以笼罩整个体育场。整个都市 中最高的建筑并不是人类的杰作,而是一片白蚁堆。无数尖锥状的蚁塔占据了整 个都市的四分之一,其中最高的一座像王者一样傲视全城,塔尖仿佛刺破苍穹的 利锥。

都市中空无一人,偶然有短路的电光划破黑暗,映出天际浓密的乌云。

程宗扬呆呆看着这座诡异的都市,良久才惊叹道:「六朝的未来原来就是这 鸟样啊?」 ----------              第十三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遭到行淫兽及赤阳藤围困的程宗扬发现体内死气可以让他「隐形」从而保住 一命。小紫发现这两种生物是一体同生,除了要求程宗扬将杀手姊妹花绑来当侍 奴以外,甚至想要移植赤阳藤!

程宗扬在太泉古阵发现一台摄影机,其中存放着让他无比惊讶的影像。

苍澜外的雾障和影片透露的讯息有何关联?栖凤院里的「外姓人」究竟在做 哪些勾当?

第一章

隧道内散落着各种变异野兽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呼」的 一声,一头牛犊大小的苍狼被人抛开。武二弓着腰扒拉几下,从尸堆中扒出一个 巨大的包裹,往黑沉沉的钢轨上一挂,扛在肩上,挥着手意气风发地嚷道:「这 边!这边!」

萧遥逸用衣袖捂着鼻子,「二啊,你还真会找地方藏。」

「藏啥啊?一堆破纸,又不值啥钱。」武二郎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把水龙 头往怀里掖得更牢点。

左彤芝望着面前的满地尸骸,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大伙儿先避开了,要 不然……」

此时众人正在当初进来的隧道里,那股兽群只有一小部分冲进隧道,来不及 逃走的探险者拼尽全力,最后还是被尽数扑杀。那些妖兽不仅体型出奇的庞大, 而且出现各种奇特的变异。带翅的苍狼,长有尖角的巨蛇,生着獠牙的野狐……

甚至连野鼠也变化出可怕的利爪。

朱老头趿着双破鞋溜躂过来,「啧啧」地咂着嘴。铁中宝打趣道:「老头, 算你运气好,要不是碰上我们,你早成这些怪物的点心了。」

「瞎说!」朱老头翘着胡子道:「别看大爷上了年纪,腿脚利落着呢,一口 气跑十来里山路都不带喘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老头儿,死鸭子嘴硬啊。」

萧遥逸道:「左姊姊,我们要去找人,出了隧道,恐怕就不能同行了。」

左彤芝沉吟片刻,「也好。我们这一趟折损了不少兄弟,算算时间,河西派 的人手也该到了,不如先去与他们会合,然后再做计较。」

萧遥逸笑道:「那颗赤阳圣果被我得了,姊姊不会怪我吧?」

左彤芝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哪儿能呢?不说这个了,惠远小师傅和宁姑娘 都受了伤,我送他们出去。」

萧遥逸道:「多谢姊姊。」

「谢什么谢?论理该多谢你们呢。」左彤芝道:「我们在镇上等你们,找到 程公子,记得来会合。」

铁中宝拉着武二郎,一手拿着钱袋,死活要塞给他。

武二瞪着眼睛道:「铁兄弟!你这是干啥!」

「铁锭的钱——这点儿算是定金,剩下的兄弟出去给你凑。」

「那怎么成!」

铁中宝攥住武二的手,叫道:「二哥!信不信我给你跪下?」

「你这……唉!」武二一跺脚,只好把钱铢揣到怀里。

铁中宝笑逐颜开,嚷道:「二哥!兄弟先出去!这鬼地方啥东西都没有,等 二哥回来,兄弟好好请你喝一场!」

武二郎一拍胸膛,豪气干云地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喝死拉倒!」

左彤芝悄悄向武二郎使了个眼色,武二郎大咧咧道:「放心!记着呢!」

左彤芝嫣然一笑,拱手道:「告辞!」

双方在隧道口分手,凉州盟一行带着伤重昏迷的惠远和宁素原路返回,剩下 朱老头、萧遥逸和武二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着小紫。

「程头儿……离这里很远。」小紫抱着雪雪,一手抚着它的绒毛,过了会儿 说道:「先回车上好了。」

武二小声对萧遥逸道:「小子,程头儿被埋到地里了,紫丫头带咱们跑这儿 来啥意思?」

萧遥遥道:「你知道程头儿在哪儿吗?」

「这鬼地方,我咋知道?」

「那就听紫姑娘的。」

武二琢磨半晌,小声嘀咕道:「这丫头不会是给程头儿下蛊了吧?」

…………………………………………………………………………………

阴暗的建筑内,一条瞳孔赤红的触肢像蛇一样盘绕着弯曲下来,独目一闪一 闪散发着幽光。

一具赤裸的女体被触肢紧紧缠住,双腿被拉得张开。虞白樱玉体绷紧,双眼 愣愣看着触肢,似乎已经骇得呆滞。

红瞳触肢盯着虞白樱下体,接着向前一扑。就在这时,虞白樱美目突然迸出 一缕寒光,双膝猛然合紧,重重夹住触肢。触肢坚韧的肢体被撞得扁了下去,红 色的独目向外鼓起。

周围的触肢像受惊的蛇群一样扭动起来,纷纷缠住她的手脚。虞白樱拼尽全 力,双膝狠命一绞。以她的修为,就是石柱,被她全力一击也会碎成齑粉,然而 那条触肢有着出奇的柔韧性,受此重击仍然没有断裂。

周围的触肢蜂拥而至,纷纷缠住她双膝一点一点拉开。虞白樱口中泛起一丝 苦涩,没想到自己大耻未雪,却丧命在这些怪物手中。

忽然身上拉力一轻,紧绷的触肢猛然弹开。虞白樱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年轻 人,正挥动珊瑚匕首,将她身上的触肢一一切开。

虞白樱一怔之下,顾不上自己胴体还赤裸着,立即配合他的出手,扯开断裂 的触肢,挣脱触手怪物的纠缠。

虞白樱玉体悬空,丰乳雪臀一览无余,程宗扬虽然不是成心去看,但目光扫 到,免不了一阵眼花缭乱,险些割到虞白樱身上。程宗扬连忙收敛心神,倚仗珊 瑚匕首无坚不摧的锋芒,一口气斩断数根触肢。

剩下的触肢僵硬片刻,接着啮食孔同时张开,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然后潮 水般退开。

「快走!」程宗扬一手扯起虞白樱,往触手退却的反方向逃开。

「呯!」程宗扬踹开一道安全门,把躲在后面的徐君房吓了一跳。他看着赤 条条的虞白樱,期期艾艾道:「这……这……」

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虽然嘴上说得硬,终究还是不能见死不救,眼睁 睁看着这么一个白生生的大美人儿被那种令人厌恶的妖兽吞噬掉。

程宗扬放开虞白樱的手臂,然后退开一步,「虞大姊,咱们现在同病相怜, 如果想活着出去,先把以往的恩怨放一边,怎么样?」

虞白樱一手拂着散开的发丝,一边冷冷道:「给我件衣服。」

程宗扬抬手去解衣扣,忽然手臂一缩,险险避开虞白樱一条断月弦。他惊出 一身冷汗,叫道:「刚脱身就对救命恩人下手?你也太毒了吧!」

虞白樱寒声道:「把你的匕首给我,我饶你一命!」

程宗扬心下雪亮,这贱人刚刚死里逃生就悍然出手,完全是为了自己手里的 珊瑚匕首。那触肢寻常刀剑都砍它不动,利如刀锋的断月弦也无能为力,像虞白 樱这样的杀手,只有把珊瑚匕首抢到手才有安全感。

程宗扬冷笑道:「都剥成光猪了还嘴硬。徐掌柜!咱们走!」

徐君房巴不得赶紧离开,闻言撒腿就跑。程宗扬伸手往他肘下一托,「走楼 梯。」

徐君房边跑边喘着气道:「仙人住这地方也太高了……」

程宗扬道:「赶紧想想,这边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苦着脸道:「我真没来过。」

「你没来过,可鬼谷先生来过。你好生想想,他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徐君房愕然道:「你怎么知道鬼谷先生来过?」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他没来过怎么会知道行淫兽?」

徐君房一拍脑袋,然后拧着眉头思索起来。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虞白樱双手掩在胸前,迈着两条白生生的美腿远远跟 在自己身后。

「魔墟!」徐君房忽然叫道:「这是魔墟!」

「哪一层?」

「不在十八层中间。」徐君房道:「太泉古阵有些隐秘之地根本无路可入, 机缘凑巧也许就进去了,魔墟就是其中一处秘境。」徐君房又补了一句,「这都 是先生说的。」

「鬼谷先生还说什么了?」

徐君房苦想半晌,然后道:「先生说:这里原是仙宫。因为地陷东南,坏了 风水,仙人就都离开了,后来被妖怪窃居,成了妖魔洞府。仙人知道后,回来清 除了妖魔,也没有再住,就成了废墟。论年头,比外面的十八层还早些。」

程宗扬越听越是纳闷,难道太泉古阵不是六朝的未来,而是不同时代的城市 叠合在一起的?无论鬼墟的来历如何,至少这里曾经是一座人类的城市——从楼 梯的高度就能判断出来。

「这么说,整个魔墟应该都是空的?」

徐君房心里也没底,「差不多吧。」

程宗扬道:「看来仙人没有把妖怪清除干净——至少还有漏网的行淫兽。」

「我也觉着纳闷,这妖怪是哪儿来的?」

两人一路下了十几层,徐君房跑得气喘吁吁,刚想开口歇息一会儿,程宗扬 忽然停住脚步。徐君房正往前走,被他一把拉住,接着被程宗扬摀住嘴巴。

顺着程宗扬的目光看去,徐君房不由打了个哆嗦。下方的楼梯拐角处隐隐攀 出一条细藤,细如人指的茎身微微泛起赤红的颜色,仿佛活物般无风而动。

程宗扬按住楼梯扶手,伸头往下看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脚下的楼梯间充 斥着无数根茎,仿佛一堆交错的血管,将楼梯完全堵住。那些赤红的根茎从建筑 内部延伸过来,占据了整幢大楼。站在楼梯上,仿佛进入一个巨人身体内部,看 到他密布的血脉。让人禁不住怀疑,如果一刀斩断眼前的根茎,是不是会喷溅出 鲜血?

程宗扬小心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赤阳藤占据的范围,一边暗自盘算。如果魔 墟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赤阳圣果在太泉古阵出现地点的不固定也可以理解了。真 实的赤阳圣果只有一株,就在这幢大楼内。它利用发达的根茎穿透魔墟的空间, 出现在太泉古阵不同的地点,伺机捕食猎物。

被赤阳藤捕杀的探险者中不乏强者,他们的血肉精华被赤阳藤吞噬殆尽,才 凝结成赤阳圣果——赤阳圣果仅仅拳头大小的果实,却要靠无数强者的血肉和一 整幢大楼的根系来支撑,可以想像它的珍贵与难得。

问题是程宗扬不想成为赤阳藤的养分,他只想离开这个空间。赤阳藤既然能 钻出去,自己也肯定有办法出去。

脚下的根茎似乎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慢慢扭动着向上伸来。

程宗扬拉起徐君房,「回去!」

两人折回楼上,与虞白樱擦肩而过。虞白樱犹豫一下,退开丈许。程宗扬恼 她反咬一口,故意哂道:「别挡了,挡住上面还能挡住下面吗?」

虞白樱美目生寒,断月弦蓦然飞出,旋即被程宗扬一刀劈了回来。如果不是 丝絃轻飘飘犹如蛛丝,这一下就会被他的珊瑚匕首斩断。

虞白樱浑身上下只有颈中那条嵌着黄泉玉的护颈,手上的断月弦也只剩下三 根,如果再有损失,就成了手无寸铁,完全落在下风。

程宗扬没理会虞白樱的怒火,他走到楼梯拐角的安全门处,用珊瑚匕首在门 缝间一划,挑断门锁,然后轻轻推开金属制的安全门。入眼的情形使程宗扬微微 一怔,接着喜出望外。

安全门旁边,赫然是一个在六朝从未见过,但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属 门,而且上面竟然还有灯光显示——一个还能工作的电梯!

楼道内同样充斥着赤阳藤血红的根茎,但程宗扬已经没有退路,不管这电梯 是不是真的还能用,自己都要赌上一把。

离电梯最近的根茎还在六七步外,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丝 毫声音,然后轻轻按下按钮。灯光闪烁着从一楼开始,逐渐上升。到第七层时, 电梯内传来「叮」的一声,金属门缓缓打开。

突如其来的声响使远处的根茎猛然一动,然后从茎身上抽出一条细藤,飞快 伸来。电梯门刚一打开,程宗扬便将徐君房一把推了进去,接着回过身,珊瑚匕 首狠狠挥落,斩断细藤。

就在这时,身边雪白的身影一闪,却是虞白樱闪身抢进电梯,随即一掌将赶 来的程宗扬逼开。

徐君房大喝一声,「黑虎掏心!」说着双手握拳朝虞白樱胸口打去。虞白樱 冷笑着抬手一掌,正中徐君房面门,把徐大忽悠直接拍晕过去。

虞白樱扼住徐君房的喉咙,冷喝道:「滚开!」

程宗扬道:「虞姊儿,别干蠢事。没有他这个向导,你想从这里出去,根本 就不可能。」

「我数到三。一、二……」

程宗扬身后的根茎像潮水一样波动着涌来,被斩断的细藤从断口处重新抽出 新枝,后面每条根茎都同样抽出一条细藤,朝程宗扬围拢过来。

在虞白樱的威胁下,程宗扬后退一步,几乎触到那些扭动的细藤。虞白樱把 徐君房扔在电梯角落里,电梯门缓缓合上。

就在这时,虞白樱脚踝一紧,一条细藤无声无息地从门下伸来,缠住她的玉 足,接着挑起,将虞白樱横拖出来。程宗扬旋风般转身,珊瑚匕首寒光闪动,将 逼来的赤阳藤尽数斩断,然后猎豹般朝电梯蹿去。

一条藤蔓长鞭般抽来,缠住程宗扬的双腿,只这片刻耽误,电梯门已经紧紧 关上。程宗扬挑断赤阳藤,接着转变方向,飞身朝楼梯口扑去。

眼前血影闪动,却是楼下的根茎纷纷抬起,仿佛一张交织的巨网,罩住整个 楼道,接着从安全门内伸了进来。程宗扬在门侧一蹬,返身掠回。他收敛气息, 趁身后的藤蔓还未合拢,直接突入进去,然后飞身攀住墙上一支壁灯,落叶般悬 在上面。

赤阳藤终究只是植物,虽然对人类的气息、环境温度和气流波动十分敏感, 但缺乏起码的视觉,尤其是程宗扬收敛气息,同时从丹田的生死根释放出死气, 竟然瞒过了近在咫尺的赤阳藤。

虞白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她被赤阳藤缠住的肌肤传来一阵刺痛,藤身不 断收紧,将她朝藤丛中拽去。虞白樱双手攀住一根栏杆,修长白美的玉体被拉得 笔直。她竭力挣动,试图从藤条间挣脱出来。一条赤阳藤攀上她的手臂,一路抽 出细嫩的藤芽,将她双臂缠绕起来。接着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却是那一丛 妖蛇般的触肢去而复来。

虞白樱赤裸的胴体大半被藤身覆盖,她抬眼望着悬在墙上的程宗扬,目光不 住变幻,方才经历的恐惧使她终于吐出两个字:「救我……」

程宗扬带着一丝恶意的快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难助,「虞姊儿,你刚 才要不是推我一把,咱们早就坐电梯下楼了。现在你只好自求多福了。别害怕, 我瞧着那个触手怪对你挺有兴趣的,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

悬在天际的迷魂桥在薄雾中时隐时现,宛如一个繁复华丽的花结,令人一眼 看去就无比纠结。桥下的树林中,一群人行色惊慌,如丧考妣,却是在奈何桥外 偶然遇见的周族众人。那位妖孽级天才的周少主踪影不见,为首的是那名老者。

一个三白眼汉子道:「主灶……」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改口,「大 主灶,咱们往哪儿去?」

老者刚要回答,突然像兔子一样蹿了起来,尖叫道:「九天玄兽!」

树林里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汽车,它泊在一堆乱石中间,表面又盖着树枝, 如果不是众人走到跟前,只怕也发现不了。

周族众人顿时大哗,纷纷叫道:「快躲开!」

那三白眼汉子却没见过当日的车祸现场,眨巴着眼睛道:「怕什么?不就是 九天玄兽蜕的壳吗?又不是活的。」

有人颤声道:「这九天玄兽好像正是撞到少主那一头……」

三白眼汉子小心伸长脖子看着车头,「少主就是被这——」话音未落,踞伏 的九天玄兽突然一声怒吼,向前蹿出丈许,重重撞在前方的岩石上,那三白眼汉 子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撞得骨折筋断,七窍出血。

「快逃啊!」周族众人大叫着,转身拚命逃开。

车内武二郎紧紧攥着安全环,脸色煞白地叫道:「小子,你行不行啊?」

「失误!失误!」萧遥逸重新挂档,「这个应该是往后退的……」

车身又往前一冲,将岩石也挤碎几块。萧遥逸扭头去看小紫,却见她闭着眼 睛,一手掐着印诀,正在凝神。萧遥逸话到嘴边,改口道:「武二,下去!」

武二一脸莫名其妙,「干啥啊?」

「抬车!」萧遥逸卷起袖子,「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不就转个头的事吗?抬 起来一转,多省事!」

「说啥呢!你是省事了,可这不省力啊!别拉我!别拉二爷……哎你个小狐 狸欠揍是吧!」

…………………………………………………………………………………

程宗扬推过一张金属长桌,把门顶上,无数藤条蜂涌而至,「篷篷」作响地 撞在玻璃上,宛如无数扭动的血蟒。

程宗扬松了口气,然后打量着周围,这是一个玻璃房间,看房间的结构,以 前大概是进行无菌操作的试验室——天知道那些「仙人」在这里搞什么试验,不 过太泉古阵的玻璃比一般的钢化玻璃结实许多,这些赤阳藤再强悍终究是植物, 一时半会儿也钻不进来。

虞白樱像粽子一样躺在地板上,她大半身体都被赤阳藤缠住,藤身虽然已经 被程宗扬切断,却没有松开的迹象,反而收得愈紧,像绳索一样勒进她白嫩的肌 肤内。

「别乱动,我帮你解开。」

程宗扬拽住一截藤条,指尖猛然一痛,却是藤上伸出一根细刺,扎进皮肤, 像蚊子一样吸食自己的鲜血。程宗扬本来想松手,又改了主意。自从生死根移至 丹田,无论是吞噬死气的效率,还是自己对气息的操纵,都有了一个飞跃。程宗 扬丹田气轮微动,往指尖送出一股死气,那根细刺果然从皮肤中退出,像从未出 现过一样收回藤内。

程宗扬呼了口气,他一直怀疑,被赤阳藤捕获的探险者中,比自己修为高的 比比皆是,手持神兵利器的也不知道凡几,没道理他们都被赤阳藤吞噬干净,偏 偏自己能轻松脱身——这用运气没办法解释。看来关键还在于自己的生死根,赤 阳藤并没有智能,它所有的反应只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在它的感知里,充盈着死 亡气息的自己,大概和一块岩石差不多。

终于找到从赤阳藤笼罩下脱身的关键,程宗扬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笑道: 「虞姊儿,别紧张,你只用抬下屁股就行。」

虞白樱手脚都被赤阳藤缠住,无数细刺同时刺入肌肤,吸食血液,使她的力 量不断流失。她咬紧牙关,身体一动不动。

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虞姊儿,你要这么硬挺下去,信不信一会儿就会被吸 成人干?」

虞白樱咬牙道:「先把我手解开!」

「要不先解屁股,要不都不解。你自己选吧。」

虞白樱挣扎半晌,终于勉强抬起腰臀。她赤裸的雪臀丰满而又结实,白艳的 臀肉此时被两条细藤十字型缠住,雪团般的肌肤紧紧绷着。程宗扬拉住外面一条 藤条,稳住力气一拔。虞白樱已经咬牙强忍,这时仍忍不住痛叫一声,白花花的 臀肉跳动着弹起,皮肤上留下一排细小的血孔,同时渗出血来。

程宗扬没想到短短几分钟时间,那些细刺竟然扎这么深,眼看虞白樱痛得浑 身战栗,他放慢动作,将另一条细藤一寸一寸拔起。

坚韧的赤阳藤紧贴在虞白樱的臀沟内,随着藤身抬起,血红的尖刺一根一根 拔出,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一个溢血的细孔。其中一根尖刺扎在虞白樱肛洞边缘, 这时被程宗扬一拔,银发丽人红嫩的菊肛被扯得微微翻开,却未能拔出尖刺。

程宗扬一手按住她的肛洞,虞白樱浑身都战栗了一下,她咬紧牙关,从齿缝 中吐出一个字:「滚开!」

程宗扬没理睬她的反对,手指按住她的肛肉,把滴血的尖刺拔了出来,一边 道:「摸摸怎么了?有种你别叫救命啊。」

虞白樱脸上时红时白,等他松开手才暗暗透了口气。但接下来的部位更加敏 感,细如手指的藤身从她秘处缠过,那个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剥开她下体柔腻的花 瓣,将深入嫩肉的尖刺从她秘处拔出。

虞白樱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着,感受着尖刺离体的痛楚,然而耳中传来的话 语,却让她羞恨交加。

「虞姊儿居然是白虎啊。难怪敢穿那么窄的小内裤还不怕露毛……咦?」

程宗扬抬头看着她的面孔,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虞白樱痛得浑身战栗,咬牙道:「你笑什么?」

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湿了……」

虞白樱一张玉脸涨得通红,就在这时,程宗扬忽然回过头,大叫一声:「糟 糕!」

那些赤阳藤汇聚在一处,紧贴在玻璃墙上,温度急剧攀升。原本透明的玻璃 像被烈火烧炙一样,颜色渐渐发红,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融化。

程宗扬顾不上和虞白樱调笑,挥刃挑断她手脚的细藤,「快走!」

虞白樱站起身,握住自己身上的藤条用力一扯,将斩断的藤条大半扯落,然 后紧追着那个年轻人掠到窗边。

程宗扬拉开窗户,朝下看了一眼,然后张开双臂,「来!」

虞白樱犹豫了一下,然后扑到他怀里。程宗扬把绳索系在窗边,然后纵身往 下掠去。

七层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程宗扬本来看准下方一个土堆,料想以 自己的修为,顶多打个滚就能爬起来,谁知落下才发现,那土堆只是一层浮土, 下面竟然是空的,两人直堕下去,在黑暗中东碰西撞,最后在地上重重一撞,摔 得分开。

虽然隔着厚厚的帆布牛仔服,程宗扬腿侧还是被磨破一片,传来火辣辣的痛 楚,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好在骨头没事。

程宗扬撑起身,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后叫道:「虞姊儿?」

虞白樱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这里。」

程宗扬拿出火褶,只见虞白樱坐在不远处,一手抚着脚踝,脚背肿起,却是 崴伤了脚。

虞白樱道:「这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举起火褶,眼前的地道犹如迷宫,单是身边就有七八个洞口,无数弯 弯曲曲的洞穴交织在一起,复杂程度几乎能赶上外面的迷魂桥。

程宗扬皱起眉,良久才道:「看样子……应该是个蚂蚁洞。」

第二章

两人望着迷宫般的蚁穴,都不由一阵心悸。眼前的蚁穴足够一个正常人直立 而行,可以想像当初魔墟中的蚂蚁有着怎样庞大的体积。

程宗扬伸出手,虞白樱却没有动,只盯着他,目光愈发寒冷。

程宗扬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虞姊儿,我劝你别乱打主意。这鬼地方,我 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恐怕也活不了。就是仇人,生死关头也能同舟共济,何况咱 们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是不是?至于你和岳鹏举之间的仇怨,跟我一 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我要想杀你,你这会儿早就变成肥料了,还用我几次三番的 救你吗?」

虞白樱眼中的寒光渐渐淡去,最后伸出一只手。

程宗扬扶她起身,一边笑道:「虞姊这身材,比穿着衣服还好呢。」

虞白樱冷冷道:「你想看就看,又不会少块肉。」

「我倒真想看,可惜时间、地点、心情都不凑巧,更要命的火褶还得省着点 用。要不咱们约个时候,改天仔细看看?」程宗扬一边说笑,一边收起火褶,揽 住虞白樱的腰肢,让她半边身体都依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向前走。

虞白樱停下脚步,坚定地说道:「这边。」

程宗扬摇头道:「不行,那个洞口太窄了。」

虞白樱讥诮道:「你知道方向吗?」

程宗扬看看周围漆黑的空间,苦笑道:「我要能分出方向就好了。」

「左边是北,右边是南,我们面对是东方。」

程宗扬惊奇地说道:「你居然还能分出来方向?」

虞白樱冷冷道:「堕入蚁穴的时候我们在大楼的南边,如果想逃出去,只有 继续向南走。」

程宗扬道:「这样啊。我们往北,徐掌柜还在楼里呢,我要救他出来。」

虞白樱推开他,独自朝右边的洞口走去。

「小心!」程宗扬急叫道:「那边危险!」

程宗扬刚纵身去追,便看到那具白艳而朦胧的胴体上蓦然多了一条黑色的绳 索。

一条黝黑的触肢悄无声息地从洞中挥出,蛇一般卷住虞白樱的腰身。程宗扬 抢过去,搂住虞白樱的上身,一刀斩断触肢。

一对丰挺的乳房撞在臂间,跳动间传来诱人的弹性。不过程宗扬没来得及顾 上享受,身下便一痛。那条断掉的触肢竟然昂起头,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即使隔着厚厚的帆布牛仔裤,程宗扬还是痛得变了脸色,他咬牙扯下断肢, 腾身跃入左边的洞口,落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这家伙有毒!」

黑暗中看不到虞白樱冰冷的神情,只能听到她冷漠的声音,「放血。」

「放个屁啊!我……」

程宗扬脑中一阵眩晕,眼前冒出无数金星。他挣扎着扯过背包,摸出一粒药 丸吞了下去。这是死丫头给自己准备的祛毒丹,作为毒宗的看家秘药,祛毒丹能 克制或者减轻九成以上的毒物药性——但触肢的毒性显然属于那例外的一成,吞 下祛毒丹后,伤口的痛楚非但毫无减轻,反而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与此同时,浑 身的血液像火焰一样焚烧起来,仿佛要把他的肌肉、骨骼都烧成灰烬。

黑暗中,看不到虞白樱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无声的冷漠。忽然手上一动, 虞白樱从他僵硬的手指间夺走那把珊瑚匕首,然后扯走他肩后的背包。

…………………………………………………………………………………

「大笨瓜。」

小紫睁开眼睛,「向右。」

武二郎叫道:「紫丫头,你没搞错吧?右边没有路啊!全是灌木丛!」

抱着方向盘的萧遥逸最有发言权,直接道:「碾过去!」

巨大的车身犹如一头怪兽闯入灌木丛,将沿途的枯藤小树一并碾平。枝叶纷 飞间,一条布满鹅卵石的小溪出现在面前。车身震动着,像在卵石上跳舞般一路 驰过。几名探险者正在溪边徘徊,见状急忙呼喊躲避。

武二郎紧紧攥着车窗边的安全环,张口道:「我干干干干干干干………」

汽车毫不停顿地冲过小溪,萧遥逸两眼发光,一脸兴奋地笑道:「二啊,你 再想干,也用不着说七回吧?」

武二没好气地说道:「二爷那不是颠的吗?哎!小子!你看着点路路路路路 路路!」

车轮狠狠一颠,碾过一堆石块,然后沿着一道斜坡直冲下去。武二郎张大嘴 巴,一对牛眼几乎瞪了出来,眼看着山谷下方一道墙体越来越近,最后「轰」然 一声,尘雾弥漫。汽车终于停住。

后门打开,一条雪白的小狗先蹿了出来,朝小镇后狂奔过去。接着朱老头连 滚带爬地下了车,抱着旁边一棵树,两腿不住哆嗦,颤声道:「哎哟,大爷这条 老命啊……」

萧遥逸脑门磕了一下,青了一块,心情却是极好,他哈哈大笑,一手拍着方 向盘叫道:「痛快!」

放开方向盘推了下门,发现前车门被墙体卡住,萧遥逸索性狸猫般一翻,从 后面的车门钻出来,然后潇洒地拍了拍衣袖,笑道:「这比骑马可快多了。」

武二郎冲出来,怒视着小狐狸,刚一张口,便「哇」的狂吐起来。

萧遥逸闪身跳开,讶道:「二爷,你早上吃多了吧?」

武二喘着气道:「二爷……二爷……有点晕……」

「哎哟,别人晕船,二爷晕车?」萧遥逸道:「这我还是头一回见。」

武二叫道:「谁家的马车能赶得你一样快?呕……」

小紫仰脸看着天际的浓烟,精致的眉头蹙紧然后松开,「原来在这里啊。」

镇后矗立着一座锥状的山脊,顶端不时喷出火焰和浓烟。一条赤红的长藤从 烈火间蜿蜒伸出,密密匝匝盘绕在火山顶部,浓密的藤叶间,隐约露出一个巨大 的洞口。

「这就是客官要找的火焰山了。太泉古阵仅此一处,绝无分号!」宋三笑嘻 嘻伸出手,「带路钱每人一贯,请三位客官打赏。」

一个美貌妇人微微颔首,旁边的侍女随即抛出一只钱袋。宋三接在手里,笑 道:「几位若是还要什么服务,尽管找我宋三!」

侍女凤眼一瞪,「滚!」

宋三笑容不改,揣起钱袋,拱手打揖地离开。

那女子回头低声道:「帮主,不是说好在这里会合吗?为何不见广源行的人 影呢?」

那位帮主淡淡道:「他们查到一点线索,似乎是以前丢失的货物,眼下正赶 去探查。」

白仙儿望着山顶的赤藤,生气地说道:「哪里有赤阳圣果?早知道刚才那两 颗夺走一颗便是!」

她旁边的男子温言道:「这里才是赤阳圣果的主藤所在。方才那两颗抢的人 太多,只怕出力也讨不得好。」

「你就是怕那贱人!」白仙儿不满地说道:「爹爹闭关,宗主的印信还在我 手里,惹恼了我,直接请出印信,把她革出宗门!丁师哥,我们找到赤阳圣果便 回宗门好吗?」

丁志雄宠溺地笑了笑,「当然要回去。」说着双目在藤叶间仔细搜寻起来。

萧遥逸摇着折扇笑道:「不会运气这么好吧?再让我捞到一颗赤阳圣果,那 可赚大了。」

武二郎抱着肩膀,两条浓眉像打结一样拧在一起,似乎想上前看个仔细,又 像是要随时开溜。

萧遥逸见他没接腔,不由讶道:「二爷,怎么哑巴了?」

武二哼了一声,把自己在古阵捞到的几件小东西掖好——他那身牛仔服有的 是口袋,装个塑料袋、水龙头、钥匙什么的,毫不费事。

萧遥逸叫道:「武二!钥匙怎么还在你手里?」

武二压低声音道:「瞎嚷嚷啥呢?这是程头儿送我的!」

「什么送的?不是借你用用吗?」

「二爷这不是还没用完吗?」武二道:「皇帝都不急,你个太监急啥呢?」

「二啊,你不会是留着钥匙,还想下去捞东西吧?」

「嘁!小看二爷不是?二爷门都没锁,还要啥钥匙?留着是个念想,你小子 懂不?」

…………………………………………………………………………………

太泉熊谷,地下金库。

一个脸色阴沉的男子仔细看着一副甲胄,接着又拆开里子,翻出里面暗藏的 印记,良久才道:「没错。就是那批货。」

旁边一个胖子抚掌道:「原来藏在这里。好手段啊好手段。」

玉魄子神色萎顿地靠在柱上,低喘道:「我们……什么都没拿……都,都在 这里了……」

胖子蹲下身,笑眯眯道:「道长不用惊慌。我们广源商行是正派生意人,请 道长过来,只是找寻以前丢失的一批货物。如今既然找到了,少不了要多谢谢道 长的带路之德——」说着胖子手一递,一柄短剑刺进玉魄子胸口,鲜血顺着短剑 上的血槽直淌出来。

脸色阴沉的男子对旁边的血腥视若无睹,他放下甲胄,用一条巾帕抹了抹手 指,「朱仙子得了赤阳圣果,又让我们找到这批失落十余年的货物,这趟太泉之 行,已经超出预期了。」

胖子拔出短剑,一边把玉魄子的脸割下,一边道:「听说光明观堂的鹤羽剑 姬也赶来太泉,朱仙子曾与她交手,不分胜负。」

男子阴阴一笑,「若是鹤羽剑姬折翼于此,此行收获之丰,难以预计。」

胖子道:「正事要紧。嘿嘿,光明观堂少不得要与黑魔海恶斗一场,用不着 咱们插手。」

男子站起身,「走吧。洛帮的何帮主、剑霄门的黎门主、青叶教的尹夫人多 半都已经到了。」

胖子毁掉玉魄子身上能辨认出身份的特征,然后道:「焚老鬼说得靠谱吗?

咱们下这么大本钱,万一捞不回来,那可赔大了。「

男子阴恻恻道:「几个小帮派,也算不得太大本钱。」

…………………………………………………………………………………

雪雪叼着一只沾满泥土的破鞋过来,得意地朝众人摇头摆尾。

武二郎道:「从哪儿捡的?这不是程头儿的啊。」

萧遥逸一眼认了出来,「是徐瘦子的。看来就是这里。」

小紫抱起雪雪,望着远处的洞口道:「我要去那里。」

萧遥逸毫不含糊,「走!」

武二郎却有些不大情愿,左右看了一圈,说道:「老头儿呢?」

萧遥逸道:「他遇见一个熟人,屁颠屁颠去打招呼了。」

武二听着稀罕,「那老头还有熟人?」

萧遥逸挤眉弄眼地说道:「我远远瞧了一眼,好像还是个尼姑……」

…………………………………………………………………………………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慈音温声慢语地说道:「出家人不蓄财物,哪里 有钱给施主呢?」

宋三气得笑了起来,「师太,你这可不厚道啊。别人带路钱都给的两贯,我 瞧你是出家人,只收二百文,你怎么能不认账呢?」

慈音低眉顺眼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委实一文钱都没有。」

宋三道:「师太,我们在太泉古阵挣的都是性命钱!不瞒你说,我上有老下 有小,全家七八嘴都指望我混饭吃呢。你这一路也看见了,太泉古阵这里可没有 什么是白给的,别说带路了,你就是问句话,都得给钱。瞧瞧瞧瞧,这些都是带 路挣的钱。」

慈音盯着他的钱袋,眼睛顿时一亮,道:「贫尼身无分文,如何是好?」

「这我不管。带路收钱,天经地义,钱多钱少事小,这规矩不能坏。」

慈音叹道:「贫尼真是一文钱都没有。除非……除非是化些缘来。」

「给你带路算我倒霉。」宋三道:「赶紧化!」

慈音双手合什,躬身道:「多谢施主。」说着她直起腰,从褡裢里取出一只 木钵递到宋三面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请与施主结个善缘。」

宋三怔了片刻,黑着脸道:「好嘛,化缘化到我头上来了。」

慈音恭敬地说道:「施主且请息怒。施主施财予佛,贫尼得了钱便能与施主 结清此债,如此一来,岂不两厢顺遂?况且方才施主也说,这阵中不甚太平,多 有危险,如今一出一入,施主等于分文未付便平白与我佛结此善缘,无论身在三 千世界,无不受我佛庇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等好事,哪里去找呢?」

「嘿!你这尼姑!」宋三眼看从她身上榨不出钱来,又被她说得心动,索性 道:「也罢!就当我日行一善。」

宋三刚取出一枚银铢,慈音便笑着怂恿道:「左右都要落在施主的口袋里, 何妨做个大布施呢?」

宋三一想也是,干脆摸出几枚金铢递来。慈音接过钱,合在掌中默念片刻, 然后原样还给宋三,「多谢施主供奉,施主一片虔心,我佛皆已知闻,日后必有 德报,善哉善哉。」说罢飘然而去。

宋三平白施舍一场,也觉得好笑,正拿着钱袋准备收起金铢,突然间变了脸 色,他拿起一枚金铢看了半晌,然后放在齿间一咬,接着跳脚骂道:「天杀的贼 尼姑!连老子的血汗钱都敢骗啊!」

慈音佛法精深,对声名这些身外之物视之犹如浮云,宋三的咒骂听在耳中不 过付之一笑,毫不介意,只小心把那几枚金铢贴身收好。

忽然后面一声低咳,一个苍老的声音唤道:「叶慈。」

慈音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

程宗扬只觉自己像置身火炉之中一样,浑身气血如沸,小腹一团炽热的气息 四处奔突,似乎要冲破皮肤,体内密布的神经仿佛烧红的铁丝,寸寸作痛,再持 续片刻,神智便会受到无法恢复的重创……

忽然丹田微微一震,那股沸油般的热气仿佛找到一个渲泄口,狂涌而出。

程宗扬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先看到一只雪团般的美臀,白腻的臀肉浑圆 肥翘,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肤光,丰腴的臀缝间,绽露出柔嫩的菊孔和一朵鲜 花般娇艳的性器。

下身被触肢咬破的伤口微微传来刺痛,同时又有种难言地软腻触感——程宗 扬还未完全清醒,浑身的热血就猛地涌了过去……

「啪」的一声,下身被人重重抽了一记,虞白樱冷冷道:「收敛些。先挤出 毒液。」

程宗扬支起上身,只见那颗从朱殷手里讹来的夜明珠嵌在泥壁上,一个玉冠 银发的丽人正伏在自己腿上,挤弄自己的伤处。

丽人白腻的肉体在珠辉下散发迷人的光泽,她侧着身,跪伏在地,两只丰挺 的雪乳贴在自己腿侧,滑软的腰肢宛如柳枝,白生生的粉臀翘在自己手边,诱人 无比。

自己被触肢咬的不是别处,正是要命的部位,虞白樱确实是在给自己挤出毒 液——可她的动作和挤牛奶差不多。那双白嫩的手掌在那根火热的阳物上不住捋 动,带来的刺激足以让根面条都硬起来。

「干!」

看到虞白樱手中那根肿胀的阳物,程宗扬顿时狂骂一声。自己的阳具肿起足 有鹅蛋粗细,看上去随时都会爆裂一样,实在是触目惊心。

虞白樱停下手,一双美目冷冰冰看着他,忽然突兀地问道:「你明明有夜明 珠,为什么不用?」

程宗扬有些狼狈地咳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虞白樱便冷冷道:「怕我 光着身子,被你看到尴尬?」

虞白樱冷冷吐出两个字:「迂腐——身在险地,性命才是第一位的。你若早 拿出夜明珠,何至于被毒物咬中?」

程宗扬苦笑道:「虞姊姊儿教训的是。」

虞白樱冷哼一声,然后俯身张开口,两片红唇贴在他火热的肉棒上,吸住伤 口,然后吮出毒液。

那柄珊瑚匕首插在虞白樱手边,周围多了几条被斩断的触肢,显然是虞白樱 在自己昏迷中的战果。程宗扬游目四顾,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虞白樱身上,顺着 她修长的玉腿渐渐向上,将她丰翘的雪臀,柔润的腰肢,光洁的躯干,肉感十足 的双乳尽收眼底。尤其是臀间那只性器,虽然娇艳饱满,充满成熟的诱人风情, 却水灵灵又柔又嫩,并没有滥交纵淫的痕迹。

由于虞白樱背对着自己,程宗扬没有注意到她雪白的双颊渐渐飞红,忽然她 红艳的唇角微微一滑,将那个硬梆梆的大龟头纳入口中,由横着吹笛,改成竖着 吹箫的姿态。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阳具已经消肿许多,虽然伤处的肿态还很 可观,至少没有最初那样夸张。

鼻端强烈的雄性气息使虞白樱目光渐渐有些迷乱,吸吮的动作和节奏也变得 暧昧。忽然虞白樱身子一颤,清醒过来,她「啵」的吐出阳具,转头与程宗扬对 视片刻,然后直接了当地说道:「想上我吗?」

「啊——哈哈!」程宗扬干笑一声。

「我们做个交易,」虞白樱道:「我可以满足你——条件是你送我出去。」

「真的吗?」

虞白樱毫不废话,双膝微微分开,俯下身子,将那只雪臀毫无遮掩地翘到程 宗扬面前。

程宗扬呼了口气,「虞姊儿,你这是豪放派的啊。」

眼见一只妙态横生的雪臀递到面前,说程宗扬不心动那是假的,他双手抓住 虞白樱丰满的臀肉,朝两边一分,那只红腻的性器桃型绽开,诱人的秘处像熟透 的浆果一样,淌出一股温热的蜜汁。

虞白樱蜜穴圆张,水灵灵的蜜肉绽露出来,带着湿淋淋的淫液在空气中微微 颤动,散发出淫靡的气息。程宗扬却停下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虞姊 儿,这个交易我未免太占便宜了吧?不用说你也知道,我都把你救到这里了,只 要能出去,肯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白白把身子送给我,算是友谊价吗?」

虞白樱冷冷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还不清楚?」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收起嘻笑,正容 道:「虞姊儿,坦白地说,咱们以前有点过节,你还杀了我的人,我救你——也 许已经错了。现在你突然转个弯,搞这么一出,如果换作是你,会不会觉得有点 古怪呢?既然大家落到这里,咱们不妨把话说明白,免得彼此猜忌,怎么样?」

虞白樱沉默片刻,然后道:「我扭伤了脚,行走不便,虽然杀了你也能逃出 去,把握终究小了许多。至于让你占便宜……」虞白樱咬了咬牙,恨声道:「早 知道便不帮你吸取毒液了——谁知那怪物的毒液是淫毒!若不化解掉,用不了多 久,神智便会受创。」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难怪被行淫兽俘获的生物会变成只知纵淫 的行尸走肉。他吹了声口哨,「怪不得虞姊儿这么大方呢!」

虞白樱咬牙道:「你若不想变成只知交合的疯子,便插进来!」

程宗扬心下却是笃定,自己体内大部分毒素都被生死根吞噬,虽然同样淫欲 勃发,却不至于神智受损。他伸出手,指尖在她湿腻的蜜肉间一滑,挤入温热的 腻穴。

虞白樱恼道:「你要做便做!别玩——啊……」

虞白樱玉体猛然一阵颤抖,只觉他手指探入自己体内,轻轻一拨,便挑住自 己体内最敏感的一处位置。虽然他指尖只是贴在上面轻动,虞白樱却感觉自己整 个魂魄都被他指尖吸住,在他指上尽情揉弄。

虞白樱整只雪臀都颤抖起来,白生生的臀肉磨擦着他的手背,柔腻的蜜穴不 住翕张。不多时,她光溜溜的屁股一阵剧颤,从穴中喷出一股淫液。

不等虞白樱喘息,程宗扬便提枪上马,压在虞白樱臀上,挺身捅入。虞白樱 柔颈昂起,发出一声低低的媚叫。刚泄过身的蜜穴湿滑而暖热,被那根火热的阳 具长驱直入,一直顶到穴内深处的花心,使她一阵战栗。

程宗扬只挺动数下,虞白樱第二波高潮便紧接着来临。方才的潮吹那种从未 有过的体验,彻底打垮了虞白樱的戒备,她挺着屁股,熟艳的性器不断痉挛,在 他的肏弄下不可抑制地高潮迭起。

「再来……」虞白樱颤声说道。她能感觉到,被她误吞的淫毒正随着频繁的 泄身不断流逝。

程宗扬托起她一条白光光的玉腿,将她受伤的脚踝抬起,阳具在她艳穴中用 力挺弄。虞白樱每次泄身,他都能感觉到丹田内生死根微微震动,吞噬掉虞白樱 体内的淫毒。否则单靠泄身排毒,真不知道要等多久。

饶是如此,虞白樱也泄身无数,看着这个冷艳毒辣的女杀手在自己身下瘫软 如泥,程宗扬不禁又硬了几分,抽送也更加用力。

…………………………………………………………………………………

萧遥逸道:「这些人也是来抢赤阳圣果的?」

武二抱着肩道:「不像。」

萧遥逸断然道:「那就是来寻仇的。」

武二郎纳闷地说道:「你们岳帅到底干啥缺德事儿了,这么多仇家?还尽是 女的。」

萧遥逸叹了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岳帅当 年位高权重,免不了逢场作戏,这些女人多半都是有求于岳帅,偏偏又拿了这段 露水姻缘当本钱,索取无度,一来二去,反成了仇家。」

武二郎道:「二爷就纳了闷了,世上的女人不都两条腿夹个肉馒头吗?你们 岳帅哪儿来的劲头儿,见一个搞一个呢?有瘾不是?」

萧遥逸鄙夷地说道:「二爷,以你的操性能理解岳帅的情操那才见鬼了。」

「嘁!」

「不对啊。」萧遥逸合起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拍着,「赤阳藤在外面,这些 人怎么都盯着那洞口呢?」

「都说姓岳的在里面呗。」朱老头不知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一副灰头土 脸的模样,精神头倒是不错,拢着手道:「小萧子,进去瞧瞧?」

小紫忽然道:「有人要进去了。」

洞口前已经聚了几拨人马,一条精壮的汉子排众而出,在山洞前端详片刻, 满脸跃跃欲试。

旁边一个脸色阴沉的男子道:「当心。功夫不够,非死即伤。」

人群隐隐一阵骚动,一个白白胖胖一脸和气的胖子关切地说道:「许兄弟, 这山洞看似平常,里面却凶险得紧。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若没有十分把握, 还是别进为好。里面就是金山银海,也得有命享受才是,对不对?至于那贼子的 下落是不是真在里面,都是没谱的事,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老庞却是不信的。」

姓许的汉子收回手,然后哈哈一笑,「有劳庞执事指点,既然到了这里,若 不进去看看,将来只怕连觉都睡不好。」说着他回过头,用询问的口气道:「大 当家?」

何漪莲盯着那石头,半晌才道:「严先生和庞执事千辛万苦才得到消息,不 去看看怎能甘心?」

许英杰双拳一碰,看似平常的皮肤和骨骼竟然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却是 一名外功强横的高手。

许英杰猱身上前,双拳犹如流星,瞬间便击出五拳。他拳锋一出,才能看出 那洞内两步的位置有一层镜面般的薄膜,他每一拳打出,薄膜都随之凹陷,落拳 处泛起一抹淡淡的金光,接着凝成一颗金星,沿着薄膜表面一闪升至顶端。许英 杰第五拳打出,凹陷的薄膜忽然一收,将他猛地吸了进去。

姓严的男子负手道:「还有谁要进去?」

后面一名汉子踏前一步,却被何漪莲挡住,「待许二当家出来再作计较。」

众人大多都盯着洞口不敢分神,有几个故作轻松地与严、庞两人交谈。朱老 头、萧遥逸和小紫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洞侧。

第三章

山洞的阴影中立着一个灰袍人,他带着宽大的兜帽,遮住面孔,只能看到下 巴一丛花白的胡须。

意识到远处的目光,灰袍人忽然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中闪过一缕寒光,遥 遥与朱老头对视一眼。

朱老头「呸」的吐了口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焚老鬼。」

小紫只瞟了他一眼,视线便落在严、庞两人身上。如果是剑玉姬,也许随手 就能翻出两人的卷宗,将两人的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小紫没有她苦心经营 的情报网,因此更省事,直接向武二打了个手势。

武二横着膀子,流氓一样挤进人群,装作去看热闹。众人都翘首望着洞口, 也没在意后面的推挤。武二郎趁人不备,把牛仔服一拉,逮住一个浑身透着机灵 的小个子兜头一罩,掐巴着拎了出来,然后一溜烟逃到没人的地方。

一盏茶工夫后,武二郎晃当出来,压低声音道:「两个晴州来的贩子,说是 什么广源行的。这几个帮会和他们有些交情,就都聚一处来了。」

小紫微微点头,萧遥逸却皱起眉,似乎在哪里听过广源行的名头,只是年深 日久,记不清楚。

红日渐渐升到头顶,喷吐着火焰的山体越来越热。洞口忽然泛起一阵波动, 接着一个人影直飞出来,「篷」的撞在地上。

许英杰双臂血肉模糊,口鼻鲜血直淌,烂泥般委顿在地。严先生阴沉的脸色 没有半分动容,庞执事抢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一叠声地说道:「哎呀!哎呀!这 是怎么回事?」

何漪莲急道:「里面是什么?」

许英杰喉头蠕动半晌,最后脖颈朝旁一扭,一句话没说出来便咽了气。

众人一片哗然,一个被随从簇拥的中年美妇语带刻薄地说道:「洛帮有名的 高手,原来也不过如此。」

何漪莲挑起弯眉,含怒盯着她,却见那中年美妇双掌轻轻一击,身后出来一 名大汉。

那大汉从背后摘下重斧,大喝一声,重重劈在洞口。那层镜面般的薄膜微微 凹陷,接着弹出。那大汉连人带斧被弹出十余丈,仆地不起。洞口像什么都未发 生过一样,全无异状。

这下轮到何漪莲幸灾乐祸,娇笑道:「尹夫人,你们青叶教也不过如此。」

尹夫人玉脸铁青,却见一个盘着宫髻的女子走过来,抬掌在洞口一按,数颗 金星从她掌下飞出,接着身形轻闪,就那样轻轻松松地迈了进去。

庞执事抚掌叫道:「好!黎门主好强的修为!」

何漪莲和尹夫人各露怒色,低声骂道:「小浪蹄子!」然后同时出手,双双 闯入洞中。

朱老头拢着手商量道:「丫头啊,咱们就不进了吧?焚老鬼可是属狗的,逮 谁咬谁,被他咬一口可划不来啊。」

小紫道:「再凶的狗,塞它一块骨头就是了。」

朱老头嗤之以鼻,「说得轻巧,那骨头是好塞的吗?」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丫头啊,不是大爷说你,对付这种老鬼,单靠小聪明可不成。」

小紫转了转眼睛,「只要你能把他引到外面,我有办法把骨头塞给他。」

朱老头一看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两眼都乐得眯成一条缝,「我就知道你这丫 头有门!嘿嘿,要引他上套还不容易?大爷去了!」

朱老头刚走两步,又溜回来,告诫道:「别塞骨头了,塞焚老鬼一嘴狗屎!

千万记住啊!「

等朱老头屁颠颠地走远,武二道:「紫丫头,你行不行啊?别人看那老东西 不起眼,凭二爷闯荡江湖多年的阅历,一眼就认出他可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想 让他上套,二爷瞧着可不大好整。紫丫头,你准备咋弄?」

小紫道:「肉骨头已经丢出去了,我们过去好了。」

武二还在发怔,萧遥逸拍了拍他的膀子,「行了,朱老头虽然老了点儿,可 嚼起来香啊,保证焚老鬼咬住就不撒嘴。」

武二郎恍然大悟,「哎哟!紫丫头,你说的肉骨头就是朱老头啊?嘿,那老 头可被你坑苦了。」

「宽心点儿吧。」萧遥逸安慰道:「那老头太缺德了,吃点苦头全当是给他 积阴德——你瞧,这么一想,咱们的良心不就过得去了吗?」

…………………………………………………………………………………

「有道是日久生情……」程宗扬温和地说道:「大家日了这么久,多少也有 点儿感情吧?」

程宗扬扶着虞白樱,一边走一边抱怨道:「总这么冷着脸,很伤感情的。」

「习惯了,改不过来。」虞白樱冷笑道:「怎么?看不顺眼?你以为我看你 就很顺眼吗?」

程宗扬把她往洞壁上一推,虞白樱刚要反抗,就被他拧住手腕推到头顶。程 宗扬一手拧住她两只手腕,一手伸到她腹下,按住花唇间那粒小小的突起,轻轻 一挑,虞白樱身体顿时像触电般颤抖起来。

程宗扬揉弄着她娇嫩的秘处,不多时,丽人柔艳的性器便蜜汁四溢,他揶揄 道:「虞姊儿,你也太敏感了吧?」

虞白樱咬牙道:「那是淫毒!」

「不管是不是毒吧,可流了这么多水,就是冰做的也该化了……」程宗扬贴 在她耳边,坏笑道:「何况里面还挺暖和的……」

虞白樱玉脸渐渐飞红,然后屈膝狠狠朝他胯下一撞。

程宗扬惨叫一声,双手抱着下身,跌倒在地。虞白樱啐了一口,扶着洞壁慢 慢行走。过了片刻,仍不见程宗扬爬起来,她不禁讶异地转过身。只见那个可恶 的年轻人双手紧紧抱着下身,两眼翻白,浑身都在抽搐。

虞白樱呆了片刻,连忙过去察看,「你怎么样?」

程宗扬死死捂着下体,低喘道:「没事……我歇歇……歇歇就好……」

虞白樱冷着脸去拉他的手,程宗扬却不肯让她看。虞白樱道:「少来装模作 样,哪里就撞这么重?」

程宗扬吃力地说道:「真没事……」

「放手!我来看看。」

「不用……真不用……」

「我——」拉扯间,程宗扬忽然手一松,一根阳具生龙活虎地昂起来,硬梆 梆插到虞白樱口中,将她的话语堵了回去。

程宗扬无辜地说道:「我都说了没事的。」

虞白樱又羞又怒,张口欲咬。程宗扬却丝毫不惧,反而插得更深。

虞白樱牙关终于没有合紧,只闭上眼,直着喉咙任他挺弄。忽然身体一轻, 程宗扬把她抱起来,放在腰上,火热的阳具从她下体湿腻的蜜穴直贯而入。

黑暗的蚁穴仿佛与世隔绝,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虞白樱丰艳的胴体伏 在程宗扬身上,绵软得仿佛没有骨骼。

良久,虞白樱道:「你学的什么功夫?」

「怎么了?」

虞白樱坦白地说道:「很古怪。似乎很强,又像是十分蹩脚。」

「怎么蹩脚?」

「你的刀法威力虽然很强,但与内劲似乎不是一路的。」

程宗扬不得不佩服这个女杀手的敏锐,与自己短短两次交手便摸清了自己的 底细。一般而言,武技要与内力配合才相得益彰明,但自己的刀法是跟武二学的 五虎断门刀,内功修的是九阳神功和太一经,就好比火箭发动机配了辆三手的机 车。机车跑起来固然威风十足,可一不小心就会散架——当然,武二的刀法也没 这么烂,只不过比起九阳神功和太一经实在差了点儿意思。

问题是自己虽然知道原因所在,解决起来却不容易,一是适合自己的武技并 不好找——九阳神功和太一经放在哪儿都够排得上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的重点目 录,本身自有一套完整的武技作为配合。但王哲只传了自己九阳神功的心法,相 应武技就算他肯教,也没时间让自己仔细去学。太一经更是意外,如果不是遇见 朱老头,自己可能早就练挂了。朱老头虽然打死都不承认,但巫毒二宗分家,他 显然没捞到这门镇教神功,只是凭经验修正了其中一些致命错误。事实上朱老头 一直都没弄明白这小子一手九阳神功,一手太一经,怎么就没练死呢?唯一的解 释就是这小子真是天命之人,自己老人家的目光果然还是很毒辣的。

虞白樱却不知道其中复杂的缘由,只道:「你体内有种很奇特的气息……」

「像什么?」

「……阳光。」

程宗扬挑起唇角,「来,虞姊儿,我再给你点阳光!」

程宗扬刚翻身压在虞白樱身上,旁边的洞壁突然鼓起,接着轰然爆开,一条 人影硬生生破壁而出。

那女子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而且还做着这种勾当,她微微挑了挑眉,正要离 开,忽然目光一闪,看到程宗扬手边的夜明珠。那女子毫不迟疑地折身掠来,出 手抢夺。

断月弦悄无声息地切开空气,缠向那女子的手指。那女子察觉到不妥,玉手 一翻,打出一枚青翠的叶子,将丝絃略微一阻,然后闪身退后,冷冷看着这对狗 男女。

「是你!」两女异口同声地说道。

尹馥兰冷笑道:「原来是一对奸夫淫妇,好在他没娶你们姊妹这对骚狐狸过 门,不然绿帽子不知已经戴了多少顶了。」

虞白樱反唇相讥,「总好过某些天生的淫材儿,刚新婚没几日,便和外面的 野男人轧姘头。结果好处没拿到,反而气死了本夫,成了世间的笑柄。」

「多年没见,倒变得牙尖舌利……」尹馥兰游目四顾,冷笑道:「你那个姊 妹呢?你们一家姊妹、母女同侍一夫,别人可学不来。就是窑子里的婊子伺候客 人,也没这般周到的。」

「你莫非做过婊子?这般清楚。」

两女唇枪舌剑,火药味十足。程宗扬却盯着尹馥兰身后的洞口,心里阵阵不 安,忽然大喝一声,「走!」

程宗扬拥起虞白樱,飞身而起,紧接着一丛赤阳藤便巨蟒般从洞口涌出。尹 夫人已经吃过苦头,见状立即反向掠出。

程宗扬把虞白樱横抱在臂间,沿着错综复杂的蚁穴一路狂奔,一边道:「那 婆娘是谁?」

「青叶教的门主。」虞白樱道:「当日他位高权重,不知多少人赶来巴结。

这贱人那时刚成婚不久,就和他混到一处,不知羞耻。「

程宗扬打圆场道:「也许他们真有感情呢。」

虞白樱放声大笑,「没想到你这么天真——他们一个好色,一个图利,说好 听些叫风流韵事,其实和窑子里的皮肉交易有什么区别?」

程宗扬笑嘻嘻道:「虞姊儿对他倒是挺上心的,连他的女人都知道得这么清 楚。」

虞白樱红唇抿紧,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森然,然后冷冷道:「他那些走狗在背 后怎么编排我们姊妹的?」

「喂,别这么瞪我。和星月湖的爷儿们没关系,都是我自己想的。」程宗扬 道:「有道是爱之深,恨之切,你要不把他放在心上,至于这么仇深似海吗?」

「放在心上?」虞白樱道:「你以为他是花间圣手,风流情种,世间女子见 到他便如灯蛾扑火,趋之若骛吗?」

「……至少你们两情相悦过吧?」

虞白樱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两情相悦?他的风流勾当多半是靠 权势地位强取豪夺,你以为他是用过情吗?实在太荒唐了。」

程宗扬想起谢艺的话,岳鸟人从所谓一片真心到逢场作戏,几乎是自由落体 式的一路堕落下去。至于自己,虽然称不上正人君子,但自问也不算坏人。可与 自己有肉体关系的女子,除了最初几个自己还用了心,剩下的也和巧取豪夺差不 多。这么一比较,自己和鸟人的堕落轨迹还真是挺像的……

说起来这种堕落也不意外,最初的自己,除了一点良心一无所有,想逢场作 戏都遇不上场子。随着势力和财富的膨胀,投怀送抱者有之,攀龙附凤者有之, 花钱买的,随手赚的,路边捡的……猎物越来越多,用心越来越少。想来姓岳的 表贩子和自己一样,都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普世情怀,可送上门的便宜太多 了,却没想到自己占便宜就是别人吃亏。那些怨恨平摊下来虽然不多,可一点一 滴累积起来,岳鸟人凭空消失就不是意外,而是必然了……

程宗扬暗自嘀咕,自己不会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吧?

…………………………………………………………………………………

一只修饰整洁的手掌慢慢翻过纸页,中年男子专注地读着刚送来的情报,良 久,他放下卷宗,赤足走过洗得发白的坚木地板。户外晚风轻拂,他望着晴州内 海织锦般绮丽的晚霞,丝袍在海风吹拂下缓缓涨起。

一个文士恭敬地立在他身后,「这两人年龄相仿,修为也颇为接近,能力方 面各有所长,一个自建族属,行事高调,竭力营造纵横不败的形象,另一个实力 虽然更为雄厚,行事却颇为低调,几次交易的手笔可圈可点。两人作风虽然大相 迳庭,倒也称得上旗鼓相当。」

中年男子淡淡道:「依你之见呢?」

文士道:「依在下之见,周氏更为可取,理由有三:其一,周氏实力单薄, 易于掌控。而程氏背景错综复杂,与星月湖大营、鸩羽殇侯、晋国世家、宋国朝 廷都有关系,容易出现纰漏。其二,周氏喜出风头,若将他推到前台,势必会光 芒万丈,更容易吸引世人目光。其三,程氏纵情声色,在临安时日虽短,却已颇 有好色之名。周氏在这方面倒称得上洁身自好,身边至今尚无红颜知己。」

「你是说好色不如无色?」

文士道:「并非如此。在下看来,程氏貌似渔色之徒,内里却颇有骨梗。周 氏外似方正,其实只是怕犯了好色之名,有损名声,强自压抑。想以女色媚惑程 氏,似易实难,若是周氏,则易如反掌耳。」

「说得不错。」中年男子道:「但你忘了最要紧的一点,周氏是武人,而姓 程的年轻人是商人。以周氏的进境之速,若加以焠炼,将来修为不可限量。可一 个人武功再强,也终究只是一柄杀人利器。程氏若有所成就……」他沉吟片刻, 然后缓缓道:「也许可以金铢宰治天下。」

文士垂手道:「家主教训的是。只不过程氏于经商多有别出机杼之举,一旦 坐大,只怕养虎为患。还请家主三思。」

中年男子忽然道:「你知道昭南的虎贲如何猎虎的吗?」

文士思索了一下,「刺臀?」

「不错。昭南人以全皮为上,因此昭南虎贲之士猎虎,专从虎臀入手,一击 毙命,得其全皮。」中年男子道:「程少主在宋国发行纸钞……呵呵,初生牛犊 不怕虎啊。」

文士合掌道:「家主英明!程氏的命门正在此处!」他笑道:「昔日王巨君 权倾天下,一力推行钞法,以汉国之强,也被搞得奄奄一息,前车之鉴犹在,这 位程少主倒是大胆。」

中年男子从容道:「既然宋国要饮鸩止渴,便多送些美酒,让宋国朝野一醉 方休。」

「是。」文士道:「那么便定下程少主?」

「不。」中年男子道:「从现在开始,全力支持周氏。」

文士躬身道:「属下明白。」

望着天际绚烂的彩霞,中年男子淡淡道:「自从岳老板一去,江湖上已经很 久没有众望所归的英雄了。至于程氏这只老虎……再看看不迟。」

…………………………………………………………………………………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呼吸间肺部都隐隐作痛。怀里的虞美人儿更是香汗淋 漓,白光光的肌肤又滑又腻,就像一尾滑不溜手的鱼儿。

蚁穴的温度越来越高,让程宗扬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到火山腹里,就在他准备 打退堂鼓的时候,眼前蓦然一亮,出现一片火红的光芒。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窟,从下往上逐渐收拢,圆形的洞壁上环绕着螺旋状的 阶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顶部。洞窟中央有一个高大的钟形金属物,它倾斜着 歪到一边,从深埋在地下的底部不断喷发出骇人的热量。周围的岩石都被熔化, 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岩浆池。

几条粗大的赤阳藤从洞窟边缘垂下,赤红的藤身伸入不住翻滚的岩浆池内, 似乎正在汲取其中的热量。

程宗扬抹了把汗,正要去找出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嗔,「热死了!人家 才不要去。」

一个男子道:「这里就是赤阳圣果的主茎了,仙儿,忍一忍,我们拿了赤阳 圣果立刻便走。」

程宗扬试图停住脚步,即使虞白樱不介意光着,自己脸皮也没有厚到敢抱着 个光溜溜的银发美人儿招摇过市,问题是这地方实在太热了,就是洗桑拿也不是 这个洗法。

等看到对面电梯那道金属门,程宗扬再按捺不住,顾不得那对男女惊愕的目 光,便抱着虞白樱直冲过去。自己的脸面和徐君房一条性命孰轻孰重,程宗扬还 是能分得清的。

电梯居然还停在七楼,按下按钮之后,灯光闪烁着一层一层下降。那男子戒 备地看着两人,后面的少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程宗扬回也不回地说道:「过路人。」

少女娇声喝道:「我是丹霞宗宗主的女儿白仙儿,我丁大哥是凉州盟的副盟 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双手剑丁志雄!」

程宗扬盯着电梯,漫不经心地应道:「哦……久仰久仰。」

白仙儿扯了扯丁志雄的衣袖,「丁大哥,这男的不像好人。」

丁志雄道:「不用管他们,先找到赤阳圣果再说。」

「哎呀,你总把赤阳圣果挂在嘴边,难道我爹爹的性命就那么要紧吗?」白 仙儿一跺脚,赌气道:「我不管,你把这坏蛋抓住,要不就把他赶走。」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白仙儿这种女人也太奇葩了,她亲爹如果在这里,只怕 活的能气死,死的能气活。程宗扬在肚子里骂了一声没良心的小八婆,接着一阵 错愕——丹霞宗的?怎么没听左彤芝说过呢?

白仙儿大发娇嗔,丁志雄无奈之下,只好道:「朋友,得罪了。」

程宗扬放下虞白樱,然后拔出匕首,似笑非笑地横在身前,「给女朋友演二 十四孝的,你还是我一年多来遇见的头一个。丁盟主,够光彩啊。」

丁志雄面无表情,只左右握住腰间的双剑。

程宗扬这才有空打量这对情侣,丁志雄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看上去很 像个靠得住的好男人。旁边那个少女水灵灵小巧玲珑,倒是一朵上好的鲜花,只 不过下巴挑起,显得既娇气又骄气,就像个被宠坏的刁蛮千金。

忽然外面一声大吼,「白仙儿?」

一条大汉风风火火闯进来,虎目圆瞪喝问道:「刚才谁在说话!」

白仙儿恼道:「是我又怎么样!」

那人满脸凶狞地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是白仙儿?啊哈!二爷 总算是找到你们了!」说着他从满身口袋里摸出一条脏兮兮的帕子往脸上一蒙, 只露出一双铜铃般的牛眼,然后直闯过来。

丁志雄见那大汉来势不善,立刻双剑出鞘,抖出两朵雪亮的剑花。可惜他招 术虽然精妙,运气却差了些,遇上一头糙到极点的大牲口。

武二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重型工字钢轨一出来,丁志雄连一招都没挡住, 只听一声金铁震响,刺耳的声响震得丁志雄两耳几乎失聪,双剑直接碎裂,如果 不是他根基扎实,反应够快,虎口震裂的刹那立即撤劲后退,只怕一双手臂就已 经废了。丁志雄惊出一身冷汗,急忙闪身避开,与那大汉手中夺张到极点的重兵 器拉开距离。

那大汉朝程宗扬抬了抬下巴,「杨头儿!这不关你的事,让开些!」

程宗扬奇道:「武二,你这是干嘛?」

武二吼道:「别叫二爷真名!没瞧见二爷正干活儿吗?二爷姓武,自打从白 武族出来,就行走天下——你便叫我武行者!千万记住,别叫二爷真名!」

「……你能再说细点儿吗?」

「少废话!」武二郎吼了一声,然后对着丁志雄和白仙儿两人喝道:「好叫 你们死个明白!二爷拿了钱,要取你们性命!别瞎耽误工夫,赶紧拿命来是正经 的!」

第四章

丁志雄握着淌血的手掌退后几步,挡在白仙儿身前,沉声道:「阁下身手过 人,丁某甘拜下风。只不知是谁要我二人性命?」

白仙儿尖叫道:「还能是谁?肯定是姓左的贱人!」

程宗扬道:「武二,说明白点儿,这是怎么回事?」

「别叫二爷真名!」武二郎怒吼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这对狗男女私下 偷情,结果害了丹霞宗宗主,丹霞宗悬出赏金,要取他们性命,我这不是挣钱来 了吗?」

白仙儿顿足道:「胡说!姓左的贱人处心积虑想要我爹爹的位置,趁我爹爹 闭关,来抢宗门信物,还是丁大哥打跑了她!」

武二道:「少说几句!谁不是一套理?凉州盟不止你们三个吧?那么多人都 赶来追杀你们,难道是都错的?」

白仙儿道:「那些都是左贱人的走狗!左贱人早就想夺我爹爹的位置,仗着 自己有几分姿色,拉拢了一大批姘头。我爹爹这次闭关之前,说过要新立宗主, 她才狗急跳墙。」

「你爹爹要把位置传给谁?」

白仙儿理直气壮地说道:「当然是我!」

程宗扬憋了半天,这会儿忍不住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但就按你说的 这些,换作我是左护法,这会儿也反了。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就算了,还打算把茅 坑传给自家女儿——这宗主有够操蛋的。」

武二道:「说啥废话呢?耽误二爷挣钱!你们两个!拿命来!」

武二钢轨挥出,丁志雄举起断剑拚命封住,剑身「呯」的破碎,飞溅的碎屑 疾飞出去,其中一块碎片擦着白仙儿的玉颊飞过,将她一缕秀发齐齐斩断,骇得 白仙儿玉脸雪白。

「等等!」丁志雄道:「这位好汉!你既然是为赏金,丁某出两倍的花红!

取左彤芝那贱人的性命,如何?「

武二哂道:「你当二爷是傻的?两倍的钱?你身上带的有吗?红口白牙就想 让二爷替你卖命?缺心眼儿吧你?」

丁志雄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臭骂,饶是修养够好,一张脸也不禁色变。他踏前 一步,正要开口,脸上突然露出狂喜之色,一把拉起白仙儿道:「走!」

武二抬起眼,只见洞顶的藤条间,隐约露出一颗红色的果实。他有些纳闷地 说道:「那啥玩意儿?」

程宗扬道:「二爷,运气不错啊,刚才那两颗赤阳圣果你没见着,这又遇上 一颗。」

武二郎省悟过来,一手提着钢轨,纵身跃起,飞虎般跃上台阶,吼道:「想 跑?过了二爷这一关再说!」

那颗赤阳圣果似近实远,想采到手,起码要绕洞窟的环形阶梯跑上七八圈, 至于凉州盟那些狗屁倒灶的乱事,自己一个外人也弄不清楚,左右跟自己没什么 关系,程宗扬既然摸不清底细,索性抱着肩冷眼旁观。

「叮」的一声,电梯停住,内外两层金属门悄然滑开。徐君房直挺挺站着, 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显然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吓得不轻。等看到外面的程宗 扬,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两腿哆嗦着就想坐倒。没想到程宗扬一把扯起他,二 话不说就去扒他的衣服。

徐君房连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哎哟,这地方够热的……」

程宗扬扯下他的外衣,丢给虞白樱,终于遮住满眼春光。

武二郎刚走,萧遥逸就一手摇着扇子,潇潇洒洒走进来,半是好笑半是惊讶 地说道:「圣人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虞白樱冷冷看了萧遥逸一眼,结好衣带。

程宗扬把萧遥逸拉到一边,「别瞎想啊。我们是偶然遇见的。」

「你说的也得有人信啊,」萧遥逸低笑道:「不管怎么遇上的,反正咱们不 吃亏。话说回来,你要真能把这姊妹俩给办了,我和孟老大得摆酒好好请你喝上 一场。」

程宗扬奇道:「你们这是操的什么心啊?」

「孟老大说,这姊妹俩整天找岳帅麻烦,偏偏杀不得骂不得,若是有人能收 了这对妖精,那可给我们星月湖大营立了一大功。」

丁志雄拉着白仙儿,沿着螺旋状的阶梯飞奔。论修为,丁志雄差了武二郎一 截,论轻功,却比他还强上几分——尤其是武二手里的钢轨,份量足足等于三个 白仙儿,又没长两条腿,全靠二爷的神力拖着,距离不免越拉越远。

眼看赤阳圣果已经在望,阶梯尽头突然多了一个俏生生的少女。小紫抱着雪 雪,笑吟吟看着掠来的丁志雄,然后拔下一根簪子,屈指一弹。

嵌着贝壳的簪子流星般飞出,钉在从洞顶垂下的赤阳藤上。丁志雄一颗心几 乎跳出腔子,看到簪子落在赤阳圣果下方寸许,连半点果皮都没有伤到,才松了 口气。

就在这时,浸在岩浆中的藤条像被激怒般卷动起来,接着无数拇指粗的细藤 从藤上射出,四面八方朝阶梯缠去。

洞窟顶部的空气愈发炽热,白仙儿汗湿罗衫,娇喘道:「人家跑不动了……

好热,人家不要跑了。「

「忍一忍,」丁志雄道:「这颗赤阳圣果,我志在必得!」说着他回身抱住 白仙儿,然后展开身法,趁藤条合围之前,朝小紫冲去。刚才那少女弹出簪子的 手法虽然准头极佳,劲力却尚嫌不足,自己双剑虽然被废,但要拿下她,用不了 三招。

赤阳藤不分敌我,朝阶梯上的众人尽数攻去。武二郎身法略慢,被藤条重重 围住。他奋起神力,钢轨怒蛟般翻飞,将细韧的藤条砸得弹开,然而赤阳藤越来 越多,最后形成一个大球,将他团团围住。

丁志雄身体微微前倾,数丈的距离一掠而过,箭矢般掠向阶梯尽头的少女。

他暗自称奇,眼前的少女美貌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即便教中那几名最出色的 御姬奴,也颇为不及。

丁志雄心念微微一动,真气略收几分,准备留这少女一命,擒回教中。

少女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忽然怀中那只雪白的小狮子狗昂起头,颈侧蓦然钻 出两只脑袋,同时张开獠牙,朝丁志雄咬去。

丁志雄大惊失色,失声道:「黑狮犬!」

雪雪狰狞的獠牙重重落在丁志雄腕上,饶是丁志雄急忙撤招,手腕也几乎被 锋利的尖齿刺穿。与此同时,无数长藤蛇一般飞来,扑向两人。

「丁哥哥!」白仙儿娇呼一声,拔出随身的短剑,递给丁志雄。

丁志雄接过短剑,挑开一根长藤,眼看难以脱身,伸手拧住白仙儿纤美的玉 腕,往外一抛,将她从阶梯高处扔下。

白仙儿惊恐地瞪大眼睛,便看到无数血脉般的细藤飞来,潮水般将她淹没。

丁志雄用白仙儿引开大半赤阳藤,随即飞身而起,用短剑在壁上一刺,借力 腾起身来,朝上方的赤阳圣果抓去。

忽然脚踝一紧,丁志雄原以为是赤阳藤,低头看时,才发现是一条覆满紫色 细鳞的长鞭。

「篷」!

丁志雄双足落地,溅出一片尘土。他视线沿着紫鳞鞭缓缓抬起,最后目光森 然地盯着小紫。

「毒宗?」

小紫笑道:「差了一点点啊。这颗赤阳圣果,你们那位西门大官人只怕是吃 不上了呢。」

丁志雄厚道的面孔闪过一丝狠厉,接着长吸一口气,本来就魁伟的身形迅速 膨胀,将一身劲装绷得紧紧的。他双手握拳,体内不断发出骨骼移位的爆响,忽 然手臂一抬,手掌赫然化为一只紫黑的熊掌,朝小紫扑去。

雪雪张牙舞爪地要上去给他点颜色瞧瞧,小紫却把它挡在一边,然后笑吟吟 抬起玉手,朝他掌心印去。

眼看那只熊掌般的巨手就要与小紫白软如玉的纤手撞在一处,丁志雄脸颊抽 搐了一下,终究不敢与毒宗的门人赤手硬撼,反手拔出一柄短剑。

小紫挑起唇角,玉掌毫不停顿地朝前推出,接着袖中蹿出一条赤红的小蛇, 闪电般缠住短剑,尖利的蛇尾蓦然翻起,钉在丁志雄腕上。

丁志雄异化的皮肤坚韧无比,蛇尾一刺竟然没能刺透。他巨掌握紧,断喝一 声:「破!」

盘踞在珊瑚臂钏中的阴魂应声破灭,臂钏随之散开。

小紫美目波光流转,笑道:「巫宗剩的法术也不多了呢。」

丁志雄森然道:「毒宗果然是人材凋零,连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打发出来卖 命!」

赤阳藤中传来一声尖叫,「丁哥哥!」

几条怪异的触肢从藤中伸出,妖蛇般缠住白仙儿的手脚。白仙儿骇得魂飞魄 散,禁不住失声呼叫。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费尽力气把她从凉州带来,又随手扔掉,不是白辛苦 了吗。」

丁志雄冷笑道:「这小娼妇虽有几分姿色,但天生凉薄,刁蛮成性,若不是 内有媚骨,好给大官人作鼎炉,我早就结果了她。」

「原来是这样啊。」小紫笑道:「可凉州是闻姬的辖地,你这么巴结西门大 官人,不怕仙姬生气吗?」

丁志雄神情一窒,接着目光变得阴狠起来。

小紫拍手道:「我知道了,难怪你千方百计也要抢到赤阳圣果,就是怕大官 人死了,没了靠山吧。」

「找死!」

丁志雄双掌抬起,掌下发出空气被压缩的尖啸声。忽然一柄黑白相间的长刀 劈来,挡住他的巨掌。

程宗扬咧嘴一笑,「巫宗的手够长啊,连凉州都布了棋子。」

丁志雄望着他黑白相间的刀身,目光流露出一丝狠色,阴声道:「我黑魔海 巫毒二宗的教内之事,不相干的旁人也敢插手?」

「要相干还不简单?」小紫笑道:「杀了你就有干系了。你们要不服气呢, 就去找殇侯好了。」

程宗扬也不废话,当即大打出手。武二的刀法以狂猛取胜,此时程宗扬后顾 无忧,也不留手,双手握住雷射刀的长柄,攻势犹如狂风暴雨。丁志雄双手剑被 废,但在邪术催发之下,一双肉掌犹如金石,双掌忽拍忽抓,将他的攻势尽数接 下。

程宗扬刀光霍霍,越攻越急,丁志雄却是以拙胜巧,全靠强横的肉身硬挡。

程宗扬也知道他用的邪术终究不是正宗功夫,打完这一场,后遗症起码要半 年调养,可知道归知道,眼前这场恶斗却难以破解。难怪那些邪功总有人趋之若 骛,眼前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丁志雄衣服不断被刀锋撕碎,露出巨熊般的身躯,他从颈下到手背,都生着 浓黑的鬃毛,皮肤硬如铠甲,雷射刀斩在上面,只留下一道白印。

丁志雄阴声笑道:「不过尔尔!」

程宗扬暗暗叫苦,五虎断门刀招术本来就不多,自己十几招耍完还没能干掉 他,接下来就黔驴技穷了。可丁志雄这会儿刀枪不入,放手让自己砍,一时半会 儿也未必能把他剁翻。

眼看程宗扬一刀斩来,丁志雄脚步蓦然向前踏出,抢进长刀圈内,接着一拳 狠狠擂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连退几步,他喘息着扯过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圆形的物体,奋力朝 小紫掷去,叫道:「我挡住他!快把赤阳圣果拿走!」

丁志雄双臂被长刀缠住,忽然熊腰一扭,以惊人的柔韧性滚成一个圆团,接 着劈手抓住那团东西。

「爆!」

程宗扬一声大喝,接着向后跳去。丁志雄脸色微变,等了片刻,却没见到异 状,就在这时,小紫抬起玉指,做了个法诀。

坚固的球形铁壳内,一颗小小的龙睛玉感应到法术的召唤,内蓄的法力喷涌 而出,化成一点细小的火光,周围致密的粉末状物体同时着火,一瞬间便爆发出 巨大的能量。

「轰」的一声巨响,丁志雄半边身体都被炸得粉碎。死亡的气息瞬间涌出, 随即被近在咫尺的生死根吞噬殆尽。

程宗扬远远避开手雷的杀伤范围,然后吹了声口哨,「巫宗的人怎么这么不 小心呢?」

小紫抬起眼,笑道:「有一颗赤阳圣果呢。」

眼看周围的赤阳藤伸来,飞快地吸噬散落的血肉,程宗扬道:「不急,等会 儿再拿。」

「都别抢!那是二爷的!」

大声吼中,武二郎一路扯着赤阳藤硬闯上来,二话不说就朝赤阳圣果抓去。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一个男装丽人鬼魅般现出身来,劈手夺过赤阳圣果,随 即消失无踪。

武二目瞪口呆,半晌才跳着脚的大骂起来。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还是被小紫奚落地说了句,「大笨瓜。」

程宗扬没想到虞白樱会这时出手,抢走赤阳圣果,只好道:「好歹小狐狸已 经吃了一颗,多拿也没用。」

武二叫道:「怎么没用啊?让二爷尝个鲜也好啊!」

萧遥逸在下面叫道:「怎么没用?我穷得要死,拿来换钱也好啊!」

徐君房叫道:「怎么没用啊?我穷的就剩一身衣服还被你给拿走了啊!」

程宗扬道:「小狐狸!你在下面怎么不看着她点儿?」

萧遥逸道:「圣人兄,人家可是光着跟你出来的,她上去找你,我好意思拦 吗?」

程宗扬头一扭,「老徐!你就别添乱了,那东西放你手里就是灾星,保证谁 看见谁抢!」

徐君房道:「哎哟,你还说我?放你手边还不是也被抢了?」

程宗扬冲武二郎道:「武二!最没良心的就是你,下面还有个大活人呢,你 自己就上来了?都没想过救人家一把!」

武二愕然道:「救她?你给钱啊!」

程宗扬痛心地说道:「武二!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小紫提醒道:「程头儿,你忘了郭太监了……」

想起这茬,程宗扬终于心痛起来,他一跺脚,「我去救人!」

小紫皱了皱鼻子,「滥好人。」

武二凑过来,自作聪明地小声道:「丫头,你以为程头儿是白救的吗?我跟 你说啊,刚才那家伙说了,下面那妞——天生媚骨。」说着他挤了挤眼,「你知 道了吧?嘿,咱们程头儿这德性,嘿嘿嘿嘿……」

程宗扬逼出死气,周围密布的赤阳藤对他视而不见,游动的蛇群一般从他身 旁绕过。程宗扬挤过去,只见白仙儿粉躯半裸,水嫩的肌肤被触肢盘绕着,正竭 力挣扎。一条生着独眼的触肢在她身上慢慢游动,将她衣衫寸寸撕开。

「滚开!快滚开!」

白仙儿尖叫连声,那条触肢忽然一伸,钻进她红唇间。白仙儿美目顿时瞪得 圆圆的,露出一丝惊恐,接着喉头被捅得伸直。

缠在白仙儿身上的触肢足有七八条之多,程宗扬屏住呼吸,盘算着怎么出刀 才好把触肢一举斩断。

武二扛着钢轨从阶梯上下来,远远道:「嘿,这小妞真挺嫩的,程头儿,有 福气啊。」

「闭嘴吧你!咦?你下来干嘛呢?」

「二爷还没坐过电梯呢,试试不行啊?」

武二郎三步并作两步朝电梯奔去,程宗扬盯着白仙儿,珊瑚匕首猛然一挥, 将触肢尽数斩断,然后搂着她飞身跃下。

断裂的触肢喷出岩浆般炽热的液体,烫得肌肤阵阵作痛。白仙儿口中的断肢 还在扭动,她拚命扯出断肢,使劲扔出,然后才尖叫出声,「啊——」程宗扬不 耐烦地说道:「行了,活着就不错了,鬼叫个屁啊!」

白仙儿衣不蔽体,这会儿才后怕般的瑟瑟发抖。

程宗扬足不点地掠向电梯,却见武二郎大山一样站在电梯口,脸上露出怪异 的表情。

「武二,你又怎么了?」

武二没理他,只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屁股,「啥玩意儿啊这是?」

程宗扬低下头,只见武二郎屁股上挂着一截黑黑的物体,正是白仙儿刚才扔 下的断肢,这会儿肢端的啮食孔张开,尖利的牙齿死死咬在武二的牛仔裤上。

程宗扬看看武二被咬的部位,又看看自己怀里这个罪魁祸首,最后默默把白 仙儿递给武二。

武二郎一头雾水地接过来,「干啥啊?」

程宗扬打开电梯,「拿着吧,一会儿有用。」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武二郎一双虎眼突然一瞪,涨得通红,接着发出一声野 兽般的低吼。

程宗扬一脚把武二郎踹进电梯,两扇金属门随即合拢。

声音透过密封的电梯微弱了许多,隐约能听到白仙儿的尖叫,「不要!不要 啊!」

接着是武二凶猛的虎啸,「嗷嗷——」小紫抱着雪雪坐在一旁,萧遥逸和徐 君房蹲在电梯口,小狐狸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扑克,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打发时 间。程宗扬门神一样站在门前,双臂张开,外面是密如蛛网的藤蔓,间或有几条 诡异的触肢不住游动。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丫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那牲口可真能折 腾啊……」

「程头儿,你是不是心痛呢?」

「何止心痛啊,我肝儿都痛了!」

萧遥逸道:「高风亮节啊圣人兄。说割爱就割爱,这气度真令小弟佩服!」

「小狐狸,你再酸一个,信不信我这会儿就开门,把那小妞救出来,把你塞 进去,让你和武二快活一下?」

「行啊,我是荤素不忌。」萧遥逸道:「只不过你想从二爷那虎口里叼块肉 出来,恐怕不好办啊。」

徐君房一边摸牌,一边往旁边看着,「那炉子真有点儿邪门,我怎么瞧着一 阵一阵的心惊肉跳呢?」

萧遥逸也道:「是有点邪门,连石头都能烧化,还没见火。可惜搬不动,不 然搬回去,炼铁烧窑都够用了。」

程宗扬也是心头忐忑,那炉子天知道是什么东西,如果是核反应炉,单是辐 射就够自己这些人喝一壶的。

他转开话题,「你们怎么进来的?」

萧遥逸道:「我们不是找你来了吗?一路摸到火焰山,从山洞进来的。嘿, 外面都传岳帅在里面,我一进来就发现不对,这地方哪儿待得了人?」

小紫忽然道:「九个符记。」

程宗扬心头微凛,「在哪儿?」

「进来的地方。」

程宗扬知道死丫头过目不忘,问道:「多了个什么?」

小紫在地上画了个圆形,然后在周围画了三个不完整的圆环。

程宗扬扭头看了半晌,然后吐出一个字,「干!」

连生化标志都出来了,这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待了。

「三月三,那个天气新,二爷踏青……那个好开心……」

电梯门悄然打开,武二郎提着裤子,哼着小曲出来,一看众人都在门前,脸 上微微浮现出一抹硃砂色,然后厚着脸皮打招呼,「大伙儿都在呢?忙什么呢这 是?」

萧遥逸一脸天真地说道:「二爷,听说你中毒了?」

「中毒?」武二郎一拍大腿,「我说呢!」

白仙儿扶着墙壁蹒跚着出来,她衣衫不整,一双美目哭得像桃子一样又红又 肿,抽泣道:「你这个畜牲……」

「喂喂,这怨得着二爷吗?」武二吼道:「有毒的玩意儿你都乱扔,咬到二 爷怨谁呢?」

白仙儿哽咽道:「我不活了……」

武二弯下腰,有些不放心地对小紫道:「丫头,毒药这事儿你熟——你说二 爷不会落下啥病根儿吧?」

小紫道:「不知道啊。」

白仙儿双目含泪,踮起脚尖,对武二的耳朵尖叫道:「我不活了!」

「嗨!吓唬谁呢?」武二郎吼道:「你去死,赶紧着!」

白仙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武二叫道:「少来这套!你哭!使劲儿哭!哭死拉倒!」

「别吵了!赶紧收拾收拾走人吧!」程宗扬叫道:「这地方不能多待!」

白仙儿泣声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呜呜——」武二脸皮再厚,到底有些 心虚,一把摀住白仙儿的嘴巴,把她扯进电梯。程宗扬小心放下双臂,远处的赤 阳藤像被吸引一样朝这边昂起。

「进去!」程宗扬扯起小紫,与徐君房、萧遥逸冲进电梯。

电梯门刚一合拢,失去死气屏蔽的赤阳藤便蜂拥而至,舞动着撞击在金属门 上。

众人挤在电梯狭小的空间内,望着头顶的灯光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武二道:「程头儿,咱们去哪儿?」

程宗扬道:「先出去再说!」

武二郎一脸惊奇地说道:「咦?这玩意儿会动?」

萧遥逸揶揄道:「二爷,你不都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吗?」

武二这才想起来,赶紧松开手掌,免得把白仙儿捂死。

电梯很快升至地下一层,电梯门打开的刹那,萧遥逸忽然心头示警,他向前 一扑,手中的折扇猛然张开,侧身滑步挡在门前。

「篷」的一声,一杆长枪毒蛇般刺进门缝,击中折扇。萧遥逸卸去力道,左 手握住枪杆往外一送,叫道:「躲开!」说着当先蹲下。

十余枚暗器同时袭来,打得电梯内「呯呯」作响。好在众人都已经蹲下身, 萧遥逸折扇一卷一收,将下方的暗器尽数拦下,并没有人中招。接着「呼」的一 声闷响,一只足有西瓜大小的流星锤飞了进来,锤身遍布尖刺。

武二大喝一声,一把抓住铁链,「铮」的绷紧,接着程宗扬的珊瑚匕首寒光 一闪,斩断铁链。

三人各施解数,好不容易挡过这一波突如其来的袭击,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尖 锐的电子警报声。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程宗扬头一个叫道:「超重!把它丢出去!」

武二没听懂啥是超重,但不妨碍他奋起蛮力,将流星锤掷出电梯。程宗扬伸 手按住关门键,可电梯门毫无反应,耳边的警报声丝毫未停。

「干!」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按下最高楼层,然后 纵身跃出电梯,「死丫头!别管我!你们先上去!」

超重警报终于解除,电梯门随即合拢,眼前变得漆黑一片。程宗扬一边飞身 掠起,避开脚下疾射的暗器,一边把匕首刺进楼道顶部,稳住身形。楼内密布的 赤阳藤原本是他最大的威胁,但程宗扬这会儿只希望这些藤蔓越多越好,最好能 把这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杀手全部缠住。 ----------                 第五章

漆黑的楼道内亮起一团火光,一名面带刀疤的大汉挎刀而立,后面几名汉子 举起火把,手提兵刃,一个个目露凶光。

程宗扬原本想掠到高处,趁黑混水摸鱼溜出去,这会儿露了行藏,索性跃下 来,把雷射刀横在胸前,说道:「各位面生得紧,想来与在下往日无怨,近日无 仇,为何一见面就痛下杀手?」

刀疤大汉沙哑着嗓子道:「你以为太泉古阵是这么好进的?敢进来,就别想 能活着出去。」

程宗扬盯着他,忽然道:「你们是苍澜的外姓人?」

刀疤大汉狞然一笑,「不错!大爷便是地不管天不收的外姓人!」

话音未落,一支投枪从他身后闪电般射出,程宗扬挥刀格开,那投枪比一般 暗器沉重许多,力道更是十足,不由退了一步,手臂震得微微发麻。

「修为还过得去,难怪敢进太泉。」刀疤大汉拔出刀,身后三名汉子扇形围 拢过来。

程宗扬暗道不妙,这几名汉子都是五级修为,一对一自己还能应付,四人一 起出手,自己能逃出去就是运气。

刀疤大汉脖颈微微一抬,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名光头大汉发出一声狂 吼,抡起板斧朝电梯直闯过去。

程宗扬先是讶异,接着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些人也在提防自己一方,担心电 梯里的人杀出来。他心头微动,随即来了个不战而退,闪身避到一边。

唯一的对手被三名同伴盯住,那名光头大汉毫无顾忌地冲向电梯,他挥舞板 斧劈进门缝,用力一拧,扳开金属门,接着狂吼着杀了进去。

怒吼声立刻变成惨叫,那名光头大汉一头扎进电梯井,随即直落下去,良久 才有一声闷响从脚下极深的位置传来,单听声音就令人心头发寒。

几名汉子都没想到门一关一开,刚才还挤满人的小房间居然变成了杀人的陷 阱,错愕间,程宗扬刀光暴起,将持枪那名汉子的右手齐腕斩断。

楼道内鲜血四溅,程宗扬趁机往外冲去,忽然身侧劲风响起,却是那名汉子 左手持枪,用手肘的力量横扫过来,他腕上的伤口鲜血狂喷,脸上却没有丝毫痛 楚,眼中反而有种疯狂的意味。

刹那间的判断失误,使程宗扬彻底落入下风,剩下三人重装旗鼓,刀疤大汉 为首敌住他的雷射刀,断腕的持枪汉子和另一名手里只有一截铁链的汉子分列左 右,不时出手夹击。

这场对战并不是程宗扬所经历过最要紧的格斗,却是最要命的一次。那三名 对手完全是搏命的打法,短短数招,程宗扬就几次遭遇致命的威胁,最后为了避 开袭来的长枪,不得不赔上手臂一条伤口的代价。

程宗扬臂上负伤,招术更显疏漏,三人露出猫戏老鼠般的神情,不再一味攻 击他的要害,而是把目标放在他四肢上,似乎要把他零零碎碎割死才过瘾。

那名持枪的汉子带着充满恶毒的残忍笑意,寻隙出手,忽然同伴「咦」的一 声,看向他的断腕。持枪汉子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断腕用来包扎的布块似乎不再 渗血,而是一种略显油状的黏液。他愕然抬起断肢,想看清楚,但刚举到一半就 一头栽倒,浑身抽搐起来。

另两人立即跃开,拖起同伴。火光下,那名持枪汉子脸色灰暗,呼吸越来越 微弱。

程宗扬有些疑惑地看看那柄雷射刀,持枪汉子的状况明显是中毒,可自己还 从来不知道这刀上居然会有毒。

忽然一只小手伸来,扶住他受伤的手臂,接着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程 头儿,又想抛开人家?」

程宗扬又喜又惊,「死丫头,你怎么来了?」

小紫一边给他裹上伤口,一边皱了皱鼻子,「大笨瓜,人家都没走。」

刀疤大汉脸色突变,他屏住呼吸,浑身皮肤一瞬间像滴血般涨得通红,不惜 拼着重伤运功驱毒。另一名汉子反应不及他见机得快,等明白过来,毒素已经入 体,身子晃了两晃,一跤坐倒。

程宗扬一边痛得咧嘴一边道:「死丫头,你跟死老头又学什么鬼东西了?」

「一点蝶翅的粉末。」

小紫裹好伤口,左右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屈指一弹,一枚牛毛细 针射中刀疤大汉耳后的凤池穴。

刀疤大汉正在驱毒的紧要关头,凤池穴被刺中,真气顿时一滞,被他凝炼的 毒剂随即反弹回来,直接涌入丹田。刀疤大汉闷哼一声,七窍迸出血迹,盘膝坐 倒。

程宗扬抬起雷射刀,顶在刀疤大汉喉头,喝问道:「你们有多少人?为什么 要对我们出手?你们进太泉古阵有什么目的」刀疤大汉狞然看着他,忽然身体向 前一扑,往刀锋撞去。程宗扬急忙收刀,还是在他颈中留下一道伤口。

小紫笑道:「程头儿,他们又不怕死,你这样问没用的。」

小紫纤美的玉手一挥,紫鳞鞭缠在刀疤大汉颈中,然后勒住伤口缓缓收紧。

不多时,刀疤大汉脸膛便涨得紫红,眼珠向外突出。

程宗扬道:「你都快把他勒死了,还问个屁啊?轻点儿,哎哟!我干……」

「格」的一声轻响,刀疤大汉的喉骨被紫鳞鞭拧碎,口中溅出几点鲜血。

小紫根本就没审问,只是慢条斯理地把那名刀疤大汉勒死,在他临死之际, 还托出一只实心的玉瓶,把他将散的魂魄收进都卢难旦妖铃。

接着是那名持枪汉子,他中毒极深,这会儿两眼翻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 气,但死丫头对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伤号没有一点起码的同情,照样一点一点把 他勒死。

剩下那名汉子眼见两名同伴就这么被勒死,连魂魄都被收去,脸上的凶悍之 色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小紫光明正大地说道:「那个疤脸汉子是亡命徒,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断手 那个又狠又狡猾,即使能问出来,也不知道真假。最后这个虽然也很凶,其实是 个胆小鬼,这会儿早就怕了。你想问什么,都包你满意。」

三个选择项直接就死丫头去掉俩,这会儿生米都做成熟饭了,程宗扬只好问 道:「你们是外姓人?」

最后那人还想硬撑,但冰凉的紫鳞鞭缠在颈中,立刻答道:「是!」

「苍澜有多少外姓人?」

「三四……百……」

「进太泉古阵的有多少?」

「四十……七……」

「你们都是中了诅咒的?」

「呃……呃……」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轻点儿,这又快勒死了。」

死丫头看人果然很准,那人颈中的鞭子一松,一点都没讨价还价,喘着气老 老实实回答了程宗扬的问题。

和徐君房说的一样,这些人都是因为中了诅咒,而无法穿过苍澜的雾障。有 些不甘受困,死在雾障中,有些为了生存,结果死在太泉古阵内。历年下来,还 剩下二百多人在苍澜生活。遇见实力雄厚的大队寻宝人,他们便充作向导,赚取 佣金,如果是小股,便寻机劫杀抢掠。

这一次大批人马突然涌入,被困在苍澜的外姓人也行动起来,分头进入太泉 古阵,在其中渔利。随着时间推移,不少人已经得手,陆续汇合在一处,他们这 一队就足有近二十人之多。如果按原计划直接乘电梯到一楼,也许正好撞上外姓 人的大队人马。

程宗扬道:「最后一个问题——那个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哆嗦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程宗扬直起腰,一手抚着臂上的伤口。

忽然颈中紫鳞鞭一紧,那人道:「我都说了!饶命啊!」

小紫眨了眨眼睛,「我说过饶你性命吗?」

那人愕然无言。

「傻瓜。」小紫轻笑着小手一紧,紫鳞鞭绞碎了那人的脖颈。

程宗扬禁不住摇了摇头。

小紫白了他一眼,「这些人与苍澜镇的居民不同,他们多半都是在外面闯荡 惯的,被困在镇上不得出去,再老实的人也变了性子,又阴狠又刻毒,留下他们 也没好处。」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说没错。况且他还有同伴,换我也不会留活口。」

程宗扬按下电梯按钮,不知是不是电梯门被破坏的缘故,半晌也不见电梯下 来。他双手一摊,「没办法了,走楼梯吧。」

小紫嫣然一笑,小手挽住他的手臂。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举个火把,就和一个移动的靶子差不多。程宗扬连夜 明珠都没敢掏,摸黑带着小紫一路前行。

小紫忽然停下脚步,仰脸道:「那边有个标记。」

…………………………………………………………………………………

两人沿着标记在楼内穿行,不多时,眼见出现一抹光线,暗红的色泽宛如秾 稠的血液。

程宗扬立在玻璃幕前往下看去,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玻璃幕内的下方,密布着粗大的赤阳藤,藤间夹杂着无数半人高的尖刺。暗 红的光线从头顶泄下,整个玻璃幕内仿佛充满血光。

程宗扬退开一步,离玻璃内的赤阳藤远了少许,然后抬头向上望去。巨大的 赤阳藤贴着玻璃向上延伸,高不见顶,赤红的藤身交错杂陈,仿佛一群凶狞的巨 蟒。

看到这处玻璃幕墙,程宗扬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座建筑是中空的,内部是一 个直通顶部的天井,周围都是密封玻璃。这些赤阳藤本来应该囚禁在建筑内部, 但不少地方的密封玻璃已经破碎,使玻璃幕墙变得残缺不全,赤阳藤从破口处蔓 延出去,充斥了它们所能占据的每一处空间。

小紫拉了他一把,示意道:「呶。」

程宗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天井下方赤红色的巨藤间,有一堆黑色的触 肢不停翻滚,正是徐君房说的行淫兽。而那堆黑色的触肢之间,纠缠着几团白色 的物体,远远看去曲线婉妙,却是几具赤裸的女体。

触肢不停波动,忽然一条人影从触肢间飞出,掠起数丈的高度,攀住玻璃幕 墙。但玻璃幕墙太过光滑,根本无处借力,那女子勉强又掠起丈许,终于力尽, 贴着玻璃滑落。

一条触肢猛然飞起,扯住那女子的衣角。上好的织锦被触肢的利齿撕开,露 出衣内白腻的肌肤。一张美貌的面孔出现在玻璃幕内,她双掌紧贴着玻璃,满面 惊惶,赫然是当初见过的青叶教夫人尹馥兰。

尹馥兰竭力贴紧玻璃,终究难以支撑,十几条触肢林立而起,争相撕扯着她 的衣物,将她拉扯得一点一点向下滑去。

头顶传来一个瘖哑的声音,「这贱人倒是有胆,竟然敢往里面跳。」

另一个声音笑嘻嘻道:「还不是兄弟们追得太紧,也难怪她慌不择路。」

程宗扬脑中浮现出宋三的模样,没想到这家伙也在这里,而且正在自己上面 一层。

有人啐了一口,「早知道先废了她一双腿——三哥,这是什么怪物?」

宋三道:「以前听人说过,是种什么淫兽。」

有人忽然道:「疤爷他们怎么还不上来?难道遇上什么生意了?」

「谁知道呢。太泉古阵平常鬼影都不见一个,难得这几天这么热闹,可要好 好做几笔生意。」

有人口气遗憾地说道:「可惜眼下这笔生意泡汤了。这婆娘年纪大了些,不 过皮光肉滑,骚劲十足,结果白白便宜这怪物了。」

宋三道:「让她在这儿折腾吧,咱们先去找疤爷。」

几人淫笑道:「三爷,这景致够新鲜的,咱们不看会儿?」

「有这工夫,多捞几笔生意是正经的。」宋三道:「外面婆娘多的是,弄个 活的不比看着强?」

一群人说笑着离去。程宗扬暗暗吐了口气。

小紫充满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头儿,你瞧……」

玻璃幕墙内,尹馥兰竭力挣扎,但在触肢撕扯下,华丽的衣裙已经破碎,只 剩下贴身的亵裤和小衣。她的趾高气昂早已不翼而飞,玉脸布满惊惶和恐惧的神 情。一条触肢从她腰侧钻入,贴着玻璃向上拱去,钻进她宝蓝色的肚兜内,片刻 后从她颈侧钻出,攀上她雪白的粉颊。

触肢昂起,顶端的独目缓缓张开,露出一只血色瞳孔,隔着寸许的距离与她 双眼对视。尹馥兰骇然张大美目,忽然一条触肢钻进亵裤,尹馥兰终于忍不住张 开红唇惊叫起来。

她的惊叫声还没有来得及出口,那条触肢便向前一蹿,将她的嘴巴堵住。

尹馥兰魂飞魄散,艳丽的红唇大张着,被漆黑的触肢塞满,她身体本能的绷 紧,双腿紧并,齿尖传来触肢粗糙的触感,令人欲呕。

触肢越进越深,尹馥兰本来贴在玻璃上,这时标致的玉脸被顶得慢慢向上仰 去,喉咙被捅得一点一点伸直。随着触肢的撕扯,她身上衣物越来越少,那条纭 纱亵裤被扯得向下滑去,逐渐露出白皙的腰肢,粉腻的雪臀……

忽然尹馥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条红瞳触肢向上弓起,从尹馥兰唇间 拔出,带出一串血迹。

程宗扬牙痛般的吸了口气,「喉咙都被撑破了?还能活吗?」

小紫目光闪闪地盯着那条触肢,轻声道:「大笨瓜,那个怪物是把她的舌头 咬破了。」

程宗扬仔细看去,尹馥兰吐出的舌尖果然有一个伤口,正不断渗出鲜血。那 条红瞳触肢悬在她玉脸上方,然后像蛇一样弯曲下来。瞳孔下方的啮食孔向外翻 开,像接吻一样咬住尹馥兰的舌尖。

触肢颈部缓缓律动,仿佛正在吸食美妇的鲜血,尹馥兰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 痛楚,反而唇角挑起,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妩媚。

鲜血顺着唇瓣滴下,在她白馥馥的胸前淌出一道殷红的印迹。接着她手指一 松,被触肢扯住的亵裤随即滑落,将她白艳的下体光溜溜暴露出来。

程宗扬对这个妇人殊无好感,当然不会好心到玩命去救她,但这么熟视无睹 似乎也不太合适,何况自己还要赶紧与小狐狸他们会合。

「走吧。」

小紫回答得很干脆,「不要。」

「这有什么好看的?」

小紫道:「程头儿,你不想知道赤阳圣果是怎么结出来的吗?」

听到这句话,程宗扬立刻停住脚步,低声道:「还有吗?」

小紫笑吟吟道:「看看才知道啊。」

程宗扬耐住性子望向天井。单看小狐狸恢复的状况,这赤阳圣果可谓名不虚 传,如果能再得到一只也是好的。毕竟郭槐那种六级修为的高手可遇不可求,能 多一个,自己的力量就雄厚一分。

玻璃幕内的尹馥兰仿佛换了一个人,她玉颊酡红,唇角含笑,眼波流转间流 露出迷人的光彩。红瞳触肢从她肚兜间钻出,将肚兜褪下半截,胸前两团白腻的 乳球几乎完全裸露。她抱着扭动的触肢,一边挺起下腹,在触肢粗糙的皮肤上不 断摩弄。

红瞳触肢猛然弓起,将肚兜撑得松开。尹馥兰面露笑容,她身无寸缕,被难 以计数的触肢包围,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愈发媚艳。

几条触肢盘住美妇赤裸的娇躯,然后悬空一拉,尹馥兰双臂被剪在背后,双 膝张开,身体仿佛跪在空中,那只肥美的雪臀高高耸起,毫无遮掩地对着身后那 条瞳孔血红的触肢。

两条黝黑的触肢向上昂起,张开顶端的啮食孔,吸住她两颗鲜红的乳头,不 停噬咬。尹馥兰两只丰满的雪乳沉甸甸悬在身下,被扯得不住变形。更多的触肢 缠绕过来,吸住她的臀肉,将她臀沟扯得张开。

红瞳触肢弯过肢体,在她阴阜上乌亮的耻毛间磨擦,一边用独目盯着她的下 体。尹馥兰阴唇大张,里面的小阴唇像花瓣一样张开,露出中间一只红艳欲滴的 肉孔。她蜜穴大张着,在股间不住收缩,穴中的蜜肉像黏稠的糖汁一样蠕动,不 多时便渗出淫液。

触肢红瞳一闪,粗大的肢体直挺挺贯入美妇穴内。尹馥兰粉颈昂起,脸上洋 溢着满足的笑意。一条触肢从头顶垂下,伸进她温润的口腔,与红瞳触肢一前一 后顶入她体内。

两条触肢在尹馥兰唇间阴内不停抽动,更多触肢攀扯过来,缠住她的玉臂粉 腿,还有一条则伸到她阴唇间,用啮食孔噬咬她柔嫩的花蒂。尹馥兰双膝张开, 白嫩的大屁股被顶得不住乱晃,她臀沟完全分开,蜜穴被撑得圆张,中间是一根 几乎有手腕粗细的漆黑触肢。好在触肢本身属于弹性物体,她还能勉强承受。

另一条触肢顺着她白滑的肌肤游曳过来,一直伸到臀间,然后肢端顶住她的 肛洞用力顶入。尹馥兰的大白臀像被撑裂一样颤动着,一点一点吞下触肢。

小紫轻笑道:「程头儿,看出来了吗?」

「看什么?唔,那个……皮肤挺白,身体也够丰满,很有熟女的风情。」

「大笨瓜,」小紫道:「它们是生在一起的。」

程宗扬愕然道:「什么生在一起?」

小紫道:「赤阳藤和行淫兽看似是两种东西,其实是同一株生物。」

程宗扬急忙转头去看,接着省悟过来,赤阳藤和行淫兽虽然一是植物一是动 物,但十分相似,都是藤蔓状。除了顶端的口器,两者的区别微乎其微。再联系 到自己刚坠入时的所见,两者都明显是人类为捕食对象,只不过赤阳藤绞杀的都 是雄性,而行淫兽只对雌性出动。

小紫道:「它们的根在哪儿?」

「没错!它们的根应该生在一起,」程宗扬道:「就在这大楼内!」

小紫美目一转,「程头儿,我们去找它的根好不好?」

程宗扬迟疑道:「太危险了吧?」

小紫笑道:「人家才不怕呢,程头儿会保护人家的。」

「少来!死丫头,你找它的根干嘛?」

「人家准备把它的根挖出来,然后一刀两段……」

「我没听错吧?难道紫妈妈突发善心,准备把这妖物斩草除根,免得它再害 人?」

「才不是呢。」小紫道:「这妖怪是吞食人的血肉精华,才结出赤阳圣果, 每次要到太泉古阵来采,好麻烦呢——人家要把它挖回去养。」

听到死丫头的养殖计划,程宗扬下巴几乎掉在地上,「这东西能养吗?」

「简单啊。谁要不听话,我就把她扔进去,就像这样——」小紫纤手一指, 只见天井内几具女体被触肢扯起,沿着圆形的玻璃幕墙排成一圈,都和尹馥兰一 样赤裸着,遭受触肢的淫辱。她们有些是被行淫兽从各处捕来,有些是落入藤丛, 更倒霉的则是尹馥兰这种,为摆脱苍澜外姓人的追杀,慌不择路,结果自投罗网。

忽然天井上方光影闪动,又一个女子被赤阳藤缠住,抛了进来。下方的行淫 兽一拥而起,伸向猎物。只见那女子娇躯曲线饱满,一顶玉冠下银丝般的长发猎 猎飞舞,容貌艳丽。

小紫笑道:「真好,虞白樱虞姊姊也来了呢。」

程宗扬道:「不对,是虞紫薇。」他当然不会说自己与虞白樱已经是熟人, 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没跟自己「日久」过的那个,只道:「她没有赤阳圣果。」

「人家说的是后面一个。」

程宗扬抬头去看,只见披着男装的虞白樱飞燕般疾掠过来,紧追着赤阳藤跃 入天井。

两条蛰伏的触肢鞭子般挥起,击在虞白樱腰侧,随即卷束过来。虞白樱身体 一沉,猛地加速坠下,脱出触肢的包围。她只披了件单衣,这时身体下沉,长衣 鼓风翻起,露出白玉般的双腿,只见她衣服在腰侧打了个结,里面鼓鼓囊囊,多 半就藏着那颗赤阳圣果。

虞白樱被触肢袭击过,深知绝不能被它缠住,这时使尽浑身解数,以令人骓 以置信的高速在翻滚的触肢间飞掠,不断向妹妹接近。

「啧啧!还真是姊妹情深啊!」程宗扬抱着看笑话的心态隔山观火,打定主 意这次绝不出手。

「咦?」上面传来低低一声惊呼,片刻后「呯」的一声脆响,头顶一块玻璃 碎裂,接着一个曼妙的身影飞入天井。

潘金莲面带薄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美目,她玉指在腰间一抹,长剑脱鞘 而出,闪电般斩中触肢。以她的修为,即使一块凡铁也足以断石,但那条触肢像 被重物击中一样,受力处猛然拉长,却没有断开。

见到有人出手相助,正在挣扎的虞紫薇目光变幻了一下,然后身体一软,晕 厥过去。

潘金莲蹙起双眉,接着身影倏然一闪,趁触肢拉长松开的刹那,一把扯住虞 紫薇的手腕,向上抛去,同时送入一股真气,打通她郁塞的经络。

小紫翻了翻眼睛,「好心没好报。」

装作晕厥的虞紫薇双目睁开,闪过一丝残忍的寒光,随即反手拧住潘金莲的 玉腕,将她往下方的触肢推去,一边借力掠起。

两女错身而过,虞紫薇一飞冲天,与远处的虞白樱飞速接近,出手相救的潘 金莲却堕向触肢丛中。龙宸与光明观堂并没有什么纠葛,但有机会除掉光明观堂 这一代最为出类拔萃的鹤羽剑姬,虞紫薇也不介意趁机落井下石,至于她的援手 之德,虞紫薇毫不放在心上。

忽然虞紫薇脚踝一紧,被一只玉手拽住,正在急速交错的两条身影仿佛突然 静止,在半空停滞了一瞬。接着潘金莲玉掌一按,本来疾飞而起的虞紫薇以更快 的速度直堕下来,反而是被她推下去的潘金莲重新掠起。

虞紫薇身影一闪,就被潮水般的触肢吞没,连浪花都没有来得及溅起一个。

「贱人!」虞白樱尖叫一声,仅余的三根断月弦剧震着飞出,切向潘金莲的 手指。潘金莲带着面纱,看不出她的表情,但那双明澈的凤目迸出一丝怒意,她 翻过手腕,「嗒」的一声,将长剑收入鞘中。长剑入鞘的刹那,凌厉的剑气一吐 即收,将虞白樱的断月弦弹了回去。

虞白樱没想到她修为如此精深,弹回的断月弦落在身上,那件本来就差不多 要破的衣服顿时被切开几条大缝,系在腰间的赤阳圣果也飞了出去,她从高处跃 下,这时赤阳圣果滚落出来,正掉在潘金莲手边。

潘金莲抬手握住赤阳圣果,美目露出一丝错愕,接着收入囊中,头也不回地 飞身离开。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潘姊儿在这里出现,难道也是听说岳鸟人躲在太泉古 阵?她既然来了,自己亲亲的小香瓜呢?会不会也一同来了?

程宗扬有心找潘金莲打听一下,可这位光明观堂的大师姊已经芳踪杳然。

第六章

「呯」的一声,又一块玻璃突然破碎。正在与触肢周旋的虞白樱抬起眼,看 到那个板着脸的年轻男子,本来被愤懑与焦虑充寒的心头不知为何突然一松,接 着脸上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热意。

程宗扬用珊瑚匕首凿碎玻璃,揶揄道:「虞姊儿,你居然还知道脸红啊?你 自己说说,这都第几回了?」

用死气罩住身体避开行淫兽的威胁是一回事,要从它们身上走过去又是一回 事,不过几丈的距离,程宗扬走得千辛万苦,一边不断逼出死气,一边还要尽量 小心地避开那些扭动的触肢,足足用了一顿饭工夫才把虞白樱救了出来。

程宗扬本想就此罢手,可小紫在上面娇声道:「程头儿,还有一个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你就别添乱了!」

虞白樱幸亏是没有被触肢缠住,还能救出来。至于虞紫薇,整个人都陷在触 肢中,救她还不如让她自求多福呢。

虞白樱低声道:「救她。」

程宗扬木着脸张开嘴,「哈。」

小紫悠然道:「程头儿,你救她,我帮你找小香瓜。」

程宗扬把虞白樱往上一丢,扭头冲进触肢丛中。

被行淫兽和赤阳藤扯来的女子越来越多,泰半已经中了淫毒,神智模糊,这 会儿裸着白白的身子,扭腰摆臀地与触肢交合。尹馥兰被七八条触肢缠住,那些 黝黑的肢体此起彼落,在她口中臀间轮流进出。尹馥兰白艳的胴体沾满黏液,两 眼翻白,红唇圆张着,鲜血混着口水不断滴落。那只丰翘的大白屁股更是被触肢 拨弄得彻底翻开,淫穴敞露,随着触肢的进出,红艳的蜜肉在湿淋淋的穴口不住 翻进翻出,溅出一股股淫液。

紧挨着的一名女子修为远不及尹馥兰,这会儿精血仿佛已经耗尽,她手腕被 触肢缠住,举着双手,无力地骑在一条触肢上,随着触肢的捅弄,身体软绵绵摆 动着。别的猎物也比她好不了多少,看来要不了太久时间,这些猎物都会被吸尽 全身的精血,成为赤阳藤和行淫兽混合体的养分。

程宗扬握紧珊瑚匕首,从人群间找到虞紫薇,拉住她的手臂,然后送出一股 死气。虞紫薇衣衫已经被扯落大半,雪乳丰臀大半暴露在外。不得不承认,这对 姊妹花确实相似,无论是肌肤的手感还是身体的曲线都一般无二。程宗扬突然想 起自己在临安时候,让阮香琳、阮香凝姊妹背对着背,两只雪臀贴在一起来服侍 的情形,不禁色心大动。

虞紫薇这次是真的晕厥过去,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她拉了起来,但她下 体从脚尖直到腰部,被一条触肢紧紧盘住,受到惊动的触肢昂起肢端,狞然张开 独目,紧盯着他,下方森然可怖的啮食孔缓缓开合,似乎正在判断他是不是一个 有生命的物体。

程宗扬屏住呼吸,僵持片刻之后,忽然抓起旁边那具已经垂死的女体往上一 推。盘在虞紫薇身上的触肢倏然弹直,捉住那具女体。程宗扬趁机扯起虞紫薇, 死气磅礴而出。

程宗扬穿过破碎的玻璃幕墙,丹田的气轮一阵发虚,不由力竭坐倒。自己在 太泉古阵并没有吸收太多死气,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他喘息片刻,然后抬 头看去,顿时一愣,「怎么了?」

虞白樱侧身坐在地板上,脸色惨白地冷冷盯着小紫。小紫一手抱着雪雪,笑 靥如花地说道:「虞姊姊实在太不小心了,一见面抢人家的东西吃,结果一不留 神,吃错了呢。」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死丫头虽然轻描淡写,但自己百分百敢肯定这 是死丫头设的圈套,让虞白樱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话说回来,这也怨不得虞白 樱不小心,其实自己会救虞白樱是死丫头的主意,自打死丫头开口让自己救人, 虞白樱的下场就已经注定。即便她留心百倍,照样也要着了死丫头的道,而且从 以往的经验推断,她往后大概也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行了虞姊儿,别挑三拣四了,有命就不错了。」

程宗扬放开虞紫薇,只见她上身的衣物还大都完整,下身已经被撕扯得一丝 不挂,那只雪团般的粉臀上,赫然留着一个圆形的齿印,齿孔还在渗出血迹。

…………………………………………………………………………………

轮廓分明的肌肉在古铜色的皮肤下缓缓鼓起,犹如厚重的岩石,武二郎那身 牛仔服扒到腰间,露出强壮的胸膛,接着一声狂吼,纵身跃出,沉重的工字钢带 着一股狂飙将对手的重斧砸断,连带将他头颅也一并拍碎。

鲜血雨点溅开,落在武二郎毛发浓密的胸膛上,武二一手提着工字钢,野兽 般的虎目恶狠狠扫视一圈,然后咆哮道:「还有谁!!」

周围众人呆若木鸡,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像那个不开眼的斧手一样,惹 毛了这个煞星。

无数被这恶汉震慑而躲闪的视线中,只有一双眼睛流露出不一样的目光。白 仙儿眼睛瞪得圆圆的,发呆一样看着大展神威的武二郎,眼中的恨意早已被吓跑 了。

武二郎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走回来,随手解下腰间的牛仔服,往白仙儿怀里 一丢,「拿着。」

白仙儿抱着那件满是汗味、血腥味,还带着体温的牛仔服,白嫩的玉脸突然 涨得通红。

周族众人噤若寒蝉,片刻后,一个脸色阴沉的汉子挺身而出,开口道:「在 下姓严,今日之事……」

武二郎横着眼一口把他堵了回去,「甭啰嗦,是不是要打?」

严先生也不再废话,拱手道:「请指教。」

武二郎往已经砸毁的电梯门边一坐,扯开喉咙道:「小子!该你了!」

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逍遥地摇着折扇,玉树临风般走出电梯,视线越过 严先生,落在后面的周族众人身上,笑嘻嘻道:「哎呀!这位不是周族少主吗?

掉下那么深的悬崖都没事,果然是天才!「

周飞双臂双腿都打着绷带,包得木乃伊一样,被昔老者和几名部属搀扶着, 他傲然道:「一道悬崖就能要我周族少主的性命?你太天真了!」

萧遥逸听得直翻白眼,这孙子说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胖乎乎的庞执事在周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周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出身 名门望族,本身又是出类拔萃的天才——难怪如此傲气凌人!哼!狗眼看人低!

告诉你!莫欺少年穷!「

萧遥逸感觉自己就像被人劈头啐了一脸的狗屎,半晌才回过头,满脸无辜地 说道:「我有吗?」

徐君房摸着下巴,有些拿不准地说道:「兴许有吧……那个萧爷——不是我 说你啊——你长得也太一表人才了,谁站到你面前就觉得矮三分,那叫什么……

自惭形秽!也难怪有人看你不顺眼。「

严先生终于找到话缝,沉声道:「周少主伤势未愈,便由在下代劳,请!」

萧遥逸道:「等等!二啊,我还没弄明白呢,你们怎么打上了?」

武二郎叫道:「二爷的东西都有人敢抢?还斜着眼跟二爷说话!以为二爷好 欺负是吧?」

「冤枉啊!」周飞身边的老者昔名博一声惨叫,「那人天生斜视,跟谁说话 都斜着眼啊!」

武二横着眼道:「那孙子抢二爷东西,这不是天生的吧?」

昔老者道:「那孩子眼睛斜,瞧见地上掉着东西就去捡,没看见你在那边站 着啊!」

武二摸着胡髭,斜眼睨视着他,「啥意思?你说二爷打他打错了?」

昔老者立刻闭上嘴。

周飞咬紧牙关,愤然道:「欺人……太甚!」

萧遥逸好心解释道:「你们这是不习惯二爷的风格,被二爷欺负那那能叫受 欺负吗?」

周飞双手握拳,斜首望天,满腔悲愤地说道:「三十年来,我尝尽世间的白 眼、嘲笑……」

「等等,你不才二十吗?」

「二十年来,我尝尽世间的白眼、嘲笑……」

周少主充满悲壮的诉说,连武二那样的糙汉都禁不住连打几个寒战,萧遥逸 心一横,把折扇一扔,挽起袖子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周少主抬手一挣,身上的绷带寸寸破碎,傲然道:「想不到吧!本少主天资 非凡,犹如妖孽!这点伤势其奈我何!」

「闭嘴吧!」

周飞气得脸色煞白,他抓起背后的长枪,腾身而起,叫道:「看我的大霸王 天龙大王之大神——」

「枪」字还没出口,一个金属巨物猛地直冲过来,将周少主撞得横飞出去。

包括严先生和庞执事在内,众人眼睁睁看着周少主以一条抛物线穿过破碎的 玻璃幕墙,飞入天井,然后肇事的机械守卫直挺挺冲来,同样跃入天井。

「守阵力士!是守阵力士!」

昔老者双膝跪地,两手张开,朝天悲呼道:「少主啊……」

「快跑啊!」

被惊动的赤阳藤朝顶层涌来,众人立刻分头乱蹿,作了鸟兽散。

…………………………………………………………………………………

雪雪现出三头魔犬的真身,三只黑狮般的头颅轮流喷出火焰、寒冰和毒雾, 虞白樱玉冠歪到一边,银发贴在玉颊上,双手不停结出印诀,在魔犬的攻击下苦 苦支撑。

虞白樱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立即出手,要与小紫拚个鱼死网破。可惜小紫 一点都没有与她交手的意思,只随手唤出雪雪,自己像看戏一样,笑吟吟在一旁 观看。

虞白樱中了小紫算计,真气愈发不济,在三头魔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片刻 后她吐出一口鲜血,仓促间来不及屏住呼吸,吸入一缕毒雾,粉面立即泛出青灰 的颜色,再勉强支撑几招,被雪雪挥爪击倒。

小紫笑盈盈抬起手臂,雪雪恢复成雪白的狮子狗模样,得意地跳进她臂间。

小紫抚着雪雪的绒毛笑道:「你也要试试吗?」

虞紫薇已经清醒过来,她脸上浮现出一抹玫瑰般的红色,身体滚烫,裸露的 肌肤上香汗淋漓,正竭力运功驱毒,见姊姊败阵,她咬牙想撑起身体,却被虞白 樱喝住,「你想毒素攻心,神智尽丧吗!」

想起那些中了淫毒的女子,虞紫薇玉体一震,重又坐下驱毒。

程宗扬握住小紫的手掌,劝道:「差不多就行了,就算她们跟那鸟人有过一 段,可早就没关系了,用不着要她们的命吧?」

「大笨瓜,你以为人家要杀她们吗?」小紫白了他一眼,「人家只是缺一对 双胞胎侍奴。」

「找一对跟你有深仇大恨的杀手当侍奴?你干嘛不养一对老虎逗着玩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她们两个也可以服侍你哦。」

程宗扬哽了一下。

小紫轻笑道:「大笨瓜。」

程宗扬拽住她,压低声道:「死丫头,别跟我打马虎眼,老实说——你不会 是想把和那家伙有关系的女人都收拾一遍吧?」

小紫讶然道:「为什么不呢?」

程宗扬几乎要抓狂了,他没指望死丫头会常怀什么感恩之心,孝顺她那个不 着调的鸟人老爹,但作女儿的把老爹的女人挨个收拾过去,就算岳鸟人确实不是 好鸟,这也玩得太过火了。

「这么玩,小心天打五雷轰。」

「放心吧。」小紫笑道:「他已经被雷劈过了。」

「小心他从坟里出来找你麻烦。」

小紫拍手笑道:「那就太好了。如果他还活着,把他气死人家会很开心。如 果他死翘翘了,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宁,至于这些没长眼睛的傻女人……程头 儿,就都便宜你了哦。」

程宗扬赌气道:「你们两个的事,别把我当枪使。」

小紫很好说话,「安啦,你不喜欢呢,人家就把她们卖到窑子里好了。」

程宗扬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

「光啷」一声,一只机械手臂攀住破碎的玻璃幕墙,然后从裂口翻进来。

程宗扬虎跃而起,横刀挡住小紫身前。

那名机械守卫沉重的身体落在地上,忽然定住,一瞬间陷入静止。片刻后, 程宗扬收起刀,「干!这是你收服的那个机器守卫?怎么跑这里来了?」

「它来找赤阳圣果的,现在不用了。」

小紫作了个手势,机械守卫抬起手臂,一块金属板从肘下滑开,露出一个暗 仓,接着「哗啦」一声,从臂间掉出一只合金手铐。

机械守卫抓起虞氏姊妹的手腕,「卡卡」两声,将两女的手腕拷住,然后将 手铐锁在腰间的环扣上。

「咦?」程宗扬蹲下身,「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呢?」

…………………………………………………………………………………

周飞感觉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跋涉,周围到处是充满恶意的目光,比自己强 的蔑视他卑微的身份,比自己弱的嫉恨他惊人的天份。一场接一场越级血战,创 造了他不败的神话,使他一步一步迈向巅峰……

他觉得很累,很疲倦,刻苦的训练使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作痛……直 到一个须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眼前,充满鼓励地看着他。周飞泪流满面地握紧拳 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器灵!只要器灵还在,我就是世间最非凡的天才!

周飞清醒过来,一阵巨大的痛楚随之袭来,身体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折断。他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器灵那张老脸,而是一张姣美无俦的面容,眉眼间仿 佛蕴藏着天下所有的纯真与善良。然后她笑了起来,仿佛一朵绝美的鲜花悄然绽 放。

周飞呆呆望着眼前的少女,身体的痛楚似乎不翼而飞。

少女红唇微微张开,接着耳边响起明珠滚落玉盘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你醒 啦。」

周飞痴痴道:「我——」

「呯」的一拳击在脑侧,周飞的回答戛然而止。

程宗扬一拳打晕那位周族少主,低喝道:「有人来了,快走。」

小紫道:「为什么要躲?」

「那两个还光着呢!」

「怕什么?里面还有好多光着的,把她们丢进去就不显眼了。」

「……哪天邻居家失火了,你是不是还要泼油救火啊?别啰嗦,你不是要找 赤阳藤的根吗?走!」

头顶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嗓子,「程头儿!你在哪儿啊?」

…………………………………………………………………………………

「姓徐的瘦子跑不动,萧小子在上面陪他。」武二伸头伸脑地说道:「程头 儿,你们这是往哪儿去?是不是有什么宝贝?」

「少问少打听,有好处少不了你一份。」

武二郎压根儿没把他的告诫往心里去,低声道:「你们又捞到什么大的了?

对不对?嘿!二爷就知道有好事!说吧,刚才那小子要不要二爷替你灭口? 你放心,二爷的活儿好着呢,包你不漏风声!「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他压根儿没想到那位周少主惨遭车祸之后还能活蹦乱 跳的回来,双方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打晕他只是怕出岔子,结果让武二误会自 己起了歹心,上赶着要帮自己灭口。

「咦?这地儿怎么越走越窄了呢?」

程宗扬索性停下来,藉着夜明珠的光华在地上画了个示意图,「这座楼本来 是临山建的,山倒了,大楼的一半都被埋住,山里到处都是洞,都是蚂蚁从土里 打出来的。」

武二郎嗤之以鼻,「蒙谁呢,蚂蚁?这跑狗熊都够使。」

程宗扬没答理他,接着说道:「赤阳藤不会凭空出现,既然是植物,它的主 茎应该是在土里,很可能就在山体的深处。至于能长成这样,也许是接触到生物 感染出现变异。」

武二郎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死要面子,只哼哼哈哈两声,表示生化感染这点 小事,二爷门儿清。

「想发财,跟我来吧。」

武二郎精神大振,兴冲冲跟着程宗扬杀过去。

缺乏支撑的洞体多处出现塌方,程宗扬费力地刨开泥土,一道久违的阳光射 入洞中,使他双眼一阵刺痛。

「这是啥地方?」武二郎凑过来,伸头四处看着。

程宗扬眯着眼打量片刻,然后吁口气,「八成找错了地方,这会儿都走到山 的另一边了,看来赤阳藤的主茎不在这边——等等!」

程宗扬双眼一下子放出光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洞穴。洞外是一条铺过沥 青的街道,但地面仿佛经历过一场地震,多处折断和破损。其中一处裂缝中,半 埋着一个银白色的物体。

程宗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然后慢慢拿起那件只有手掌大小的物品, 试探着打开侧盖。

透明的屏幕「嘀」的一声亮起,光影变幻中,映出一片熟悉的场景。

…………………………………………………………………………………

入夜时分,整个苍澜笼罩在夜色下,宛如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沉寂无声。

程宗扬靠在枕头上,一手拿着那个银白色的物体,翻开的屏幕上映射出不同 的光线,在他的面孔上留下时明时暗的光影。

一辆汽车穿过宽阔的街道……几名行人在路口等待红灯……一个穿着西装的 男子看了下时间,然后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路边的大排档里有几名顾客正在 用餐……一份报纸被人遗忘在座椅上……街边的广告栏里悬挂着大幅的海报……

一个妖娆的女明星双手捧在嘴边,吹出一个心型的飞吻……

意外捡到这台摄像机后,程宗扬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离开太泉古阵。他需要 时间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

在太泉古阵几次与外姓人冲突,苍澜唯一像样的客栈栖凤院已经无法再住, 于是回来之后,他们都借住在徐君房家里。徐君房那房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算 是赞美,其实根本就是危房,连徐君房自己也不大敢住。好在屋后的院子挺大, 搭起帐篷也能凑合。

整整两天,程宗扬就窝在帐篷里,一直在反覆看那段不足五分钟的影像,直 到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他举起摄像机,一边透过镜头看着眼前的帐篷,一边想像着这台摄像机上一 个主人。曾经有人在某一天,不经意地在路边录下这段街景,又因为自己无法了 解的缘故,把摄像机遗落在路边,当初摄像的人已经不知去向,这台摄像机却经 历了无法理解的时光乱流,直到与自己偶然相逢。

影像中的一切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可反覆看了几百遍之后,程宗扬不 得不承认,自己虽然能在脑海中把这段影像重放一遍,可是连这段影像拍摄的时 间、地点和人物这几个最基本的要素都无法确定。

关于时间,自己只能大致判断这是春季的一个早上,但没有任何与年月日有 关的线索。

关于地点,影像中的城市和自己熟悉的没有太多区别,可也没有任何标识能 让自己确定它的具体地理位置,可以说,它就像每一个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场景。

关于人物,程宗扬当然没有奢望会在影像中看到自己的熟人,线索也不是没 有,比如影像中至少一个名人:那张海报上的女明星。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如果仅仅是这几点,自己也许会把它当成一个相似但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异界 都市,可影像中出现的文字都是自己最为熟悉的。

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在文字迥然相异的太泉古阵中,会有一段影像录下自己 所熟悉的文字。如果影像中的场景确实存在,自己为什么在太泉古阵内没有遇见 过?录像中的城市究竟是另一个时空的投影,还是隐藏在太泉古阵之内?

程宗扬把摄像机举到眼前,透过镜头看着帐篷内部。枕头旁放着一堆拼图, 这两天自己除了观看影像,就在揣测太泉古阵可能的布局和结构。苍澜人所谓的 「层」,只是一种通俗化的说法,事实上进去过的人都知道,太泉古阵各部分之 间并不是垂直分层的布局。

从被人称为「迷魂桥」的高架桥群来看,太泉古阵的规模可能比自己想像的 更大。单是居住的种族就不止一种,太泉古阵的居民来源极为复杂,地铁站中的 八个标识,至少就有八个不同种族的分区,那么人类居住在哪里呢?

程宗扬闭目凝想,如果这个摄像机不是另外的穿越者不慎遗落在太泉古阵的 物品,那么有理由相信太泉古阵内有一个人类居住区,而且极为繁荣,更要紧的 是,这个人类居住区,很可能从没有被探险者发现过。

程宗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坐起身来。旁边用来防潮的狼皮褥子上,放着一 只铁箱。死丫头并没有把那具机械守卫带出太泉古阵,但似乎从中汲取了很多灵 感。这两天自己在苦思冥想,小紫也没闲着,每天都在调整那几件小器具。

摸着良心说,程宗扬对此抱以十二分支持的态度,毕竟这是属于科学范畴的 机械制造,比起她没事杀几个人,搞出一堆阴风惨惨,天怒人怨的邪恶器具强得 太多了。

死丫头这会儿多半是去逼迫朱老头给她的机械画图,自打从太泉古阵出来, 朱老头就挺在帐篷里扮木乃伊。据说是和焚老鬼大打一场,各有得失,等他老人 家终于弄明白小紫是把他当成了肉骨头,朱老头立刻被死丫头这种恶劣行为气到 内伤,直接后果就是——老头罢工了。

再摸着良心说,程宗扬巴不得他一直罢工下去,武二好吃懒作,也就是个懒 字,死老头纯粹是不干正事,能不添乱就是好的。

程宗扬从篮子里捡了只水果,一边啃着,一边钻出帐篷,这才发现外面已经 是深夜。

院中点着松枝,小狐狸、徐大忽悠、武二爷这仨活宝正凑在一起打牌。扑克 是小狐狸带来的,星月湖大营平日的消遣也是打牌为主。扑克印刷和纸质虽然差 了点意思,但不耽误使用。路上自己和武二、小狐狸玩过几把,没想到这会儿连 徐君房也学会了。

听到脚步声,萧遥逸回过头,笑道:「程兄,来一把!」

对面的武二听到声音也抬起头,程宗扬一眼看去,差点没喷出来,「哎哟, 二爷,你这一脸的……这是玩什么呢?」

「等会儿!」武二盯着牌道:「等二爷赢完这把再说!」

小狐狸摩拳擦掌地说道:「快点儿快点儿!二爷的纸条我都准备好了!」

本来依着萧遥逸的意思,不玩钱没劲,随便来点是个意思,一注一枚金铢得 了。徐大忽悠很厚道地说,来钱容易伤和气,不如押点东西当彩头,比如从太泉 古阵刨出来的原装独眼石人——他屋里还埋着好几百个呢。

武二爷对他们的小家子气很看不上眼,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拳头才是自己 的,男人嘛,要赌就赌拳头。谁输了吃赢家一拳,赢了打输家一拳,现货交易, 概不拖欠,又公平又体贴。

于是最后大家约定打文明牌,贴纸条。这会儿大家已经打了一下午外加半个 晚上,论数量武二输得最多,不过他那脸够大,密度倒是不显。徐君房就惨了, 虽然绝对数量不及武二,但他那张瘦脸的实用面积有限,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被纸 条盖满。大赢家显然是萧遥逸,他就一张纸条,还十分嚣张地贴在脑门上,如果 换成黄纸,出门就能冒充诈尸犯。

帐篷内传来一声柔柔的低唤,「二郎……」

「嚷嚷啥!」武二不耐烦地说道:「没瞧见二爷正忙着吗?」

帐中露出一张含羞带痛的娇靥,白仙儿颦眉蹙额地说:「人家肚子痛……」

「忍着!」

白仙儿眼圈一红,泣声道:「你这个没良心的!」

「咋说话呢!」

「我就说!宁愿贴一脸纸条,也不看看人家都病得快死了!」白仙儿说着哽 咽起来。

「没完了是吧!再啰嗦二爷大嘴巴抽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武二捏了一把臭牌,正看谁都不顺眼,这会儿 被她连哭带吵越说火气越大,一把下来,又输了个底朝天。

白仙儿泣诉道:「你个没良心的!再打还是输!」

武二郎鼻子都气歪了,「你个臭娘儿们!再说一遍!」

「再打还是输!」

武二郎把纸牌一摔,「翻天了是吧!」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咧开嘴,面带笑容一声不吭。徐君房 是外行,不知道二爷的笑话好看,劝道:「二爷,消消气,你是响当当的英雄好 汉,跟一个女人置气,犯不着啊。」

「啥女人啊!她是二爷手里的行货!」

白仙儿摔了一只枕头出来,恨声道:「算什么英雄好汉!就是个绑花票的淫 贼!」

武二郎一把抹掉脸上的纸条,黑着脸扑进帐篷,只听白仙儿一声尖叫,就被 武二摀住嘴巴,接着帐篷跟地震似的摇晃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程宗扬一锤定音,「这臭不要脸的!」

萧遥逸和徐君房心有戚戚地同时点头。

第七章

在帐篷里窝了两天,好不容易赶上牌局,程宗扬本来想接过武二的位子打两 把,好散散心,可刚拿起牌,白仙儿就在帐篷里就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了起来,那 个抑扬顿挫,连铁脚骡子听了都得尿。

刚听了两声,大伙儿谁都坐不住了,程宗扬只好丢下牌,「得,这一时半会 儿消停不了。山不转水转,咱们出去躲躲吧。」

徐君房住在镇子边缘,夜色苍茫,远处的太泉古阵在黑暗中露出一点轮廓, 当日安扎在古阵周围的营地此时空无一人。

程宗扬两天没出来,见状不由讶道:「凉州盟的人呢?」

萧遥逸道:「还没回来呢。」

程宗扬道:「怎么回事?她们不是比咱们还早走一天吗?」

「哎哟,公子爷,你不能这么比啊。」徐君房道:「我进太泉古阵没有一百 次也有八十次,哪儿见过咱们这么快的?三天的路程,用九天玄兽不到两个时辰 就跑完了。左护法她们早走一天,算下来还比咱们晚了两天,差不多今晚明早才 能回来。」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忘了交通工具的区别,三个小时高速公路的车程, 徒步走三天都是少的。

程宗扬道:「老徐,我有个想法,你看对不对。」

「我听着呢,你说。」

程宗扬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道,「我记得你说过,从迷魂桥开始,往各 层的道路都差不多是一天左右。」

徐君房想了一下,点头道:「差不多。」

「每一层的大小,如果直着走完,大概有两三天的路程?」

徐君房道:「不止。」

「那问题就来了。」程宗扬划了一个圆点,然后延伸出来九条线,代表通向 每一层的路径,最后画出每一层的面积,「排不下。」

「怎么排不下?」徐君房道:「线再画长点儿。」

「路程一样,比例大致就是固定的。」程宗扬道:「除非太泉古阵的排列是 圆球状,同一个平面肯定排不下。」

萧遥逸叫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徐君房回过味来,「公子爷,你是说太泉古阵是个球?」

「没错。」程宗扬道:「要不然迷魂桥会建那么夸张?其实各层不在一个平 面上。因此迷魂桥不只是四面八方,还有上下左右,通过空间差异把郊区、工业 区、居民区和商业区分开。其实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推断——太泉古阵一层直 着走完需要两三天的路程,也就是说每一层直径少则一二百里,多则三四百里, 把十八层都加起来,面积差不多要五六十万平方公里,如果都在一个平面上,太 泉古阵边缘差不多都延伸到宋国境内。」

萧遥逸略一推算,顿时也震惊了,「几十个江州那么大?」

程宗扬点了点头,「差不多。」

徐君房眨巴眨巴眼睛,「我怎么听不懂呢?」

程宗扬笑道:「不说这个了。现在我可以断定的是——太泉古阵肯定还有隐 藏的空间!」

萧遥逸眼睛一亮,「岳帅!」

程宗扬赶紧道:「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可不觉得岳帅真会待在这鸟不 生蛋的地界。」

徐君房道:「公子爷,我听你的意思,还准备再去太泉古阵?」

「当然要再去。」程宗扬道:「赤阳圣果虽然找到了,可我还有件事没有办 完。」

「什么事?」

「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程宗扬笑道:「老徐,不敢去了?」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跟着你们有吃有喝还不用出什么力气,再进十 趟,徐某皱一皱眉头,算不得苍澜镇的好汉!」

萧遥逸忽然道:「圣人兄,你捡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摄像机。」程宗扬道:「回头借给你玩玩。」

萧遥逸笑道:「跟着圣人兄就是好,常有新鲜玩意儿开眼戒。」

三人晃悠了大半天,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来。先听听里面不响了,这才小 心穿过徐君房那间随时会倒的破房子,进了院子。

武二光着膀子钻出来,嚷道:「接着来!二爷就不信赢不了你!」

徐君房道:「程公子,你玩几把。」

「算了吧,二爷的牌风我可陪不起,还是看着吧。」

徐君房和武二郎都是刚学完玩牌,正在兴头上,当即洗过牌,重新开局。

白仙儿低眉顺眼,满脸红晕的出来,捧着牛仔服给武二披上,柔声道:「二 郎,小心着凉……」

「一边去!」武二盯着牌道:「二爷这把要赢就赢大的!」

白仙儿眉开眼笑地说道:「我们二郎说赢肯定是赢的。」

「滚!」

白仙儿也不生气,一脸贤淑地说道:「你们玩,奴家给你们沏茶去。」

白仙儿一手扶着围墙,一手扶着纤腰,吃痛地迈着步子去灶上烧茶,不过脸 上却是神采飞扬,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

程宗扬禁不住笑道:「二爷,够猛的啊。」

「这算啥?」武二郎:「要不是二爷拿捏着,早弄死她了!」

「二爷,不是我好打听,实在是纳闷——按道理说,你们这型号不匹配啊, 这折腾下来,她还不得死个七八十来次的?」

武二郎口无遮拦地说道:「废话!二爷刚进去一半她就要死要活,那叫个不 爽利!」

武二扯开喉咙这么一嚷,让白仙儿听了个清楚,她满脸飞红,含嗔带羞地瞥 了武二郎一眼。

武二郎横着眼道:「说你了怎么着!哪天惹恼二爷,给你来个先奸后杀!」

白仙儿「哎呀」一声,捂着脸跑开。

武二郎骂咧咧道:「这臭娘儿们就是欠肏!干她一回就老实了。等左护法回 来,往她那儿一扔算完!」

除了苏荔,还真没什么人能受得了武二这大牲口,程宗扬笑道:「行了,人 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小姐。我说二爷,你不会真把她丢给左护法吧?」

武二郎道:「一手交货一手拿钱,有啥好说的?」

程宗扬忽然压低声音道:「我见着你嫂子了。」

武二手一抖,慢慢抬起头。

没等他开口,程宗扬立刻道:「死丫头!跟我出去一趟!快点儿!我在外面 等你!」

…………………………………………………………………………………

两人坐在一株果树上,小紫眨着眼睛道:「程头儿,你想吃水果吗?」

「免了,我都吃一肚子水果了。」

「那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呢?」

程宗扬道:「苍澜周围的雾障大致呈环状,但实际上跟随山体的形状起伏不 定,并不是标准的圆形。」

「哦?」

「按距离来算,这处山坳的雾障离苍澜镇最近。」

小紫好奇地问道:「你要看雾障吗?」

程宗扬拿出摄像机,开始播放那段影像,小紫早已看过,只笑吟吟看着他操 作。片刻后程宗扬按下暂停,将画面定住,递到小紫面前。

「看出来了吗?」

画面上是一个张贴着海报的广告栏,海报上的女明星光彩照人,一双幽深的 眼眸闪动着火热的激情。

小紫看了一眼,美目忽然亮了起来,惊奇的「咦」了一声。

「看出来了?」

小紫点了点头。

那幅海报乍一看来并没有异样。但此时定下的角度,却正好能看到广告栏上 的玻璃反光。在影像未曾拍摄到的街道对面,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人群正排队通 过一道高大的拱门,而拱门外,隐约能看到一道雾状的高墙。

小紫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浓雾,目光闪闪地说道:「是这里吗?」

程宗扬耸耸肩,「不知道。」

「那你要怎么做呢?」

「等。」程宗扬把摄像固定好,镜头对着弥漫在山坳中的雾障。

这部摄像机与自己所知道的并不相同,重量更轻,屏幕更大,画面更清晰, 似乎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功能,尤其是储存空间和所用的能源,完全让自己无 法理解,程宗扬甚至怀疑它的空间足以录制一年的影像。好在基本的操作与自己 所知道的并没有太多区别,两者的差异,就好比一双竹筷和一双包金嵌银精雕细 刻的象牙箸,。

程宗扬道:「放在这里一直录到天亮,看看两个雾障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放好摄像机,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夜风轻拂,林中散发着果木的清香,一 片静谧安祥。

程宗扬拥着小紫的腰肢,呼吸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叹道:「将来我们如果 老了,住在这里也不错。」

小紫笑道:「苍澜米贵,居之不易。」

「别忘了,你相公我可是贩粮的奸商。」

小紫调笑道:「你是大奸商,可不是什么相公。」

「喂,」程宗扬悲声道:「你都睡过我了,难道想不负责任吗?」

「和你睡过的那么多,个个都要对你负责吗?」

「那当然。」程宗扬抬手一挥,铿锵有力地说道:「朕的梦想就是打下一个 大大的后宫!」

小紫掩口笑道:「又要赚钱,又要冒险,还要建后宫……程头儿,你好辛苦 哦。」

程宗扬点头道:「累是累了些,不过……」他咧开嘴,像一个丰收的老农一 样欣慰地说道:「心里高兴啊。」

小紫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后笑道:「程头儿,你胃口真的很好呢。」

「死丫头,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讽刺!」

小紫撇了撇红菱般的小嘴,「谁让你一点都不挑呢。」

程宗扬忽然道:「你记得那段影像吗?」

「怎么了?」

「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程宗扬道:「我跟你说过,它和我们那里差不多一模一样,其实和我们那里 比起来,有一个非常要紧的区别——那些人都长得太漂亮了。男的帅女的靓,随 便一个路人都是小明星的水准。」

「哦?」

「六朝也一样。别说小香瓜、梦娘那样的绝色,就是阮家姊妹,放在我们那 里都够当大明星的。这么说吧,除了巫河马,我还没见过六朝的丑女。」

小紫笑道:「你们那里的人有那么丑吗?」

「说句良心话,我们那儿的人真不算丑。尤其是我这样的宅男,可以说阅尽 天下绝色。但这事儿是比出来的,老实说,六朝的美女活活比我们那儿高一个档 次,就连黄莺怜那种的,放我们那里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小紫笑吟吟道:「所以呢?」

「所以我早想通了,第一,真不怨岳鸟人滥情,实在是挑花眼了,捡到篮里 就是菜。第二,不能怪我不挑食,的确是诱惑太强烈。一群明星级的美人儿上赶 着倒贴,我要能刀枪不入,那还是男人吗?」

「还有吗?」

「还有第三,」程宗扬收起嘻笑,正容道:「六朝和太泉古阵的关系比我起 初想像的更深。如果六朝继续进化,一千年后,也许就是太泉古阵那样的。」

小紫转了转眼睛,「如果是这样,太泉古阵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程宗扬摊开手,「这得问老天爷了。」

「可惜机械守卫没有魂魄,不然……」

程宗扬暗道,幸亏太泉古阵的机械守卫是人工智能体,没有魂魄,不然早就 被死丫头抽出来,想吃甜的吃甜的,想吃咸的吃咸的了。

说起机械守卫,程宗扬忽然想了起来,「虞家那对姊妹花我怎么没见呢?你 不会把她们塞到朱老头帐篷里了吧?」

小紫笑盈盈道:「程头儿,你是不是不放心啊?」

程宗扬嘿嘿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你说——别往外传啊,老头整 天玩毒,那东西都玩没了。你扔两个大美人儿给他,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程头儿,你在背后编别人的坏话哦。」

「谁说是编的?虽然我没证据,但猜都能猜到,像他那样个老家伙,无儿无 女不说,连个正经的家里人都没有,难道不可疑吗?你千万别说他天天和叶媪睡 一张床上,根本不可能。」

小紫偏着头想了想,「是哦。」

「所以虞家姊妹肯定不在老头儿帐篷里——你把她们塞哪儿了?」

「留在太泉古阵里了。」小紫一脸失望地说道:「那个机械守卫没办法带出 来。」

「当然出不来。」程宗扬一副早有预料的口气说道:「如果能出来,苍澜镇 早没活人了。不过你把她们拿手铐一锁,扔在太泉古阵,不怕她们饿死?」

「才两天,饿不死啦。」

两人忽然同时噤声,扭头朝后面看去。

林中树叶轻响,一条人影风一样轻盈地穿过枝叶,掠向山坳。

「有人要离开苍澜!」程宗扬和小紫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浮一个念头,「不 知那人找到什么宝物,这么急着离开。」

那人渐行渐近,却是一个女子。她挽着高髻,髻上插着一支衔珠展翅的金凤 钗,发侧是一支碧玉簪子,五官犹如白玉雕出,丽质天成,即使飞掠中仍一派从 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优雅的气质,一袭华丽的红裙飘舞着,犹如一只翱翔九天 的凤凰,仙姿曼妙,动人心魄。

程宗扬见猎心喜,在小紫耳边道:「郭大貂璫的赤阳圣果有着落了。」

小紫却盯着她颈中的青冥琥珀,然后视线移到她双眉之间,轻笑道:「真有 趣。」

来人正是瑶池宗的奉琼仙子朱殷。她长剑佩在腰间,一手按着剑柄,飞鸟般 在深夜的林中掠过。

朱殷并没有走直线,而是忽快忽慢地绕着圈子,依靠茂密的果林灵巧地隐藏 身形,似乎在避开什么。

当日在太泉古阵,朱殷从众人手中夺走一枚赤阳圣果,被人追杀也不奇怪。

但程宗扬纳闷的是,现在已经出了太泉古阵,谁还敢对她出手?要知道瑶池 宗可不是丹霞宗或者青叶教那种小门派,而是与太乙真宗一起名列六大宗门,声 名显赫,朱殷作为宗门三仙子之一的奉琼仙子,实力非同小可,在瑶池宗的地位 比起卓云君也不遑多让。换成卓美人儿在这里,就算她背了一篓的赤阳圣果,敢 公然追杀太乙真宗教御的恐怕也不多。

林中人影闪动,一眼看去足有七八人之多,不过看那些人的身法,除了一两 个勉强过得去,其他都是些不起眼杂鱼。这样的水准就敢来觊觎赤阳圣果,程宗 扬都替朱殷感到羞愧。

那些人修为平平,道。路却是极熟,朱殷几次闪身,都没能甩掉这群尾巴, 索性身形一沉,足尖踏住一根树枝,倏然停下。

朱殷微微抬起下巴,幽暗的山林仿佛被她玉容的艳光映照,变得明亮起来, 她淡淡道:「从太泉古阵一直追到这里,倒是好耐性。」

一个近乎谄媚的声音躲在暗处道:「顺路,顺路。仙子不用答理我们这些俗 人,尽管走你的。」

程宗扬咧了咧嘴,难怪这帮人路熟呢,说话的原来是宋三。这些外姓人困在 苍澜不知多少时日,只怕闭上眼都不会走错。

朱殷不屑地说道:「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划下道来。」

一个声音淫笑道:「当然是仙子身子……上的东西。」

朱殷像听笑话一样莞尔道:「就你们也想拿赤阳圣果?」

那人吃吃笑道:「那可不是?连果子带身子我都想啃几——啊!」

朱殷身形一闪,掠过数丈的距离,接着林中一声惨叫,溅起一片鲜血。

朱殷垂下长剑,鲜血汇聚在剑尖,凝成一滴殷红,悄然滴落。朱殷淡淡道: 「今日断这厮一条手臂,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再敢跟来,莫怪本仙子痛下杀手。」 说着转身掠向山坳。

同伴的鲜血没有吓阻那些亡命徒,一帮人仍远远跟在后面。朱殷暗暗皱眉, 她有心杀光这些阴魂不散的蝥贼,好带着赤阳圣果返回宗门。但那些贼子相互间 隔得极远,又被自己刚才的手段震慑,没一个敢追进十丈以内,斩杀一两个立威 不是难事,想要斩尽杀绝免不了大费周章。朱殷权衡半晌,最后还是放弃出手, 加速朝雾障掠去。只要离开苍澜,普天之下也没有多少人能截住自己。

雾障已经近在咫尺,朱殷深吸一口气,轻烟般飞入浓雾。潮湿的雾气浓重得 犹如实质,触体生寒,她功聚双目,以免撞上山石。突然丹田一动,满蓄的真气 像被凿破的水桶般,狂泄不止。

朱殷大惊失色,急忙停住身形,敛息内视。

经脉、络脉、丹田、气海、周身穴道全无异状,可催发的真气就像泼在沙滩 上的水一样,与雾气一触,便被吸干。与此同时,雾气的寒意不断侵入体内,只 片刻工夫,血脉都仿佛冻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朱殷不敢迟疑,立即返身冲出雾障。

刚掠出雾障,身前风声蓦然一紧,一根长棍呼啸着朝她胸口袭来。朱殷心下 暗怒,这些蝥贼居然也敢对自己出手。她三指搭住剑柄,轻轻一抹,长剑锵然出 鞘,挑住长棍。

朱殷满拟一剑足以将长棍挑开,顺势斩掉那蝥贼的狗头,谁知剑棍相交,只 觉一股大力涌来,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电光石火间,朱殷省悟过来,并不是对面蝥贼突然间实力大涨,而是自己真 气大量流失,已经影响到真元的稳固,以至于修为急降。不等她重新凝气再战, 肩上便是一痛,被长棍击中,朱殷立足不稳,踉跄着跌回雾中。

程宗扬伏在枝叶间,只露出一双眼睛望向山坳的厮杀。

朱殷本来要穿过雾障离开苍澜,可突然间变得对那道雾障畏如蛇蝎,只见她 不断从雾中闯出,似乎不想多停一刻。然而那些外姓人却像是要把她逐出苍澜一 样,她一露面就蜂拥而上,不断将她逼进雾中。

起初朱殷还能倚仗精妙的剑法交手几招,但那些外姓人合在一处,靠着人多 硬把她逼了回去。朱殷见不能取胜,立即改变策略,不再硬拚,转变方向从别处 冲出。

可惜她遇上的对手是在苍澜镇定居的外姓人,不仅人多,而且路熟,无论朱 殷从哪边出来,刚一现身就遭到众人的围攻。

宋三笑嘻嘻道:「仙子,别费心思了。今日仙子怕是走不了了。」

朱殷鬓发微微散开,厉声道:「你们施的什么手段?」

宋三哈哈大笑,快意非常,「可不是我们干的勾当。仙子中了太泉古阵的诅 咒,这是老天爷要仙子留在苍澜陪咱们。」说着几人刀棍并举,又将朱殷逼回雾 障。

朱殷在雾中低喘道:「我瑶池宗向来恩怨分明,今日之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只要你们让开,我瑶池宗再不追究。」

宋三笑道:「仙子还没明白,你既然中了诅咒,想走也走不掉。拿瑶池宗来 压人,眼下可是不好用了。」

朱殷咬牙道:「我身为瑶池三仙子之一,你们敢下杀手?」

「仙子这话放在外边说还行,这里可是苍澜。」宋三阴恻恻道:「仙子以为 苍澜是什么地方?对外面的人来说,苍澜是猎奇发财的地方,对中了诅咒的人来 说,这里就是一个陷阱!是一个关上一生一世,到死都出不去的牢笼!」

雾中一片沉默,宋三冷笑道:「从你中了诅咒那一刻起,外面的荣华富贵, 师门朝廷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头顶只剩下苍澜上面这一片天!」

半晌,朱殷道:「敝宗是晴州第一大宗门,只要你们能护我周全,不仅这颗 赤阳圣果立即奉上,便是需要钱铢也好商量。」

听到奉琼仙子口气放软,众人都笑了起来,有人怂恿道:「三哥!咱们的小 仙子到现在还没明白呢,让她好生想着,咱们先乐乐!」

「好主意!咱们就在这儿和仙子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宋三道:「拿火 把来!」

林中火光闪动,接着宋三伸手一拉,从果木后扯出一条铁链。

铁链轻响,一个美妇四肢着地从树后出来。那美妇乌云般的长发挽了一个松 松的髻儿,体态丰腴,肌肤白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的,然而此时,她粉白的 玉颈间却拴着一条铁链,像条温顺的母狗般被人牵出来。她身上披了一条薄纱, 爬动时浑圆的臀部在纱下轻摇缓摆,肉感十足,颤动的臀肉妙态横生。

第八章

宋三抓住那妇人的头发让她抬起面孔。月光下,一张娇艳的玉脸含嗔带喜, 眉眼间带着浓浓的风情,却是青叶教的尹馥兰。

「这位尹夫人也是晴州人氏,这次进太泉古阵,一不小心中了毒。我宋三心 地仁厚,拼着性命救她出来。朱仙子,你猜怎么着?」

宋三摸了摸她的唇瓣,尹馥兰顺从地张开红唇,含住他的手指,仰着脸吸吮 起来。

旁边有人嘻笑道:「尹夫人知恩图报,为了报答三哥的救命之恩,便以身相 许。」

「何止知恩相报?这位尹夫人活活就是个菩萨!自从救她出来,便开起无遮 大会,肉身布施。」

众人一阵轰笑。

宋三道:「听说这位尹夫人原本也是个有心计的角色,当日气死丈夫,独掌 青叶教的大权,端底是好算计好手段!现在嘛,不瞒仙子说,尹夫人中毒太深, 伤了神智,原本精明狠辣的教主夫人,如今是又乖又甜,听话得紧。」

宋三嘿嘿笑道:「如果单是如此倒也罢了,偏生那毒物侵入心脉,让这位花 容月貌的尹夫人成了只知纵欲滥淫的尤物——兄弟们,大伙儿快活快活!」

众人淫笑着架起尹馥兰,这里临近山梁,山石随处可见,几人七手八脚把她 抬到树下,坐在一块方桌大小的岩石上,然后有人托起她的下巴,一口亲吻她的 小嘴。

尹馥兰满脸媚态,柔柔张开红唇,吐出香舌,任由这些陌生人轮流亲吻。众 人抚弄间,有人拽下她的纱衣,露出两只圆月般又圆又大的美乳。尹馥兰一边与 人接吻,一边裸着雪玉般的上身,挺着白生生的双乳,任人摸弄揉捏。

等最后一个人亲完,尹馥兰红唇被舔得湿漉漉的,唇角淌出一股亮晶晶的唾 液,她微微喘息着,美目半睐,神情愈发妩媚。

宋三盯着雾障中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耐心地等待时机。朱殷不敢进入雾障 深处,又闯不出去,只能停在雾气稀薄的边缘勉强支撑。即使危急关头,她也算 得很准,即使自己无法出去,那些与她有同样遭遇的外姓人也不敢进入雾中。

尹馥兰双臂被人拉到头顶,胸前那对丰腻的乳房高高耸起,仿佛一对柔软的 雪团在那些汉子手中不断变形,红嫩的乳头更是被人捏得扁扁的,肆意揪弄。

人群不时传来嘻笑,「好一对肥嘟嘟的奶子,又滑又软。」

「这比果子香甜。」

有人淫笑道:「尹夫人,湿了吗?」

尹馥兰娇声道:「湿了呢……」

「果然是个淫夫人,让哥哥看看你的小妹妹有多湿。」

尹馥兰吃吃笑着褪下纱衣,张开一双粉白的美腿,接着双手伸到腹下,剥开 娇腻的阴唇,露出湿答答的淫穴。

火把伸来,将美妇股间的秘境照得通明。跳动的火光下,那只红艳艳的蜜穴 湿淋淋娇艳无比,敞露的穴口微微抽动,流露出诱人的淫态。

火光不住轻轻爆响,在周围留下长长的影子。那些被太泉古阵诅咒的外姓人 淫笑着争相伸出手掌,玩弄美妇的艳穴。人群间不时传来少妇娇嫩的低叫,尹馥 兰白生生的肌肤浮出酡红,目光迷离,在众人的淫玩下如痴如醉。

「看到了吧,」宋三收起市侩的嘴脸,喝道:「在苍澜镇,外来人的命最不 值钱,想活下去,只一句,老实听话!让你卖命就卖命,让你卖身就卖身!挣够 钱才有你的口粮!」

朱殷强忍着寒意,一字一字道:「敝宗便是上万金铢也能轻易拿出,奴家若 留在此地,便在山侧结庐而居,逐月以重金购粮……」

宋三与众人交换一下眼色,释然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却不知道仙子能拿 出多少钱呢?」

朱殷毫不犹豫道:「十倍市价。」

宋三提醒道:「仙子,镇上平日用的粮食可是外面百倍以上。」

「便以镇上粮价的十倍!」

「我来算算,」宋三扳着指头道:「一斤两贯,十倍二十贯,合十枚金铢。

一天一斤,一个月三百金铢,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合七千多贯,折成铜铢 就是七百多万……「

朱殷手指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雾气已经对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创,每拖 一刻,自己的真元就会流失一分。她靠着师门的灵丹仙药,才在花信之季突破第 五级坐照,进入通幽的境地。一旦真元耗尽,免不了修为暴降,甚至永远无法恢 复。

焦急中,宋三忽然一拍脑袋,「险些忘了,仙子还困在里面,如果仙子有诚 意呢,不若先把赤阳圣果拿出来,大伙在外面慢慢商量,怎么样?」

朱殷暗暗松了口气,立即取出盛放赤阳圣果的玉匣,抬手扔了出去。宋三一 把接住,满脸堆笑地说道:「仙子,请。」

朱殷咬牙站起身,踏出雾气,宋三慇勤地过来想搀扶一把,朱殷提起长剑, 冷冷盯着他。宋三识趣退开两步,还客气地抱了抱拳。

朱殷略微放心了些,刚一迈步,头顶忽然风声响起,一只铁笼从天而降,朱 殷在雾中停留多时,血脉几乎冻僵,虽然转身想回到雾中,身体却略显僵滞,来 不及反应,就被铁笼整个罩住。

朱殷勉强蹲下身,才没有被铁笼直接砸中,耳听着树下传来众人的笑闹和妇 人的淫声,她心一横,提起长剑。笼子太过狭窄,朱殷根本没办法举臂自刎,只 能转腕朝自己腹中刺去。

一条长棍直捣过来,击中朱殷的手腕,长剑脱手飞出。接着宋三顺势一推, 撞倒铁笼,然后挑起笼盖,用铁链锁住。

铁笼只有四尺大小,朱殷只能蜷着身,雌兽般伏在笼中。那笼子似乎是关过 猛兽,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中人欲呕。

朱殷来不及挣扎,便惊骇地瞪大美目,眼睁睁看着宋三长棍伸来,挑起铁笼 一侧,远远朝雾中抛去。

朱殷尖叫道:「不!」

…………………………………………………………………………………

天色微明,晓风拂来,依然果香淡淡,昨夜的狂欢似乎随风而逝,没有留下 丝毫痕迹。

程宗扬感觉自己像在仲夏夜的森林中做了一个梦,当看到身边那个精灵般的 少女,这种梦幻感更加强烈。

初升的阳光下,小紫精致的面孔宛如明玉雕成,散发出淡淡的光华。她坐在 树枝上,乌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脑后插着一支贝壳簪子。一袭紫色的薄衫束着 她纤柔的身子,衣带在风中微微飘扬。

更梦幻的是,这样一个娇美的古装少女,手里却摆弄着一台摄像机。她白嫩 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快地点过,画面不住变幻。这时更奇葩的来了,她手指轻轻一 触,屏幕上变幻的画面突然消失,接着一个水晶般的光球出现在屏幕上方。

程宗扬张大嘴巴,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看着那段自己倒背如流的画面 就这么变成立体的影像。原本潜藏在平面之下的细节浮现出来,信息量立即膨胀 数倍,甚至能看到街道对面以前被车辆挡住的情景。虽然只是一点边缘,但比起 广告栏的反光不知清晰了多少。

「怎么回事!」

小紫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样看得更仔细啊。」

程宗扬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把自己抽醒。死丫头几乎是每触一个键,就直 觉地知道它的用途,根本不带停顿的。片刻后,光球的影像一暗,换成昨晚录制 的内容。

虽然光线有差异,但能看出两种雾障十分近似,都有种不易察觉的蓝紫色。

区别在于人群排队的雾障更加整齐严密,而苍澜镇周围的雾障略显散乱,边 缘模糊。

小紫根本没有停下来仔细比较,一扫而过就了然于胸,随即调升了回放的速 度。

水晶球中的影像不住变幻,很快进入到尹馥兰被带出来的一幕。尹馥兰赤裸 的胴体在水晶球中扭动着,媚眼如丝地娇呻着,被人一个接一个压在身上。虽然 双方都是满面欢容,嘻笑无禁,程宗扬却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凄凉。他透了口气, 勉强笑道:「死丫头,有人替你出气了呢。」

小紫像被人抢玩具一样满脸的不高兴,「人家才不要不相干的人帮忙呢。」

接着是朱殷被关进铁笼,抛回雾中,耳边几乎能听到她绝望的尖叫。

「那个宋三够狡猾啊,朱仙子也是个聪明人,照样被他吃得死死的。」程宗 扬啧啧赞叹两声。

天际隐约泛起微光,宋三才扯起铁链,收回笼子。在雾中待了半夜,朱殷早 已失去知觉,原本艳丽的面孔苍白如雪,连衣衫都被冷汗湿透。

「朱仙子可真倒霉,怎么会中了诅咒呢?」

「运气不好吧。」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那些中了诅咒的外姓人很古怪啊。」

小紫看着他,唇角缓缓翘起,「大笨瓜,别装了。」

程宗扬一阵尴尬,干笑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像你这样的滥好人,当然是想着救人喽。」

被死丫头说中,程宗扬只好苦笑道:「其实我没那么好心,只不过尹夫人终 究和他好过一场。昨晚没见到也就算了,既然见到了,不管不问有点说不过去, 对吧?」

与岳鸟人的关系倒在其次,主要是昨晚那一幕,给程宗扬的刺激有点深。初 次相逢,尹馥兰就毫不客气地出手抢夺他的夜明珠,程宗扬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 好感,因此看到她被行淫兽缠住,也没有动过救人的心思,即便被行淫兽吸干精 血,葬身太泉古阵,也是她咎由自取。

没想到的是,那些外姓人竟然把她带出古阵,昨晚在果树下,那群人直如群 魔乱舞。看着身中淫毒,神智受创的尹夫人在众人身下摇臀摆乳,任人媟戏,这 样的下场,还不如被行淫兽吸干精血来得痛快。

小紫撇了撇小嘴,「人家觉得你是多管闲事。」

程宗扬道:「这么多人来太泉古阵找岳鸟人,你有没有觉得蹊跷?这背后说 不定有一个很大的阴谋!」

「大笨瓜,撒谎都不会。你想把她救出来,寻找幕后黑手?别忘了,她已经 伤了神智,你把她救出来有什么用?」

「等等,我还有个理由——你不想看看那些外姓人到底在干什么勾当吗?说 不定也有一个很大的阴谋!」

「不想。」

程宗扬心一横,「救回来算你的。」

小紫痛快地抬起小手,与他击了一掌,「成交!」

「哇,你个死丫头,至于这么急着报复你老爹吗?」

小紫眨了眨眼睛,天真地说:「人家刚想起来,人家有件东西丢在那里,要 顺路去拿。」

「什么东西?」

「青冥琥珀。」

程宗扬叫道:「那是你的吗?」

小紫道:「现在已经是了。」

…………………………………………………………………………………

天色一亮,越来越多的人从太泉古阵回到镇上,原本寂寥的小镇立刻变得热 闹起来。

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是炫耀自己的收获,或是庆 祝劫后余生,当然也少不了在太泉古阵结下仇怨,出来寻仇的。

短短一上午时间,镇上便爆发了七八起冲突,死伤十余人。规模最大的莫过 于蓟州会与那股胡人的冲突。六朝众人对胡人都没什么好感,但那股胡人凶悍异 常,一出来就抢先占据高地,更把前来挑衅的蓟州群雄射杀大半,众人在太泉古 阵都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正觉得性命可贵,谁也不愿意出手,结果 这些胡人倒在群敌环伺中安营扎寨起来。

与此同时,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也满天飞舞,有人说长青宗这次在太泉古阵 吃了大亏,三名玉字辈的高手丧生古阵,门中伤亡惨重。有人说吃亏最大的是娑 梵寺,这座十方丛林的名刹在阵中全军覆没,连信永大师都没能逃出来。有人说 青叶教运气最好,在阵中找到宝藏,到现在还在挖宝。

何漪莲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又嫉又恨。但紧接着又有消息称,这两则消息弄 反了,找到宝藏的是娑梵寺,全军覆没的是青叶教,连尹馥兰都不见踪影,这才 让她好受些。

下午时分,传出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干贞道几名幸存者指称瑶池宗才是背后 凶手,瑶池宗的奉琼仙子为独占赤阳圣果,对同属道门的诸宗痛下杀手,杀玉魄 子、伤沈黄经、暗算尹思元,最后带着赤阳圣果逃之夭夭,如今长青宗、阳钧宗 和干贞道联手,要找奉琼仙子和瑶池宗分说清楚。

镇上流言四起,暗潮涌动,程宗扬却在爬山——既然是救人,总不能大摇大 摆去栖凤院,于是雾障这道对被诅咒者而言的天然牢笼,就成了两人潜入栖凤院 的最好掩护。

「我知道宋三他们为什么鬼鬼祟祟,又不给姓朱的留生路了。」程宗扬呼吸 着冰冷的雾气,一边道:「这些外姓人的弱点太要命了,躲在暗处还行,一旦漏 了底,就该被别人斩尽杀绝。毕竟他们被困在苍澜,想逃都逃不了。」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摄像机,兴致勃勃地边走边照,「大笨瓜,笑 一个。」

「雾这么大,你能照见什么啊?别乱动!」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这么的大 雾,我背着你爬山容易吗?」

远处听到流水声,程宗扬放缓脚步,背着小紫往山下走去。

…………………………………………………………………………………

「莫爷,这些是小的们这一趟去太泉的收成。」宋三弯着腰,恭恭敬敬道: 「请莫爷赏脸。」

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坐在温泉池内,旁边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慇勤服侍着。

那莫爷四十多岁年纪,留着长须,气度典雅,看上去倒像是个退职的文官, 只是眼中偶尔流露出的精光,显得十分精干。

莫爷脖颈靠在池沿,看着旁边放的一堆物品,除了钱铢,还有兵器、金银饰 物、各类值钱的器具。

莫爷叹了口气,「收成一般,日子不好过啊。折损了多少人手?」

宋三小心道:「死了十一个,疤哥和黑疯子都折在里面,活无常和死有分也 断了一条手臂。」

「看来是撞上硬手了。」

「是一个虎斑大汉。六级上的修为。」

莫爷沉吟片刻,「挑几个好手摸摸底,若是棘手就避开。那些外人终究是要 走的。」

宋三知道这一趟人手折得太多,主人有些不悦,连忙笑道:「这次倒是逮了 几个像样的雌,带来给莫爷过目。」

莫爷挥手打发一名侍女去外面带人,一边道:「那些人进太泉的事打听出来 了吗?」

「打听出来了。」宋三道:「外面风传武穆王躲在太泉古阵,那些人都是赶 来寻仇的。」

莫爷神情一震,随即斥道:「一派胡言!」

「可不是嘛。」宋三道:「小的在苍澜待了这么些年,哪儿见过有人敢躲在 太泉古阵的?这些谣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引得人蜂拥而至。要说也稀奇, 那些人远近不同,得到消息也该有个先后,偏生赶到苍澜都差不了几日。」他遗 憾地说道:「若是有个先来后到,也好多做几笔生意。」

说话间,几名女子鱼贯而入,在池边依次跪下,战战兢兢地见过这位栖凤院 主人。

宋三喝道:「这不去服侍莫爷?」

这些女子都是平常的门人侍女,落到宋三等人手中,已经吃过苦头,闻言低 着头褪去衣物,进了汤池,在莫爷身前赤条条立成一排。池中一名女子站起身, 仔细打量着新人,挑出两名身体羸弱的,裁汰出去,又挑了一个姿色出众的,引 到莫爷身边。

莫爷搂住那少女的腰肢,随意问道:「你从哪里来?」

女子轻声道:「奴婢是洛帮的,原本在帮主身边服侍。」

「洛帮?何漪兰也来了?」

宋三道:「是。洛帮、青叶教还有剑霄门,都在一处。」

「剑霄门前任门主死在武穆王手上,前来寻仇还说得过去。洛帮的何大当家 当年和武穆王算是你情我愿,如今也来落井下石?青叶教的尹夫人前前后后更是 得了不少好处,说翻脸就翻脸,果然是婊子无情。」

宋三笑道:「莫爷说得真准,姓尹的果然是当婊子的好材料。」

「哦?」

宋三提起铁链,将尹馥兰牵了出来。尹馥兰脸上红晕未褪,这会儿身子软绵 绵的,爬动时手脚都有些乏力,一副活色生香的淫态。

宋三道:「她在阵内了淫毒,小的原本不想理会,瞧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冒 死救出来,好给莫爷逗乐消遣。」

莫爷目光闪动,半晌才笑道:「难得调教得这么听话。」

宋三道:「小的不敢居功。其实是她中毒太深,伤了神智。」

「有点意思。」莫爷吩咐道:「菊儿,你去看看。」

为首一名女子把尹馥兰带过来,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然后让她马趴着伏在池 边,耸起雪臀,伸手扒开她的臀肉,检查她的性器。片刻后说道:「三十四岁。

未生育过。舌尖、乳尖有噬伤,淫穴红肿,肛中有暗伤两处。「

宋三竖起拇指,「菊姊儿好眼力!」

莫爷盯着尹馥兰的身子,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道:「带下去。给她换身衣 服,打发去街上卖果子。」

宋三一怔,然后劝道:「莫爷,外面人太多,怕会惹出乱子。」

莫爷缓缓道:「青叶教只是个小门派,根基浅薄,人才不多,与其他门派的 关系也是平平,如今在阵内折了大半,外面剩下几个不足为患。尹夫人留恋苍澜 的风物,愿在镇上定居,谁会管她?」

宋三立刻道:「莫爷英明!」

莫爷微微一笑,让人把尹馥兰带下去。接着一名女子捧茶过来,服侍莫爷喝 了一口。

宋三道:「还有一件东西要孝敬给莫爷。」

宋三把盛着赤阳圣果的玉匣送了过去。莫爷颔首道:「不错,这一趟也算有 些收获。咦?」他看到玉匣上的标记,神情多了几分慎重,「瑶池宗?」

宋三终于说到重头戏,谄笑道:「老天开眼,又有人被老天爷看中,留在镇 上。」

宋三原原本本说了经过,然后道:「小的见她孤身一人,才带兄弟们出手。

怕她还有手段,便把她扔在雾中,眼下她的修为已经废了九成,剩下一点, 只是保住性命罢了。「

莫爷思索片刻,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周全。像这种背后有势力的,断然轻 纵不得。」

「是。」宋三被主人一赞,脸上也多了几分光采,笑道:「那奉琼仙子倒是 个上等货色,只是在雾中待了一夜,血脉冻结,身子都僵了。等调理好,请莫爷 收用。」

「瑶池宗的仙子确是难得的鲜物。」莫爷大方地说道:「既然是老天爷的赏 赐,我怎好独占便宜?昨晚辛苦的几个人人有份,都收用了她,顺便给她讲讲镇 上的规矩。」

「小的们孝敬莫爷的,怎敢先用?莫爷……」

莫爷摇了摇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咱们的规矩,任谁也不能坏。

菊儿,你去选一处池馆,给阵里出来的兄弟好生慰劳一番。「

莫爷站起身,张臂让人披上长袍,一边道:「那谣言传得蹊跷,让大伙多留 意些。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莫被人算计了。」

宋三道:「多亏莫爷,咱们才有今日。朱仙子刚来,不知道咱们外姓人在苍 澜讨生活的艰难,过些日子便知道感激莫爷了。」

莫爷道:「就是这个道理。朱仙子若是明白便罢,若是不明白,你们便好好 点拨她一番。无规矩不成方圆,莫说她朱殷,便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到了苍澜 也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

程宗扬力贯指尖,手指抓紧石缝,壁虎般贴在甬道顶部。

一个女子捧着玉匣进来,扭头吩咐道:「你们在外面看着。」

「是。」两名侍女停下脚步,守住甬道。

那女子走到甬道尽头,用钥匙打开门,带着玉匣进去,过了快一盏茶工夫才 出来,重新锁门离开。

程宗扬一眼就认出那只玉匣,等那女子走远,立刻双眼放光地说道:「赤阳 圣果!」

小紫道:「你能把门打开吗?」

程宗扬顿时泄了气,「干!他们居然从太泉古阵弄了一扇门回来。」

两人从山后潜入栖凤院,看这处一半建在山中的甬道最安全,才选在这里藏 身,没想到会先遇上赤阳圣果。

片刻后,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接着一条赤红的小蛇游曳过来,珊瑚 制成的骨节流畅地运动着,上面绑着一台摄像机。

小紫熟练地打开屏幕,浏览画面,「右转。」

程宗扬背起小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穿过甬道。好不容易一路避开数处 暗哨,接近那处画面中出现过的那处汤馆。小紫却在耳边道:「糟糕,大笨瓜, 你想救的人不在这里。」

「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

「人家刚看到啊,她被打发出去了。不过人家的东西也在这儿呢。」

「你是故意的吧!」

小紫笑道:「那我们回去好了。」

程宗扬奇道:「不就一块琥珀吗?你怎么这么上心啊?走,先把你的事办完 了,免得你出工不出力。」

珊瑚小蛇盘在房顶的角落里,镜头对着石壁上一道缝隙。那只水晶光球悬在 屏幕下方,映出隔壁的影像。程宗扬和小紫舒服地躺在竹榻上,看着面前的水晶 球。池中的温泉雾气氲氤,如果不是一会儿要抢东西,程宗扬都想泡会儿温泉, 好解解乏。

水晶光球将隔壁的情形尽收其中,显然太泉古阵的技术水准比自己的时代高 了不少,至少这种立体显示技术自己从来没见过。

那处汤馆看上去十分平常,汤池不过丈许大小,后面设着一扇山水屏风,旁 边摆着一张竹榻。昨晚那群外姓人聚在池边,望着温泉中一只铁笼,隐隐能看到 水下漂浮的红衣。

不多时几人拽着铁链,「哗啦」一声,把铁笼提了出来。

滚热的泉水化开冻结的血脉,朱殷咳嗽着从昏迷中醒来。那只金灿灿的凤钗 歪到一边,发髻湿淋淋滴着水,脸色仍是一片苍白。

「你是新来的,不知规矩。」菊姊开口道:「苍澜的外姓人不论年纪,以来 的先后为序,你该叫我一声姊姊。」

朱殷恍若未闻,她闭目凝息,竭力聚炼真气,接着她身体一颤,脸色变得惨 白。十余年的勤修苦练,无数灵丹妙药的堆积,此时都成了一场空,一时间朱殷 心丧如死。

「你运气算好的,那雾气越往里越重,再丢得远些,眼下哪里还有命在?」

菊姊道:「既然已经醒了,便去服侍宋三他们。记住,你要叫三哥哥。」

朱殷低声道:「我是瑶池宗……」

「我知道。」菊姊打断她,「不管你以前什么身份,都和你现在没关系。既 然老天爷让你留在镇上,这辈子便要重新来过。从现在开始,你就要靠自己的身 子挣饭吃。」

说着菊姊站起身来,「宋三,给你两个时辰。」

「明白!」 ----------              第十四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为掩护小紫和朱殷离去,程宗扬炸毁栖凤院的汤馆产业,一行人就此成为外 姓人的眼中钉,不得不逃进太泉古阵,但众人也因此分散,失去连络……独行的 程宗扬在丛林里巧遇乐明珠,一番恩爱之後却惹恼潘金莲,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 的小香瓜飞走了。

周族少主霸气四溢地度过奈何桥,其手法看在程宗扬眼里满是震撼;难道周 飞与他一样,都是穿越者?

第一章

光线穿过墙顶的透光孔,映在水雾弥漫的汤池上,幽暗的浴室内光影交错, 色彩斑斓。

汤池旁的青石板上,摆着一只黝黑的铁笼。曾经光彩照人的奉琼仙子此时仿 佛抽干所有精力,就像一只陷入绝境的雌兽伏在笼中。乌亮的秀发贴在肩上,湿 淋淋滴着水,身上如火的红衣已经湿透,那张玉雕般的面孔混杂着困惑、惊恐与 惶然,再也没有以往的矜持和骄傲。

铁笼旁立着七八个男子,穷年累月囚牢般的血腥生涯,给这些外姓人留下深 深的烙印,他们狞笑着盯着笼中的猎物,目光中充满了阴狠和残忍的意味。

带着气泡的泉水在青石砌成的浴池中不住翻滚,散发出热腾腾的水雾,朱殷 心头却一片冰冷。房门关上的刹那,她突然间意识到,刚才离开的菊姊,才是她 此时唯一的依靠。在众多视线环绕下,她曾经的从容荡然无存。惧意像野草一样 在心底滋生,使她禁不住微微发抖。

「难得老天爷开眼,挑中了仙子。」

宋三开口说道,那笑容就像一个面具扣在脸上,眼中殊无笑意,「仙子这样 的美人儿肯留在镇上陪我们兄弟,实在是大伙儿的福气。」

「嘿嘿……」

「呼呼……」

「哈哈……」

「呵呵……」

围观者发出一片怪笑。

朱殷苍白着脸一言不发,眼神却越来越绝望。反覆凝炼真气之后,她终于确 定,自己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宗门的刻意栽培,多年的勤修苦练,无数灵丹妙 药,种种机缘……都成了过眼云烟。

宋三笑道:「莫爷的恩典,把朱仙子赏给大伙儿。咱们可别辜负了莫爷这番 心意。」

有人嚷道:「三哥,时辰不等人,别让仙子等着!」

「急什么?」

宋三道:「好菜不怕慢吃。」

铁笼「光」的一声打开,宋三拍了拍笼子,「出来吧。」

朱殷身体颤了一下,接着闭上眼睛。

有人嘲笑道:「当初不肯进去,眼下不肯出来。仙子莫不是想住在里头?」

宋三淫笑道:「仙子是闻到味儿,觉得这专门关母狗的笼子住着亲切——既 然仙子不肯出来,咱们就关得更紧些!」

朱殷头上一痛,被人抓住发髻,把她头颈粗鲁地拖到笼外,接着宋三一推, 两扇笼盖左右合紧,盖中两个半圆的铁槽正卡住她柔美的玉颈。

朱殷双膝跪在地上,两手攀住笼盖的铁栏,用力拉扯,可这只以往她轻易就 能扯开的铁笼,此时却在她指间纹丝不动。

接着腰后一紧,有人用铁链把她纤腰束在铁笼底部,迫使她双腿分开,腰腹 紧贴着大腿。

朱殷头颈被卡住,根本无法挣扎,只能木偶般任人摆布。等众人松开手,她 已经被摆成跪伏的姿势,脖颈被铁笼卡住,腰肢低垂,浑圆的臀部被迫耸起。

宋三一手伸进笼内,在她臀上打了一把,啧啧赞道:「好个标致的屁股,大 伙儿艳福不浅!」

朱殷双目紧闭,雕塑般的面孔白得几乎透明,温泉的热度渐渐散去,湿透的 衣裙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有人抱怨道:「咱们在外面辛辛苦苦,仙子在里面一个字儿都不说,连动都 不动一下,这也太没味道了吧?」

有人应合道:「可不是嘛,知道的说仙子这是矜持,不知道还以为仙子看不 上咱们这些兄弟呢。」

「这事儿得你来我往才得趣,仙子这样,那不是摆弄死人吗?」

众人鼓噪中,宋三道:「说得对!莫爷既然让仙子来服侍咱们,让她动着让 咱们快活才是正经的!仙子,是先给哥儿几个吹喇叭呢,还是让咱们先把肉棍别 进去?」

朱殷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响。

「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宋三笑着说了一句,接着脸一沉,喝道:「把屏风打开!」

这间浴室依山而建,后墙就是山体,这时屏风被人拉开,露出一个洞口。那 山洞并不大,不过半人高低,深度也只有丈许,然而洞内弥漫的却是一层白濛濛 的雾气。

朱殷瞪大眼睛,身体无法抑制地战栗起来。当众人抬起铁笼,送入洞口,朱 殷终于忍不住尖叫道:「不要——」

铁笼「篷」的落在地上,接着传来一片轰笑。

朱殷盯着眼前的白雾,呼吸变得急促而散乱,强烈的惧意使她几乎没听到周 围的耻笑。她并不怕死,但对于她这样的修行者来说,每一点真元都无比珍贵, 再没有什么酷刑比一点一滴耗尽真元更可怕,那种折磨完全超越了任何人的承受 能力,再勇敢再有毅力的人也无法支撑。

宋三嘻笑道:「仙子,想明白了吗?」

朱殷想开口,舌头却仿佛僵住。

忽然铁笼向前一滑,在石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朱殷失声道:「不!不要! 我知道了!」

「既然想明白了,就先把衣服脱了,让大伙儿看看仙子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模 样?」

朱殷精致的唇瓣颤抖着,眼中露出受辱的凄然和哀婉。宋三抬脚往铁笼上一 蹬,一缕雾气漫入笼内,沾在鼻尖上,寒意直入心底。朱殷尖声道:「我脱…… 我脱给你们看!」

众人喝道:「快脱!」

朱殷彻底崩溃下来,带着泣声乞求道:「求你们放开我,不要离这么近…… 我一定脱……你们想看哪里都可以……」

宋三一摆手,众人把铁笼拖出山洞,重新掩上屏风——即使他们,也同样不 敢靠近那些雾障。

铁笼打开,失去支撑的朱殷仿佛被抽掉骨骼一样瘫软在地,浑身再没有一丝 力气。

宋三抬起手,「嗒」的一声轻响,一颗指尖大小的黑色药丸掉在地上,接着 是一颗红色的药丸,转动着滚到朱殷脸侧。

「黑的这颗是毒药,吞下去立刻就死。红的这颗可是好东西,」

宋三笑道:「能祛寒压惊,延年益寿。仙子选哪颗?」

朱殷的骄傲被彻底打碎,她战栗着抬起手指,伸向那颗红色的药丸。

宋三拦住她,「这药不能用手拿,用嘴直接含住吞服才对。」

在雾障的威胁下,朱殷再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她伏下身,用唇瓣含住那颗 红色的药丸。

宋三笑道:「先给仙子说清楚,这红色的药丸是催情的春药。若是选黑丸, 一口吞下,一了百了。若是不想死,便选红丸,仙子初经人事,未免生涩,用这 药助助兴倒是好的。」

朱殷僵滞片刻,最后闭上眼睛,费力地吞下那颗红色药丸。

周围传来一片嘲弄的笑声,「还以为这婊子真和天上的仙女一样,原来也是 个要命不要脸的。」

宋三一手托起她白玉般的下巴,啧啧赞叹几声,然后抬手将她发上那支凤钗 一把扯下。朱殷身体猛然一抖,接着发髻松开,长发披散下来。

宋三得意洋洋地拿起那支凤钗,展示给众人。虽然只是一支钗子,但在众人 的轰笑声中,朱殷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去最后一缕遮羞布,从高高在上的仙子 堕入红尘。

忽然臀后一紧,有人抓住她的臀肉,朱殷身体本能地一颤,试图挣开。但看 到宋三眼中充满残忍和快感的笑意,她身体仿佛被点中穴道一样变得僵硬。

宋三一手伸到朱殷臀后,手指顺着她的臀沟向下滑去。朱殷红裙已经浸透, 湿淋淋贴在臀上。随着指尖的移动,红裙下的圆臀显露出优美的轮廓。那只手渐 渐下移,一直伸到腹下那片软腻间。

朱殷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着,夹在臀沟间的红裙紧贴着肌肤,那根手指顶在 臀下,能看到两片柔软的蜜肉微微张开,在湿透的布料下柔软地滑动着。

朱殷一颗心仿佛悬在喉咙里,身体微微痉挛。忽然腹内传来一股暖意,身体 的战栗渐渐停止,朱殷苍白的双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雕塑般端妍的玉容变得 妩媚起来。……

第二章

浴室内一片寂静,除了水声,只有一丝细微的娇喘声。朱殷立在翻滚的温泉 池边,在众人围观下微微低着头,一双洁白的玉手兰花般在颈侧翘动着,一点一 点解开颈侧和腋下的衣钮,脱下那件鲜红的上衣,露出里面是一件精致的纱衣, 再往里,是一条贴身的抹胸。

朱殷解下上衣,垂手放在脚边。围观的众人像喝醉一样变得亢奋起来,叫嚷 道:「把里面的也脱掉!」

朱殷低喘着,玉脸愈发娇红,她双手绕到颈后,解开系带,鲜红的丝绸抹胸 水一般滑落下来,室内仿佛一亮,一对丰挺饱满的雪乳绽露出来,闪动着耀眼的 肤光。

周围响起一片淫猥的笑声,「仙子这对奶子好生风骚……」

「好嫩的奶头,又鲜又红。」

宋三用指尖掐住她的乳头根部,将她乳头挤得向上翘起,笑道:「像不像樱 桃?」

「好一对红鲜鲜的樱桃粒!」

围观的汉子纷纷伸出手,抚弄着她的雪乳。朱殷满脸飞红,却不敢挣扎,只 羞耻万端地侧着脸,柔颈扭到一旁。

水晶般的光球内,光影不住变幻,程宗扬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这么新鲜的嫩 白菜,不但被猪拱,而且还是被一群猪拱——说实话,自己倒真没有义愤填膺, 反而有点血脉贲张的感觉。

水晶球内,被废去修为的仙子裸着上身,一双白美的雪乳被各种手掌轮流摸 过,柔软而充满弹性的乳肉颤抖着不住变形。半晌,浴室内的外姓人才松开手, 那个仙子般的美人儿含羞忍耻地解开红裙,在众人围观下褪去亵裤,一丝不挂地 立在池边。

汤池中,朦胧的水雾不断升起,在众人喝令下,奉琼仙子仿佛一株雾中的白 玉芍药,不断摆出各种姿势。她双手抱在脑后,右肘抬起,腰肢向左扭动,玉体 呈现出一个优美的「S」型,曲线柔美动人。

接着她双掌合在一起,雪白的双臂从颈后向左倾斜,上身右横,一双玉腿微 微弯曲,腰臀往左挺起,光洁的玉体像反弹琵琶的舞者一样拧成反「Z」型,丰 挺的双乳和浑圆的雪臀作为反「Z」型的顶点,微微颤动,显得肉感十足。

朱殷在温泉中浸过多时,肌肤更显光润,曲线变幻间,妙态横生。那群外姓 人一边抚弄着她白艳的胴体,一边戏弄道:「朱仙子真不愧是练过的,这屁股扭 得真浪!」

「放到院里也是当红的粉头。」

「瑶池三仙子可都是上等的美人儿,」

有人嘻笑道:「不知道哪个仙子奶子最大?朱仙子给咱们说说。」

朱殷低喘道:「大师姊……」

「看仙子这骚样,不会是开过苞的吧?」

「瞎说,瑶池宗的仙子可都是处子之身,是不是啊,朱仙子?」

朱殷道:「是……」

「是不是要验过再说,」

宋三道:「朱仙子,把你的花苞露出来,让大伙儿瞧瞧是不是开过苞的。」

程宗扬道:「啧啧,朱仙子这下可是掉进狼窝,还不如吞了那颗毒药呢。」

「大笨瓜,」

小紫笑道:「黑色那颗也是春药,而且药力更猛烈。」

「干!只有你这种坏透了的死丫头才知道那些坏人的伎俩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朱仙子美不美?」

程宗扬矜持地点点头,「还行。卓美人儿年轻几岁,倒和她有一比。嘿,这 帮人怎么干看不吃,只过眼瘾呢?」

光球中仿佛在上演着一台小小的舞台剧,那群外姓人带着狞恶的笑容围成一 个圆圈,中间跪着一具白玉般的娇躯。朱仙子面带红晕地弯下腰,双手抱着那只 雪白圆润的雪臀朝上抬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开凝脂般滑腻的臀肉,露出股间 那只鲜嫩的性器。

程宗扬眼睛一亮,「色如丹渥,穴若含珠——这是上等鼎炉啊!」

小紫却盯着朱殷颈中垂下的那块琥珀,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朱殷心里对雾障的恐惧彻底压倒了尊严和矜持,她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羞耻, 就像条美丽的雌兽般跪伏在那群男人之间,柔颈贴在青石板上,雪滑的圆臀高高 翘起。在他们的喝斥下,主动扒开臀肉,将自己最羞耻的秘处展露在那些男人的 视线下。柔艳的性器在臀间绽开,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绽露出娇美的蜜肉,红 腻的穴口,柔嫩的花蒂,香艳无匹。

那群外姓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一名汉子按捺不住,低声道:「三哥?」

宋三摇了摇头,虽然莫爷仁义厚道,把奉琼仙子赏给大伙儿,但他心里明镜 一样,奉琼仙子的苞只能莫爷来开,眼下这些其实只是调教,等大伙儿教好她规 矩,服侍好莫爷才是正事。

原本不染凡尘的仙子此时身无寸缕,裸露着琼玉般的肉体,在人群中展示自 己最隐秘的羞处。在药物的刺激下,那只性器微微充血,就像一朵湿透的海棠, 娇艳欲滴。

众人喉结齐齐动了一下,接着便有人忍不住伸手抓去——就在这时,所有人 突然间神色大变。

屏风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响动,接着一股浓白的雾气从屏风下涌出,潮水般滚 滚涌来,石室内温度剧降。

「雾障!」

室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眼看浓雾袭来,再悍不畏死的外姓人也心底生寒, 不由分说便夺路而逃,争先恐后奔出门去,生怕沾上半点雾气。刹那间,汤馆内 就只剩下朱殷一人,她已经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这时听到周 围的响动,她迟疑地回过头,接着便被雾气吞没。

浓雾沾上皮肤,寒意侵体,本能的恐惧使朱殷浑身僵硬,她压抑不住地想要 尖叫,喉头却仿佛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狂奔的脚步声从甬道远远传来,那些人一边跑一边呼叫,浓雾笼罩的石室转 眼成为被诅咒者的绝地。

朱殷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伏在地上,神情间露出一丝茫然。浓雾沾在身上, 带来刺骨的寒意,然而那种侵入血脉,消耗真元的噩梦并没有重现。

片刻后,一条纤美的身影踏雾而来,停在朱殷身旁。接着伸出一只白嫩的小 手,挽住她颈下低垂的琥珀。朱殷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急忙去夺,那只纤手轻轻 一扯,拿走了那枚琥珀。

朱殷失声道:「还我!」

少女轻笑道:「好可惜,仙子一点法力都没有了,拿着琥珀也没用呢。」

朱殷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无比的娇美面孔,雾色中宛如珠玉。

少女扬起手,笑道:「程头儿,你看人家的琥珀好不好?」

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雾中,朱殷身体一颤,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才 发现这对男女却是在太泉古阵遇见过的。当时那场爆炸自己原以为这两人绝无幸 免,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心念急转间,朱殷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赤身裸体,连忙 抬手去掩。

小紫轻轻一笑,然后朝她摇了摇手,「再见啰。」

接着叫上程宗扬,「程头儿,走喽。」

朱殷吃了一惊,急忙叫道:「等等!」

小紫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说道:「仙子有什么事吗?」

在这个比自己还小许多的少女面前,朱殷竭力露出从容的表情,压下心底的 惊惶,温言道:「那块琥珀便送给你……」

小紫打断她,「本来就是我的啊。」

朱殷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明白这个少女的言辞,但这会儿那些外姓人随时可 能返回,她顾不得多想,立刻道:「请你们帮帮忙,送我出去。」

小紫笑道:「人家没听清呢。」

朱殷叫道:「救救我!」

「救你吗?」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真想让我救吗?」

远处传来呼喊声,朱殷再顾不上矜持,急忙道:「求求你救我……」

「你确定吗?」

望着少女纯美的面孔,朱殷莫名的一阵心悸,她一咬牙,「是!救救我!」

小紫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程头儿,这可是她自己求我的哦。」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当初自己在古阵外面看到那些来寻仇的女子,就觉得 她们出门都忘了看黄历,运气差到姥姥家了,居然赶上和死丫头一路。现在他敢 肯定,朱殷出门铁定踩到狗屎了。身中诅咒,落入宋三等人的狼窝不说,居然还 上赶着非要往死丫头的虎口里跳,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凄惨。

「你带她走,我把他们引开。」

程宗扬说着推开屏风,一手伸进石洞,揪着雪雪的耳朵把那条使劲喷着冰雾 的小贼狗扯了出来。雪雪凶猛地呲着牙,一副要和他拚命的架式,但被程宗扬拿 刀背往头上一敲,立刻夹起尾巴,老实下来。

朱殷修为尽废,被小紫轻轻一扯,身不由己地跌了过去。石室上方开着透气 孔,可供一人出入,刚才两人就是从这里进来。这时小紫带着朱殷离开,程宗扬 则捡起地上的衣物,往外冲出。

如果只有小紫和自己两人,想脱身并非难事,那些外姓人虽然凶悍,但对雾 障畏之如虎,只要往雾障里一钻,那些外姓人再胆大也不敢追来。不过带着同样 受到诅咒的朱殷,沾上雾气只怕就成了死美人儿。只有先让小紫带朱殷离开,自 己引走院中的外姓人,再想办法脱身。

程宗扬刚到门边,一脚还没踏出,就立刻退了回来。外面人影晃动,甬道两 端都有人赶来。程宗扬暗叫糟糕,只晚了这么一步,形势逆转,院中的外姓人闻 风而至,把出路已经堵住。

好在那些外姓人对雾障畏如蛇蝎,这会儿整个浴室都被寒雾笼罩,他们只远 远守在门口,不敢靠近。

片刻后,有人沉声道:「眼下还是清晨,哪里到涨雾的时候?」

「便是涨雾也没有涨得这般凶猛。」

宋三道:「莫爷当心,雾气涨得蹊跷,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莫爷在外面道:「朱仙子呢?」

宋三左右看了看,「没见她逃出来,多半还在里边。」

有人掏出火褶,吹燃后抬手扔进室内。「哧」的一声,火褶刚飞出一半,就 像被水泼到一样熄灭。

外面顿时一片哗然,「哪里是雾障?这是水雾。」

宋三一脸尴尬,自己一看到雾气便只顾着逃命,其实雾障微微有种蓝色,与 平常的雾气仔细看时能看出区别。

宋三道:「既然是水雾!莫非又多了一道泉眼?」

「你们仔细看看,若是多了泉眼,那最好不过。」

说着莫爷扬声道:「镇上来了不少人,大伙儿提防些,这会儿都散了吧。」

外面众人散开,剩下宋三等人虽然知道里面只是水雾,一时也不敢进来,争 吵半晌,终于有人硬着头皮进入石室。

「咦?仙子呢?」

「不好!那贱人逃了!」

「快追!」

「别慌!」

宋三道:「她能逃到哪儿去?仔细找!」

几人一片吵闹,将浴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朱殷的影子。

程宗扬蹲着身,手里抱着朱殷的衣服,周围雾气弥漫。整个浴室只有一个藏 身的地方,就是屏风后的洞穴。只不过洞中充满雾障,朱殷就算寻死,也不可能 藏在里面,那些外姓人更不可能进来寻找。

程宗扬算算时间,小紫多半已经带着朱殷离开。只要等他们放弃搜索,自己 就有机会逃之夭夭。

程宗扬小心往洞内挪了挪,忽然手边一滑,碰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体,程宗扬 连忙伸手去扶,避免发出声响。这里已经是洞内深处,伸手都未必能看到五指, 他小心摸索片刻,才发现那是一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骸。

程宗扬暗道晦气,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家伙中了诅咒,无声无息地死在洞内。

他心头一动,转念想到,这人既然死在雾中,多半也是中了诅咒。能从太泉 古阵出来的,都不是庸手,一般情况下,这种巧遇都会捡本武林秘籍什么的……

山洞并不太深,不过丈许就摸到尽头。程宗扬耐心摸了半天,可除了一堆白 骨,连块破布都没捡到。

忽然「汪」的一声,程宗扬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只小贱狗跟着自己一起钻到 洞中,没想到这会儿好死不死地叫了起来。

外面有人叫道:「洞里有东西!」

接着洞口辟辟啪啪一阵乱响,有人拿棍棒往洞内试探。

程宗扬一把揪住雪雪,把它往衣服里面一包,一边拔出雷射刀。

「呼」的一声,一杆短枪飞进洞中。程宗扬刚闪身避开,便看到一条铁链怒 龙般挥来。这下避无可避,程宗扬只好挥刀挡住,顿时露了行藏。

「洞内有人!」

「什么人!滚出来!」

程宗扬一声不吭地拉过背包,把所有的手雷绑在一起,用朱殷的裙子包住, 然后用力投了出去。

洞口红影一闪,众人的兵刃立刻招呼上去。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石室都 仿佛被巨大的爆炸掀开,青石垒成的墙壁摇摇欲坠,半边房顶都倒塌下来,碎石 带着硝烟四处飞溅。

不等爆炸声停,程宗扬就抱着雪雪闪身出来。这处汤馆紧邻着山体,程宗扬 两个闪身,便钻进雾障。……

一进雾障,就像在冰水中游泳一样,寒意刺骨。程宗扬不敢进入太深,只沿 着雾障边缘小心行进。

对于小紫,自己并不担心,这边闹出这么大阵仗,她逃不出来才见鬼了。话 说回来,那些外姓人虽然凶恶,但弱点实在太致命了,难怪在镇上如此低调,连 徐君房都看不起他们。

一刻钟后,栖凤院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程宗扬打着哆嗦从雾障出来,钻进 山林,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即使没有中过诅咒,在雾中行走 也是个体力活。等身上的寒意消退,他才揪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扯出来,没好气地 说道:「小贱狗,差点儿被你害死!」

雪雪懒洋洋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程宗扬一阵火大,揪着小贱狗的耳朵正要开骂,突然「咦」的一声,喝道: 「嘴巴张开!」

雪雪头一扭,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小贱狗嘴巴里明显咬着什么东西,可想从它嘴里夺出来,那后果实在太可怕 了。看来只有死丫头才能制住这贱狗。

忽然雪雪抬起头,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翘起尾巴,迈开四条小短腿,就像 一只滚动的雪团,往林中奔去。

不多时,林中传来一阵兵刃交击的声音。程宗扬小心看去,却是两帮人马正 在恶斗,一方是五名大汉,另一方则是一老一少两人。那几名汉子包着头,面目 凶狞,看上去像一伙悍匪,为首的却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他不住出声指挥 众人走位,将两人牢牢困住。

此时老少两人已经落在下风,那老者挥舞着一根铁杖,面目依稀有些眼熟, 却是百琴谷的长老。

程宗扬看了几眼,不禁讶异,那群汉子修为不见得高明,一对一的话,未必 能在百琴谷长老手下走过几招,但在那年轻人的布置下,隐隐结成阵势,完全压 制住对手的攻势。

百琴谷长老身边的少年修为平平,勉强支撑片刻,对面的年轻人忽然长剑一 挑,使了个虚招,接着错身上前,挥拳将他打翻在地,长剑一沉,架在他颈中。

那年轻人喝道:「把通仙草交出来,放你们一条生路!」

百琴谷长老神情惨淡地跳开一步,取出一支竹筒,丢在地上,哑声道:「老 夫认栽!通仙草在此,放开他吧。」

一名汉子抄起竹筒,拔下塞子,抬掌轻轻一磕,取出一株通体莹白的细草, 然后递给为首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仔细看了片刻,然后笑道:「老头儿,你们运气不错啊。这趟进太 泉古阵,是不是还捞了别的宝贝?」

百琴谷长老惨然道:「老夫在阵中五日,折损一名弟子,费尽心机才得到这 株仙草,哪里还见到别的宝物。」

「真没有吗?」

百琴谷长老摇了摇头。

年轻人遗憾地叹了口气,长剑蓦然一递,刺穿了那少年的脖颈。百琴谷长老 大叫着朝前扑去,几人刀剑齐出,转眼将他格杀当场。

几人拿过两人的行囊翻捡,忽然有人扭头道:「哪儿来的狗?」

程宗扬眼看着小贱狗撒着欢跑到一棵树下,然后兴奋地扬起一只小爪子,在 空气中挠着。

空气像水面一样荡起涟漪,片刻后发出一声肥皂泡破开般的轻响,原本空无 一物的视野,仿佛扯下幕布般,景物变幻,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容。

小紫生气地看着雪雪,「小笨狗,外面有坏人呢,你就要进来。」

雪雪跳到小紫怀中,亲怩地在她身上蹭着,然后张开嘴,把一个小小的东西 吐在她掌心。

那群汉子都没想到有人居然藏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由瞠目结舌。为首的年轻 人目光落在小紫身后那女子身上,然后挤出一个笑容,「莫非是瑶池宗的奉琼仙 子?好法术!佩服!佩服!」

朱殷原本身无寸缕,临走时虽然匆忙拣了件外衣,这会儿披在身上,却掩不 住她胴体凸凹有致的曲线,反而更添诱惑。她玉颊酡红,流露出醉人的风情,一 边还竭力保持着从容的气度,淡淡道:「看诸位用的阵法,多半是太乙真宗的道 兄吧?」

几名汉子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年轻人眼中寒光微闪,接着哈哈笑道:「果 然瞒不过仙子的法眼!在下童行海!幸会幸会!」

童行海嘴上说着幸会,手里却握紧剑柄。他们掩藏身份杀人越货,这时被朱 殷一口揭穿,便知道此事绝难善了,心下顿生杀机。童行海使了个眼色,手下几 人四面散开,拦住两女的去路。

小紫点着雪雪的鼻子嗔道:「小笨狗,看你干的好事,这下要被人杀人灭口 了呢。」

童行海等人并没有把那小姑娘放在心上,全部心神都用来戒备朱殷。瑶池三 仙子名声在外,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她刚才施展的手段,一个匿形术, 众人近在咫尺都未能察觉,不由他们不防。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仙子得了一颗赤阳圣果,」

童行海满脸堆笑地说道:「恭喜恭喜。」

朱殷镇定地说道:「赤阳圣果不在我手中。」

童行海笑道:「我猜也是,赤阳圣果那种宝贝,自然要藏起来才是……」

话音未落,童行海蓦然腾身掠起,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串绚丽的剑花,星星点 点朝朱殷洒去。

朱殷根本是外强中干,只能勉强维持平常的风度。童行海全无征兆地一剑袭 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剑光笼罩。

剑至中途,童行海心下起疑,右手突然一翻,收回长剑,接着左掌递出,一 把卡住朱殷的喉咙。

童行海压根儿没想到堂堂奉琼仙子会被自己一招制住,他微微一怔,接着露 出狂喜的表情,已经察觉到朱殷修为尽废。

忽然身后涌来一股杀气,童行海脚尖一点,滴溜溜转过身,长剑横在身前, 守住门户。刀剑相交,童行海丹田一滞,居然吃了些暗亏。

程宗扬收刀贴在肘后,然后侧过身,屈臂劈出。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以气势 见长,双刀霍霍,气势惊人,这一招却是贴身短打的功夫,依靠身法和步法的配 合,用全身的力气近距离出刀,力道十足。

交手不过三招,童行海长剑便被他撞开,接着程宗扬欺身近前,刀锋从肘下 挑出,虎牙般袭向童行海的胸腹。

童行海退后一步,长剑一旋一翻,缠住程宗扬的雷射刀,用上柔劲,与对手 比拚内力。

另外几人原本四处散开,见状纷纷赶来,谁知童行海比拚内力落败更快,略 一交手,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踉跄着退开。

「师兄!」

几人急忙扶住他。

童行海挥手推开众人,一边啐了口血沫,两眼紧盯着程宗扬,沉声道:「你 是本宗哪一支的弟子?」

程宗扬微笑道:「我是太乙真宗的掌教。」

「蔺采泉的人?」

童行海神色数变,最后喝道:「我们走!」

「蔺采泉的人又怎么样?」

一名汉子道:「杀了他!」

童行海劈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本是同门!哪里要打打杀杀?走!」

童行海虽然年轻,那些门人却丝毫不敢违抗,几人连句场面话都没留,便掠 往林中。

程宗扬与朱殷对视一眼,这位奉琼仙子露出一丝慌乱和惊恐,随即又恢复那 种凛然的神情,从容拂了拂发丝。

程宗扬对小紫道:「你们怎么藏在这里?离栖凤院太近了。」

「大笨瓜。」

朱殷道:「姑娘担心公子,特意在这里等的。」

程宗扬心头一暖,正要开口,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刚才 离开的一名太乙真宗门人跌跌撞撞奔了回来,他从头到脚都被火焰包围,烧得火 球一般,没跑几步便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童行海等人倒退着从林中出来,戒备地看着周围。

「啪,啪……」

林中传来鼓掌声,一名中年人漫步出来,抚掌赞道:「好一个金火天丁大法!」

对面现出一名黄冠道人,他稽首行礼,然后客气地说道:「怎比得了贵宗的 离火神符?」

「柳道友不必客气。」

尹思元笑道:「我道宗六大宗门,华妙宗早已除名,不必多说,如今论及道 家诸宗翘楚,谁不知神霄宗后来居上,已经是道宗数得上的名门?六大宗门,必 有贵宗一席之地。」

「岂敢岂敢,敝宗虽然薄有虚名,但根基尚浅,怎能与干贞道相提并论?」

两人谈笑自若,全未把童行海等人放在眼里。童行海神情数变,然后停住脚 步,扬声道:「在下太乙真宗童行海!不知两位道兄有何见教?」

尹思元对柳淳风道:「如今江湖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 有人行凶劫掠,还冒充名门正宗。柳道友,你说蹊跷不蹊跷?」

柳淳风道:「世道浇离,人心不古,如此胆大妄为之徒,岂能容他猖狂?」

童行海清秀的面孔蒙上一层寒霜,冷冷道:「童某是林之澜林教御门下。今 日之事,乃是敝宗的通仙草被人抢夺,在下取回而已。」

尹思元这才回头看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阁下是不是太乙真宗门 下,只需随尹某前往龙池,便知真伪。」

看到干贞道并非要翻脸,童行海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不错!柳道长若 是不信,咱们便去龙池分说清楚!」

「好。」

尹思元点了点头,然后道:「拿下!」

童行海又惊又怒,「尹道长!你这是何意!」

尹思元笑道:「此去龙池数千里之遥,道兄若是跑了,还如何分说清楚?少 不得我干贞道多担戴些,护送各位回去。」

童行海心里明镜一般,这尹思元嘴上说得好听,一旦落到他们手中,自己生 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别说活着回到龙池,就是活着离开苍澜镇,都是幻想。

接着两名干贞道门人从后面现出身来,虽然人数不多,却摆出包围的架式, 似乎要将童行海等人一网打尽。

童行海猜得没错,尹思元早在太泉古阵就盯上他们,见这些太乙真宗的门下 鬼鬼祟祟掩饰身份,便打定主意要黑吃黑,因为担心手上实力不足,还拉来神霄 宗作帮手——干贞道在宋国颇有些势力,与神霄宗关系一向良好。而神霄宗对太 乙真宗重返宋国极为忌惮,眼下有机会对付太乙真宗,双方顿时一拍即合。

林中剑光闪动,双方已经动起手来。干贞道与神霄宗的四人修为比太乙真宗 诸人高出一截,其中还有尹思元和柳淳风两个高手。不到一刻钟,太乙真宗三名 门人便血溅当场,最后童行海被尹思元一掌拍在背心,扑倒在地。

尹思元没有趁机取他性命,反而收手道:「道友今次来太泉古阵不知是何用 意?大伙儿既然都是道宗一脉,只要道友分说明白,自然会放道友一条生路。」

童行海明知道他是拿自己当初的话来戏耍,但生死关头,便是一根稻草也要 紧紧捞住,当下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来意。

童行海是在洛都附近听到消息,当时他正与几位同门扮作汉国游侠,寻机劫 掠过往行商。听说武穆王近日在太泉古阵出现,他立即派人向师尊林之澜传讯, 一边启程南下。但他们进入太泉古阵时运气却差了点儿,被传送到第一层,用了 两天时间才赶到第三层,结果连奈何桥都没能过去。

折腾数日,第一批越过奈何桥的人陆续出来,童行海眼看要空手而归,偶然 发现百琴谷长老得到一株通仙草,便动心抢夺,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 落在干贞道手里。

尹思元道:「太乙真宗堂堂名门正道,怎么也干起劫路的勾当?」

童行海辩解道:「实非如此。前任王掌教多年领兵在外,用的都是我太乙真 宗的积蓄。又与宋国闹僵,失了宋国的财源,敝宗十来年坐吃山空,早已入不敷 出。我等换了身份,为的是行商方便,从不敢为非作歹。」

尹思元恍然道:「原来如此。那童道友赶来太泉古阵,想必为了与岳贼联手 起事吧?」

童行海连忙道:「绝无此意!敝宗与岳贼毫无瓜葛。实言相告,对王掌教的 作为,敝宗上下也多有不满。」

「千万别这么说。」

尹思元显然心情很好,笑道:「多亏了紫阳真人,神霄宗和我干贞道才能在 宋国多分一杯羹。柳道兄,你说是不是?」

柳淳风微微一笑。童行海被他揶揄得脸色时青时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尹思元笑道:「童道兄,此去龙池,一路走好。」

说着一掌拍出。

童行海原本背靠着大树,这时猛地怪啸一声,双掌拍向两人。

柳淳风冷笑着抬起掌,与尹思元各抵住他一只手掌,接着真气奔涌而出。童 行海怪啸不绝,竟然撑住两人联手的攻势。突然间,他胸口衣物破开,从胸腹处 伸出一只怪异的兽爪,狠狠抓在尹思元肋下。

尹思元只觉肋下剧痛,被他一爪震断两根肋骨,又生生撕下一片肉来,鲜血 顿时染红道袍。

童行海破开两人联手之势,随即纵身出来。另外两名干贞道的高手正盯着程 宗扬等人,听到异动连忙转身,便看到一只兽爪劈面袭来,接着面门剧痛。

童行海陡然加速,顷刻间,干贞道一名高手便已重伤,另一名干贞道高手慌 忙后退,却被一根树枝绊倒,跌坐在地。童行海妖魔般扑过来,双手按住他的手 臂,胸腹间那只兽爪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推,然后张口咬住他的脖颈。

不知何时,林中的光线黯淡下来,天际乌云密布,那名干贞道高手被咬断喉 咙,鲜血泉水一样喷出,溅在童行海脸上。

「噗」的一声,一截剑锋从童行海胸前钻出。尹思元一手按着肋下的伤口, 一手握着长剑,用力一拧,绞碎童行海的心脉,然后拔出长剑,将他拦腰斩断。

柳淳风震惊地望着童行海的尸身,半晌僵硬地抬起头,脸上已经面无人色, 颤声道:「兽鬼……太乙真宗门下,怎么会有兽鬼……」

尹思元咬牙道:「灭口!」

「呃?」

柳淳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尹思元只说了三个字:「林之澜!」

柳淳风明白过来。如果单单是杀了太乙真宗的人,即使走漏风声,也可以说 是误会,甚至倒打一耙,可林之澜门下居然身怀兽鬼异术,传扬出去,林之澜无 论如何也要杀自己二人灭口。

尹思元道:「那个小美人儿是柳兄的。剩下的我来对付。」

柳淳风一点头,挺剑朝小紫刺去。小紫惊叫一声,转身就逃。程宗扬拔刀而 起,细长的刀身闪电般袭向柳淳风后颈。

忽然手上一沉,刀势顿减。程宗扬凝目看去,刀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黑色 的小符。那符□只有两指宽窄,上面绘着弯弯曲曲的符文。

朱殷修为虽然被废,眼光还在,连忙提醒道:「这是干贞道的重岩符,可令 兵刃重量剧增,符□消失前只能弃刀。」

当初在野猪林,程宗扬就见识过干贞道的符□,眼前这张重岩符显然技高一 筹,原本轻若无物的雷射刀突然间仿佛重逾千斤,拿在手中都摇摇欲堕,更不用 说出招破敌。

「仙子倒有几分眼力,可惜我这重岩符多了锁魂的符文,除非把手砍断,便 是想弃刀也弃之不去。」

尹思元强行压下伤势,冷笑着屈弹一指,打出一张坎冰符。谁知那年轻人长 刀忽然一震,刀身化为流光。消散无痕,重岩符失去依托,轻飘飘落在地上。

错愕间,程宗扬仅剩的刀柄蓦然射出一道电光,将坎冰符斩成两半,接着挑 向尹思元的胸口。尹思元顾不得理会他长刀的变化,双掌一合,胸前蓦然飞出一 柄短剑,迎向吞吐的电光。

朱殷道:「干贞道的护命法剑!避开!」

那年轻人非但不避,反而举刀迎向他的法剑。尹思元心下冷笑,避开虽是上 着,但自己的护命法剑剑随心动,这年轻人身手再快,又岂能快过自己的心意?

至于硬挡,等他长刀飞出,魂魄受创,便知道自己法剑的厉害。

尹思元祭出法剑,满拟将他那柄怪异的长刀震飞,趁势斩断他的喉咙。没想 到他的法剑刚一飞出,就被电光斩成两截。

尹思元如受雷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程宗扬猱身上前,刀上电光吞吐,朝 尹思元拦腰斩去。

尹思元法剑被毁,口鼻眼角都渗出血痕,状如疯魔。他左掌摊开,一口鲜血 喷在掌心,厉声道:「琉璃血界!」

鲜血在尹思元掌心凝出一道血红的符□,接着飞出,将程宗扬笼罩在一片琉 璃般的血光之中。

干贞道的琉璃血界是以元神精血凝成符□,一旦被符□击中,就会被困在一 个琉璃般的血色天地中,难以脱身。

尹思元制服程宗扬,随即盯向朱殷,森然道:「朱仙子这么好心情,居然和 太乙真宗的人联手。」

朱殷转身便跑,忽然腿上一软,跌倒在地。

柳淳风与小紫一个追一个逃,已经不知去向,林间血迹斑斑,伏尸处处,寒 风拂过,顿时阴风四起。

朱殷穴道被封,手脚软绵绵使不出半点力气,单薄的衣物下,显露出肉体柔 美的曲线。尹思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瑶池宗奉琼仙子是道门有名的美女,今日 之事左右要杀她灭口,不如先快活一番。

尹思元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红,眼中却流露出野兽般的光芒,狞声道:「都 说奉琼仙子是琼玉做的身子,今日尹某倒要好好观瞧一番……」

「好生白嫩的肌肤,果然如脂如玉……」

尹思元肋下被妖爪撕开的伤口边缘变得乌黑,自己却毫无所觉,他手掌伸进 朱殷衣内一摸,不由怪笑道:「仙子竟然连内衣都没有穿?」

朱殷神情惨然,一边想就此死去,一了百了,又禁不住想开口哀求,求他饶 过自己性命。

尹思元狞然一笑,抬手将她衣物撕得粉碎,露出她雪玉般的胴体,接着两手 抓住她双腿用力分开。朱殷唇瓣颤抖着,敞开的双腿间湿淋淋传来一片寒意。尹 思元咧开嘴,露出一条已经发黑的舌头,自己却毫无所觉。他舔了舔嘴唇,忽然 扑下身,把脸埋在朱殷腿间,舔弄得叽叽作响。朱殷身体触电般不住战栗,玉颊 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忽然,一柄长刀出现在尹思元背后,接着笔直落下,从尹思元颈后刺入,穿 过胸腔、腹腔,从腹侧伸出,将他整个钉在地上。

程宗扬仿佛从血池中爬出来一样,浑身浴血。他用力一拧刀柄,然后拔出雷 射刀,把尸体踢到一边。

朱殷没想到他居然连琉璃血界也能劈开,错愕之余,心底不由涌起一股强烈 的感激之情。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年轻人如此亲切,虽然他满身血污,看上去凶狞 无比,但比起道貌岸然的尹思元,却纯洁得如同天使,尤其是他在遍地尸骸间挺 立的姿态,让朱殷几乎要喜极而泣。

忽然那年轻人一手捂住小腹,脸上露出痛楚的神情,朱殷张口欲问,却见他 劈手抓住自己的长发,把自己扯起来。朱殷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手解开裤 子,掏出怒涨的阳具,用力贯入自己口中。

朱殷口腔被火热的阳物塞满,怒胀的棒身一直顶到喉头,又粗又硬,使自己 几乎无法呼吸。

年轻人一声断喝,「舔!」

朱殷浑身一颤,红唇含住肉棒,勉强用舌尖舔舐起来,心里刚才那点感激顿 时化为乌有。

程宗扬半跪在地上,朱殷伏着身,艳丽的面孔以一个紧密无间的姿势贴在他 腹下,红唇圆张着,含住阳具根部微微蠕动。程宗扬反手把雷射刀插在身旁,双 手伸到朱殷臀后,扒住她雪滑的臀肉。

朱殷以一个顺从的姿势跪伏在那年轻人胯下,鼻端充满他身上的雄性气息, 她能感觉到自己柔嫩的玉户在臀间绽露出来,湿答答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传来 阵阵凉意。接着他指尖伸进自己最敏感的部位,在臀间那朵敞开的鲜花间肆意挑 弄,每次碰触都带来令人控制的战栗感。朱殷情不自禁地扭动身体,试图摆脱他 的手指。

「别动……」

程宗扬低喘道:「有毒。」

朱殷想起尹思元发黑的伤口和他怪异的举止,顿时明白过来。尹思元被童行 海胸前的兽爪抓伤,已经中了毒,刚才他趴在自己下身舔弄,带毒的唾液也随之 进入自己体内。

朱殷不再挣动,她一边仰着脸吮吸他的阳物,一边翘起雪臀,任由他摸弄着 自己最羞耻的部位,心底的感激却渐渐滋生。

朱殷下体在春药刺激下已经一片湿泞,程宗扬对房中术的钻研虽然还不够深 入,但应付她这样一个处子已经绰绰有余。不多时,朱殷便玉体剧颤,蜜穴抽动 着,在他指上泄了身子。

程宗扬呼了口气,在她耳边道:「还好,你下面很紧,他的口水没进去。」

朱殷从来没想过自己听到这样淫猥的话语,居然不是生出遭受羞辱的愤怒, 而是喜悦。她脸上掠过一丝羞窘,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垂下眼,含住唇间的 阳具,细致温存地吞吐起来。

一个紫色的身影流云般飘来,轻盈地落在一根树枝上。小紫翘起唇角,含笑 嗔道:「好啊,大笨瓜,你不去救人家,还在这里干坏事。」

朱殷柔滑的舌尖僵了一下,然后把火热的面孔埋贴在程宗扬腹下。

程宗扬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苦笑。

小紫颦起眉头,「很多吗?」

「并不是太多。」

程宗扬道:「但那个很古怪。」

「王处仲?」

程宗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点像,但不太一样。」

朱殷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即使听到也不明白对话的意思。程宗扬和小紫彼 此却是心知肚明。

林中近乎屠杀的一场恶斗已经结束,除了他们三人以外,无人幸存,现场留 下超过十具尸体。程宗扬从雾障脱身,真气已经消耗大半,生死根几乎是饥渴地 吸收死气,丹田运转中,逐一去芜存精,将芜杂的气息排斥出来。这些程宗扬本 来已经习以为常,但童行海被杀时溢出的死气不仅杂乱不堪,居然还带有毒素, 让他大出意外。

程宗扬借助吸收的死气破开琉璃血界,体内积蓄的芜杂气息已经到了崩溃边 缘,因此一干掉尹思元,他就迫不急待地拉起朱殷。如果换作别人,也许直接将 朱殷破体。朱殷修为已废,再加上尹思元唾液中也有毒素,破体之后只怕便要香 销玉殒。好歹程宗扬还有点人性,只用朱殷唇舌服侍,又帮她清理掉尹思元被感 染的毒液。

朱殷并不知道其间的详情,但被他粗暴地插入口腔之后,居然还能感受到他 的善意,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尤其自己还在他手中泄身,被他亲眼看 到自己高潮的羞态,更让朱殷有种异样的感觉。自己与这个年轻人之间,不到一 个时辰之前还是陌生人,现在已经突破亲密的界限,比如他身体的一部分,此时 还在自己口中。

作为瑶池宗的奉琼仙子,朱殷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凡俗女子一样,与男子 作出亲密举止。更不说像现在这样母狗般趴在男人身下,吸吮对方的阳物。落在 宋三手里时,她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心底充满恐惧和屈辱,然而现在,自己即使 不是心甘情愿,也没有强烈的意愿去反抗,甚至还能更加温存——假如旁边不是 还有一双眼睛的话。

小紫戏谑的眼神,使朱殷感到无法抑制的羞耻,她想表示自己仍是瑶池宗贞 洁自持的奉琼仙子,眼下的举动仅仅是报恩。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呼吸着鼻端 浓郁的雄性气息,心头渐渐迷乱。

忽然男子低吼一声,一手按住她后脑,阳具跳动着,在她口中喷射起来。怒 胀的阳具在唇间一点一点软化下来,齿间和舌上浓浓的,满是黏稠的液体。

阳具从唇间滑出,几滴液体溅在下巴上。朱殷抿着红唇,一手掩着嘴巴,羞 赧地侧过脸,接着听到少女轻笑的声音,「吞下去。肚子就不冷了。」

朱殷犹豫了一下,分三口将那股精液吞了下去。片刻后,已经枯竭的丹田果 然升起一丝暖意。虽然很淡,却仿佛沙漠中一滴甘霖。

朱殷低声道:「多谢两位援手之德。」

小紫笑吟吟看着她,然后道:「你想走吗?」

朱殷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奴家想请两位帮忙向宗门传讯,无论是奴家还是 瑶池宗,都必有重谢。」

小紫笑道:「可以啊。只不过人家有比口信更好的主意呢。」

说着小紫打开摄像机,调出汤馆中那段影像。

看着光球中的影像,朱殷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原以为两人并不知情,这时 才知道,他们不仅仅是知情而已。

小紫眨了眨眼睛,「这么清楚,瑶池宗肯定会重谢我呢。」

朱殷闭上嘴巴,这段影像如果被人看到,不仅自己颜面无存,身败名裂,连 宗门也会被连累得受尽嘲笑。堂堂瑶池宗奉琼仙子,竟然在一帮地痞的威胁下宽 衣解带,耻态毕露,这样的丑闻足以让瑶池宗翻不过身来。尤其是自己在对话中 提到师友,到时连她们也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如果是自己的师姊妹落到同样的境 地,恐怕自己先想到的也是杀之而后快。

小紫用遗憾的口气道:「程头儿,好可惜,朱仙子不肯当人家的奴婢呢。」

程宗扬道:「好啦,别捉弄她了。」

小紫娇笑着打了个响指,「正确!程头儿做好人,坏人让人家来做。」

「喂,我可不是跟你演红脸白脸啊!」

「本来就是嘛。」

小紫笑道:「你要不肯,那人家红脸白脸都演好了。」

小紫叉着腰对朱殷道:「听好了。我是你紫妈妈,如果不喜欢跟着我呢,你 就自己走好了。」

朱殷仅剩的衣衫被尹思元撕碎,这会儿身无寸缕,而且修为尽废,随便遇到 生人,下场便可想而知,闻言脸上时红时白,作声不得。

程宗扬打断她,「那些外姓人吃了大亏,肯定会要报复。我估计徐君房那边 也不安全,赶紧想办法先躲躲,藏好了你再玩。」

「想藏起来吗?很简单啊。」

「是吗?」

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苍澜就这么大,那些外姓人就是把地都刨一遍也 用不了多少时间。如果是穿过雾障逃出去,你能带着她走吗?」

「还有一个地方呢。」

小紫道:「太泉古阵。」

程宗扬木着脸,半晌才道:「干!」

第三章

「太泉古阵?」

萧遥逸道:「这会儿就去?出了什么事?」

程宗扬道:「可能有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

萧遥逸一边飞快地收拾行李,一边埋怨道:「圣人兄,你又捅什么漏子了? 你可是和紫姑娘在一起的,千万别带着她冒险啊,你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紫姑 娘要是出什么岔子,我只有抹脖子了。」

程宗扬一肚子的腹诽,自己纯粹是被紫丫头带着冒险的好不好?

「放心吧,她找了个好地方,这会儿安全得很。」

「你还没说什么麻烦呢。」

萧遥逸想起来,「栖凤院方才的爆炸不会是你干的吧?」

「猜对了。」

程宗扬道:「这地方恐怕不安全,赶紧换个地方。」

「苍澜镇就这么大,能换到哪儿?」

程宗扬反问道:「还能是哪儿?」

「太泉古阵没到开启的时候啊。」

程宗扬道:「所以要先找个地方避避,等太泉古阵一开,咱们就进去。武二 呢?」

「去找凉州盟的人了。」

「白仙儿?」

程宗扬想起武二手里那个行货,「那就凉州盟,先到他们的地盘上躲躲。」

「你呢?」

「我去找紫丫头。」

程宗扬一边背起铁箱,一边道:「照顾好老徐,情形不对就赶紧溜。」

「程兄,你忘了个人吧?」

「谁?」

「朱老头啊。」

「死老头还在挺尸?」

「可不是嘛。就早上吃饭的时候溜出来一趟,一抹嘴就又钻他窝里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告诉他,中午饭去凉州盟吃。有肉!去得晚就没 了。」

萧遥逸抚掌道:「这主意好!」

程宗扬把染血的衣物收起来,然后换上帆布牛仔服,用头巾包住嘴巴,只露 出一双眼睛,贴着墙根往背巷掠去。……

程宗扬弯着腰,小心不撞到楼板,木梯在脚下发出吱哑吱哑的声响,似乎随 时都会散架。

好不容易钻进阁楼,程宗扬放下铁箱,然后坐在上面。说是阁楼,这高度连 站着都勉强,本来就不大的空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据说都是太泉古阵出 土的宝物,但以程宗扬的目光来看,恐怕一大半都是徐大忽悠的手艺。

小紫侧身坐在地板上,面前的水晶球光线不住变幻,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 声音,「……便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到了苍澜也要按我们的规矩来!」

话音戛然而止,接着光线黯淡下来。

能录下宋三与那位莫爷的交谈,纯粹是意外收获。这段影像程宗扬也看过两 遍,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只看到个后脑勺。」

小紫嫣然一笑,重新按下播放键,然后将光球转了个角度。程宗扬拍了拍脑 袋,自己习惯性地把它当成平面影像,忘了这其实是一台立体摄像机。

光球中,那位莫爷的相貌呼之欲出,却是一个满脸酒色之气的中年人,虽然 微微有些发福,但眉目疏朗,比起宋三的奸滑,其他外姓人的凶残,倒像是个富 态的富家翁。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徐掌柜说外姓人的首脑是栖凤院的东家,水果行的会 首,看样子,这位莫爷八成是栖凤院的东家。不知道水果行的会首又是哪个?」

小紫轻笑道:「我猜两个都是他。」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然后一拍大腿,「这个徐大忽悠!好端端的说话,用什 么修辞手法啊?我还以为是两个人呢!」

「这个人好像很厉害呢。」

「能让那些活着跟坐牢一样的外姓人服服贴贴,肯定有几下子。」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好像不是什么高手啊?」

随着修为的提升,程宗扬的眼力也水涨船高,那位莫爷坐在汤池里说话还不 明显,但他起身时脚步虚浮,倒像是酒色过度的模样。

光球中,那位莫爷道:「剑霄门前任门主死在武穆王手上,前来寻仇还说得 过去。洛帮的何大当家当年和武穆王算是你情我愿,如今也来落井下石?青叶教 的尹夫人前前后后更是得了不少好处,说翻脸就翻脸,果然是婊子无情。」

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他对岳帅的事好像挺熟?」

小紫笑道:「最了解你的人,肯定是你的敌人。」

「得。又是仇家。」

程宗扬脑中一闪,「说不定他就是追着姓岳的才在苍澜落户的!」

小紫转了转眼睛,「有可能哦。」

接下来的影像并没有太多波澜,小紫已经看过几遍,没有兴趣再看。程宗扬 接过来,随手摆弄着摄像机。不多时,宋三与莫爷对话的视频结束,接着亮起的 画面,是一个囚在铁笼中的红衣女子。

程宗扬禁不住扭头朝朱殷看去,她原本的衣物都已撕碎,不得不从死尸上扒 了件男装勉强遮体。反而别有一番风情。

程宗扬笑道:「仙子,一块儿来看吧。」

朱殷玉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顺从地过来,依偎在他怀中。看着影像中自己受 辱的耻态,她不禁羞得无地自容。从旁观者的角度,朱殷才发现自己以前的骄傲 和自负有多脆弱,当身份地位和修为都不足以成为依仗,自己的表现甚至还不如 一个寻常女子。

忽然胸前一紧,一只手掌伸进衣内,握住她丰满的乳房。朱殷本能地想要避 开,但看到影像中自己裸着双乳让那些地痞一般的恶棍肆意揉弄的画面,她再没 有脸面去故作矜持。连那些恶棍都摸得,如今被他把玩,自己应该感到庆幸吧。

接着画面转到自己最羞耻的一幕,此时看到,朱殷仍羞窘的浑身发颤。她简 直不敢相信,那个比娼妓还要下贱的女子竟然是自己。

小紫的轻笑声传来,「程头儿,你来看。」

这处阁楼连窗户都没有,不过建筑粗劣的作工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用木板 拼成的墙壁虽然用泥抹过,但年深日久,不少地方已经剥落,透过板壁的缝隙, 很容易便能看到下面的巷道。

这是一条背巷,和苍澜镇上其他街道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规划的巷道弯弯曲 曲,杂乱不堪。引人注目的则是巷内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衣着暴露地坐在 高高的木凳上,对着来往的客人搔首弄姿,售卖采来的水果。

阁楼位于背巷中段,几乎就在那些水果妹头顶,从程宗扬的角度正好能看到 下面一个艳丽的身影。

那丽人身上只有一条松松垮垮的肚兜,白花花的肌肤大半裸露在外。她坐在 半人高的木凳上,一双玉腿并在一处,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巷内不见 阳光,她木凳旁却放着一只大大的斗笠。身边一个女子不时出言指点,让她保持 挺胸抬头的姿势,面带笑容。

程宗扬啧啧道:「这么快可就卖上水果了?」

小紫道:「你看那边。」

程宗扬抬起眼,只见巷口过来一行人,当先一名瘦汉,是苍澜本地向导,中 间一个女子,却是洛帮的何漪莲,身后两名大汉,多半是帮中好手。

向导道:「客官,就是这里了。」

何漪莲停下脚步,半是狐疑半是讽刺地看着高凳上的尹馥兰,然后丢出几枚 银铢,吩咐道:「去买几只水果。」

向导道:「客官放心。小的明白。」

向导走到水果摊前,笑道:「菊姊,今天有新人啊。」

那向导是苍澜本地土著,流落到镇上的外姓人虽然凶横,但一道雾障成了他 们的天然囚牢,轻易不好得罪这些本地人。菊姊笑道:「今天刚到,头一次出来 卖,往后可要多多照顾生意——兰儿,给客人打个招呼。」

在菊姊的示意下,尹馥兰露出一个媚笑,娇声道:「欢迎光临。」

向导暧昧地看着她,随手往摊上一指,「要两个。」

尹馥兰扭着腰肢从高凳上下来,俯身捡起水果。她身上只有一条肚兜,这时 弯下腰,光洁的香肩玉背纤腰粉臀一览无余,连一对丰乳也露出大半,沉甸甸垂 在胸前,却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旁边的女子都露出鄙夷和嘲弄的目光。

她捡好水果,放进篮子,向导又道:「那边再拿两个!」

尹馥兰按照客人的吩咐,在摊位上来回挑拣,那具白生生的肉体仿佛一条玉 蛇,扭动间艳态毕露,活色生香。

何漪莲走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然后冷笑道:「堂堂尹夫人居然做 起水果贩,真是怪事。」

菊姊微笑道:「客官原来与兰儿相识?兰儿在太泉古阵突然悟道,厌倦了江 湖生涯,自愿留居苍澜。因缺乏生计,才在此售卖水果,聊以为生,倒让客官见 笑了。」

尹馥兰抬起脸,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眼神却有些茫然。

「卖水果?好啊。」

何漪莲对向导道:「买吧。」

向导嘿嘿一笑,拿出一枚银铢抛了抛。菊姊吩咐道:「兰儿,客官有赏。」

尹馥兰双手托在乳侧,将双乳耸到客人面前。向导一手拿着银铢伸到她肚兜 内,在里面摸弄起来。尹馥兰吃吃笑着,两只丰满的美乳在衣内时圆时扁,不住 跳动,显露出诱人的弹性。

半晌向导恋恋不舍地拔出手,把银铢留在她柔滑的乳肉间。在菊姊提醒下, 尹馥兰道:「多谢惠顾。」

何漪莲与尹馥兰不睦已久,这时看到对手沦落至此,心下快意非常,一手掩 着口娇笑起来。

向导意犹未尽地说道:「这新来的水果妹不错……嘿,还是带斗笠的。」

何漪莲嘲讽道:「怕晒还穿这么少?」

向导嘿嘿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斗笠可不是用来戴的。这些水果妹手边 放着斗笠,意思是还做着别的营生。」

何漪莲抬眼看去,那些水果妹只有两三个凳侧放着斗笠,不由问道:「什么 营生?」

菊姊笑着插口道:「别听他瞎说,哪里有别的营生?」

向导朝她使了个眼色,一边笑道:「菊姊你这可走眼了。这位女客官虽然年 轻貌美,其实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当家,巾帼不让须眉!」

菊姊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是……五枚银铢。」

何漪莲爽利地取出钱铢,菊姊接在手中,展颜一笑,吩咐道:「兰儿,带上 笠儿过来吧。」

尹馥兰顺从地拿起斗笠,跟着菊姊走进巷内。

程宗扬看着她们在巷内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然后尹馥兰从斗笠下取出一卷 毡布,铺在墙脚,用斗笠一遮,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菊姊对何漪莲说了几句什么,何漪莲先是惊讶的挑起眉头,然后露出笑意, 接着笑容越来越开心,最后爽快地点了点头。

菊姊对尹馥兰吩咐几句,尹馥兰爬到斗笠后面,然后解下肚兜,仰面躺在毡 布上,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何漪莲与菊姊在斗笠外笑语片刻,然后接过菊姊递来的东西钻进斗笠。从程 宗扬的角度看去,视线正好被斗笠遮蔽,只能看到尹馥兰含笑开口,似乎向何漪 莲问了句好,接着双颊便浮起红晕。

斗笠虽然遮住了两人的动作,但毕竟只是一只斗笠,尹馥兰头脸和小腿都露 在外面。她容貌原本便颇有风尘意味,不多时眉眼间便媚态横生。斗笠另一端, 能看到尹馥兰白美的双腿向上抬起,似乎被何漪莲托住膝弯,只有一对玉足翘在 斗笠边缘,在空中有节奏地摇晃着,来回划出雪白的弧线。

拐角离巷口只有几步远,虽然看不到外面的动静,但巷中的叫卖声、客人的 嘻笑声如在耳边。谁也想不到,就在背靠闹市的陋巷内,一个媚艳的妇人正在斗 笠遮掩下赤裸着白滑的玉体,在客人身下辗转起伏,前迎后合。

小紫笑道:「朱仙子,你若带着笠儿出来卖水果,生意比她还好呢。」

朱殷握着衣角,指节都捏得发白。她心下一阵庆幸,自己如果落在栖凤院, 说不定也会和她一样坐在木凳上,手边放着斗笠,等着客人把自己带进陋巷。

巷内的平静蓦然被打破,一声野兽般的巨吼传来,一幢小楼轰然塌了半边, 灰土飞扬中,响起一片喊杀声。何漪莲愕然抬头,后面的菊姊脸色微变,抬掌切 在她颈侧,何漪莲身子一晃,昏厥在地。

巷内一片混乱,那些女子尖叫着四散逃开,刚才还在揩油的客人一个个抱头 鼠蹿。洛帮两名属下被远远打发到一边,这时试图奔来,却被人群挡住。

一条猛虎般的大汉踏着纷飞的石块、木板破墙而出,接着虎躯一翻,手中的 工字钢带着沉重的风声向后抡去。一名追来的外姓人被钢轨扫到,弹丸般被震得 飞开。

武二郎一边跑一边吼道:「吃鸟的果子!看你惹的祸事!」

白仙儿伏在他背上,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地大声道:「我连你的鸟都吃过,吃 个果子你都不肯?」

即便是武二的厚脸皮,遇上这样刁蛮的货色,也被直接放翻。如果二爷有尾 巴,这会儿肯定夹起尾巴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惜武二既没有尾巴也跑不了,那些外姓人似乎盯死了他,一见面就不由分 说大打出手。要命的是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个换钱的行货,武二一大半的心思都放 在货物的安全上,非但没能甩开追兵,反而被那些人多路熟的外姓人兜头拦住。

「这边!」

程宗扬现身出来,挥刀杀开一个缺口,接上武二。

苍澜镇另一侧,徐君房那幢百年老屋也走到尽头,在一连串密集的攻势下化 为尘土。萧遥逸从坍塌的房屋中倒飞出来,背脊在地上一沾,随即弹起。

朱老头伸头一看,立刻又缩了回去,一头钻到被子下面。

萧遥逸抬脚踢翻帐篷,「想吃肉跟我走!」

朱老头一骨碌爬了起来,「啥肉?」

「板刀肉!」

几柄快刀从身后同时劈来,萧遥逸身形一闪,不进反退,撞入一人臂间,接 着出手拧住一人的手腕,回夺的同时手肘一沉,重重撞在那人胸口。这几下干净 利落,一眨眼工夫,那人便吐血飞出,一柄九环大刀也落在萧遥逸手中。

萧遥逸手腕微旋,刀上九只铜环「锵」然一声,同时跃起,接着刀锋挑出, 将一名外姓人震退数步。

朱老头叫道:「我的驴!」

说着慌慌张张朝外跑去。那些外姓人纷纷出手,可不是快一步就是慢一步, 竟然没能拦住这个老东西。

萧遥逸毅然道:「大爷快跑!我来挡住他们!只要能把宝物带走,我死而无 憾!」

那些外姓人一听宝物,立即分出大半人手追杀朱老头。没想到他们刚一窝蜂 杀出去,那老头又跑了回来。

朱老头没敢过来凑热闹,只远远嚷道:「放心!我把宝贝藏到你衣袋里,指 定丢不了!」

说完又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萧遥逸的九环大刀被几人联手绞飞,他双臂一张,一个霸王卸甲,利落地甩 开外袍,喝道:「拿走!」

众人心神都放在他衣内的宝物上,谁知他衣袍一卷,缠住一柄弯钩,顺势夺 了过来,接着左拦右挑,将袭来的兵刃尽数格开,居然连钩法也用得一板一眼。

忽然一根长棍朝萧遥逸面门直捅过来。萧遥逸弯钩一拧,锁住棍身,身体借 势飞起,弯钩沿着长棍一路抹去。

那人双手松开长棍,却在弯钩扫过的刹那间抬脚一踢,长棍倒翻过来,转眼 间兔起鹜落,长棍重新落入他掌中,接着一记盘扫,砸向萧遥逸的腰腹。

萧遥逸猿臂舒展,凌空接住棍端,然后助力一记连环腿,踢向那人的咽喉。

两人各展所长,顷刻间交手十余招。那人长棍翻滚,远击近攻,气度雄浑, 最后却是萧遥逸技高一筹,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趁他棍法使老的刹那,右手一抹 拿住长棍,左手弯钩挑住那人的手臂,不仅强行夺下长棍,还险些将他手臂齐根 斩断。

那人没想到他在众人围攻之下还敢行险,急忙弃棍退出丈许。失去趁手的兵 刃,他望着萧遥逸年轻的面孔,他神情流露出一丝不甘和萧然,说道:「若是以 前,你绝赢不了我。」

萧遥逸扔掉弯钩,双手握住长棍,棍端「嗡」的一震,接着盘身贴地,一记 横扫千军,将圈内四名敌手一并击飞。

萧遥逸执棍笑道:「其实我棍法也不错,要不要切磋一番?」

宋三从人群中出来,「柏爷,正事要紧!大伙儿并肩子上!」

柏星辰脸色阴郁下来,随即接过一柄单刀,朝那公子哥儿攻去。

萧遥逸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破众人的包围,只能在圈中激斗不已。外姓人 不断涌入院子,包围越来越严密。萧遥逸长棍的攻击范围越来越窄,最后几乎无 处出手。等围攻的外姓人几乎都涌进院内,萧遥逸突然扔开长棍,欺身向前,以 一套令人缭乱的贴身擒拿手法放翻两人,接着劈手夺过一双重斧。雪亮的斧光一 路翻飞,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逾墙而出。

众人纷纷越过院墙,衔尾追杀,谁知那公子哥儿也学着刚才那老东西来了个 回马枪,等大半人都追出去,他扭头又杀回院中,将两名落在后面的外姓人砍翻 在地,还顺手带上行李,往太泉古阵方向掠去。

程宗扬将所有的手雷一次都丢了出去,一举炸开汤馆,强行闯出。巨大的爆 炸使馆内众人伤亡惨重。宋三正好站在温泉池边,被气浪掀进池内,才侥幸捡了 条命。

宋三在太泉古阵与程宗扬打过照面,知道他是徐君房的客人,随即禀报了莫 爷。但莫爷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先知会了苍澜的本地人,说明了自己的损失, 然后才动手包围了徐君房的住处。

武二的强横众人有目共睹,可没想到这边就剩下一个老头和一个小白脸公子 哥儿,居然也如此棘手。萧遥逸一路绝尘奔进太泉古阵周围的营地,那些外姓人 却不敢再追。

现在太泉古阵周围的局势几乎就是一个火药桶,十余支不同势力的人马聚集 在一处,彼此间虎视眈眈。这种紧张的情绪下,只要一点火星就足引燃火药,让 局面无法收拾。那些外姓人即使作为苍澜镇的地头蛇,面对这种局面也得掂量一 二。

结果点火的很快就来了。先是干贞道接到噩耗,尹思元等人的尸体在林中被 人发现,接着洛帮传出在镇中遇袭,两名好手一死一伤,帮主下落不明。最后是 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不仅岳鹏举藏在太泉古阵之中,连销声匿迹多年的鸩羽殇侯 也在苍澜出现,而且就混迹在人群之间。各方势力之间的猜疑一瞬间达到顶点, 随即爆发出来。

各方势力展开混战的同时,程宗扬悄悄溜到镇子边缘。他和武二凭藉雾障摆 脱追兵,然后折回来找到了徐君房。

徐君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看到自己的家直接被夷为平地,他倒 是一点都不在乎,很洒脱地绕了一圈,然后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正想着 起幢新屋,前面是三间正房,后面是厢房,院里再打口井,取水也方便。」

徐君房兴致勃勃地构绘着未来的蓝图,程宗扬都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刚才追 杀中程宗扬已经得知,苍澜镇上的土著和外姓人已经达成协议,同意放弃掉徐君 房这个本地人。即使现在所有的外来人都离开,徐君房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待 在镇上。

「走吧。」

程宗扬道:「咱们去营地看看。」

终于能把手里这行货换成真金白银,武二郎精神顿时一震。白仙儿却是毫无 所觉,她伏在武二郎背上,脸颊贴在他颈窝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徐君房道:「姑娘下来走走吧。」

「不行的。」

白仙儿娇声道:「你不晓得……二郎那东西好大的,人家下面还痛着呢。」

武二只当没听到,倒是徐君房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第四章

一行人匆忙赶往太泉古阵,离营地还有里许,就觉出不妙。太泉古阵巍峨的 巨石旁,此时到处是刀光血影。营地中的冲突最开始还是只是有过节的几家势力 彼此寻仇,很快就演变成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混战。

混战中,较小的势力被整个吞掉,财物被夺。人强马壮的几家也不同程度遭 受重创。程宗扬赶到时,营地中的混战直如一团乱麻,只隐约能看出几股势力。

那帮胡人占据地势,用的又是硬弓,远远守在一角,并没有被卷入其中。接 下来就要数凉州盟,他们人多势众,又新赶到河西派一支生力军,在左彤芝的指 挥下,这些北地好汉依靠太泉古阵入口处几块巨石结成营地,高处布置着擅长弓 箭暗器的好手,下面是几十条持刀挺枪的壮汉,巨石间还纵横交错扯着十几根绊 马索,用来守住门户,倒是实力保存最完整的一支。

然而与另一股势力相比,他们又失色不少。在少主周飞的带领下,名不见经 传的周族在混战中脱颖而出,不仅成功立定脚跟,还先后得到几个帮会的依附。

洛帮群龙无首,与青叶教残存的门人一起,被周族纳入麾下。接着又有几个 被打垮的势力来投,实力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迅速膨胀,在混战中打得有声有色。

相形之下,同样是几支势力联手,原本实力凌驾于各帮之上的道门诸宗此时 就逊色许多。玉魄子、尹思元、柳淳风先后身死,只剩下一个身负重伤的沈黄经 苦苦支撑,他勉强发下指令,不是诸宗各自为战毫不理会,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攻 势打断,虽然各宗门人弟子还有不少,却给人一种风雨飘摇之感。

萧遥逸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柄折扇,摇晃着道:「这水够深啊,圣人兄。」

程宗扬点头道:「有点意思。」

他们一行赶到太泉古阵,武二那厮一亮相,立即被凉州盟看到,铁中宝二话 不说就带人过来接应。凉亭州盟待的地方并非混战中心,双方无惊无险地会合在 一处。这时定下心来,程宗扬才有时间细看局势。

凉州盟僻处北疆,盟中好汉论修为远不及道门诸宗精纯,但常年拚杀的丰富 经验,使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左彤芝指挥起来得心应手,能打成这 样也不意外。相反,道门诸宗活活就是一盘散沙,沈黄经有心无力,再打下去, 来个团灭都不稀奇。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周族。周飞拿着他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冲杀在前,枪锋 指处,堪称所向披靡。跟在他身后的各帮好手原本还有些迟疑,以为打几下就免 不了送命,这会儿发现自己不仅不会成为炮灰,反而很可能大捞一票,不禁气势 越来越盛。

「真正替他打开局面的,是那位严先生吧。」

萧遥逸摇着折扇道:「难得这种混战中,他还能不显山不露水,真是个好打 手。」

「居中指挥的是那个胖子。」

程宗扬道:「只不过一脸巴结的样子,倒像是大主灶养的狗啊。」

「那几个帮会配合的也不错,周少主身边拚杀那几个,至少都能跟得上趟。 恐怕在安排人手上,早已下了一番苦心。」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觉得他们早有预谋吗?」

「圣人兄,你也是打过仗的,如果说他们随便打成这样,你信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信。可如果说他们早有预谋……预谋什么呢?」

「还能是啥?」

朱老头道:「青叶教那个是姓岳的姘头,洛帮那个和姓岳的也有一腿,借这 个机会把她们收拾掉,顺理成章把两家势力接过来,正好推姓周的上位。」

程宗扬道:「谁这么有手段?」

朱老头想露出不屑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挤出来,最后沉着脸道:「晴州总商 会。」

程宗扬怔了一下,「总商会?他们搞这些干嘛?」

「姓严的叫严森垒,名义上是广源商行的账房,姓庞的叫庞白鸿,是广源商 行的执事。」

朱老头道:「洛帮是洛水第一大帮,占了洛水船只的五成。青叶教是养参的 大户,其他几个帮会也各有营生,大都做的广源行的生意。广源行又是晴州总商 会股东之一,说到底,这些帮会与晴州总商会都脱不了关系。」

「你是说这些帮会都是晴州总商会扶植的?」

「旁的不说,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这三家,当年可都是广源商行力挺上位 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晴州总商会与岳帅有没有什么关系?」

萧遥逸咳了一声,「岳帅和晴州总商会翻过脸。」

「这关系挺正常啊。咱们岳帅和谁没翻过脸?」

萧遥逸赶紧道:「那都是晴州总商会的不是,抗税不缴,让岳帅派兵封了商 会,最后狠狠罚了一大笔款才老实。」

听起来倒像是岳鸟人干的事,如果那笔款项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那就更像 了。

程宗扬梳理了一下思路,「这么说,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这几家帮派背后 都是晴州总商会的广源行。因为他们以前与岳帅有过节,听到岳帅在太泉古阵出 现的消息,一起赶到太泉古阵。又因为洛帮和青叶教当家的与岳帅曾有过交往, 广源行多半还操着借刀杀人的心思——可他们为什么要帮那个大弁韩的小子上位 呢?」

朱老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广源商行到底是做生意的,不好公然打打杀 杀,扶植一个打手,有些事情办起来方便啊。」

程宗扬道:「那他们为什么不选我呢?那小子一看就不靠谱嘛。」

「小程子,」

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就狗眼看人低了不是?那小子你看不上眼, 可人家好歹年纪轻轻就有五级巅峰的修为,而且又是大弁韩的,在六朝没有根基, 用起来既便宜又好使,还不怕他反水。多值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是典型的商人手法,投资。周飞就是他们的生意。从这 个角度着眼,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自己心里也有点谱了。洛帮、青叶教和几个小 帮会已经整合到周族麾下,在广源行的操作下,会有更多的帮会加入进来,让周 飞的势力飞速扩张,同时为他造势,传播名声。也许从苍澜离开,这位来自大弁 韩的周族少主真会和他名字一样,在六朝的世界一飞冲天。

左彤芝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随即视线被一路横扫的周飞吸引,禁不住赞叹 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少侠!」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哈哈,「可不是吗?」

萧遥逸笑道:「左姊姊,这会儿有空过来?」

左彤芝睨视了他一眼,笑道:「闲话少说。武二爷把白仙儿带回来,听他们 透露,丁副盟主是黑魔海的奸细,不知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左彤芝是想知道此事的真假,但如果直接询问,似乎有 些在怀疑武二,所以才绕了个弯子,询问当时的详情。

程宗扬也不隐瞒,细细说了当时交手的情形。左彤芝两厢印证,心下已经信 了十分,不由容光焕发,拱手道:「多谢几位仗义援手,不然我凉州盟定然会在 那黑魔海奸细手中吃上大亏。如今贼人已经伏诛,我凉州盟四堂八会无不深感诸 位大德。」

萧遥逸道:「谢什么?能帮到左姊姊,我已经很开心了。」

左彤芝掩口笑道:「弟弟真会说话。对了,宁素姑娘伤势也大好了,只是不 大开口,一会儿你去见见她吧。」

「好啊。」

萧遥逸毫不在意地应道。

「惠远小和尚呢?」

「我们在路上遇到佛光寺的人,把惠远交给了他们。」

萧遥逸忽然道:「一个佛门中人都没有啊?」

他一提醒,众人也意识到佛光寺、娑梵寺的僧侣此时都没有出现在太泉古阵 附近,似乎还在阵内。

「莫非真是找到什么宝贝?」

大家猜了几句,也没猜出端倪。

程宗扬道:「那个白仙儿,不知左护法如何处置?」

左彤芝轻叹道:「她虽然有错在先,终究是宗主独生爱女,只能把她送回宗 门,请宗主亲自处置。」

她虽然说得正气凛然,但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这其实是藉机逼宫。大活人往 那儿一放,铁证如山,丹霞宗的宗主即使不气死,也无颜再占据宗主之位,连凉 州盟的盟主之位也少不得让出来。

但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说左彤芝做得不对,程宗扬只能在心里赞一声,好手段 好心机!左彤芝真要当上盟主,对凉州盟来说可比一个软弱无能的盟主强多了。

打到入夜时分,古阵周围的混战终于临近尾声。一杆银枪带着耀眼的火光划 破夜色,将来自涿光的刀法大家甘去疾挑翻在地。欢呼声中,周飞傲然一笑,矜 持地向众人挥了挥手。

忽然周飞一转身,目露寒光,接着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便喝道:「住手!」

远处几名大汉正在围攻一名少女,为首一人叫道:「我们北原七虎与阳钧宗 算笔旧账!旁人休管闲事!」

周飞持枪跃入人群,将那少女挡在身后,义正辞严地说道:「你们一帮大男 人围攻一个弱质女子!这闲事,我周飞管定了!」

北原七虎顿时色变,失声道:「周少主?」

「正是!」

七人连忙退开,抱拳道:「冲周少主的面子,我们与阳钧宗的旧账就此一笔 勾销!告辞!」

说罢呼啸而去。

那少女又是感激又是崇慕地望着这位少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周飞微微一 笑,温言道:「不用害怕,他们已经走了。有我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在此,可以 说宇宙间没有任何敌……」

严森垒暗暗踩了他一脚,周飞连忙沉声道:「不知沈道长在哪里?我们周族 和贵宗一样,都是以正义为己任。今日这场大战,我们双方应该联手对敌,维护 和平,匡扶正义……」

萧遥逸道:「我瞧这小子有点不顺眼。」

程宗扬分析道:「主要是脸长,从视觉效果上有点儿不大习惯,多看看就顺 眼了。你别说,他要把下巴锉掉两寸,看起来还满帅的。」

「两寸都有点谦虚。嘿,这小子和阳钧宗拉上关系,莫非就这样上位了?」

「机会多好啊。剧本都写好了,照着演就行。」

萧遥逸一脸失望地说道:「这剧本也太老套了吧?」

「老套还一直在用,说明这是经典。」

程宗扬笑道:「小侯爷,你要是想不走寻常路,找咱们徐掌柜啊。给你安排 一出从天降异兆到开国登基的大场面,气死他们。」

「行啊,登基的时候你上,我当个跑龙套的。到时候月姑娘和紫姑娘一个东 宫一个西宫,圣人兄,你做梦都会笑醒啊。」

「你饶了我吧。有这两个正宫娘娘,我在后宫得哭死六回。」

「也是,咱们紫姑娘给个皇后太委屈了,起码得给个太后才配得上。」

「喂喂喂,你们兄弟准备把紫姑娘给我塞过来当妈呢?」

「我瞧着差不多。」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都是你们惯的!」

「要说惯,是你惯的好不好?」

萧遥逸道:「紫姑娘一个人在外面,这会儿安全吗?」

她要一个人就好了。程宗扬道:「肯定安全。没瞧见那些外姓人都在外面盯 着咱们吗?」

这场混战,外姓人既没有参与也没有离开,而是留在附近观望,偶尔有人冲 过来,他们就「哗」的散开,过一会儿再重新聚集。混战各方只当他们是镇上的 闲汉无赖——这种人哪儿都少不了,又都是地头蛇,真要打杀了,说不定还有麻 烦,因此也不加理会。

萧遥逸忽然道:「我的龙牙锥什么时候还我?」

程宗扬一听就毛了,「怎么又提这茬?没完了啊!」

萧遥逸道:「一会儿恐怕要玩命,我还没趁手的家伙呢。」

小狐狸虽然是玩笑,程宗扬神情却慎重起来,那些外姓人越聚越多,这会儿 已经远远超过凉州盟的人马,就算只有一半能打也不好惹。他们一直围而不去, 显然是等这边混战结束,好过来捡便宜。这场混战,探险者死的死,逃的逃,剩 下的也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恐怕那些地痞一拥而上,就把他们全灭了。

显然有人和自己想到了一处,程宗扬还在转着念头,周飞已经挺身而出,宣 布周族将与道门诸宗联合,一起维持秩序。

混战中的诸方都暗暗松了口气,不怕秩序差,就怕没秩序,乱成这样,场中 人人自危,功夫再高,也保不定被人联手做掉。况且周飞宣布维持秩序不是白说 的,他随即找到了混乱的源头——那些胡人。

说句良心话,一向是残暴与邪恶化身的胡人这回真没有怎么参与混战,似乎 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过周少主以正义与和平的名义,号召大家共同面对胡人的 威胁时,各方突然发现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大家都算 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于是顺理成章就把怨气都撒在那些胡人身上。

找到共同点之后,周族显示出惊人的效率,迅速派出人手,与混战的各方联 系。威严的大主灶昔名博以劝说为主,晓之大义;庞白鸿暗中应诺,许以重利; 有个别既没有正义觉语,又不满足于利益的贪婪之辈,周族也不含糊,由严森垒 出手,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加入到周族麾下,成了维护秩序的一员,混战 终于结束。接着周飞代表六朝联盟向那些胡人下了最后通牒:交出武器,解除对 各方的威胁,周族将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那些胡人的回复是一波箭雨。周飞宣布他们这是违反和平条件的恶意行为, 随即冲上第一线,带领正义一方攻向胡人占据的山丘。

凉州盟也迎来了周族的使者,左彤芝对形势看得很清楚,立即同意加入周族 一方,站在周少主高举的正义大旗下。但同时以损失太重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派 人去共同讨伐邪恶的胡人。周族的使者并没有强烈要求他们出手,几句场面话一 说,就回去覆命。

混乱平息之后,局面分成两个阵营。周少主带领打红眼又急于分一杯羹的各 方好手投入正义与邪恶战场。德高望重如沈黄经等人,则被周族请到一起,主持 善后。伤者聚集起来,由周族安排人送医送药。最要紧的清理战场,周族并没有 独自包揽,而是各方联合行动,尽显诚意。

仓促间,能处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连左彤芝也有些心动,觉得自己刚才拒绝 得还不够委婉,很有必要向周少主表达一下亲善的意思。但左彤芝还没有来得及 出面,那些外姓人就开始有了动作。

几名血肉模糊的伤者被人用门板抬出来,每人旁边都围了一群女人孩子,一 时间哭声震天。接着几名外姓人手拿哭丧棒,披麻戴孝,双泪长流地走上前来, 「腾」的跪在地上,嚎哭道:「各位大人大爷!给小的们做主哇!冤枉啊……」

程宗扬脸都黑了,以他们的人数,硬打都能解决自己,偏偏还要演上这么一 出,还真像是这些外姓人的手段,占尽上风仍然无下限的阴狠。

这些外姓人众口一辞,声称有人在镇上行凶作歹,打死打伤多人,损坏抢夺 财物若干,时间地点均有,人证物证俱全,要这些外来的大爷给个说法。一边是 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是女人孩子的哭嚎,场面哭声盈天,效果十足。

在场的谁手上没沾血?眼下还有几十具尸体没人收呢。如果两三个人在村里 遇上这事,哪里还用废话?直接打杀了再说。可行走江湖要的是面子,这会儿各 方势力聚在一起,仗势行凶,杀害无辜的帽子一扣,非得被江湖上的吐沫星子淹 死不可。

众人神情各异,心下忐忑,都在盘算这事该怎么收场,但等那些村民指出凶 手,大家心头都是一轻,正义感立即满槽——他们指认的凶手自己不认识啊!这 时候不出来主持正义,还要正义干什么?

各方纷纷表示一定要给这些无辜村民一个说法,有几个正义感爆表的,当场 抄起家伙,要让凶手接受正义的审判,审判完顺手就让凶手伏法。

看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连武二都傻眼了,「咋办?」

这场面说实话真有点搞笑,可程宗扬一点都笑不出来。那帮外姓人是什么货 色,自己一清二楚。可他们在外人眼里是弱势的村民,是遍体鳞伤的受害者,相 应的,自己就是欺压良善的暴徒,杀害无辜的凶手。真相是不是如此不要紧,问 题是这些以好汉自居的江湖人事不关己,自然就是这个思路,解释都解释不清。

事情闹成这样,连凉州盟也有些拿不准怎么办才好。刚才打得再厉害,也是 江湖恩怨,学艺不精,没什么好埋怨的。可打死无辜村民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会 儿替程宗扬等人出头,立刻就要招惹众怒,落个包庇凶徒的名声,往后凉州盟还 怎么混?

程宗扬一行都是左彤芝请来的朋友,即使凉州盟有人不想让丹霞宗再坐盟主 的位置,这会儿也乐得不出头,看左彤芝捧着这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处置。

若是放在别处,铁中宝恐怕第一个跳出来把人绑了,给那些良善村民报仇雪 恨,可这会儿那些村民指认的凶手赫然还有武二郎。要说豪勇无双,义薄云天的 武二爷会干出这事,铁中宝打死不信,他脖颈涨得通红,提了刀就要出去跟那些 人分说明白。

左彤芝手臂一展,彩带倏忽飞出,缠住铁中宝的嘴巴,把他扯到后面,然后 厉声道:「拿下!」

几名汉子挺起刀枪,将程宗扬一行围在中间。

徐君房手无缚鸡之力,上阵杀敌就免了,一直在后面躲着,连热闹都没怎么 看,这会儿被人一围,赶紧蹲在地上,期期艾艾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萧遥逸一脸无辜地说道:「姊姊,不关我的事啊。」

武二郎指着那些外姓人吼道:「敢血口喷人!看二爷不打扁你们的嘴!」

白仙儿因为要被送回凉州,已经哭闹过一场,这会儿冲过来抱着武二郎的手 臂泣声道:「你们要杀,连我也杀了吧!二郎,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呜呜……」

「嘿!你个臭娘儿们!给我滚!」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往石头后面挪,一边撇清道:「都是小程 子干的,跟俺没关系……」

程宗扬对这帮家伙理都不带理的,直接举起双手,朝那些满身正气的好汉们 高声道:「冤枉啊!啊!啊……」

「再乱叫掌嘴!」

左彤芝神情凛然地喝了一声,然后迎上前去。她先依江湖礼数施了一礼,接 着义愤填膺地说道:「方才的事奴家已经见到了。居然有人伤害无辜,奴家头一 个放不过他!」

宋三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在熊谷与左彤芝结过梁子,这 会儿出面只能弄巧成拙,因此躲到人群后,在暗处操控局面。他弄出这场面,并 不是吃饱了撑的,拿程宗扬寻开心,而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程宗扬一行人数虽然不多,想收拾掉却不容易,单是那个生着虎斑的大汉, 只怕就要不少人命往里面填。外姓人的性命虽然不值钱,也不能填到无底洞里。

宋三拿准这些江湖人一贯以正义自居的假道行,才演出这番戏来。这会儿只 用了几滴眼泪就把那些人围住,宋三狡计得逞,心下不禁得意。

宋三本来看好周飞,那年轻人出风头的心思火热,一群妇嬬痛哭一番,再送 几顶高帽,说不定就引得这位周少主打头阵,与姓程的火拚一场。可惜周飞出名 的心思太热,没等他安排停当就冲上去打胡人。好在剩下的沈黄经是个面慈心软 的好好先生,蒙起来也不甚难。

沈黄经重伤未愈,本来应该静养,但凉州盟人多势众,万一起了冲突,刚稳 定下来的局面又将恶化。为着大局着想,只能勉强出面,听到左彤芝如此通情达 理,心头顿时大慰,「说得好。」

「沈道长千万别这么说。奴家是晚辈,行事多有不周,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指 教。」

左彤芝做足姿态,然后痛心地说道:「这些人原是奴家的朋友,没想到他们 人面兽心,做出此等事来。这些村民生活本就清苦,竟然还有人抢夺他们的财物, 真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

沈黄经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此事前因后果,一问便知。」

几名外姓人捶胸顿足说了一大通编好的说辞,总而言之,就是程宗扬如何横 行霸道,他们这些外姓人如何老实可欺。

左彤芝一脸严肃地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偶尔插言询问几句细节。好不容易 等那些外姓人说完,左彤芝同情地叹了口气,又过去一一看了那些人的伤势,向 旁边的家属慰问几句。

半晌左彤芝站起身,柔声道:「沈道长,奴家听来,这些村民说得都在理, 程公子虽然说自己冤枉,但双方并没有什么恩怨,想必村民们不会诬陷程公子。 既然如此,也不必听他说了。沈道长以为如何?」

沈黄经身受重伤,有心撒手不管,但左彤芝这番话把他也牵涉进来,只好强 忍伤势,温言道:「这些村民虽然遭际可悲,但终究是一面之辞。且听听他怎么 说。」

程宗扬开口便道:「他们认错人了!」

虽然被人紧紧围着,可程宗扬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又编了一套说辞出来,自 然是和外姓人的说法大相迳庭。

宋三眉头皱紧,他哪儿有心情和程宗扬一一对质?摆出这番阵仗,无非是想 把水搅浑,把程宗扬一行孤立出来。到时村民们激于义愤打杀凶手,到哪儿都说 得过去。没想到程宗扬却是打蛇随棍上,真把沈黄经等人当成青天大老爷,一味 替自己辩白。

这年轻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宋三心下狐疑,暗暗打起精神。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半晌,仍是各说各有理。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映在 巨石阵上,清凉如水。宋三突然心里一沉,明白过来,那年轻人不是要辩个青红 皂白,而是为了拖延时间。这事儿如果对质,程宗扬存心瞎扯,双方扯到天亮都 不算完,可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时,等到太泉古阵开启……

宋三游目四顾。程宗扬等人虽然被看管起来,但那些人同样也可以看作是对 他们的保护,如果想出手,也要闯过他们那一关才行。

意识到时间,宋三不由心急,暗道:不能再拖下去,先打起来再说!

就在这时,身后马蹄声响,几匹烈马疾驰过来,为首一名少女戴着面纱,手 中雕弓拉成满月,一箭朝人群中的庞白鸿射去。 ----------                 第五章

周飞的攻势果见功效,那些胡人虽然占据地利,但周飞身边此时汇聚了全场 大半好手,自己更是一马当先,硬顶着强弓利箭冲上山丘,不过数招就挑翻一名 对手,继续上演他的不败神话。

那些胡人失去地势,立即纵马退开。这是胡骑作战的惯用模式,依仗快马, 有利则击,无利则退。可是这一次,他们遇上了对手。那些原本是一盘散沙的六 朝豪客,此时却分成小股,四面铺开,每次他们快马闯到,总有一股敌人拦头截 住。那些胡人不过一二十人,一旦被缠住,免不了被人合围歼灭,左冲右突间, 驰骋的范围越来越窄。

拔也古是护卫首领,冲杀在前,族中的大巫乌护却看出情形不对。他静心观 瞧,发觉这些敌人真正的指挥者不是那个光芒无限的周少主,而是阵后一名面带 笑容的中年胖子。

乌护挑出三名箭法最好的护卫,让他们突进重围,射杀那名胖子,好打乱敌 人的布置。没想到那少女也拨转马头,冲了上去。

宋军也以远射闻名,但他们的箭阵是以漫射为主,依靠覆盖获得杀伤率。这 些胡人不仅弓箭犀利之极,而是射术精准。骑在马上,四人都举起弯弓,利箭脱 弦而出。

庞白鸿「哎哟」一声,朝地上滚去。虽然狼狈,却躲开了箭矢。这边宋三趁 机在后面一声大喝,「杀人偿命啊!」

外姓人一拥而上,局面顿时大乱。

武二郎狂吼一声,威风凛凛地举起钢轨,将冲来的外姓人吓得一个趔趄,然 后掉头就跑。

徐君房和朱老头兔子般跳起来,朝另一端跑去。

程宗扬叫道:「我跟你拼了!」

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躲到人群后面。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凉州盟的好汉们乱哄哄叫嚷着和那些外姓人挤在一起,巴不得他们几个跑得 更远点儿。

几名胡人灯蛾扑火式的攻击出人意料地引起一场动荡,武二郎逃得是气壮山 河,徐君房和朱老头那叫一个狼狈,程宗扬尽显保姆本色,一边招呼众人快跑, 一边不时回身劈出几刀,将追来的外姓人杀退几步。只有萧遥逸最潇洒,在人群 间犹如闲庭信步,偏偏速度还不慢,不时飞出几块黑砖,也是又准又狠。

双方绕着巨石阵追的追逃的逃,一片鸡飞狗跳。跑了半圈,武二等人都溜得 不见踪影,只剩程宗扬和萧遥逸还在前面,又跑了几步,两人忽然分头逃开。宋 三带着人朝程宗扬追去,另一队则紧追着萧遥逸。

萧遥逸闯进巨石阵,在巨石间和那些外姓人玩起了捉迷藏。他身法如行云流 水,在石间轻捷如飞,毫不停顿,后面追的几乎连灰都吃不到。

忽然旁边寒光一闪,一条人影从巨石后翻出,一剑朝萧遥逸刺来。萧遥逸折 扇一合,短棍般挥出,「啪」的一声,几乎打碎他的腕骨,接着张手夺下他的长 剑,顺势送到那人腰间。错身而过时,萧遥逸居然还有闲暇抽出帕子往他伤口一 掩,挡住飞溅的鲜血,身上连半点血迹都没沾上。

一名瘦小的汉子现身出来,离萧遥逸还有十几步便抬起双手,在空中画出一 个繁复的图案,然后往前一推。一股罡风扑面而来,萧遥逸本来已跃到空中,这 时身形猛然拔高尺许,紧贴着罡风飞出,接着手臂狠狠扬起,一块不知道何时捡 来的石头直拍过来,正中那人面门。

萧遥逸虽然跑得潇洒,心里却知道不妙,自己只顾与程宗扬分头行事,忘了 这帮外姓人在苍澜待了多年,对太泉古阵的熟稔远远超过他们这些外人。这会儿 接连有人在前面出现,说明他们已经靠着对地形的熟悉拦到前头。

萧遥逸身形一闪,掠到一块巨石后面,接着足尖一点,身形陡然拔起。眨眼 间,萧遥逸已经掠到巨石顶部,将整个太泉古阵尽收眼底。

巨人般林立的岩石间人影晃动,那些外姓人四处出没,中间还混杂着周族与 胡人的追杀,各方不时爆发出短暂而剧烈的搏斗。

萧遥逸看准方位,轻烟般从石上掠下。抓住外姓人的包围合拢之前一个小小 的缝隙,脱出重围。

刚掠到古阵边缘,旁边突然传来战马的嘶鸣,一匹高头大马被人用重锤砸断 马脚,翻滚着跌倒在地。马背上的少女踢开马蹬,飞身跃下,接着被一根长棍击 中后背,她喉头一甜,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朝嶙峋的巨石上跌去。

那少女眼前一片发黑,只以为绝无幸免,索性闭目待死,谁知背后一软,却 撞在一人身上。

萧遥逸大叫倒霉,他刚从石后跑出来,正要展翅高飞,谁知道天上掉下来一 个胡人少女,跟自己撞了个结结实实。

那少女睁开眼睛,定睛一看,认出正是那个以无耻手段夺走自己赤阳圣果的 人,一双美目顿时喷出火来,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短刀,往这个公子哥儿身上狠 狠捅去。

少女本来压在萧遥逸胸前,眼看这一刀就要扎他个透心凉,忽然那公子哥儿 手臂一翻,接着一拧,然后身体腾地翻过来,重重压在她身上。少女怔了一下, 才意识到他刚才用了一个漂亮的摔跤手法。

两帮人狞笑着围过来,一个苍澜人打扮的无赖道:「哎哟,这会儿还卿卿我 我呢。」

少女戴着面纱,这会儿也胀红了脸,怒道:「滚开!」

几名无赖淫笑道:「没错,赶紧让他滚开,让咱们哥几个来!」

一名周族汉子喝道:「杀了这些胡狗!」

长枪直刺过来,萧遥逸抬手朝枪杆抓去,就在这时,脑中忽然一阵眩晕,身 体仿佛往虚空中直堕下去。

巨石间厮杀、叫嚷的嘈杂声突然消失,太泉古阵又恢复了亘古的寂静。……

茂密的树冠上挂满绿萝,旁边生长着一株巨大的凤尾蕨。程宗扬抹了把汗, 扒下牛仔服,绑在腰间,露出肌肉分明的上身。

他也是在追杀中被传送进太泉古阵,一进来却是一片热带雨林,经过半个时 辰的跋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迷路了。上次来自己还觉得徐大忽悠这个向导 有点瞎,自己沿着路标走都比他熟。落到这里,他才意识到,都市只是太泉古阵 的一部分。如果徐君房在这儿,至少知道这是哪一层。可惜太泉古阵开启的时候 大伙儿都跑得踪影不见,这会儿就算都进了太泉古阵,也不知道被传送到什么位 置——考虑到太泉古阵的面积,一辈子都遇不上也不意外。

程宗扬被传送进来时还是白天,一直走到半夜也没能走出这片望不到边的热 带雨林,途中还遇到两条巨蟒,一群箭毒蛙,还有几只半人大小的变形龙——其 实程宗扬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看外形有些像变色龙,但程宗扬亲眼看 到,它们碰触到其他物体,不仅颜色开始变化,连外形也随之改变。

折腾这么大半天,算下来差不多有一天半没有合眼,再加上前面一晚自己和 小紫在山林还吹了一宿的风,程宗扬再能熬,也禁不住感到阵阵困意。

程宗扬使劲抹了把脸,使出最后的力气攀上一棵大树,找了处树杈,蜷身躺 在上面,闭目入睡。

眼睛虽然闭上,身体却安静不下来。丹田内的气轮旋转着,不断膨胀,带来 一丝隐隐的痛意。太泉古阵一场混战,使程宗扬吸收了大量死气,几次出手又没 有消耗太多,这会儿都郁集在丹田中。这原本是好事,自己的修为已经是五级坐 照的巅峰,距离第六级只有一线之隔,随时可能踏入通幽之境。程宗扬也是这样 做的,一路上都在提炼真元,准备突破。可那层窗户纸怎么也捅不穿,程宗扬反 覆冲击,不仅没能触及第六级的境界,反而引得心浮气燥,险些走火入魔。

眼看气轮有失控的迹象,程宗扬立刻停止修炼,闭上眼深吸缓吐,让身体恢 复平静。

浓密的枝叶间透过一丝微光,已经是黎明时分。程宗扬吐出一口浊气,睁开 眼睛,接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面前的树枝上,赫然站着一个女子。她一手扶着树叶,长发披在一侧肩上, 雪白的胴体在枝叶间若隐若现,秀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充满迷茫——问题是她 只有自己手臂那么高!纤细的手掌甚至还没有一片树叶大!

小人国?程宗扬浮出一个念头。他咽了口吐沫,然后猛扑过去,那个纤小的 身影像被吓到一般,向后倒去,接着肌肤上染上鲜红的血痕。

程宗扬一阵错愕,接着看到那个纤小的身影飞快地翻过身,变成一条漂亮的 蜥蜴,在树枝间跳跃着逃开。

原来是变形龙……程宗扬抹了把冷汗,接着又跃起身。变形龙只会变成它们 接触到的生物,它刚才的变形,说明这附近有人!

程宗扬从树上跃下,很快在一丛剑齿兰下见到那个女子。眉眼依稀是昨日被 周飞救下的那个阳钧宗女弟子,只不过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程宗扬砍下树枝,将女尸掩盖起来,然后沿着林中细碎的痕迹一路追去。

林中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那个陀佛……女施主花容月貌,令小僧一见忘 忧,哈哈哈哈……」

只听这油腔滑调的声音,就知道是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 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信永大师来了。

程宗扬拨开绿藤,只见肥头大耳的信永和尚这会儿一脸的虚汗,在他对面站 着五六个人,当先一位是个身着宫装的秀美女子,却是剑霄门的黎锦香。

「大师从林中出来,可见过阳钧宗的玄萝姑娘?」

信永和尚一口否认,「没有!」

「我们一行七人在此宿营,天亮时却少了玄萝姑娘,久寻无果。不知信永大 师因何来此?」

说着众人都脸色不善地亮出兵刃,显然把这个名誉不佳的酒肉和尚当成了嫌 疑人。

「贫僧就是路过,路过。」

信永陪着笑脸道:「若没有其他事,贫僧就先告辞了,告辞告辞……」

信永一头钻进丛林,落荒而逃,几名剑霄门手下立刻追了上去。

黎锦香却没有动,她身后一个胖子笑眯眯道:「这贼秃一向小心,难得这会 儿落了单,总得给他点苦头吃吃才是。」

黎锦香红唇抿紧,一声不响。

庞白鸿忽然道:「你今年十八岁了吧?可怜见的,令尊被岳贼打伤时你才一 岁多,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舒心地呼了口气,「现在好了,苦熬这么些年,终于有个依靠。」

黎锦香望着地上一根绿藤,默然无语。

庞白鸿和气地说道:「是不是舍不得?」

黎锦香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剑霄门虽是家父一手创立,但家父逝后早已 分崩离析,若不是广源行相助,如今哪里还有剑霄门的字号?」

庞白鸿笑道:「你知道就好。那位周少主你已经见过,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 为,算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若能与他结为伉俪,也不算辱没你了。」

「锦香是广源行的人,自然要为东家卖命。」

「还是小香儿懂事。哪儿像何漪莲、尹馥兰那两个贱人,整日阴奉阳违。我 和你严叔叔早设计好收拾她们,没想到那两个不中用的竟然不见踪影。」

黎锦香道:「庞叔叔和严叔叔的设计一定是高明的。」

「那是。」

庞白鸿开怀笑道:「何漪莲那贱人真以为自己是大当家,整日端着帮主的架 子,到时候在这太泉古阵遇袭。那群匪寇淫兴大发,当着帮众的面轮流上了何帮 主。这时你未来的夫君突然出现,打跑匪寇,救出洛帮众人。何帮主颜面丢尽, 只有一死。周少主反覆推辞,最后勉为其难地接手洛帮,帮会上下都对他感激不 尽……」

黎锦香忽然道:「庞叔叔,如果我不答应呢?」

庞白鸿一愕,然后哈哈笑道:「我广源行哪里就缺你一个呢?便是你这种身 份姿色,行里也车载斗量。若非小香儿平素听话,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你。」

黎锦香垂下眼睛,「锦香明白了。」

庞白鸿告诫道:「有时间多与周少主亲近亲近。私下里便让他搂搂抱抱也不 妨。但记得矜重些,莫让他占了身子。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吃不到才是最好的。 以你的姿色,小施手段就能让周少主神魂颠倒。将来周族横空出世,风光无限的 族长夫人,少不得是你。」

「是。」

庞白鸿搂住黎锦香的腰肢,叹道:「多好的身子,白白便宜了那大弁韩的小 子。」

黎锦香望着众人追去的地方,「玄萝姑娘不知怎么样了?」

「周少主事业方殷,如今正是顾惜名声的时候,身边怎好有别的女子纠缠? 况且还是阳钧宗的,若有了瓜葛,难免尾大不掉……」

「找到了!」

一名汉子满头油汗地奔过来,「那贼秃跑回去,正好被我们逮到!玄萝姑娘 已经被那贼秃先奸后杀,还用树枝盖上!」

庞白鸿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失声道:「好狠的贼秃!」

「冤枉啊!」

信永叫道:「真不是我干的!小僧敢对佛祖发誓!要干了这种恶事,小僧断 子绝孙啊!哎哟……」

「把这秃驴捆紧些!」

信永杀猪般叫道:「救命啊!」

「小心!别让他跑了!」

林中枝叶乱响,片刻后传来「通通」两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一处狭窄的空间里,萧遥逸和那胡人少女面对面贴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少女咬牙道:「滚开!」

萧遥逸很耐心地解释道:「你以为我这样很舒服吗?我要能滚开,早就滚开 了。」

少女被挤得吐了口气,难受地颦起眉头。

萧遥逸勉强侧过脸,看看脚下,都觉得一阵眼晕。

谁也没想到两人会被传送到两道山崖之间。那山崖平直无比,上不见顶,下 不见底,左右都望不到边,宽度连骼膊都伸不开,两人原本是以摔跤的动作纠缠 在一起,传送过来就原样卡在崖缝里,动弹不得。

两人面对面贴了这么久,连彼此有几根睫毛都数完了,还没想出辙来。那少 女颦眉道:「你别吸气……」

萧遥逸从善如流,用上吐纳功夫,一口气把肺里的空气吐得精光,少女这才 能顺畅地呼吸。那两团充满弹性的突起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就像两只小白兔,在 萧遥逸胸前不住跳动。

胡人少女吸了几口气,心情略微平息一些,她挪动了一下身体,忽然惊喜地 叫道:「这里有根杆子!」

萧遥逸镇静地说:「是吗?在哪儿?」

「下面!」

少女吃力地把手伸到腹下,摸到那根硬硬的棒状物体,「好粗……咦?」

少女愣了几秒钟,然后满腔羞愤之情都爆发出来,握住那根硬梆梆的东西用 力一拧。

萧遥逸赶紧吸了口气,肚腹鼓起,将少女的小手紧紧夹住,厉声道:「摸错 了!」

「该死的混蛋!去死吧!」

少女又踢又打,可惜两人身体紧紧贴着,威胁实在有限,倒像是拥抱着暧昧 地扭动一般。

少女踢打一会儿,力道渐渐弱了下来,崖缝就这么窄,两人贴在一起,想分 都分不开,即使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原样伏在那个可恶的公子哥儿怀中。

整个世界都被黑沉沉的崖壁占据,四周只能看到一丝朦胧的微光。一股无法 言说的恐惧在心底蔓延,似乎自己将被禁锢在这片狭窄窒息的天地间,永远无法 逃脱。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萧遥逸信心满满地说道:「当然能出去!」

「你有办法?」

「正在想啊。」

萧遥逸道:「你要是不乱动,说不定我刚才就想出来了。」

「你!」

「哎呀!」

萧遥逸懊恼地说道:「刚想出来一个主意又没了。」

少女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你再咬我就不客气了!」

少女一声不响,咬得更狠。萧遥逸勉强扭过脸,舌尖一挑,吸住她的耳珠, 熟练的挑逗起来。这少女哪里是小狐狸的对手?没两下就浑身酸软,牙齿再也咬 不下去。

「别舔了……」

萧遥逸吐出少女白玉般的耳珠,又朝她耳朵里吹了口气,引得少女身体一阵 轻颤。

岩缝间气氛尴尬地沉默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忽 然道:「你很有种吗?」

这种事情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允许质疑,萧遥逸大笑一声,「哈哈,居然被你 看出来了!」

「哼,你脖子里纹着呢。」

挣动中,萧遥逸衣襟松开,脖颈中的文身露出前面两个字,却被她看了个清 楚。虽然是误会,但萧遥逸也不含糊,「当然有种!」

少女鄙夷地说道:「小白脸!」

「喂,我脸白了点儿怎么了?」

「我最看不起你这种男人!在我们部族,只有最勇敢的武士才有文身!像你 这样没用的男人,只配去放羊!」

「你怎么知道我没用?」

「有种你出去啊!」

「我突然不想出去了,在这儿还挺舒服的。」

萧遥逸说着干脆闭上眼,似乎打算在这儿舒服地睡一觉。

少女半晌没有动静,萧遥逸忍不住睁开眼,只见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似乎 要流出泪来。

「我不想死……」

少女强忍着哭腔道:「我想我娘……还有姊姊……」

「别哭,我有办法能出去。」

少女泪水立刻消失不见,「真的吗!」

「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大山的岩缝里。」

「那你见过这种石头吗?」

少女摇了摇头。

「有一种东西,叫水泥,加上水比石头还硬。」

萧遥逸道:「我们现在其实是在两道水泥墙之间。」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做水泥的。」

少女愤怒起来,「这是你做的!」

「别冲动!我要能做出这么多水泥,早就发大财了!」

少女冷静一些,「你能出去?」

「把你的短刀给我。」

少女戒备地把刀塞到腰后。

「水泥虽然比石头还硬,但用刀尖可以钻出孔。我刚才闭着眼,是在听水泥 墙里面的动静。」

说着萧遥逸在岩壁上敲了敲,「后面是空的。」

少女立刻把刀塞给他。

「好刀!」

萧遥逸赞了一声,然后道:「恐怕要点时间。这东西挺厚的。」

萧遥逸用刀尖在墙上钻动着,水泥颗粒在刀尖不住迸出。

整整用了一个时辰,萧遥逸才钻出一个手臂粗细,尺许深浅的圆孔。他的估 计没错,水泥墙的厚度确实很厚,里面还有金属制成的网格。

刀尖一轻,终于钻透水泥墙,萧遥逸精神一振,连忙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 黑沉沉什么都看不见。

萧遥逸有些奇怪地看了少女一眼。按说这丫头比自己还性急,可这会儿居然 一直保持安静,实在是有点不正常……

少女的面纱还沾着血迹,但固执地没有解开。她眉头紧紧拧着,似乎在极力 忍耐着什么。

萧遥逸露出一个阳光般俊朗灿烂的笑容,然后在她耳边小声道:「是不是想 撒尿?」

少女愤怒地瞪着他。

萧遥逸坦白道:「我已经尿过了。」

「你!」

「人有三急嘛,这种事有什么难为情的?」

「咱们在这儿困了好几个时辰了吧?除非是神仙才没这个需求。」

「反正这下面还深着呢。你悄悄把裤子脱掉一点,肯定不会尿到身上。」

少女的目光仿佛要把这个小白脸咬碎吃掉。良久,少女咬着牙道:「把你的 腿挪开!」

萧遥逸勉强挪开腿,少女身子顿时向下一滑,发出一声尖叫。

「还是这样吧。」

萧遥逸把腿屈起来,膝盖顶着对面的水泥墙,让少女骑在自己的大腿上。

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阿兰迦发誓!即使潮 水涌起吞没月亮,太阳落下不再升起!即使要寻遍青天下每一寸土地,天空中每 一片白云!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原来你叫阿兰迦啊……」

萧遥逸提醒道:「可以了,小心一会儿憋不住尿裤子。」

过了一会儿,阿兰迦带着哭腔道:「我尿不出来……」

「别急,放松……嘘……」

萧遥逸干脆给她吹起了口哨。

第六章

信永哆哆嗦嗦道:「师兄……」

「谁是你师兄!」

程宗扬一脸的没好气,自己还以为这贼秃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谁知道挂着 一串首席方丈、名誉主持、佛门总理事的名头,这秃驴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废物, 修为稀松平常到令人发指,要不然也不会被剑霄门几个门人就给抓住。

程宗扬倒不是想救他,实在是这贼秃叫得太凄厉,挣扎起来又玩命地瞎跑, 竟然跑到自己这边。程宗扬一看这地儿待不成了,赶紧撒腿跑吧。结果满眼浓绿 的密林里居然有个山坡,一前一后冲过来,两个人顿时掉下去一对,前脚赶后脚 地拱进坡下的水潭,结结实实做了对难兄难弟。

信永和尚光头上还沾着绿油油的浮萍,身上的肥肉像凉粉一样,一个劲儿的 哆嗦。

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了,「你哆嗦什么呢?这儿天气连馒头都能蒸熟,你还 嫌冷?」

「我这是吓……吓的……」

「娑梵寺也是十方丛林有数的名刹啊,你怎么混的?」

「阿弥陀佛……」

信永打着哆嗦说道:「我…我们佛门弟子,弘…弘扬佛法是主,修…修为… …」

信永咽了口吐沫,说话流畅了些,「修为武技都是旁枝末节……切不可主次 颠倒啊。比如说我吧,佛理精深,慈悲心肠,次次都是考试的优胜者。再说我们 达摩院的首座,一身修为惊世骇俗,可那玩意儿没用不是?一到考试就抓瞎。上 回考到一半,那家伙就不行了,一头一头地直冒冷汗,最后活活被人用担架抬了 出去。唉……」

「这么狠?」

程宗扬不禁对一脸市侩的胖和尚刮目相看,「你们都考的什么啊?」

提到这个,信永情绪好了很多,「说个简单的吧,我佛门的成住坏空四劫你 知道吧?」

「……你接着说。」

「劫数分大劫、中劫、小劫。小劫从八万四千年开始,每一百年减一年,一 直减到十年,称为减劫,然后从十年开始,每一百年增一年,称为增劫。一中劫 有二十小劫,一大劫有四个中劫。问:佛陀入灭以来,到如今经历几世几劫?」

「……你们把达摩院首座拉过去考算账?」

信永正容道:「师兄此言差矣。就是佛陀也不能不吃饭是吧?每天寺中化缘 多少,诸僧口粮几何,耗费灯油若干,这些都是佛门能否兴盛的重中之重!比如 贫僧大修寺庙,耗费钜资给我佛塑造金身,世人一见顿生敬畏之心,自然越来越 多的人心向我佛。若是茅舍两三间,泥人一两个,群僧每日托钵化斋,谁把你放 在眼里?而且还耽误修行不是?」

信永越说越起劲,「你看,自从我当上方丈,娑梵寺所属的田亩增长了二百 倍,信徒数量平均每年增长百分之五十,僧众每年增加百分之十六,影响力跃居 唐国诸寺之冠!僧众年收入由人均三十七文增长到五十贯,人均寺产由三贯增长 到七万贯!我个人虽然辛苦了一些,但庙里的僧众从此告别了清灯古佛,吃了这 顿没那顿的日子,再不用沿街要饭,在庙里坐着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粥饭,一顿一 个鸡蛋不说,晚课还有水果。出去讲经,每人一辆乌漆大车,配上真丝蒲团,旁 边十六个小沙弥陪同,那排场那派头!州府的老爷都比不上!」

程宗扬瞠目结舌看着这个胖和尚侃侃而言:「我佛门讲究普渡众生,可你过 得清苦,世人都离你远远的,想渡人也渡不到啊!排场上来了,善男信女都进来 了,我们这些大师们也都吃饱喝足了,精神足足地研讨佛理,排排场场地开坛讲 经……阿弥陀佛,」

信永双掌合什,宣了声佛号,欣慰地说道:「这佛法,也就弘扬开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光头,由衷地说道:「人才啊!」

信永谦逊地说道:「哪里哪里,小僧只是为我佛尽一点微薄之力罢了。」

「大和尚,你们这一趟没出去,原来是在这里杀人劫色啊。」

信永连忙叫道:「小施主!真不是我干的!天地良心,小僧平生从没破过色 戒啊!」

「别逗了。」

「真的!贫僧虽然带着那话儿,可就是个摆设!从来都没使过!不信我掏出 来你瞧瞧……」

「滚!」

「是!是!」

信永赶紧提好裤子。

「秃驴,那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信永叹道:「一言难尽啊。」

「那你就分两句说。」

「是。」

信永果然只说了两句:「我们本来想走的,可是遇到舍利了。」……

「这东西真不错!」

信永摸了摸光头上的树叶,熟络地说道:「师兄……」

「少来这套!」

「施主?」

「一个子儿都不给!」

「大哥?」

「闭嘴!」

信永赶紧闭上嘴。

这和尚在雨林里热得头昏脑胀,见程宗扬用树枝编了顶帽子戴在头上,死乞 白赖也要一顶,这会儿打扮得跟个特种兵似的,撅着屁股趴在丛林间往外看。

外面是一条水泥路,按道理早该被疯长的藤蔓覆盖,看起来却和新的一样。

「你们是从这儿进来的?」

信永闭着嘴使劲点头。他们在太泉古阵遇到一颗传说是上古高僧遗留下来的 舍利,几支佛门派系费尽力气才取出来,谁知道还没商量好怎么分,就被一个头 陀抢走。

这舍利对佛门弟子来说比命根子还要紧,一群和尚谁也不提出去的事,玩命 地在太泉古阵搜寻。娑梵寺人多势众,竟然让他们找到那头陀的踪迹,一路追到 此地。结果昨晚一场混战,舍利抢没抢到不知道,反正信永和尚找不到人了。好 不容易捱到天亮,又被人指认成凶手。信永心里这个憋屈,都想找道家的老君拜 拜,好转转运气。

「走!」

信永连忙道:「大哥,那路都说是绝地,不敢踩啊!」

「那成,你在林子里钻吧。」

「大哥!等等小弟!」

信永连滚带爬地蹿到路上,跟在程宗扬屁股后面。

「贼秃!哪里走!」

刚踏到路上,前面便是一声大呼,剑霄门几名门人挥刀舞剑地追杀过来。

信永顿时魂飞魄散,一把攥住程宗扬的衣服,带着哭腔道:「大哥!我就说 这是绝地吧!」

「少自己吓自己。我是瞧着他们在这儿,才往这边走的。」

信永声泪俱下,「大哥!不能这样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事!」

程宗扬对冲来的剑霄门弟子打了个招呼,「我们不认识!各位随便啊!」

忽然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两具机械守卫出现在那帮剑霄门弟子身后。剑霄 门弟子愕然回首,顿时惊叫道:「守阵力士!」

「干掉它们!」

「快逃吧!」

「拼了!」

几人还没商量好,两名机械守卫已经到了面前,其中一名机械守卫手臂「咯 嚓」翻开,伸出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杆。一名剑霄门弟子挺剑削去,只听「滋啦」 一声,杆上射出一道电弧,当场就把那名弟子打翻在地。

眨眼工夫,四名剑霄门弟子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脑袋上还冒出烟来。接着 两名机械守卫笔直过来,程宗扬刚想逃,又连忙停住脚步——机械守卫左臂「哗 啦」一声翻开,露出一圈黑洞洞的枪口。

程宗扬老老实实举起双手,一动也不敢动。信永心思通透,赶紧有样学样, 也把手举得高高的。

银白色的金属杆带着跳动的电火花伸来,忽然发出「嘀」的一声。信永看着 那名机械守卫放开程宗扬,心里正庆幸自己跟对人了,没想到那根金属杆伸来, 根本不带停的就「滋啦」一声,给他来了个狠的。信永和尚连叫都没叫出来,直 接就翻了白眼。

等机械守卫走远,程宗扬才松了口气,他是看到机械守卫的枪械,知道逃也 逃不掉,硬着头皮准备挨一下,没想到机械守卫竟然莫名其妙地放过了他。程宗 扬看着金属棒刚才探测的位置,往背包里一摸,除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就只有几 本薄薄的小册子。

难道徐大忽悠这东西真的有用?程宗扬正纳闷间,信永吐了口烟,哑着嗓子 道:「大哥……」

「算你运气好,看来前面打翻几个,电量有点下降。」

「大哥,你……」

程宗扬同情地看着他,「没带护身符吧?」

「啥护身符啊?」

程宗扬拉开背包,取出一本《河图》「这个。」

「大哥,多少钱买的?」

「三十五——金铢。」

「我出七十!大哥,给我一本吧!」

「行啊。反正我还多了一本。」

信永哆哆嗦嗦接过那本《河图》赶紧掖在怀里,一边取了钱袋付账。

程宗扬伸头看了一眼,「大和尚,钱不少啊。」

信永哭丧着脸道:「托福托福……」

「我看你运气是不错。那就这样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机会咱们再叙 旧!」

程宗扬一抱拳,转身就走。信永搂住他的腿,死活不撒手,「大哥!千万拉 小弟一把!佛爷爷在上,一定会保佑你的!嗷嗷嗷嗷……」

「你这是哭呢还是嚎呢?」

程宗扬无可奈何,只好道:「找根棍儿!拄着跟我走。」……

萧遥逸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手边扔着一柄已经看不出来模样的短刀。阿兰 迦坐在他身侧,替他包扎手上的伤口。

她背后的墙壁上,有一个勉强能容一人进入洞口。整整一夜,这个没用的小 白脸公子哥儿都在专注地钻着水泥墙,阿兰迦甚至支撑不住睡了一觉,醒来时仍 看到他在不停地钻着,那柄短刀越磨越细,他的手掌、手臂也在坚硬的水泥上磨 得血肉模糊。

阿兰迦低着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遥逸笑道:「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

阿兰迦不言声地摘下面纱。萧遥逸露出惊叹的眼神,「好漂亮!」

「哼。」

阿兰迦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我叫程宗……算了,我叫萧遥逸。」

阿兰迦警惕地说道:「你想骗我?」

「我是不想被人灭口……」

阿兰迦又羞又气,「你还说!」

「说什么啊?我早就忘了。」

阿兰迦脸上一红,忿忿地扭过脸,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萧遥逸提醒道:「记得给我洗衣服啊。」

阿兰迦扑过去,扬起拳头朝他身上一阵乱打。萧遥逸抓住她的手臂,腰身一 拧,压在她香软的身体上。

阿兰迦挣扎了几下没能把他推开,只好就这样让他压着。反正两个人在水泥 墙间面对面贴了好几个时辰,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过了一会儿,阿兰迦忍不住问 道:「你为什么会塞外的摔跤?」

萧遥逸在她耳边吹着气道:「别忘了,我是个很有种的男人。」

阿兰迦面孔慢慢红了起来,良久,她小声道:「我是铁勒人。」

「真巧,我是晋国人。」

阿兰迦咬了咬嘴唇,「我是族长的女儿。铁勒族的公主。」

「更巧了。我是少陵侯的独子,晋国的小侯爷。」

两人沉默下来。萧遥逸凝视着她,忽然俯身吻住她的唇瓣。阿兰迦努力闭紧 嘴巴,但在他的挑逗下,很快就失去抵抗。

正当阿兰迦意乱情迷,浑身发软的时候,那个据说很有种的小白脸却突然松 开嘴,然后放开她的身子。

「我送你去找你的族人。」

阿兰迦心头涌起一阵浓浓的愤怒和失望,最后冷冰冰道:「好。」

萧遥逸将她裹好的帕子慢慢解开,每解开一道,阿兰迦心里就更冷一分。当 解到最后一道,萧遥逸忽然扭过脸,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我改主意了。我要铁 勒族去求婚!」

阿兰迦一阵恍惚,接着便看到那个小白脸嚣张地扑过来。

阿兰迦大叫道:「不要!」

唇角却禁不住绽出笑意。

「哈!哈!哈!」

萧遥逸大笑三声,「你骗不了我!」

「你还没有见过我娘……」

「用不着!我小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命,有个尿到我身上的女孩,命里注定就 是我老婆!即使潮水涌起吞没月亮,太阳落下不再升起!即使要寻遍青天下每一 寸土地,天空中每一片白云!她也跑不了!」

「骗人!你根本没算过!」

「骗你是小狗!我们星月湖一营法师,匡大嘴巴说的。我那时候才十二岁, 全营都笑话我将来的老婆会尿床,要不是我脸皮够厚,早就自杀了。」

阿兰迦软弱地说道:「不要……」

「不行!谁让你尿在我身上?」

「你再说!」

「你倒霉了,这糗事我会对你说一辈子。」

「不要这样……」

「我们晋国世家,讲究的就是率性自然。压抑人性那种事,我萧遥逸向来深 恶痛绝!比如你现在的行为就很不符合我的人生哲学,本夫君有必要好好教育你 一番。」

「你不是已经很累了吗?」

「谁说的?」

「啊……」

阿兰迦痛叫着挺起身,咬住他赤裸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少女愤怒地泣声道:「你骗我……后面还有字……」

「你只看到后面,前面还留着空呢。明天你再添几个字:我夫君很有种,朝 这儿砍!我保证让你刺得心甘情愿!」

「啊呀!好痛……」

「呃,我有没有说过我很有种?」……

程宗扬靠在树后,心里默默计着数。数到十,他猛然跃出,展臂一搂,捂住 那人的嘴巴,匕首顺势捅入那人背心,接着拧了半圈。片刻后,程宗扬松开手, 那名外姓人软软滑倒在地。

信永奔过来,狠狠朝尸体踢了几脚,然后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你认识他?」

「谁敢惹大哥,谁就是我的仇人!」

程宗扬都无语了。真不知道这贼秃哪个佛学院毕业的,一路上变着法的巴结 自己,回回不带重样的。

程宗扬抹去匕首的血迹,拔腿离开。信永提着木棍,一溜小跑跟在后面,识 趣地紧紧闭着嘴巴。

一上大路,陆续遇到外面来的探险者,数量最多的就是周族——在周少主的 带领下,周族以极高的效率迅速完成了势力整合,洛帮、青叶教、剑霄门还有几 个帮会都已经加入周族,不仅有了专属的标志,甚至还有了帮会的切口。

仓促间能做得如此周全,连程宗扬都有些佩服,这个大弁韩小子还真是挺天 才的。周族势力飞速膨胀,此时的太泉古阵之中,除了当时未在场的佛门诸寺, 其他势力不是已经加入周族,就是成为周族的盟友。剩下的则是苍澜的外姓人。

那些外姓人对太泉古阵的熟悉远非他人可比,太泉古阵面积广袤,人数再多 一万倍,撒进去也不见得有用,那些外姓人被传送进古阵之后,迅速找到主路, 很低调的守在路口。

低调是外姓人的生存哲学,只有见识过他们的真面目之后,才知道这些外姓 人的阴狠和残忍。他们被太泉古阵的诅咒囚禁在小小的苍澜镇上,为了生存,不 得不向那些修为、能力、见识都远不及他们的本地人低头。囚笼般的生存状态, 造成了外姓人扭曲的心理,外表谄媚,内里阴险刻毒。从他们对朱殷的戏弄可以 看出,对于落在他们手中的外来者,这些外姓人不仅仅是仇视,而且充满了报复 的快感。因此程宗扬下手也不再留有余地,每干掉一个外姓人,对自己的威胁就 会小一分。

随着生命的流逝,生死根一动,将死气纳入丹田。程宗扬心底的不安又强烈 了一分。死气本来是一种很纯粹的能量体,但在太泉古阵频频出现异状。童行海 的死气居然被毒素感染,已经超乎自己认知之外,而这些外姓人的死气似乎都有 一丝异样的气息,虽然非常细微,却无法化解,程宗扬只能把它们暂时和那些芜 杂的气息混在一起,找机会排出体外。

干掉那名外姓人之后,程宗扬立刻钻进丛林。他对舍利没有兴趣,最关心的 是怎么找到路,赶到奈何桥——在阵外分散逃走时,程宗扬已经考虑到这次众人 可能被传送到不同地域,约好在桥头会合。信永只顾着带人追那名头陀,连现在 身在何处都说不清,但按他的说法,两天前他们通过奈何桥,追了一整天才到这 片雨林,算下来离奈何桥至少有一天的路程。

程宗扬现在才知道自己第一次进入太泉古阵的经历有多么幸运,直接被传送 到停车场,一路顺风顺水就走了好几层。这一回自己已经进来一天多了,居然连 自己在哪儿都没摸清。

程宗扬砍下一棵芭蕉,剖出芭蕉芯。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虽然肚子还顶得 住,饮水却没办法解决。徐君房反覆告诫过,太泉古阵的东西不能吃,如果准备 充足,最好连里面的水都别喝,程宗扬这会儿也顾不了许多——信永他们都是直 接喝太泉古阵的水,也没有喝出什么好歹来,何况自己是拿芭蕉心来解渴。

信永拄着棍子,顶着一头枯萎的树叶,眼巴巴站在山坡上极目远望,那副沧 桑的模样,活像刚走了十万八千里路的唐三藏。

程宗扬抽出芭蕉心,正要放到嘴边,忽然停了下来。

芭蕉叶绿油油的阴影下,隐约露出一角灰色的痕迹。程宗扬俯身摸了摸,然 后闪身钻进浓密的叶丛中。

片刻后,叶丛中传来程宗扬充满惊喜的大叫,「干!售货机!」

热带雨林覆盖下,竟然是一座类似加油站的建筑——虽然里面根本找不到油 泵,而且规模很小,但结构布局和路边常见的小型加油站一模一样。让程宗扬惊 喜的,则是里面居然有一台自动售货机。

程宗扬用匕首切开售货机外壳,几瓶饮料立刻滚到地上。

一只顶着树叶的光头伸进来,信永惊奇地瞪大眼睛,「大哥,这是啥?」

饮料上的文字和包装自己一点都看不明白,日期也许是通用数字,但这些饮 料铁定已经过了保质期,因此程宗扬看都没看,直接打开一只铝罐。

「呯」的一声,罐口溢出一股褐色的泡沫,略带刺激的气息让程宗扬精神一 振,接着大方地递给信永,「尝尝!」

信永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然后「噗」地喷了出来,一手卡着自己的喉咙, 喘息道:「有……有毒……」

「土狗!可乐都没喝过!」

程宗扬瞧瞧这贼秃不像喝了过期饮料,食物中毒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抢 过可乐,一口气饮了半罐。

带着泡沫的液体滑过喉咙,传来一阵久违的刺激感,那一刹那,程宗扬几乎 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耳边传来信永颤抖的声音,「大哥……」

程宗扬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这种诡异 的状况都快把信永吓哭了。

程宗扬喝下最后一口饮料,摇了摇罐子,然后将拉环放进罐里,珍惜地摆到 一边。

程宗扬将自动售货机中的物品一扫而空,除了饮料,还有一些饼干、糖果和 巧克力,把背包装得鼓鼓囊囊。

信永「卡卡嚓嚓」吃着饼干,一边含含糊糊道:「好吃!好吃!大哥,再给 我一块吧!」

程宗扬拿出一包牛肉干,「牛肉的,吃吗?」

信永赶紧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然后眼巴巴抬起头,试探道:「那我就……尝一点?」

「大和尚,你是荤素不忌啊?」

「出家人,不讲究。」

信永诚恳地说道:「施主给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挑三捡四不合我们佛门宗 旨啊。」

信永一边嚼着牛肉干,一边含含糊糊道:「好吃!好吃!大哥,再给我一块 行不?」

程宗扬随手给了他一块巧克力。信永嚼了两口,突然脸涨得通红,身体像喝 醉一样摇晃起来,最后往地上一躺,「呼呼」地喘着气。

「不至于吧?」

看信永的模样活像个酒肉和尚,没想到一块酒心巧克力人就醉了。程宗扬扯 了扯信永的耳朵,见他真是醉了才只好松手。

这座类似加油站的建筑只有两件不明用途的设备,一个自动售货机,外面整 个被茂密的植被覆盖,如果不是碰巧砍倒旁边的芭蕉,自己也不会发现。

既然这里会有人类的痕迹,周围说不定也有类似的建筑,即使找不到宝藏, 再找到一个自动售货机,自己这一趟也值了。

程宗扬不再耽误,用匕首在旁边一棵树上做好标记,然后扛起背包,往密林 深处走去。信永早醉得人事不知,这回倒没冲上来抱大腿。……

浓密如毯子般的植被在阳光下闪烁着鲜亮的绿色,映得人眼晕,程宗扬在林 中绕着圈子,寻找可能存在的人类痕迹。大概走了两三里路,一片纷乱的枝叶吸 引了他的目光。草丛很明显被重物压过,几根断裂的树藤垂在一旁,断口十分整 齐,显然是被刀剑一类的锐器斩断。程宗扬放缓脚步,不出声地沿着痕迹追去。

一棵朽坏的古木倒在地上,树皮已经腐烂,发白的树干仿佛巨兽的骨骼,被 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一个少女双臂伏在树干上,露出一张娇美的面孔,她戴着 一顶毛茸茸的小冠,双眉弯弯的,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又圆又大,脸蛋白里通红, 鲜嫩得吹弹可破。

程宗扬像中了定身法一样呆在当场,接着心底一股热流直冲上来。自从听说 小香瓜也来到太泉古阵,他就一直在期待,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一时间不知道 是真是幻。

乐明珠兴致勃勃地用两根食指按住眼角,小指放到嘴巴里,勾住唇角,然后 吐出舌头,像小狗一样一阵乱摇。过了会儿,她闭上一只眼,另一只明媚的大眼 睛瞪得大大的,嘟起小嘴,一手按着娇俏的鼻尖,发出「噗噗」的声音。然后她 一手捏着的粉嫩的脸颊,努力歪着小嘴,吐着舌头……

在她面前的树干上坐着一个粉嫩可爱的小人儿,精致的面孔和乐明珠一模一 样,高度却只有半尺,这会儿正模仿她的样子努力做着鬼脸。

程宗扬看得哭笑不得,老天爷真是厚待这丫头,一张娇靥生得如花似玉,洋 溢着青春无敌的气息,做鬼脸都显得那么千娇百媚。

乐明珠趴在树干上,朝着小人儿起劲地做着鬼脸,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 动静,她赶紧拿起那个小人儿,揉了揉它的鼻尖,飞快地藏到自己口袋里,然后 扭头堆起灿烂的笑容,「大师姊!」

潘金莲像个不高兴的大姊姊一样皱起眉,「又在玩了?」

「没有啊……」

乐明珠心虚地低下头,悄悄吐了吐舌头。

「太泉古阵的妖物你也拿来玩?赶紧把它放掉。」

乐明珠嘟着嘴道:「小珠儿才不是妖怪呢。」

接着她抬起脸,得意地说道:「大师姊,刚才有几个光头来,都被我打跑了 呢。」

潘金莲皱起眉头,「和尚吗?娑梵寺的?」

「他们没有说。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头陀,我说没有。然后他们看见珠儿, 想打死它,我不让他们打,他们还不高兴。那些光头好可恶!」

潘金莲拧眉想了片刻,然后道:「我们走吧。」

乐明珠赶紧跳起来,「好啊。」

「把珠儿留下。」

乐明珠抱着她的手臂央求道:「不要嘛……小板凳,小木头她们还没见过这 么好玩的东西呢。」

「你还想带回去?也好,」

潘金莲眼角弯弯的,露出一个笑容,慢悠悠道:「大师伯肯定很喜欢你的小 珠儿。」

乐明珠顿时哭丧起小脸,大师伯醉心医术,对解剖学别有所长,不管什么奇 珍异兽,只要落到她手中,必得剖开检查一番才心满意足,运气好的话,还会被 她制成标本,列入光明观堂的珍藏之中。

乐明珠把那只还未成年的变形龙拿出来,恋恋不舍地说道:「小珠儿,快快 跑啊,千万不要被大师伯捉到了。」

那个小小的乐明珠变成蜥蜴的模样,摇头摆尾地钻进林间,消失不见。

潘金莲安慰道:「别伤心了。太泉古阵的活物原本也带不出去,这片林子有 些难得的草药,不妨采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你的名字列入药典呢。」

乐明珠伤心片刻也就高兴起来,「师姊,你真的采到赤阳圣果了?」

潘金莲轻叹道:「哪里是采的?是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若不是那对姊妹起 了歹心,我原可以救她们出来……」

说话间,她柳眉忽然一挑,长剑倏然跳出,露出秋水般的剑身。

「叮」的一声,一枚暗器打在剑上,接着几名大汉从树上跃下,亮出长刀, 如狼似虎地猛扑过来。

潘金莲与乐明珠各自出剑,背靠背立在一处,娇叱声中,已经与刺客交起手 来。那帮刺客身手虽然不差,想伏袭鹤羽剑姬还差了点。潘金莲也没有急切地抢 攻,耐心地与他们周旋,想摸清他们的底细。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有人正气凛然地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快快 放开两位姑娘!」

接着一条身影猛冲过来,半空中便喝道:「看我的大天龙大霸王之枪……」

「周族少主!」

那群刺客惊叫起来,然后像遇到狮子的野狗一样,夹着尾巴就逃,甚至不敢 与周飞略一交手。那副狼狈之态,把周飞的身形映衬得愈发高大伟岸。

第七章

想在热带雨林的环境中追人,难比登天,周族众人大呼小叫地追了一会儿, 把那些贼人赶得远远的,便算是大功告成。

周飞揖手道:「可是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

潘金莲客气地还礼,「周少主。」

周飞忍着得意介绍道:「这位是剑霄门的黎门主。」

黎锦香微微点头。

双方攀谈几句,潘金莲戴着面纱,掩住了她的倾城艳色。旁边的乐明珠丰神 如玉,引得众人频频注目,目光里满是惊叹。

有黎锦香在旁,周飞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和潘金莲谈论天下大势。潘金莲 神情淡淡的,周飞满口言辞滔滔不绝,她只偶尔吐几个字,但都恰到好处,让周 飞不至于觉得被自己冷落。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恰到好处」纯属多余,周飞这样完全以自我为 中心的天才,有没有人捧场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浮云。

周飞显然没有意识到潘金莲的敷衍——像自己这样流星雨一般璀璨到惊天动 地的天纵之才,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对自己青眼有加,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吗?虽然危难之间自己拔刀相助,给她们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但这等小事自己 实在不需要太过放在心上。

「打跑这些贼人,对周某而言只是兴手之劳,」

周飞豪迈地说道:「潘姑娘不必多谢。」

潘金莲淡淡道:「奴家原想寻出他们底细。幸得周少主相助,如此只好多谢 了。」

黎锦香眉头微微动了动,潘金莲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接,黎锦香唇角露出一 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周某说过不用客气!」

周飞神采飞扬地说道:「我周族如今已有十几个帮会加盟,是太泉古阵最为 庞大的大势力!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如今我周族高手倾巢而出,两位姑娘和我们 一起,我周族会给两位提供安全!」

潘金莲半晌才道:「周少主的好意心领了。只是……」

「这位是?」

周飞像是刚刚看到乐明珠,不经意地转过目光,「卡」的定格在她胸前。

潘金莲只好道:「敝师妹,乐明珠。」

周飞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自矜地一笑,「我就是周飞。」

乐明珠目光一直在草叶间逡巡,寻找她的小珠儿,生怕它被人踩到,闻言连 忙抬起头,仓促道:「你好。」

「打跑这些贼人,对周某而言只是兴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哦,那好吧。」

乐明珠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自己也能把他们打跑。」

场面一片冷清,周族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黎锦香转过脸,只作没有听 见。大主灶昔名博捋着胡须道:「童言无忌。」

周少主宽容地笑了笑,没把这少女的话放在心上。

潘金莲镇定地说道:「今日之事幸得周少主相助,我们姊妹还有些事,先请 告辞。」

说着施了一礼,拉起乐明珠离开。

「师姊,」

乐明珠小声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很好。」

「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

「也许他们觉得在帮我们吧。」

「什么啊?」

乐明珠不高兴地说:「如果不是他们乱插手,哪里会让那些人跑掉。」

「那些人你见过吗?」

乐明珠想了一下,「他们虽然包着头,但不是那些和尚。」

潘金莲提醒道:「刚才那些人刀法很杂,明显不是同一个门派。若是帮会, 寻常帮会大抵是以一个地域为主,流派相近,再则相处日久,刀法多半有近似之 处。这些人刀法相差甚大,很可能是临时凑在一起。」

「哦。」

潘金莲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那位周少主没有吹嘘,如今太泉古阵内最大 的势力是他们周族,哪里还能找出这些不同来历的使刀好手?」

乐明珠终于明白过来,「师姊,你说那些人是和他们一起的?」

潘金莲点了点头。

「太可恶了!我去找他们!」

「用不着。」

潘金莲道:「看他们出手,未必有十分恶意,多半是藉机施恩罢了。」

乐明珠恍然道:「哦。」

潘金莲无奈道:「你就舍不得动动脑子吗?」

乐明珠抱住她的手臂,「人家跟着师姊嘛。动脑筋好累呢。」

忽然两人同时停下脚步,潘金莲一瞬间皱起眉头,乐明珠却难以置信地瞪大 眼睛。

一条人影灵巧地从树上翻下来,程宗扬的牛仔服绑在腰间,裸露的上身被太 阳晒得发红,身后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背包,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招手 道:「你们好啊。」

「大笨瓜!」

乐明珠惊喜地大叫一声,想要跑过去,却被师姊拽住辫子。

「不许去!」

「师姊,他救过我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小心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程宗扬不乐意了,「潘姊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得罪过你吧?」

潘金莲冷冷道:「我们光明观堂以医术济世,公子自重。」

「我哪点儿不自重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和乐姑娘你情我愿,也不关你的 事吧?」

「我是她大师姊,当然要管。」

「狗拿耗子啊你!」

程宗扬脸一板,对乐明珠道:「乐姑娘,我一个朋友中了毒,请姑娘帮忙诊 治。」

乐明珠失声道:「哎呀!小紫!」

程宗扬赶紧道:「不是她!那丫头好着呢!是我一个姓武的朋友,唉,太惨 了……」

潘金莲眉头一动,乐明珠已经应允道:「好啊好啊!我帮你看看。」

潘金莲气道:「你哪里学过解毒?」

她望着程宗扬,忍着气道:「他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反正是上吐下泄的。前天最惨,昨天还好一点,只在马桶上蹲了 十二个时辰,大概是食物中毒吧。」

潘金莲对他的话十二分不信,但万一真是武二中了毒……

乐明珠央道:「师姊……」

潘金莲没有作声。乐明珠立刻像小鸟一样朝程宗扬飞过去,「大笨瓜,你晒 得好黑哦。」

如果没有潘金莲碍眼,自己早把小香瓜抱起来亲个十万八千次,可惜这会儿 在潘姊儿犀利的目光,自己再心头火热,也只能装得正人君子一样。程宗扬拉开 背包,「吃过这个吗?」

「什么东西?」

「巧克力。」

乐明珠看着他撕开花花绿绿的包装,露出一块黑乎乎的物体。闻到香气,她 就忍不住口水汪汪,接过来就往嘴巴里放。

忽然一枚银针飞来,射在巧克力上,险些扎住她的小嘴。乐明珠赶紧把巧克 力递过去,乖巧地说道:「师姊,你尝尝。」

潘金莲见银针没有变色,略微放心了一些,但这种不知来历,又是那个登徒 子拿出来的诡异食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入口。

乐明珠吐了吐舌头,小心尝了一口,「好古怪……好甜呢……很好吃!」

这次程宗扬没敢乱拿酒心的巧克力给她吃,两人一边走一边翻着背包,乐明 珠目光闪闪听着程宗扬的介绍,「这是椰子糖,有椰子的味道……这是棉花糖, 软软的很好吃……果冻……薄荷糖……这个只能嚼不能咽,是口香糖……」

乐明珠开心地挑选着,不时发出惊喜的低叫。

潘金莲淡淡道:「武二也来了?」

「来了。那天他也在,可惜你们没遇到。」

程宗扬说的是当日她恼怒虞氏姊妹歹毒,顺手拿走赤阳圣果那次。潘金莲不 愿多提,问道:「这会儿在哪儿?」

天知道武二那厮在哪儿,但程宗扬早想好答案,「奈何桥。」

潘金莲脸色稍霁,「不是太远。」

程宗扬倒是一怔,他连自己这会儿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没想到居然离奈何 桥不远。

周族众人吃了个钉子,一时也不好意思追来。三人边走边谈,很快来到那处 做过标记的地方。

程宗扬看周围的痕迹,似乎没有人来过,随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 有个朋友也中了毒,在这里藏身。」

乐明珠含着糖果道:「你好多朋友中毒啊?」

「是娑梵寺的信永方丈。乐姑娘,帮我看看吧。」

「好啊。」

乐明珠半点都没疑心,弯腰就想进去,却被潘金莲一把揪住耳朵。

潘金莲谨慎地拂开枝叶,只见一个和尚满脸通红地躺在地上,呼呼喘着气, 肥头大耳的模样果然是娑梵寺的方丈。娑梵寺是佛门大寺,信永大师身为方丈, 潘金莲也慎重起来,先弹出一枚银针射入信永穴道,减缓毒物的运行,然后仔细 探了探他的脉搏,随即挑起眉头。

信永的症状极似醉酒,可莫说他是娑梵寺方丈,戒除荤酒,便是饮酒,太泉 古阵又哪里来的烈酒?

程宗扬拨开枝叶,带着一丝沉痛道:「我们途中遇到一只怪兽,方丈为保护 在下,大展神功,力斗怪兽,谁知中了怪兽喷出的毒气,昏迷不醒。若论脉象, 倒也平和,可方丈大师一身神功,却被化去十之七八。求仙子大发慈悲,无论如 何也要救方丈一救。」

潘金莲眉头拧得更紧,半晌才点了点头。

「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仙子,我和乐姑娘在外面为仙子护法。」

程宗扬小心放开枝叶,然后给乐明珠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指远处。

程宗扬抱起乐明珠接连转了几个圈子,一边放声大笑。

乐明珠伏在他胸口道:「大笨瓜,快放我下来……哎呀,你跑这么远,一会 儿师姊找不到我们了。」

「找不到最好!」

「不行,」

乐明珠道:「师傅说过,让我乖乖跟着师姊的。」

「你连南荒都自己去过,你师傅还怕你丢了?没事的,我们和你师姊先分开 走,在奈何桥会合就行。反正你师姊也要到奈何桥去救武二。」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好啊,原来你是故意的。」

「你才知道啊!」

程宗扬搂着乐明珠的纤腰,低下头,与她鼻尖顶着鼻尖,四目交投。乐明珠 稍微担心了一下,这会儿也忘在脑后,眼中满满都是笑意,「大笨瓜,你怎么会 来这里?小紫呢?」

「我们来找点东西。小紫也在这里,只不过这会儿失散了。」

乐明珠道:「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好啊。不过我们要先办点事……」

说着程宗扬笑眯眯捏住她圆翘的美臀。

「哎呀,你坏死了,又想做那种事……」

「小香瓜愿不愿意?」

乐明珠嘟起嘴,「你才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呢。好啦,反正都是你的啦。」

程宗扬伸手去解她的衣带,乐明珠连忙道:「不行!不行!这里是野外哎, 万一被人看到羞死了……还有好多蚊虫……」

「蚊虫?我怎么没发现呢?」

程宗扬拉起乐明珠,「跟我来,有个地方不会让人看见。」

程宗扬钻到芭蕉树下,挥起匕首,砍下一片蕉叶。

乐明珠惊叹道:「好大的叶子。」

那片蕉叶足有小船那么大,用来当席子,并肩躺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还有更大的呢。」

程宗扬拉着乐明珠穿过芭蕉树,片刻后,两人来到一株巨大的植物下面。那 植物不过丈许多高,叶片却大得惊人,一片叶子就像一座绿色帐篷,站在叶下, 四面都被叶片覆盖。

「哇,这么大……咦,这里是不是和南荒一样,东西都长得特别大?」

「是不是和南荒那样不好说,不过这种草本来就有这么大,但六朝没有这种 草,很少有人见过。」

程宗扬把蕉叶拖到叶下,然后砍了几段树枝,将叶片边缘钉在地上,免得被 风吹开。

忙碌完,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乐明珠双手抱着膝盖,像个乖宝宝一样坐在蕉 叶上,小脸红红的看着他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悸动,把背包丢在地上,展臂将乐明珠搂在怀里,低头吻住 她的小嘴。

两人唇舌相连,充满激情地纠缠在一起。乐明珠衣衫一件件滑落,裸露的肌 肤宛如明玉,散发出幽兰般的体香。

阳光透过叶片,带来沁人的凉意。叶下隐秘的空间浸在一片明净的绿色内, 仿佛一团透明的果冻。乐明珠身无寸缕,白嫩的胴体躺在翠玉般的蕉叶上,晶莹 而又润泽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美妙的曲线宛如羊脂白玉雕成。

程宗扬托住她圆硕的双乳,感受着它们沉甸甸的份量,「小香瓜快要变成大 香瓜了呢。」

乐明珠伏在他肩头,「人家才不要变大……哎呀,好痛……」

手掌覆住乳尖,能感觉到少女乳晕下方有一个栗子大小的硬核,程宗扬一边 轻轻揉着,一边眉开眼笑,「小香瓜还在发育呢。」

乐明珠颦起眉头,苦恼地说道:「人家不想再大了。」

「有办法啊,只要……」

程宗扬指尖轻轻一触,小香瓜立刻并起双腿,小手紧紧捂着下体,紧张地说 道:「不行!不行!」

「那这里呢?」

「哎呀……」

乐明珠紧绷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白腻的臀肉在他手上一阵颤抖。

少女白软的身子伏在蕉叶上,浑圆的雪臀高高翘起。小香瓜一手撑着身体, 一手掩住秘处,白嫩的肌肤慢慢浮现出一层红色。她身体虽然轻盈,但该有肉的 地方一点都不少,一只白生生的圆臀丰盈肥翘,比起成熟的妇人也不遑多让,可 臀肉又粉又嫩,甚至还带着婴儿般的奶香,迷人却不带半点淫靡的意味。

程宗扬双手抱住她丰翘的圆臀朝两边分开,如雪的臀肉间绽露出一点娇嫩的 红色,「小香瓜,老公要进来了!」

乐明珠小手一热,那根硬梆梆的大肉棒却是顶在自己指缝间,试图挤进她小 手掩紧的秘处。

乐明珠连忙道:「大笨瓜!不是这里啦!」

「没错啊,难道不是这里吗?」

「不是不是!」

「我怎么找不到地方了?不如你来帮它找找吧。」

乐明珠握住他的阳具,掌心传来的火热使她心头一阵乱撞,她红着脸小声说 道:「大笨瓜,不要乱插啊……」

乐明珠白嫩的小手扶着阳具,在雪滑的臀肉间移动,送到她娇嫩的肛洞上。

程宗扬腰身微微一挺,肉棒从她小手中滑出,龟头硬梆梆挤进嫩肛。小巧的 肛洞柔软无比,被龟头一挤便即张开,肛内的括约肌仿佛一道充满弹性的肉箍, 紧紧套在龟头上。

程宗扬来回挺动几下,然后用力贯入。那道肉箍被龟头挤得一翻,然后贴着 肉棒一直套到阳具根部。阳具被肛肉紧密包裹着,充满销魂的软腻感。程宗扬等 了片刻,让小香瓜适应了自己的粗硬,然后用力挺动起来。

乐明珠伏着身子,两只雪球般的美乳悬在翠绿的蕉叶上,沉甸甸来回跳动。

插在肛中的肉棒在臀间来回抽送,屁眼儿传来热辣辣的磨擦感,软腻得仿佛 要融化一样。

乐明珠娇喘道:「大笨瓜,慢一些……」

「叫老公!」

「老公……慢一点,人家的屁眼儿都要爆炸了……呀呀……」

程宗扬屏住呼吸,一口气连干了几十记。有些男人喜欢用时间炫耀自己的性 能力,但在程宗扬看来,时间长短并不重要,真正要紧的是强度,关键时刻要能 顶得住,而不是拖延时间打消耗战。只要能掌握对方的感受,在女性生理和心理 都达到高峰的时刻,几分钟高强度的抽送,比几个小时的活塞运动都更有效。女 性会对那几分钟的感受刻骨铭心,而不是几个小时漫无目的的抽送。

小香瓜香软的身子越来越热,柔嫩的屁眼儿不住收紧,像一张软腻的小嘴吸 吮着肉棒,最后身体猛然一颤,臀肉夹住肉棒,屁眼儿剧烈地抽动起来。

「啊……啊……」

少女低叫着,雪白的屁股在肉棒的插弄下不住战栗。又一波高潮来临,程宗 扬低喝道:「夹紧!」

乐明珠颤声道:「不行,人家没力气了……」

「听话,不然老公打屁股了!」

说着程宗扬一挺身,阳具深深没入肠道,在少女发烫的屁眼儿内跳动着喷射 起来。

乐明珠吃力地收紧肛洞,阳具「啵」的一声拔出,柔嫩的屁眼儿随即合拢。

透过叶片的阳光渐渐暗淡下来,程宗扬躺在蕉叶上,乐明珠像只可爱的猫咪 般伏在他胸口,光洁的胴体浸在绿色的光影下,仿佛晶莹的明玉。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臀间,指尖揉弄着她小巧的嫩肛,「好厉害,一滴都没有 流出来。」

小香瓜嘟着嘴道:「坏死了,人家还在辟谷呢,你就在人家屁眼儿里射了好 多,把人家身体里弄得都是你的味道。」

「原来在辟谷,难怪这么干净。」

程宗扬搂住乐明珠道:「小香瓜真乖,老公射完,乖乖夹紧屁眼儿,把老公 射的东西都留在身体里面。」

乐明珠嘟着嘴道:「人家才不是怕你,是想让你高兴……」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他没有开口,只紧紧搂住她香滑的玉体,半晌才道: 「等手边的事忙完,我就去明州。」

「咦?你要去明州?离我们那里好近呢。」

程宗扬刮了刮她的鼻尖,「我就是去光明观堂,找你师傅。」

「为什么?你又不认得她。」

「小笨蛋!我是找你师傅要人——要你!明白了吗?」

乐明珠惊喜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乐明珠心花怒放,接着又伤心起来,「不行……人家舍不得师傅,还有小板 凳、小木头她们……老公,你能不能把她们都要走?」

程宗扬呛了一口,「……很难吧?」

「好吧好吧……」

乐明珠撒娇地在他胸口磨蹭着。

程宗扬坏笑:「我如果把她们都要来……难道你不难过吗?」

乐明珠愕然道:「为什么难过?」

这丫头还真是不舍得动脑筋,程宗扬索性道:「如果我和她们做刚才和你做 的事,你不会伤心吗?」

「哦,」

乐明珠大度地说:「人家才没那么小气呢。」

「真的吗?」

乐明珠想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说道:「刚才的感觉好舒服,小板凳和小木 头还没试过呢,老公,你哪天让她们也舒服一下好不好?」

程宗扬彻底被这丫头给打败了,「你还真大方啊……」

乐明珠握起小拳头,「大师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程宗扬玩笑道:「那你大师姊呢?」

小香瓜却当了真,高兴地说道:「好啊好啊!一会儿见到大师姊,我去对她 说——」

「千万别!」

程宗扬赶紧阻止她。开什么玩笑?潘姊儿如果知道,捅自己十剑八剑都不解 恨。

「小气鬼!」

「干!不是我小气好不好?」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你师傅难道就没教过你贞洁什么的?」

「有啊。但你又不碰前面啊,师傅又没说过屁眼儿也不可以。」

你师傅还真教不了这么细……程宗扬终于理解了,原来小香瓜以为只有性交 才是绝对禁忌。其他部位师傅没教过,于是在她看来,肛交什么的,只是一件很 害羞但很好玩的事。又好玩又不犯禁忌,让师姊跟自己做一次,大家都开心……

当然这只是小香瓜自己以为的,据程宗扬所知,潘姊儿肯定不会开心。程宗 扬生怕小香瓜越想越合适,一会儿就去鼓动潘姊儿跟自己来个后庭花开,赶紧岔 开话题,「小香瓜,你师姊为什么整天都冷着脸?」

「我也不知道啊。以前师姊很喜欢笑的,后来下山,再回来就板着脸了。」

程宗扬立刻转起了念头,潘姊儿该不会是下山时遭遇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连性子都变了吧?

「小香瓜,我们不提那个又舒服又好玩的事了,你有没有办法让你师姊笑一 个呢?」

「哦……」

乐明珠想了几秒钟,然后闭上眼睛,呢哝道:「好累呢,人家才不想动脑筋 ……」

「……你干脆睡一会儿吧。」……

遇到乐明珠,程宗扬才知道信永那秃驴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他们追着那头 陀从奈何桥追过来用了一整天,其实一直在兜圈子,这片雨林离桥头并不远。天 一亮,程宗扬找到那条水泥路,两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出雨林,看到远处 的奈何桥。

桥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隐约能看到几具守桥力士尽职尽责地在桥上巡视。忽 然桥上传来一阵清脆的枪声,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又被机械警察判定违章,给严格 执法了。

这会儿桥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被困在此地,无法过桥。一般来 太泉古阵寻宝的,九成都被阻隔在奈何桥头,真正能进入太泉古阵深处的少之又 少。这回没有汽车代路,程宗扬也在桥头犯了难,光凭两条腿,自己可没有信心 能跑进百米六秒大关,而且还一口气跑上三公里。

乐明珠也一样,她全靠着师姊帮忙才能越过奈何桥。好在众人约好在桥头见 面,程宗扬也不着急,找个凉快的地方和小香瓜卿卿我我聊着天,分享自己从售 货机里找到的各种零食。

忽然桥头一阵骚动,人群分开,接着周飞气宇轩昂地走过来,后面簇拥着周 族一众人马。上次周飞就是在桥头出的车祸,也不知道他怎么死里逃生,这次程 宗扬倒想看看这个五十级的大高手怎么过桥。

周飞在桥头傲然一笑,然后伸出手,后面一个女子缓步上前,将柔荑放在他 掌中。那女子戴着面纱,但一袭宫装,分明是剑霄门的黎锦香。

「今日!」

周飞豪情万丈地说道:「我周飞要在诸位见证之下,踏过这奈何桥!不仅如 此!所有追随我的人,都能踏过奈何桥!」

在众人震惊而又艳羡的目光下,周飞与黎锦香携手踏上桥面。

「逆行!」

程宗扬心道:「这家伙找死啊。」

几名守桥力士如风般驰来,远远就响起警告。周飞不慌不忙,神情一派从容 镇定。

守桥力士疾驰而至,正当众人以为要爆发冲突时,周飞抬手道:「我乃周族 少主周飞!」

接着一声厉喝,「让开!」

警报声戛然而止,那些守桥力士调转方向,居然真的让开道路。

短暂的沉寂之后,桥头的喝彩声响成一片,声音最大的当然是周族众人,竞 相交口称赞周族少主的霸气,连守桥力士都为之折服。

程宗扬目瞪口呆,表情一片呆滞,周飞这一手给他带来的冲击,远比其他围 观者强烈。旁人只以为周飞王霸之气四溢,连守桥力士也无法阻止,但在程宗扬 眼中,周飞脚下一样东西远比任何事物都来得震撼。

不知道周飞用了什么手段,在他抬手的一刹那,脚边出现了一条手掌宽的白 线。那白线笔直伸出,在深黑的桥面上白得耀眼,别人也许觉得神秘,程宗扬却 知道这是一条行人线。

桥面程宗扬早已看过,那条白线原本并不存在,而是在周飞抬手的一瞬间出 现。这也许是某种法术,但怎样弄出这条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飞怎么知道一 条白线就能骗过那些守桥力士的认知?他知道这条线的涵义吗?如果知道,难道 他也是能看懂交通标志的穿越者?

流星般崛起的天才……自建周族,吸引追随者……不败神话……嚣张的王霸 之气……还真像是段强说过的那种穿越主角啊。

程宗扬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拉住周飞问个明白。

人群蜂拥挤上桥面,程宗扬拉起乐明珠,「我们走!」

一边竭力向前挤去。

忽然一只雪白的玉手按住肩头,劲力含怒一吐。程宗扬半边身体仿佛被巨物 压住,顿时呼吸不畅,接着小香瓜一声惊呼,「大师姊……」

第八章

程宗扬沉肩侧身,卸去力道,踉跄退了几步。潘金莲面沉如水,右手一把扯 住乐明珠,左手一甩,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丢在地上。

信永狼狈地爬起来,陪着笑脸道:「果然是鹤羽剑姬!好功夫!好功夫!」

一边猛拍马屁,一边赶紧躲到程宗扬身后。

程宗扬一看就知道自己的把戏被戳穿了,他打了个哈哈,「信永方丈的伤势 已经痊愈了?」

「托福!托福!」

信永道:「潘仙子妙手回春,贫僧修为已经恢复了两成有余。」

程宗扬怕他吹破牛皮,连忙道:「潘仙子,武二……」

潘金莲凤目生寒,咬牙道:「无耻败类!」

乐明珠怯生生道:「师姊……」

潘金莲厉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这个小笨瓜从桥上扔下去!」

说罢拉起乐明珠,飞身掠起。

乐明珠一脸委屈地扁着嘴,不住回头张望。程宗扬倒是想追,可看潘姊儿一 掠数丈的轻身功夫,马上就死了这条心。

「大哥,」

信永伸出头来,诚恳地说道:「我啥都没说!」

眼看自己白嫩可爱的小香瓜,刚啃了一口就飞掉了。程宗扬心里这别扭,都 想给这秃驴一记耳光解恨。

半晌,程宗扬叹了口气,拍了拍信永的肩膀,「谢了。」

「大哥,你去哪儿?」

「过桥。」

程宗扬刚一举步又停下来,从包里抓了把零食,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信永,然 后摆了摆手,转身踏上奈何桥。……

周飞一声断喝震退守桥力士的壮举,毫不意外地引起轰动,无数人视为畏途 的奈何桥从此变成通途,让所有来到太泉古阵的寻宝者都惊呼连连。

程宗扬穿过奈何桥时,另一端已经聚满了人,原本没有加入周族的,这会儿 都觉得跟着周少主能大捞一笔,放下架子与周族结盟。已经加入周族的,如今更 是趾高气昂,深觉自己跟对了人,大发横财指日可待。

程宗扬本来想找周飞问个明白,刚挤到跟前,还没开口便调头就走。人群间 几个默不作声的汉子,赫然是苍澜的外姓人。

桥上同样有外姓人踪影,有几个蹲在桥头仔细观察那道白线。那白线在阳光 逐渐变淡,看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消失。程宗扬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赶来想 弄清周飞的底细,结果忽视了一路追来的外姓人。

这会儿想回去是不行了,桥上桥下都有外姓人,待在这里,迟早要被他们发 现,程宗扬索性趁着人多,往前走去。

层层叠叠的立交桥在头顶交错纵横,高不见顶。程宗扬这次没有再踏上迷魂 桥,而是随着人群从桥下赶往第十层入口。

如果周飞真是穿越者……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宗扬心头就禁不住一阵忐忑。

自己来到六朝已经一年多了,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陌生。可是对六朝每多一 分了解,心底就多一分困惑。这个倒影般扭曲的世界似乎陷藏着太多秘密,可自 己看不清,摸不着。自己的困惑无人能够解答,连交流也成为奢望。

程宗扬能感觉到,随着在六朝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也越来越像一个六 朝人,而自己曾经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有时自己都有种错觉,仿佛从前的经历 仅仅是一个梦境,紫玫、段强、飞机……那些全部都是幻觉,根本就没有真实发 生过。

程宗扬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与人交流,自己有太多的困惑需要倾诉,太 多的疑问需要印证。但这些需要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背景的穿越者。

程宗扬脑中乱纷纷,说不清是喜是忧。人群渐渐稀疏,等他惊觉过来,身边 只剩下寥寥数人。前面一个慢吞吞走着,旁边两个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步子。

程宗扬猛然停步,三人同时生出感应,齐齐停住步子。接着程宗扬纵身向侧 前方掠出,三人急忙追来,却晚了一步,眼看着程宗扬掠入林中。

程宗扬一手扣着匕首,猎豹般在林中飞驰。这里像是一片废弃的绿化带,草 木茂盛,根本看不到隧道入口的位置。刚才自己只顾想着心事,头也没抬地跟着 前边人走,那三名外姓人也狡猾,故意把自己引到僻静处,显然是怕人多眼杂, 想在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自己。

身后一阵风声疾飞过来,程宗扬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一柄短枪。短枪比箭矢 大得多,只要自己反手挑中枪锋,连脚步都不用停。可惜反手接暗器这门功夫, 自己从来都没练过,反手一刀九成九挑不中,被短枪扎个透心凉倒是有点把握。

程宗扬转身停步,挥起匕首斩落短枪,接着劈手扔出一只圆滚滚的物体。后 面一名外姓人长刀翻起,一刀将那物体劈开。

「篷」的一声,金属罐猛然破开,泡沫飞溅而出。错愕间,一道冰冷的寒意 切入胸口,肋骨一声轻响,被锋刃斩断,鲜血从破裂的心脏狂涌而出。

程宗扬毫不停顿地错身而过,一边闪避血迹,一边心痛那罐可乐。另两名外 姓人各自出刀,从两侧掩杀过来。

程宗扬收起匕首,双手握住雷射刀狭长的刀柄,真气一吐,一道电光从柄中 射出,随即将一名外姓人连人带刀斩成四截。

飘飞的血雨中,程宗扬咬牙一笑,朝最后一名外姓人杀去。那些外姓人虽然 悍不畏死,但白白送死的事没人肯干。眼见这年轻人一刀一个,接连干掉自己两 名同伴,那名外姓人转身就逃。

程宗扬大喝一声,「哪里逃!」

大喝声虽然响亮,程宗扬脚下却没挪动半步。他早已发现,雷射刀保持在电 光状态时,展现的攻击力完全超过这个时代的认知,就像刚才那一刀,轻轻松松 就把对手斩成四段。这种武器根本就是变态的存在。问题是雷射刀对真气的消耗 更加变态,自己只支撑了短短五秒钟,丹田的真气已经耗尽,如果最后那名外姓 人攻来,恐怕一刀就将自己砍翻了。

闪烁的电光逐渐消散,程宗扬微微一怔,看着柄上凝出一截暗银色的刀身, 与以前黑白相间的纹路大相迳庭。仔细看时,才发现纹路并非消失,而是变得更 加细密,通体呈现出暗银的光泽。

也许是自己修为更加精纯,才导致刀身的变化吧。程宗扬到现在也不知道哪 个才是雷射刀的真实面目,电光状态下的雷射刀锋锐异常,但五级巅峰修为也支 持不了几秒钟,根本就是过渡状态。刀身呈现实体时,雷射刀和一把平常的武器 相差不远,但程宗扬这时感觉到,它应该与持刀人的修为相关,如果自己突破五 级,进入六级通幽的境界,雷射刀凝出的刀身会更加坚固。

程宗扬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转身欲走,背后脚步声响,却是那名外姓人去而 复返。

程宗扬心头不由悬了起来。自己这会儿只是个空架子,消耗的真气至少要几 个时辰的静修才能恢复,如果不是斩杀两人,接连吸收两道死气,自己恐怕连站 都站不稳。如果是别的对手,程宗扬也许直接弃刀投降,等着武二他们赶来,救 自己出去。但这些外姓人的残忍自己已经见识过,如果弃刀,他们八成不会用点 穴那么简单的手段,如果被他们砍断一手一脚,还不如拚死一搏。

那名外姓人并没有靠近,只在远处恶狠狠盯着他。程宗扬知道他是要盯紧自 己的行踪,等待其他人接应,可惜知道归知道,自己这会儿扑过去把他杀了,那 是千难万难。

程宗扬有心无力,外姓人有力无心,局面一时僵持下来。可自己是虚,对方 是实,僵持的结果只会对自己不利。

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真气运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涌入丹田,已经枯竭的 经脉略微多了几缕真气。程宗扬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林中转出一名头陀。他双目深陷,眉骨高突起,干瘦的身体包着 一块脏兮兮的白布,皮肤黝黑,一手持着竹杖,肩上背着一只布囊,下面赤着双 足。

刚一照面,程宗扬正奇怪这里会有一个头陀,忽然人影鬼魅般一闪,那头陀 悄无声息地掠近,接着蓦然挺起竹杖。程宗扬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下竟没能躲 开,被他一杖刺进肩窝,鲜血顿时飙出。

盯梢的外姓人转身就逃,那头陀干瘦的身形如同一个跳动的影子,在林中忽 隐忽现,片刻后,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一连串的变故让程宗扬都有些糊涂,直到听见惨叫声才急忙按住伤口,勉强 撑起身体避往林中。

那名头陀似乎只是路过,并没有折回来杀人灭口。程宗扬靠在树后,沉心静 气,缓缓吐纳。

这会儿冷静下来,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实在太冲动了。太泉古阵充满危 险,这是自己早己知道的,结果一时失去理智,就接连陷入险境。可以说,从看 到那条行人线开始,自己就犯了一连串的错误。

周飞可能是穿越者,或者可能有穿越者的知识——这一切仅仅是个可能,自 己就头脑发热,急切地想与对方交流。即使周飞真是穿越者,难道自己会迫不及 待地亮出身份,大家抱头痛哭?最大的可能,也许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程宗扬现在已经不像初入六朝时那样天真,他完全可以想像,一个与自己有 同样背景的穿越者,可能意味着是同伴,但更可能意味着是对手,自己最危险的 对手。

程宗扬暂时把周飞放到一边,开始分析自己目前的处境。按路程来算,自己 虽然在雨林花费了太多时间,但很幸运的被传送到第三层。自己赶到奈何桥时, 萧遥逸、武二、朱老头、徐君房,还有小紫都没有出现,如果他们被传送到第一 层,现在还在路上也不奇怪。

可惜自己穿过奈何桥犯下一个大错。在那些外姓人的监视下,自己很难折回 去与萧遥逸等人会合。现在自己等于是独自处在外姓人的包围中,随时可能遇到 危险。

抛开周飞穿越的迷思,程宗扬头脑变得灵活起来。他立刻想到,刚才的头陀 很可能就是娑梵寺追逐的目标。那头陀身上带着从佛门诸寺手上抢走的舍利,因 此才一言不发,痛下杀手。也正是因为他急于甩掉群僧,自己才捡了一条命。

遇见那名头陀只是偶然,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于那些外姓人。程宗扬不知道 他们往太泉古阵投入了多少人力,但显然比以前要多出许多,即使苍澜所有的外 姓人如今都在太泉古阵,自己也不会意外。

程宗扬盘算许久,最后站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第十层的隧道入口肯定 是外姓人重点监视的位置,自己只要露面就会被他们盯上。重新回到桥头,也是 同样的结果。现在自己最要紧的,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尽快调息入定,恢复体 力。这样的地方,太泉古阵肯定会有。……

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管道中回荡,程宗扬拿着一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藉着 珠身的莹光往管道深处走去。

遍布太泉古阵的下水道几乎构成一个地下世界,以前曾经也有探险者进入下 水道寻宝,但运气最好也是无功而返,倒霉一些的,就此消失也不奇怪。既危险 又没有收获,久而久之,这些下水道就被人无视了。

阵内的下水道宽窄不一,小的需要伏身爬行,大的足有几层楼高,宏伟的规 模让人怀疑它们真的就是下水道。程宗扬一边走,一边抬头张望,最后在一道竖 井旁停下脚步。

竖井直通地面,抬起头便能看到阳光从井盖的栅栏射入。竖井下方是一条主 管道,高度超过五米。而在井壁上方,有一排圆形的洞口,一旦天降暴雨,雨水 将从这些支流进入主管道。这个位置离地面不远,便于通风,开口又在高处,隐 蔽性也是一流。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费力地爬进洞口,在里面盘膝坐下,然后 闭目凝神。

随着气轮的运转,真气宛如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流淌。每循环一周天,就恢 复一分。程宗扬闭上眼,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真元缓缓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管道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大汉道:「没人啊?孙哥,不 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那位孙哥道:「就是这儿。咱们等会儿看看。」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过一会儿,那名大汉小声道:「孙哥,真是帮主找咱 们?」

「哥哥还能骗你?」

「孙哥,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大汉期期艾艾,半晌没说出口。

孙哥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汉心一横,压低声音道:「孙哥,何帮主待咱们是不错,可咱们现在都是 周少主手下的人……」

「没错啊,怎么了?」

「我觉着吧,在周族,比咱们在洛帮可风光得多。以前在帮里,虽然没少拿 钱,可整天累死累活的。在周族不用撑篙,不用拉纤,比以前可轻松多了。」

孙哥沉着脸道:「姜勇,你什么意思?帮主叫咱们,你不想来是吧?」

「孙哥开口,兄弟肯定要来。不过这事……是不是要给大主灶说一声?毕竟 咱们刚加入周族不是?」

孙哥瞪着他,片刻后,忽然「嘿嘿」低笑起来,「哥哥没看错人,你平时不 声不响,可心里有数。实话告诉你吧,」

孙哥压低声音,「我这趟来,是庞执事的吩咐。」

「庞执事?」

「没错。何帮主虽然是咱们帮主,可洛帮都没了,帮主还顶啥用?何帮主留 的暗号我是头一个看见的,转头就禀报了庞执事。庞执事吩咐我把暗号擦了,别 让旁人知道,然后来看看是不是真是何帮主。」

大汉精神一振,「庞执事是要……」

孙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道:「我怕自己搞不定,才叫上你。这次 事要办成,可是大功一件,咱们在周族也算立住脚了。」

「可咱们两个,也不是帮主的对手啊……」

「这你放心,庞……」

孙哥还没说完,就赶紧闭上嘴。

何漪莲的身影从远处出现,她谨慎地看了片刻,然后道:「孙义?姜勇?」

孙义一脸惊喜地说道:「帮主!」

「就你们两个吗?」

姜勇赶紧道:「我们一看见帮主留的暗记就立刻来了!」

「其他人……」

何漪莲犹豫了一下,「都已经加入周族了?」

姜勇道:「那都是副帮主他们几个的意思。」

「什么鸟周族!」

孙义拍着胸口道:「我们兄弟只认帮主一个!」

何漪莲露出一丝笑容,慢慢走了过来,她脸色苍白,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可 眼中的惊惶藏也藏不住,似乎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你们两个很好。」

何漪莲道:「果然是忠心耿耿,有勇有义。」

孙义道:「帮主,你怎么在这里?来,先喝口水吧。」

何漪莲接过他递来的竹筒,拔下塞子,正要喝下,忽然自失地一笑,「我洛 帮几十条好汉,应召而来的只有两人……」

她提高声音,像发誓一样道:「等回到洛都,一人给你们一把交椅!」

「帮主别这么说!」

姜勇拍着胸膛道:「我们都是帮主的人,为帮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倒是用不着,」

何漪莲目光一转,轻笑道:「你们两个既然跟着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说着她回头道:「兰儿,出来吧。」

两人睁大眼睛,看着帮主身后一个白艳的身影。

何漪莲挑起唇角,「怎么?你们不认识吗?」

孙义咽了口吐沫,「这是青叶教的……尹夫人?」

「便宜你们了。」

何漪莲轻轻一推,把尹馥兰推到两人面前。这位青叶教教主夫人此时只穿着 一条肚兜,白生生的玉体大半暴露在外。从井盖透入的阳光洒在身上,肌肤闪动 着白腻的光泽。她微微抬着头,脸上带着茫然的笑容。

何漪莲道:「青叶教已经没啦。这位尹夫人在太泉古阵输光了盘缠,无以为 生,便把自己卖到我们洛帮,为奴为婢。是不是啊?兰儿。」

尹馥兰柔声道:「是。」

何漪莲转头笑道:「你们两个是我得力手下,又忠心耿耿,尹夫人早就想巴 结你们呢。」

姜勇「咕咚」咽了口吐沫,「啊?」

孙义有些不相信地说道:「巴结我们?」

「她现在是帮里的奴婢,不巴结你们还能巴结谁?」

何漪莲貌似从容,心里却忧急如焚。洛帮被周族吞并的事,她也略知一二, 如何不知道这是庞白鸿和严森垒的指使?洛帮和青叶教能够立足,全是广源行在 背后支撑,如今两帮都已不复存在,她和尹馥兰也成为弃子,为了给周族让路, 被人暗中下手除掉也并非不可能。

何漪莲自问在洛帮经营多年,总会有几个足够忠诚的手下,没想到自己留下 暗记,却只来了两个小脚色。但何漪莲此时已经无可选择,只能用尽办法来拉拢 这两个手下。

何漪莲对尹馥兰道:「我这些手下也见过你多次,可都隔着衣服,哪里看得 清楚?如今你到我帮中为奴,便让他们看个仔细。」

尹馥兰解下肚兜,露出一对雪乳。

「羞处也让他们观赏一番。」

尹馥兰听话地转过身,两手抱着屁股,然后弯下腰肢,将羞处绽露出来。

孙义本来还盯着何漪莲手中的竹筒,为她半晌没喝而心里发急,这会儿直看 得眼花缭乱,脖颈涨得通红,口鼻呼呼地喘着粗气。

何漪莲道:「这贱人自愿到我洛帮为奴,你们还客气什么?」

孙义和姜勇同时伸出手,朝尹馥兰白花花的雪臀抓去。

一道暗银色的光芒从天而降,接着刀风暴起,程宗扬从空中腾身跃下,将两 名汉子砍翻在地。

两人虽是洛帮好手,修为比程宗扬还差了许多,这会儿又全无戒备,顿时毙 命。鲜血泼溅在水泥壁上,淌下一片殷红的血痕。何漪莲神情大变,却没有立即 出手,而是退后半步。

程宗扬提起雷射刀,指向何漪莲。冷笑道:「竹筒里的水可是庞执事专门给 何帮主准备的,何帮主怎么拿到现在还不喝呢?」

何漪莲玉手一颤,像被烫到一样急忙丢开竹筒。

「何帮主怎么不出手呢?哦,是不是被人制住经脉,无法运气啊?」

何漪莲脸色渐渐发白。

「难怪何帮主肯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来拉拢手下。」

程宗扬踏前一步,「小紫在哪里?」 ----------              第十五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周族人在短时间内势大无比,周飞更是率领属下直奔「群仙殿」寻宝,程宗 扬一群人却分散四处,凉州盟的人马甚至被追杀将尽!

明明找到小紫劫走的何漪莲和尹馥兰,却不见小紫踪影。众人好不容易趁著 抢夺琉璃天珠的乱势擒下莫五,这厮竟承认与碧姬有一腿!原来小紫一开始的目 标就是莫五!难道他才是小紫的生父?

第一章

巨大的桥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无数桥梁纵横交错,遮 蔽了天空。一行人匆匆从桥下穿过,与头顶宏伟的建筑相比,桥梁阴影笼罩下的 人类仿佛蝼蚁般渺小。那些人行色匆忙,浑未留意远处有一双阴狠的眼睛正紧紧 盯着他们的背影。

盯梢的外姓人像螳螂一样伏着身,悄无声息地穿过草丛,他路过的荒草间, 埋着一只不起眼的窨井盖。

阳光透过井盖的栅栏,一直向下延伸,最后落在一片阴暗的地下世界中。

鲜血在冰冷的士敏土壁上缓缓流淌,两具尸体一左一右倒在脚边,脸上还残 留着惊骇的表情。

程宗扬又重复了一遍,「小紫在哪儿?」

听出他声音里并没有恶意,何漪莲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些,反问道:「你 是谁?」

程宗扬皱起眉,「你紫妈妈没说吗?」

「哪里来的紫妈妈?」

何漪莲不悦地说道:「你这般胡言乱语,莫非是个疯子?」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自己眼看着小紫趁乱将何漪莲和尹馥兰劫走,才杀出去 接应武二,可何漪莲似乎根本不知道小紫的存在。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何帮主为何会在这里?」

「怎么?这里不能来吗?」

何漪莲微微抬起下巴,「我从太泉古阵进来便在此地。」

怎么可能?程宗扬虽然对太泉古阵远称不上熟悉,但徐君房说过,从太泉古 阵传送进来,只会随机出现在前三层。也正是因此,通向第四层的唯一出口奈何 桥,才成为探险者难以逾越的天堑。何漪莲是在撒谎?还是别有缘故?

何漪莲忽然道:「你是来寻宝的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那还是能是别的吗?」

何漪莲微一沉吟,接着展颜笑道:「你运气真好——我今日一进太泉古阵, 便在此地找到一只宝箱,既然大家都是寻宝的,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了。」

「在这边,随我来吧。」

何漪莲一边走一边像是随意地说道:「我一直在这里寻找宝物,还没有出去 过,外面想必很乱吧?」

程宗扬连连点头,「乱得一塌糊涂。」

「方才还要多谢你。」

何漪莲道:「没想到那两个奸细竟然包藏祸心,敢暗中算计于我。」

这位洛帮大当家虽然竭力保持镇定,言谈从容不迫,但眼底不时闪过的惊惧 却掩也掩藏不住。自己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人,虽然是叛徒,毕竟是她手下,她非 但只字未提,反而刻意向自己示好,还拿出平分宝物这种诱饵……程宗扬一肚子 的纳闷,随口应道:「正好遇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目光移动间,不可避免地落在旁边一具白艳 的胴体上。尹馥兰身无寸缕,赤条条跟在女主人身后,两条白生生的美腿优雅地 迈着步,纤腰柔软地一扭一扭,丰满的雪臀微微颤动,肉感十足,充满活色生香 的艳态。

这位早早就死了丈夫的教主夫人艳名远播,能一手把持青叶教十余年,也颇 有些手段。但此时她脸上带着空洞的笑容,目光茫然,像具美丽的傀儡跟在女主 人身后。

「这贱人是天生的的淫材儿,你若想用,尽管用便是。」

听到何漪莲用不屑而又随意的口气说着那个裸裎的尤物,着实能撩拨起人心 底最深处的欲望。

好在程宗扬不是第一次见到尹馥兰,还能把持得住,打着哈哈道:「还是先 分了宝贝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何漪莲她停下脚步,指着角落里一只黑漆漆的箱子 道:「就是这个了。」

望着那只铁箱,程宗扬终于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何漪莲道:「这箱子有些奇怪,外面看不到锁钥,却怎么也打不开。你若是 能把它打开,里面的东西我们各拿一半。」

程宗扬心事一去,整个人都轻松下来,笑道:「一人一半?不好吧。」

何漪莲一颗心直沉下去,面上还竭力保持镇定,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想独 吞?」

何漪莲暗自戒备,却听那年轻人厚颜无耻地说道:「箱子本来就是我的。」

何漪莲心下恚怒,「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对着救命恩人说这话,你亏心不亏心?」

程宗扬道:「何况这箱子是我从临安一路背到苍澜,你以为是无主的?」

「胡说!」

「何帮主,你还没弄明白呢?」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不是今天才开启,而是前天。这里也不是第三层,而 是已经过了奈何桥。何帮主,我看你也不笨啊,怎么连自己少过了两天也不知道 呢?」

何漪莲瞠目结舌,心底的震惊再也无法掩饰。当初她在镇上听说尹馥兰沦落 到贩卖水果,赶去大加嘲讽。谁知正得意间却突然失去意识,醒来时自己便和尹 馥兰待在这处冰冷的洞窟中,身边只有一只根本打不开的铁箱。

何漪莲对昏迷中的经历一无所知,只是惊骇地发现,自己虽然行走如常,身 体毫无异样,修为却荡然无存,无论怎么运功,都无法凝聚出哪怕一缕真气。

何漪莲如堕冰窖,再看旁边的尹馥兰修为还在,心下更是慌张。她与尹馥兰 结怨已久,这会儿修为尽失,尹馥兰一翻手就能置她于死地。好在尹馥兰被行淫 兽咬中,淫毒攻入心脉,神智受创,又被人调教过,虽然修为还在,但失去攻击 性,就像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这样的发现并没有让何漪莲轻松下来,她压下心底的恐慌,好不容易在这迷 宫般的地下管道中找到出口,在外面遇到几名周族的人,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 太泉古阵之内。听说洛帮也并入突然崛起的周族,何漪莲更加不安,她深知太泉 古阵的危险,此时修为已失,更不敢在外面多加停留,只匆忙留下暗记,希望有 忠心的手下赶来救援。

结果来的两名手下却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利落地斩杀当场,还告诉自己 他们心怀鬼胎。对何漪莲而言,那两名手下是忠是奸根本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怎 么保障自己的安全——尹馥兰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自己奚落她时快意非常,但 一想到自己沦落到她的境地,何漪莲便不寒而栗。

那个年轻人一脸怜惘地看着她,用同情的口气道:「我如果告诉你真相,恐 怕你也不信。这样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何漪莲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程宗扬爽快地放开手,做了个送行的手势。他已经有十成把握,这两个女人 都是被死丫头扔在这儿的。被死丫头选中的东西,还没有逃走的先例,何漪莲再 强十倍,也破不了这个例。

不过尹馥兰却被他留了下来,「光着屁股乱走很危险的。你紫妈妈要是知道 自己的东西被人乱动,少不了会发脾气,还是跟我走吧。」

何漪莲顾不得理会,年轻人那番话,让她越想越是惊惶。匆匆走过甬道,她 猛然停下脚步,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浑身发冷。

一缕阳光从头顶的窨井透下,在地上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斑。那两具尸体躺在 冰凉的士敏土地上,隐约能看到一只野狗大小的物体,正伏在尸体上抱着一只头 颅吸食得叽叽作响。

何漪莲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忽然那只野狗抬起头,露出口中两排挂满血肉 的利齿,豆大的眼睛散发出蓝汪汪的光泽,嘴巴尖尖的,却是一只变异的老鼠。

它昂起前爪,接着腋下弹出两片翅膀般的肉膜,在空中一鼓,「嗡」的一声, 蝙蝠般腾空飞来。

何漪莲尖叫一声,反身逃开。

程宗扬正发愁怎么给尹馥兰遮住身体,听到何漪莲这声尖叫连腔调都变了, 立即拔刀跃起。

何漪莲踉跄着跑来,忽然身体一紧,衣衫被鼠妖的利爪扯住,接着「嗤」的 撕开。

看到那只长了翅膀的巨鼠,程宗扬也倒抽一口凉气,他一把拉住何漪莲,右 手挥刀斩向鼠妖的尖牙。

谁知变异鼠猛地一旋,贴着刀锋绕了个圈,调头扑向程宗扬的面门。这一下 变招比寻常的武林好手还来得迅猛,程宗扬惊出一声冷汗,急忙斜身向后退去, 紧接着雷射刀闪电般劈出,重重斩在变异鼠一侧的膜翅上。这一刀又狠又准,变 异鼠跌在地上,肢体蜷曲着发出尖锐的叫声。

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随即黑暗中浮 现出一层发蓝的眼睛。

程宗扬一刀刺穿那只受伤的变异鼠,鼠腹中掉落出来的人牙让他一阵作呕, 赶紧挥刀将鼠尸挑开,喝道:「走!」

何漪莲惊魂未定,尹馥兰也本能地尖叫起来,周围都是光溜溜的士敏土管, 根本无处藏身。

「上边!」

程宗扬一把扯起何漪莲,把她推到上方一条支管中。尹馥兰神智受创,修为 尚在,被程宗扬一扶,裸着身子爬进管道口。

空气中传来「嗡嗡」的响声,一群变异鼠鼓动着膜翅飞来,还有些半路停下 来,趴在两具尸体上大肆啃嚼。

程宗扬抢过铁箱,刚准备跃上去躲避,一只变异鼠已经飞到背后,尖利的爪 子几乎钩到背包。

程宗扬把铁箱扔进管口,一手攀住管道下缘,一边返身出刀,将那只变异鼠 凌空劈落。硕大的鼠妖蜂拥而至,不逊于刀锋的尖爪利齿雨点般袭来。

管道中露出两女苍白的面孔,何漪莲目光闪动,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趁机逃 开,片刻后,断然道:「拉他!」

尹馥兰听话地挽住程宗扬的手掌,把他拉进管道。一只变异鼠猛扑进来,尖 爪钩住她的手臂,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尹馥兰吃痛地低叫一声,本 能地松开手。程宗扬抬手一撑,半身钻进管道,接着管口爆出一团刀光,将几只 扑来的变异鼠尽数绞杀。

程宗扬肩上被那头陀的竹杖刺伤,伤口本来已经愈合,这时一使力,伤口又 重新迸裂,热血瞬时涌出染红了衣物。

变异的鼠妖越来越多,一眼看去,尽是飞舞的膜翅和滴血的利齿。程宗扬暗 暗叫苦,不知道这片地下世界有多少变异的鼠妖,这么一波一波层出不穷,用不 了多久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忽然「咯」的一声,何漪莲用尽手段也无法打开的铁箱张开一道缝隙,伸出 一条尖细的触肢。那条触肢灵巧地钻出箱子,大步向前迈去。接着从后面的箱子 里滚出一堆各种各样的零件,追赶着格格作响地拼在触肢上。触肢一边走动,一 边变得越来越完整,却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蜘蛛细长的肢体变幻出不可思议的形状,紧贴着程宗扬的身体钻出洞口,接 着八条触肢同时张开,仿佛一张巨网扣在管道入口上。袭来的鼠妖撞在上面,发 出金属碰撞的声响,蜘蛛看似纤细的触肢却纹丝未动。

身上压力一轻,程宗扬不敢多停,匆忙裹住肩头的伤口,与两女一同往管道 深处爬去。回头看时,那只还未全部完工的蜘蛛牢牢挡在管道口,将变异的鼠妖 尽数挡在外面,接着腹下弹出一根腹针,从一只鼠妖眼眶刺入,带着一串鲜血从 它脑后穿出。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只铁箱肯定是小紫有意留在此处,免得自己的猎物撞上 什么危险。

程宗扬一边爬,一边定下心来,仔细打量眼前的管道。这条下水道只有半人 高,只能伏着身爬行,好在洞内空气并不污浊,按走向来看前面是上游,如果顺 利的话,应该能找到出口。……

桥墩的阴影下倒伏着几具尸体,他们随身的行囊、衣袋都被利器划开,从头 到脚被人洗劫一空。

一幢废弃建筑内,宋三道:「那位周少主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眼下正召集 人手赶往第十层。」

莫爷半闭着眼睛,慢悠悠道:「太泉古阵第十层……你们也进去过。里面到 底有些什么?」

「因为有力士守着,以前能过奈何桥的次数都不多。小的在苍澜这么多年, 也只进去过六七次。第十层有座大山,有个山洞能进到山里,镇上的本地人说叫 魔墟,里面颇有些妖物。托莫爷的福,小的上次进去过,那个姓尹的妇人便是从 食人的巨藤里捡来的。魔墟地方甚大,即便能进去,想把里面找遍,也要穷年累 月的工夫。」

莫爷道:「终究还是人少……难得有这么多人进来,只盼着老天开眼,能多 留些人下来。」

宋三笑道:「借莫爷吉言,这次怕是要全留下来。」

莫爷一声长叹,「人多也犯愁啊。苍澜这地方……那些行商也是惜命的。」

环绕苍澜的浓雾成为一道天然屏障,寻常人身体略差一些,过趟雾障便免不 得大病一场。因此即使随便一件货物都能在镇上卖出几十倍的高价,前来贩卖的 商人也寥寥无几。

「若不是莫爷,哪里有我们的今天?」

宋三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小的听说,这次来的有家广源行……」

莫爷连连摇手,「沾不得沾不得。莫忘了,咱们被老天爷留在此地,都是见 不得光的。」

宋三叉手道:「是。」

莫爷起身踱着步,慢慢道:「我这两日心里总有些不安定……好像有人在暗 地里盯着咱们。」

宋三道:「莫爷,太泉古阵是咱们的地盘,只有咱们盯别人,哪儿有人能盯 咱们的?」

「话是这么说……」

莫爷沉默片刻,「那个奉琼仙子有下落了吗?」

「镇上已经找遍了,都没有踪影。」

宋三道:「只怕她逃出去,引来瑶池宗的人。」

莫爷用手指着他,一边摇头道:「你个宋三啊——她若能逃出去,咱们求之 不得啊!」

宋三省悟过来,「可不是嘛!」

他只顾着忧心朱殷逃脱的后果,却忘了在太泉古阵遭遇诅咒的人,还没有逃 离雾障的例子。如果朱殷真能逃出去,镇上的外姓人少不得都要弹冠相庆。

宋三笑道:「让莫爷这么一说,我倒真盼着她能逃出去了。」

一名汉子半身染血,匆匆进来,拱手道:「回莫爷,打听出来了,周族去的 就是魔墟。」

莫爷道:「那一行人呢?」

那汉子道:「暂时没有消息。」

宋三补充道:「有风声说也在这古阵之内。」

莫爷沉吟良久,然后道:「太泉古阵的好处,怎么能少了咱们一份?有人便 是猛龙,也要看咱们这些地头蛇答不答应!」……

程宗扬靠在士敏土墙上,一边包扎臂上的伤口,一边道:「算你命大,再走 远点儿就被鼠妖撕碎了。」

接连两次被人救下性命,何漪莲也不好再横眉冷对,低声道:「多谢。」

程宗扬忽然道:「广源行的人为什么要除掉你们?」

何漪莲半晌才道:「也许是奴家不合他们心意。」

「广源行是做什么的?」

「广源行是晴州的大商家,主营丝帛、药材。因为有大批货物要通过洛水, 当日找到先父组建了洛帮。先父殁后,洛帮的生意便由奴家打理。有什么不好摆 平的事,都由庞执事处置。帮中的收益有六成交给行中。」

何漪莲咬了咬唇瓣,「姓庞的多次纠缠奴婢,都被奴婢设法回避了,多半心 里早恨上了奴婢。」

「他倒是不怕出事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何漪莲苦笑道:「我们这些帮会都是靠着行中扶持,原本为着行里的生意也 不至如此,可偏有些贱人投怀送抱……」

她怨怒地横了尹馥兰一眼,「反让那些人看轻了我等。」

程宗扬看了看尹馥兰,「是吗?」

何漪莲余恨难平,「这贱人自甘下贱便也罢了,还撺掇那些人为难我们。仅 奴家知道的,这些年就因为这贱人的挑拨,被他们得手的便有好几个。」

难道何漪莲与尹馥兰势同水火,程宗扬道:「听说你和岳鹏举有点交情?」

何漪莲沉默多时,轻叹道:「这么多年,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那你来是为什么?」

「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世吧。」

何漪莲道:「那时我刚执掌洛帮,他帮了我很多。」

程宗扬看得出何漪莲并不恨他,但也没有多少眷恋之情。他们之间,也许更 像一桩交易。但在这件事上,自己实在没资格去笑话岳鸟人,自己上过的女人, 一多半也是交易。

士敏土管道中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磨擦的细密碎响,不多时,一只巨大的蜘蛛 背着铁箱爬来。黑暗中,蜘蛛准确地爬到两女脚边,放下铁箱,接着箱盖「嗒」 的打开,蜘蛛收拢细长的触肢钻进箱内,随即分解成零件,回归原位。

何漪莲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道:「这是什么?」

「你紫妈妈的小玩具。」

「紫妈妈是谁?」

「怎么说呢……」

程宗扬有点头痛,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反正你把她当神那样敬着,准没错。」

「她年纪很大吗?脾气是不是很古怪?」

程宗扬笑道:「见了她,你就知道了。其实那位紫妈妈也不难伺候,只要好 好陪她玩,让她开心,至少比你落在广源行手里强些。」

何漪莲心下权衡片刻,「服侍她便也罢了……」

说着横了尹馥兰一眼,咬牙道:「但不能便宜了这个贱人!」……

院角的花坛旁,一块不起眼的窨井盖晃动几下,然后被人推开。程宗扬从井 口钻了出来,一边肆意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一边看着四周。

面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中垒了一座假山,墙角栽着一丛翠竹,竹林旁摆 着一张石桌,几只石凳。天际一弯新月已过中天,淡淡的月光映着地上一条黑色 的鹅卵石小径。小径尽头是一幢木屋,规模虽然不大,但结构精致,式样雅洁, 月光下仿佛沐浴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这一看就是藏宝贝的地方,程宗扬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掠进木屋,没等 他奇怪这么神圣的地方居然连门都没有,便是一声大骂,「干!」

那木屋里面看起来更圣洁——四壁铺着白色的瓷砖,一尘不染,靠墙一排格 子间,每间放着一只雪白的瓷器,曲线优美,形制大气,后面还配着精致的瓷制 水箱……

望着那些抽水马桶,程宗扬脸上什么表情都有。虽然自己沿着下水道一路爬 过来,爬到卫生间也不算很奇怪的事;虽然无论马桶还是下水道都干净得像没有 用过一样,可一想到自己是顺着厕所的下水道爬过来,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别扭。

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程宗扬索性拉开裤子,对着马桶飞流直下,先痛快一 把再说。他一边放水,一边四下打量,这卫生间显然也被人光顾过,除了马桶没 有搬走,其他早被洗劫一空——连纸都没留下一卷。

正郁闷间,外面传来一声低呼,「有水声!」

程宗扬刚放了一半的水就那么硬生生停住。那声音虽远,但因为是夜间,听 得分外清楚,就在墙外。

两名汉子逾墙而入,警惕地看着周围,然后嘀咕道:「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就是那个使枪的小子。一晃就没影了。」

「小心点。把人赶走就行,保命要紧。」

庭院并不大,两人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状。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周少 主是不是捞到什么宝贝了?」

「谁知道呢?」

「要不是找到宝贝,严先生会叫咱们清人?」

「你别说,周少主还真有点本事,原本大伙都进不来的,周少主就能找出一 条路来。你听说了没?上次有人在里边见过赤阳圣果……」

「少说几句吧。」

那人道:「老实跟着周少主就对了。有好处少不了咱们一份,吃不到肉也能 喝点汤。」

两人闭上嘴,摸进木屋,随即也被四壁雪白的圣洁场面给震惊了一把。没等 他们清醒过来,身后人影一闪,唯一的出口已经被人挡住。

程宗扬一手提刀指着两人,喝道:「扔掉武器,双手抱头,原地蹲下!」

右边一名汉子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蝥贼!敢招惹我们周族!让开!」

说着挥刀劈来。

看他出刀的力道,修为在四级上下,也算是江湖好手,但和现在的程宗扬比 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交手不过数招,两个人就成了一对滚地葫芦。好在程宗扬 没打算要他们性命,只用了拳脚。

那两人刚加入周族,出身也只是江湖上的小帮会,完全没必要给一个还不熟 的人卖命,见过那人厉害,连忙抱着头老实蹲下,口中道:「大侠饶命!」

「你们周少主呢?」

两人毫不犹豫地答道:「去山上了。」

「什么山上?」

两人争着答道:「旁边的火山!」

「火焰山!」

程宗扬打量他们几眼,忽然一笑,「正好两个呢,巧了……你们两个,把衣 服脱了!」

两人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明白过来,顿时浑身一抖, 颤声道:「大侠……小的玩不了这调调啊……」

「少废话!要命还是要衣服!」

「饶命啊大侠!」

另一个带着哭腔道:「小的这就脱……」

最外面的角落里,一扇厕门缓缓打开一线,宗泽握着长枪,一脸困惑地眯着 眼往外张望。看清外面的人影,顿时也打了个寒战。

那个姓程的变态提着刀,威逼两个大汉脱衣服,脸上色眯眯的神情一看就令 人作呕。等两人脱下外衣,程变态突然出手,光光两拳把人打晕,然后狞笑着解 开裤子……

宗泽浑身的毛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他一脚踹飞厕门,没命地狂奔出去,一 边跑一边不断弯下腰,发出呕吐的声音。

程宗扬剩的一半还没尿出来就被吓了回去,自己也实在大意了,竟然没留意 厕所里还有个大活人。可那家伙至于逃那么快吗?

程宗扬废了半天劲才把该尿的尿完,然后把两个半裸的大汉踢到一边,捡起 两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衣衫上还有汗味,但何漪莲顾不了许多,接过来便披在身上。程宗扬松了口 气,这一路尹馥兰光着身子也就算,何漪莲衣衫也在挣扎中被鼠妖撕破,不时露 出春光,看得人心猿意马,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定力了。那两名大汉也算走运, 自己为了两身完整的衣服,连刀都没使。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何漪莲道:「这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化粪池吧。」

望着这个深在地下,四四方方毫无异味的洞窟,何漪莲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表情。

「这儿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程宗扬道:「外面情形有些不对,周族的人好像正在清场,不知道在搞什么。 你们在这儿小心些,箱子拿好。」

何漪莲不再开口,只小心看了眼地上的铁箱。

第二章

夜色下的小镇一片静谧,连细碎的虫豸声都听不到。远处隐约能看到一座山 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圆锥的形状,顶部泛着火焰般暗红的光泽。程宗扬边走边看, 心里越来越奇怪。这里的建筑和人类世界很相似,但高度差不多矮了一半,倒像 是大号的儿童乐园,可宽度又和正常人类使用的差不多,按照这样的比例,除非 镇上的居民都是爬行动物才说得过去。可爬行动物需要用卫生间吗?

程宗扬看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只觉得自己的智商都不够用了,索性不去理 会。这座小镇对五人组的其他几位来说都不陌生,萧遥逸撞墙,武二郎晕车,小 紫找人,朱老头碰见焚老鬼——都在这镇子附近。但程宗扬是被赤阳藤直接拖进 魔墟,没有经过小镇,出来时他又刚捡到一部摄像机,全部心神都放在那段看似 平常的影像上,连怎么离开的太泉古阵都不知道,对小镇更是全无印象。

听说周飞去爬火山,程宗扬又动了心思,不管那个大弁韩的小子究竟是不是 穿越者,总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反正这会儿也没有方向,不如赶去看看。

程宗扬重新检查了一下肩上的伤口,然后往火山赶去。刚到山脚,就碰到几 名外姓人,有的提刀有的扛棒,活像一群刚抢了唐僧肉的小妖,正兴冲冲往山上 爬。

至于中间的唐僧,实在不够体面——朱老头被人捆得跟狗一样,让人用一根 杠子穿过手脚,绑了个四蹄倒攒的花样,一路「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旁边的徐 君房倒也想叫。可那些外姓人都是在镇上混的,知道他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不知 从哪儿捡了块破布,把他嘴巴堵了个结实,生生废了他的功夫。

程宗扬远远瞧了两眼,虽然那帮人并没有打过照面的熟面孔,也不敢大意, 他先把帆布牛仔服翻过来穿上,找了块帕子把脸一蒙,先潜到前面,然后大模大 样地走过去,哑着嗓子道:「这是我们大周族的地盘!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为首一名汉子堆起笑脸,「原来是周族的好汉。我们是镇上的人,抓了两个 偷东西的贼,这会儿就走。」

徐君房眼尖,虽然蒙着脸,还是一眼认出了程宗扬,在杠子上使劲扭动。朱 老头「哎哎」叫了两声,可没等他开口,就被人抽了个耳光,顺势按住嘴巴。两 人一齐眼巴巴看着程宗扬,没想到那小子「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走,丝毫没 有救人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玩命地折腾起来,最后挨了几记拳脚才老实。

山脚只有一条路,那些外姓人虽然想避人耳目,总不能把那个怪模怪样的周 族人灭口,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没想到程宗扬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很八卦 地问道:「这两个哪儿来的?偷什么东西了?」

这一片区域都被周族控制,外姓人虽然不想答理他,也不好翻脸,耐着性子 道:「他们是外边来的,在镇上偷了不少东西,躲到太泉古阵来避风头。这两个 家伙奸滑得很,好不容易才逮到。」

程宗扬深以为然地说道:「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尤其是这个老家伙! 贼眉鼠眼,看着都恨的慌!」

说着「光光」踢了两脚。

朱老头两眼一翻,像是晕了过去。

有人不放心地说道:「莫爷还等着问话呢,这老东西不会是死了吧?」

「不会吧?刚才跑的时候还挺精神的……」

「装的!」

程宗扬道:「有凉水没有?没有啊?哪位有尿?朝这老家伙头上来一泡,保 证醒得快!……你瞧,我说的吧!」

朱老头赶紧睁开眼,嘴里「唔唔」叫着,表示自己年纪虽然大了些,可精神 还好。

这些外姓人本来是进来打探消息,意外撞见朱老头和徐君房两个鬼鬼祟祟, 不知干些什么勾当,顺手逮住也算立了一功。这边周族清场也没有大开杀戒,只 是把无关的众人驱离出去。几名外姓人看无机可趁,只好出来,没想到会遇上这 么个多管闲事的周族人。

为首的汉子笑哈哈道:「这位周族的好汉,大半夜的,怎么还蒙着面呢?」

「我们大周族分明暗两派,我们暗派的精英轻易都不露出面孔。」

那汉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程宗扬想看死老头玩什么花样,外姓人想从他口中套出周族的底细,双方各 怀鬼胎,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热络。程宗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的 也照说不误。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外姓人从他口中听到的周族内幕比此前全加起 来都多。眼看离周族控制的小镇越来越远,那个周族的大嘴巴竟然还没有离开的 意思,几名外姓人互相使着眼色,都想着干脆把这个棒槌一起弄回去得了。

还没来得及动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几名外姓人对视一眼,同时加 快脚步。

一块巨石矗立在山侧,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坳,里面竟然挤了数十人,密密麻 麻围成一个圈子。

左彤芝秀发散乱,臂上的彩带也被利刃划破。她的凉州盟原本人多势众,但 当时形势混乱,众人并没有聚在一起,进入太泉古阵之后被分散到各处。左彤芝 在阵中游荡多时,好不容易才与铁马堂一行会合,结果又撞上一群外姓人。

双方在外面已经结怨,那些外姓人又存心不留活口,当下一场恶斗,铁马堂 的好汉死伤惨重,左彤芝带着众人边战边退,这时只剩下铁中宝和两名堂中的弟 兄拚死支撑。

在场的外姓人足有二三十人,已经稳操胜券。远处还有一群人围观,却是周 族人马,为首一个双手抱臂,面带傲色,正是周族少主周飞。

左彤芝扬声道:「周少主!我凉州盟与周族有盟友之谊!少主便坐视我等遭 此毒手吗?」

周飞傲然一笑,「我周飞一向恩怨分明,你们当初虚情假义,无非是看不起 我周飞!现在把盟友挂在嘴边,又想利用我大周族!我周飞心里自有杆秤,岂是 受欺之辈!」

左彤芝忍气吞声地说道:「少主教训的是——但即便抛开盟友不提,周少主 身为白道豪侠,怎能见死不救?」

「你以为我周飞是只会发正义感的滥好人吗?」

周飞道:「我周飞眼中不揉沙子,从来是帮亲不帮理!你们就算占着十成的 道理,也休想让我的亲族为你们卖命!」

铁中宝吼道:「左护法!休跟那贼厮鸟啰嗦!我老铁把命扔在这儿!护法快 走!」

「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于我!」

周飞冷声道:「便让我给你一点教训!」

说着猱身上前,长枪一展,朝铁中宝面门刺去。

铁中宝力敌两人,早已左支右绌,眼见长枪袭来,只能勉强斜身避开。谁知 周飞那一枪只是一个虚招,中途突然一摆,重重打在铁中宝胸侧。

铁中宝胸前空门大露,被这一枪扫了结实,「噗」的喷出一口鲜血,三根肋 骨齐齐折断。

周族众人齐声喝彩,「少主教训得好!」

周飞冷笑道:「井底之蛙也敢挑衅!待我废了你一手一脚,看你还能猖狂到 几时!」

周飞提枪欲刺,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空气被急剧压缩的爆响,接着一道乌光从 巨石上呼啸着抡下,将他满蓄真气的大霸王之枪震得飞开。

一条猛虎般的大汉闯进场内,铁轨一个横扫,将众人的攻势尽数格开。武二 郎牛仔服绑在腰间,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犹如铜浇铁铸,威风凛凛,只不过转 过身一看,宽阔的背脊布满了被指甲掐出的抓痕。

「你个死二郎!」

白仙儿顿足道:「还以为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原来也是没脑筋的莽货!他们 那么多人你便闯出去,心里还有没有我!」

「死八婆!你给我闭嘴!」

「我年纪轻轻你便让我守寡,我不活了……」

武二郎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头一扭,装作没听见。

铁中宝喜极而泣,叫了一声,「二哥!咳咳咳……」

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左彤芝绝处逢生,也不由喜出望外,说道:「多谢二爷援手。」

武二郎道:「你们歇着!」

接着跨前一步,提声道:「各位!这几个是我武二的兄弟!朋友们给个面子, 算二爷欠你们一个情。」

宋三从人群中出来,「白武族的武二爷啊……这个面子好说,既然二爷发话 了,人尽管走!只要二爷说一句:往后留在苍澜跟咱们搭伙。怎么样?」

武二郎哈哈笑道:「说句话那还不容易?只不过二爷那么一说,你们那么一 听,太儿戏了些。不如按道上规矩……」

武二郎从腰间拔出一只钱袋,「四百金铢,买四条命,这价钱也瞧得过了吧?」

宋三笑道:「谁不知道武二爷一诺千金,只要二爷说的话,没有不算数的, 比金铢可值钱得多。」

武二掖起钱袋,将铁轨往面前一插,喝道:「手底下见真章!」

宋三却喝退众人,「住手!」

他一溜小跑赶到周飞面前,抱拳唱了个肥诺,满脸堆笑地说道:「周少主惊 才绝艳,让小的大开眼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主的天才,小的连拍马 也赶不上——今日这事,要不少主拿个主意?」

周飞冷哼一声,「我周飞生平最恨满口阿谀之辞的佞徒!」

周族众人齐声道:「少主英明!」

周飞持枪而立,鄙夷地看着那些满口奉承之辞的外姓人,然后道:「道不同 不相为谋,我们走!」

以宋三的狡诈,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后边的外姓人倒是炸锅了,「后面马 屁拍得震天响,还假模三道地撇清,这也太矫情了吧?」

「哪儿矫情了?你没看到吗,那小子特认真。」

「你是说这小子当真的?不会这么蠢吧?我还以为他这是厚颜无耻,为人奸 滑。」

「这种蠢人,你说他奸滑,那是夸他。说他一句无耻,他能沾沾自喜大半年 的,做梦都能笑醒。」

「瞎说的吧?世上还有这号人?」

「少见多怪……」

宋三收拾心情,转头对武二郎道:「二爷这次光临小镇,不知道是忙些什么 呢?难道也是为了姓岳的?不对吧,二爷和那人可没什么交情啊。」

圈外有人笑道:「三哥明知故问啊,二爷肯定是追着鹤羽剑姬来的。」

「还有这说辞?」

「咱们在这儿消息不灵通,我还是听外面人当热闹说的,据说江湖上都传遍 了,光明观堂那位鹤羽剑姬其实是白武族的小媳妇,武家大爷指腹为婚的婆娘, 武二爷的嫡亲嫂子。」

「这交情够深啊。」

「可不是嘛。有道是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二爷为了这个娇滴滴的 小嫂子,害了武家大爷——噗!」

武二郎一步跨出丈许,提起拳头打在那人下巴上,把那人打得横飞出去,人 在半空就吐出半截舌头和十几颗牙齿。

宋三一声令下,外姓人狂呼着一窝蜂朝武二杀去。武二郎的铁轨凶猛异常, 无人能挡,可他要护着左彤芝、铁中宝等人,总不能自顾自地杀出去。刚突出数 步,就又被人围上。那些外姓人也不与他硬拚,只一味缠斗,摆明是仗着人多势 众,等耗到武二力竭再来打死老虎。

「死二郎!偏你要充好汉!这些人没一个东西,你偏要救他们。奴家若是死 了,作鬼也不放过你……」

激烈的打斗中,夹杂着白仙儿的数落、抱怨。刚开始外姓人还当笑话看,渐 渐觉得不对味起来。白仙儿的啰嗦让武二无名火直冒三丈,战斗力急剧飙升,而 且越战越勇。

宋三当机立断,「干掉那个小贱人!」

白仙儿跺脚道:「二郎!有人骂我!」

有人讥笑道:「这丫头还撒娇呢……骂你怎么了?二爷不也骂你吗?」

白仙儿杏眼圆瞪,「二郎骂便骂了,他还睡我呢!你也敢吗?」

那人本来想讨句便宜,一看武二的眼神,满嘴的口水顿时都成了冷汗,险些 尿湿了裤子,赶紧头一缩躲到后面。

程宗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热闹的场面:几十名外姓人里三层外三层围 成一团,武二郎带着左彤芝等人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丈多长的铁轨在他手中左 右翻飞,所向披靡。但这还不算热闹的,最热闹的是白仙儿,那丫头一会儿和武 二拌嘴,一会儿骂左彤芝和铁中宝这些人没良心,还要她家二郎相救,一会儿和 外姓人吵嘴,战斗力之强悍,风格之凶猛令人侧目。

赶来的外姓人见同伴吃紧,把杠子一丢,立刻抽刀上阵,只留下一个人看管 俘虏。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啧啧!啧啧!这丫头生得挺俏,可这五行——缺心眼吧?」

程宗扬扭头一看,死老头拢着手蹲在自己身后,一脸猥琐地探头探脑,刚才 看管他的汉子已经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老头儿,你捣什么鬼呢?被人绑着好玩是吧?」

朱老头道:「你知道啥?大爷是懒得走路,让人抬着,又省力又体面!」

「……你这也太体面了吧!死猪才这么绑呢!」

「唔唔……」

程宗扬一扭头,看到徐君房玩命地朝自己瞪眼,赶紧帮他把堵嘴的破布拿出 来。

徐君房喘了两口气,然后道:「不好了!紫姑娘被抓走了!」

程宗扬脑子嗡的一声,揪着徐君房的领子道:「怎么回事?」

「咳咳……紫姑娘被守阵力士给抓住了。我本来要去救的,这老头儿拽着我 就跑,结果碰上了镇上那群外姓人。」

程宗扬望着朱老头道:「你们遇见小紫了?」

「可不是嘛!」

朱老头一脸的痛心疾首,「那丫头坑人啊!打着手势让我们往另一边跑,我 还当她好心呢,谁知道外姓人就在那边等着,活活把我们往虎口里送啊。小程子, 你可得为大爷报仇啊……」

一看朱老头的德性,程宗扬立刻定下心来。朱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就指望小 紫能传他的衣钵,死丫头真要有事,他跑得比自己都快。徐君房不知内情,看到 死丫头旁边有个守阵力士就慌了神,其实太泉古阵里,死丫头最不怕的就是那些 机械守卫了。

程宗扬道:「紫丫头是让你引开这些外姓人的吧?」

朱老头哼叽两声,嘟囔道:「八成可能好像也许吧……」

「那你还等什么呢?赶紧把他们引开,我好去接二爷出来。」

朱老头居然真去了,老东西拢着手溜过去,远远跳着脚道:「放开那个大个 儿!有本事冲我来!」

双方正打得热火朝天,谁顾得上理他?朱老头一看,屁颠屁颠就回来了,嘴 里还抱怨:「你瞧这事闹的,没人理啊。」

程宗扬一脸的没好气,「死老头,你还能再猥琐点儿吗?」

人群中霹雳般一声暴喝,武二郎将一名汉子打得横飞出来。眼看那人要在山 石上撞得头颅迸裂,一只手蓦然伸手,在他颈后一托,卸去力道。

那人身材不高,衣衫虽然和周围的外姓人一样破烂,但洗得干干净净,眉眼 间也少了一分阴戾。

宋三一怔,急忙迎过去道:「戴爷!怎么不在莫爷身边守着?」

那人道:「莫爷已经进去了,身边有人扈卫。」

说着他扶剑而出,淡淡道:「在下戴松原。」

一番激斗,双方各有损伤,那些外姓人退开几步,略作喘息。武二盯着那名 汉子,臂上肌肉隆起,蓄势待发。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低低惊呼,左彤芝道:「莫 非是渊泉宗的剑公子戴松原?」

戴松原微微一怔,「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左彤芝客气地说道:「奴家甫入宗门,便听说剑公子才华横溢,年过而立便 上窥入微之境,是渊泉宗不世出的英才。但二十年前游历天下,便不闻音讯,没 想到会在此间。」

「一入太泉误此生。」

戴松原淡淡道:「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远处徐君房一阵大惊小怪,「戴傻子什么时候变这样了?」

程宗扬道:「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他在苍澜待了快二十年了,原来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束,整 天坐在雾障前闭目入定,运足气就往外闯,每次从雾障里出来都跟死狗一样。这 些年没见他,我还以为他死在雾障里了。」

左彤芝揖手为礼,「奴家丹霞宗左彤芝,与贵宗比邻而居,累世交好……」

「丹霞宗啊……」

戴松原大袖一翻,长剑跃然出鞘,森然的剑气使左彤芝激零零打了个冷战。

宋三笑道:「什么渊泉宗,丹霞宗?戴爷如今是我们莫爷的四卫之一,跟外 面再无瓜葛。」

戴松原抚剑道:「此剑一出,再不容情。左姑娘若肯长留苍澜,尚可保你一 命。」

「贼厮鸟!」

武二郎铁轨突然一扫,将一名偷袭的汉子连人带刀砸了回去,然后挑起一块 牛头大的火山石,朝戴松原击去。

戴松原长啸一声,长剑挽了个剑花,那块火山石半空中便爆成一团粉末。紧 接着他的剑光破雾而出,挑向武二郎的手腕。

武二郎手腕一翻,用铁轨挡住剑锋,只觉剑气如割,手臂经脉一滞,已经吃 了暗亏。

戴松原不负英才之名,一眼便看出武二郎虽然实力惊人,但显然没有用惯这 种古怪的兵刃。高手过招,修为、招数缺一不可,武二郎只是倚仗铁轨惊人的重 量,以力取胜,面对庸手自然占尽上风,但落在高手眼中,招术上的破绽就无所 遁形。戴松原长剑施展开来,剑势连绵不绝,武二以长击短,反而被逼到下风。

左彤芝心头忐忑,剑公子戴松原的名号多年前便响彻凉州,今日一见虽然剑 法精妙,但比起传说中的威势远远不及。要知道戴松原二十年前便已成名,以他 的年纪,如今正是修为的巅峰期,可他表现出的实力只是刚跨过通幽境,只倚仗 招术与武二周旋,难道这二十年中他的修为不进反退?

戴松原剑法越来越快,剑气犹如波浪,一层一层累积起来。左彤芝道:「这 是渊泉宗的天泉九剑,以九重剑气相迭,威力极大,二爷小心!」

左彤芝话音刚落,戴松原刹那间使出三剑,久蓄的剑气犹如决堤的潮水奔涌 而下,空中发出一串细碎的爆响,空气中的沙砾一颗颗爆开。

眼看剑气就要席卷而至,武二郎突然右手一收,将铁轨收到身后,一直空闲 的左手重重拍出,竟然赤手空拳迎向戴松原的天泉九剑。

掌剑相交,武二郎掌心突然绽出一团耀目的光球,撕开苍茫的夜色,宛如一 轮骄阳扑向剑光。戴松原脸色大变,狂放的剑气被耀眼的光线一扫而空,长剑一 寸一寸弯折,最后碎裂开来。余波所及,周围十几名外姓人都被震得飞开。

戴松原踉跄着退后,刚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鲜血。

那些外姓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困居苍澜的外姓人鱼龙混杂,虽然大都修为 平平,但也不乏成名已久的高手。莫爷身边的四卫之中,戴松原排名第三,如今 休养多年,已经恢复巅峰期的八成,没想到也一败涂地。尤其是武二亮出的这手 功夫,再蠢的人也知道不是平常武学。

宋三盯着武二的左手,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但江湖上口 耳相传,也听过许多。如果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这厮使的是——「九阳神功!」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却是数名僧人连袂而来,为首一名和尚穿着灰扑扑的僧 衣,右肩赤裸,衣袖掖在腰间,手中握着一根禅杖,挺拔的身形孔武有力。他大 步过来,先宣了一声佛号,然后道:「太乙真宗哪位真人在此?」

武二郎恶狠狠道:「啥真人?叫二爷!」

那和尚眼中爆出一丝寒芒,接着一震禅杖,朗声道:「贫僧法音寺普济!你 若是太乙真宗门下,贫僧便把你送往龙池,寻蔺掌教给个说法!如果你不是太乙 真宗门下——当年太乙真宗与我十方丛林同签核武条约,诸宗派核心武学若有外 泄,人人得而诛之!」

「什么九阳神功!」

武二郎拍着胸口道:「二爷这是家传的十阳神功!比九阳神功还高了一头!」

「施主以为这般说辞便能瞒过贫僧的眸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普济沉声道:「且让贫僧领教施主的绝学!」

普济将禅杖横在臂间,双掌合什,僧衣顿时鼓荡起来,仿佛在吸取天地间隔 灵气。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光头看起来有两下子啊,武二行吗?」

朱老头大喝一声,「看我的天下第一绝学!五虎断门刀!」

说着一脚把程宗扬踢了出去。

「我干!死老头!」

程宗扬在半空中破口骂道:「等我回去非整死你!」

徐君房一脸不忍地小声道:「这不好吧?」

朱老头正气凛然地说道:「大爷是为他好,年轻人就该多动动!」

戴原松被武二郎一掌重伤,外姓人中再无对手,原本败局已定,宋三已经萌 生退意。当初自己低声下气去求周少主,碰了一鼻子的灰,结果这会儿却天上掉 下来几个活菩萨要收拾武二,宋三都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有人突然出来搅局,宋三反应过来,立刻道:「上!」

刚才同来的几人小声道:「那家伙是周族的,据说是什么暗派。」

宋三冷笑一声,「杀!」

从半空看下去,程宗扬一阵眼晕,下面足足二三十号人,个个都不是善茬。

外姓人一拥而上,这回却放开了武二,把他留给那群大和尚,全朝程宗扬攻 去。

宋三一马当先,看准那人的落点,手中长棍挥起。谁知侧方「绷」的一声弦 响,一支雕翎箭应声而至,直射他的太阳穴。

宋三脚下一滑,上身后仰,整个后背几乎贴住地面,勉强避开那支利箭,紧 接着旁边一声惨呼,一名外姓人中箭倒地,扑起一片尘土。

程宗扬转眼一看,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叫道:「小狐狸!好样的!」

第三章

萧遥逸站在山腰处,好整以暇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后挽起雕弓,一边搭箭, 一边对旁边的少女道:「这种江湖搏杀和两军对垒不一样。射箭的力道、准头都 在其次,要紧的是捕捉时机,怎么增加隐蔽性。不然你射得再准,力道再强,也 容易被对手避开。」

阿兰迦讶异地说道:「你竟然还会射箭?」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萧遥逸道:「除了射箭,我还会赶车、弹琴、算帐、办红白喜事,写礼单… …放哪儿都能混口饭吃,绝对饿不着你。」

「哼,大话王。」

萧遥逸一脸认真地说道:「那叫话儿——你发音不准啊。」

「大话儿……王?」

萧遥逸笑眯眯道:「对了。」

阿兰迦望着场中,「他们是你的朋友?」

萧遥逸纠正道:「是兄弟。那个使刀的姓程,是我们的掌柜兼总管。」

阿兰迦哼了一声,「一点都不像好人。」

萧遥逸道:「你看得很准啊!他本来就不是好人——是圣人。」

「乱说。」

「我没开玩笑。」

阿兰迦挑起长眉,「一个不是好人的圣人?」

「如果说怜贫恤老,乐善好施,坐怀不乱是好人,那圣人兄肯定不算好人。 但给他一个郡,他未必能让郡内夜不闭户,却能让一郡之人衣食无忧;给他一支 军队,他未必胜果最多,但一定是伤亡最小的。即使什么都不给他,他也能走出 一片天地。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用一般的道德来衡量。」

阿兰迦狐疑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他很厉害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他。」

「骗人!我才不信。」

「这么说吧,给我一个郡,我也能把它管好。但能改变天下者,非圣人兄莫 属。」

「那位周少主,说不定也能改变天下啊。」

「圣人兄不一样,他也许不会改变天下的局势,但会改变天下的根基。」

萧遥逸一边说一边稳稳张开弓,将一名飞身跃起的外姓人当空射杀,然后道: 「此所谓」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程宗扬甫一落地,立即一招虎战八方,护 住周身要害,接着厮杀起来。这群外姓人中好手并不多,此时又有萧遥逸在远处 策应,程宗扬如虎添翼,两人远箭近刀,转眼间已经斩杀数人。浓郁的死气涌入 丹田,肩头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经历过江州之战的搏杀,这种江湖混战对程宗扬而言都有些不够看的。那些 外姓人的攻击完全是街头斗殴的水准,相互之间缺乏最起码的配合。偶尔有几记 犀利的攻势,也是相熟的同伴联手对敌的经验。从这方面说,这些外姓人比起铁 马堂的好汉还差了不少。说来也不奇怪,外姓人习惯于藏在阴影中偷袭暗杀,设 计圈套阴人之类的勾当,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就显出狡诈有余,强硬不足的 短板来。

程宗扬稳住阵脚,然后朝武二看去。武二这会儿也斗发了性,厚厚的火山灰 在他脚下仿佛雪花,一步跨出,便踩下半尺深。乌黑的铁轨在他手中犹如一条苍 龙,绕身飞舞。

普济和尚竟然也不逊色,他赤裸的肩背肌肉瘦削却强悍无比,犹如钢丝拧成 一般,与猛虎般的武二硬捍,居然不落下风。

混战中,脚下的山体忽然微微一震,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接着头顶的火山 口喷出一团带着火光的浓烟。天空陡然间阴暗下来。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不断响起,炽热的气浪夹杂着沙石滚滚而下,整座火山像 要塌陷一样摇晃,接着脚下的山石寸寸崩裂,正在厮杀的众人来不及躲避就被滚 落的火山岩石埋住。

程宗扬扒开还带着火焰温度的火山灰,咳嗽着伸出脑袋,入目的情形使他一 阵恍惚。

浓云满布的天际不时闪烁着电光,头顶一片天宇像被利刃切开般,露出几道 不规则的裂痕。裂痕内的色泽暗红如血,仿佛溢血的伤口。

程宗扬撑起身,只见视野内充斥着密密麻麻的楼群,在忽明忽暗的天宇下, 犹如冰冷的士敏土森林。

「救命啊……」

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声。

程宗扬找了片刻,才把徐君房从火山灰里扒了出来。徐大忽悠运气不坏,身 上只有几处擦伤,只不过从高处跌下来,又被火山灰埋了半截,吓得不轻,被程 宗扬揉揉心口,渐渐镇定下来。

程宗扬道:「怎么回事?这不是魔墟吗?咱们怎么又回来了?」

徐君房道:「魔墟本来就在火焰山里面,山塌了,咱们就进来了。」

「山怎么会塌了?」

徐君房沉吟片刻,「魔墟乃是仙人之居,周围设有禁制,原本只有一条通道 可入。以我的经验推断,这样的动静多半是有人破坏了魔墟的禁制。」

程宗扬想起周飞突然离开的事,那家伙来得蹊跷,去得古怪,而且如果有人 能破坏这里的「禁制」也许只有周飞能做到,连自己都摸不到头绪。

两人此时摔在一幢大楼楼顶,旁边倒是还有个外姓人,可惜运气差了些,被 一块火山岩砸中脑门,死得不能再死。程宗扬捡起背包,又从火山灰中找到一截 刀柄。雷射刀的刀身已经消失,程宗扬也没有再重新凝出,就那样塞到怀里,一 边找着下楼的路径,一边道:「朱老头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徐君房也在纳闷,「我们一块儿摔下来的啊,不会还在灰里埋着吧?」

难怪徐君房运气这么好呢,原来有朱老头护着。当时他离的位置跟自己八杆 子打不着,居然能摔到一起,多半也是朱老头做的手脚。程宗扬越想越是恼火, 死老头明明一起摔下来的,竟然不拉自己一把,这老东西太缺德了!

徐君房回去要找,被程宗扬一把拉住,「别管那老东西!死不了!」

「程头儿,你别发火,」

徐君房安慰道:「朱老头也不是故意踢你的。」

程宗扬都气乐了,「当然不是故意踢的,那老东西是踹的!咦?你刚才叫我 什么?」

「程头儿啊。」

徐君房有些不安地问道:「这样叫不行吗?我听他们都是这样叫的。」

程宗扬哈哈大笑,拍着徐君房的肩道:「行!当然行!老徐啊,想不想跟我 出去逛逛?」

徐君房痛快地说道:「只要管吃就行!唉,我在镇上的房产都没了,不出去 挣点钱,回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放心!到时你还想回来,我给你盖幢大屋,比栖凤院还气派!」

程宗扬一直操着心思,想怎么把徐大忽悠给忽悠过来,没想到徐君房答应得 这么痛快,不由心怀大畅,连日来的烦心事都变得无足轻重。

「老徐,你说太泉古阵一共十八层,魔墟算是哪一层?」

「还在第十层。」

徐君房道:「魔墟看起来挺大,但比起每一层的规模要小得多。古阵中这种 地方还有好几处,都被仙人用法术隐藏起来,要穿过禁制才能见到。而且禁制还 都不一样。除了魔墟,鬼谷先生说还有一处仙城,可连先生也没有找到过。」

「鬼谷先生有没有说过古阵里有一块红色的石头?」

徐君房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摇头道:「没听说过。」

大楼四壁都已经残破,寒风穿过碎裂的窗户,发出诡异的尖啸,让人背后汗 毛直竖。幸好楼层不高,一盏茶工夫两人便下到地面,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楼外是一条街道,两侧立着几盏陈旧的路灯。地上像是刚下过雨,湿淋淋的 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灯黯淡的光线。

忽然身后一声大喝,「哪里逃!」

接着便看到一个和尚倒提禅杖,如风般穿过柏油路,随着他的起跃,那只光 头被路灯映得一亮一亮,活像只线路接触不良的灯泡。

那和尚掠到路边,「咚」的一声,抬脚踹飞一只垃圾桶,露出后面一个猥琐 的身影。

朱老头蹲在地上,仰着那张人见人恨的老脸,一脸呆滞地望着那和尚。然后 慢慢咬紧牙关,面容一点一点地扭曲起来,一边「吭哧吭哧」使劲,一边费力地 说道:「拉……屎呢……没见过啊……」

那和尚脸一红,赶紧把垃圾桶捡过来,放回原处,合什道:「阿弥陀佛,善 哉善哉,贫僧孟浪了。」

一边说一边缓步退开。

那和尚扭头看到两人,过来合什行礼,说道:「敢问两位施主,可曾见过一 名大汉?」

说着将武二的形象描述一遍。

徐君房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那便打扰了。」

那和尚扛起禅杖,大步离开。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帮和尚真够认死理的,还在追呢。」

徐君房好奇问道:「二爷那招是啥功夫?」

「九阳神功。」

程宗扬笑道:「怎么?你也想学?」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种功夫怎么能乱学?」

程宗扬倒是奇怪了,「为什么不能学?」

徐君房理所当然地说道:「那种功夫都是镇派之宝,当然不能顺便泄漏。」

程宗扬「哈」的笑了一声,「你怎么也相信这一套?武学这种东西和其他学 科一样,应该都是在不断的完善和发展。把自家的绝学藏得宝贝一样,生怕有人 学会了,这也太蠢了吧?我要是太乙真宗掌教,门下弟子全学九阳神功!要不了 几年就能横扫天下!什么六大道宗,十方丛林,全都靠边站。」

徐君房摇头道:「鬼谷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程宗扬来了兴趣,「鬼谷先生怎么说的?」

「先生说海外极远之地,有个地方擅长炼器。其中有一种杀器叫做枪,即使 毫无修为的人,只要拿到枪,就能举手之间取人性命。所以官府出面,不让人随 便持有。」

程宗扬道:「先生没有说,海外极远之地有些地方不禁枪的吗?」

「有啊,」

徐君房道:「先生还说了,那种小杀器不是最厉害,有些地方还盛产一种大 型杀器,叫做飞弹……程宗扬脸上的表情七彩纷呈。徐君房道:」程头儿,你说 有没有地方不禁这个,人们随便拿着玩的?「

程宗扬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半晌才哈哈笑道:「什么核心武学能和飞弹比? 鬼谷先生太夸张了。哈哈!」

徐君房的惊讶正好相反,「先生只是讲个寓言,难道世上会有能和各宗绝学 相媲美的杀器?」

程宗扬想起王哲飞至半空释放九阳神功的一幕,笑声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 道:「也许有吧……不说这个了。一群和尚去替道派宗门出头,我怎么觉得这事 这么古怪呢?」

朱老头提着裤子过来,嘿嘿道:「小程子,上当了吧?武二亮出来的要不是 九阳神功,就算把天都打穿,那些和尚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懂了不?」

程宗扬被他一言点醒,顿时明白过来,叫道:「干!不会吧!」

那些和尚见到九阳神功便喊打喊杀,其实并不是因为九阳神功本身,而是在 针对太乙真宗。再想到尹思元与神霄宗联手剿杀童行海一行……程宗扬忽然发现 以前说起太乙真宗风雨飘摇并不是一句空话。

失去王哲和一大批精英弟子,又经历了宗内诸教御的纷争,无论是十方丛林 还是各大宗门,都不约而同把内忧外患的太乙真宗当成一块肥肉,一边藉机打压 太乙真宗的势力,一边抢夺太乙真宗的地盘。普济并不是怀疑武二偷学了太乙真 宗的镇教神功,而是把他当成货真价实的太乙真宗门人,只是藉着《核武条约》 的幌子,好除去太乙真宗这名未曾露面的精英。

「这帮贼秃!太奸诈了吧!干!我竟然看走眼了,以为普济是个一脑门子正 义的莽和尚呢。」

「知道就好。」

朱老头道:「法音寺与大孚灵鹫寺走得最近,这俩庙里能出啥好鸟?」

「娑梵寺呢?」

程宗扬心下忐忑,信永那贼秃不会也是扮猪吃虎吧?

「娑梵寺那帮光头,捞钱倒是一把好手,别的不值一提。」

程宗扬放下心来,他看着朱老头一边系裤子,一边侃侃而言的德性,忍不住 道:「老头,你不会真来拉屎吧?」

朱老头堆起一脸笑容,朝徐君房招了招手,亲切地说道:「小徐子……」

徐君房抬起眼,「咋了?」

话音未落,他便两眼一翻,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倒在地上,紧接着鼾声大作。

程宗扬看看徐君房,又看看老头,「干嘛呢?什么话还得背着人讲?」

朱老头收起嘻笑,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凝重,缓缓道:「这是魔墟。」

程宗扬板着脸道:「这么机密的事你都知道了?要不要哥把你灭口了?」

「从那边出去,」

朱老头指了指一个方向,淡淡道:「便是五原城。」

程宗扬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太泉古阵在西边的大山里吗?」

程宗扬茫然地点点头。

「老夫第一次进入太泉古阵,便是从大雪山进入此处。」

程宗扬想起自己初入六朝时,在大草原边缘看到的那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雄 伟山脉……

「你说咱们从这边进来,从那边出去,就能到五原城?醒醒吧!这里离五原 城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里!我要在这儿建条商路,光赚运费就能发到死。」

「当年岳鹏举曾以重建西疆远征军的名义,从晴州订购大批武器辎重,商家 按约定万里迢迢运往五原城。」

朱老头道:「结果那批辎重刚运入大雪山的远征军旧库,便在一夜之间不知 去向。」

程宗扬冷静下来。

「事后晴州总商会雇佣大批佣军四处搜索,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去看过的 人都说那批辎重就像从库中凭空消失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程宗扬沉默半晌,然后吐出一个字,「干!」

他终于知道熊谷地下金库那批军械是从哪里来的。但岳鸟人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这里真有一个传送阵能够连接到万里之外的大雪山?五原城……

程宗扬心头一动,想起那座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城。那时他对这个世界 一无所知,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但现在回想起来,五原城在六朝的位置偏僻得 要死,苏妲己被人下过禁制,躲在五原城还好说,连西门庆也不远万里在城里开 着生药铺,就很蹊跷了。剑玉姬每落一子,必有深意,何况西门庆还是黑魔海的 要紧人物。

朱老头淡淡道:「巫宗倒是好耐性,在五原城守了这么些年。」

程宗扬吸了口气,「他们守什么呢?」

「当然是岳鹏举。那厮曾在五原城待了半年。」

朱老头竖起两根手指,缓缓道:「我跟着他进过两次魔墟。」

程宗扬顿时对这个老东西刮目相看,「你们居然还有这交情?」

「屁!」

朱老头冷着脸道:「老夫当日是以无上秘术潜踪匿迹,好在那厮毫无察觉的 情形下摸清他的底细,找准机会将那厮碎尸万段!为天下除去此獠!」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干!不就是盯梢吗?老头,你既然知道大雪 山的入口,怎么不从那边进呢?」

朱老头咳了一声,「如果老夫猜得没错,那条通道多半只能从阵内开启。」

原来这老头只是盯着岳鸟人的梢进过两次,后来就没再进去过。程宗扬道: 「那地方在哪儿?我们去看看!」……

武二盘膝坐在楼顶,周围满是破碎的火山石。他一手握着黝黑的铁轨,臂上 鲜血直淌。白仙儿屈膝坐在他身后,帮他包扎臂上的伤口。

以武二体魄的强横,这样的高度连根汗毛都摔不掉,臂上的伤口还是与普济 交手时,被法音寺的和尚用戒刀斩伤。那和尚满拟能卸下他一条手臂,谁知戒刀 就像砍到铁一样,只留下半尺长一道伤口,随即就被武二的反击砸碎头颅。

「偏你要出头。这一刀再重些,伤了经脉可怎么办?」

「少啰嗦!二爷心里有数。」

「就你是个傻瓜!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你去拚命?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看看就走——可你一看见那个贱人就把人家的话抛在脑后!说!你是不是看上姓 左那个狐狸精了?」

「臭婆娘!找揍是不是!」

武二恐吓地扬起巴掌。

「你打啊!打啊!」

白仙儿扬起白皙娇美的脸颊,「打死我,你就好跟她双宿双飞了!」

武二气哼哼放下手。

白仙儿「扑哧」一笑,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轻笑道:「知道你舍 不得……」

「二郎,」

过了一会儿,白仙儿轻声道:「答应人家,往后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拚命了。 别人再好,性命终究是自家的。」

武二哼了一声,「还用你教?」

「咱们说好了的,人家不回凉州了,从今往后就跟着你,你去哪儿人家就去 哪儿。」

武二背上忽然一紧,肌肉像铁块一样隆起。白仙儿愕然抬起眼,只见对面的 街道闪过几条人影。前面一名汉子背着一条大汉埋头疾奔,后面一个女子不时往 后张望。

白仙儿急忙抱紧武二,「不许去!」

武二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看着左彤芝一行渐渐远去。眼看一行人就要跑到 街口,忽然一杆长枪从暗处袭来,将那名铁马堂汉子大腿刺了个对穿。接着人影 晃动,埋伏好的外姓人纷纷现身,不言声地朝左彤芝等人杀去。

那些外姓人虽然修为不及左彤芝,但蓄谋已久,交手不过数招便格杀了那名 铁马堂汉子,只剩下左彤芝与铁中宝苦苦支撑,不多时便险象环生。

武二郎霍然站起身,白仙儿死死拽住他,「不要去!他们人好多!」

「爷儿们的事,少插嘴!」

武二郎把白仙儿从身上扯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她腰间的革囊 里,然后从楼顶一跃而下。

白仙儿尖叫道:「死二郎!你给我回来!」

武二落在地上,头也不回地朝前冲去。白仙儿叫了几声,恨恨地朝墙上踢了 一脚。她回过身,入目的情形使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

夜色下,一只豹形的怪物蹲伏在自己身后,慢慢张开一张鳄鱼般的巨嘴,露 出锯齿般白森森的牙齿。白仙儿身体一软,昏迷过去。……

徐君房双目微闭,口鼻发出均匀的鼾声,一缕口水从他半张的直垂下来,一 直滴到程宗扬身后的背包上。程宗扬也没叫醒他,只把他往背上推了推,紧紧追 着朱老头。

上次自己是被赤阳藤拖入魔墟,一大半时间都被困在楼内和地下国。此时一 路走来,才发现这座魔墟地如其名,那些外表宏伟的建筑大都已残破不堪,就像 一处刚经历过大战的废墟。

一只足有十几层楼高的蜂巢贴在大楼顶部,巨大的巢体悬在街道上空,带来 强烈的压迫感,似乎随时都会坠落。街旁不时可以看到空旷的广场,有的矗着一 对高大的牛角雕塑;有的是祭台般的喷泉,裸露的喷水管泛着乌黑的金属光泽; 还有的广场遍布着大大小小的「X」形金属架,充满肃杀的气息。

程宗扬越看越是糊涂,但至少有一点可以庆幸,这些建筑虽然和人类有极大 差异,却还在自己的理解范围之内。如果抛去这里自己所无法理解的科技或者魔 法,这座都市的现代化元素之下,充斥着一种中世纪的魔幻氛围。

「老头,让你蒙了这么久,现在该说实话了吧?那只高压包哪儿来的?」

朱老头指向远处一幢高楼,「那次岳鹏举在里面游荡,曾经笑称自己如果不 是天命之人,知道这件东西轻易碰不得,就和别的倒霉鬼一样横死当场了。等他 走后,老夫便把那件东西取了出来。」

「姓岳的身边有人?他对谁说话?」

「燕无双。」

程宗扬听着有点陌生,「燕无双是谁?」

「燕氏双姝之一,燕姣然的胞姊。」

「不是星月湖大营的人?」

朱老头冷哼一声,「姓岳的见色忘义,除了燕无双,再没带别人来过。」

朱老头忽然停下脚步,抬手道:「那具僵尸便出自此地。」

那是一片用栅栏围起的绿地,中间一个直径里许的大坑,坑内长满青草。朱 老头道:「老夫当日掘地数丈,发现坑中尸首不下万具。可惜大半都被焚烧过, 只有一具尚且完整。」

程宗扬叫道:「离远点儿!」

「怕什么?」

朱老头道:「这些尸体死气尚未消尽,你若能收为己用,对你的修为大有裨 益。」

「你还想吸收?」

程宗扬指着栅栏上三个半环拼成的生化污染标志,「看到没有——小心变成 半人半鬼的怪物!」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声咆哮,一个庞大的黑影嘶嚎着从天而降,半空中断 成两截,带着倾盆血雨摔落下来。它在地上翻滚着,钢铁般的利爪像割纸般撕开 柏油路面,片刻后不再动作,却是一只鳄首豹身的怪物。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抬头看时,惊鸿一瞥间,看到楼顶一个纤柔的身影。

那女子白衣胜雪,杏眼含春,虽然脸上蒙着一副薄纱,但程宗扬还是一眼认 出她的身份: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潘金莲。

潘姊儿怎么也在这里?小香瓜呢?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疑云。他顾不得理会 那只怪物,背着徐君房闯进楼内,飞一样掠上楼梯,几个呼吸便掠上楼顶。

程宗扬一脚踹开安全门,正看到潘姊儿飞身跃起,衣袂飘飞间,仿佛一只轻 盈的玉燕,在空中一闪,随即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楼群中。

第四章

楼顶倒伏着几只大鸟般的怪物,外形看起来有些像大雁,背上却多一只苍黑 色的硬壳,怪鸟尸体上都留着剑痕,显然是被人一剑毙命。旁边一个昏迷的女子 软绵绵躺在地上,却是白仙儿。

程宗扬探了探她的经脉,发现她只是惊吓过度,随即输入真气,将她唤醒, 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白仙儿「哇」的大哭起来,「死二郎!我不让他去,他偏要去!把我一个人 扔在这里,结果撞上怪物……二郎那个没良心的!看到姓左的狐狸精就变心了, 呜呜……」

「左护法?他们在哪儿?」

「往那边去了!那贱人和二郎在一起,肯定不干好事!」

白仙儿捶地顿足地哭道:「我不活了……」

程宗扬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扭头道:「老头,你刚才是怎么让老徐睡着 的?」

朱老头拿出一只寸许长的漆黑木偶,得意地说道:「这禁魂鬼偶乃是老夫不 传之秘,只需将真气注入其中,在人眼前轻晃……」

程宗扬一把夺过木偶,在白仙儿脸前一晃,白仙儿哭声顿时卡住,闭上眼沉 沉睡去。

程宗扬顺手把木偶揣进怀里,「你一个毒宗大佬,整天玩巫宗的东西你好意 思吗?」

「小程子,不带你这样啊……」

「有点良知好不好!」

程宗扬黑着脸道:「就你那点儿不靠谱的巫术,这东西放你手里,迟早害人 害己!没收了!」

程宗扬扶起白仙儿,忽然臂上一硬,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他有些好奇地翻 开白仙儿的腰囊,摸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来,里面却是一个沉甸甸硬梆 梆的金属物件——那只被武二视若珍宝的水龙头。

程宗扬好笑之余又有几分感动,武二那厮满门心思都在苏荔身上,很难说对 白仙儿有什么感情。可就是对这个整天吵闹的大小姐,武二还是悄悄塞给她一件 视若命根子的「宝贝」程宗扬本来想把这个没用的「活宝」扔掉,想了想又重新 包好,放回白仙儿的腰囊中。这东西说穿了虽然一文不值,但对他们而言,毫无 疑问是货真价实的「宝物」看着熟睡的徐君房和白仙儿,程宗扬不由犯了难。天 知道这周围还有多少怪物,把他们扔在这儿,回来只有给他们收尸了。带着走, 朱老头那儿根本不用指望,自己一个人背两个,想想都不现实。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没准。」

朱老头哼哼叽叽道:「少则半个时辰,长的一天一夜也有。」

「赶紧把他们弄醒,起码醒一个。」

「这可是老夫的不传之秘。」

朱老头端起架子,「想学,先把大爷的鬼偶拿来。」

「信不信我让死丫头烧了你的衣钵,让你们毒宗绝后?」

「小程子,你……」

「赶紧着!你们毒宗要是不想混了,就当我没说。」

「小程子,丧尽天良啊你……」

朱老头的控诉直接被程宗扬当成空气,连理都不带理的,朱老头被他拿住七 寸,只好道:「把小徐子放地上,一手握住鬼偶,一手按在小徐子眉心……」

程宗扬依言将真气送入徐君房头顶的四神会。半晌才在他脑际找到一缕若有 若无的烟雾,那缕烟雾极淡,即使有朱老头指点,还不小心错过两次。

程宗扬小心送入真气,驱散那股薄烟。真气一触,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刚才听朱老头的吹嘘,他还以为这是老家伙又找来巫宗的什么秘术在瞎弄, 这会儿才发现那缕烟雾是如假包换的毒药。

虽然自己不知道巫宗的禁魂鬼偶是怎么回事,可朱老头这个显然跟巫术没啥 关系,不过是挂着巫宗的羊头,卖的毒宗的狗肉。但朱老头玩毒确实有两下子, 这点毒药正好能让人昏睡,又不至于损伤身体。至于那只鬼偶,不过是下毒的毒 偶。

程宗扬很快把毒烟驱散,徐君房打着呵欠醒来,往旁边一看,顿时吓得一哆 嗦,「龟背鸦!」

「这是什么东西?」

「太泉古阵里一种怪鸟,嘴尖爪利……别摸!羽毛上有毒!」

朱老头乐呵呵揪下几根翎羽,「做个毽子怪不赖。」

程宗扬道:「魔墟还有什么怪物?」

徐君房摇头道:「魔墟里除了行淫兽,再没有其他怪物。这些龟背鸦是从外 面进来的。」

程宗扬一阵不安,在污染区附近遇见这些怪物也许不是意外,魔墟的禁制被 人破掉,外面的怪物随之而来,它们的目标也许正是这片生化污染区。

「赶紧走!」

程宗扬背起白仙儿,「老头,那地方还有多远?」

朱老头估摸了一下,「……十五六七八里吧。」

程宗扬听得脸都黑了,徐君房凑过来道:「去哪儿呢?」

朱老头道:「一个大白色的大房子,圆的,知道不?」

「是不是半空中有好几条路的?」

「没错,没错!」

程宗扬道:「老徐,你怎么知道?」

「群仙殿嘛,先生跟我说过最多的就是这个,里面有各种仙术,妙不可言。 就在魔墟中央,沿大路走就对了。」

「老头,你在小道瞎转什么呢?」

「姓岳的就是那么走的啊!哎哟,那家伙死了还坑大爷一把。」

程宗扬一口气跑出两个街区,把污染区远远抛在身后,这才放缓脚步。路上 行人渐多,三五成群,都沿着同样的方向前进。

虽然知道这些人一大半都是冲着岳鸟人来的,与自己是敌非友,但看到有人 类活动,程宗扬还是松了口气,魔墟这鬼地方实在太压抑了。

忽然前面有人喝道:「这里是我们周族禁地!非我周族盟友,逾线者,杀无 赦!」

人群一片哗然,程宗扬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地上画着一条白线,几名劲装 大汉守在线后,一个个目露凶光,面带杀气。再往周围看时,通往群仙殿的道路 都被周族封锁,楼群间不时有周族人仗剑穿过,各处楼顶都守着周族汉子,虎视 眈眈,戒备森严。四处涌来的寻宝者都被拦住,一个个验明身份才能放行。

程宗扬扭头便走。

徐君房低声道:「程头儿,你不是知道下面的地道吗?」

「那东西只能逃命用。这么远,谁知道中间拐到哪儿了。」

「阿弥陀佛,借光!借光!」

喧哗声中,一群和尚热热闹闹地涌了过来。最前面的胖和尚穿着大红袈裟, 被众僧簇拥着,极有派头。忽然他眼睛一亮,一溜小跑地过来,先端着架子合什 道:「施主别来无恙?」

然后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大哥!是我!小永啊!」

徐君房和朱老头一脸呆滞,看着那和尚热络地和程宗扬打着招呼,「大哥你 没事就好!发财!发财!哈哈,佛祖保佑!」

程宗扬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信永乐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线,「幸亏大哥把我带到奈何桥,大哥刚走,小庙 的人就都来了——哎哟,这小娘子怪俊的——大哥,你们也是来寻宝的?」

「可不是嘛。人家不让进。」

信永拍着胸口道:「包在我身上!」

信永领着众人大摇大摆过去,拍出一张名刺。守在路口的周族人赶紧施礼, 「原来是娑梵寺的方丈大师,请!」

信永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信寂师弟,小庙的掌衣僧;这是信道师弟,掌 钵僧;这是信德师弟,掌油僧,都是小庙的实权人物。这是信空师弟,戒律僧; 还有咱们的小师弟,癫头陀……」

诸僧都堆起笑脸,一一向程宗扬打过招呼,连癫头陀也挤出一个笑容。徐君 房是个自来熟,拱手道:「久仰!久仰!见到诸位大德高僧,实是三生有幸。佛 道本是一家,往后还要多亲近。」

徐君房出面跟众人客套,程宗扬施了个眼色,信永心下透亮,紧走两步,凑 到他身边。

「少蒙我,你们来干嘛的?」

「都是那个舍利闹的。」

信永交心交底地说道:「佛光寺的人上次找到佛祖舍利,结果被那个头陀抢 走了,我们追了几日也没追到。刚才见到法音寺的人,听说周少主又发现了什么 宝藏。我们几个寺庙的人一商量,既然有舍利,说不定还有佛祖留下的宝贝,说 不得要走一趟。」

程宗扬听着都稀奇,魔墟里面连人类的痕迹都不多,怎么可能会有佛门的遗 物?

「你跟周族的梁子呢?」

信永一听就火了,「那帮龟孙敢冤枉我!佛爷非找姓周的说清楚不可!我们 佛门诸寺同进同退,还怕他们周族!」

娑梵、法音、佛光诸寺都属于十方丛林名下,比起道门诸宗的勾心斗角,佛 门诸寺关系要亲近得多,难怪信永底气十足。程宗扬提醒道:「小心些。周族恐 怕不好对付。」

信永慨然道:「小僧乃佛门弟子,卫道除魔,责无旁贷!再说了,我们佛门 的宝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外道手里!这次便是拼了性命,小僧也要把佛祖的遗 物请回去!」

「真看不出来啊,大师竟然这么虔诚。」

「那是!」

信永压低声音,两眼都放出金光,「佛门重宝啊,值钱着呢!把它请回去往 庙里一放,善男信女还不得都来礼拜?那钱赚的,还不海了去了!」

程宗扬这才明白,难怪信永浑身干劲,奔着周族就来了,原来是操着这心。

「怎么赚?谁看谁掏钱?」

一说到赚钱,信永顿时来劲了,「大哥,你这就外行了。看一眼就收钱,能 收几个钱?十个铜铢顶天了,传扬出去我们娑梵寺名声可臭了,得不偿失啊。我 都盘算好了,把佛宝请回去,谁来看都行,一文钱不收,先把名声打出去,让人 都知道我这儿有佛门重宝。然后找几个穷酸写篇榜文,说庙里准备建座佛宝殿, 我娑梵寺慈悲为怀,不独占便宜,信众们只要肯掏钱,都能结个善缘。大哥,我 跟你说,那些达官贵人愁的是怎么花钱,可一毛不拔的贵人多的是,想让他们掏 钱,得讲个由头,行善这种事花钱不多,说出去可是又风光又体面,谁不肯干? 小庙名声越大,信众越容易掏钱;掏钱的人越多,小庙名声越大。只要把事儿办 得漂亮,该得名的得名,该得利的得利,里里外外分清楚,到时候掏钱的人多得 你拦都拦不住。」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正挠到信永的痒处,眼看他一个劲儿的滔滔不 绝,把佛门重寺当成生意宝地,赶紧道:「那只佛祖舍利什么样的?」

「宝贝!」

信永道:「那舍利倒不大,可看着跟水晶一样,就是瞎子也能出来是佛门重 宝。」

程宗扬拧起眉头,难道以前有佛门的高僧进过魔墟?

魔墟中心是一座白色的建筑。与旁边的高楼相比,那座群仙殿并不太高,但 占地极广。碟状的大楼周围道路纵横,半空中辐射出五座立交桥,一直延伸到未 知的远方。

台阶前已经聚了不少人,其中一群僧人,远远向信永等人合什问好。信永堆 起笑脸,合掌过去寒暄。徐君房倒是不见外,一边热情地跟众人打着招呼,一边 从背囊中翻出件羊皮褂子,披在身上。

信永讶道:「施主这是为何?」

「大师有所不知,」

徐君房从容道:「这群仙殿下通寒泉,殿内凉意侵人。在下身体单薄,添件 衣服好好挡挡寒意。」

「还有这种事?」

信永跨进大厅,浑身肥肉顿时打了个哆嗦。

「果然够冷!」

「古怪……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寒气?」

「莫非真是通着寒泉?」

众人七嘴八舌说成一片,程宗扬心里暗骂,谁把冷气机温度调这么低?冻死 人啊。

徐君房道:「群仙殿乃仙人所居,一器一具无不仙韵天成。诸位请看脚下, 这地砖如瓷如玉,扣之金声玉振,世间少有。」

众人频频点头。徐君房道:「若是如此便也罢了,此处地砖还一桩异处,每 块边长均为三尺,此处地砖不下数十万块,任意取出两块都不差分毫,如此鬼斧 神工,谁人可曾见过?」

当即便有人俯身去量,不一会儿就有人叫道:「三尺!果然是三尺!」

六朝用具多是手工制作,即使有模具也很难保证精度,像这种大规模工业生 产,几十万块大小都不差分毫的物品,闻所未闻,让人大开眼戒。

身边人越聚越多,徐君房更是口若悬河,「这大殿数十丈宽窄,不仅无梁无 柱,而且平地生水,上面一眼仙泉,终年流水不绝,池中却不见溢出。厅中一道 仙梯,无风而动,不需举步,便可平步青云。据说殿中原本还有一块仙屏,留有 仙人影像,可惜多年前被人挖碎,如今是看不到了。」

有人道:「既然是仙器,怎么会被凡人挖碎?」

徐君房笑着摇了摇手,「即便是仙器,也是天数使然。命中有时该须有,命 中无时难强求,讲的是缘份。那人觊觎仙屏,结果仙器未曾到手,反而被仙火焚 身,皮肉尽烂,当场横死。」

普济冷冷道:「邪魔外道!」

徐君房道:「佛道本是一家,这是仙人所遗,怎么会是邪魔外道?」

「我佛在上!」

普济喝道:「佛法之外再无真理!」

「不争不争!」

信永打圆场道:「佛法当然是真理,徐先生的话呢,也有些道理。我说师弟, 你那儿有多的袈裟没?匀我一件,这儿还真有点凉……」

程宗扬没有理会他们的急论,他站在大厅入口处,两眼盯着一块被人忽视的 金属板。那块金属板平整如镜,从上到下刻着九个圆形,看起来乱糟糟的。如果 自己没猜错,这应该是整座建筑的示意图。可惜上面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图标也半通不通。

程宗扬心里嘀咕,如果死丫头在这儿,也许看一遍就能记下来。自己只好用 笨工夫了。

程宗扬把还在睡熟的白仙儿放到一旁,从背包里拿出几张棉纸,按在金属板 上,一手用炭条涂抹,把上面的图案按顺序拓下来。……

周飞两手负在身后,目光深沉地望着下方的人群。

庞白鸿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露出几分敬畏。如果说此前他对这位周少主多 少还有几分轻视,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他在广源行多年,对太泉古阵的传闻也听 过许多,多年来,江湖中成名人物在阵中折戟沉沙的例子屡见不鲜,轻易无人肯 入阵中犯险。

这次传言岳鹏举在太泉古阵现身,广源行十分上心,倾尽全力才打听出岳鹏 举躲在魔墟。魔墟在阵中自成一界,外界绝少有人知晓。为此广源行不惜重金, 请来龙宸的长老焚无尘,开启魔墟的禁制。

谁知魔墟的禁制极为古怪,两人修为虽强,却被排斥在外,竟然没能进入, 连属下帮派能进入的也寥寥无几。严森垒和庞白鸿正忧心间,焚无尘又莫名其妙 地突然受伤,需要觅地潜修。

眼看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行里传讯,让他们倾力辅助周族。严森垒和庞白 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周少主不仅举手间破解了奈 何桥的天堑,还以一人之力解开魔墟的禁制。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会儿身处魔墟中央,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严 森垒和庞白鸿都有种预感,行里这回捡到宝了。

周飞皱起眉头,「这么多人?」

庞白鸿道:「小的想过,这回来的人甚多,如果把他们都拒在外面,只怕于 少主的名声有损。不如把他们聚在一起,引到别处。」

「严先生呢?」

庞白鸿苦笑道:「那厮扎手得紧,只怕还要些时候。」

「让大主灶把他们带走。」

庞白鸿叉手道:「是!」……

被普济一声厉喝,徐君房也没了兴致。众人各自散开,在厅内四处张望。不 多时,大主灶昔名博在周族众人簇拥下出来,说道:「各位若是要寻宝物,便随 老夫来吧!」

人群「轰」的一声涌了过去。徐君房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发现程宗扬还站 在那里没动,于是赶紧过来。

朱老头道:「这鬼画符是啥东西?」

「我也在猜呢。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地图。」

「哪儿有这种地图?不像啊。倒像是哪个宗派的符□。」

徐君房道:「程头儿,她怎么还没醒?这背着多不方便。」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背?把她弄醒,你受得了吗?」

徐君房心有戚戚地点点头。白仙儿那吵闹劲儿,别说他们几个废柴,就连二 爷那种猛人都受不住。

程宗扬拓完最后一个图案,然后看了半晌。九个图案中,他只对其中两个有 点把握,「老头,你说的那地方是不是个圆形广场,周围有五条路的?」

朱老头点头道:「没错,这上面有?」

「很可能是这个。」

程宗扬指了指第三个图案,然后又指了指第五个图案,「这一幅外面有阶梯, 应该是我们进来的地方。嘿,那就没错了。整个大楼是地上五层,地下四层的结 构。」

众人正是往上面去的,朱老头有点着急,「赶紧走啊,别让他们抢先了。」

「那地方就是个广场,找一万年也找不到东西。」

程宗扬审视着地图,最后断然道:「我们往下边去!」

徐君房和朱老头对视一眼,然后道:「程头儿,听你的。」

「跟我来吧。」

程宗扬背起白仙儿,刚走两步,后面脚步声响,追上来两个人。

信永脸笑得一朵花似的,小声道:「大哥,我琢磨着,还跟着你走靠谱。你 放心,我嘴严着呢!这不,我谁都没带。就癫师弟一个!你尽管放一万个心,他 嘴比我还严!」

癫头陀配合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脸。

程宗扬只好道:「找不到东西可别怪我。」

「那哪儿能呢!」

信永道:「老徐,你刚才没说完呢,你说这里面有啥是神仙让拿,还挺值钱 的?」

徐君房捋着胡须道:「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

两名汉子按着刀柄,沿着走廊并肩而行,目光戒备地看着周围。程宗扬屏住 呼吸,一边伸手捂着白仙儿的口鼻。等两人转过弯走远,才从门后出来。

信永小声道:「大哥,真有你的!周族这帮家伙把人都领到上面,这边看这 么紧,肯定留着好东西准备独吞。」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死气,让程宗扬心头一阵不安。癫头陀忽然鼓起鼻翼, 用力抽了抽,然后蹲下身。在他脚边的墙壁上,赫然印着一只血淋淋的手印。

程宗扬拧住门锁,轻轻推开,入目的情形让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室内仿佛 屠场,横七竖八躺满尸体,而且几乎都是背后中刀,显然是遭人暗算。

程宗扬掩上门,低声道:「凉州盟的人。」

信永脸上肥肉一阵哆嗦,小声念了段往生咒,心有余悸地说道:「周少主好 狠辣的手段。」

倒不一定是周飞的手段,下手的人很可能是庞白鸿,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 要把凉州盟的人引到此地。程宗扬看了一眼白仙儿,暗道:武二和左彤芝他们不 知道怎么样了。 ----------                 第五章

地下深处,一间大厅灯火通明,唯一的出口却隐藏在黑暗中。严森垒阴沉的 声音道:「武二爷果然是条好汉,中了在下的追魂掌还能撑到此刻。」

武二郎光着脊背,背后印着一只乌黑的掌印,他啐了口血沫,叫道:「姓严 的!敢不敢跟二爷单挑!」

严森垒道:「二爷虽然英雄了得,眼下不过是困兽而已。徒手搏虎,智者不 为。」

铁中宝一边咳血一边道:「大哥……老铁交了你这个兄弟,死也值了……你 别管我,自己先出去……回头给兄弟报仇……」

「说啥傻话呢?要死,二爷也死你前头!」

左彤芝咬了咬嘴唇,「都怪我轻信人言,害了二爷。」

铁中宝道:「怨不得左护法,谁能想到河西派那几个孙子会把咱们坑了…… 嘿嘿,他们也没落好,转脸就被人砍了脑袋,哈哈……咳咳!」

一股浓烟从出口涌了进来,厅内顿时烟雾弥漫,铁中宝被浓烟一呛,剧烈地 咳嗽起来。武二郎抡起铁轨,猛虎般扑向出口。黑暗中,几柄重斧同时劈出,武 二暴喝一声,将几柄重斧荡开,随即铁轨抡下,将一名躲闪不及的汉子砸得脑浆 迸涌。

从灯火通明的大厅猛然闯入走廊,几乎目不视物,那堆散发着浓烟的火堆算 是唯一能看到的物体,此时也被压得极暗,只隐约能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武二 全凭感应击杀一名对手,接着铁轨贴地卷出,扫向火堆。

严森垒鬼魅般闪身出来,抬掌拍向武二郎腋下。武二郎右手铁轨去势不变, 左手握拳,重重击向他的掌心。

黑暗中传来弩机的响动,几支弩箭朝武二郎胸口疾射过来。这一击时机卡得 极准,武二郎撤招闪避,立即会被逼落下风,如果严森垒顺势进逼,武二郎甚至 来不及退回大厅,就会遭受重创。

武二郎额头青筋暴起,雄壮的胸肌猛然绷紧,硬生生将弩矢夹在肌肉中,右 手铁轨轰然一声,将火堆砸得四散,左手铁拳真气狂涌。严森垒没想到自己布置 周密的偷袭会变成硬拚,急忙倾尽全力。

拳掌相接,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全力相拼,武二郎雄躯一震,鼻孔中淌出两 股鲜血,蚯蚓般蜿蜒而下。严森垒手掌凸起,几乎能看到拳头的轮廓,接着掌心 「格」的一声微响,断了两根掌骨。

身后的周族众人蜂拥而上,将武二郎硬逼回去。严森垒手臂微微发抖,脸色 愈发阴沉。

忽然背后传来一股森冷的剑气,严森垒身形一晃,仿佛一缕轻烟蓦然散开, 接着便看到一柄秋水般的长剑从黑暗中挑出,在一名大汉背后蜻蜓点水般一触, 只没入寸许,便即拔出。力道克制得让人有种错觉,似乎只在他背上轻轻一碰, 那大汉却如受雷击,浑身力道一松,委顿在地,已经被剑气震碎心脉。

以严森垒的深沉,此时也心头狂震,跟随他行动的七人都是广源行安插在各 门派的亲信,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时已经被武二郎击杀两人,又被那 剑手击杀一人,自己又手掌受伤,在武二郎和这名神秘剑手夹攻下,绝难讨得半 点好去。

严森垒双袖一张,仿佛化为一个肉眼难辨的影子,潜入黑暗。

武二郎血流满面,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他胸口还插着两支弩箭,箭尾微微 震颤,仍与两名挥舞着重斧的对手搏杀不已。

黑暗中伸出一只玉手,接着一抹剑光从她手中流萤般飞出,没入一名大汉颈 后。武二郎铁轨怒龙般卷起,将最后一名对手拦腰砸倒。

武二郎单膝跪地,一手柱着铁轨,发出粗重的喘息。淡香轻溢,一条素雅的 白裙出现在眼前。武二郎没有抬头,鼻孔的鲜血一滴滴掉在地上。

潘金莲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两指拈着,垂在武二郎面前。

武二郎拿过帕子,在满是血污的脸上抹过,又用力擤了擤鼻子。

潘金莲拿出两只瓷瓶,「白瓶的是伤药。隔六个时辰外敷一次。青瓶是祛毒 丹,能化解追魂掌的毒性。」

武二郎头垂得更低了,嗡声嗡气地说道:「我对不起哥哥。」

潘金莲蛾眉挑起,「连我与你说几句话他也呷醋,难道怨得了我吗?」

武二郎耷拉着脑袋,虎目变得通红。

「下毒的人,我已杀了。西门狗贼我留给你。」

潘金莲冷冷道:「你不用怕伤了兄弟间的情份——从今往后,我与你们武家 再无瓜葛。」

潘金莲放下药瓶,转身便走。……

癫头陀纷乱的头发忽然一甩,一个头锤往黑暗中撞去。程宗扬一把将白仙儿 丢给信永,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斜刺而下。

鲜血蓦然溅开,严森垒摀住胸口,在空中现出身形。

程宗扬讶道:「原来是严先生,怎么这般狼狈啊?」

严森垒的虚影身法是匿形奇术,施展时身形如烟散开,即使在昼间也只有一 个若有若无的影子,没想到会接连被两人识破,还中了一刀,身负重伤。他森然 盯着程宗扬,然后咬破舌尖,丹田的真气像被烈火焚烧般沸腾起来。

真气迅速攀升,在升起巅峰的刹那,他丹田忽然一滞,传来一丝麻痹的胀痛 感。接着严森垒便看到那年轻人闪动着寒光的匕首切至颈下,微微一顿,然后头 颅猛然飞起。他视野翻滚着,耳边传来「咦」的一声,然后「呯」的一声摔在地 上,随即陷入黑暗。

癫头陀佩服地看了程宗扬一眼,他修的禅诀见心明性,不受诸般幻术所惑, 没想到这个公子哥不仅立生感应,还能一击中的,这般修为比自己怕是还要强上 几分。

程宗扬满心纳闷,他根本没发现严森垒的身形,只不过他身上带的死气太过 扎眼,才放手一击。严森垒中刀后,他本来全神戒备这姓严的要放什么大招,使 的只是个虚招,不料这家伙突然呆了一下,就那么傻愣愣被自己斩断脖颈。

丹田的生死根鼓动了一下,将浓郁的死气一扫而空。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信 永抱着白仙儿,口水几乎都淌到人家脸上。

程宗扬在他光头上敲了一记,「还抱着呢?放手吧。」

信永恋恋不舍地放开手,程宗扬背起白仙儿,走到朱老头身边小声道:「老 头,是你干的吧?」

朱老头嘿嘿一乐。

武二握住箭杆,「啵」的一声拔出弩箭,胸前的肌肉随即绷紧,伤口收拢。

然后他拨开塞子,将伤药洒在胸口。

左彤芝将祛毒丹揉开,敷在他背上中掌的部位,一边说道:「刚才是鹤羽剑 姬?果然是风采照人……可惜未能一睹真容。」

铁中宝笑道:「左护法,你也不错啊。咳咳,我瞧着潘仙子也比不上你。」

左彤芝横了他一眼,「都伤成这样,还油嘴滑舌。」

「过日子嘛,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老铁这不是苦中作乐嘛。」

铁中宝挣扎着过来,瞧了瞧武二郎的伤势,然后竖起拇指,由衷地说道: 「二爷真是铁打的汉子,要是老铁挨这两箭,早就趴下了。」

武二郎忽然间脸上阴云尽去,露出阳光般的笑脸,「啥着比不上活着!走! 二爷带你们出去!」

走廊中脚步声响,程宗扬伸头进来一看,「干!你们居然在这儿?武二,你 猜我们刚才遇见谁了?你嫂子!」

「啥嫂子啊,我们两家住的近,叫个妹子还差不多。」

「行了,你嫂子对你够意思了,你把人扔在楼上不管,要不是你嫂子出手, 这丫头早没了。还愣着干嘛?赶紧来接着!背这一路我容易嘛!」

「怎么回事?」

「没事儿,就是睡着了。」

武二郎刚把白仙儿接到手中,白仙儿仿佛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八爪鱼一样搂 住他,呢哝道:「死二郎……」

众人一阵起哄,武二郎厚着脸皮道:「这婆娘,没劲透了!看着都烦!明儿 二爷就扔了她。」

程宗扬揶揄道:「那是,苏荔族长那边八字刚有一撇,你就带个女人去给她 添堵?胆儿也太肥了。」

不提苏荔还好,一提苏荔,武二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把程宗扬拉到一边,小 声道:「程头儿,二爷这回是遇到事了,你得给我想个辙。」

「想什么辙?」

「这娘儿们咋整?」

程宗扬仿着他的口气道:「爱咋整咋整。」

「程头儿,你就逗我了。」

武二郎道:「你跟女人熟,想想办法。」

「什么叫我跟女人熟啊?再乱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儿吗?程头儿,你给我出个主意。」

「让她给苏荔族长端茶倒水,你舍得吗?」

「咋不舍得?那是她的福气!换别人倒水,二爷还不乐意呢。」

「那就行了。你跟她说清楚,要不当妾,要不拉倒。她要愿意,你就带着她 一块儿去花苗。苏荔要杀要剐,你老实捱着。」

「要杀要剐算啥?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汉!」

武二说着声音又低下来,「我就怕族长嘴上不说,心里不高兴。」

武二郎那患得患失的模样,让程宗扬瞧着都牙痒。这厮平常那糙性,捡块砖 头都比他细腻。可一遇到这事,那酸劲活活能挤出半斤醋来。程宗扬心里嘀咕, 武家大爷不会也德性吧?

左彤芝的凉州盟与娑梵寺都在唐国,彼此闻名已久,信永为人光棍,几句话 一说,大伙就成了老相识。听说程宗扬还要往下面去,三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双 方合在一处,武二郎抱着白仙儿,癫头陀背着铁中宝,程宗扬在最前面领路,徐 君房、朱老头和信永凑成一堆,左彤芝在旁边守着,一行人往地下行去。……

周飞镇定自若地在键上按过,面前紧闭的金属门发出几声轻响,缓缓打开。

已经是第三道了。庞白鸿一边默默记着,一边看着周飞长枪一挑,原来黑沉 沉的大厅像施展了魔法一样变得灯火通明。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庞白鸿心 底仍然感到一丝震撼,这位周少主在他眼中也变得愈发神秘。他已经打定主意, 一旦出去,就要立即向东家汇报,把行中对周族的扶助规格提到最高级别。

周飞对黎锦香道:「玄秘贝就在此处。」

黎锦香道:「总听说玄秘贝,那是个什么东西?」

周飞停顿了一下,然后道:「玄秘贝乃是上古神器。能吸引天地灵气,使人 修为一日千里。」

「这样的好东西,为何会藏在此处?」

「玄秘贝虽然神妙无比,但能聚而不能散,用的久了,会对人有所损伤。」

周飞一边说,一边在墙上按了几下。一块光滑如镜的地板从中分开,从地下 升起一只覆盖着紫色天鹅绒的方形物体。

周飞面露傲色,一把扯下天鹅绒,紧接着神情变得呆滞。

透明玻璃箱中空无一物,里面的玄秘贝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取走。

「不可能!」

周飞叫道:「三百年前还在这里!怎么会有人拿走?不对!是另一处!」

周飞在厅中疯狂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玄秘贝的踪迹,他坐在地上,失神般 瞪大眼睛。

庞白鸿使了个眼色,黎锦香蹲下身,柔声道:「你既然是从三百年前一卷古 籍中找到线索,这三百年间有人进来过也未可知。」

周飞猛地站起来,「琉璃天珠!还有琉璃天珠!」

庞白鸿浑身一震,接着露出狂喜的神情,「在哪儿?」

「跟我来!」

周飞扭头掠了出去。

随着众人急切的脚步声,走廊中的灯光接连亮起。周飞一马当先,飞速打开 一道隐秘的密封门,直闯进去。

亮如白昼的大厅内空无一人,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所有物品都是崭新的。

似乎感应到有人进入,厅中一个圆形的平台缓缓升起,顶部旋转着分开,氤 氲的白雾间,一颗圆珠光芒闪动。

周飞松了口气,对黎锦香说道:「这琉璃天珠能让人将灵智封入其中,虽然 不及玄秘贝,但也别有功效。」

庞白鸿目露奇光,刚想去拿,身后突然传来两声骨骼破碎的轻响。庞白鸿愕 然回头,只见后面两名周族汉子脖颈被长鞭缠住,折断的颈骨软软弯折下来。

一个白胖的男子缓步进来,微笑道:「帛老爷子执掌总商会近六十年,如今 好不容易熬到他老人家灯枯油尽,天下不知多少人额首称庆。你若把这琉璃天珠 带回去,让帛老爷子夺舍重生,天下不知多少人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庞白鸿寒声道:「莫如霖,你竟然在这里!」

「这世道不好混啊。我区区一个小人物,怎么敢跟广源行的大东家作对?还 不是有多远逃多远。没想到逃到天边还能遇见熟人,这缘份,哈哈……」

庞白鸿目光左右闪动,「岳鹏举呢?他为什么不出来?」

莫如霖笑眯眯道:「十几年不见,小庞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岳帅的名讳 也是你能叫的?」

庞白鸿拳头一握,指上一枚戒指悄然弹开,一枚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细针闪着 蓝光朝莫如霖喉头飞去。

一只枯瘦的手掌从莫如霖身后伸出,轻轻一捻,摘下毒针。

庞白鸿微微变色,看着那个瘦削的汉子将毒针弹到一旁,然后踏前半步,与 另一名铁塔般的壮汉一左一右护在莫如霖身侧。

庞白鸿肥脸上露出一丝狠意,「姓岳的走狗倒是不少。」

莫如霖保持着莫测高深的微笑,「把珠子留下,我放你走。」

庞白鸿冷哼一声,一把朝琉璃天珠抓去。就在他手指伸进白雾的刹那,异变 突生,一块寒冰蓦然出现,将琉璃天珠冻在其中,把庞白鸿的五指生生震开。

「无量天尊。」

一名道人笑道:「庞执事未免太着急了。」

庞白鸿一向笑容满面的胖脸上,此时仿佛蒙上一层寒冰,「原来是墨枫林墨 道长。瑶池宗莫非要插手此事?」

墨枫林没有理他,扭头道:「这位莫爷,这颗琉璃天珠贫道拿着没用,莫爷 拿着也没用,但不让它落在庞执事手中,对莫爷的用处就大了。不若贫道与莫爷 打个商量,贫道助莫爷夺下这颗琉璃天珠,换莫爷一枚赤阳圣果如何?」

庞白鸿厉声道:「墨枫林!你是要与我广源行为敌!」

耳边传来一声低咳,秦翰淡淡道:「天下之大,广源行未必能一手遮天。」

庞白鸿一颗心直沉下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小心戒备,没想到身后还有这么多 人盯着。

「原来是秦大太监。」

庞白鸿冷笑道:「姓岳的虽然不在了,我照样能把你踢出朝廷。」

秦翰轻咳一声,「当今陛下乃是英主。」

「哈哈!」

庞白鸿仰天大笑,「真是好笑,你被打发到边境几十年,连如今宋主的面都 没见过,献的哪门子忠心?」

秦翰淡淡道:「老犬尚且恋家。」

庞白鸿没想到他竟然自比忠犬,姿态放这么低,把他一肚子的嘲讽都憋了回 去。庞白鸿半晌才道:「真是个好奴才。」

周飞舌绽春雷,「要打便打!何必饶舌!」

他长枪一挑,直接将整块寒冰挑到半空。莫如霖身前的瘦削男子袖中飞出一 条长鞭,卷向寒冰。庞白鸿并指如刀,一掌斩中鞭梢。

墨枫林扬声道:「莫爷?」

莫如霖手一摆,那名铁塔般的汉子取出一只玉匣,抛了过去。

墨枫林接住看了一眼,然后捧到秦翰面前。

秦翰默默接过玉匣,摩挲半晌,开口道:「宗泽。」

宗泽早已等得心急,长枪一展,一招燎原千里,朝周飞杀了过去。……

程宗扬看着地图,半晌才咳了一声,「有点不对……怎么多了一条路呢?」

朱老头幸灾乐祸地说道:「小程子,迷路了吧?大爷早就说了,这地图靠不 住,你还不信。要不咱们再下去一层?」

「我敢百分之百肯定,下面是停车场。你要能捡到宝贝,我把手剁给你。」

朱老头还想啰嗦,信永虎着脸,气贯丹田一声痛喝:「一边去!」

然后堆起笑脸,「大哥,我听你的!」

程宗扬问道:「左护法?」

左彤芝笑道:「听你的便是。」

「那咱们就往这边看看,路不对咱们就回来。」

刚走几步,程宗扬已经觉得不对了,脚下从光滑的地板变成泥土,似乎是有 人从墙壁上开了条山洞,被自己一头闯了进来。

程宗扬正想回头,信永忽然一拍大腿,「我就说跟着大哥走没错吧!」

他捡起一件东西,献宝似的递过来,「看看!看看!我们佛门的印记!」

程宗扬一看,那是块玻璃,上面有一个「卍」字符,符记不在正面也不在背 面,而是在玻璃中间,仿佛一层细碎的气泡,浑然天成。他心里生出一丝好奇, 难道是哪位高僧挖的山洞?

信永小心接过碎玻璃,宝贝一样揣在袈裟里。众人走了片刻,脚下又变成地 板,身边的山洞也变成走廊。程宗扬明白过来,多半是前面道路不通,有人干脆 从旁边挖了一条路出来,正好绕过那些密封门。

左彤芝提醒道:「小心,有人进来过。」

程宗扬仔细一看,地上洒着几粒泥土,痕迹看起来还挺新。

「谁在这里?」

里面有人叫道:「这是我们周族的地盘!不经我们周族允许擅闯入内,格杀 勿论!」

过了一会儿,响起一个娇嫩的声音,「人家又不是故意要进来的。」

武二郎一听就乐了,用膀子扛了扛程宗扬,挤眉弄眼地嘀咕道:「程头儿, 真巧哎。有日子没见乐丫头了吧?」

程宗扬也禁不住咧开嘴,「不瞒你说,刚见过。都怪你那嫂子……得,你那 邻家的妹子。棒打鸳鸯,缺德透顶啊——哥儿几个,准备动手!乐丫头是我的, 其他归你们。」

癫头陀、武二郎摩拳擦掌,准备出手,耳边又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周 飞算哪根葱?这地方是我们家祖传的。你进来那条山洞,就是我们家前辈挖出来 的——买路钱交了吗?」

武二郎扯开喉咙,「小狐狸!你还真会找地方,专门在这儿等我们的吧?」

「武二?」

萧遥逸叫道:「还有谁!」

程宗扬笑道:「只差一个紫丫头,咱们人就齐了。小香瓜,你乖乖别动。」

说着「嗒」的一声轻响,灯光猛然亮起,照出三名呆若木鸡的周族人。武二 郎和癫头陀同时出手,两人比赛似的冲过去,一个拧断对手的脖子,一个把对手 直接拦腰折断,最后一个却是眉心中了一箭,摇晃着扑倒在地。

萧遥逸坐在一只箱子上,潇洒地举着一张弯弓。乐明珠躲在一只箱子后面, 露出一张圆圆的俏脸。

程宗扬笑嘻嘻张开双臂,乐明珠脸一红,最后还是忍不住跃过来,扑到他怀 中,「师姊让在这里等她,我一个人待在这儿都快吓死了。」

程宗扬道:「小狐狸,她不敢动,你怎么也不吭声呢?」

「行了,她都够走运了。光明观堂的人啊,我跟你说,要不是听着她是个小 丫头,我这一箭早就射过去了。」

萧遥逸打量着乐明珠,「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还行。丫头,往后好好服侍我 们程头儿。」

乐明珠气恼地朝他作了个鬼脸。阿兰迦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两女对视一眼, 忽然都红了脸。

「脸红什么呢?」

乐明珠咬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听到他们在亲嘴……嘻嘻。」

阿兰迦无力地反驳道:「你听错了……」

武二郎道:「亲就亲了,有啥啊。」

说着往乐明珠脑后一按,乐明珠正趴在程宗扬耳边说悄悄话,顿时在他脸上 亲了一口,嚷道:「武二!坏死你了!咦?你胸上怎么有两个洞洞?好奇怪的纹 身。」

这边几人重新聚首,笑闹不已,徐君房和朱老头蹲在墙角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默默低下头。

程宗扬把萧遥逸拽到一边,小声道:「你们两个怎么勾搭到一块儿了?」

「听长的听短的?」

「短的。」

萧遥逸漫长吟道:「邂逅相逢,适我愿兮。」

「干!长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跑临安来吗?」

萧遥逸道:「江州之战后,说亲的都快把我爹的门槛磨平了。我爹喜怒不形 于色的脾气都被逼急了,把我叫去骂了一通,然后拿出王茂弘的孙女,谢幼之的 妹子,让我挑一个。」

「那两个姑娘不好吗?」

「何止是好?德容言工都是一等一的。长得漂亮,家教还好,又能持家,又 能生养。你写字她给你磨墨,你喝茶她给你倒水,就算你想娶妾,她还给你配四 个丫鬟。」

「这么好你还挑什么?闭上眼摸一个都是赚的。」

萧遥逸叹了口气,「这么给你说吧,你要想春游,她会安排车马,带上奴仆 小厮,在溪边汲水烹茶,赏春踏青。但你要想跟她一起骑马,那就不行了。春游 一次还好说,再想去,她就会说你不务正业,整天督促你上进。你在床上想换个 花样吧,她能给你说半宿的大道理。」

程宗扬特同情地看着他。小狐狸要娶个这种媳妇,活活是烈马套上个笼头, 急都能把他急死。

「现在找到合适的了?」

萧遥逸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望着阿兰迦道:「初会就已许平生。」

「你就扯吧,刚见面你们谁都看不起谁吧。」

「是她看不起我。我还对她笑来着。」

萧遥逸道:「我就是想找个能一块儿玩的。我一眼看到她,就觉得找她当老 婆挺好。」

程宗扬笑道:「你是娶媳妇,还是找玩伴呢?」

「要的就是能一块玩的老婆!」

小狐狸这么理直气壮,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程宗扬道:「她是胡人吧?」

「铁勒阿兰氏的。」

「侯爷会答应吗?」

「不答应我就搬到军营里,天天跟一群军汉混在一块儿。谁再来说亲,我就 说我玩龙阳的,小姐就省了。府上要有俊俏的小少爷给我说说,大伙儿做个相好 的。你看着吧,我爹要能撑过三天,我萧字倒着写。」

「你还真会玩啊。」

「那是,专治老爹二十年!手艺精着呢。」

两人笑了一会儿,萧遥逸道:「还要你帮个忙。」

「说。」

「到时候我去铁勒提亲,你帮帮我。」

「没问题!还有谁?」

「孟老大肯定去不了,二哥也悬,江州事情太多。不多四哥、五哥、六哥、 七哥肯定去。」

「这么多?」

萧遥逸叹了口气,「我怕人不够。你不知道,铁勒人跟我们岳帅……」

程宗扬试探道:「有仇?」

萧遥逸点了点头。

「哎哟妈啊,我这心里可算是平衡了。老岳坑来坑去,终于坑到你头上。千 万别说话!让我先美一会儿……」

闹了半晌,程宗扬才道:「你们几个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

萧遥逸道:「我在外面见到岳帅留下的暗记,一路找了进来。」

乐明珠道:「我是跟着师伯的印记进来的。」

信永东瞧西望,两眼骨碌骨碌直转,忽然惊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一件水晶圆 盆,「佛门重宝啊!」

信永扯开袈裟,就想把那只足有脸盆大小的水晶盆往怀里揣。萧遥逸一把按 住,「别以为你是和尚我就不打你!看清楚,这是我们岳帅的东西!」

乐明珠也气鼓鼓按住一角,「这是我师伯的!」

信永叫道:「天地良心啊!这上面还有我们佛门的标记啊!」

「滚!这是我们岳帅的独门标记!」

「瞎说!这种标记明明只有我师伯才能画出来!」

「佛门的!」

「岳帅的!」

「师伯的!」

三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约而同看向程宗扬。

「大哥!」

信永声泪俱下。

「圣人兄!」

萧遥逸义正辞严。

「大笨瓜!」

乐明珠又气又急。

「——你来评评理!」

程宗扬低头看着那只巨大的玻璃碗,半晌才艰难地说道:「信永啊,这个不 是佛门标记。」

「怎么不是?明明就是啊!」

信永都快哭了,「你刚才不也说是吗?」

「我刚才没看清楚——佛门是卍字符是左旋的,这个是右旋的。」

「佛门也有右旋的啊!」

「你别斜着拿啊,放平!看到了吗?不光是右旋,而且角朝上——这是纳粹 的标记。」

萧遥逸道:「喂喂,这是我们岳帅的。」

「你们岳帅是个纳粹收集癖。」

乐明珠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才不管什么标记呢,反正这是我师伯画的,就 是我师伯的东西。」

萧遥逸气势汹汹地一拍箱子,「光明观堂是向我们星月湖大营下战书吗?」

乐明珠趴在水晶盆上,「我才不怕你吓唬我!就是我师伯的!」

遇上小丫头耍无赖,萧遥逸也有点抓瞎。朱老头看不下去了,一跺脚,背着 手转身就走,「吵赢了,你也不光彩啊!」

程宗扬赶紧给萧遥逸一个梯子下台,「别争,咱们先看看有什么东西。」

第六章

房间内堆着十几只箱子,里面装满了从太泉古阵搜罗的各种物品。程宗扬一 边看一边咧嘴,岳鸟人显然下了不少力气,单是玻璃器皿就装了两箱。一大半都 像是哪个试验室的试验器具,其他都是些平常物品,除了晶莹剔透够好看,没有 半点神异,更麻烦的是这些东西看外形就不像人类用的,难怪岳鸟人也不怎么重 视,随手就扔在这里。

剩下最多的是些千奇百怪的电子设备,以程宗扬的见识都摸不清路数,考虑 到岳鸟人穿越的时候比自己还早,他要认识就见鬼了,估计都是抱着不能便宜旁 人的心思给搬来的。

再往后是一些零碎物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总体特征第一是不值钱,第二 是用不上。想想这也不奇怪,但凡是值钱能用的,岳鸟人早就用了,也不会留在 这儿便宜自己。

与程宗扬不同,周围的人都看得目眩神驰,只觉得件件都奇妙无比,尤其是 一块平整整金灿灿,镶满黄金纹路的物品,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信永抱着就不撒手,「佛祖在上,这是佛爷爷留下的坛城啊!嗷嗷……」

癫头陀看着周围是个人就像是要抢宝贝的贼,鼻孔喘着粗气,两眼都快瞪出 血来。

乐明珠没找到师伯的印记,有点气馁。萧遥逸吼道:「岳帅就留下这么点金 子你还想抢了去?当我是死人啊!」

眼看众人又闹得不可开交,程宗扬板着脸把那块电路板夺过来,「啪」的一 折两半,「谁要?」

众人都震惊了,这样一件宝物,他直接就毁了,这还有人性吗?

徐君房出来打圆场,「诸位诸位,程头儿说的没错。我是镇上的土著啊,这 东西见过不少。看着挺花哨,其实不值钱,上面的铜丝全剥下来也没一两,拿回 去没半点用,也就蒙蒙外行。」

信永立刻就释然了,「不值钱啊。算了算了。」

萧遥逸也道:「我还以为是岳帅做的呢……不是就好。」

箱子翻完,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房内唯一一张床上。那张床几乎占了半间 房子,枕头、被褥整洁如新,只不过上面几乎是恶作剧地绣着黑质红边的纳粹符 号,怎么看怎么别扭。

程宗扬心里都骂上了,这鸟人!滚床单还这么恶趣味。

武二手贱地掀开被褥,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万分,他「嘿嘿」笑着扛了扛小 狐狸,「你们岳帅……那啥……有点意思哈……」

萧遥逸一脸尴尬,嘴上还不肯示弱,「这叫情趣!你懂个屁!」

乐明珠和阿兰迦好奇地伸过头,「这是什么?」

左彤芝笑着扯开两女,「别看那个。」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轻蔑的声音,「哼!这算什么?还没有我们二郎大呢。」

武二郎刚才还挤眉弄眼,这会儿脸上顿时跟泼了血似的,头发一根根都竖了 起来,「臭婆娘!你这时候醒个啥啊!接着睡!」

白仙儿嘴一扁,「死二郎!呜呜……」

乐明珠道:「武二就是坏蛋!」

白仙儿一听就愤怒了,「不许你骂我们家二郎!」

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人家一点都不领情,乐明珠嘴巴张得圆圆的,半晌才道: 「我不跟你说了!」

程宗扬对旁边的吵闹声充耳不闻,两眼望床上那几根又黑又长的棒状物,真 有种老天爷开眼的感觉。

干!终于见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程宗扬拿起一支,在后面一拧,顶端立刻射出一道雪亮的光柱,正照在武二 郎脑门上,在墙上留下一个光圈。

信永扑通跪倒,双掌合什惊呼道:「佛爷啊!这是佛光啊!」

程宗扬关上电源,「这个叫手电筒。」

徐君房道:「我说看着眼熟呢。小时候先生也有一个,后来丢了。这东西走 夜路有用得很。」

程宗扬看着室内一堆东西,带有反「卍」字符并不多,都在几件玻璃器皿上 面。不知道小香瓜的师伯用的什么手法,竟然能把那些符号镂刻在玻璃中间。但 说到有什么实际意义,实在看不出来,更像是无聊时练手用的。

程宗扬把带符记的玻璃器皿挑出来放在一起,「一共七件。先说清楚:这些 东西不是佛门传下来的,也不是岳帅烧的,只不过被人在上面绘了标记。要不咱 们就把这些全砸了,眼不见为净,要不就由我来分。」

「多好的东西,砸了多不合适。」

信永体贴地说:「大哥,我听你的。」

萧遥逸道:「平分!我们兄弟都算份子!咦?这还缺一件呢。圣人兄,你如 果不要倒是正好。」

乐明珠挥舞着小拳头,叫道:「那就砸了!」

武二郎挽起袖子,「反正没我的份!听个响也是一乐!乐丫头,你说先砸哪 个?」

萧遥逸痛心地一拍箱子,「圣人兄,听你的!」

「信永,佛门重宝,多了反而不值钱,最大的这件给你。」

「贫僧从来都不贪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信永喜滋滋道:「就这个吧!够大,放在庙里盛香火钱怪合适的。」

「乐丫头,多的你也拿不了,这两个小的给你,你和潘姊儿一人一件。」

那两件是一对精巧的玻璃杯,只有核桃大小,乐明珠看着就喜欢。萧遥逸对 这两件小东西倒是不在意,见她拿走,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程宗扬把剩下的一推,「好坏都是这些了。」

萧遥逸臭着脸数了一遍,「一、二、三、四……大哥、二哥、四哥没有,行 了,回头让他们找你说话。」

程宗扬把他的威胁当作耳旁风,对众人道:「大伙也不能白来,剩下这些没 标记的,每人挑一件。」

众人也不客气,纷纷伸手。为了携带方便,都挑的是小器具,只有武二捡了 最大一个玻璃盆,咧着大嘴和癫头舵手里那件交相辉映,活像两个刚吃完一盆面 的壮汉,捧着脸盆大的空碗就剩傻乐了。

「别的东西拿出去也没用,也不用分了。剩下这些……」

程宗扬拿起一支手电筒看了看。不知道岳鸟人从哪儿捡来这些手电筒,大小 形状没有两支一样的。大的有手臂粗细,两尺长短;小的只有两三寸长,细如人 指。顶端装的不是灯泡,而是一个透明的晶体。里面的电源不知用过多久,灯光 仍然雪亮。太泉古阵的东西最让程宗扬不理解的就是能量储存技术,高压包几百 年还有电,这手电看样子再用几十年也没问题。

「小狐狸,这上面可没标记,你要再找理由想独吞可不行。」

萧遥逸道:「我们人多!全给我也不够分的!」

「那就不让你为难了,我来分!」

程宗扬道:「武二,最大这个给你。」

乐明珠道:「我也要大的!」

程宗扬道:「亮度都一样,大的你拿着不方便。」

「那我要小的好了。」

「左护法,你们也辛苦一路,这一支当个纪念吧。」

左彤芝含笑接过来,「多谢了。」

「信永,你的。」

「大哥,我这个有点旧啊。换一个行不行?」

「行啊,剩下这两件一件是小狐狸的,一件是我的,你随便挑。」

信永左右一看,很理智地说道:「这个就挺好。真的!」

朱老头凑过来,「小程子,我的呢?」

程宗扬把自己那一支递给他,「拿好。」

朱老头乐得几乎看不见眼,「小程子,大爷就知道你这人仁义!厚道!」

「等出去记得还给小紫啊。」

「啥?」

程宗扬阴恻恻一笑,「别忘了这是谁的东西——小紫一件都没有,你的良心 都被狗吃了吧?」

朱老头看了一圈,发现狼多肉少,是块肉都有主了,他眨巴了几下老眼,一 脸委屈地说道:「小程子,你们吃肉,也得给大爷留口汤啊。」

「这个给你。」

程宗扬从箱底翻出一件银亮的金属管,在管侧的按钮上按了几下,眯着眼看 了看,然后递到他手中。

「小程子,你可别忽悠大爷啊。」

朱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把金属管凑到眼前,脸色突然一变。良久,他放开金属 管,一脸震惊地看着程宗扬。

「电子的,姓岳的不会用,把它扔在一堆垃圾里面。别人又用不上,便宜你 了。」

朱老头一言不发,把金属管小心塞到怀里。

萧遥逸道:「什么东西?老头这么宝贝?」

「对他来说是好东西,咱们就看个热闹。放心吧,这老东西一只脚都踏进棺 材了,折腾不了几年,再好的东西将来也是小紫的。」

乐明珠拿着手电筒好奇地东照西照,忽然道:「你看你看!下面好深呢!」 ……

密室内回荡着凌厉的劲气声,那块凝冻着琉璃天珠的寒冰掉在地上,散发出 诡异的光泽。周飞与宗泽斗得如火如荼,论修为他比宗泽高出一筹,此时已经占 了上风。黎锦香剑光如雨,与莫如霖那名使鞭的瘦削护卫斗在一处,显露的修为 竟然不逊于周飞。

三人中最凄惨的是庞白鸿,他被墨枫林和那名铁塔般的汉子联手围攻,脸上 被斩了一刀,肌肉翻卷,状如疯魔。

为了这趟太泉古阵之行,广源行召集的帮派足有九个,更派出严森垒和庞白 鸿两名高手。两人大刀阔斧把各帮派整合纳入周族,除了尹馥兰、何漪莲和黎锦 香,随行的帮主还有两位,论实力足以压制其他各方势力。但昔名博修为稀松平 常,为了让他把人引开,身边不能没有人压阵,周飞做的事又是行中机密,因此 庞白鸿只带了两个亲信。谁知局势突变,一下把他逼入绝境。

莫如霖与墨枫林联手,分明是要取自己性命,庞白鸿此时再没有半点侥幸的 心思,他心一横,一手探入怀中,将一块玉牌一把捏碎。

墨枫林双手虚张,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凝冻声,结出一连串冰障,试图拦住那 道一闪而逝的讯息,但终究晚了一步。

一直没有出手的秦翰微一挑眉,然后缓步走到敞开的密封门处,他双手负在 身后,腰背微微一挺,虽然是随随便便站在门前,但身形稳如亭岳,流露出逼人 的气势。

如果有选择,庞白鸿无论如何也不愿请焚无尘出手,但这时无论性命,还是 琉璃天珠,他都志在必得。即便付出再大代价,他也要把琉璃天珠送回晴州。

秦翰刚才虽然没有出手,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无处不在。他身形一动,庞 白鸿压力顿时一松,立刻叫道:「少主!」

周飞收起长枪,厉叱声中,扳住左手小指一拔,漫天血雨间,一头苍黑色的 巨狼从他背后跃出,半空中张开双眼,露出一双死白色的眸子。

宗泽枪影如火,击中巨狼的刹那,他浑身一震,只觉一串天雷从天灵盖直劈 下来,一直轰到脚底,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将他魂魄击碎,眼底迸出血迹,舌根传 来一股苦涩的血腥气。

宗泽束发的带子炸开,发梢像火烧一样蜷曲起来,脸上几乎渗出鲜血,他脸 颊抽搐着,浑身的骨骼仿佛破碎,但一手还死死握住长枪。

周飞傲然一笑,抬起血淋淋的左手按在墙上。平整的墙面滑出一道小门,庞 白鸿甩开对手,飞掠过来,途中俯身抱起那块寒冰,毫不停顿地钻进小门。黎锦 香和周飞先后钻进门内,小门随即合拢。

墨枫林屈指一弹,一道冰柱轰然出现,卡在门缝间,那名瘦削的汉子灵猫般 钻了进去,人未至,长鞭先抖出一片鞭影,往四面八方扫去。

长鞭出手,他才惊骇的发现,门外居然是一片巨大的空间,鞭身三丈的长度 竟然没有扫到任何物体。他立刻回手,挥鞭卷住门口的冰柱。眼前黑沉沉一片, 哪里还能看到半个人影?

莫如霖俯身看了一眼,然后回头望去。墨枫林摊开双手,「谁也没想到此处 还别有机关。我在冰上使了寒冰阴诀,姓庞的这会儿伤了经脉,最多只能施展出 五成修为。既然拿了先生的赤阳圣果,贫道自然不会就此罢手,我等在此守着, 莫先生尽管带人去追。」

莫如霖深深看了秦翰一眼,然后道:「走!」

庞白鸿抱着那块寒冰,双手、胸前、脸上、胡须都蒙上一层白霜。黎锦香美 目闪动,玉手握住剑柄,又缓缓松开。

周飞在前领路,一边道:「这里据说是铁皮兽的巢穴,出口极为广阔。」

黎锦香道:「什么是铁皮兽?」

周飞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与人们说的九天玄兽差不多。不用怕,那些 怪兽事隔多年,都已经死了,只是躯壳未化。」

黎锦香柔声道:「奴家听说,阵中有人见过活的九天玄兽。」

周飞面容扭曲了一下,接着岔开话题,「这周围有数条通道,最远能通到迷 魂桥。」

黎锦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纤手重又握紧剑柄。

忽然头陀一道光柱一闪而过,照出庞白鸿踉跄的身影,还有他身边一个披发 赤足的干瘦头陀。

那头陀身上裹着一幅白布,紧贴着他,宛如一个鬼影亦步亦趋。庞白鸿魂飞 魄散,他经脉受创之余,知觉也大为降低,竟然对近在咫尺的人影一无所觉。

周飞和黎锦香同时觉察到异状,枪剑同时袭来。那头陀身影一闪,仿佛融化 在黑暗中,所有的气息都像迸碎的泡沫一样瞬间消失。

庞白鸿胸前寒意刺骨,后背却冷汗淋漓,他抱着冰块喘息着,黑暗中仿佛随 时都会有一只手掌伸来,夺走他的琉璃天珠。然而等了许久,周围都没有动静。

「嗒」的一声,一道火焰亮起。周飞手中拿着一只银亮的金属小匣,一柱火 苗在匣上燃烧着,照出周围的空间。

那个头陀已经踪影皆无。

黎锦香望着他手中的银匣,轻声道:「刚才的光柱是怎么回事?」

周飞等了片刻,信心满满地说道:「是烛龙之眼。」

在他们头顶上方,握着「烛龙之眼」的程宗扬低声道:「你们看到了吗?」

武二郎一手摸着下巴的胡髭,「那胖子手里像是有好东西。」

信永道:「我认出来了,抢舍利的就是那个妖僧!」

程宗扬道:「都在抢东西呢,要不要咱们也干一票?」

武二第一个赞成,「好主意!」

众人纷纷附合,「干了!」

「武二你怎么样?」

武二捶了捶胸膛,「这点伤算毛啊!」

「那行,你、我,还有小狐狸对付姓庞的。癫头陀,你在旁边盯着那个抢舍 利的,他如果出来,你就缠住他,等我们这边得手,再过来帮你。」

「费那个事!」

武二道:「我和小狐狸对付姓庞的,你和老癫收拾那个抢舍利的不就结了?」

「二爷,你这种街头打架的水准就别拿出来献丑了。群殴也是讲技术的,两 条:集中力量对付重点目标;避免两边同时开战。明白吗?」

程宗扬道:「你这没打过仗的就是不行。」

武二郎嘀咕道:「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啊。」

程宗扬道:「剩下的人都留在这儿,左护法,你帮忙照看。」

左彤芝笑着应了一声。

剩下的人里,铁中宝重伤,徐君房和信永的战斗力加起来还比不上铁中宝, 倒是几个女子阿兰迦、白仙儿、乐明珠和左彤芝有一战之力。有左彤芝指挥,一 般的对手也能应付。真要遇到高手,还有朱老头。

乐明珠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道:「人家也想去。」

「万一潘姊儿回来找不到你就麻烦了。」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别急,老公下山抢了东西就回来。」

周飞合上银匣,手上的火苗一闪而逝。片刻后又猛然打开,照了一圈。仍没 看到那个头陀,这才放心了些。

庞白鸿脸上的伤口结了一层寒冰,愈发可怖,他双手已经失去知觉,仍死死 抱着那块寒冰。

忽然身后「通」的一声,三人同时回过头。就在这时,黑暗中蓦然射出三道 光柱,正照在三人脸上。刺眼的光线使三人本能地闭上眼睛,接着一条身影恶虎 般扑过去,一把夺过庞白鸿怀中的冰块。

庞白鸿双手几乎与冰块冻在一起,武二伸手一夺,把他整个人都扯了过来, 竟然没能拿走。

「干!你行不行啊!」

程宗扬一人拿着两支手电筒,让武二腾出手来偷袭,眼看那厮出现意外没能 得手,立刻怒骂着飞身上前。

「这孙子冻上了!不信你来试!」

他们两个在一起打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程宗扬身体一动,武二连人带冰往 后一扔,返身迎上周飞的长枪。

程宗扬刚接住那块寒冰,黎锦香的剑光也飞射而至。程宗扬一拳击在冰上, 想击碎冰块,抢走琉璃天珠,不料那冰块坚硬无比,反而震得胳膊隐隐作痛。

程宗扬那一拳的力道一点不少全落在庞白鸿手上,庞白鸿一时不察,心神被 冰上的寒冰阴诀所摄,这时猛地吐出一口污血,接着头一甩,眉毛和胡须上的白 霜一颗颗飞了起来,眼中恢复神采。

程宗扬急忙变招,谁知冰上隐隐传来一股吸力,拳头仿佛冻在冰上,一时间 难以拔出。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自己早该知道冰上有异,结果还是吃了暗亏。

眼看那道剑光疾射过来,他勉强侧过身闪避。谁知那道剑光紧贴着自己的拳 头一掠而下,毫不停顿地疾劈下去,斩断庞白鸿一条手臂。

庞白鸿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断臂处却没有溅出一点鲜血,而是露出鲜血凝成 的冰茬。

黎锦香玉容无波,长剑再次挑来。程宗扬心下雪亮,用力拔出拳头,一个勾 拳,砸在庞白鸿下巴上,把他打得身体一旋,正好送到黎锦香剑下。黎锦香毫不 迟疑,一剑将庞白鸿另一条手臂斩断,接着在他颈下一抹。庞白鸿脖颈冒出一道 血线,在两人的夹攻下顷刻间便送了性命。

这时萧遥逸也已经出手,与武二一起扑向周飞。寒冰翻滚着飞向半空,黎锦 香闪身便走,与周飞并肩对敌。

程宗扬拔出怀中一截刀柄,将全身的真气贯入其中。一道电光猛然射出,在 柄上变幻形状。他不敢再空手去拿,索性凭借雷射刀电光状态的锋锐斩开寒冰。

黑暗中伸出一截碧绿的荷梗,接着梗上吐出一朵花蕾,花蕾随即裂开,悄然 绽出一朵雪白的莲花。

「阿弥陀佛。」

慈音一手握着荷梗,一手竖在身前,柔声道:「这琉璃天珠乃不祥之物,待 贫尼将其供在佛前,朝夕梵唱,化去其中的戾气。善哉善哉。」

寒冰翻滚着落下,慈音握住荷梗轻轻一挑,那朵白莲娇柔的花瓣微微颤动一 下,稳稳托住寒冰。

洁白的莲花上,沉甸甸的寒冰散发出幽蓝的光泽,冰侧还冻着两截凄惨的断 臂,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眼前的女尼慈眉善目,仿佛不染半点烟火气。

程宗扬眼里几乎喷出火来,「贼尼!还我的金铢!」

慈音淡淡一笑,举步欲行,忽然停住脚步。

莫如霖像个官员一样矜持地负着手,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拦住慈音的去路。

慈音眉梢一挑,「莫五?」

莫如霖从容一笑,温言道:「原来是慈音师太。幸会幸会。」

「你想抢我的东西?」

莫如霖客气地说道:「不敢不敢。」

慈音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你半点长进都没有。」

萧遥逸凑过来抢夺寒冰,忽然扭头盯着莫如霖,上下打量片刻,「胖子,看 你有点眼熟啊。」

莫如霖脸色微微一变,干笑道:「原来是小侯爷,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哈 哈……」

萧遥逸敲了敲脑门,「我想起来了,你在岳帅门下混过,是个卖珠宝吧?」

莫如霖小心退了半步,「小侯爷好记性。就是卖珠的莫五。」

程宗扬心头一震,原来是这家伙!离开鬼王峒后,小紫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但他知道,那个结始终在小紫心底。

这会儿无论什么琉璃天珠,佛祖舍利,全被程宗扬抛在脑后,心里只有一个 念头:绝不能让这莫五跑了!

萧遥逸道:「我记得府中的珠宝都是你来管的,但武穆王府被抄后,清单上 一件珠宝都没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莫如霖愕然道:「还有这事?小的早就离开王府,后来的事一无所知。」

萧遥逸道:「你难道不是岳帅遣散的?」

莫如霖道:「小的是老娘死了,回家奔丧。后来才听说岳帅蒙冤。不瞒小侯 爷说,小的一想起岳帅当年对小人的照料,小的就肚肠寸断,泣不成声。」

见过莫如霖当日在栖凤院的气派,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潜藏在苍澜水面 下的黑道大佬会变脸一样露出这副面孔。程宗扬心里升起疑云,这家伙说的和碧 姬完全不一样。

萧遥逸忽然一笑,「难得你有这份心肠。」

程宗扬知道,小狐狸也起了疑心。

这会儿琉璃天珠易主,武二和周飞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双方各自罢手。周 飞没有离开,只一脸深沉地摩挲着他的大霸王之枪。慈音倒是想走,可前后都被 人堵住,只能待在原地。

小紫一进太泉古阵就踪影皆无,程宗扬原以为她找到什么宝物,这会儿才明 白原委。死丫头八成早就看穿莫五的身份,对她来说,古阵内无论什么宝物,都 比不上莫五要紧。

小紫一直没有出现,程宗扬有心拖延时间,说道:「师太,放明白点儿,别 看大家是熟人,但你要硬闯,再熟的人也会翻脸。」

慈音道:「施主言重了。天下之事,抬不过个理字去。难道仗着人多,便能 欺负人吗?」

「少来这一套,先把欠我的账说清楚!你今天要是不还钱,别想离开!」

慈音叹道:「贫尼拿了公子的钱,委实心中不安,前些日子卖了衣钵,凑了 些钱财,本来想还给公子,谁知遇上个恶僧,把贫尼的钱都抢了去,眼下身无分 文。」

「你说的恶僧是已死那个贼秃吧?接着编,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慈音展颜一笑,「公子真是个聪明人,贫尼这点花招怎能骗得过你?实言相 告,贫尼在临安做着木材生意,公子的钱都投在里面。公子可能不晓得,前些日 子临安失火,足足烧了大半个城,正是木材生意一本万利的时候,可这本金压得 也多,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来。公子要是想发财,只要再投个四五百金铢,交给贫 尼打理,过完年就能赚到四五千。这么好的发财时机,公子可莫错过了。」

程宗扬道:「我没跟你说过?临安的木材生意早就被秦会之垄断了,那家伙 你也知道,眼光准,下手狠,想靠投机木材发财的都被他打得一塌糊涂,别说亏 到吐血,上吊投河的都有。」

慈音勃然大怒,「原来如此!这个杀千刀的秦会之!哦,阿弥陀佛,善哉善 哉……」

第七章

庞白鸿已死,身边只剩下黎锦香,周飞依然信心十足,他挺身而出,双手持 枪一震,散发出滔天气势,沉声道:「兀那尼姑!放下琉璃天珠!饶你不死!」

程宗扬和萧遥逸「哗」的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程宗扬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让这位周少主赶紧和慈音贼尼火拚一场。

慈音喝道:「莫五!一百枚金铢,琉璃天珠便是你的!」

莫如霖应声道:「七十!」

「成交!」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利落地完成交易。慈音接过金铢,把那块寒冰 直接塞给莫五,然后扬长而去。

周飞凝聚的气势就那么被架在半空,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刷直往下降, 一直降到冰点还没停住,看得程宗扬都于心不忍。遇见慈音这种奸滑的对手,对 于周飞这样满腔热血的年轻人而言实在太残忍了。一招不出,甚至正眼都没瞧他 一下,就把他打到谷底,想报仇都找不到地方。

莫如霖捧住寒冰,顿时打了个哆嗦,叫道:「墨道长!」

一支拂尘扫来,在冰上轻轻一拂。寒冰阴诀散开,莫如霖双手由白转红,终 于能挡住冰上的寒意。

一看到墨枫林,程宗扬和萧遥逸脸色都阴沉下来。当日在江州城外,墨枫林 逼杀藏锋道人,星月湖大营上下都对他恨之入骨。两人同时涌出一个念头:趁秦 太监还没来,先干掉他再说。

程宗扬和萧遥逸旋风般出手,让莫如霖大惊失色,叫道:「小侯爷!莫五对 岳帅忠心耿耿!天地可表!当日之事怨不得小人啊!」

萧遥逸与他擦肩而过,喝道:「只诛墨贼!旁人不问!」

程宗扬叫道:「姓秦的已经被解除军职,竟然敢召集部属,私出国境!是不 是想造反!」

程宗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让墨枫林顿时大怒,他忍不住 喝道:「宋国主暗臣昏,奸佞当道!秦帅战功赫赫,忠义无双,却屡遭排斥,哪 里还有天理!」

「不会吧?」

程宗扬愕然道:「秦太监真打算造反?」

「唯愿清君侧!」

「那不就是造反吗?」

墨枫林厉声道:「干你何事!」

「当然关我的事!」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我可是正经的宋国官员,有官方身份的!」

三人唇枪舌剑,手下也没闲着。萧遥逸十指如飞,指下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脆 响,墨枫林身边布下的各种护体冰诀被他一轮疾攻破碎无余。程宗扬的雷射刀已 经凝出刀身,银灰色的刀光紧跟着萧遥逸的手指,匹练般直切进去。

墨枫林袖中飞出一支冰锥,乌蓝色的锥尖刺向萧遥逸的手指。萧遥逸手掌一 翻,抹着冰锥掠过,程宗扬手中的雷射刀刀光暴涨,狠狠斩向冰锥。萧遥逸的手 掌则直接攻进墨枫林袖内。

劲气交击间,墨枫林宽大的袍袖车轮般张开,能看到他正在施展法诀的手指 被那公子哥儿扭住,拧麻花一样扭了几圈,保证他两根手指没有一寸骨头是完好 的。

程宗扬一刀击碎冰锥,正想趁机取他性命,忽然眼前一花,墨枫林被人揪住 衣领倒飞出去,接着一只拳头霸气十足地伸来,毫无花巧地迎向刀锋。

雷射刀如中铁石,刚凝出的刀身碎成一片银芒。程宗扬胸口像被大石砸中, 浑身经脉都为之剧震,接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程头儿,你行不行啊!」

武二郎怪叫着冲上前去,双拳带着一股狂飙攻出。

秦翰并没有拿出他那杆丈八蛇矛,脱去武将衣甲,换上一身灰袍的他只像个 平常老人,但身形一凝,便流露出百战之余的凛凛军威,即便面对武二郎和萧遥 逸的夹攻,脸上仍不动声色。

武二犹如腾跃的猛虎,一波一波狂攻不休,萧遥逸则像是穿花蝴蝶,在秦翰 身侧游斗不已。最后还是身上有伤的武二先吃了亏,秦翰一拳击出,武二抬臂挡 格,胸前的肌肉跳动间,伤口溅出两条血线。萧遥逸一看情形不对,立即抱着武 二的腰,把几乎激起凶性的二爷给拖了回来。

程宗扬喝道:「秦太监!你解释解释,什么叫清君侧!」

秦翰没有追击,他双手收到身后,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奴此 行本是奉旨行事,不敢有私。」

「太后的慈旨也算旨意?你把陛下放在哪儿呢?」

「是太皇太后。」

程宗扬笑着揶揄道:「太皇太后不会是让你来找赤阳圣果吧?」

看到秦翰的神情,程宗扬失声道:「我干!不会是真的吧!」

他终于明白过来,秦翰还真是被自己坑了。当初自己问过刘娥宫里有没有赤 阳圣果,本来是想着宫里好东西多,如果真有,小狐狸就有救了。没想到刘娥却 上了心,正好自己又嫌秦翰碍事,让刘娥把他打发得远远的,于是刘娥两件事凑 成一件事,干脆把他撵到苍澜来找赤阳圣果。

程宗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刚才交手时自己明明看到秦翰揣着朱殷那只 玉匣,可这个一身是伤的老太监也不说自己赶紧吃了,反而老实收在匣里,看样 子是真打算带回去缴旨。对敌人程宗扬从来没有半点心软,可看着秦太监,他感 觉自己简直就是童话里黑心肠的后妈,活活要把人往死里逼。

程宗扬没有出手,秦翰也不动声色,双方陷入古怪的沉默中。

黑暗中闪过一团光焰,一个老者持杖行来,他戴着一顶宽大的兜帽,只露出 一只尖尖的鹰勾鼻和一丛花白的胡须,青筋暴露的左手扶着一根木杖,每一步踏 出,脚下便荡出一圈赤红的火焰。

黎锦香躬身道:「还请焚长老作主。」

焚无尘缓缓抬起头,看向莫如霖手中,兜帽下闪过一缕精芒,哑声道:「琉 璃天珠?」

手里捧着一大块寒冰,莫如霖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火炉上烤,身上汗都下来 了。他机缘巧合之下,躲在苍澜称王称霸,但和这些人一比就不够看了。左边是 程宗扬、萧遥逸和武二郎;右边是焚无尘、周飞和黎锦香;后面是秦翰、宗泽和 墨枫林。三方势力三角形把他们夹在中间。

莫如霖修为连平平都说不上,身边两名护卫虽然是正经的高手,但比起秦翰 和焚无尘这种水准的就差远了。莫如霖忽然发现,手里这冰块比炭团还烫手。偏 偏这还是自己掏了七十金铢捡了大便宜买来的——莫如霖肚子里已经把那贼尼姑 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但一想到这茬,就忍不住再骂一遍。

三方秦翰和焚无尘都是七级归元境的修为,程宗扬这边虽然没有七级,但有 两个六级,实力相差无几,任谁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把其余两方打垮。局面一时 间形成微妙的平衡。

程宗扬暗自盘算,这琉璃天珠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周族手里。但看焚老鬼的模 样,对琉璃天珠的兴趣不是一般的大。另一边的秦翰倒不像是对琉璃天珠志在必 得的模样,多半是操着捡漏的心思,这热闹不凑白不凑。至于莫五,无论如何自 己都不会放过他,有没有琉璃天珠都一样。

程宗扬举起一只手,「老秦,别说你现在无权无职,就算你还是选锋营的主 将,咱们宋国也讲究以文御武。虽然我管不着你,但我是文官啊,你总得给我点 面子吧?」

宗泽被周飞一击,身上伤势不轻,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咬牙道:「厚颜 无耻!」

「小宗子!朝廷命官你也敢骂?是不是想犯上作乱!信不信我写个札子就能 把你扔到狱里先审半年的?」

「你——」秦翰摆了摆手,宗泽恨恨闭上嘴,涨得脖子都红了。

程宗扬道:「老秦啊,你不是还急着回去缴旨吗?正事办完了,整天在这儿 游山玩水,花的不是公款啊?让我说,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该忙就赶紧忙你 的去。」

秦翰低咳一声,「老奴会把江州之战的经过禀知朝廷。」

「哎哟老秦,我还真不怕。明着告诉你,朝里贾太师是我恩主,蔡侍郎是我 知交,六部都有我的好友,连太尉府我也有人!你就是告我一百遍那也是废纸。 再说了,如今贾太师已经和晋国和谈了,你还能告我什么?墨枫林,你别笑,今 天饶你一命,小心别再让我撞见!」

墨枫林冷哼一声,然后道:「莫先生,琉璃天珠已在你手中,我们当初的约 定已了,告辞。」

莫如霖道:「等等!难得秦帅光临,小的再怎么说也该一尽地主之谊,起码 喝杯茶再走啊。」

程宗扬笑道:「莫五是吧?咱们是一家人啊。琉璃天珠你拿好,谁敢抢,先 得从我身上踩过去。」

莫如霖「呵呵」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话说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一 时心血来潮,七十金铢买的,这会儿想想,这琉璃天珠我拿着也没啥用,干脆! 五十金铢,算你的。」

程宗扬笑着推辞,「君子不夺人之美。那冒火的老头看着倒像是挺喜欢,要 不你卖给他?」

莫如霖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这琉璃天珠我便是砸了,也不能给广源行 的人。」

「广源行算什么东西。」

焚无尘喉咙仿佛吞过几个烧红的炭团,声音低沉得吓人,他嘶哑着声音道: 「交出琉璃天珠,老夫饶你不死。」

「你说不是就不是?」

程宗扬道:「起码给个投名状吧。这样,你把周少主宰了,我立刻把琉璃天 珠买下来给你。」

周飞冷笑道:「痴人说梦。」

黎锦香看到焚无尘眼中闪过的寒光,心下顿时一紧,连忙道:「焚长老,庞 执事身死,严先生不知去向,不若奴家去请大主灶过来。」

片刻后,焚无尘点了点头。他和殇振羽交手时吃了些亏,这时真要硬拚,即 使秦翰不插手,他也没把握把人全留下来。如果真能拿周飞的命换来琉璃天珠, 他早把那小子宰了。那丫头一提醒,他才想起外面还有大批周族人手。严森垒和 庞白鸿不在,周族便是拿到琉璃天珠也飞不出自己掌心。

黎锦香闪身离开,只剩下周飞和焚无尘两人,势力更显单薄。秦翰深深看了 程宗扬一眼,拂袖而行。剩下莫如霖立刻认清形势,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站到程 宗扬一边,口中感叹道:「这么多年,终于又能跟星月湖的兄弟站在一起了,我 这心里啊,别提是什么滋味了!小侯爷,孟上校可好?侯中校呢?谢中校……什 么!天啊,我这心里……哎哟!」

程宗扬心里暗道:死丫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这家伙是根老油条啊。他咳 了一声,「能赊账吗?」

莫如霖泪眼模糊地抬起脸,「啊?」

程宗扬把那块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块拿过来,「欠你五十金铢啊。」

莫如霖搓着冻得发麻的双手笑道:「咱们还客气什么?拿着拿着。」

程宗扬「卡」的掰开冰块,取出那颗琉璃天珠,叫道:「老癫!」

然后抖手往黑暗中一抛。

披头散发的癫头陀妖魔一般从黑暗中钻出,一把接住琉璃天珠,然后撒腿就 跑。

谁都没想到程宗扬会来这么一手,等众人反应过来,癫头陀已经带着琉璃天 珠消失无踪。

「去!」

焚无尘手一指,一道火线妖蛇般飞出,朝癫头陀消失处追去。

没有了琉璃天珠,程宗扬这帮人在焚无尘眼里一文不值,连看也不看一眼便 与周飞直扑过去。

莫如霖刚松了口气,手腕便是一紧,被人攥住。

「公子好手段!」

他先赞了一句,然后慷慨激昂地说道:「小的这便带人杀将过去!绝不让焚 老鬼抢到琉璃天珠!」

程宗扬笑道:「那是娑梵寺的人,跟咱们没关系。难得见面,咱们找个地方 叙叙旧?」

莫如霖干笑道:「好,好。」

两名护卫脸色微变,刚踏前一步,却被萧遥逸和武二郎拦住。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你们尽管去聊,我和二爷跟这两位兄弟聊几句。」

程宗扬没开手电筒,只默不作声地往黑暗中走去。他要问莫如霖的事关乎小 紫的隐私,除了自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莫如霖强忍不安,赔笑道:「这位兄弟,咱们去哪儿聊啊?」

「找个僻静的地方。」

程宗扬道:「毁尸灭迹也方便。」

「哈哈,小兄弟真会开玩笑。」

莫如霖满头是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头狂跳的声音。

程宗扬拉着莫如霖越走越远,蓦然间,心头掠过一道不安,他脚下一沉,双 脚像敲进地面的钉子般猛然顿住,接着抬起手,一道雪亮的光柱从手中射出,划 破黑暗。

一个皮肤黝黑的头陀立在离自己不到两步的位置,他头发蜷曲,双目凹陷, 光柱下,高耸的眉骨在眼前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头陀摊开手掌,用生硬的语调一字一顿说道:「琉璃天珠。」

程宗扬心头狂震,那颗琉璃天珠正是自己身上。刚才他抛给癫头陀的其实只 是一颗冰珠,真正的琉璃天珠在他掰碎冰块的同时就已经纳入袖中。

程宗扬的手法远称不上高明,但正抓住对方的心理,连焚无尘也着了道,没 想到却被这头陀识破。

程宗扬与这头陀交过手,知道他一身诡异的功夫不好对付,他一手伸进怀里 摸着,一边问道:「是这个吗?」

「是」字刚一出口,珊瑚匕首便带着一片寒光往头陀颈中勒去。那头陀黑乎 乎的双脚贴着地面,身体像面条一样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竹杖从腋下蓦然刺 出。

程宗扬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时心下戒备,竹杖刚一动,便侧身闪开。交手时 不得不放开莫如霖的手腕,莫如霖倒抽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捧着发青的手腕迈开 步子就跑。

程宗扬心下暗骂,也顾不上理会。他肩头的伤口还未痊愈,这时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匕首寒光飞舞,水银泄地般朝头陀攻去。

那头陀身体柔软得像一根柳条,作出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古怪动作。程宗扬 交手片刻,便发觉不妙。那头陀似乎能预知自己出手的方位,每次出手都比自己 快半招。更让人难受的是他的攻击角度实在太变态了,胳膊拧到背后,竹杖从肩 后刺出,这种都属于正常;上身俯在地上,从脑袋后面「呯」的踢出一脚,这才 算有点看头;一脚踏着地面,从小腿开始,整个人拧得麻花一样,这种的马马虎 虎算是有点难度;本来是脸对着你,突然扭个屁股出来,脏兮兮的裹体布掀开一 半,该露的不该露的都跟要甩出来似的,冲着你挨个耀武扬威,那简直不是人干 的事。

忽然头陀上身往后一翻,身体像球一样滚成一团,双手和脑袋从裆下钻出。

程宗扬一刀朝他脑门削去,心里发狠,等逮住这孙子,非把他手脚拧到一起 打成拴马结,让他再扭!

头陀一手撑住地面,身体倒立过来,手指一弹,猛然拔起尺许,接着「呼」 的一声从上面飞出,程宗扬这才看到他黑乎乎的赤足一前一后夹住竹杖,朝自己 肩头刺来。程宗扬躲闪不及,肩上血花飞溅,肩膀生生被竹杖刺穿,浑身的经脉 都为之痉挛,他手掌一松,珊瑚匕首锵然落地。

头陀身体陀螺般一转,翻身站起,然后一手扯开他的衣袖,从里面取出琉璃 天珠,一手鹰爪般朝他喉咙抓来。

手臂抬起时,头陀肩上的褡裢随之扬起,露出背面一个小小的图案,圆圆的 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还有圆圆的手——虽然画得不是很标准,但那 图案自己不是一般的熟悉。

背包中有物一热,像是有东西要冲出来。程宗扬顾不上理会,他心头狂震, 失声道:「阿姬曼!」

几根手指停在他喉咙上,微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喉骨。

背包中的物体逐渐收敛热度,那头陀凹陷的深目闪过一道光芒,然后把褡裢 上的图案递到他面前,生硬地说道:「神像,谁?」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多啦A梦。」

头陀松开手,从褡裢中取出一团草枝,塞到口中嚼着,一直嚼到汁液横流, 然后吐出来揉成一团,按到程宗扬肩上。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很想把这团脏兮兮 的乱草塞回他嘴里,让他咽下去。

那头陀盘膝坐下,念了一段经文。程宗扬也听不懂,只觉得伤口又胀又麻, 脑袋昏昏沉沉,直想睡去。

「哞……」

耳边传来一声梵唱,程宗扬身体一震,脑海恢复清明。

头陀一手指着自己,慢慢道:「实叉难陀。」

这孙子的名字够怪的,程宗扬也指着自己,「程宗扬。」

实叉难陀华言说得并不流利,慢慢说了半晌,程宗扬才知道他是外道出身, 为佛祖所感,投入那烂陀寺。五天竺之乱,他随僧众迁至耽摩。一年前,阿姬曼 回到耽摩,与哥哥重逢。实叉难陀因为修成神通,能从冥冥中获得感知,被派来 寻找拯救了阿姬曼的恩人和她失散的母亲。实叉难陀先到的五原城,但程宗扬早 已离开,他在五原城一无所获,便根据感应的方位,一路找到苍澜,进了太泉古 阵。

他的神通只是在施展时能感应到目标的方位,因此虽然与程宗扬越走越近, 却对面不识,直到程宗扬认出褡裢上的神像,才知道他是自己要找的人。

程宗扬拿出纸张,用左手拿起炭条,勉强写了几行字,「你带着这封信去建 康的临江楼,有人会带你去找拉芝修黎。」

实叉难陀合掌向他施了一礼,接过书信。即使他有神通在身,想在茫茫人海 中找一个人也非易事。他把书信收入褡裢,然后取出一件物品,递了过来。

那是一只黄金制成的多啦A梦,黑钻作成眼睛,面部和圆手是银制的,珠光 宝气,华贵无比,但头上多了一只红宝石制成的花朵,肚子上的口袋换成一颗晶 莹的明珠,倒像是个女版的多啦A梦,让程宗扬想起阿姬曼婀娜的身姿。

接着实叉难陀又递来那颗琉璃天珠。程宗扬没有接,问道:「听说大师得了 一只佛祖舍利?」

实叉难陀点点头,他抬起手臂,用一柄尖刀割开皮肤,然后手指伸进伤口, 从血肉中取出一截指骨大小的物体。

「佛指舍利。」

程宗扬不由苦笑。他已经看出来,那颗琉璃天珠放在自己手里只会招祸。他 本来想商量商量,用琉璃天珠换实叉难陀的佛祖舍利。可这和尚竟然把舍利放在 臂中——光看这决心,自己也不用开口了。

那枚舍利虽然是从血肉中取出,却没有沾上半点血迹,黑暗中散发出七彩的 光华,一看便是难得的重宝。

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恭喜大师。」

实叉难陀收起舍利,合什还礼,然后道:「公主说,她每日都在神前为你祈 福,并许下心愿,冀求能与你重逢。」

说完,实叉难陀扶着竹杖悄然走远。

得知阿姬曼回到耽摩,程宗扬也放下一桩心事。不知她在耽摩过得可好?

程宗扬坐在黑暗中,一手握着那只黄金制成的多啦A梦,拨了拨它肚脐上那 颗明珠,不禁微笑起来。

良久,程宗扬勉强站起身,自己本来伤的是左肩,现在右肩伤势更重,只好 左手打开手电筒。

刚走几步,就看到一个熟人。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莫如霖这会儿老老实实 躺在地上,死鱼一样两眼翻白,昏迷不醒。

程宗扬抬起手电筒,只见一个精灵般美貌的少女坐在半空中,她手肘支着膝 盖,紫色的衣袖滑下半截,露出雪白的手臂,小手托着光润如玉的下巴,正笑吟 吟看着自己。

少女红唇轻绽,「大笨瓜。」

「死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程头儿,有人天天为你祈福呢。」

「死丫头,你一直跟着我……不对!是跟着他吧?又打什么鬼主意呢?藏这 么久,连面都不露。」

「刚才人好多。」

小紫说得若无其事,程宗扬心里却是一痛。虽然大家都认为小紫是岳鸟人的 遗腹女,但程宗扬知道,小紫的生父其实还是个未解开的谜。这一点,小紫自己 也心知肚明。她一直跟着莫如霖,却直到此时才露面,显然不愿把自己母亲不检 点的一面公之于众。至于她本人,恐怕也不像表面显露的那么若无其事。

程宗扬看了看莫如霖,「不会就把他扔在这儿吧?怎么办?」

小紫道:「你陪我。」

「好。」

小紫嫣然一笑,然后跳了下来。

程宗扬这才发现她是坐在那辆九天玄兽的车头上,庞大的车体怪兽般蹲伏在 黑暗中,黑色的车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九天玄兽的后备厢面积比一张床还大,莫五那样的胖子,再塞几个也不占地 方。程宗扬把他往里面一扔,「呯」的合上厢盖,然后过来准备坐他的驾驶席。

小紫笑道:「程头儿受伤了,要坐后面。」

程宗扬也不逞强,自己右臂几乎抬都抬不起来,刚才和实叉难陀又打了那么 久,左肩的伤口也有恶化的趋势。勉强驾驶,不定会出什么乱子。至于小紫,自 己一点都不怀疑这丫头驾驶的技术。

程宗扬伸手去拉车门,「卡」的一声,车门从里面打开,门内露出一条白生 生的手臂,一个女子柔声道:「主子。」

第八章

汽车在黑暗中无声的行驶着,小紫没有打开车灯,外面的黑暗在她眼中仿佛 不存在一般。相比之下,车内并不黑暗,那些不知名的设备亮着微光,以程宗扬 的目力已经足够。

车身仿佛在水面滑行一样,没有丝毫震动。庞大的车体像房车一样宽敞,柔 软的座椅又宽又大,舒适无比。

程宗扬半躺在座椅上,笑道:「我还以为你把她们扔在那儿不管了呢。」

小紫一手按着方向盘,两眼目视前方,轻笑道:「人家好忙的。要不是正好 路过,才不会理她们。」

「何帮主见我的时候还摆架子呢,这才几个时辰,跟换了个人似的——我就 说嘛,还是得紫妈妈来教。」

何漪莲脸上微微一红。

「人家才没有教。她们两个都是被人调教过的,好懂事呢。」

小紫轻笑道:「程头儿想不想试试?」

「那还用说?来吧!」

程宗扬身边依偎着两具白生生的胴体,何漪莲和尹馥兰一左一右挨着主人, 光洁的身子赤条条一丝不挂。听到吩咐,四只玉手同时伸来,帮主人解开衣物。

接着尹馥兰俯下身,柔软而湿润的红唇含住主人的阳具,温柔地吞吐起来。

自从进入太泉古阵,心头就紧绷到现在,加上刚才一连串的激战,程宗扬就 是铁打的,也不禁身心俱疲。这会儿沉浸在温柔乡中,刚才血腥的厮杀都仿佛远 去,只剩下眼前活色生香的肉体。

这是一笔交易,自己给她们提供安全和庇护,她们付出的代价仅仅是肉体。

这样的交易双方都不吃亏,只不过她们没有单方面解约的权力。

尹馥兰侧着身子趴在主人腿间,丰满的双乳贴在主人肌肉分明的小腹上,仿 佛一对柔软的雪球来回滑动着。她中了行淫兽的淫毒,神智受创,这会儿闻到主 人身上浓郁的雄性气息,已经饥渴多日的肉体立刻生出反应。她半眯着水汪汪的 双眼,红艳的唇瓣包裹着阳具,以一种急切的姿态吞吐着。那具丰腴的肉体本能 地来回扭动,仿佛一条光溜溜的白蛇,展露出诱人的曲线。

何漪莲伏在尹馥兰腰上,含笑看了主人一眼,然后双手抱着她白生生的雪臀 往两边一分。程宗扬只觉眼前一亮,那团丰腻的雪肉腻脂般滑开,将光润的臀沟 呈现在眼前。白花花雪臀间,那个熟艳美妇下体的秘境整个绽露出来。

何漪莲手指缓缓用力,那只雪白的大屁股越张越开,臀沟完全敞露,红艳的 阴唇圆圆张开,露出里面一只湿润红嫩的肉孔,带着湿淋淋的光泽在美妙的玉户 间一缩一缩,淫艳无比。何漪莲玉指拨开美妇的秘处,淫艳的花唇软软滑动着, 一串淫液随之淌落。

何漪莲手指拨弄着,待尹馥兰下体完全湿透,手一松,被整个掰开的臀肉随 即合拢,浑圆肥美的雪臀不停抖动着,仿佛一只充满弹性的雪球,臀间溅起一片 湿痕。

「兰奴,爬过来。」

在何漪莲的吩咐下,尹馥兰爬到程宗扬腿间,背对着主人伏下身子,像驯服 的雌兽一样,将雪白的大屁股耸翘起来,对着主人怒涨的阳具。

何漪莲一手剥开尹馥兰的性器,一手扶着程宗扬的阳具,顶住那只湿腻的穴 口,笑道:「这贱奴是个天生的淫材儿,让她在上面摇屁股,好叫主子受用。」

程宗扬半躺在座椅上,何漪莲在尹馥兰肩头一推,那只美穴对着阳具坐下, 「叽咛」一声,粗大的阳具滑进一半,将蜜穴塞得满满的。阳具初入时,蜜穴还 有些狭窄,尹馥兰扭动着屁股,嘴里不住发出低低的浪叫,一点一点将肉棒纳入 体内。湿腻的蜜穴蠕动着,一直到阳具整个插入穴内,美妇才翘着雪臀,用力套 弄起来。

何漪莲抱着尹馥兰的屁股,让主人观赏阳具在淫穴中进出的艳态。程宗扬抬 起左手,勾了勾手指。何漪莲摇晃着一双雪乳爬过来,一手掠起发丝,露出娇艳 的面孔,然后俯下头,红唇微分,将香舌送到主人口中。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亲吻着她的唇舌,良久才松开嘴,笑道:「你那会儿都被 紫妈妈下了禁制,还装得一脸傲气。那副外强中干的样子,我看着就想干你。」

何漪莲讪讪道:「奴婢那时还不知道是主子。」

「我说了你信吗?」

程宗扬笑道:「你多半还在肚子里笑话我,觉得我是个不知道占便宜的傻瓜 吧?」

何漪莲道:「奴婢那时虽然不认得主子,但知道主子是个好人。」

「那你可看错了……」

程宗扬坏笑着把她横抱在胸前,一手伸到她腿间。

与尹馥兰的妖娆风情相比,何漪莲少了几分媚艳,多了几分端庄,性器也不 像尹馥兰那样丰隆肥厚,淫态横生,而是一条柔润的细线,微微隆起,握在手中 柔腻动人。

手指拨开花唇,没入柔润的蜜腔,只拨弄两下,何漪莲玉颊便一片酡红,双 腿不由自主地并紧,身体随着他指尖的动作不住颤抖。

尹馥兰伏在座椅上,那只雪白的大屁股用力耸动着,来回套弄主人的阳具。

何漪莲与她并肩伏在一起,两手抱着雪臀,那只娇艳的蜜穴敞露着,在主人 的指下淫水四溢。

忽然尹馥兰身体一颤,丰满的雪臀战栗着,穴内传来阵阵抽动。

「啵」的一声,阳具从湿透的蜜穴中拔出,湿淋淋昂在面前,没有一丝软化 的迹象。

程宗扬笑道:「莲奴,该你了。」

何漪莲面色绯红地扶着阳具,缓缓坐下。不多时,车内又响起柔媚的低叫, 流露出无边春色。……

「怎么还没醒?」

莫如霖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错愕了一下,莫如霖叫 道:「好汉!饶命啊!」

程宗扬心下佩服,这家伙变色龙一样,能软能硬,能黑能白,该当大爷的时 候派头十足,说装孙子就装孙子,一点都不含糊,真不愧是老江湖。

程宗扬朝他头上拍了一记,恶狠狠道:「叫什么叫!」

程宗扬口气虽然凶恶,下手却极有分寸——万一这家伙真是小紫的亲爹呢?

就算小紫没打算给他面子,自己也不好真打,算是给死丫头积点德吧。

莫如霖脑袋上戴着一只头套,目不视物,但他一下就听出程宗扬的声音,连 忙道:「小兄弟!误会啊!」

「都这时候,还不说实话?要不先放你二斤血,咱们再聊?」

程宗扬也不知道想让他说什么实话,但这样诈唬一句总是没错。

果然这家伙心里有鬼,一听程宗扬逼问,连忙道:「我说!我说!那些珠宝 小的一直小心守着,连睡觉都睁着眼啊!可是没想到一觉醒来,会丢了个干干净 净……真不是小的私吞了啊!」

程宗扬一听有门儿,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道:「既然不是你私吞了,怎 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这么多年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打,你是怕什么呢?」

「大兄弟,没人证没物证,这事儿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那天丢了珠宝, 小的哭了一宿,觉得对不起岳帅,对不起兄弟们,弄出这么大的漏子,本来我是 打算一死了之的……」

莫如霖嚎啕两声,「我胆小!我没用!脖子都伸到绳套里了,正准备要踢椅 子,我他妈尿裤子了!后来小的想,就当我死了吧,我跑到个没人的地方,一辈 子都不回六朝。要真是我吞了珠宝,到哪儿不能享福啊?至于在这鸟不生蛋的地 方吃苦吗?」

「我瞧你过得还挺滋润嘛。」

程宗扬口气冰冷地说道:「栖凤院是拿岳帅的珠宝建的吧?」

「真不是啊!大兄弟!」

「那是你自己建的?挺本事啊。自己凭什么能建这么气派的院子?」

「小的把外姓人召集起来,给人当向导、带路、捡宝贝、贩东西……什么都 干,拼血拚命这么多年才把栖凤院建起来。」

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小紫微微摇头。程宗扬继续往下问道:「说得轻巧, 你浑身没二两力气,凭什么让那些外姓人听你的?」

「大兄弟,你是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镇上的外姓人过得那个惨啊,男的卖 命,女的卖身,两样都没有,只好在街上要饭,天天被本地人欺负。」

程宗扬一听这不胡扯吗?「怎么可能?外姓人那么多有头有脸的,还能让本 地人欺负了?他们不欺负本地人就是好的吧。」

「镇上的外姓人现在看着还算光鲜,以前可不这样。」

莫如霖道:「那些外姓人都是中过诅咒的,只要中过诅咒,这人就算废了。 平常待着不动,修为都往下降,沾上雾障降得更快。不出一年,就跟平常人差不 多。若是在外面有亲朋好友还能多支撑几年,可苍澜远在天边,谁走一趟都不容 易。以前有个什么门派的大小姐,家里看得宝贝似的,结果来一趟中了诅咒,出 不去了。家里派了好几个人守着,可谁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不出两年,跑 的跑死的死,连带着门派也伤了元气。后来断了音讯,没几日就投水自尽了。」

「你说中了诅咒,不出一年就变成废人,宋三他们在这儿不止一年了吧?」

「大兄弟刚才不是问那些外姓人为什么听我的吗?要说这还是岳帅的恩德。 小的以前听岳帅说过,太泉古阵的诅咒虽然解不开,但如果能在镇上找到温泉, 说不定能缓解。小的运气好,挖了半年,终于找到一眼。一试,还真是这样。虽 然不能治本,好歹不会像以前一样变成废人。」

「那些外姓人都是掉过级的?」

「可不是嘛。运气好的掉个一级,差的掉了个两三级,没温泉的时候,再强 的高手到最后也都废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本地人都不如。你别看现在有 温泉,可一般人中了诅咒都不信邪,等吃几次苦头知道厉害,那修为也降得差不 多了。」

程宗扬这才明白那些外姓人为什么修为差参不齐。莫如霖身边那几名护卫, 多半以前都是成名的高手,可惜被关在苍澜这笼子里面,只能苟延残喘。

程宗扬冷笑道:「还不说实话?」

莫如霖道:「小的没有一句虚言,敢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外姓人既然用过温泉,都知道这是好东西,还不把温泉抢了,凭什么听你 你一个外人的?」

「大兄弟果然高明!一下问到点子上了。」

莫如霖先拍了记马屁,然后道:「当初为这温泉,闹出好几条人命,要不是 有几个人护着,连我也被他们杀了。温泉就一眼,外姓人可有好几百,没捞着的 渐渐都凑到我这里来了。我呢,想出几条章程让大伙儿照着做。谁该干什么活, 该做什么事,都分配停当,算是把规矩立下来,大伙儿抱成团,彼此有个照应。」

莫如霖絮絮叨叨说道:「那帮占了温泉的也没捞着什么便宜,天天内讧,后 来见我们这边干得有声有色,就都投了过来。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在岳帅门下 待了几年,跟着朝里的官们学了些派头,而且行事公正,办事也算有章法。就这 么一来二去,镇上的外姓人都服气我,推我当个首领。」

「你们现在修为也控制住了,人也抱成一团了,怎么不干脆把镇子占了?」

莫如霖长叹一声,「哪儿有这么容易啊。以前有一个大魔头,据说是第七级 归元境的,中了诅咒出不去,就准备把镇子占了。结果镇上的本地人全跑了,不 出两个月,那大魔头就活活饿死了。别看我们现在有点体面,可还是在本地人手 底下讨饭吃。好在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哪儿都有坏人,也都有好人。只要井 水不犯河水,本地人也不随便欺负咱们。」

「说得好听,人心都是肉长的——本地人不来欺负,你们自己欺负起自己人 来倒是有一套啊。那些水果妹都是自己愿意的?」

莫如霖苦笑道:「兄弟,不妨跟你明说了吧。中了诅咒,这人就不是人了, 男的女的都不会再生养。本地人有成家立业的,外姓人过了今天没明天,不知道 什么时候就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大伙儿都是乱着来,就图一乐。这也是外 姓人的规矩。有些新来的不懂,拿矫拿样的,咱们外姓人最看不惯这个,也不惯 着这号人。甭管什么夫人小姐,天女仙子,不打算活的不提,只要想在镇上活下 去,都是这么过的。」

程宗扬半晌都没有开口。他没有道德癖,也更能理解外姓人的生存状态。失 去生育能力,家庭对外姓人没有任何意义,贞操也失去基本的载体。而在生存的 巨大压力下,性成了唯一的娱乐,没有节制的滥交根本不足为奇,相反,坚守贞 洁,拒绝滥交,才是外姓人眼中最大的不道德。

「弄丢那批珠宝,我这些年心里一直跟扎了根刺似的,想起来我就难受。」

莫如霖呼了口气,「不是我莫五这会儿怕死说好听话——这几年有点好东西 我都收起来,就想着有一天能把东西补齐,好还给岳帅。」

程宗扬看了看小紫,开口道:「只有珠宝吗?」

莫如霖一怔,「啊?」

「我们去了南荒,找到一个人。」

程宗扬慢慢道:「碧姬。」

莫如霖浑身一僵,然后哆嗦起来。

程宗扬道:「你说吧,我听着。」

「兄弟,真怨不得我啊……」

莫如霖带着哭腔道:「那娘儿们活活就是个妖精,是她先勾引我的。小的给 岳帅办事,往内宅去过几次,那娘儿们每次见着我都给我抛媚眼。我该死!我不 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说了几次话,就被她勾搭上了……那娘儿们就是个娼妇! 每次上床都问我要东西。」

小紫眉眼间原本时常流露的狡黠笑意消失无踪。那张精致的面孔平静得仿佛 一尊玉雕。程宗扬朝莫五脸部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抽了一记,喝道:「少扯这些有 的没的!往下说!」

「是!是!岳帅当年安排后事,把珠宝交给小的,让小的带着碧姬去明州安 置,那批珠宝就是信物。结果半路上珠宝丢了,小的只好把碧姬送到一个认识的 商人家里……」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莫如霖苦笑道:「我不是没钱了吗?那娘儿们又要好吃的,又要好衣裳,又 要好首饰……我哪儿养得起啊。」

沉默片刻,程宗扬沉声道:「你不知道她怀孕了吗?」

莫如霖身体一抖,没有作声。

程宗扬俯到他耳边,低声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莫如霖吞吞吐吐道:「岳……岳帅……」

「那岳帅会不知道她怀孕了?」

「我带她出府没几日,她肚子大了起来,找来大夫才知道已经三个月了。后 来我一问,那娘儿们是碧什么族的,压根就没癸水,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算 算日子,那孩子八成……不!肯定就是岳帅的。」

「那你为什么不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莫如霖迟疑了一下,没有作声。

「你知道她有身孕,还任由岳帅子嗣流落在外?」

莫如霖呼吸渐渐粗重。

程宗扬森然道:「还不说实话?」

莫如霖心一横,叫道:「那娘儿们就是个白痴!连孩子是谁的她都不知道! 有这种娘,生下来的娃也是个白痴!兄弟,我今天话放这儿了!别的事我对不起 岳帅,但这事儿我一辈子都不后悔。岳帅一世英雄,生下白痴孩儿,白白丢岳帅 的脸!我是心不狠,要不我就把那娘儿们给掐死了,祸害啊……」

程宗扬「呯」的一拳打在莫如霖耳后,莫如霖头一歪,叫嚷声戛然而止。

小紫苍白的面孔慢慢浮现出两片红晕,然后轻笑道:「程头儿,他还没说完 呢。」

「算了,别听了。这家伙鬼迷心窍了。」

「人家想听嘛。」

小紫摘下莫如霖的头套,轻轻一拍,将他唤醒。

莫如霖悠悠醒转,他刚才戴着头套,什么都看不见倒也罢了,这会儿睁眼一 看,顿时惨叫起来。

他被一根绳子捆着手脚,挂在栏杆上,身下便是万丈深渊,看一眼就能让人 汗毛直竖,阴囊收紧。

「大兄弟啊!」

莫如霖惨叫着抬起头,接着像见鬼了一样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小紫,嘴巴哆 嗦半晌,「你……你……」

小紫没有说话,只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耐人寻味地打量着他,美 目亮如寒星。

程宗扬咳了一声,「莫五,别乱说话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碧……碧……」

程宗扬低声道:「别认错了吧。」

莫如霖期期艾艾道:「她……她跟碧姬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莫如霖咽了口吐沫,像惊醒过来一样叫道:「大兄弟!我敢肯定她是岳帅的 女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跟你说,都说女儿随爹,可岳帅的女儿就随娘, 只要是岳帅的女儿,铁定跟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姑娘,你娘还好吧?以前 的事……」

小紫柔声道:「我娘死了。」

「哎哟……」

莫如霖一脸痛心。

「是被我杀的。」

莫如霖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小紫声音愈发轻柔,「他在太泉古阵的事,你听说了吗?」

夜风般的声音,使莫如霖紧张的神情慢慢变得放松,「……刚听说。」

「以前没有吗?」

「小的在镇上这么多年,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他让你带着珠宝去明州找谁?」

「燕……燕无双。」

「你见到她了吗?」

「没有。我没了信物,找到人也没办法接头。」

「那批珠宝有多少?」

「两箱。」

「是什么?」

「都是上等的宝物,价值十几万金铢。」

「有谁知道你带着珠宝?」

「那些珠宝是小人亲自收拾的,没有旁人知道。」

「再见到那些珠宝,你能认出来吗?」

「能。」

小紫轻轻一笑,「睡吧。」

莫如霖眼皮低垂下来,随即发出鼾声。

程宗扬在旁看着,心里浮出一个念头:这死丫头,会得越来越多了啊。

汽车停在一处高架桥上,没有墩基的桥梁像丝带一样飘在空中,上面是乌云 与闪电交织的天空,下面是黑沉沉的魔墟都市。

车身紧贴着护栏,小紫坐在车头上,脚下便是无尽虚空。长风袭来,小紫的 长发像柔软的海草一样在风中飞舞。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太泉古阵遇到莫五,更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莫五,小紫的 生父还是一笔糊涂账。平心而论,程宗扬倒是倾向于莫五的判断,毕竟小紫身上 看不到任何莫五的痕迹,但同样也看不到岳鸟人的任何痕迹。回头问问孟老大, 如果月丫头也是随娘,小紫是岳鸟人女儿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其实,生父是谁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有位儒家大师说过,所谓父亲,其实就是男的为了发泄情欲,找个女的瞎 搞;所谓母亲,就像个装东西的瓶子,把东西拿出来就和瓶子没关系了。」

「脱离母腹,我们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程宗扬很哲人地说道:「我们是为自己活着。」

小紫忽然弯下腰,一手脱下鞋子,把一双白玉般的纤足赤裸在风中。她弯腰 的时候,程宗扬心脏差点儿跳出腔子,看到她不是要跳下去才松了口气,接着目 就被她那双纤美的玉足吸引。那双纤足仿佛洁白的莲花,晶莹剔透,纤尘不染, 望着它们,程宗扬只觉心神仿佛在风中一点一点化开。

「还有人知道他运珠宝的事。」

「啊?」

「燕无双啊。」

小紫轻笑道:「大笨瓜。」

「噢,对啊。」

程宗扬接着反应过来,「不会吧?」

小紫拍了拍手,「又不关我的事。」

「小心点啊,这位置太危险了。」

「我掉下去,你会找到我吗?」

「开玩笑,这么高,摔下去都成糊状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跑得再远,人家也能找到你。」

「死丫头,你又在我身上搞什么了?是不是那只琥珀?」

「咦?大笨瓜,你变聪明了哦。」

「哼哼,想瞒我?你把琥珀给我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了。要不然你让我带一 滴苏妖妇的血干嘛?还有,你是不是趁我没注意又把它改动过了?刚才那头陀差 点掐死我,你居然还在旁边看笑话。是不是这东西还有古怪?」

「程头儿,你好聪明。」

「才知道!」

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后道:「对了,死丫头,老头说这里能直接到五原城。 你说我们要是出去,凭着这块琥珀能不能找到苏妖妇?」

「当然能啊。」

「那我们就从这儿出去,找到苏妖妇,把她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好不好?」

「好啊。」

小紫靠在程宗扬肩上,「但人家这会儿不想动。」

「那我们就在这里吹吹风……哈哈!差点忘了,你看!」

程宗扬猛地想了起来,急忙兴奋地打开背包,拿出那堆从售货机里取出的饮 料食物,「我没骗你吧!这就是我以前说的巧克力,还有可乐,还有饼干……糖 果……每样我都给你留着!」

两人坐在桥上,一边分享着这些不知道是来自几十个世纪之前,还是几十个 世纪之后的食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们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 已经足够,实在不需要太多言语。

程宗扬道:「其实想知道真相,也有办法。」

「哦?」

「有种技术叫基因鉴定,可以辨别出两个人有没有血缘关系。比如拿你和月 霜每人一根头发,就能查出你们基因的相似度。基因在人的每个细胞里都有,每 个人又都不一样,差异越小,亲缘度越高。我以前在地方,大家都用这种方法做 亲子鉴定。」

「真的吗?」

程宗扬笃定地点点,然后指着下面的魔墟,「我在姓岳的留下的箱子里找到 一支小型的电子显微镜,还有一堆试验用的玻璃器。我猜魔墟里面肯定有基因测 定设备。可惜我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样的,也不会用。」

「电子显微镜?」

「是啊。那东西能把东西放大,看到肉眼看不清的结构。我把它给老头了。 老头这一趟算来值了,有了这支显微镜,老头再狠点儿,估计能直接看到毒药的 大分子结构。这再玩起毒来,绝对是如虎添翼。」

小紫轻笑道:「真有趣。」

程宗扬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小紫对月霜、岳霏分别作了基因取样,鉴 定结果证明,几个姊妹的基因完全不同,并且样本中没有任何疑似岳鹏举基因序 列的存在,而是以近乎克隆的相似度,与可取样范围之内的母系样本完全相同。

远在苍澜的莫五也提供了血液样本,鉴定结果同样与小紫的基因全无关系。

与此同时,小紫也对另一对父子进行了基因鉴定,证实两者存在生理学上的 父子关系,给一桩不为人知却影响深远的悬案划上了句号。 ----------              第十六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尹馥兰

当初答应王哲的约定,如今终於实现了。

程宗扬带着萧遥逸等人在魔墟西边找到「红色石头」,一番祭拜後触发机关, 竟让他看到六朝最根本的秘密,以及牵扯到星月湖、太乙真宗、光明观堂的秘闻!

潘金莲欲讨回乐明珠,不停地追杀程宗扬,众人被逼之下,意外进入摄影机 影片里的那座人类城市

第一章

阴暗的天际乌云密布,暗红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天穹伤口般的裂隙间,不 时有零星的火山砾石带着火焰缓慢掉落,宛如一片片燃烧的羽毛。

乌云越来越浓,仿佛压在高架桥上。一阵狂风掠过,暴雨倾盆而至。一道巨 大的闪电贴着桥身射下,蜿蜒的光芒纵贯天地,映出风中纷乱而密集的雨滴。整 个世界都仿佛被狂风和暴雨充斥。

硕大的雨点坠落下来,在玻璃上溅起漫空水花。程宗扬靠在宽大而柔软的座 椅上,小紫蜷着身偎依在他怀中,发出柔细而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狂风呼啸,暴 雨滂沱,车厢内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干燥,温暖而又宁静,充满温馨的气息。

又一道闪电落下,沉闷的雷声仿佛从车顶滚过。程宗扬从睡梦中醒来,手臂 微微一动,又连忙停住。他看着小紫宁静的睡容,一根一根数着她弯长的睫毛, 丝毫不觉得厌倦。

雷声不断响起,程宗扬忽然想起莫如霖还在后备厢里,不由心下一惊,这么 久不会把那家伙给闷死吧?

程宗扬动了下手臂,右臂仍然又困又麻,沉甸甸地举不起来,只好用左手抱 起小紫,轻轻放到一边。

和庞大的车身一样,汽车的后备厢也极为宽大,里面似乎有通风设置,莫如 霖在里面不但没有闷死,反而鼾声如雷,睡得正熟。这位黑道枭雄半张着嘴巴, 口水滴在身上也浑然不觉,脸上看不到曾经的惊惶、恐惧、笑里藏刀的阴险和冷 酷,而是一种解脱感,仿佛如释重负,连睡梦都变得轻松起来。

关上后备厢,程宗扬飞快地跑了回去。短短一会儿工夫,身上已经湿透,从 头到脚都浇得落汤鸡一般。他拉开车门,微微一怔,然后笑道:「你醒啦。」

小紫蜷着腿依在椅中,一双美眸犹如寒星,随着窗外划过的闪电微微闪亮。

她没有作声,只伸手帮他解开衣物,把湿衣叠好,用一块丝帕把他身上的水 迹抹干,然后搂住他的腰,把精致的玉脸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鼻端飘来淡淡的幽香,程宗扬把下巴埋在小紫柔软的发丝间,心头慢慢沉静 下来。

「痛吗?」

「当然痛。」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丫头,万一我要是残疾了,下半辈子可就指望 你了。」

小紫轻笑道:「好啊。」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要有赤阳圣果就好了。」

「如果有,你舍得吃吗?」

「废话,那也太浪费了。肯定要留到保命的时候吃了。」

程宗扬狐疑起来,「死丫头,你不会手里有吧?」

小紫摊开手,「可惜没有。」

「反正知道它在哪儿长着,回头我们去把它连根刨了,带回家种。」

「人家已经去刨了,」

小紫充满遗憾地说道:「可惜整个楼里的赤阳藤都枯萎了,死得不能再死。」

程宗扬讶道:「怎么会这样?」

小紫失望地说道:「谁知道呢。」

「没关系,」

程宗扬安慰道:「说不定下次来,它又发芽了呢?」

外面的暴雨越来越大,车身连同车下的桥梁都仿佛飘浮起来,在水中摇荡。

桥下那座被人遗弃的城市仿佛浸在水底,偶尔有几盏路灯,在黑暗中顽强地 散发着光芒,折射出古怪的泡影。

这会儿在桥上俯瞰魔墟,程宗扬忽然心下一动,朱老头当年追着岳鹏举进入 太泉古阵,王哲会不会也是如此?王哲曾说那块赤红色的石头是在太泉古阵的西 边,但自己知道,太泉古阵是分层的。如果他是和岳鹏举一起通过传送阵进来, 会不会把这处魔墟当成整个太泉古阵?

换个角度来想,师帅既然直接提及那块红色的石头,那么它在太泉古阵必定 是一个标志性的存在。可无论外姓人还是徐君房都不知道它的位置,除非它是在 魔墟里面。

「魔墟!」

程宗扬道:「那块红色的石头是在魔墟的西边!」

小紫想了一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程宗扬望着窗外的暴雨,「没太阳,怎么找方向呢?」

小紫指着仪表盘道:「这里有啊。」

程宗扬拍了下脑袋,「先把老莫送回去!」……

「兄弟,」

莫如霖把一件沉甸甸的物品塞到程宗扬手中,「这对赤金护腕里面刻有移山 和飞羽两种法诀,戴在腕上,便是数十斤重的大刀也轻如鸿毛。」

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莫如霖低声道:「兄弟是明白人,一会儿给个面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笑道:「好说!」

莫如霖松了口气,随即收起嘻笑,摆出一脸深沉的表情,双手负在身后,稳 稳踱着步,流露出黑道霸主般精明而又霸道的气势。

停车场偌大的空间中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各方势力正在对峙,吵得一片 声响。与程宗扬离开时相比,局面已经大不相同。左边是实力最为庞大的周族, 为首的是焚无尘、周飞;右边则是人数不逊于周族的外姓人,挑头的是宋三和几 名护卫。最后一方是以法音寺为首的佛门诸寺,虽然人数少了许多,但群僧法度 森严,任谁也不敢小看。另外还有几股零星势力,如实力大损的道门诸宗,已经 不气候,只能充当旁观者。

众人目光的焦点,却是场中一名老者。周族的大主灶昔名博趴在地上,癫头 陀双目圆瞪,一膝压在他背上,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手塞在他嘴里,像是在掏 什么东西。

萧遥逸蹲在旁边,劝道:「吐出来吧。」

昔名博毅然摇头。

「这么多人盯着呢,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昔名博一脸的大义凛然,对他的劝解充耳不闻。

萧遥逸摊开手,对普济等人道:「这没办法了。总不能把他肚子剖开吧?」

「阿弥陀佛!」

普济宣了声佛号,然后沉声道:「既然如此,小僧便把他带回寺中,在佛前 决断。」

「谁敢!」

周飞一声断喝。

「少主说得对!」

宋三在人群中扯着嗓子道:「我等便与周族联手,先灭了这帮贼秃!」

「杀!杀!杀!」

外姓人唯恐天下不乱地鼓噪起来。

一个声音淡淡道:「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外姓人像找到主心骨一样一片欢呼,宋三排众而出,叉手道:「莫爷!」

「急什么?」

莫如霖神情从容地摆了摆手,「慢慢说。」

宋三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另一边,信永像见了亲人一样拉着程宗扬就不松手,声泪俱下地说道:「大 哥,你要给小弟作主啊!」

程宗扬也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癫头陀吭哧两声,正想开口,就被信永啐到脸上,「滚!你个废物!」

癫头陀讪讪地闭上嘴,手上卡得又紧了几分。

眼看昔名博被掐得直翻白眼,随时都会被他掐死,程宗扬赶紧劝道:「有话 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你不是把琉璃天珠给癫师弟了吗?这家伙活活就是个废物!」

信永痛心疾首地说道:「珠子攥在手心里还没暖热,就被人追上,小弟赶紧 来接,这废物眼见脱不了身,就把珠子扔过来——谁成想这个杀千刀的老东西正 好跑到中间,跳起来就要叫阵,天可怜见啊!癫师弟这废物活活就把我们这佛门 重宝扔到了老东西的狗嘴里……」

「不至于吧?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们折腾这么久?」

「开始我们人多,后来周族人多,起初打了两场,谁都没捞着好,再后来外 姓人也来了,一直折腾到现在。」

程宗扬原以为自己的把戏早被拆穿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还有这么离奇 的转折。琉璃天珠据说是高僧转世的至宝,佛门诸僧已经丢了佛祖舍利,对这颗 琉璃天珠丝毫不容有失。而周族这边,琉璃天珠无论是对焚无尘,还是他们背后 的晴州总商会都意义非凡,更是不肯让步。现在「琉璃天珠」在昔名博肚子里, 昔名博却在癫头舵手里——佛门诸寺和周族这算是彻底杠上了。

周族虽然人数众多,但少了严森垒和庞白鸿这两个真正的主事者,单靠一个 周飞,能不能驾驭这些来自不同门派的江湖人物,只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而 佛门的法音、娑梵、佛光诸寺都在十方丛林名下,人数虽然比不上周族,但凝聚 力非凡,尤其是里面很有些敢于玩命的狂信徒,真打起来,任谁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那些外姓人,则是不遗余力地在中间煽风点火,挑拨是非,恨不得两边 赶紧打个血流成河,他们好来捡便宜。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叫道:「琉璃天珠是我们少主先得!正该归我们周 族所有!」

周族众人同声应和,「正是!正是!」

普济和尚振臂而呼,「佛门重器岂能落于他人之手!」

诸僧齐声喝道:「护我佛宝!」

娑梵寺几名和尚叫得尤其响亮。

周飞扬声道:「既然是佛门重宝,自然是有缘者得之。琉璃天珠乃是周某所 得,眼下又落在大主灶身上,可见佛宝的缘份正在我们周族!」

这句话一出来,周族众人纷纷称是,连旁观的道门诸宗,如沈黄经等人也微 微点头。

普济禅杖往地上一振,杖端几只铜环锵然作响,森然道:「外道之徒,也敢 妄谈佛缘?」

另一名僧人踏前一步,寒声道:「非是我佛信众,竟然敢口称佛旨,妄谈佛 理——亵渎我佛,莫此为甚!」

程宗扬刚听到周飞的话,还觉得这位周少主有几下子,拿缘份说事,堵住众 僧的嘴巴,没想到这些和尚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非是佛教徒敢谈佛理,直接就被 他们打成外道。言外之意,只有十方丛林才是佛经的唯一解释者。对话语权的争 夺强烈到这种地步,与自己印象中的佛门大相迳庭,这么搞下去,恐怕要不了多 久就会出来个佛教版的宗教裁判所了。

周飞显然也没弄明白自己并不出格的一句话为什么会激起这么大反应,微一 愣神,随即喝道:「何必饶舌?要打便打!」

态度强硬之极。

普济毫不示弱,「如此甚好!」

「且慢!」

黎锦香道:「敢问莫爷,今日之事,贵方是否还要插手?」

莫如霖这会儿已经被一众护卫牢牢护住,听到那个穿着宫装的少女开口,他 微微挑了挑眉。眼下周族与佛门诸寺不相上下,作为第三方势力的外姓人态度如 何,显得十分重要。而他早已表态,绝不允许琉璃天珠落到广源行手中,周飞等 人都心知肚明,黎锦香故意提及此事,并不是健忘,而是藉此提醒佛门诸寺,当 心外姓人平白作了得利的渔夫。

普济等人不知道莫如霖与周族已经有过一番争夺,闻言果然露出戒备之色。

莫如霖心下冷哼,这黎门主年纪不大,却是颇有心计,他淡淡道:「黎门主 既然问起,莫某不妨明说:今日之事,我等唯以程公子马首是瞻。程公子怎么说, 我们便怎么做。」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如今苍澜汇聚了各门派的头面人物,有不少放在 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相比之下,程宗扬一行毫不起眼,谁也没想到苍澜本 地的地头蛇会一边倒地表明立场。

信永大喜过望,深觉自己这次的大腿实在抱得正确无比。焚无尘虽然不动声 色,眼神却愈发阴狠。唯有周飞仍是傲气凌人,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低 头。

莫如霖在外姓人中的威望果然不是吹的,宋三等人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但没有一个人质疑大当家的决断。

众人视线都落在程宗扬身上,接下来应该由周飞出面,但那位周少主只是不 屑地冷笑一声,黎锦香只好道:「程公子的意思呢?」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忽然道:「光明观堂的潘仙子呢?」

众人目光刷的往角落里望去。潘金莲戴着面纱,一双美目沉静如水。

程宗扬笑道:「让我说呢,咱们先把那东西取出来,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佛门 重宝再说。光明观堂擅长外科,不如由潘仙子操刀,替大主灶剖腹取珠。以潘仙 子的医术,想必大主灶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潘金莲淡淡道:「两成。」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主意不错,那颗琉璃天珠并没有多少人亲眼见过,连是 真是假都不知道,况且两成机会不算少了。可昔名博却玩命地扭动起来,显然对 这个成功率并不满意。

黎锦香道:「有没有稳妥一些的法子?」

萧遥逸道:「我来!我也学过医术,多的不敢说!三成把握还是有的。」

「拉倒吧!」

武二郎道:「我还七成呢!老头,要不二爷给你剖一个?保证一刀下去给你 个痛快!」

黎锦香心下暗暗着急,她按照广源行的安排,主动接近周飞,这几日相处下 来,这位周少主虽然屡屡有惊人之举,却让她大失所望。周飞虽然身居高位,但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他似乎以为自己作为少主,手下人理所当然会向他 效忠,至于如何驾驭手下,人尽其材,根本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焚无尘是广源行请来帮忙的,与周族本身没有半点交情,眼下虽然站在周族 一方,但显然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庞白鸿身死,严森垒一去不返,多半是凶多吉 少,刚有雏形的周族已经是一盘散沙。如今身在险地,黎锦香再不情愿,也只能 勉为其难地站出来。

焚无尘兜帽下的双眼仿佛有火星闪过,如果单是一个癫头陀,他早已出手, 只要琉璃天珠在昔名博肚子中,大主灶是死是活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让他忌惮 的是癫头陀身边那名公子哥和那条莽汉。一旦被那两人缠住,那个躲在暗处的老 东西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周飞提枪道:「我周飞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亲朋——以前不会,现在不会, 以后也不会!来啊!何人敢与我周飞一战!」

普济左手提起禅杖,右手在胸口画了个「卍」字符,「三世诸佛庇佑!全善 全能,唯有我佛!荣耀归于佛祖!阿弥陀佛!」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黎锦香急忙道:「各位听我一言!诸位大师都是 佛门中人,慈悲为怀,不若我们各出三人,两场为胜——焚长老、沈道长、信永 大师、普济大师,你们看如何?」

「这小贱人!」

宋三暗骂一声。

周族与十方丛林的争夺已经成了死局,一旦冲突,必然是不死不休。双方斗 得两败俱伤,外姓人自然是喜闻乐见。结果黎锦香提出三场两胜,就算双方打够 三场,每场都两败俱伤,外姓人也捡不到多少便宜。

宋三暗自盘算怎么挑动双方恶斗,却听程宗扬一声长叹,「周少主,诸位大 师,你们好好商量,何必动手呢?今日之事,我们不再插手,走了!走了!」

程宗扬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心下会意,一手拉起武二,与程宗扬一 起退到圈外。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后会有期。」

莫如霖说了两句场面话,很有风度地拱了拱手,然后带着手下一同退出。

程宗扬说走就走,似乎丝毫没把琉璃天珠放在心上。武二郎却是一脸不甘, 「程头儿,就这么算了?」

「那还怎么样?」

程宗扬道:「咱们不走,他们怎么打得起来?」

莫如霖欣然道:「兄弟果然高明!来来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边无际、冀 飞熊。」

那名使鞭的汉子和铁塔般的壮汉各自抱拳。

「戴松原、柏星辰。」

剑公子和那名使棍的好手揖手施礼。

莫如霖道:「这是我手下四大护卫,修为算是外姓人中顶尖的。」

这几人的身手程宗扬也见识过,比自己只强不弱,想来在江湖上都是成名的 人物,可惜被困在苍澜,往日的名声早已湮灭。

「这是宋三,跟随我最久的。」

莫如霖在外姓人一言九鼎的地位立刻显露出来,宋三等人虽然不久前还和程 宗扬打得你死我活,但莫如霖一摆明态度,众人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

「这位程兄弟是我世交。」

莫如霖道:「还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吗?当年我行走江湖,曾受过东家一番大 恩德,连温泉之法,也是东家所授。这位东家,便是程兄弟的长辈。」

宋三等人顿时改容相向,莫爷以前的东家他们虽然未曾见过,但莫爷偶然提 及,无不充满仰慕之情,连带的他们也知道莫爷那位东家大有来头,非是寻常人 物。别的不说,单是温泉,便不知救了多少外姓人。如果不是温泉之法,任他们 身手再高,这十几年下来,不是变成道旁枯骨,便是路边饿丐。说起来,莫爷那 位东家应该是所有外姓人的恩人了。

「我藏在库中的宝物,你们也都知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答东家当日 一番恩德。」

莫如霖声音哽咽起来,「如今程兄弟的长辈已经过世,这番心意只能落在程 兄弟身上……」

宋三连忙道:「莫爷且勿伤怀,莫爷这番心意,老东家泉下有知,必然也是 欣慰的。」

莫如霖抹了把热泪,然后道:「此前的误会不必再说,往后我与程兄弟便是 生死之交!东家虽然已经过世,但昔日的恩德,莫某与手下的儿郎都不敢忘。从 今日起,程兄弟便是我莫五的少东家。」

莫如霖在外姓人中说一不二,此言一出,宋三等人根本没有犹豫便齐声道: 「少东家!」

程宗扬道:「莫兄实在太客气了。早知道莫兄困居此地,小弟早便来了。」

说着他话风一转,「苍澜这地方虽然不错,但生活多有不便,莫兄久居于此, 未免辛苦。」

莫如霖叹道:「苟且偷生罢了。」

程宗扬微笑道:「小弟不才,如今族中商会,正由小弟打理。」

莫如霖一怔,顺着话头说道:「程兄弟果然是年轻有为,东家的商号到兄弟 手里,必然是大展鸿图,财源广进。」

「一般一般。」

程宗扬客气两句,然后道:「苍澜商旅难行,大伙儿在这世外桃源虽然过得 神仙日子,但免不了缺东缺西。正好小弟在夷陵的商号这几个月就要开张,如果 莫兄不嫌弃,我们便专门辟一条到苍澜的商路。」

众人怔了一下,接着惊喜若狂。他们困居苍澜,最盼的就是外面来的商旅。

但苍澜不仅道路难行,本地也没有什么出产,太泉古阵的物品能拿的都被拿 得差不多了,偶尔找到几件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用,摆在外面还不如假货好 卖。

如今镇上假货横行,全靠着太泉古阵的名头,蒙蒙那些好奇的外来人。他们 真正发财的手段,其实是在阵中劫杀探险者,也正是靠抢掠的金钱,吸引冀图暴 利的商人,用重金换取粮食、布匹,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外面再普通的货物, 运到苍澜都是天价,但那些行商的货物卖得再贵,他们也甘之若饴,毕竟人家能 进苍澜,都是用命换的。如果有一条定期的商路……这种好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莫如霖却是惊多于喜,他是外姓人的大当家,与外来的行商打过多年交道, 深知这条商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真要长年走下来,付出的人力、物力绝不是一 个小数目。

「兄弟这番好意,哥哥心领了,但专门辟一条商路……」

「莫兄不必担心,」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镇上最缺的无非粮食。小弟算了一下,如果全靠 外面贩运,莫兄每月需要差不多一百石粮。说起来这个数目并不算多,几辆大车 便能拉完。但苍澜多是山路,大车无法通行,换成骡马,大概要四五十头,还需 要五六个押运的把式。从夷陵到苍澜,路上是一个半月。两支商队轮流走,每走 一趟歇半个月,能保证每月有一趟商队过来。如今外面粮价波动很大,但最贵也 不超过每石二十银铢。算上两支商队的开销,每石粮食从夷陵运到苍澜,差不多 三十银铢。一百石也就是一百五十金铢。」

那些外姓人的眼珠子几乎都快瞪了出来。如果每月真有一百石粮食,众人起 码能吃顿饱饭,何况这价格比镇上低了几十倍!

「少东家明鉴,」

宋三道:「单是走到苍澜也不甚难,难的是那道雾障,平常人过时不敢说九 死一生,可十次也有五次出事。我们这些废人,更是沾也沾不得。这条商路只怕 折损太多。」

真要是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每走两趟,就有一趟死在路上,再赚钱十倍的 商路也没人肯走。程宗扬早有计较,说道:「这个也好办,但需要你们出点力气 了。」

莫如霖见他把握十足,也激动起来,拱手道:「少东家尽管吩咐!」

「雾障的地形你们熟悉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一辈子都毁在雾障上,对苍澜的雾障可以说刻骨铭心, 但对雾障地形的了解,他们反而是最少的,绝大多数都是进来一趟就身陷其中, 甚至还比不上那些过客,至少一来一回走过两趟。

「我来时注意到,雾障那段路其实是一路下坡。把货物运下来,并不用费太 多力气,难的有三点:第一,在雾中目不见物;其次,雾气冰寒不能久待;第三 是雾中的异兽会攻击行人。」

程宗扬道:「要解决这些麻烦,我倒有个主意。」

说着他话锋一转,「二爷用的东西你们都见过吧?」

众人纷纷点头。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铁轨拆下来,注意要完整的,不能弯折损坏。」

程宗扬道:「我会派人铺设一条轨道。」

「轨道?」

众人都是头一次听说。

「对。把铁轨分成两排固定好,用铁轮车一路就能跑下来。」

众人将信将疑,有人道:「那么细的铁轨,车轮怎么在上面跑?」

程宗扬笑道:「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莫如霖忽然叫道:「铁路!我听岳……东家说过!」

萧遥逸也露出了然的神情,显然岳鸟人跟他们吹嘘过。

莫如霖连连搓手,「好!好!我怎么早没想到!」

宋三道:「莫爷,咱们就是想到,也干不了啊。」

要辅设轨道,必须进入雾障,这正是外姓人的死穴。

程宗扬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雾障大概有五里长,一根完整的铁轨是 七丈半,一里二十根,全铺下来大概是二百根。铺路的事用不着你们出力,到时 我会安排些好手过来,有一个月工夫差不多了。」

莫如霖叫道:「这怎么使得!」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商路,当然是有来有回。你们在阵中找到的物品,无 论好坏,我全要了,只要别拿假货蒙我就行。」

「看少东家说的!」

莫如霖大笑两声,接着泪如雨下,「我莫五当年幸得东家照料才有今日,没 想到这么多年还要靠少东家养活,我莫五真是没用啊……」

说着嚎啕大哭。

宋三陪着掉了几滴泪,哽咽道:「少东家这番大恩大德,小的们粉身碎骨也 无以为报……」

后面的外姓人没听清众人的交谈,一番窃窃私语,不多时莫爷的旧东家要专 门开一条商路的消息便即传开,顿时欢声雷动。

莫如霖心下别有一番滋味,他躲在苍澜一是愧对岳帅,二来也是避祸,免得 被人当成岳逆余党清除掉。苍澜有雾障这个天然的牢笼,镇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为了小命着想,只能咬牙苦捱。这回遇到岳帅的故旧,莫如霖也是豁出去了, 把埋在心底十余年的秘密都吐露出来,说完只觉浑身都一阵轻松,想着要杀要剐 也就这样了。却不料那年轻人竟然提出专门开通一条商路,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一 样的好事。

「少东家……」

莫如霖嚎啕着就要拜倒。

程宗扬赶紧扶住他,「莫兄,你我的交情还用客气?你放心,三个月内,商 路必定开通。」

那些外姓人看向程宗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目光中充满敬畏和感激,几乎把 他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程宗扬心下早有计较,自己计划中要在宋国设立五处钱庄,除了临安的总号 和西面筠州的分号,其他三处还在筹建。南边这一处,便设在夷陵。通往苍澜的 商路虽然代价高昂,但这点成本自己也不至于支付不起。太泉古阵充满秘密,但 自己不可能久留苍澜寻找谜底,如果铺成铁轨,太泉古阵的物品就能源源不断地 运往外界,说不定真有自己能用的东西。

「铁路吗?」

萧遥逸思索道:「如果从江州铺一条铁路到建康呢?」

「想都别想。」

程宗扬道:「先不说有没有那么多铁。单是铁轨用的钢,要防锈,要抗压, 不会变形,还要求足够的精度,六朝能铸出来吗?」

「如果把太泉古阵的铁轨都弄出来呢?」

「开什么玩笑?」

武二郎道:「你要能弄出来,记得给二爷留两根。」

萧遥逸也知道不可能,如果真把那些铁轨运到外界,自己把它们全炼成刀也 不会拿去铺路,那也太浪费了。

忽然众人惊呼起来,却是武二郎打开手电筒,雪亮的光柱顿时把周围的火把 都比了下去。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没见过吧?土狗!」

宋三羡慕地说道:「真是好东西。」

「别摸!摸坏了你赔得起吗?」

武二郎一脸得瑟地拿着手电筒左照右照,忽然道:「咦?这不老徐吗?」

徐君房被他拿手电照在脸上,映得睁不开眼,他两手捂着眼睛,扯着喉咙说 道:「程头儿!是你们吗?」

「老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在外面等你们,看到光柱才过来……别照!别照……」

程宗扬笑道:「你来得正好,先把这笔生意敲定了。莫兄,请吧。」

第二章

众人在通道内席地而坐,程宗扬拿出纸张、炭笔,由熟知苍澜内情的徐君房 协助,与莫如霖为首的外姓人谈定了交易内容。一旦商路开通,盘江程氏将每月 派遣一支商队,运送不低于一百石的粮食、盐巴、布匹等货物,以市价结算。外 姓人从太泉古阵取得的各种物品,由商队统一收购,价格由双方协商。程宗扬特 别强调所有的物品必须完整,以避免外姓人对太泉古阵无节制的破坏。

外姓人在镇上自成一体,徐君房虽然是土生土长的苍澜人,与他们的交往也 不深。这位程头儿居然坐下来跟他们谈生意,已经让他大出意料,外姓人把姿态 放那么低,张口闭口都称他为少东家,透出十二分的尊敬,更让他理解不能。不 过徐君房也不含糊,靠着自己对苍澜的熟稔,把交易价格订在一个双方皆大欢喜 的程度。程宗扬固然觉得白捡的一样,外姓人也喜出望外。从太泉古阵取得的物 品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识货的更是没有,摆出去卖也换不了几个钱。少东家愿意 收购,那些外姓人都求之不得。

交易敲定,不仅程宗扬在外姓人心目中地位一时无两,连莫如霖本来就一言 九鼎的威望也水涨船高。至于徐君房和武二郎,都少不了人巴结。

萧遥逸把莫如霖拉到一边,私下交谈几句,莫如霖指天发誓,自己虽然有负 岳帅的嘱托,但绝没有背叛岳帅的念头,萧遥逸才悻悻罢手。

程宗扬把徐君房留下来继续商谈交易的细节,自己和萧遥逸、武二郎一起回 到岳鹏举曾经住过的那处房间。

左彤芝守在入口处,见到程宗扬过来才松了口气,「你们去了一个多时辰还 不见回来,朱大爷说去找你们,不知遇到没有?」

程宗扬一怔,随即道:「不用管他。老铁呢?伤势怎么样?」

「已经大好了。那位乐姑娘真了不起,」

左彤芝佩服地说道:「年纪不大,医术可高明得紧,再歇息几日就没有大碍 了。」

铁中宝折断的肋骨已经被复位,用木板牢牢固定住,此时刚刚睡着。乐明珠 和阿兰迦倒是出奇的投缘,这会儿凑在一起,吱吱咯咯地又说又笑。见到程宗扬 进来,乐明珠招手道:「大笨瓜,快来!」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要去草原玩!」

乐明珠兴奋地说道:「那里有好多马,人家还没有骑过马呢。」

「好啊。」

程宗扬看着阿兰迦,笑道:「等小侯爷定下日子去铁勒族求亲,我带你一起 去。」

「真的吗?」

乐明珠高兴地拉起阿兰迦,「你要做新娘子了?哎呀,我最喜欢新娘子,新 娘子最漂亮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阿兰迦晕生双颊,过了会儿才道:「只要他敢去……」

萧遥逸道:「就算被人打断腿,我也要爬到你面前,把你接走!」

「你又胡说!」

武二郎东看西看,没见着白仙儿,正纳闷间,才发现她躺在床上,身上还盖 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又委屈又愤怒的眼睛。

「这是咋回事?」

武二郎掀开被子,见她从头到脚都好端端的,只是被人封了穴道。

刚解开穴道,白仙儿就大哭起来,「二郎!她欺负我!」

左彤芝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她吵得太厉害,又要出去找你们。不得已,我 才封了她的穴道。」

「她就是欺负我!二郎,你给我打她!」

武二郎一阵头大,索性把她嘴巴一塞,拿被子卷成一个卷,吓唬道:「再嚷 嚷,二爷就把你扔掉!」

乐明珠张开手臂拦住他,「不许你欺负她!」

武二郎倒没想欺负白仙儿,不过二爷要的是面子,乐明珠不拦还好,这会儿 她一拦就服软,二爷的面子往哪儿搁?武二眼一瞪,蛮横地说道:「我欺负她怎 么了!」

「她有娃娃呢。」

房间里整个安静下来,武二郎张大嘴巴,像具石雕一样定在当场。

过了会儿,程宗扬悄悄挑起拇指,低声道:「二爷,神枪手啊。」

萧遥逸抱拳道:「佩服!佩服!」

左彤芝也大是意外,半晌才道:「恭喜二爷了。」

武二郎像没听到一样,呆呆看着白仙儿,片刻后他猛地一甩头,猛虎般闯出 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揪着莫如霖进来,「就是她!赶紧走!越快越好!」

莫如霖被他揪着领子,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拚命点头道:「好说好说…… 我这就让人做单架,把她抬出去……」

「抬个屁!万一摔着了,你赔得起吗?做张背椅,二爷把她背出去!」

「成!成!成!」

程宗扬惊讶地说道:「二爷,你不至于吧?」

「甭废话,这地方乱七八糟的,万一磕着碰着可不得了。」

武二郎风卷残云般收拾着东西,一边道:「二爷这就走,先到镇上等着。程 头儿,你们赶紧着,别磨磨叽叽的!那个小狐狸,把你的帕子给二爷使使!」

萧遥逸愕然道:「要帕子干吗?」

「万一出汗了呢?我瞧着就你的帕子还干净些。快点!快点!你不好几条的 吗?别娘儿们似的!」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半晌,程宗扬长叹一声,「得,二爷这是指望不上了。 爹死娘嫁人,随他去吧。」

「二爷真是英雄好汉,说重色轻友就重色轻友,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萧遥逸一边掏帕子,一边对阿兰迦道:「你和武二一起走。」

「为什么?」

「你们先走,到外面等我。」

说着萧遥逸朝程宗扬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配合道:「左护法,趁这会儿还没有乱起来,你们也和武二一起走, 在镇上等我们。」

左彤芝毫不拖泥带水,「好。」

程宗扬对莫如霖道:「莫兄,你说那些胡人在林子里?」

莫如霖点头道:「死了几个,剩下的逃到林子里,我们也没顾上理会。还有 个老的,叫乌什么……」

阿兰迦道:「乌护大叔?」

「对对对!他受了点伤……不重!不重!」

莫如霖含糊道:「如今在敝处作客。」

阿兰迦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挂念自己族人的安危,对萧遥逸道:「我在镇 上等你。」

徐君房道:「我呢?」

程宗扬道:「你跟着我。」

徐君房也不在乎,「成。」

乐明珠道:「我要等师姊。」

「出去在镇上等也行啊。」

「不行。」

乐明珠嘟起嘴,「我要自己走了,师姊肯定会生气的。」

程宗扬无奈,「那你也留下吧。」

武二郎根本没理会周围这帮凡人,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玻璃一样,把白仙儿 捧起来,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程宗扬都想踹他几脚。

莫如霖亲自点了戴松原、柏星辰和十几名好手护送。左彤芝与阿兰迦一起, 后面是被人抬着的铁中宝。

萧遥逸拉着阿兰迦依依惜别,乐明珠似乎想起什么,招手道:「等等……」

刚要过去,却被程宗扬一把拉住辫子,她气恼地扭过头,「大笨瓜——」程 宗扬一指竖在嘴边,「嘘。」

萧遥逸将一块玉佩放到阿兰迦手中,「这块玉佩是我萧家世传的兰陵玉,你 好好带着——千万别弄丢了。」

本来是情意绵绵的赠送信物,被他郑重其事地加个尾巴,离别时那点伤感立 即烟消云散。阿兰迦赌气地接过玉佩,想了想,从颈中扯出一根项链,取下一颗 天青色的珠子,塞到萧遥逸手心里,「这是我出生时就带在身上的,让长生的青 天作证。」

两人拉着手,四目交投,目光流连间,越来越依依不舍。

萧遥逸忽然道:「这个你也带上。」

说着把那只印有岳帅标记的玻璃樽塞到她手中。

阿兰迦一怔,「这不是你要带回去的吗?」

「是啊。」

萧遥逸笑嘻嘻道:「你要把它带走,我那几位哥哥就不得不跟我一起去了。」

阿兰迦瞪着他,「你自己就不敢来吗?」

萧遥逸理直气壮地说道:「万一是抢亲呢?人多势众才好抢。」

「你——」萧遥逸一手托着玻璃樽,一手轻轻一弹,在清越的袅袅余音中, 低声吟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出自北地,阿兰迦也听过。她想笑,眼圈却红了,良久才道:「我 等你。」

一行人终于走远,程宗扬回头看着一脸不高兴的乐明珠,禁不住捏了捏她圆 圆的小脸,「还生气呢?」

乐明珠气恼地白了他一眼。

「他们两个卿卿我我,你过去多不合适?」

「我又不是去找他们。」

「那你叫谁呢?」

「白仙儿啊。」

「你找她干嘛?」

「她的娃娃忘记拿了。」

乐明珠拿出一只木偶摇了摇。

卡!程宗扬的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你说的娃娃就是这个?」

「是啊。」

「你难道不是说她肚子里有娃娃了?」

乐明珠脸红了起来,「才没有!你想到哪儿去了?……哎呀!武二!」

乐明珠终于明白过来,「我要给他解释……」

「千万别!」

程宗扬拦住她,「什么都别说!」

武二如果发现自己被人不小心给忽悠了,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程宗 扬定了定神,看着那只禁魂鬼偶道:「这娃娃怎么跑这儿了?」

「左姊姊在床边找到的,白仙儿说是她的,两个人吵了起来。左姊姊点了她 的穴道,把娃娃也给了她。我看她不高兴,还跟她玩过家家,帮她把娃娃哄睡。 武二好讨厌,那么大声音,都把小宝宝吵醒了。」

程宗扬终于听明白了。这事说到底还得怪二爷,他怎么就没玩过过家家呢?

「咦?」

乐明珠疑惑地拿起木偶,「有毒吗?好奇怪的毒性……」

「小心点,别乱玩。」

「这种毒我从来都没见过呢。」

乐明珠飞快地取出银针、银匕、棉球、验毒粉……兴致勃勃地摆弄起那只玩 偶,一边道:「说不定是一种从来没有记载过的毒物,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呢!我 要叫它乐氏娃娃毒!」

看着小香瓜兴奋的小脸,程宗扬都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好在禁魂鬼偶的毒性 也不致命,她想玩就让她玩好了。

众人离开,原本热闹的房间里冷清下来。莫如霖站在门边,有些敬畏地望着 房间中的陈设,「这里……是岳帅住过的?」

「大概是吧。」

程宗扬提醒道:「回头最好让人把这里封起来。」

莫如霖心领神会,「少东家放心,莫五省的。」

「对了,我们有位朋友,叫宁素的,因为此前的误会下落不明,还要麻烦莫 兄帮忙寻找。」

莫如霖赶紧找手下问明情况,原来宁素受伤后一直跟着凉州盟,古阵外的混 战中,凉州盟被打散,宁素也落到外姓人手里。莫如霖拍着胸膛道:「少东家放 心!这事包在我莫五身上!」

程宗扬放下一件心事。至于惠远小和尚,虽然没有见到,但刚才看到十方丛 林诸僧中有佛光寺的名号,想来他有同门照料,应该没事。

程宗扬扭过头,「小侯爷,人都被你送走了,这会儿该说了吧。」

萧遥逸笑道:「知我者,程兄也。」

萧遥逸毫不客气地拿过纸张、炭条,边写边道:「周族由十几个帮派势力组 成,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刚才在场的一共是一百四十三人。十方丛林来了五 座寺院,和尚、沙弥加起来九十六人。道门诸宗和其他一些零星势力三十七人。 加上其他散在阵内的势力,大概在三百人上下。」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什么意思?」

「很简单。」

萧遥逸在纸上重重一画,「一网打尽!」

程宗扬吓了一跳,「小狐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暴力?」

「周族那小子你难道看他顺眼?还有那帮捧着佛经砍人的秃驴!」

萧遥逸手一挥,「干掉他们才是为世间除害。」

「你数过咱们有几个人吗?武二爷刚拍拍屁股走人,还剩你、我、小紫、死 老头,加上老徐也才五个人。三百对五个——谁把谁一网打尽啊?」

萧遥逸笑道:「还有莫五呢。」

莫如霖有些犹豫,毕竟外姓人的实力参差不齐,玩点阴险的手段还行,真要 硬拚,三百对三百,谁能赢还不一定呢。

萧遥逸打开折扇,「那些人多半都是岳帅的仇家。」

莫如霖一拳擂在腿上,断然道:「不能放虎归山!」

「先别急。」

程宗扬道:「我先问一下:莫兄,岳帅在太泉古阵的事,到底是怎么传出去 的?」

「小的也是外面人进来才听说的。」

「以前有过吗?」

「绝对没有。」

莫如霖道:「这几日来太泉古阵的人,比平常两年都多。我们在阵上这么多 年,真没有什么能瞒过我们外姓人的耳目,可偏生这样的大事,我们事前半点风 声都没听到。」

「依我看,岳帅这事只是个谣传。」

程宗扬道:「可为什么要造这种谣?又是谁造的谣?」

萧遥逸经过这几日的搜寻,对岳帅在太泉古阵出现的事也已经死心了,「能 把这么多不同势力的人都骗过来,这个造谣者不简单。」

莫如霖道:「会不会是广源行干的?故意把各帮派召集过来,好清除异己, 给周族铺路?」

「那广源行没理由把道门诸宗和十方丛林都骗进来啊?」

莫如霖推测道:「也许是给周飞主造势?藉着各方势力,宣扬周族少主?」

萧遥逸道:「那也不该选太泉古阵——姓周的长的就是张倒霉脸,他要中了 诅咒广源行还不全赔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那会是谁造的谣?」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明知道是谣言,造谣的肯定不会来。那么谁没有来, 谁就是造谣的。」

看着从暗处走出的少女,莫如霖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又堆起笑容。

程宗扬和萧遥逸异口同声道:「黑魔海!」

「光明观堂和龙宸都有人上钩,只有黑魔海的人没露面。」

萧遥逸道:「如果岳帅真在此地,最着急的恐怕就是黑魔海。除非是他们放 出的谣言,否则绝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这是冲我来的啊!」

程宗扬一想就通,顿时一阵火大。自己在临安打听赤阳圣果的事并不算秘密, 黑魔海肯定知道自己要来太泉古阵。剑玉姬那贱人刚与自己达成协议,全面退出 宋国,转脸就放出谣言,不废吹灰之力,便把岳鸟人的仇家都引到太泉古阵,如 果不是周飞横空出世,吸引了太多目光,自己一行早就成了众矢之的。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如果是别人布局,顶多是引来一堆麻烦让 自己头大,可操盘者是剑玉姬,那就不同了——这贱人肯定有后手!

那么剑玉姬的后手是什么呢?程宗扬刚想了一下就立即放弃猜测。如果自己 能凭空猜到,她也不是剑玉姬了。

「小侯爷,你的计划要改一改。」

程宗扬道:「那帮岳帅的仇家,咱们一个都不动,而且也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萧遥逸也明白过来,他虽然没有接触过剑玉姬,但对她的手段也多少了解一 些。既然剑玉姬设下这样一个圈套,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别跳进去。

「糟糕!他们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

程宗扬道:「赶紧让人去看看,还有多少人活着。」

小紫笑道:「已经没有人啦。」

程宗扬一脸不信,「这么快可死完了?」

「没有啊。」

小紫笑道:「岳鹏举出来了,他们都去追姓岳的了。」

萧遥逸和莫如霖都脸上变色,程宗扬却沉下气来,「死丫头,这是你搞得鬼 吧?」

小紫笑吟吟道:「谁知道他们那么好骗?」

「大哥——」外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信永扑过来抱住程宗扬的大腿,哭 天喊地地叫道:「你要给小弟做主啊……」

「怎么了这是?」

信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几乎哭岔了气,嘴皮子倒是一点都不耽误,「癫师 弟那个废物!被人骗了啊!大哥!」

程宗扬喝道:「好好说!」

「大哥,你这边带着人刚走,我们和姓周的那帮人就忙活起来了。姓周的打 过来,我们打过去,姓周的又打过来,我们又打过去……我瞧着不是个事,叫癫 师弟带着咱们的琉璃天珠赶紧先避避。这一避就出事了——癫师弟刚走没多远, 就碰见一人,说是卖琉璃天珠的。癫师弟不是缺心眼吗?可再缺心眼也知道这事 儿不对。谁家的琉璃天珠摆个地摊卖啊?癫师弟就没理,拿着咱们的琉璃天珠接 着走。刚走两步又碰见一老头……」

「朱老头?」

「可不是嘛!癫师弟一看这眼熟啊,刚见过不是?随口打了个招呼,问老头 干嘛呢?老头说听说这儿有人卖琉璃天珠,过来瞧瞧。癫师弟说那是骗人的,千 万别去。老头说不怕,十文钱一个,便宜!摊主还说了,如果是假的,赔三个! 癫师弟一听心动了,跟老头一起一人掏了十文钱,买了一盒。到没人的地方打开 一看……」

信永嘴巴哆嗦着伸出四根手指,「四颗,足足四颗……」

「癫师弟数了一遍,然后就疯了,老头怎么劝都不行,把周族那个吃了咱们 琉璃天珠的老东西往老头那儿一扔,就去找卖珠子的算账……」

说到伤心处,信永哭得舌头都打结了。

程宗扬替他说道:「癫头陀赶过去一看,没人了,回来再一看,人没了,是 不是?」

「大哥!又让你说着了。癫师弟回来一瞧,你们那朱老头被人狠打了一顿, 人都翻白眼了。周族那个老东西……」

信永哭道:「连他肚子里的琉璃天珠都没影了。」

徐君房道:「卖珠子是谁啊?」

信永泣不成声,指着旁边一人,咬牙切齿地产道:「就是她!」

小紫无辜地说道:「我已经赔给他了啊。假一赔三,一共是四颗啊。」

「小妖精!你骗了贫僧的佛珠,又骗了癫师弟的琉璃天珠!你还给我!」

「佛珠是你送给我的。至于琉璃天珠嘛……」

小紫摊开一只小手,「你说是我骗走的,有证据吗?」

信永顿时语塞。

小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大哥啊!冤……啊……」

信永抱着程宗扬的大腿又嚎啕起来。

程宗扬右手伸到怀里,然后递到信永面前。

信永眼睛顿时直了。一颗滚圆的珠子躺在他掌心,珠内仿佛有一道微微滚动 的彩虹。

程宗扬手掌一翻,琉璃天珠直掉下来。

信永扑过去,抱住那颗琉璃天珠,惨叫道:「佛爷爷啊——」「再嚎一声, 我就把它砸了。」

信永立刻闭嘴。

「什么都别问,这颗珠子你拿好。记住,这不是给你的,是我施舍给娑梵寺 的。」

程宗扬道:「如果让人知道琉璃天珠在你手里……嘿嘿……明白了吗?」

「懂!懂!」

信永小心翼翼把琉璃天珠塞到袈裟里,想想还不放心,又掏出汗巾,把珠子 密密包好,绑在肩膀上,藏在腋下,这才觉得安全些。

信永真是什么都没说,他俯下身,右手、左手、双膝先后着地,然后额头贴 在地上,接着翻过双手,捧起程宗扬一只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 礼,这才爬起来。

「大哥,你肯定是菩萨转世!」

信永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的!」

「行了,把你的人叫上赶紧走。少趟这漟混水。」

「菩萨哥,你到长安,千万要来找我啊。」

信永道:「我们娑梵寺就在长安城南,渭水边上,不认识路不怕,到河边随 便找个人问问,你们给谁种地的?他指的地方就是我们娑梵寺。」

徐君房道:「你们地方挺大啊。」

「何止是大?」

信永道:「那地方,我就是天!这么跟你说吧,周围几十个村子,你想在谁 家门口拉屎,尽管拉!只要说是我小永的兄弟,谁都不敢说个不字!」

信永拍着胸膛,越吹越上劲。如果让这两个忽悠一起进入状态,程宗扬想想 就头皮发麻。

「赶紧走!」

「那我走了啊……」

信永依依不舍地说道:「菩萨哥,你一定要来啊!」

第三章

信永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萧遥逸道:「圣人兄,琉璃天珠啊,你就这么给他 了?」

「你想转世吗?」

萧遥逸道:「转世之说,太过玄虚。我是不信的。」

「那不就结了。」

程宗扬道:「琉璃天珠留咱们手里,绝对是祸害。东西不在好坏,而在于是 否有用。咱们现在刚起步,为了一件用不上东西,引来一堆麻烦,还不如扔了。」

莫如霖抚掌道:「少东家说得好!」

信永捧臭脚的功夫炉火纯青,莫如霖的火候也不差,程宗扬苦笑道:「信永 刚走,你就让我消停会儿吧。」

莫如霖从善如流,不再提这事,问道:「少东家,眼下的事该怎么办?」

「你们的人路熟,让他们四处找找,把外面的人都领出去。」

「如果他们还打着呢?」

「周族和十方丛林争的是琉璃天珠。现在一边拿了珠子,一边有了大主灶。 如果还有人打,你们就别管了。」

「是。」

莫如霖去安排人手,剩下程宗扬、萧遥逸、徐君房和小紫。萧遥逸本想大杀 一场,这会儿意兴阑珊地道:「早知如此,我也跟二爷一起走了。」

「据说这里有一个通向外面的传送阵,你不想看看吗?」

萧遥逸顿时来了兴趣,「在哪儿?」

「我先看看图。」

程宗扬拿出自己拓下的图案看了起来。小紫进了室内,不一会儿抱着乐明珠 出来,笑道:「程头儿,你的小香瓜睡着了呢。」

差点忘了小香瓜还在研究乐氏娃娃毒呢,程宗扬把乐明珠接过来,一边道: 「老徐,你来看看这图,找找有没有眼熟的。」

徐君房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些图案,程宗扬按照朱老头教的手法试了一下,居 然没能驱散毒素,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中的毒。好在她气息、体温一切正常,就是 睡熟了。

徐君房看了半晌,「没见过这东西……看着有点像海外的铜钱?」

程宗扬无奈,只好收起拓下的图案,「摸吧咱们。」

四人一边说一边离开房间,刚走出那条挖出的弯道,便看到宋三像只皮球一 样一路滚进来,「篷」的撞在墙角,半晌没爬起来。

莫如霖脖子扬得高高的,颈中架着一柄长剑,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神情镇定 地说道:「仙子修为非凡,在下佩服。但仙子便是杀了在下,我莫五也绝不会出 卖少东家!」

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干!人你都领来了,还演什么呢?」

「少东家,她一来就直奔这边,真不是我带来的啊!」

这话倒不是撇清,潘姊儿回来找乐丫头,当然是直接朝这边走。遇到外面有 陌生人,立即出手劫下要紧人物——潘姊儿出手够果断的。

程宗扬肩上伤势未愈,也就勉强能抱抱乐丫头,动手根本不用想。潘姊儿回 来肯定没别的事,就是要人。可自己刚和小香瓜见了两面,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 么把她交出去。

程宗扬当机立断,「小狐狸,看你的了!」

说罢抱着小香瓜,飞身就走。

潘金莲踢开莫如霖,长剑微微一沉,然后蓦然挑起,身形仙鹤般朝程宗扬掠 去。萧遥逸手中折扇「刷」的张开,脚下像踩在冰上般一滑,截住她这一剑,叫 道:「光明观堂的臭丫头!小侯爷想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滚开!」

潘金莲长剑被折扇挡住,她腰肢微拧,接着一招鹤舞星空,剑光闪动间,仿 佛绽放出无数星光。

萧遥逸手中折扇犹如斧轮横挥过去,将星光一荡而空,重重斩在剑上。一边 嘲笑道:「腰扭得真不错,这一招是燕姣然在床上跟我们岳帅学的吧?」

潘金莲微微一怔,眼中随即露出怒火,她长剑波浪般攻出,接着皓腕微旋, 一点寒光从层层剑波间飞起,仿佛一只卓然不群的野鹤,孤傲地张开羽翼,剑光 所及,将萧遥逸半个身体都笼罩住。

这招鹤鸣九皋是蓄力而为,萧遥逸虽然不惧,手中的折扇却敌不过那柄来自 光明观堂的名剑鹤侣,扇面「篷」的一声破开。

萧遥逸屈指一弹,一枚扇骨疾射而出。潘金莲左手玉指扬起,像拂开一朵鲜 花般将袭来的扇骨弹开,右手长剑去势不变,刺向萧遥逸颈下。

萧遥逸折扇一合,精钢制成的扇骨挡住剑锋,然后握住扇柄,像握着一根点 穴橛般点向潘金莲的手腕。

两人交手极快,潘金莲急于救下师妹,却没想到这个看似纨裤的公子哥竟然 如此棘手,虽然自己倚仗鹤侣剑占据上风,却一连数招也没能冲开他的拦截。

就在这时,黑暗的大厅中猛然亮起两道光柱,接着一只庞然大物仿佛盘踞多 时的怪兽,悄无声息地蹿出。

程宗扬放下车窗玻璃,对萧遥逸叫道:「上来!」

潘金莲和萧遥逸同时掠起,半空中又交手数招,潘金莲倚仗鹤侣剑的锋芒, 终究快了一步,比萧遥逸抢先一线掠到车旁。

程宗扬赶紧升起玻璃,叫道:「快走!」

宽大的驾驶席上,小紫的身影显得娇小而又可爱,然而那头巨大的钢铁怪兽 在她手下却驯服无比,程宗扬话音未落,车身便猛然加速,把堪堪逼近的潘金莲 甩开。

「这边!」

程宗扬从另一侧露出脑袋,朝萧遥逸叫道。

萧遥逸心下会意,叫道:「臭丫头!看小爷的穿心掌!」

说着抬掌与潘金莲力拼一记,借势飞开,掠到另外一侧。程宗扬抖开绳子, 从窗中甩了出去。萧遥逸一把接住绳索,接着提气轻身,仿佛一片树叶附在绳上, 没有半分重量。

汽车在黑暗中飞奔,片刻后,前方有人叫道:「九天玄兽!快闪开!」

周族已经在这怪兽口中吃过几次苦头,看到怪兽扑来,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几名僧人也为之愕然,接着一名和尚喝道:「何方妖孽!还不伏我佛法!」

灯光过处,映出周飞、黎锦香、普济等人惊骇的眼睛。接着高大的车身微微 一震,干脆利落地将那个拦路的和尚辗到车下。

周围惊呼声响成一片,眼看后面潘金莲还紧追不舍,程宗扬索性叫道:「岳 鹏举在此!谁来杀我!」

正在四处搜寻岳鹏举的众人顿时一片哄然,随即一窝蜂般追来。

车速不断攀升,不多时便冲出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外面暴雨已经停止,湿淋 淋的路面仿佛一条黑色的丝带,伸向浓云满布的夜空。

徐君房趴在车窗边,一边望着外面一边惊叹道:「这简直是在天上飞啊!」

「什么叫简直?」

程宗扬道:「后面那才是真飞呢。想不想来一个?」

「算了算了。」

程宗扬把头伸到车窗外,叫道:「小侯爷,你还玩呢?」

车外狂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萧遥逸却是如鱼得水,他一手握着绳索,一 手张开,仿佛一只矫健的苍鹰在风中飞翔。他身体猛然侧翻,从桥上直飞下去, 像钟摆一样荡了半圈,然后猛地一跃,一飞冲天。

萧遥逸放声大笑,玩得不亦乐乎。他的发冠早已掉落,披散的头发在呼啸的 狂风中飞舞,几乎触到路灯的刹那,他灵巧地一旋,长绳横着扇形荡开,惊险无 比地紧贴着灯柱掠过。

萧遥逸一边恣意地上下飞舞,一边高声道:「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 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 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程宗扬肩上有伤,手臂无力,本来想让小狐狸自己爬过来,谁知道那小子把 自己当风筝玩得上瘾,居然在空中玩起了冲浪。玩就玩吧,还整这么风骚。程宗 扬实在是不能忍了,一手拽住绳索,盘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咬牙切齿地把那小 子扯进来。

回到车内,萧遥逸还一脸的意犹未尽,眉飞色舞地说道:「下次再玩,绳子 再长一些,速度再快一些就好了。」

「还下次呢!下次我把绳子一砍,让你飞个痛快。」

萧遥逸大笑道:「唯愿肋下生双翼,一跃飞上白云巅!」

徐君房往后面看了看,咂舌道:「还追着呢,真厉害!」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故意的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说过不能超速的。」

程宗扬看看时速,都一百一了,此时汽车早已驶出城市的范围,后面追来的 大队人马大都甩得不见踪影,车后只有寥寥几个身影。

相比之下,潘金莲修为明显要高上一筹,她掠上围栏,身形宛如一只白鹤翩 然飞舞,丝毫不显疲态。原本在前面的周飞这时差不多被她甩下一里地,那家伙 双手抓着胸前系枪的绳子,身体像俯到地上一样向前倾斜,速度居然也不慢。再 后面是普济,那个狂信徒轻身功夫只能说中上,耐力却是极好,被他甩在后面的 人中,不乏轻功出类拔萃之辈,但最多坚持三五分钟,就已经力竭。

「路遥知马力,」

程宗扬赞道:「潘姊儿真是一匹好马啊。」

正臭屁呢,车身猛然一沉,变成下坡。后面追逐的几人借助地势,速度又都 快了几分。程宗扬回过头,还想拿潘姊儿再过过嘴瘾,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大叫一 声,「干!」

桥下荒芜的原野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碧蓝的海面,桥身像折断般笔直向下, 伸进大海深处。

上百米的高度在狂飙的车速下根本不值一提,眨眼间汽车已冲向海面。周围 光线一暗,汽车直接冲进海中,眼前却是一条隧道。以为自己要堕海的程宗扬惊 魂未定,这设计师不是一般的变态!居然把隧道入口设在海面上!

透过头顶的玻璃钢,能看到大群大群的海兽在水中游曳。车灯的光芒使这些 海兽骚动起来,它们用变异的尖角和利齿撞击着玻璃钢,发出沉闷的响声。车内 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这些巨大的海兽把玻璃撞碎了。

程宗扬虽然明知道这些玻璃抗压能力肯定很强,但也禁不住头皮发麻,催促 道:「快点!快点!」

车辆再次加速,很快就把后面几人甩得踪影不见。一盏茶工夫后,眼前隐隐 出现一抹光亮,小紫道:「程头儿,前面有两个出口,走哪一边?」

程宗扬看了一下,前面是两条车道,通向两个出口,他灵机一动,把乐明珠 的鞋子除下来,往车外一扔,「走另一边!」

徐君房挑起拇指,「程头儿,真有你的!」

汽车冲出隧道,周围景物顿时一变。车轮下不再是士敏土路,而是一条古老 的长廊。两侧矗立着巨大的石柱,需要数人才能合抱的柱身大多已经残破,但残 留的柱体依然高达数丈。石柱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依稀能看到上面粗犷的纹饰。

充满蛮荒气息的柱体仿佛巨大的图腾,森然林立,伸向头顶浩翰的星空。

对太泉古阵这种没有规律的时空变幻,众人早已习已为常。程宗扬最关心的 是赶紧把后面那几个尾巴给甩掉,但面前的道路上到处散落着折断的石柱,汽车 东绕西拐,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长廊尽头是一道高大的台阶,每一级都足有半人高。九天玄兽再神勇,也不 可能飞上去,只好无奈地停在台阶前,众人弃车步行。程宗扬抱起乐明珠,萧遥 逸背着徐君房,飞身跃上台阶。

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接着一座毁弃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圆形的穹顶已经 残破,仿佛一只敲碎的蛋壳。

徐君房怔了片刻,忽然叫道:「轩辕坟!这是轩辕坟!」

「轩辕坟?什么地方?」

徐君房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指着其中一页道:「就是这个!魔墟之 西,有禁魔之海——原来这是西边啊!——内有轩辕之坟。上古仙灵未泯,时有 仙影出没。风雨之日,常闻鬼哭。」

程宗扬对徐君房的话一句都没听到,两眼紧盯着他手中的册子,目光像呆住 一样停留在下面无意中掀开一角的书页上,半晌才道:「这是什么?」

「河图啊。」

徐君房道:「你不是买了好几本吗?」

程宗扬顾不得打开背包去找,直接把徐君房手里那本小册子夺了过来。

看到有人对自己的东西感兴趣,徐君房也很高兴,说道:「先生说,当日有 灵龟从河中负图而出,传下这本《河图》河图在手,坐在室中便可遨游天地,大 千世界尽在其中……」

程宗扬直接翻到另外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案道:「这是你画的?」

徐君房一眼看到,眼圈顿时一红,「可不是嘛。为了画这幅图,我可没少挨 打。尺寸大小一点都不许错,一幅也就罢了,一共九幅呢。画错一点,先生就打 我手板。」

程宗扬手里有好几本《河图》但徐大忽悠卖的假古董,他根本没有仔细留意 过。要不是徐君房偶然翻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河图》里会这样的图案:印章 一样的四方形,中间大小不一的黑色方块和空白交替出现,密密麻麻排列在书页 上,黑白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秘密。

程宗扬急切地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徐君房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没用过你怎么知道它是宝贝?」

徐君房脸上微微一红,「不是我说的,是鬼谷先生说的。先生说,这东西是 无价之宝,让我学会怎么画之后小心藏好,遇到识货的人再拿出来。我等了几十 年也没等到识货的,只好画几本卖钱——程头儿,你认识这东西?」

程宗扬无比怀念自己埋在草原里的手机。如果拿手机扫一下,也许会知道这 二维码的内容是什么。用肉眼解码,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程宗扬重新翻开小册子,整本《河图》只有十二页,其中三页画着九幅二维 码,其他九页半文半图。最后一幅用拙劣的墨迹画着一座毁弃的台基,台基上方 是一个破碎的圆形穹顶,仿佛被砸毁的墓室,旁边写着「轩辕坟」至于文字,除 了徐君房念的几句,剩下是一大段文字艰涩的古文,别说看懂了,自己连字都不 认识几个。

徐君房很爽快地承认自己只是比着葫芦画瓢,对内容一窍不通。程宗扬只好 道:「小狐狸,你不是读过书吗?看看认识几个字。」

萧遥逸看了半晌,没有多少把握地说道:「我也弄不大明白,意思好像是六 合之内,八方之中,这里是天地的中央,用来禁锢魔鬼,祭祀天神的地方……」

程宗扬心里直嘀咕,魔鬼?难道是师帅大展神威,把魔鬼镇压在这地方,又 弄块红色的石头,让自己来祭祀?

已经到了这里,真有魔鬼也得去看个究竟。程宗扬收起《河图》加速掠了过 去,视线绕过建筑的外壳,入目的色彩便使他心头一阵狂跳。

轩辕坟是由一圈圈圆形的阶梯组成,中间一块突起的圆台色如鲜血,整座台 身浑然一体,仿佛一整块巨大的赤红色岩石。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到太泉古阵找到那块红色的石头,完成王哲的遗愿, 这是自己放在心里最久的一件事。当初答应师帅的时候,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中间 会有这样多的曲折,经历无数折腾之后,直到此时自己才见到这块石头——不会 找错吧?程宗扬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起这个念头。

「咦?这里有字迹……找到了!」

萧遥逸大叫道:「圣人兄快来!」

程宗扬旋风般冲过去,定睛一看,险些把怀里的小香瓜扔到地上。

祭台下方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字迹深约半寸,却看不到利器雕琢的痕 迹,光滑的凹槽更像是用手指画出来的,但那两个字自己熟悉无比:王哲!

萧遥逸试了试祭台的硬度,由衷赞道:「紫阳真人果然不凡!」

程宗扬却茫然抬起头,「怎么回事?留个名字就完了?」

徐君房推测道:「会不会是后面要写」到此一游「连起来是」王哲到此一游 「」

程宗扬道:「只留个名字什么意思?」

萧遥逸愕然道:「问我呢?不是你要来的吗?圣人兄,你不会是不知道要来 干嘛的吧?」

「对对!祭祀!我这会儿太激动了……干!」

程宗扬随即叫道:「谁知道怎么祭祀啊?」

「太乙真宗的规矩我不太熟……」

萧遥逸琢磨道:「磕个头?」

徐君房道:「多少要弄点祭品吧?馒头、汤水啥的。」

「这么红,肯定是用血祭啰。」

小紫轻笑着拉起他一只手。

「瞎说,师帅名门正宗出身,怎么会搞血祭这种邪门外道的事?」

「试试就知道了。」

「试什么试?咦……」

程宗扬说着低头一看,自己手上不知时候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汩汩地往外 冒。

「我干!你个死丫头!怎么不打招呼就割啊!」

程宗扬刚叫了一声就没音了。鲜血淋在石上,在王哲名字上方浮现出两行字 迹:九阳神功,六阳齐出。

「看来是认主啊,」

萧遥逸鼓励道:「圣人兄,你不是练过九阳神功吗?来一掌试试。」

程宗扬沉着脸道:「我手上有伤,肩上也有!」

小紫道:「所以人家割的是你右手。」

「抱好!」

程宗扬气愤地把乐明珠塞给她,嚷道:「都给我让开点!免得误伤!」

程宗扬摆好架势,一掌拍出。「呯」的一声,祭台纹丝未动,程宗扬的手掌 却像是拍在铁块上一样,震得掌骨剧痛,左肩已经愈合的伤口也像是要裂开。

「九阳神功,九阳……」

萧遥逸小声提醒道。

程宗扬暗骂一声,甩了甩手,然后长吸一口气,重新摆开架势。丹田的气轮 旋转着,一股纯正的九阳真气从气海涌出,瞬息间游遍全身,在经络中凝出六个 光点。

程宗扬疯狂注入真气,光点迅速膨胀。他最大的麻烦是缺乏像样的师傅,卓 美人儿倒是挺能干,但她没修习过九阳神功,只能提供一些零碎的信息。朱老头 更是对他练九阳神功十万个不顺眼,一直嘟囔说他练这个瞎耽误工夫,不如把心 思放在太一经上。且不说那老东西对太一经也就比卓美人儿对九阳神功的了解稍 多一点,其实最大的问题是自己一直就没怎么练。

平常修习中最枯燥的炼息凝神,到程宗扬这儿基本上都跳过了,九成九都是 靠生死根直接去抢。以至于现在自己修炼的全部重心几乎都在怎么消除气息中的 杂质,使真气更为精纯。用哪种功法这种对其他人来说与修行的水准、进境,甚 至于性命攸关的事,在程宗扬这里根本不是重点。

程宗扬盲人摸象般折腾这么久,多少也有点心得。比如九阳神功,修为每精 深一层,多出一个光点,施展的威力不是简单的累加,而是呈倍数上升。二阳是 一阳的两倍,三阳是二阳的两倍,现在自己勉强踏足六阳的境地,九阳神功出手 时的威力已经是一阳的三十二倍,而且这个基准还随着修为的进境水涨船高。

如果简单的换算成力量,程宗扬估算过,自己全力一指,力道大概是二百公 斤左右。这样折算一下,王哲能用手指在这样坚硬的石头上刻出字迹,一点都不 奇怪。以他的修为,九阳神功全力施展,一指下去起码是上百吨的力道,就是铁 块也能戳个洞出来。

当然自己还没这本事,这一掌下去,祭台还是纹丝未动,甚至连半点声音也 没有。

程宗扬心下纳闷,自己这一掌就算推不动祭台,也不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 掌力都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祭台内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程宗扬蓦然想起王哲当初的吩咐, 叫道:「闪开——」话音未落,眼前的祭台瞬间消失,立足处化为一片虚空,程 宗扬仿佛置身于浩翰的星空中,无数星辰围绕着自己运行。忽然眼前出现一点星 光,朝自己飞速掠来,在视野中迅速扩大。

那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上面有蓝色的海洋,绿色的森林,覆盖着白雪的山 峰,满眼黄色的沙漠……

他看到大片大片的飞禽舞动翅膀遮蔽了天空,成群的野兽在草原上奔跑。无 数可怕的巨兽在山谷和沼泽中搏杀,用狡诈而凶残的手段捕捉猎物。在无边的森 林深处,一群有着坚硬外壳的巨型白蚁建立起庞大的帝国,而它们的天敌,一种 金色的巨蜂占据了森林的领空。

而这颗星球真正的霸主则是在海洋深处。数量以百亿计的巨鲨种族控制了一 半的海洋。它们组建起数以万计的军团,在自己广袤的领土上游曳,甚至沿着河 流深入到大陆的腹地,没有任何种族能够挑战巨鲨的地位。

白蚁与巨蜂的战斗在森林中蔓延,一场史诗般的战争之后,金黄色的巨蜂获 得了胜利,白蚁帝国的战士尸骸填满了无数山谷,遍布在森林中的蚁塔全部被夷 为平地。白蚁随即转入地下,它们用强有力的巨颌咬断树根,用汁液来孵育新生 的战士。

大片大片的森林枯萎,变成荒漠。有着银色羽翼的鹰族张开翅膀,用利爪带 起部族的石像,迁徙往遥远的草原。矫健的雪豹攀上山脊,背上驮负着神圣的火 种,整族整族迁往高山。

在这一轮迁徙中,无数种族像爆炸一样从森林流向四面八方。一小群猿类也 离开了它们熟悉的密林。当一条巨大的河流阻挡了它们的脚步,它们沿着河流, 来到河道纵横的沼泽平原。

为了适应沼泽多水的环境,它们放弃了爬行,用直立的方式在齐腰深的沼泽 中行走。湿润的气候使它们褪去毛发,露出光滑的皮肤。气候的改变使它们不再 有固定的发情期,而后入式的性交方式也因为无法弯腰而改变。它们在沼泽中学 会了面对面的性交方式。

它们在沼泽中游走,同时开始磨制石器、骨针和各种工具。终于第一批猿类 离开沼泽,挥舞着石斧追逐那些爪牙比它们锋利,四肢比它们强健的野兽。越来 越多的野兽成为猿类的猎物,越来越多的猿类离开沼泽,在大地上游荡,在与各 种野兽搏杀中生存下来。

它们学会种植谷物,于是它们开始定居。它们尝试着豢养多余的猎物,对每 一种野兽进行驯化,于是它们有了稳定的肉食收获。它们裹上兽皮,进入到更为 寒冷的区域。它们用石斧砍倒树木,用木筏和独木舟越过河流、湖泊、海洋……

它们学习鸟类筑起自己的巢,于是有了村落。它们开始用火来烧烤食物,让 肉类和谷物更容易咀嚼。烧过的泥土变得坚硬,于是它们有了陶器。它们在烧过 的石头上发现一些可以熔化,然后变得坚硬的物体,于是它们开始冶炼金属。当 一名猿类模仿蜘蛛结出第一个网,它们开始有了文字。

文明开始诞生,它们也成为他们。

曾经盛极一时的白蚁、金蜂和巨鲨已经荡然无存。人类成为大地的主人。村 落、城邦、青铜、文字、丝绸……他们发展越来越快,终于有一位人类戴上象征 神圣的冠旒,在高大的座位上发号施令,将自己的意志定为法律。

人类进入王国时代。

沼泽已经干涸,化为平原,那条巨大的河流依然存在,被人命名为云水。云 水以南崛起了第一个王国,崇奉万物之灵的王国:昭南。然后是云水以北,崇尚 黑色与军武的王国:秦。第三个王国依然位于云水之北,拥有比秦国更多战马和 军队,以强盛著称的王国:汉。第四个王国在云水之南,文采风流的王国:晋。

第五个王国又回到云水之北,恢宏大气的王国:唐。第六个王国诞生在曾经 的沼泽之上,以富足闻名的王国:宋。

一个年轻的帝王登上汉国的王位,他抬起手,在他手掌的阴影之下,无数战 马和军士汇聚起来,然后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路越过高山、平原、河流……兵 锋所指,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天下。

当最后一个王国昭南以正式盟约,尊奉他为唯一的天子时,年轻的帝王头上 已经有了白发。他放弃了征服所有土地的梦想,退回宫中安渡晚年。而六朝,开 始不停扩张。越来越多的土地被开垦出来,变成村落、封地、州郡……

与此同时,星球另外一端,另一个王国也在同样扩张疆域。一支庞大的军队 集结起来,向东方进发。他们越过高原,进入到一片富庶的地域,几乎与唐国正 在扩张的边界擦肩而过,然后消失在沿途大大小小的王国中。

唐国没有停止扩张的脚步,一支军队越过草原,一路西行,然后在远离帝国 疆域万里之外停驻下来。

视野猛然拉近,自己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正午的阳光耀人眼目,空 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成排的战马驻立在齐膝的青草间,精良的马镫在阳光下 闪闪发亮。然后战争开始。

成排的长刀仿佛雪亮的波浪向前劈出,箭矢暴雨般落下,一匹战马从自己头 顶跃过,随即被埋藏在草丛中的长索绊倒。指挥官大声发号命令,如林的长枪刺 出,将骑手连人带马刺毙当场。鲜血染红了草原。

程宗扬一动都不敢动,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他能听 到枪锋穿透甲胄,刺入人体的闷响;能闻到鲜血浓烈的腥气,甚至能感觉到有风 吹到身上,跃过的战马带起的泥点溅在脸上……虽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 却比自己在江州之战经历的还要真实。

一名盾手被一名骑手撞倒,接着骑手举起长斧,斧刃从盾手额头劈下,鲜血 带着脑浆在眼前飞出,程宗扬也清楚感觉到冰凉的斧刃正斩开自己的颅骨。

「这是幻觉!」

程宗扬拚命说服自己。然而身边的一切越来越真切,真切得他几乎想要逃跑。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喂,喂,能听到吗?」

是个男子的声音。 ----------                 第四章

眼前的影像仍在变幻,但程宗扬这会儿对眼前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影像视而 不见,屏住呼吸,倾听着那个声音。

「这样应该行了……老王,刚才看的你可别当真。我瞧着一多半都是假的。 没错……是跟我以前和你说的差不多,但那是我们地球啊!跟你们六朝这个阿米 巴星球的进化肯定不一样。」

「漏洞?那可太多了。比如说吧,人是猿类进化的,可你们六朝满地都是兽 蛮人啊。刚才你看的有讲兽蛮人的进化过程吗?没有吧。所以说,这个八成是瞎 编的。还有啊,猿变成人,想把那一身毛褪掉,在海里还差不多。沼泽全是泥汤 子,那不是开玩笑吗?」

「嗨,我跟你扯这个干嘛……说正事……你问我将来?那我可说不准,不过 这个东西七分是假的,剩下的可能有点真的。要让我说,六朝最大的敌人多半是 泰西来的。北边、南边那些都不算什么。真辽我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回头我就往 西边去。老王,你觉得我弄个重建西疆远征军的名头怎么样?狠狠敲晴州那帮商 蠹一笔。」

「嘿嘿,我跟你说,泰西的妞一个个奶大屁股圆,一身的白肉!皮肤虽然差 了点,但也有好的啊!而且泰西妞在床上野得很!什么花样都敢来。行!行!我 不说了……那我托你件事啊,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别人我都安排好了,就月丫 头母女俩我心里没底。李药师那儿也行,可他在长安啊。眼皮底下,太近了。万 一被人撞见,老李不好交待啊。」

「哈哈哈哈,我就是瞎说……六朝我都横着走,谁敢惹我?晴州那帮商蠹的 钱不好敲?那得看谁敲了。我手里有钢钳子,铁公鸡也能拔下毛来!这回狠敲一 笔,我带着星月湖大营的孩儿们打到泰西,干脆不回来了,直接建个王国,在那 儿当王,国名我都想好了——神圣罗马帝国!怎么样?那帮商蠹要能追到罗马, 我岳字倒着写!」

「这地方?就是个电影院吧。可惜找不到片库,不然我给你放段星球大战, 或者意志的胜利,肯定过瘾!比这个什么人类的秘密强多了。」

「喂!喂!你们太乙真宗怎么这样啊!就个电影院,这片子也不算什么秘密 啊,你还加什么封印……苏妖女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凭什么你给她加禁制,不 让我搞?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啊,那妖女中了我秘制的极乐散。不让我搞,她中的 极乐散到死都解不了,又被你加个禁制不能过性生活,将来非成变态不可。」

「老王,你别装没事人,我知道你对明静雪有点意思。光明观堂正好有事求 到我这儿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拉拉皮条,让你们俩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说 心里话……别动手啊!好!好!停了!停了!停——」声音戛然而止。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王哲为什么反覆交待,让自己一个人来。这要传扬出 去,不但太乙真宗的面子没了,师帅的面子没了,连光明观堂和明静雪的面子都 没了。至于岳鸟人的面子——那流氓根本就不要脸吧!

影像仍在继续,但没有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影像蓦然消失,头上破碎 的穹顶洒下微弱的星光,眼前的景物又恢复成红色的祭台。

程宗扬回头一看,萧遥逸和徐君房都在呢,小狐狸一脸凝重,徐君房却是十 分淡定,像是对刚才的影像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老徐?」

徐君房微微一笑,「幻术而已。徐某少时曾随先生见过许多。」

这家伙童年可真幸福啊,经常有电影可看。程宗扬扭头道:「小狐狸,你刚 才……看到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

「也听到了?」

萧遥逸俊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激动、缅怀、崇慕、骄傲的神情,坚定地说道: 「是岳帅!」

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别弄错了啊。」

「绝不会错!」

「呵呵,还真跟我想的差不多……」

程宗扬干笑两声。

萧遥逸眼圈忽然红了,「岳帅根本没想退隐!他还想带着我们这些兄弟打到 泰西去!」

「你听他瞎说——」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中的刺青,红着眼睛叫道: 「怎么是瞎说!岳帅肯定去泰西找泰西妞了!我要去找孟老大!我要带星月湖大 营所有的兄弟们去泰西!」

「你知道泰西在哪儿吗?」

「当然知道!岳帅说过,我们六朝是在一个圆球上,影像我还记得呢!六朝 东西两万里,从六朝到泰西差不多两倍的距离,从江州出发,最多五万里。一天 走一百里,一年半就能见到岳帅!」

「醒醒!醒醒!五万里啊!」

程宗扬叫道:「要是岳帅不在那儿呢?你带着几千兄弟浩浩荡荡走一两年, 到地方一看没人,再浩浩荡荡走一两年回来?你当是去邻居家串门呢?」

萧遥逸冷静了一些,过了会儿道:「你说得对。大伙全去不妥,我自己先去 看看,打听消息。」

「你以为那是长安?那是泰西啊小狐狸,人生地不熟的,说话都不一定能听 懂。」

萧遥逸道:「晴州就有泰西来的商人,他们能来,我也能去!」

「终于清醒一点了——行,你先回江州,我来安排给你找几个泰西商人,送 到江州。你先跟他们学语言、地理、风俗人情,做好准备,然后再走怎么样?真 不行,你先派两个人去打听消息也成啊。」

萧遥逸摇头道:「不行!即使现在派人,消息传回来也是三四年之后,我哪 里等得了那么久?」

「小侯爷,你可是江州刺史啊,把江州丢下三四年,自己跑得不见影?再说 了,」

程宗扬亮出大杀器,「你不是还要到铁勒求亲吗?你把人家一个姑娘扔那儿 四五年不理不睬?坑人也不是这么坑的吧!」

萧遥逸愣了一会儿,颓然道:「我明白了。」

半晌他抬起脸,坚定地说道:「圣人兄,你说得对。我先派人去打听。泰西 商人的事,你尽快帮我找,越多越好,也许有人知道岳帅的消息。」

「还有个办法,能让泰西商人主动往江州跑。」

「什么法子?」

「泰西商人在江州经商,一律免税。」

萧遥逸击掌道:「好!」

程宗扬松了口气,以萧遥逸的性子,要不拦住他,他敢把万事都抛到脑后, 这会儿就直接杀到泰西去。

至于这块红石本身,也许藏着六朝这个世界最深最根本的秘密,但对现在的 自己而言,全无用处。也许很多年之后,自己才能真正理解它的意义。

程宗扬忽然叫道:「小紫呢?」

这会儿说完话,程宗扬才发现乐明珠躺在狼皮褥上,小紫却踪影皆无。

徐君房道:「紫姑娘去外面了。」

程宗扬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自己刚拦下小狐狸,死丫头不会已经跑到 泰西,找她那个鸟人老爹报仇雪恨去了吧?

萧遥逸也有点紧张,「她一个人去外面干嘛?」

「不是一个人。」

徐君房道:「她跟周族那个少主一起去的。」

废弃的圆形剧场外,是一片苍黑色的森林,一条小径蜿蜒通向林中。那些巨 松不知生长过多少岁月,每一棵都径逾丈许,高不见顶。置身林间,头顶是遮天 蔽日的松枝,不见半点星光。

周飞背着长枪,两手负在身后,走在小径上。小紫落后半个身位,再后面十 几步,是风姿绰约的黎锦香。

林中松涛阵阵,周飞的话语从风中断断续续飘来,「我从小就是天才……每 个人都看不起我……受尽白眼……但我从不放弃,一直都很努力……」

「单靠努力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天赋……」

「我一切都靠自己,最鄙视那种倚靠别人成事的……有了倚靠,他们一个个 骄横无比,以为自己是天才……其实他们是自卑狂,一旦失去倚靠,他们就什么 都不是……」

「我们大弁韩五千里锦绣河山,山美水美人更美……」

「正义?只是个玩笑!」

「人不可有傲骨,但不可无傲气!」

「贪官污吏横行……只知道任人唯亲……寻常人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我崇尚快意恩仇,最恨那种刻毒嚣张,丝毫没有正义感的人……」

「他们以为我不会管,结果我出手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哈哈,他们怎 么会理解,我是帮亲不帮理……最后把他们连根拔除!」

「他们骂我卑鄙、无耻、小人得志……我告诉他们,我就是卑鄙、无耻、小 人得志,又怎么样?」

程宗扬和萧遥逸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本来都黑着脸,几句话下来,脸色都不 止是黑了,真不知道是周少主太奇葩了,还是自己脑子不够使。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我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的第五天……真正的一举 成名……」

「不要以为我骗你,我私下问过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妖孽般的 天才,一手缔造周族的少主,周少主!」

「当我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他们都惊呆了……没想到周族的少主这么低 调,平易近人……但我对这些虚名一点都不在乎,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萧遥逸刚平静一点,这会儿又快抓狂了,「这个大便小子有毛病吧?怎么刚 完说一句,下句就打自己的脸?好玩是吧?」

程宗扬道:「少见多怪。人家脑子就是这个节奏。你觉得他每句话都在来回 打自己的脸,那是你以为,人家自己可不觉得。」

萧遥逸怕小紫吃亏,非要跟过来。程宗扬更实际一点,就是怕死丫头作孽, 跟着好放心些。没想到会赶上这么一段,几句话就听了个饱。

他们两人的交谈也没掩饰,同样跟在后面的黎锦香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黎 锦香看了程宗扬一眼,目光相触,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前面的周飞还在毫无所 觉的夸夸其谈,让黎锦香都忍不住脸红。

程宗扬笑着打了个招呼,「黎门主,你是跟周少主一起来的,少主来找紫姑 娘,是有什么事吗?」

「无他。」

黎锦香淡淡道:「周少主路过此地,正遇上紫姑娘,因为听说是紫姑娘救了 大主灶,特来表达谢意。」

程宗扬道:「准备的什么谢礼?琉璃天珠吗?」

「程公子说笑了。」

黎锦香道:「琉璃天珠还在大主灶腹内,尚未取出。」

一颗冰珠,吞下去早就化了,能取出来才见鬼。程宗扬亲耳听到黎锦香与庞 白鸿的恩怨,更亲眼见到黎锦香如何藉机斩杀庞白鸿,知道这丫头年纪不大,心 眼却不少。周飞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找死丫头说话,自己要不逗逗这丫头,也太 对不起周小子的嚣张了。

「黎门主与周少主果然是天生一对啊,哈哈。」

黎锦香垂下眼睛,静静道:「岂敢。」

周飞一路滔滔不绝,小紫只笑吟吟听着,一言不发。终于周飞停住诉说,一 脸满足地对小紫道:「跟你聊天真的很开心。」

小紫露出一个天真纯美到极点的笑容,整个森林都仿佛被她的笑容照亮。

周飞傲然转过视线,仿佛对她的美色视而不见。

「还要谢谢你救了大主灶。」

周飞抱了抱拳,「多谢!」

程宗扬忍不住哈哈大笑。

萧遥逸道:「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这谢礼够傲气的。」

周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无知的庸人。紫姑娘,告辞。」

说罢他昂起脸,头也不回地就这么走掉了。

程宗扬走过去低笑道:「紫妈妈,耐心见长啊。」

小紫看了看他怀中的乐明珠,「你还抱着她?」

「那当然,」

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万一潘姊儿追来了呢?对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没有声音了。人家想找找声音在哪里,正好碰上那个大傻瓜。」

小紫口气轻松得仿佛没有半点心事。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刚才听到了吗?」

「你猜呢?」

程宗扬道:「原来岳鸟人托师帅的事就是照顾月霜啊。」

小紫笑而不语,忽然远处一声惨叫,「程头儿——」程宗扬回过身,只见徐 君房倒在地上。他落在最后面,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这会儿被人踩着胸口, 颈下架着长剑。握剑的纤手光洁如玉,那女子戴着面纱,一双美目充满怒意,除 了潘金莲还能是谁?

看来自己扔的鞋子起了作用,本来在最前面的潘金莲反而落在周飞后面,她 额上微微见汗,显然这一路也不轻松。她怒视着程宗扬,咬牙说道:「想要他的 命,便把我师妹交出来!」

程宗扬仰天打了个哈哈,「开什么玩笑?不知道我一向重色轻友吗?你就是 把他剁碎了做成肉丸子,我也绝不放人!老徐,你就安心去吧,明年今日,我给 你烧纸!」

「无耻!」

潘金莲终于还是没有对徐君房下手,泄忿般把他一脚踢开,身形一闪飞掠过 来。

萧遥逸横身拦住,叫道:「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女人你也敢抢!」

他刚才与潘金莲一番交手,完全是败在兵刃不济上面,此时以逸待劳,有心 让这个光明观堂的弟子见识见识岳帅门下的厉害。

程宗扬把乐明珠交给小紫,「我拦住她,你把乐丫头藏好。」

「知道啦。」

小紫接过乐明珠,轻盈地飞入林中。

潘金莲被萧遥逸缠住,难以脱身,只能眼看着小师妹被那少女带走。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拔出匕首,指着潘金莲道:「潘姊儿!回去告 诉我家岳母,就说乐丫头已经是我的人了,等生了娃娃就带上礼物回去看她老人 家。」

潘金莲还未开口,忽然一声旁边冷喝,「我佛庇佑!」

接着林中飞出一条禅杖,攻向萧遥逸脑后。

这一杖势若奔雷,以萧遥逸的修为也难以闪避,他反手一捞,握住禅杖,身 体像羽毛一样飘飞起来,迎向潘金莲的剑锋。然后身体猛然一挫,像水珠一样沿 着杖身直滑下去,却是在间不容发之际牵动禅杖,让普济与潘金莲硬拚一记。

萧遥逸借势飞开,潘金莲却毫不迟疑地掠上枝头,朝小紫追去。

「小狐狸!」

萧遥逸应声掠起,与潘金莲一前一后没入林中。

程宗扬松了口气,以小狐狸的身手,至少能缠住潘姊儿,换了自己去追,恐 怕人没追上,还反过来被潘姊儿剁成肉馅。

普济禅杖出手,没想到打得正热闹的两人突然一分,接着就无影无踪,倒把 他自己扔在当场。普济神情未变,脚下却蓦然发力。

程宗扬一看他的去势,急忙叫道:「老徐快跑!」

徐君房撒开腿就跑,可他再快也快不过这位法音寺的高手。普济几个起落便 追上徐君房,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紧追而来的程宗扬连忙叫道:「大师冷静!有话好好说!」

普济一手举着徐君房,一手提着禅杖,僧衣斜到腋下,露出铸铁般的臂膀, 喝道:「岳贼何在?」

程宗扬道:「我们这不正在找吗?对了!我们刚才找一点线索,就在林外, 还有紫阳真人亲手签名!」

普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冷道:「邪魔外道!」

连王哲也被他斥为外道,还真是佛祖以外再无真理。

「别误会……」

徐君房道:「小可也是佛门信徒……啊……」

普济寒声道:「巧言令色,油嘴滑舌,你也敢妄称佛门弟子?」

「这……这个……」

徐君房仰着脸,勉强摸出一尊小小的佛像,「我一直带在身上……佛……佛 ……」

普济脸色骤变,喝道:「无人相,无我相,我众生相——谓之无相!以土偶 顽石妄作佛像,敬拜不已,嘲祖辱佛,莫此为甚!」

徐君房没想到自己刻的护身符正扔到人家的火药堆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程宗扬却是明白了,不拾大师干脆是把偶像禁忌也给搬来了,还套到佛经里, 挂着佛教的羊头,卖他自己的狗肉,这手法够职业的。

「普济大师!」

程宗扬道:「世间只有一个佛祖,我们都是佛祖的羊群,我佛割肉饲虎,别 人打了你的左脸,还把右脸伸过来,何必打打杀杀?」

这话别人听着根本就是驴头不对马嘴,普济却是十分认真,「菩萨心肠乃是 对我佛信众,非是我佛信徒,自有霹雳手段!」

程宗扬忍不住道:「佛门普渡众生,什么时候也开始划分异教徒了?难道佛 祖说好的都给佛门信众,坏的给异教徒吗?众生平等放哪儿呢?」

普济喝道:「非我佛门弟子,也能敢妄解佛法!」

他举起禅杖,气势汹汹设地喝道:「便让你知道我佛霹雳手段!」

说着禅杖一挥而下。

「住手!」

程宗扬大叫声中,只见徐君房手臂像根筷子般折断,剧痛之下顿时昏倒,手 中的佛像掉落在地,被普济一脚踏碎。

程宗扬双眼顿时红了,纵身扑出,匕首斩向普济的脖颈。普济把痛昏过去的 徐君房随手扔到一边,抬脚踏住他的小腿,禅杖蟠龙般挥起。

徐君房惨叫一声,小腿被踩得骨折,痛得清醒过来。

「擦」的一声轻响,禅杖被珊瑚匕首斩成两截。普济一个铁板桥,身体横折 过来,抡起断开的禅杖打在程宗扬腕上。

程宗扬手腕剧痛,匕首脱手掉落,却丝毫没有退缩。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放这种狂信的魔僧去毒害佛门。

丹田气轮疾转,一股阳刚之极的真气狂涌出来。普济双臂架在身前,硬生生 挡住他这一掌,斩断的禅杖也被震得飞出。

九阳神功极耗内力,程宗扬刚才在轩辕坟全力施为,此时拼尽全力威力也不 及刚才一半。但普济也是半斤八两,他长途奔驰,体内真气也耗得七七八八,倒 是势均力敌。

两人兵刃都已脱手,直接拳脚交加。普济一身横练功夫,筋骨如铁,程宗扬 这会儿凶性大发,根本不讲招法,双手抱着普济的光头,腾起身,屈膝猛击。普 济鼻血飙飞,双拳重重打在程宗扬肋下,然后一个倒金槌,身体倒立,一头撞在 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感觉肋骨都断了两根,仍咬着牙不撒手。他一手狠勒住普济的脖颈, 一拳捣向普济的面门。但普济动作更快,身体一折,一脚踏在程宗扬脸上,踢得 他一只耳朵几乎失聪。

两人搂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着拳打脚踢。虽然都是强弩之末,但两人力道 远过常人,拳、脚、肘、膝、甚至额头、牙齿……都成为武器,周围泥土混着鲜 血四处飞溅,不多时便都伤痕累累。

论起拳脚功夫,程宗扬还是差了一些,普济渐渐占了上风。他右手卡住程宗 扬的喉咙,左手两指鹰爪般伸出,刺向程宗扬的双眼。

程宗扬抬掌挡住他的双指,普济镔铁般的手臂肌肉隆起,手指一寸一寸向下 压去。程宗扬衣襟破碎,胸前鲜血淋漓。忽然他左手用力一捅,撞在普济胸前。

普济低头看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截光截截的刀柄。

普济真气狂吐,满心两指从这异教徒眼中穿过,直接刺他脑中。忽然他脸色 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

刀柄上亮起一道微弱的电光,就像黯淡的烛光一样闪烁不已,仿佛一口气就 能吹灭,然而这道电光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胸口,从背后伸出。电光变幻间,似 乎要凝出刀身,但还未成形就已经破碎。

普济瞪着眼睛,片刻后大吼一声,胸前冒出一股血箭,他摀住胸口,跌跌撞 撞往林中奔去。

第五章

徐君房倒在草丛中,折断的手臂和小腿扭曲成怪异的姿势。程宗扬挣扎着爬 起来,试了试他的鼻息。徐君房只是痛得昏迷过去,性命一时无碍。但他骨骼折 断,胡乱移动很可能导致残疾。程宗扬封了他几处穴道,然后摸到自己的珊瑚匕 首,咬牙追赶。他心下发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普济活着出去。

林中光线极暗,只能勉强看到滴在草叶上的鲜血。程宗扬一路追去,离森林 边缘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松枝间露出长廊两侧的石柱。

忽然丹田微微一动,一股浓郁的死气蓦然弥漫开来,程宗扬已经力竭,这一 下如逢甘霖,一边拚命吸收死气,一边往前狂奔。

森林边缘是一个水塘,普济的尸体就倒在水塘边,头颅已经被人取走,只剩 下一截躯干。程宗扬一口气松开,险些跌倒。

树下立着一个女子,却是剑霄门的黎锦香。

「是你?」

程宗扬有些意外,喘息道:「多谢。」

「不必谢。」

黎锦香道:「不是我杀的。」

程宗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林中立着一个老者。他扶着法杖,脚下踩着 一棵倒伏的枯木,白色的树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炭化。在他腰间系着一颗 头颅,粗糙的麻绳从头颅两眼间穿过,眼珠呆滞的望着天际,头顶光秃秃的,正 是被斩首的普济。

在他身前还有两条身影。潘金莲踏着一根松枝,衣袂飘飞,池塘另一侧则是 萧遥逸。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形,但无论潘金莲还是萧遥逸,都离焚无尘远远的。

程宗扬本来憋着一口气,要杀掉普济那个狂热的魔僧。这会儿松懈下来,只 觉浑身剧痛,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像是要散开一样。他勉强走到萧遥逸身边,一屁 股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看到程宗扬的伤势,萧遥逸也吓了一跳,「打这么惨?」

程宗扬喘着气道:「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和尚冲过来,被焚老鬼砍了脑袋。」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萧遥逸抬了抬下巴,「过不去啊。」

「小紫呢?」

「没见到,也许先过去了。」

程宗扬不再多说,吃力地盘起膝,将吸收的死气逐一转化,源源不绝地补充 着丹田,……

乐明珠躺在雪白而柔软的皮制座椅上,闭着眼,发出香甜的呼吸声。小紫忍 不住揉了揉她的鼻尖,然后打开后备厢。

何漪莲与尹馥兰同时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壮观的石柱。小紫翻开 手掌,掌心一只黑色的玉瓶竟然发出银铃般的轻响。

小紫微微一笑,将都卢难旦妖铃递到两女面前。

何漪莲迟疑了一下,把手指放在瓶口处,接着指尖一痛,像被咬破一般,鲜 血渗入血迹斑斑的瓶体。

小紫没有再理会何漪莲,而是转头望着尹馥兰的眼睛,美目泛起异彩。尹馥 兰眼中一片空洞,唇角却不易察觉地抿紧。小紫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脸上 笑意越来越浓。尹馥兰红唇微微颤抖起来,最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小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一点呢。」

尹馥兰畏缩地轻声道:「奴婢也是刚刚醒来……」

「刚刚是多久?一天吗?」

「是主人……的时候。」

「真是好演技,大家都被你骗过了呢。」

小紫笑吟吟道:「既然知道装模作样,这几日的事想必你都还记得。」

尹馥兰小声道:「是。」

「那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尹馥兰毫不犹豫的一手放在瓶上,献出自己的一魂一魄。

鲜血渗入瓶身,尹馥兰脑中一阵恍惚,魂魄仿佛被瓶身牵动一样,与都卢难 旦妖铃融为一体,自己与主人也仿佛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尹馥兰知道,从今往 后,自己的生死命运都会与这位女主人联系在一起。但对于已经穷途末路的尹馥 兰来说,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小紫轻笑道:「那个傻瓜还没走呢……」

她抬眼看着尹馥兰,「既然这么聪明,她们几个就都交给你了。去吧。」

前边几句还是从耳边传来,最后两个字却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尹馥兰心头 微凛,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位女主人。但随即又松了口气,既然已经献出 魂魄成为不会背叛的奴仆,主人越强大,自己才越有利。

何漪莲又羡又妒,但主人已经发话,只能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与尹馥兰 一起掠入林中。

小紫转身望向台阶高处的轩辕坟,眼中异彩连现。……

「……买田最是不值,春播秋收,收割过秤,样样都要人工,若是闹起佃来 更了不得,便是年景好,也赚不了几个钱。若是投个织行,倒是有三分利,可要 自己养蚕、招工、制订花样、维护织机……样样都少不得操心打理,包给别人去 做,又去了两分利。况且年头不好,织出绸缎数目不足,年头好了,又要掉价。 算来算去,还是放贷最容易。不必操什么心,只用把钱放出去,一年稳稳的九成 利息。胆子再大些,到赌场放贷,一晚翻上一倍的也有。阿弥陀佛,钱生钱,才 能发大财……」

松树后,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尼细细说着,周飞蹲在她面前,虽然还是一副冷 傲的神情,但听得频频点头。

慈音巧舌如簧,直说得天花乱坠,「贫尼在临安颇有些人脉,大凡内眷有些 私房钱,都放在贫尼处生息。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翻上三五倍也是常事。贫尼轻 易不给人看相,但看施主的面相,正是要发财的模样。金山银山都在眼前,只差 一伸手罢了。依贫尼看呢,施主若有闲钱,不如置办些田地,虽然辛苦些,但毕 竟稳妥。守着田地过日子,多少人盼也盼不来呢。田舍翁虽然不好听,可连天子 都羡慕呢……」

程宗扬刚恢复片刻,这边就看到周飞和老贼尼两个都一脸心满意足地从树后 出来,略一错愕,随即明白过来,不由朝黎锦香投去同情的目光。能让老贼尼满 意,这得出多少血啊?

焚无尘藏在兜帽下的双眼露出一丝寒光,嘶哑着喉咙道:「琵琶花精?」

慈音刚宰了一头肥羊,心情正好,稽首施了一礼,说道:「贫尼早已不问世 事,焚先生要与谁拚个你死我活,都与贫尼无关。」

「甚好。」

焚无尘法杖一举,一片火云从杖顶飞出,接着溅下无数火雨,将方圆数丈烧 成一片火海。他这一记法术声势骇人,攻的却是空处,无论离程宗扬还是潘金莲 都隔着十万八千里。

程宗扬一怔,只见火雨落下,在林中烧出一条笔直的火线,显然与焚无尘施 展的火法无关,看这种画线的手法,倒有些像是……

火雨落中,一个猥琐的身影像烧到屁股一样蹿了出来。朱老头连滚带爬,看 起来狼狈不堪,完全没有半点高人的飘逸,却避开了每一点火雨,毫发无伤地蹿 出火海。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朱老头到底还是出手了,萧遥逸刚才说的过不去不是 焚无尘拦路,而是朱老头用的毒,小紫要过当然轻轻松松,潘姊儿和小狐狸只有 看的份。至于焚无尘,多半是被朱老头的毒招来的,天知道两人结了多大的仇, 一见面就要拚个你死我活。

程宗扬正准备目睹毒宗最后一个大佬和龙宸长老间的强者对话,没想到死老 头喷火冒烟地一路蹿来,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池塘,冒着气泡就沉底了。

火雨随之移来,沿途森林立刻燃烧起来,一棵棵大树烧得火炬一般。潘金莲 仙鹤般飞起,避开火焰,程宗扬和萧遥逸也赶紧闪避。

火云移到池塘上方,雨点般的火焰飞落下来,将池水烧得一片沸腾。池塘并 不大,眼看池水已经烧得见底,朱老头仍不见踪影。焚无尘袍袖一抖,一记火焰 刀疾劈而下,将池底的淤泥拦腰劈开。水花还未溅起,就变成白雾。

黎锦香忽然娇呼道:「头顶!」

焚无尘霍然抬头,只见朱老头从天而降,他双手负在身后,一足抬起,鹰隼 般朝他头顶踏来。

萧遥逸与程宗扬惊骇地对视一眼,都没想到死老头竟有这般手段。还没惊骇 完,两人就看到焚无尘手中火焰顷刻凝成圆盾,火焰喷吐着朝朱老头拍去。朱老 头就像被拍飞的石子一样,翻着跟头飞出十几丈远,直接被拍到林外。

焚无尘随即掠起,仿佛张开一对火焰的翅膀飞向石柱。

潘金莲忽然扭头,略一注目,然后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咦?」

萧遥逸与程宗扬同时一惊。

「谁在那边?」

「没咱们的人吧?」

两句话工夫,潘金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想追也来不及了。

「先不管她!」

程宗扬道:「老徐受了重伤,你去帮他一把。」

萧遥逸问明情形,立即折身返回。

焚无尘与朱老头的交手越来越猛烈,焚无尘的火法声势极大,各种火云、火 雨、火焰刀、火球、火雷仿佛施展不尽。长廊两侧的森林接连被烈焰吞噬,烧得 火光冲天。朱老头的毒药却是无声无息,单看场面的话,只能看到朱老头被火焰 追得抱头鼠蹿,但始终像蟑螂一样怎么拍都拍不死。

程宗扬终于敢肯定当日秦翰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这两个七级高手的搏杀,与 五级、六级的境界完全不是一个水准。两人在十几丈高的石柱上的兔起鹘落,自 己以为安全的距离,他们一闪身就能逼近,整条长廊,还有周围数百步的森林, 都成为他们的战场,旁人别说插手,单是围观都冒着送命的危险。

程宗扬浑身是伤,随便被火焰卷一下就小命难保,见状早躲得远远的。黎锦 香也十分谨慎,小心退到远处。只有周飞高高站在石柱上傲然而立,不时流露出 跃跃欲试的神情。

慈音轻轻摇着拂尘,寻找两人出手的空当。观望良久,慈音始终没找到任何 机会,而且两人出手越来越爆烈,都是攻多守少。这样的搏杀根本等不到双方精 疲力尽,很可能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而胜者无论是谁,自己想脱身都不轻松。

慈音心底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忽然一个身影拦在面前,「师太,咱们的账该算算了吧?」

「阿弥陀佛。」

慈音淡淡道:「以公子的身家,如此锱铢必较,不免令人齿冷。」

「能让你齿冷,那是我的光荣。师太省点力气吧,今天就算你把死人说活过 来,不给钱你也别想走。」

「一饮一啄,莫非定数。」

慈音低叹一声,扔来一只钱袋,「拿去吧。从此你我账目两清,概不相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钱袋入手微沉,显然是金铢。程宗扬一阵茫然,贼尼姑什么时候转性了?这 么大方?

趁他发愣的工夫,慈音已经飘然远去。程宗扬回过神,赶紧打开钱袋,里面 金灿灿的钱铢看起来份量十足,只不过……程宗扬一摸就发现不对,这「金铢」 比一般的金铢硬得多!

程宗扬暗叫不妙,赶紧拿起一枚金铢,指上用力,「啪」的一声,那枚「金 铢」竟然脆生生断开了,里面露出钢灰的颜色,只有表面一层金箔。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贼尼姑居然还是造假币的行家!再想去追,那死尼姑已经 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焚无尘身上的灰袍仿佛燃烧起来,他怪啸一声,虚空中蓦然跃出一头火兽, 咆哮着朝朱老头扑去。

黎锦香松了口气,在她看来,焚无尘已经占了上风,有火兽助阵,那个猥琐 的老头只怕撑不了多久。

周飞冷笑一声,从石柱上掠下,淡淡道:「焚长老输了。」

黎锦香吃了一惊,还没开口,便看到招出火兽助阵的焚无尘不进反退,藉着 火兽攻击的烈焰,身上的火光猛然一黯,悄然往林中掠去。

一直蹿来蹿去的朱老头身形蓦然一顿,凝在空中,然后抬起手,天空传来一 声龙吟般的鸣响,接着一道剑光跃然而出,仿佛要斩开天地般劈下。整条石廊瞬 时仿佛蒙上一层白霜,燃烧的巨松发出「嗤嗤」的声响,火焰迅速熄灭。那只火 兽刚昂起头,便被剑光斩裂,化为四散的火团纷然飞开。

纷飞的火光中,朱老头收回手,颌下白须飞舞,挺直的背脊傲如王侯。刚才 令漫天星光为之失色的剑光悄然收敛,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一支圆柄直刃,长不 及五寸的短剑。

程宗扬感慨地望着殇振羽,自己差点儿忘了,这老家伙是使剑的,连巫宗都 想偷他的剑法。难怪耍得一手好贱。

林中爆起几点火光,显然焚无尘火兽被毁,自身也不免受伤。周飞与黎锦香 早已消失无踪,焚无尘是周族请来的帮手,他一落败,周飞再狂也知道此地不能 久留,倒是作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殇侯并没有理会那两个小辈,只沉声道:「叶慈!」

声音虽然不高,却远远传开,连林中的滚滚松涛也被压住。

片刻后,林中传来一声轻笑,「我已说过,今日之事与我无关。想卖个好让 我出手,侯爷可是打错了算盘。」

慈音的声音越来越远,「侯爷再不动手,等焚长老逃之夭夭,那可悔之莫及 了……」

殇侯身形一闪,从长廊上空直接掠到一株巨松的树巅,随即消失不见。

萧遥逸飞奔过来,他双臂平伸,像端着盆水般托着徐君房,脚下速度虽快, 却平稳之极,只是脸色极为难看。

「左臂、右腿骨折,虽然你封过穴道,但断骨伤及血脉,体内一直失血,拖 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危。」

萧遥逸说得言简意赅,程宗扬听得是心惊肉跳,他拖着剧痛的身体爬起来, 「我来开车,送你们回去。」

「赶快!」

程宗扬一眼看去,便骂了出来,「干!这两个老不死的!」

方才一场大战,整条长廊都被烧得一片狼藉,停在台阶下的「九天玄兽」也 未能幸免,被烈火烧得只剩骨架。

程宗扬看了看脸如白纸的徐君房,「不能等了!你先送他去找莫五,无论如 何也要把他性命保下来。」

「你呢?」

「没事。我和紫丫头能摆平。况且朱老头去追姓焚的,也不一定走远。」

萧遥逸也不拖泥带水,「我送老徐回去,便过来找你们,当心!」

说着托起徐君房,往来处奔去。

森林边缘的火势渐渐熄灭,程宗扬靠在树下,盘膝调息。实叉难陀的草药虽 然不错,但受伤的经脉却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过来的。刚才与普济一场搏杀,程 宗扬真是抱着拚命的心思,一点都没有顾及。等普济被焚无尘顺手干掉,接着又 是焚无尘与殇侯一场大战,程宗扬一口气撑到现在,早已支持不住,如果不是心 下还有一丝不安,真想倒头睡去。

只一会儿工夫,林中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忽然一串轻柔的脚步声传来,程宗 扬下意识地握住匕首,心头不由一阵讶异。这脚步声明显是个女子,而且是个不 会武功的女子——可太泉古阵除了徐君房,怎么会有半点修为皆无的人进来?

脚步声在树侧停下,接着一只玉白的蝴蝶翩然飞出。它双翼如轮,上下飞舞 间,洒下一片星尘般的微光,夜色下美得令人心醉。

程宗扬一阵恍惚,一声「凝羽」已经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忍住,嘶哑着声音 道:「谁?」

一片蝶翼般的纱衣从树侧露出,接着是一个美艳的身影。

程宗扬又是意外又是失望,半晌才笑道:「是你。」

朱殷长发披肩,身上的纱衣轻柔得宛如云雾,走动间,衣内白嫩的胴体若隐 若现。她修为已废,这几日略显憔悴,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上,眼睛又圆又大,看 起来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朱殷会在此地出现,肯定是小紫的授意。此时强敌尽去,死丫头又控制住局 面,程宗扬安下心来,笑道:「朱仙子这件衣服挺漂亮啊。什么料子的?」

说着随手摸了一下。

「不要……」

朱殷连忙低叫一声。

手指触到衣上,那条轻纱化为一片细碎的星芒,烟花般在指尖闪烁着一点一 点消失。星光明灭间,朱殷曲线柔美的玉体裸露出来,竟是从头到脚身无寸缕。

程宗扬愕然道:「这是什么?」

朱殷满面羞窘,低声道:「是蝶衣。奴婢丢了衣物,紫妈妈给奴婢刺了蝶衣 遮羞,每日只能施展一次,一旦触碰便会消失。」

「是纹身?在哪儿呢?」

程宗扬好奇地说道。

朱殷转过身体,在她白美的雪臀下,刺着一只小小的蝴蝶,仿佛落在上面一 样栩栩如生。

程宗扬伸手一触,朱殷玉体顿时一阵轻颤,「主人……」

「又不是没摸过。」

程宗扬笑道:「别忘了你上次还在我手上泄过身呢。」

「妈妈……让奴婢请主人过去……」

「开什么玩笑?我这会儿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难道你来背我?」

「是它……」

一具银白色的机械守卫从树后出来,然后蹲下身,伸出两条机械手臂,将程 宗扬托了起来。……

小紫坐在一根松枝上,一手抱着雪雪,笑吟吟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精赤着上身,坐在机械守卫肩上,连从不离身的背包都挂在机械守卫 脖子上,从脸上到身上布满各种各样的伤痕,看起来凄惨无比。

小紫唇角的笑容渐渐淡去,「程头儿,你好惨哦。」

「都是皮外伤,死不了。」

如果不是吸收了普济的死气,程宗扬真没信心说这个话。普济虽然是个披着 佛教外衣的狂信徒,但一身佛门修为极为纯正,算下来自己反而赚了。

程宗扬从机械守卫肩上站起身,用力一跃,小紫伸手拉住他,然后从袖中取 出帕子,仔细抹去他脸上的血痕。

程宗扬靠在树杈上,问道:「你没事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打量片刻,咧嘴一笑,「没事就好——乐丫头呢?」

「你的小香瓜在轩辕坟等师姊呢。」

「她一个人?」

「有莲奴守着,你放心好了。」

何漪莲的修为虽然比不上周飞等人,终究也是一帮之主,太泉古阵真能胜过 她的也不太多,只要小紫解除了她的禁制,照顾一个小香瓜应该不是难事。

朱殷柔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小紫这才留意她穿着那条帆布牛仔服,程 宗扬与普济一番厮打,结实的帆布牛仔服被他的鹰爪功撕破多处,上面沾满泥土、 血迹,看起来脏破不堪,这会儿朱殷披在身上,下面露出两条修长的美腿,倒是 更衬得美人如玉。

程宗扬先发制人,「死丫头,你做的衣服太差劲了,一碰就碎。有没有一点 职业道德?」

小紫道:「下次给她做件永远都扯不碎的衣服,好不好?」

程宗扬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

「退下吧。」

小紫打发了朱殷,一边帮他抹拭伤口,一边道:「是谁?」

「法音寺的和尚,普济。他被我当胸刺了一刀,结果被焚老鬼捡了便宜,摘 了他的脑袋。」

「大笨瓜。」

「可不是嘛。我也后悔来着,怎么不早点干掉他,到底吃了这么大亏。喂, 你不在轩辕坟待着,跑这里干嘛?」

程宗扬望着四周,「有宝贝?」

小紫笑着眨眨眼,「很大很大的宝贝,大笨瓜,你要不要?」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宝贝?」

「来了。」

小紫手一扬,面前仿佛多了一道透明的水波,在风中微微晃动。

从外面看来,树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六章

透过枝叶,能看到外面两条身影,周飞和黎锦香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前一后 朝这边走来。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反其道而行之,胆大包天的留在此地。」

周飞傲然道:「这种手段虽然不少人能想到,可真正能做到的,凤毛麟角, 不仅要有眼光,更重要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饶是程宗扬已经见识过他这种自己打脸的陈述方式,听到这番话仍是忍不住 想翻白眼。

黎锦香倒是从容得多,她神情平静,只微笑道:「是。」

周飞淡定地说道:「紫姑娘对我很佩服。」

有吗?她一个字都没说好不好?这大弁韩的小子是个妄想狂吧?

「她虽然不好意思说出来,但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

周飞道:「她这样漂亮的姑娘,从小都被人奉承、讨好,以为整个世界都在 围着她们转,性格非常骄纵。但你发现没有?她在我面前,一点都骄傲不起来。 因为我的天才让她不得不佩服!」

他握紧拳头,「要让她们佩服,只有靠实力。强横的实力!」

「她这样的小姑娘,其实是很天真的,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比如她刚才一 直在想办法吸引我,但我丝毫不为所动。我就是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我受不了了!」

程宗扬黑着脸道:「死丫头,你赶紧给我收了这妖孽!」

小紫笑道:「不行。我还没听过有人这样夸人家呢。」

「我说他眼睛那么小呢,根本就是个瞎子吧!」

周飞与黎锦香从枝下走过,丝毫没有留意那棵看来空无一物的雪松。

「刚才焚无尘与那人交手,如果有我帮忙,焚长老必定大获全胜。不过我周 飞一向独来独往,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永远都是孤身一人,从不与人联手。这是 我的原则!」

黎锦香用一条丝巾掩住口,轻轻咳了几声,然后柔声道:「少主说的是。」

「对了,我刚才做了一笔……风险投资——师太是这样说的。」

周飞满意地说道:「专门用来赌场放贷。一年的红利至少在百倍以上。而且 终身有效。」

「哦?」

周飞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会逼得别人家破人亡。那些赌棍来钱容易,况 且真被赌债逼死,也是为民除害,用不着同情。」

「少主投了多少?」

「也没多少。」

周飞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只用了庞执事送的那张当票。大概价值几千金 铢。」

黎锦香久久没有开口。

林中传来一串笑声,那笑声虽然娇美,但音调无全起伏,夜色下充满诡异的 气息。

黎锦香吃了一惊,「是她?」

周飞也认了出来,「青叶教那位教主夫人?」

一个艳丽的身影一边「格格」笑着,一边从树影间出来。她披着一条男式的 长袍,衣带却不见踪影,宽大的衣襟一侧滑到肘间,露出雪白的香肩和贴身的肚 兜。那肚兜虽是鲜艳的红色,但沾着草茎、松针,皱巴巴像是在地上滚过一般。

周飞皱起眉头,「青叶教已经是我周族属下,她怎么会在这里?」

黎锦香握紧剑柄,她们都是广源行一手扶植起来,彼此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 系。但最被众人仇视的,莫过于这位举止浮浪,行为毫不检点的尹夫人。她轻声 道:「如果有人不听号令,族里是如何处置呢?」

「当然是杀!」

周飞毫不犹豫,「只有铁血的手段,才能让人服从。」

「青叶教已经并入周族,尹馥兰身为教主夫人,不听号令,该如何处置?」

「唔……」

周飞迟疑间,只见那美妇一边痴痴笑着,一边攀住松枝,像去闻一朵花的芬 芳般,嗅着松针。接着她眼睛一亮,看到远处一丛青草。

「好饿……」

美妇呢哝着爬过去,俯身张开红唇,咬住草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周飞和黎锦香满眼诧异,这妇人莫非是失心疯了?

黎锦香听过一些传言,说尹馥兰从太泉古阵出来便举止失常,甚至衣着暴露 地在镇上贩卖水果。她原以为尹馥兰听到风声,为了避祸用来保命的手段,如今 看来,难道是真的?落到这样的下场,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快意。

周飞凛然道:「我先救她出来!」

说着一挑眉头,大步踏入林中。

黎锦香有心把她扔在此地自生自灭,但周飞已经动身,便没有开口。

周飞似乎对尹馥兰半裸的身体视而不见,双眼警觉地望着周围,颇有几分谨 慎的模样。但程宗扬在树上看得清楚,那家伙的心神全在尹馥兰的肉体上,他的 戒备究竟有几分真假,实在很可疑。

程宗扬道:「她神智不清,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拿她当诱饵,还有没有人 性?」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好矫情啊。」

周飞越走越近,忽然身体一仰,整个人仿佛从中间断开,上身横折过来。与 此同时,尹馥兰身侧的青草像被无形的气刃斩过一般,齐齐截断,紧贴着周飞的 身体飞过。

周飞虽然心猿意马,却应变奇快,他身体不动,便摘下背后的长枪,随即从 身下荡出一片枪影。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绞在枪上,发出金属磨擦般的轻响。接着两道身影从 树上掠下,左右攻向周飞,两女银发雪肤,正是虞氏姊妹。虞白樱的断月弦偷袭 未能得手,立即转为强攻,却没想到周飞这么快就展开反击,刚一现身便被枪影 笼罩,顿时失去先机。

虞紫薇的碧玉杖在手中一旋,身周丈许的藤蔓、树影都诡异地扭曲起来,仿 佛活过来一般,朝周飞探去。虞白樱仅存的三根断月弦夹杂在树影间悄然飞出, 在距离周飞还有两步时蓦然加速,将几根树藤齐齐斩断,出现在周飞颈前。

周飞精神抖擞,喝道:「来得好!」

长枪蛟龙般飞出,先破开断月弦的阻截,再将虞紫薇的碧玉杖一举磕飞,最 后扫向虞白樱腰间。平心而论,单论修为周飞确实能称得上高手,尤其是长枪最 擅攻坚,以强破强,这一枪招式一气呵成,神完气足,的确不凡。

若是这一枪直接刺来,虞白樱绝不敢硬接。但周飞过于炫耀枪法,招术用得 太老,这一枪扫到虞白樱身边时已经是强弓之末。虞白樱玉手一张,挽住枪锋, 整个人宛如一片树叶贴在枪上,顺势飞起。

周飞枪势一变,长枪如轮般横扫,接着配合步法,时而斜挑,时而直击。但 无论他怎么变招,虞白樱都紧贴在枪上,不住根据他的招术调整重心,打乱他的 枪法。

「你以为这样便能难住我吗?」

周飞大喝一声,双臂端起长枪一记直刺。木屑纷飞间,枪锋刺进虞白樱身后 一棵大树,从树榦直贯而出,逼得虞白樱不得不放开枪身。

虞白樱反掌在树上一拍,飞身跃起。周飞双臂一绞,长枪直接从树中破出, 接着一个箭步跃到尹馥兰身畔,喝道:「上来!我救你出去!」

背上一软,尹馥兰香滑的肉体伏在身上,接着她袖中滑出一支短刀,往周飞 颈下抹去。

黎锦香心下雪亮,尹馥兰已经知道广源行为了扶植周族,把她当作弃子,因 此使出毒计,与龙宸的人联手袭杀周飞。周族完全是围绕周飞一个人建立,他一 旦被杀,周族就会失去所有存在的意义,广源行的如意算盘也再打不下去。想明 白这一点,黎锦香立即做出选择——转身往林外掠去。

生死关头,周飞再次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反应,他一个前滚,将尹馥兰甩开, 接着枪尾一摆,挡住尹馥兰的短刀。虞氏姊妹再次攻来,周飞以一敌三,犹自占 着上风,虞氏姊妹与尹馥兰联手,竟然破不开他的枪影。

看到黎锦香飞也似的逃离,尹馥兰露出焦急的眼神。程宗扬皱起眉头,几日 不见,虞氏姊妹的修为好像衰减得厉害,不过数招,姊妹俩便像耗尽全身力气, 手指微微颤抖,秀发贴在脸侧,白腻的肌肤像是水洗过一样,香汗淋漓。相互间 的配合也远没有以往默契,三人攻击的效率甚至还不如两人。

周飞越战越勇,表情却颇为古怪,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忽然他省悟过来,叫 道:「原来是个圈套!」

「哈哈,即便是个圈套,又能奈我何!」

周飞喝道:「强大的力量,足以粉碎任何诡计!」

周飞叫声戛然而止,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只雪白的小狗咬住自己脚踝。如 果是猎犬,也许还有些威胁,可这小狗嘴巴还没有拳头大,虽然小尾巴翘得像旗 杆一样拚命用力,也只是咬破一点皮。

「滚开!」

周飞抬腿一踢,把小贱狗踢得远远的。

眼看周飞就要脱身,忽然一个小小的东西飞来,周飞想也不想便一拳轰出。

那物体直接被他的拳风震得粉碎,迸出一团烟雾,却是一只木偶。

周飞反应极快,立即屏住呼吸,飞身冲出烟雾。落地时他脚下一个踉跄,身 体「篷」的扑倒在地,长枪滚到一边,随即发出一串鼾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尹馥兰亮出短刀的时候,程宗扬真吃了一惊,如果换一个人,也许早就成了 刀下之鬼,可周飞出人意料的强势,若不是那只禁魂鬼偶,说不定真被他破局成 功。

小紫的目标居然是这位周少主,让程宗扬禁不住纳闷,「这算什么宝贝?活 宝?活宝,二爷都有一个了!」

「当然是宝贝。」

小紫看了虞氏姊妹一眼,然后一道身影从树上跃下,轻飘飘落在周飞身边。

尹馥兰连忙跪下,「奴婢无能,让姓黎的小贱人跑了。求紫妈妈责罚。」

小紫笑着看向虞氏姊妹。虞白樱脸色苍白,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手指一紧, 藏在草叶下的断月弦蓦然飞起,缠住小紫的脚踝。

虞紫薇与姊姊心意相通,虞白樱出手的刹那,她也举起碧玉杖,扫向小紫颈 后。

尹馥兰瞪大眼睛,她已经献出一魂一魄,主人如果殒命,她也自身难保。她 对虞氏姊妹并不熟悉,只知道是紫妈妈的奴婢,身手虽然在己之上,但修为似乎 颇有不足,方才对付周飞,拼尽全力也未能占据上风。此时一出手,她才知道姊 妹俩是故意隐瞒了修为,装作真气不继,体力难支。等主人现身才突施杀手,显 露的实力完全不逊于周飞。

虞氏姊妹久蓄的杀招顷刻而至,小紫却笑语嫣嫣,恍若未见。断月弦与碧玉 杖同时落在小紫身上,接着穿体而过,却是一个虚无的幻影。

虞氏姊妹脸色同时一变,虞白樱玉手扬起,断月弦撕开空气,勒向尹馥兰的 脖颈。尹馥兰双手在地上一撑,侧身避开。谁知虞紫薇已经抢先出手,她的闪避 倒像是自己送上门一般,尹馥兰只觉背后一痛,喷出一口鲜血,已经被虞紫薇的 碧玉杖击中。

程宗扬当然看得清楚,死丫头好端端在树上坐着,只是送了个影子下去。林 中光线本来就暗,虞氏姊妹又出手心切,结果着了死丫头的道。也怪不得她们心 急,自从落到小紫手中,她们就被封禁修为,直到今天要引开光明观堂的鹤羽剑 姬,伏袭周少主,小紫才给她们解开禁制。谁知姊妹俩精心演了一场戏,却在最 后关头被一个影子葬送了。

方才合力围击周飞时,虞氏姊妹已经摸清尹馥兰的底细,这时一击得手,立 即合在一处,并肩往外闯去。但刚一掠出,便看到一个雪团般的影子挡在面前。

虞氏姊妹顿时心如死灰,这只三头魔犬的厉害她们早已见识过,如果是平常 时候,要赢也并非难事,但姊妹俩落在那个小妖精手里,被下的禁制正在这条小 贱狗身上。

虞紫薇凄声道:「姊姊快走!」

虞白樱咬牙道:「要死便一起死!」

「啪啪……」

身后响起鼓掌声。

「姊妹情深啊,这戏段我爱看!」

程宗扬道:「落到死丫头手里还想跑,傻了吧你们!」

说着程宗扬抡起巴掌,带着风声给两女一人一记耳光,虞氏姊妹顿时昏了过 去。

「程头儿,你好狠哦。」

程宗扬恶狠狠道:「打死她们都是轻的!」

小紫眨了眨眼睛,「打得好响,可怎么连个掌印也没有呢?」

程宗扬干笑道:「是吗?好奇怪啊,哈哈……」

程宗扬是怕她一生气,直接把这姊妹俩杀了,才赶紧动手替她出气。自己虽 然不信因果报应,但还是希望死丫头手上少沾些血。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滥好人。」

朱殷修为尽废,只远远看着,不敢近前,这会儿尘埃落定,才走过来。尹馥 兰被碧玉杖击中,伤势不轻,看着虞氏姊妹的目光充满怨毒。

小紫也不理会,只饶有兴致地绕着周飞走了一圈,笑道:「程头儿,人家给 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什么戏法?」

星空下的森林恢复寂静,黎锦香已经杳无踪迹。周飞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摆着一只泥烧的小坛子,灰扑扑毫不起眼。

「看到了吗?」

「这是……装咸菜的坛子?可也太小了吧?」

程宗扬不解地说道:「顶多能腌一头大瓣蒜。这小子带着这玩意儿干嘛呢?」

小紫敲了敲那只咸菜坛子,柔声道:「出来吧。」

坛子毫无反应。

小紫不带半分威胁地轻笑道:「那只好把坛子砸掉了哦。」

程宗扬道:「你跟谁说话呢?通灵的辣白菜?」

小紫拿起一块石头,直接朝坛子砸去。

「住手!」

坛口一动,钻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刚露头就被石头砸了回去。

「哎呀,居然没砸碎……」

过了会儿,白胡子老头哆嗦着从坛子里钻出来,颤声道:「欺人太甚……」

小紫笑道:「谁让你那么慢?」

「等等!」

程宗扬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东西?」

老头怒道:「老夫乃是器灵!」

「器灵?就这坛子?妖精吧这是!」

「无知之徒!老夫的第一任主人是创世之神!后来每一任主人,无不是神明 般的存在!」

老头一边说,一边傲然捋着胡须,接着他整个人就颠倒过来。

小紫把坛子翻过来,一手拍着坛底,似乎是想看看坛子里还装的有什么。白 胡子老头两手抓住坛沿,被她拍得晃来晃去。

「住手……住手啊……」

小紫把坛子随手一丢,「一点都不好玩。」

堂堂器灵竟然被人如此无视,老头气得胡子都在哆嗦。

程宗扬与小紫配合默契,知道该自己唱白脸了,打圆场道:「小孩子家不懂 事,那个……器灵大爷,周少主是你的……」

老头梗着脖子道:「主人!」

小紫笑道:「你那些神明般的主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老头像被羞辱一样叫道:「荒唐!主人如今年纪尚轻,有老夫辅佐,不出二 十年,必然是神明般的存在!」

程宗扬低声道:「这器灵听起来很厉害啊。」

小紫撇了撇嘴,「你听他瞎吹。这么厉害,还住在这么破的房子里?连个窗 户都没有。」

「此乃神器!」

「没有窗户。」

「唯有第一等的神器才能孕育器灵!」

「没有窗户。」

「此坛乃是上古之时,由创世大神用女娲造人所余之土,调以天河之水,使 原始天火烧制七日而成!」

「没有窗户。」

「……」

老头已经倒噎气了,小紫又补一刀,「就是没有窗户。」

程宗扬继续打圆场,「别吵了。我觉得器灵大爷这一居室也挺不错。」

老头露出感动的神情,觉得还是这小子有眼光。

「器灵大爷,我看着你和周少主的关系不一般啊。」

「当然!老夫自上一任主人坐化之后,便一直留在主人藏骨的洞中,直到遇 见主人。当时他还是个娃娃,在山洞里玩耍,偶然发现老夫。老夫传授他诸般功 法,又助他淬体,养炼真元。指点他找到主人所藏的宝物,还帮他收服了一批忠 心耿耿的手下。」

周少主的天才原来是这么来的。程宗扬大为心动,「你会得挺多啊?」

老头傲然一笑,「老夫跟过数位主人,与每一位主人都形影不离。不仅知道 许多失传已经久的功法,还对各种掌故秘辛了如指掌!比如这太泉古阵,老夫历 任主人里,便不止一位来过。」

程宗扬道:「器灵大爷,有没有兴趣跳个槽,到我这里来呢?」

老头哼了一声,「你便死了这条心吧。器灵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先不要说这么绝对嘛,世上的事都有商量。你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大家商 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搞头。」

老头淡然道:「老夫除了辅佐主人,别无所求。」

程宗扬看了眼死丫头刚才用来砸坛子的石头。

「不必痴心妄想!」

老头毅然道:「世间没有一个器灵会背叛主人。老夫便是形神俱灭,也不会 抛弃主人!」

程宗扬用商量的口气道:「给你换个坛子?」

老头闭着眼,淡淡道:「可笑。」

「镶个金边?」

「荒唐。」

「带你去旅旅游?看看你跟随历代主人战斗过的地方?」

「不必。」

「说吧,你需要什么祭品?我来准备。」

「一无所需。」

这老家伙刀枪不入啊。态度这么坚定,让程宗扬也觉得没招。

小紫悠然道:「一具身体。」

老头霍然睁开眼睛,然后脖子一拧,冷笑一声,「不可能。」

程宗扬道:「你别看她年纪小,她其实是精通炼魂术的大师。」

「器灵乃是至阴之体,一旦失去本命法器,必然消散。移入他人体内,更不 可能。被阳气一冲,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老头话终于多了起来,「世间每一个器灵,无不想拥有自己的身体,但想拥 有身体,唯有一个办法:让自己的主人成为神!所以每一个器灵都不遗余力地辅 佐主人,绝不背叛。」

小紫笑吟吟道:「老傻瓜,你被骗了。」

老头涨红了脸,「你在污蔑我的主人!」

「你们的主人只是不想放你们走,才编出这样的理由,好勒索你们一辈子。 想给你们找一具身体……」

小紫摇了摇手指,「其实一点都不难。」

老头眼中先是不信,然后是怀疑,最后露出一丝希望的光彩,「真的?」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老头手一滑,跌进坛子里,接着又飞快地爬出来,尖叫道:「我不信!你一 定有什么可怕的要求!」

「要求当然有。但我可以先给你身体,然后你再听我的条件,如果不答应的 话,我也不勉强你。怎么样?」

老头颌下的白胡子都颤抖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小紫。

小紫笑眯眯抱着手臂。

片刻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昏暗的光线透过森林茂密的枝叶, 在它银白色的外壳上映出金属的光泽。……

机械守卫在林中笨拙地跑动着,不时绊到树根,撞在树上,甚至连设计优越 的平衡性也无法阻止它自己摔倒,就像一只没头苍蝇般跌跌撞撞。但它的扩音器 中不时发出狂喜的电子声,时而怪叫,时而欢呼,时而哈哈大笑。

「真的!这是真的!我可以自己走路、蹦跳、招手、转圈……哈哈哈,随心 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自由了!」

「自由的感觉真好!不用再待在坛子里,被人带来带去的感觉真好!真美妙 啊,我的身体!」

机械守卫忽然停下来,四十五度望天,一动不动。

程宗扬等了两分钟,忍不住道:「怎么不动了?死丫头,不会又被你玩坏了 吧?」

电子声用沉郁顿挫的音调道:「我在赏月。」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朝天上看去,然后道:「你赏个毛线啊!你在森林里好不 好!外面还是阴天,哪儿来的月亮?」

「赏月是一种心情。你不懂。」

电子声用叹息的口气道:「你怎么会理解一个待在坛子中的灵魂,对月亮和 诗意人生的向往呢?」

程宗扬小声道:「你没弄错吧?这家伙跟刚才不一样啊。」

「也许它本来就是这样,在坛子里待得太久,才变态的。」

小紫道:「喂,我的要求你想听听吗?」

机械守卫做出一个拭泪的动作,「对不起,我太伤感了……当然,任何要求 都可以提,这是我的承诺。但是,」

他看了眼朱殷,「不包括中了诅咒的人。」

听到要紧处,程宗扬赶紧插口,「太泉古阵的诅咒是什么?」

「是一种辐射。」

「什么?」

「哦,是一位主人这样说的。」

机械守卫像是回忆一样一手摸住下巴,「那是很久远以前的岁月了……你觉 得我这个姿势可以吗?」

「很好!」

程宗扬绷着脸道:「如果你再啰嗦,我就把龙晴玉拆下来。」

「我是希望自己的动作能自然一些,让大家有一种比较好的对话体验。毕竟 我在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哦!我明白了!请你冷静一些。」

「很久以前,我有一位主人——具体是哪一位,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你知 道,毕竟时间太长了,而我的主人又很多,即使我是器灵,有时也只能记得他们 说过些什么,而很难分清是谁说的。」

「我这位主人有许多奇特的言论,他说太泉古阵充斥着一种辐射,但被进入 者破坏之后,大部分已经失效,还有一部分仍在运转。这种辐射会改变闯入者细 胞中的线粒体——是的,他这样说的。」

机械守卫做了一个耸肩的姿势,「他总是会有一些很古怪的说法,作为一个 忠实的器灵,我不好对主人的个人习惯作出不符合身份的评价,但我很庆幸有这 种爱好的主人并不太多。」

程宗扬道:「他有没有说怎么发现那种辐射?」

「当然可以。」

机械守卫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中了辐射的人,眉心会出现一抹颜色。我的 主人认为,这是松果体受到辐射之后出现的体表特征。」

「中了就晚了,我是说能不能看到那种辐射的存在,好躲开它。」

「哦,这个没有。」

「你的主人有没有办法可以治愈中了诅咒的人呢?」

「我不认为他有。」

机械守卫挥了挥手,「你知道,大多数主人都不会对器灵隐瞒什么,事实上, 他们经常只有器灵可以交流。所以我倾向于认为他没有,因为我某一位主人—— 也许并不是他——也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作为一个忠实的器灵,只要有任何办 法,我都不可能抛弃自己的主人。但我只能亲眼看着他逐渐衰弱,直到死去。」

它用缅怀的口气道:「那真是一段艰苦的岁月啊……」

「那这位周少主呢?」

程宗扬指了指周飞,「你也不抛弃他吗?」

「哦,当然!」

电子声充满感情地说道:「我相信自己的主人。他一定会成功!我会永远祝 福他,我的心会永远和他在一起——那个,你们有乐器吗?虽然我的主人们通常 都不喜欢乐器,但我个人对音乐是相当痴迷的。」

这转折太快了,程宗扬摇了摇脑袋才反应过来,他拿出珊瑚匕首,在树上削 了几下,然后递给他,「拿着。」

「太棒了!」

电子声欣喜地说道:「坦白地说,看到你们没有携带乐器,我已经忍不住失 望了。没想到你能当场为我制作乐器,不得不说,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 这样简洁、优美而流行的乐器——我在追随主人的漫长岁月里,几乎在每一个地 方都见过有人快乐地击打着它,唱着节奏分明的歌谣,每一段旋律都充满自由和 奔放的气息……」

机械守卫把两块木板夹在手上,用尖锐的电子声唱道:「打竹板,拜码头, 拜过码头我街上走!大爷大娘行行好,有肉给块肉,有粥给碗粥……莲花落哎! 莲花落……」

第七章

小紫的要求还没提,机械守卫便忘到脑后,就那么打着板子,唱着莲花落, 十分投入地在林子里转悠开了。

程宗扬望着它的背影,忍不住道:「死丫头,咱们把这货放出来,是不是做 错了?」

小紫笑道:「这样不好吗?」

「倒不是不好,只不过这货的气质太诡异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想有个器灵吗?」

「刚开始有点想,这会儿是一点都不想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带着这东西,不够闹心的。」

「那就算了。」

「喂,这家伙你准备怎么办?」

程宗扬指了指昏睡的周飞。

「你身上好多伤呢,」

小紫道:「杀了他,给你补补身子好了。」

程宗扬一脸黑线,死丫头这口气,就跟说杀只鸡给自己补补身子似的。

小紫道:「不过这种废物人家才懒得动手呢。」

程宗扬松了口气,赶紧道:「那就扔这里吧。」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小紫翘起唇角,「其实留他一命,比杀了他更好。 他没了器灵,广源行再费心思,投的钱都打了水漂,想想就让人开心呢。」

「阿弥陀佛,」

程宗扬学着信永的模样双手合什,「开不开心倒也罢了,女施主只要能少杀 些人,贫僧就谢天谢地了。」

「滥好人。」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翘着尾巴跳到她怀里。

程宗扬加了一句,「如果你没让小贱狗去咬他就更好了——缺德啊。」

小紫笑道:「真正的大侠不都是不近女色吗?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变成表里 不一的伪君子了。将来他一定会感谢我的。」

「他肯定会感谢你一辈子。」

程宗扬把长枪踢远一些,免得周飞翻身时扎到自己。

一眨眼工夫,机械守卫就已经转得连影子都不到。虞氏姊妹被程宗扬点了睡 穴,一直昏迷不醒。尹馥兰在一旁运功疗伤,打通受创的经络,脸上渐渐有了血 色。朱殷在水塘旁,将那件满是血污的牛仔服洗得干干净净,只不过破损的地方 却是没法补了。

程宗扬这才想清楚苍澜镇上的成衣为什么价格高昂,在太泉古阵几乎每一步 都是探险,不仅要对付阵中未知的环境,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偷袭,摸爬滚打样 样都少不了,衣服的损坏率比武器高出几倍。那些水果妹穿得那么少,除了吸引 买主,也是有很实际的原因。

自己来太泉古阵的目的,一是给小狐狸找赤阳圣果,二是找到那块红色的石 头,完成王哲的遗命。前面一件已经办完,后面一件自己虽然没有按照王哲的遗 命搞什么告祭,但心意到了也就算了。

不过除了这两件正事以外,太泉古阵还充斥着无数谜团,比如独占了一幢大 楼,根系深入熔炉的赤阳藤;比如那些肉眼无法察觉的红外线标识会通往什么地 方;比如朱老头说的传送阵;还有摄像机里的影像到底是哪里……这些谜团千头 万绪,每一件都值得深究,如果就此放弃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可如 果留下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出谜底——甚至有没有谜底也是个问题,更 大的可能是自己找到谜底也无法理解。

程宗扬权衡半晌,最后道:「轩辕坟没什么看头,我们先回去,最多用一天 时间找找传送阵,然后就离开。」

赤阳藤和那些岳鸟人都不一定见过的红外线标记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自己 没有半点头绪,但传送阵岳鸟人能用,自己也应该能用。

机械守卫打着板子回来,然后扑通一跪,伸出手,声泪俱下地说道:「老爷 太太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这货也太入戏了!程宗扬黑着脸扔了枚铜铢,「起来吧。」

「谢老爷!」

机械守卫喜滋滋爬起来。

程宗扬道:「要求还没提呢,你就打着板子撒欢去了?」

「请原谅我的失态,」

电子声果断说道:「你的要求就是我的使命!」

「这么干脆?」

程宗扬道:「如果让你当她的奴仆呢?」

「啊!」

电子声尖叫一声,双手抱着脸颊叫道:「难道不是吗?」

程宗扬与小紫面面相觑。机械守卫一手放在胸口,庄严说道:「当我获得这 具身体,就是主人忠实而永不背叛的奴仆。请接受我的效忠。」

机械守卫屈下一膝,抬起一只金属手掌,托住小紫的右手。

小紫笑了起来,「那好吧。」

机械守卫俯首一吻,用激动的声音道:「这是我的荣幸!主人,我想唱一段 莲花落以表达我的感动……」

「闭嘴!」

程宗扬赶紧拦住它。程宗扬发现,这家伙的主人绝不仅仅来自于六朝,有这 么多主人,难怪它这么分裂呢。

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你知道太泉古阵里的传送阵吗?」

「知道。」

主人居然不欣赏自己的音乐,让机械守卫显得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道: 「在迷魂桥的第十七、二十五和三十一出口,都可以传送到其他区域。」

程宗扬听着就头大,迷魂桥居然有这么多出口,这鬼地方一辈子都未必能摸 清,还是捡重点吧。

「对外面呢?能不能直接传送到外界?」

「哦,曾经有传说称太泉古阵有通向外界的神秘之门,」

机械守卫打了个手势,「但那仅仅是个传说。我的一位主人……」

程宗扬赶紧打断它,免得它又把话题带到未知空间去,「赤阳圣果,你了解 多少?」

「哦,那是以血肉精华为食的邪恶之花所结出的圣洁果实。由于它会随机出 现在太泉古阵任意一个位置,我的一位主人曾经推测,它的根系远不止可以看到 的那些,很可能遍布在整个太泉古阵。根系越发达,捕食的猎物越多,果实也越 多。但结果之后,相应的根茎会很快枯萎。」

原来如此,难怪这一次赤阳圣果出奇的多,单是自己见到的就有三颗。不是 自己运气好,而是这一趟来的人太多了,并且都不是庸手。食物量大质优,能结 出三颗果实也不奇怪。

「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摊开,露出掌心一个半透明的物品。

程宗扬认出那是小贱狗找到的东西,大小接近一枚铜铢,外面覆盖着一层半 透明的物体,里面是淡黄色的金属物质,看起来有些像一枚嵌在玉中的金币。

机械守卫发出一声表示兴奋的尖锐声音,叫道:「这是钥匙!轩辕古坟的钥 匙!」

程宗扬一听大失所望,轩辕坟都是空的,拿到钥匙有什么用?难道自己再录 一段声音上去,装神弄鬼?

小紫也有些失望,又问道:「你以前的主人曾经来过,他们把宝物藏在太泉 古阵的什么地方?」

「主人仅有的两处藏宝地都已经被打开过,里面没剩什么物品。」

机械守卫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臂,「但那个并不重要。传说中太泉古阵真正 的宝藏,是在轩辕古坟。」

这家伙不会也是个忽悠吧?程宗扬提醒道:「轩辕坟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 有。」

「我的一位主人曾经说过,轩辕坟埋藏着整个世界最重要的宝物,并且打开 过它。」

「轩辕坟能打开?」

电子声笃定地说道:「当然!」……

轩辕坟内,圆形剧场的祭台已经恢复原状。何漪莲守在祭台一侧,见到女主 人的身影,远远便迎了上来。

「乐姑娘一直在睡着。」

何漪莲一边说,一边看了程宗扬一眼,有些震惊于他身上的伤势。

「还没醒?」

程宗扬有些担心,不过算算时间也不太长,便是再睡两三个时辰也不奇怪。 但接着程宗扬又叫了起来,「她的衣服呢!」

乐明珠躺在狼皮褥上,衣衫鞋袜都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贴身的亵衣,连从 不离身的朱狐冠也不见踪影。

何漪莲道:「是妈妈的吩咐,让奴婢把乐姑娘的衣衫投到海里。」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潘姊儿没追来,原来是中了小紫的计,「死丫头,你 这次可把她坑惨了。」

小紫笑道:「潘仙子可要小心些,千万莫让海兽吃了。」

「快点!趁潘姊儿没回来,咱们赶紧找到宝藏走人!」

机械守卫迈着沉重的步伐跑了一圈,然后蹲在角落里忙活起来。不多时,祭 台忽然一动,原本浑然一体的台身像莲花般绽开,露出中央一个浅浅的水池。

「欢迎参加轩辕古坟寻宝团,我们将和主人一起探险,并且有机会获得失落 在时空长河中的宝物。」

机械守卫像司仪一样用庄重的口气宣布道:「请把钥匙放在圆心的位置,轩 辕古坟的大门即将打开。」

程宗扬从小紫手中接过钥匙,「我来。」

这个器灵看着就不靠谱,万一有什么危险,自己也好挡一下。程宗扬弯腰把 圆形的钥匙放入水中,在落到圆心的刹那,池中的清水升腾起来,变成氤氲的白 雾。

程宗扬忽然叫道:「死丫头!快看!」

他脚下的池底变成透明的质地,隔着雾气,隐约能看到下方有一个圆形的拱 门,就像倒影一样印在脚下。

「是不是一模一样?」

小紫拿出摄像机,接着一团光球跃然而出。光球内影物飞速变幻,最后蓦然 停住,显示出一座几乎相同的拱门。

诸女都屏住呼吸,迟疑不定地看着那具摄像机。机械守卫也好奇地伸过脑袋 张望。

原来在这里!想到脚下就是影像中那座城市,程宗扬一阵激动,在太泉古阵 这么久,那座城市是他所发现唯一可以确定为人类居住的场所。不管里面究竟藏 着什么秘密,至少从影像中透露的信息来看,那是一座自己所熟悉的现代城市。

「器灵呢?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开!」

机械守卫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已经打开了。我的主人只走到这里。」

程宗扬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器灵的口气让自己以为它真的进入了轩辕古 坟,原来只到了门口。他使劲压下怒火,决定不和这个文艺器灵一般见识,「肯 定有办法打开,让我们找一找!」

小紫抬起手在钥匙上晃了晃,「这里有光束呢。」

程宗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枚钥匙嵌在拱门的倒影正中,似乎隐约闪烁着 光芒,仔细看时,却没有任何异样。

小紫补充道:「紫色的。」

程宗扬抬起头,「你们看到了吗?」

在场的诸女纷纷摇头。

光束……

程宗扬忽然拉开背包,飞快地拿出一本《河图》迅速翻到最后面几页,放在 钥匙上方。

钥匙没有任何异样,正当程宗扬快要失去信心时,钥匙所在的圆心忽然发出 一声轻响:「滴……」

程宗扬精神大振,立刻将那本小册子移动了三分之一。

「滴……」

纸上的图案在紫外光下逐一扫过,始终只有这一声。

程宗扬心头又忐忑起来,手绘的二维码啊,徐大忽悠的手艺到底行不行?

程宗扬专注地扫瞄着图案,围观的诸女都默不作声看着他的举动,只有机械 守卫觉得有些无聊,拿着板子跃跃欲试想打一段。

忽然头顶一声充满愤怒的冷哼,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台阶顶端,潘金莲浑 身是水,秀发湿淋淋沾在颊上,甚至顾不得运功蒸干衣物就匆匆赶来,看到半裸 着躺在祭台上的小师妹,还有蹲在她旁边的男子,不禁又惊又怒,立即从阶顶飞 身跃下。

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谁来了,头也不回地叫道:「拦住她!」

何漪莲挺起长剑,飞身迎上,只一招就被潘金莲挑飞长剑,接着凛冽的剑气 攻入经脉,何漪莲来不及变招,就在她剑下溃不成军,像块石头般跌落下来。

尹馥兰脱手掷出短刀,试图将她的攻势阻缓一线。潘金莲玉手平伸,仿佛要 赤手抓住刀身,在触及短刀的刹那,她手掌微微一凝,紧接着快捷无伦地屈指弹 出,飞起的短刀蓦然一个转折,从向而下射向程宗扬颈后。

短刀从程宗扬脖颈穿过,带着一抹水波般的残影钉在地上,却没有溅出丝毫 血迹。潘金莲这才看到旁边那名少女的笑容,她竟然在自己注视下瞬间施展了一 个幻术,掩藏了程宗扬的实际位置。

小紫笑道:「你生气的样子也很漂亮呢。面纱都湿了,贴在脸上好难受。」

潘金莲一言不发,几乎触到池底的娇躯旋转着飞起,在空中居高临下,长剑 洒下无数剑光,笼罩了整个圆心的位置,无论程宗扬躲在何处,都不可能避开这 一剑。

程宗扬已经扫瞄到最后一个图案,就在这时,一道剑光掠至,那枚钥匙被剑 气挑中,「叮」的一声飞了起来。

「干!」

程宗扬往旁边一滚,避开剑光。身下软绵绵的,却是压在了乐明珠身上—— 这也是唯一没有剑光袭来的位置。

「唔……」

身下的小香瓜呻吟一声,弯长的睫毛动了动,似乎要从昏迷中醒来。祭台上 空的潘金莲面如寒霜,剑光再次落下。剑光未落,森冷的剑气已经让程宗扬后背 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滴——」池中发出一声长响,身体仿佛突然失去重量,羽毛般飘浮在空中。 ……

温暖的阳光落在脸上,伤口传来微烫的麻痒感。暖风吹来,空气中飘荡着栀 子花的香气。

程宗扬还沉浸在那一剑的威胁中,心头狂跳着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条小巷,两旁种着如烟的柳树,一幢别墅般的小楼掩藏在柳丝后, 栅栏上爬满藤萝,一串串的牵牛花开得正旺,花瓣中还含着露水。小楼向阳的一 侧是落地的玻璃窗,檐下挂着风铃,不时发出悦耳的轻响。除此之外,整条巷子 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狂跳的心律渐渐平复,怀里忽然传来一声娇呼,「咦?这是哪里?」

程宗扬露出笑意,「小香瓜,你终于醒了。」

乐明珠迷迷糊糊道:「我的衣服呢……哎呀!你身上……」

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乐明珠又是吃惊又是心痛,一下醒了过来,「怎么会这 样?」

「没事,」

程宗扬无所谓地说道:「跟人打了一架。」

「不要动!」

乐明珠连忙按住他,然后找了一圈,「我的小药匣呢?」

「大概在小紫那里吧。」

「小紫?她在哪里?我好久没见她了,她还好不好?我是睡着了吗?怎么回 事?我们在什么地方?这里的房子好奇怪……」

乐明珠一口气说着,一边飞快地给他检查伤势。

「这里还是太泉古阵,只不过一个隐蔽的空间。我们本来和小紫在一起的, 结果你师姊追来,大家失散了。」

程宗扬估计,太泉古阵的传送应该都是准确定位的,从祭台进入轩辕坟,本 来应该出现在拱门的位置,但开门的刹那,钥匙被潘姊儿打飞,导致出现偏移。

因为自己和小香瓜搂抱在一起,才没有和别人一样失散。由于推论,太泉古 阵的巨石入口,很可能也受过破坏,才会出现随机传送的情形。

「师姊?」

乐明珠吓了一跳,「她也在吗?」

「……希望没有吧。」

程宗扬也无法确定。当时场面太乱,潘姊儿有没有被传送进来,实在不好说。 但值得庆幸的是,潘姊儿当时所处的高度,应该在传送的范围以外。

想到这里,程宗扬轻松了许多,「来,我们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东西!」

「别动,我先给你包好伤口……」

爬满绿萝的门旁伸出一张圆圆的俏脸,乐明珠明媚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一 圈,轻声道:「你好——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乐明珠问了几声,然后转过脸,「真的没有人呢。」

虽然知道这里有人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程宗扬还是有些失落。

「幸好没有人,要不然羞都羞死了……是谁拿了我的衣服?是不是你?大坏 蛋!」

乐明珠一边说一边扶着他走进院子,「咦,这里没有门?」

别墅是一幢三层的小楼,大门敞开着,在院内就能看到客厅内摆放着茶几、 沙发,一切都和自己见过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乐明珠说的,没有门。

院子没有门,别墅没有门,每一处房间也没有门。

程宗扬都有些佩服这座城市的文明程度了,夜不闭户算什么?这里干脆连门 都没有。不过话说回来,程宗扬很怀疑那些看起来光秃秃的门框有其他设计,是 一种不同形态的门,只不过自己不知道怎么用。

客厅的沙发又宽又大,坐在上面,舒适得都不想起来。沙发对面的墙壁是凹 型的,墙上镶着一块同样弧度的屏幕。程宗扬猜测,这应该是立体电视,但他试 着找到开关,打开屏幕,上面只有闪烁的噪点。好吧,这里的一切都保存完整已 经奇迹了,想看到电视节目实在太过奢望。

乐明珠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脸兴奋地说道:「上面的床好大好漂亮!真像宫 殿一样!」

卧室在楼上,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的玻璃窗。那张床足有三米长,四角都树着 雕刻精美的立柱,床上铺着蓝色的天鹅绒,枕头和床单都绣着金丝花纹,充满豪 华奢靡的气息。

乐明珠忍不住在上面打了个滚,又高兴地跳了几下,感受床身非同一般的弹 性。看着半裸的小香瓜像小白兔一样跳来跳去,胸前那对丰满的雪乳上下跳动, 程宗扬本能地起了反应。可还没等他伸出魔爪,小香瓜就跳下床,找到床边一个 透明的盒子。

「里面有绷带!」

盒盖上有一个小小的按钮,轻轻一按,整个盒子从中间分开,阶梯状分成三 层,每一层都分成不同的格子,设计精巧。

「哇!」

乐明珠又是一阵惊呼,赶快把盒子扣紧,又重新开了一遍。

「真好玩!」

「这是家庭用的药箱,给你当随身药匣正合适。」

乐明珠使劲点头,「是啊是啊。」

她合起手,「不要怪我拿你们的东西啊,我会用它救好多好多人。谢谢你们 啦。」

药匣最下面放着绷带,上面一格一格放着药物、针剂、金属摄,止血钳……

乐明珠又是一声惊呼,「注射器!」

「你认识?」

乐明珠使劲点头,「师傅一直想做一只注射器,但针头太难了。太好了!有 这么多针头……这么细,小宝宝打针也不会痛呢。」

程宗扬很纳闷她们有什么药物是需要注射的?但光明观堂连人工呼吸都会, 说不定真有注射的内容。

除了绷带和一些简单的器械,箱内的药物一样都不认识,也不敢乱用,乐明 珠只拿绷带帮他裹好伤口。绷带很薄,但防渗透性很好,质地柔软而充满弹性。

乐明珠拿着绷带没有一点不舍得的,直把程宗扬上身缠得跟木乃伊似的,好 在乐丫头包扎的技术相当不错,倒没有僵滞感。

小香瓜白嫩的小手在身上忙碌,鼻端传来少女的芳香,程宗扬禁不住又是一 阵心动,在她耳边道:「小香瓜,这么漂亮的床,你想不想试试?」

「不要啦,」

乐明珠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别人的床,人家不习惯……你身上还有好多 伤……我们先去找小紫好不好?」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尖,「那好吧。来,先给你找件衣服!」

乐明珠皱了皱鼻子,「我不要穿别人的衣服。」

「我带你去女装店,」

程宗扬琢磨道:「这里肯定有商业街吧?」

走出小巷,没多久就来到一条步行街。街道两旁林立的广告牌显示出曾经的 繁华,然而此时整条街道都空无一人。路边的咖啡桌上还有一朵插好的鲜花,就 像刚剪下来一样鲜艳,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

乐明珠满眼好奇地东张西望,程宗扬却站在街头久久没有动作。这是一座他 所熟悉的,属于人类的,现代的城市。高大的摩天楼上没有蜂巢,没有异类生物 入侵的痕迹,所有的设施都是为人类而设计的,就像那个自己几乎淡忘的世界在 这个时空的翻版,一切都如此熟悉。除了异乎寻常的安静。

乐明珠忽然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藏在他身后,低叫道:「有人……」

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街角的玻璃橱窗内立着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子,看起来 栩栩如生,不过只是个用来展示衣物的塑料模特。

「这里有个大卖场啊!」

程宗扬怀着捡到宝的心情拉着乐明珠跑进卖场。

卖场同样没有门,中间是一个足有十几层高的大厅,顶上垂下的吊灯巨大而 又华丽,地面的瓷砖像水晶一样闪闪发亮。周围几架空荡荡的自动扶梯,正在无 人状态下缓慢运行。

程宗扬从没想到过包下一个卖场随便消费那样豪迈的举动,但现在自己无疑 是做到了,整个卖场只有自己和小香瓜,甚至连收钱的都没有。

「好多小瓶子呢。」

乐明珠叫道:「这个好漂亮!」

整个一楼一大半都是化妆品,有几个牌子自己甚至都觉得眼熟。程宗扬翻进 柜台,拣出那只玫瑰花型的玻璃瓶。他拔开塞子闻了一下,「是香水。」

乐明珠爱不释手,「这个给师姊,她肯定会喜欢的。那个好像一滴眼泪哦, 小木头肯定爱死了;还有那个……那个……」

不一会儿,乐明珠就捡了一堆包装精美的化妆品。这是纯粹的买椟还珠,小 香瓜对里面贵比黄金的香水毫不在意,只挑拣自己喜欢的外型。话说回来,再好 的化妆品,对天生丽质的小香瓜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一只好看的瓶子更有价 值。

乐明珠开心地捧着一堆瓶子,生怕打碎一只。路过手袋区的时候,程宗扬拿 了一只手袋,才解决了她的麻烦。

接着是饰品区,各种各样的戒指、项链、手镯、钻石、珍珠、白银……形形 色色,琳琅满目。可乐明珠对这些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看了几眼,就跑到旁边 一个廉价发卡的店铺不肯出来。

按说一个卖场中,饰品专柜是最有价值的区域,可程宗扬看来看去,竟没有 什么好拿的。钻石在六朝根本就不值钱,顶多是手艺人谋生的工具,还不如珍珠 受重视。银饰虽然是硬通货,但自己千里迢迢背一包银子出去,就算背上三五十 斤,也不过一百金铢,实在太掉价。程宗扬奇怪的是这里竟然没有黄金,偌大的 卖地,一点黄金的影子都见不到。没奈何,程宗扬只好随便拿了几串珍珠。在只 有天然珠的六朝,这种人工养殖的珍珠无论是光泽、圆度和直径大小,都显得非 同凡响。

「你看!你看!」

乐明珠跑过来,低着头,摇头晃脑地展示头上的发卡。那只发卡是很普通的 工业塑料,只不过上面有一个可爱的卡通小猫,让小香瓜一看到就不舍得放手。

「这个也好可爱!」

乐明珠拿着一顶毛茸茸的兔耳帽,在手上晃来晃去,侧着头对着自己的发卡 说道:「小猫咪你好,我是小兔子帽帽。」

「帽帽你好,我是小猫咪乐乐。」

「乐乐,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帽帽,我们一起去吃吧……」

说着乐明珠苦起小脸,「我好饿……」

程宗扬笑了起来,「我们去看有什么吃的。」

「好啊好啊,那个巧克力很好吃,不过我只能吃一点点……」

乐明珠嘟着嘴巴道:「人家还在辟谷呢。」

「可以给你带一大包。你要想吃,每天都可以吃一点点。」

乐明珠早把找衣服的事情忘到脑后,拉着程宗扬的手臂,眼睛闪闪发亮地问 道:「在哪里?在哪里?」

第八章

「我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机械守卫骄傲地昂起头,还试图双手抱肩,结果失败了。

潘金莲从没见过这种说一句话需要三四个动作来配合才过瘾的铁制人偶,她 忍住气,长剑一挑,原本躺在池中的机械守卫立刻横飞起来,远远摔了出去,然 后带着叮叮光光的声音一路滚到台阶下。

潘金莲用剑尖挑起那枚奇怪的物品,放在池中圆心的位置。等了片刻没有动 静,她拿起那本古怪的小册子,模仿着那个年轻人的动作,一页一页放在上面。

临行时,宗主和燕师叔明确告诉她,所谓岳鹏举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只是 一个谣言。但太泉古阵很可能有燕师伯留下的踪迹。她此行的使命就是找到这些 踪迹。

几番周折,她和小师妹终于找到一间密室,见到那些燕师伯用独门手法绘制 的印记。乐明珠全无心机,只觉得完成了师傅的嘱托,又幸运的得到一颗赤阳圣 果,此行大获丰收。潘金莲却想得更深一步,从这间密室来看,燕师伯当年显然 和岳鹏举同居过一段日子,而宗门对燕师伯的失踪一直讳莫如深,偶尔提到也只 说下山修行时不知所踪。至于本堂与岳鹏举的关系,更是只字不提。

光明观堂每一代内堂弟子都不过数人,这一代只有自己、乐明珠、许晶和穆 嫣琪四人。但以潘金莲的敏感,很早就察觉到光明观堂对自己的教导与其他三个 师妹都有不同。

三个师妹以乐明珠最有天赋,燕师叔如果拿出宗主教导自己一半的心思,小 笨瓜的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但燕师叔一方面对小师妹溺爱无比,一方面又刻意 压制她的进境。

她还记得那次小师妹在燕师叔指导下练剑,当时还年幼的小师妹轻易展露出 超越常人的天赋,燕师叔望着小师妹的背影,却流露出怀疑、惊讶,还有一丝惧 怕。

是的。惧怕。

早已成名多年的燕姣然,居然对一个小宝宝生出惧怕。

很快燕师叔就中止修炼,让小师妹去玩了。但她那一瞬间的失态,给潘金莲 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潘金莲很早就下山游历,在江湖中闯下鹤羽剑姬的名头,也陆续听到一些传 闻,但潘金莲对流言始终抱以深刻的怀疑。她曾经随燕师叔去偏远的山村行医, 面对那些只能拿出一个鸡蛋作诊金的穷苦村民,燕师叔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她时 常把自己的口粮分给陌生的求诊者,也会为一个复杂的病例夙夜思索。每次看到 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目光专注的审视病情,潘金莲都能感觉到一种超乎凡尘的圣 洁。

燕师叔对小师妹同样爱护有加,从抱着她呀呀学语开始,就小心翼翼呵护着 小师妹,不让她沾染到世间半点阴暗。潘金莲不止一次羡慕过她们之间犹如母女 般的亲昵……

「嘀——」伴随着一声长响,身体蓦然一轻,脚下的倒影变得清晰起来。潘 金莲收敛心神,面对着眼前未知的空间。……

一道纤柔的身影出现在半圆形的广场上。广场中央,一座宏伟的拱门沐浴在 落日的余晖中,在光影变幻下一半清晰一半模糊,仿佛沟通真实与虚幻两个世界 的界限。

潘金莲静静立在广场上,环顾四周,然后往街角最高的楼宇掠去。

那幢白色的建筑镶嵌着大块大块的玻璃,阳光下晶莹剔透,让人想起传说中 的琼楼玉宇。楼内每一件器具都有着人工难以企及的精致,精美的吊灯,光滑如 镜子一样的地面,无处不在的灯光……一切都如同神话中的仙境。

「啊——」厅内传来小师妹一声尖叫。

潘金莲凤目微寒,轻烟般掠向声音传来处。

乐明珠抱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绒毛熊,兴奋得不肯撒手。程宗扬一脸苦 笑,自己本来是带她找吃的,结果路过玩具区,一看到那些精美可爱的玩偶,小 香瓜就再也挪不动步。

程宗扬没奈何,只好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周围看看。」

「嗯!嗯!」

小香瓜顾不上答话,只拚命点头。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浏览周围的货物。这是一座在自己那个时代很常见的卖 场,但在此时此地,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宝藏。如果能把它整体搬运出去,单是 里面最廉价的塑料制品就能让自己大发一笔横财。不过程宗扬现在最关心的不是 随便一件就可以卖出天价的日用品,也不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或者科技含量最高 的电器,而是——图书。

那将是解开太泉古阵这个谜团最关键的钥匙。

让程宗扬失望的是,一路始终都没有看到书籍的痕迹。程宗扬忍不住想道, 难道这个时代已经淘汰了纸张,所有的信息都以电子存储?可他清楚记得,摄像 机的影像中出现有报纸。

一连走了两层,程宗扬终于放弃,毕竟卖场没有书籍也是很正常的事。这里 既然是商业街,附近很可能会有一家专门的书店。程宗扬不再寻找图书专区,在 食品区拿了几盒巧克力和一些饮料,便回去找乐丫头。

毛毛熊、布头狗、绒毛兔……一堆玩偶被整齐地排成一圈,可以想像小香瓜 坐在中间,把各种玩偶排排队,玩得兴高采烈的样子。

「小香瓜,看我给你带什么吃的了?」

周围却没有回音。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拚命跃起身,一道 剑光从身侧掠过,随即卷向腰间。程宗扬拔出匕首,用力一格,身体重重撞在货 架上,各种布偶滚了一地。

乐明珠两手背在身后,像乖宝宝一样坐在地上,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显然 是被封了穴道。带着面纱的潘金莲目如寒冰,一出手便是大招鹤鸣九皋,长剑卷 起层层剑光朝程宗扬杀来。

程宗扬竭力抵挡,剑光飞舞间,他像石子一样横飞出去,缠满绷带的上身一 瞬间绽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痕,如同血人一般。

程宗扬勉强撑起身,忍痛望着那个仙子般的白衣女子。自己和潘姊儿谈不上 什么交情,但也打过不少交道,没想到她下手如此狠辣,竟然是成心要自己的性 命!

乐明珠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惊骇的目光。潘金莲却对他身上的血痕 视若无睹,长剑再次出手。

程宗扬啐了口血沫,扶着柜台,咬牙狂奔出去。自己一个时辰前刚和普济恶 斗一场,拼到两败俱伤,能挡住潘金莲一招已经是侥幸,再斗下去,恐怕真要被 潘姊儿为民除害了。

等程宗扬身影消失不见,潘金莲剑气陡然一散,缓缓滑坐在地。她一路追踪 九天玄兽,又与萧遥逸缠斗多时,最后还被引到海中,没有半点停歇,此时勉强 用一招鹤鸣九皋惊走程宗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当即趺坐敛神,闭目调息。

乐明珠又是着急又是委屈,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

程宗扬丹田阵阵剧痛,平常丹田中的气轮运转生机勃勃,没有半点滞涩。此 时真气耗尽,原本不起眼的杂质顿时浮现出来,仿佛细碎的砂砾混杂在微弱的真 气中。气轮仿佛布满铁锈,每次运转都带来刀割般的痛意。

程宗扬额头满是冷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视野中的景物像被剪过一样,变 得支离破碎。忽然身体一松,程宗扬扑倒在地,意识滑入深渊。……

「不要!」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叫划破耳膜,意识仿佛从水底浮出,慢慢变得清晰。

程宗扬试着抬了下手指,却使不上半点力气。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躺在一 堆衣物间,四周充满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一个女子蜷着身伏在地上,银白色的发丝像水洗过一样,湿淋淋贴在雪白的 背脊上。光滑的地板像镜子一样映出她的倒影,她脸色像失血一样苍白,在她右 手有一道诡异的紫黑色印迹,从指尖一直延伸到肘弯,仿佛一条细细的毒蛇,缓 缓向上游动。

一只黑色的高跟鞋踩在她圆润的雪臀上,尖细的鞋跟没入臀沟,似乎略一用 力就能刺入臀内。高跟鞋上方是一条包裹在黑色丝袜内的美腿,恢复神智的尹馥 兰像一个妖艳而邪恶的女王,一脚踩在那女子臀上,一手拿着一条硬质的鞭子, 鲜艳的红唇唇角微微挑起。

她穿着一条深红色宝石般的连身衣,上身襟领开口极低,两只丰满白腻的乳 房大半暴露在外,雪滑的乳沟足以夹住最细的蜡烛。下身是收窄的短裙式样,细 柔的丝物包裹着圆硕的美臀,裙底几乎与下体平齐,露出一截浑圆雪白的大腿。

「真是姊妹情深呢。」

尹馥兰揶揄道。

在她面前是一个同样有着银色长发的女子,她衣衫破碎,裸露的大腿外侧刺 着一朵樱花。

「还有一刻钟。」

尹馥兰用鞭梢划过虞紫薇臂上的印迹,「毒入心脉,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 了你的好妹妹了。」

虞白樱急道:「快给她解药!」

「蠢婢!」

尹馥兰啐了一口,毫不掩饰地奚落道:「一个下贱的婢子,偏还装得傲气。 用这般口气和我说话,莫非是想把妹妹毒死,好遂了你的志气?」

虞白樱咬住唇瓣,半晌才道:「求姊姊给她解药……」

「嘴巴虽然服气,心里未必服气呢。」

虞白樱低声道:「奴婢不敢。」

见她态度终于软化下来,尹馥兰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轻笑道:「解药不是 难事。只要你肯雌伏于我,我自会保住你妹妹的性命。」

虞白樱道:「只要你能给妹妹解药,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尹馥兰笑道:「莲奴,你跟她说说什么是雌伏。」

何漪莲的衣着让程宗扬一阵恍惚,她穿着一条优雅的纯黑色镂空吊带裙,长 发盘在脑后,玉脸艳光照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成熟美貌的明星,充满时尚感。果 然女人对服装有天生的直觉,自己还没找到,她们可已经换上新衣了。

何漪莲柔声道:「雌伏不是说你身为女子便为雌,而是把自己当雌,把对方 当雄性。比方兰儿姊姊是妈妈指定的大丫头,在兰儿姊姊面前,我们这些奴婢便 是女子,兰儿姊姊便是男子。我们像女人服侍男子一样服侍姊姊,便是雌伏。」

何漪莲道:「奴婢原本得罪过兰儿姊姊。幸好兰儿姊姊大度,饶过奴婢。奴 婢为了报答姊姊的恩德,自甘为雌,做了兰儿姊姊的女人。兰儿姊姊也是女人, 比那些男子更知道怎么疼爱我们这些女子。你做过便知道,你像最柔顺最听话的 女人一样,雌伏在兰儿姊姊身下,让你最服气最崇敬的兰儿姊姊像男人一样在你 身上快活,那滋味有多美妙。」

虞白樱明白过来,一张玉脸越来越红,但看到妹妹臂上紫黑的血线,脸色一 瞬间变得苍白,她纠结半晌,艰难地说道:「奴婢知道了……」

尹馥兰妖媚地一笑,娇声道:「起来更衣吧。」

虞白樱身体被禁锢过,感觉像被大山压住一样,沉重异常,连抬起手指都费 尽力气。她吃力地爬起身,一点一点解下破碎的衣物,按照两女的吩咐,赤条条 躺在一张长椅上。

紧接着,她双腿被人拉开,尹馥兰与何漪莲一人扳着她一条玉腿,分成一字 形,将她下体的羞处敞露出来,笑道:「好个骚淫的浪穴。」

「看得好清楚呢,连小毛毛都能数得清。」

虞白樱强忍着本能的反感,身体因为羞耻而微微颤抖。看不到光源的灯光从 房间每一个角落映出,没有任何死角。她双腿一字张开,下体的秘境毫无遮掩地 暴露出来,被灯光映得纤毫毕露。白生生的玉阜上,乌亮的耻毛清晰无比。

忽然下体一痛,一根耻毛被人揪住。柔软的阴唇被扯得提起,露出内里又红 又腻的媚肉。

「啊呀……」

虞白樱一声痛叫,那根耻毛带着一滴细小的血珠被拔了出去。

「贱婢,莫非想让我来服侍你吗?」

尹馥兰喝斥道:「莫忘了眼下我是你的男人,你是来服侍我的女人,难道你 以前便是这样服侍男人的吗?」

虞白樱又羞又痛,一时间作声不得。

何漪莲劝道:「你还念着姊姊是女人,那便错了,如今姊姊是雄你是雌,要 是真的心服口服,就该真心实意把姊姊当成男人来服侍。」

虞白樱脸上的冷傲已经消失不见,含泪道:「奴婢知道了……」

「你该想着姊姊就是你今生今世的情郎,你要一门心思想着去服侍她,讨好 她,让她开心快活。女人家最矜贵的就是身子,可在情郎面前,还有什么好矜贵 的?越是矜贵,越是要拿来让情郎快活,才越能显出你的心意……快把你的羞处 剥开,让兰儿姊姊好好观赏一番。」

虞白樱羞耻万端,眼中含着泪光,一手伸到腹下,慢慢剥开下体,将羞处绽 露出来。

「好漂亮的肉穴,难怪不舍得让人看。」

虞白樱阴唇白嫩而充满弹性,剥开时能看到一圈明显的隆起,中间是红腻如 脂的蜜肉,手掌盖在上面,能感觉到阴唇柔韧的弹性。

何漪莲伸手按了几下,惊笑道:「她下面一吸一吸的呢。」

「是吗?我也试试。」

尹馥兰伸手放在虞白樱腹下,手掌按动时,能感觉到掌心隐隐传来吸力,接 着便沾上一股湿滑的液体。

尹馥兰啐道:「这贱婢好生淫浪。」

「她小穴正吐水呢,果然是听话要给姊姊当雌,让姊姊快活呢。」

虞白樱脸上时红时白,那两个女子就像把玩一件器具般,一边娇笑一边把玩 她的下体,不时用指尖揉弄她的穴口,看她淫液横流的艳态。

「人家身子有些乏呢。」

尹馥兰道:「莲儿,你先来。」

「是。」

何漪莲解开肩上的吊带,那条连衣长裙滑落下来,露出她曲线柔美的玉体。 在她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皮带,皮带正面向下延伸,像一只手掌般包裹着阴阜, 上面嵌着一根黑色的胶制阳具,手一拨,便直挺挺翘起。

虞白樱咬着唇瓣,羞耻地闭上眼睛,紧接着就挨了一记耳光。

尹馥兰喝道:「睁大眼睛看仔细了,你是怎么给女人当雌的。」

虞白樱只好睁开眼睛,看着那女子含笑扭动腰肢,挺着腹下的阳具,一晃一 光走到自己腿间。

何漪莲笑道:「好个标致的雌儿,只要你乖乖听话,人家会疼你的。」

虞白樱宁愿一死了之,但一想到妹妹,心底的愤懑就像气泡一样破碎,只剩 下一片空白。她低声道:「多谢姊姊。」

说着眼中露出一丝哀求。

何漪莲俯下身,一手扶着阳具放到虞白樱股间,粗大的棒端顶住她湿腻的下 体,在她阴唇内转动着。虞白樱下体已经湿透,红嫩的蜜肉在胶棒的研磨下宛如 柔软的腻脂,发出阵阵颤抖。

何漪莲腰身一挺,胶棒没入穴口,缓缓挤入体内。胶棒上突起的颗粒磨擦着 穴口敏感的嫩肉,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虞白樱只觉整个下体都被胶棒带着挤入体 内,一点一点,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虞白樱咬紧牙关,两眼盯着自己鼻尖,默 默承受着,直到肉穴被胶棒塞满,传来胀痛的感觉。她吃力地抬起眼,却愕然发 现那根假阳具还有一半露在外面。

胶棒仍在不停挤入体内,肉穴胀痛得仿佛要裂开,虞白樱勉强抬起手掌,试 图阻止她的进入,一边道:「不……」

何漪莲嫣然一笑,腰身用力一挺,粗大的棒身重重贯入虞白樱体内。

「啊!」

虞白樱发出一声痛叫,挣扎着想要躲开,但她四肢沉重得像被灌过铅一样, 勉强抬起身,就被人轻易按住。

虞白樱并不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女,用身体来交易也绝不是第一次,但只有 这一刻,在两个同样身为女性的女子面前,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女 人。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被剥离,只剩下一具柔弱的女性的躯体。身份、智能、 能力……种种差别都被抹平,回归于最本源的性别差异。

作为雌性,被雄性侵入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法 摆脱的宿命。她像打开外壳的蛤蚌,暴露出最柔软的部位,就这样被她们强悍而 傲慢的雄性器官所征服。

「全插进去了呢。」

何漪莲笑着一手伸到虞白樱下体,抚摸她蜜穴与阳具相接的部位,然后在她 体内挺弄起来。

虞白樱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自己的肉体。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是她唯一的 倚仗。它像一只精美而易碎玻璃器皿,需要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然而她每一次进 入,都带着令人难以承受的粗暴,似乎对它的精美毫不在意。

虞白樱不敢再挣扎,她眼中露出羞涩的哀求,企盼她能够怜惜自己。但回答 她的,只有更肆无忌惮的蹂躏。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只剩下半刻钟了。」

尹馥兰道:「你什么时候泄了身子,我便什么时候给你解药。」

虞白樱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双颊浮起一抹红晕。她放下最后一丝矜持,就像 一个竭力讨取情郎欢心的少妇一样,用自己最柔嫩的部位迎合着对方的插弄。

肌肤上渗出晶莹的汗水,虞白樱玉颊潮红,一双美目也变得水汪汪的,显然 已经情动十分。

尹馥兰含笑望向地上的虞紫薇,忽然眼睛一亮,闪身掠来,柔声说道:「主 子,你醒了?」

程宗扬神智虽然清醒,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他喉咙动了几下,沙哑着声音 道:「什么时间?」

「已经是第二天了。主子受伤昏迷,幸好紫妈妈在巷子找到主子。」

「小紫呢?」

「妈妈和殷奴出去了,这里东西极多,都是没人见过用过的。」

尹馥兰一边说,一边俯身解开他的衣带,然后瞟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媚致的 笑容,低头含住他的阳具。

尹馥兰舌尖灵巧地在龟头上滑动着,然后喉头一吸,将整根阳具纳入喉中, 慇勤地吞吐起来。

程宗扬身体无法动作,但眼前那一幕的刺激下,阳具早已本能地充血勃起, 这会儿正胀得难受。尹馥兰吞吐片刻,然后吐出阳具,媚声道:「妈妈吩咐过, 主子醒来,便让奴婢们用心服侍。」

说着转过身子。

程宗扬无法转动视角,看到的一直是尹馥兰正面,这时才发现她穿的竟是一 件露臀装。那条连身衣后面镂空成心形,露出一只丰满肥翘的雪臀,衬着衣料红 宝石般的光泽,香艳无比。

尹馥兰弯下腰,一手扶着阳具,送到自己白生生的臀肉间,把龟头顶住自己 柔嫩的穴口,然后扶着主人的双腿,雪臀旋动着缓缓坐下。

紧凑的蜜腔湿滑而又暖热,充满弹性的嫩肉包裹着肉棒,传来阵阵令人战栗 的抽动感。尹馥兰翘着淫艳的屁股,对着阳具坐下,让肉棒一直顶到蜜穴尽头, 龟头触到花心,然后卖力地套弄起来。

旁边两个大美人儿更是艳态横生,何漪莲一边揉弄虞白樱高耸的雪乳,一边 奸淫着她的淫穴。虞白樱躺在长椅上,赤裸的玉体被顶弄得不住晃动。她白美的 双腿被何漪莲扛在肩上,雪白的屁股向上翘起,那根黑色的胶棒在她臀间不停进 出,白腻的臀肉抖动着,被干得「啪啪」作响。

尹馥兰一边套弄,一边拉开裙底的拉链,让阳具插弄得更顺畅。接着她转过 身,像条美女蛇般伏在程宗扬身上,一边亲吻,一边褪下露肩的上衣。两团雪乳 从衣内弹了出来,在胸前沉甸甸晃动着。尹馥兰眉眼含春,双手捧着雪滑的乳球 在他身上磨擦。

程宗扬上身的伤口大半已经愈合,只有几处伤势最重的还结着血痂。尹馥兰 脱得一丝不挂,两条大腿贴在他腰间,熟艳的胴体在他身上游动着,又香又滑。

忽然丹田微微一动,几乎停滞的气轮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程宗扬体内的经 络多处受创,想用饱含杂质的真气一一打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然而此时, 身上的美妇却敞开身体,将他驳杂不纯的真气接纳过去。这条真气运转的通道, 仿佛多了一眼泉水,虽然微弱,却足以让枯竭的丹田重新焕发生机。

真气在尹馥兰丹田内运转一周,然后回复体内。尹馥兰脸上升起红云,两眼 柔媚得仿佛滴下水来。程宗扬知道,房中术对当鼎炉的女子就像吸毒一样容易上 瘾,自己如果心肠够狠,直接拿她采补,至少能减她十年寿元。

程宗扬终于还是忍住诱惑,心下苦笑,也许死丫头说的没错,自己真是个软 心肠的滥好人吧。 ----------              第十七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重伤未癒的程宗扬只想拐带小香瓜私奔,潘金莲却将他视为黑魔海余孽,欲 除之而後快!

危急时,从鱼无夷手中得来的阴阳鱼产生奇妙的变化……

听完程宗扬美好的轩辕坟移民开垦计画,朱老头眼带怜悯,小紫也展现难得 的温柔,但这两人归结出的事实让程宗扬惊恐无比,原来他对於太泉古阵的用处 完全想错了!

第一章

柔和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映照过来,一个银发的女子昏迷在地,她雪白的手臂 贴在玻璃般光洁的地板上,能清楚看到一道紫黑色的印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 缓消退,从腋窝退到肘下,然后是小臂、手腕、掌心……最后从指尖细小的针孔 中,渗出一滴紫黑色的血珠。

虞紫薇双目紧闭,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顺,原本僵硬的肢体也变得柔软。 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虞白樱几乎生出一丝感激。多年来的杀手生 涯,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易地而处,自己未必会信守承诺, 这么轻易就放过对手。

忽然一只玉手伸来,戏谑地在臀上一弹。滑腻的臀肉抖动着,一滴晶莹的汗 珠晃动几下,沿着白生生的雪臀滚落在地。

虞白樱咬住唇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别人砧上的鱼肉。她赤条条躺在一条 皮革长椅上,双腿被人架在肩上,那只浑圆的雪臀向上抬起,臀下的地板湿淋淋 都是水迹。一支又黑又粗的胶棒插在她水汪汪的蜜穴内,另一端则系在一具美妙 的女体上。

「舒服么?」何漪莲轻笑着,一手抚弄着她的臀肉。

虞白樱蓦然面红过耳。自从母亲身故,她与妹妹生命的一切都被强烈的复仇 意念所占据,甚至不惜埋葬过去,成为在黑暗中行走的杀手。她已经记不清自己 上一次因为单纯的害羞而脸红是什么时候。即使刚才经历的高潮,她一多半心思 也挂在处于生死边缘的妹妹身上,直到此时松懈下来,埋在心底的羞耻感才猛然 升起。

这种羞耻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泄身,也不仅仅因为对方是一 个女子,而是自己真的给一个女人当了女人,让一个女人像男人那样占有了自己 的身体。那种性别的模糊感让她有种错觉,自己仿佛是男人、女人之下的第三类 别,是侍奉女人的女人,比真正的女人更柔弱,更卑微。

何漪莲柔声道:「刚泄过身子,要歇歇呢。」

何漪莲说着将她双腿放到左侧,然后一弯腰,将虞白樱抱了起来。虞白樱不 得不以一个柔婉的姿势,侧着身坐在何漪莲腿上。那根胶棒还留在她体内,让她 玉脸涨得更红。

何漪莲一手搂着她的纤腰,手指灵巧地伸入她白美的腿缝间,另一只手则伸 到她胸前,揉弄她高耸的雪乳,接着俯首吻住她的唇瓣。鼻尖轻触,滑腻的玉颊 在脸上柔柔磨擦着,鼻端满是脂香粉浓的气息。刚泄过身的虞白樱正是最脆弱的 时候,只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剥去外壳的蚕蛹,赤裸而柔弱。她软绵绵地偎依在何 漪莲怀里,光洁的玉体在她指尖的爱抚下微微战栗。

相比于两个美人儿温存和缱绻,另外一边男女间的交合要火热得多。一个熟 艳的美妇赤条条骑在程宗扬腰间,卖力地耸动雪臀。她两手撑在程宗扬身侧,丰 满的乳球宛如两只白光光的雪团,在胸前沉甸甸跳动着,不时碰撞着发出诱人的 腻响。细软的腰肢像狂风中的柳条一样来回扭动,那只丰腻白艳的大屁股不停起 落,绽开的臀沟间,红嫩的屁眼儿时放时缩,就像一只妖淫的媚眼,充满挑逗的 意味。在她两条雪白的大腿根部,敞露的蜜穴被一根怒胀的阳具塞得满满的,一 圈红艳艳的蜜肉在穴口翻进翻出,带出一股又一股淫液。

程宗扬一边享受着尹馥兰的柔腻,一边摧动着几近崩溃的气轮,凝聚起所剩 无几的真气,送入身上的艳妇体内。丹田是全身经络的根本,阴阳交汇的命门, 对于修者而言,丹田要害无异于性命之地。尹馥兰却把自己的性命之地毫无保留 地朝他打开,任由他的真气长驱直入,把自己的丹田当作他修炼的鼎炉,随意炼 化真气中的杂质。

真气往复间,逐渐变得精纯。受创的经络仿佛解冻的小溪,渐渐有了一丝真 气流动的迹象,程宗扬正试图打通受创的经络,尹馥兰已经支撑不住。当龟头又 一次戳中花心,送入一股驳杂的气息,尹馥兰肥白的大屁股一阵哆嗦,柔腻的蜜 穴仿佛握紧肉棒一样,激烈地抽搐着,蜜腔不住收缩。随着阴道的痉挛,肉穴尽 头的花心仿佛一张柔滑的小嘴,含住龟头顶部不停吸吮。接着一股阴精从她体内 深处涌出,浇在火热的肉棒上。

饱含着浓郁生命精元的阴精,对重伤的程宗扬而言无异于大补之物,阳具用 力一挺,顺势转化为真元纳入丹田。

尹馥兰只觉花心仿佛被龟头吸住,足足泄了半盏茶时间,才停住战栗。她伏 在程宗扬身上,丰腴的肉体瘫软得像要融化一样。

程宗扬运功正到紧要关头,没想到这具鼎炉先承受不住。如果自己强行榨取 尹馥兰的阴精,对自己的伤势也许有些益处,但这美妇体质再好,也免不了阴精 耗尽,寿元受损。他暗叹一声,停住运功。

尹馥兰伏在程宗扬身旁,媚眼如丝地娇喘道:「主人好生厉害……奴婢还未 见过主人这样火热的肉棒呢……」

程宗扬以前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媚艳的美人儿光溜溜贴在身上,宛如一朵娇 滴滴的鲜花让自己任意采撷,嘴上说着好听话曲意奉承,自己竟然会无动于衷。 可这会儿自己确实没有半点心动,即使两人已经有过肉体最亲密的接触,即使她 主动拿身子做鼎炉供自己疗伤,即使自己克制冲动,没有拿她肆意采补——但云 雨之后,男女什么两情相悦、卿卿我我、欢喜怜爱……之类的情绪,自己半点皆 无。更不用提什么征服的快感,甚至连男欢女爱中最起码的欢字都欠奉,有的仅 仅是肉体上的快感。

程宗扬似乎有些理解岳鸟人曾经的心情,面前虽然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儿, 可自己对她的身世、经历、变故、心事、喜好……没有半点兴趣。就像上卫生间 时,顶多对某只便池设计美观,功能实用有点喜悦的感觉,而不是撒完尿后,对 便池心存感激或者怜惜。同样,这个美人儿在他眼中也仅仅是一件悦目的器具而 已,其他任何情绪都显得多余。

程宗扬懒洋洋道:「你也很厉害嘛。被行淫兽咬成那样,还没事一样。」

尹馥兰知道他在讥刺自己当日的淫态,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没有理会尹馥兰,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白樱,当初这个双胞胎中的 姊姊与自己困在地下,纵然身处险境,不得不拿身体做交易,也不乏果决干脆, 没有半点奴颜媚骨,彼此间更像是地位平等的伙伴,双方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然而此时她的神态全然不同,虽然被一个女子搂在怀中亲吻爱抚,虽然何漪 莲的爱抚比自己粗糙得多,虽然那只在她胴体上游走的手掌令虞白樱羞耻万端, 这个女杀手却显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柔媚和温婉,眉眼的羞态像极了娇柔羞怯的 小妾。虽然同是女子,却在性事中分出了上下主次,让人一目了然。

程宗扬道:「这是什么意思?」

尹馥兰笑道:「这两个贱婢野性未驯,妈妈命奴婢们用心调教。」

「给你们当女人?这主意谁出的?」

「是紫妈妈的吩咐。」尹馥兰道:「妈妈身边的奴婢分为三阶九等,上阶两 等是主事丫鬟、贴身丫鬟;中阶三等是侍奴长、侍奴和从侍奴;下阶四等是大丫 头、丫头、小丫头和粗使丫头。妈妈御下最是尊卑分明,便是同阶,也以入门先 后为序,下位者对上位者守弱伏雌,唯命是从。奴婢是妈妈指定的大丫头,莲奴 是刚入门的小丫头。樱奴和薇奴因为过错被贬为最低等的粗使丫头,让她们来服 侍,原是她们份内的差事。」

程宗扬都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了。死丫头这路数是准备全面复辟奴隶社 会?这么大的规矩,自己家里能盛得下吗?

两女足足纠缠了一盏茶工夫,何漪莲才笑吟吟松开唇瓣。虞白樱轻咳着,红 唇被吻得微微发肿,湿漉漉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何漪莲笑道:「姊姊说得没错吧?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知道樱儿妹妹最喜 欢什么……」说着一手伸到虞白樱腿间,指尖微微一挑,捻住她秘处那颗小小的 花蒂。

虞白樱低叫一声,两条白美的大腿紧紧并在一处,玉体随着她指尖的动作不 停战栗,不多时,乳头便硬硬翘起。

何漪莲俯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地说道:「做姊姊的女人,是不是比你想的更 快活呢?」

虞白樱羞怩地垂下眼睛。忽然一只玉手挥来,脆生生给了她一记耳光,虞白 樱猝不及防,被打的跌倒在地,肘膝重重撞在地板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尹馥兰斥道:「婊子都做了,还扮什么矜贵?把她铐起来!」

何漪莲从腰间取下一只蝴蝶状的小物件。「嗒嗒」两声轻响,把虞白樱双腕 铐在椅脚。虞白樱上身贴着地面,接着头发被人拽起,只见尹馥兰把一支假阳具 戴在腰间,伸手一拨,粗大的棒身像发怒的巨蛇一样扭动起来。低沉的嗡嗡声仿 佛野兽喉中的低吼,令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心头充满惧意。

程宗扬懒洋洋道:「你们过来。」

尹馥兰与何漪莲一前一后伏在程宗扬面前,莺声道:「老爷。」

「把我那对护腕拿来。」

莫如霖送来的那对护腕原本坚硬无比,套在腕上却轻如羽毛,手臂像被一股 浮力托起一样轻了许多。

程宗扬抬手撑起上身,尹馥兰连忙扶住他,娇声道:「老爷想起身,吩咐奴 婢便是。」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不成废人了——这是什么?」

尹馥兰取下腰间的假阳具,笑道:「这里是仙人旧居,仙人留下的器具,无 不是世间少见的精品,便是仙人用的角先生,也非比寻常。不仅可以转动,还能 像蚯蚓一样伸缩,简直比活物还精巧几分。」

两女各带着一支假阳具,尹馥兰那支更粗更大,顿时就把何漪莲比了下去。 只不过转动时发出的噪音响得令人难受,程宗扬有些疑惑,按太泉古阵的科技水 准,制作工艺似乎不至于这么粗糙。

尹馥兰道:「这声音也别有妙处。一纳入体内,整个腹腔的脏器都随着声音 一同震动,莲奴昨日用过,说连子宫都震得酥麻,淫液流得满地都是呢。」说着 她拉起何漪莲的手,放在那根假阳具上,笑道:「是不是呀?」

手指触到那根胶棒,何漪莲玉脸顿时一红,语调都有些发颤,低声道:「都 是奴婢无能,昨日服侍姊姊,只一个时辰便连丢了五次……」

尹馥兰得意地一笑,一手抚住何漪莲的雪臀。

程宗扬目光停在何漪莲身侧,她腰间原本带着一对蝴蝶状的物件,一只用在 虞白樱身上,此时还剩下一只。程宗扬刚才没看清她是怎么把虞白樱铐住的,这 时看见更觉奇怪,「这是什么?」

尹馥兰抿嘴一笑,把那只蝴蝶取了下来,顺手剥掉何漪莲的内裤,让她赤条 条站在主人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然后随手一扔,那只蝴蝶轻飘飘飞出,在贴到 何漪莲腕上时,忽然灵巧地一翻,蝶翅下蓦然弹出两道半透明的弯弧,准确地铐 住何漪莲双腕。

程宗扬怔了一下,那只蝴蝶铐设计极其精巧,丝毫没有一般手铐的冷硬,显 然是欢爱时用的情趣手铐,可精巧到这种程度还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尤其是 高灵敏度的自动感应,用在一只情趣手铐上,科技含量实在高得有些过分。只不 过除了假阳具就是情趣手铐,这难道是一间……

程宗扬一手撑住墙壁,勉强站了起来。在他旁边是几排衣架,上面的衣服早 已拿空,都堆在他刚才躺的地方。对面是一列柜台,里面或长或短,或黑或红, 琳琅满目全是各式各样的假阳具。左边一列是各种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器具,单 是鞭子就有十几种,硬质的马鞭、皮制的九尾鞭、能打出各种鞭痕的花纹鞭,还 有的上面嵌着巨大的铜钉,让程宗扬怀疑这一鞭下去直接就能把人打残了。再往 远处,还有不同形制的网床、秋千、吊架……充满邪恶的诱惑力。

程宗扬终于可以确定,这是一间规模不小的情趣用品店。死丫头可真会挑地 方啊,竟然找到这种地方。如果换成自己和小香瓜先找到这家店……潘姊儿恐怕 要千里追杀自己了。

想起潘金莲那犀利的一剑,程宗扬还有些心有余悸。那几乎是自己离死亡最 近的一次,即使此时保住性命,受创的经脉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早知如此,自 己就该把秦太监手里那颗赤阳圣果夺过来……

只站了片刻,程宗扬便支撑不住,吃力地坐在旁边一张椅上。

尹馥兰牵着何漪莲,让她在程宗扬在腿间跪下,娇声道:「主人上次只用了 莲儿丫头的浪穴,今日让小丫头给主子做个全套如何?」

那椅子也是特制的,椅面呈C形开口,坐在上面,双腿自然分开。程宗扬舒 服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何漪莲俏脸贴在自己腹下,笑道:「何帮主,辛苦了。」

何漪莲玉脸飞红,轻声道:「主子叫奴婢莲儿便是。」

尹馥兰吩咐道:「莲儿丫头,先给主子品品箫。」

何漪莲张开朱唇,含住阳具,细细吞吐起来。尹馥兰一边抚弄着她的身子, 一边道:「主子的肉棒好不好吃?」

何漪莲点了点头。

「低着头怎么成?」尹馥兰喝斥道:「把脸抬起来,让主子观赏你是怎么品 箫的。」

何漪莲抬起脸,娇艳的唇瓣含住肉棒,美目水汪汪的,又羞又媚。

程宗扬心下暗叹,上次在车中被她们两个服侍,尹馥兰还神智不清,被何漪 莲当成肉玩具般送到自己身上狎玩。眨眼工夫,风水轮流转,尹馥兰成了管事的 大丫头,何漪莲反而成了她手下的小婢,此时此景,倒像是当日情形的重演。再 远一些,当日在镇上,何漪莲落井下石,把尹馥兰当成妓女嫖淫,结果转头就雌 伏在尹馥兰身下,翘着屁股让她快活——两女的恩怨纠葛,算得上报应不爽。

论容貌,何漪莲端庄明艳,还在尹馥兰之上;论人品,何漪莲虽然不是善男 信女,但也称得上恩怨分明;论能力,洛帮更比青叶教强盛许多。可小紫偏偏反 过来,放任尹馥兰骑在何漪莲头上,让有识之士不免扼腕叹息。可惜程宗扬不算 有识之士,站在他的立场,倒觉得死丫头的处置很恰当。

何漪莲是九分容貌,一分风情,尹馥兰有八分容貌,却有四分风骚,加起来 足有十二分。男女之事,平常女子都不免羞涩,这淫妇却没有半点羞态,一路欢 声笑语,骚媚无比。她扶着主人的阳具,让何漪莲伸出舌尖,从龟头一直舔到阴 囊,又让她把脸埋在主人腹下,用光洁的玉颊摩弄主人的阳具。然后让她挺起上 身,耸着那对丰挺的美乳,尹馥兰抓住她饱满的双乳,一边用柔腻的乳肉裹住主 人的肉棒揉挤,一边莺声丽语,调笑嘲弄。

何漪莲已经把一魂一魄献给女主人,这会儿双腕又被铐在身后,只能含羞忍 耻,任她摆布。

尹馥兰松开手,香舌轻吐。在何漪莲乳上舔了一记,笑道:「莲儿丫头好福 气,连奶子上都是主人的味道呢。」

何漪莲闻言大羞,那种旖旎而羞媚的风情,让人倍觉有趣。

尹馥兰扯着何漪莲的头发,把她拉起来,「贱婢,转过身。」

何漪莲背着身跪伏在程宗扬腿间,她腕上戴着蝴蝶铐,两条丰满圆润的大腿 柔柔并在一起,小腿八字形张开,尹馥兰两手抱着何漪莲白生生的雪臀,笑道: 「主子来看,莲儿丫头的屁股像不像只大白桃?腰肢细细的,屁股圆圆的,白臀 又肥又软,中间一道漂亮的沟,底下还有个小小的凹孔,一掰开,就流出湿湿的 蜜桃汁……」

何漪莲面红耳赤,听着尹馥兰的调弄。尹馥兰娇笑道:「莲儿丫头,把你的 白桃儿掰开,让主子看看你白桃儿下面的肉洞艳不艳?」

何漪莲忍住羞耻,并在一起的双手抱住臀肉,白滑的臀沟朝两边张开,露出 底部一只柔艳湿腻的肉穴。

「错了,是上面那只。」尹馥兰伸手将她丰腻的白臀用力掰开,露出臀沟中 间一只小巧的肉孔。

「哎哟……」尹馥兰笑声愈发放浪,「瞧这粉嘟嘟的大白屁股里面夹着个娇 滴滴的小屁眼儿,啧啧,看不出你的后庭花还蛮鲜嫩的……莲儿丫头,你的后庭 花有谁采过?」

何漪莲鼻尖和耳根都红得发烫,轻声道:「不曾……」

「下贱胚子!」尹馥兰朝她屁眼儿上啐了一口,然后抬脸对程宗扬道:「这 贱婢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最是装模作样,假扮正经。今日正好让主子尝尝鲜, 给她后面开苞,把她的屁眼儿好好肏弄一番。」

程宗扬笑道:「好啊。」

尹馥兰拉着何漪莲,让她站在主人腿间,然后一手按住何漪莲的腰肢,迫使 她臀部向后挺起,一手伸到她秘处搅弄几下,把淫水抹在她臀间,将那只屁眼儿 抹得湿淋淋的,接着扶住主人的阳具,把龟头顶在她肛洞上。

何漪莲双手扳着臀肉,屁眼儿对着怒胀的肉棒勉强坐下。

「你是木头人吗?」尹馥兰喝斥道:「风骚些!」

「是。」何漪莲小声应着,一边扭动屁股。

何漪莲肛洞本就紧凑,又是初次肛交,这时被火热的异物顶住,屁眼儿本能 地缩紧。她来回扭动着屁股,那只又硬又大的龟头在肛侧滑来滑去,偶尔坐下, 都只略微挤入少许,又无功而返。

忽然肩头一紧,被人按住,何漪莲抬起脸,只见尹馥兰站在面前,双手按在 自己肩上,轻笑道:「莲儿屁眼儿太紧,姊姊来帮你好了。」

何漪莲玉脸微微发白,低声道:「多谢姊——」接着吃痛地咬住唇瓣。

尹馥兰用力一按,程宗扬只见那只白艳的屁股往下一沉,柔嫩而湿滑的肛洞 像绽放的花苞一样张开,接着龟头便被一团柔腻而充满弹性的嫩肉紧紧包裹着。

何漪莲只觉臀后又胀又痛,屁眼儿被一个硬梆梆的物体撑满,似乎随时都会 裂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进来了……」

「不上不下怎么成?」尹馥兰笑道:「坐到底才是。」说着双手用力按下。

何漪莲咬住唇瓣,竭力承受着破肛的痛楚,直到那根火热的大肉棒全部挤入 体内,像是要把屁眼儿撑碎一样,把肛洞塞得满满的。

忽然「啵」的一声,阳具从肛中拔出,何漪莲身体被人拉起,敞露的臀沟中 溅出几点殷红的血迹。

尹馥兰笑道:「莲儿丫头落红了呢。」说着又把她推下,让她刚刚破体的肛 洞再次被肉棒撑开。

初次肛交,本就容易受伤,但伤到溅血的程度,只能说是尹馥兰故意为之。 后庭受创,饶是何漪莲出身江湖,也痛得花容失色,身下的阳具仿佛一根烧红的 铁棒,从屁眼儿一直插到体内深处,在柔嫩的屁眼儿中来回抽动。如果是一般的 伤痛,咬紧牙关捱过去便也罢了,可她这会儿是主动以后庭侍人,阳具进出间, 等于在伤口上反覆研磨,只勉强支撑片刻,便难以承受。

尹馥兰笑道:「既然是开苞,难免有些吃痛,忍忍便罢了。你若受不住,姊 姊帮帮你好了。」说着玉指挑逗般在她身上按了几下,封了她几处穴道。

何漪莲只觉下身微微一麻,撕裂般的疼痛变得钝化,阳具的进出仿佛变成一 股热流在臀内穿梭。她透了口气,因为吃痛而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接着腰膝用 力,卖力地扭动屁股,把屁眼儿当作阴穴一样,套弄主人的阳具。

程宗扬在后面看得清楚,尹馥兰只是封住何漪莲的穴道,截断了她的痛感, 受创的肛洞仍然血流不止。反而因为感知不到痛楚,使何漪莲不知道避开受创的 部位,鲜血越涌越多。

不得不承认,这个美少妇的后庭确实很出色,柔嫩的肛洞夹着肉棒,软腻的 肠壁紧密地包裹着棒身,抽动间快感十足。那只白艳的屁股像一只光洁的雪团在 腰上起落,臀沟中间,被肉棒捅弄的嫩肛圆张着,鲜血不断溢出,星星点点溅在 臀间的雪肉上。何漪莲本是个成熟的妇人,此时粉臀高举,下体犹如处子般落红 狼藉的艳态,更让人欲火高炽。只是这样下去,何漪莲肯定会因为没有痛楚的错 觉受创甚剧。

臀下忽然一紧,被一只手掌托住。何漪莲诧异地回过头,只见那个年轻的主 人神色如常,然后阳具往前一滑,没入蜜穴。下体胀满的感觉使何漪莲发出一声 轻呼,身体不由自主地收紧。

何漪莲修长的双腿并在一起,白桃般的雪臀在主人怀中起落,溅出淋淋漓漓 的蜜汁。纯粹的肉体快感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袭来,让何漪莲几乎忘了刚才后庭 开苞时的疼痛。

迷离中,何漪莲忽然意识到那根阳具的进出越来越有节奏,抽送的频率渐渐 与自己的呼吸同步。肉棒挺动间,逐渐传来一股吸力,仿佛将自己的蜜穴吸住, 接着一股驳杂的气息涌入体内。

第二章

何漪莲嘴唇一瞬间变得苍白。她在江湖中闯荡多年,对一些阴险的伎俩并不 陌生。譬如男女间两情相悦,有些阴阳双修的法门娱情修身,但如果一方心存歹 意,在对方全无设备的情形下,很容易就变成采补,或是采阴补阳,或是采阳补 阴。江湖中每年都有某类似的传闻,某门派的女徒被人诱骗失身,结果被人采阴 补阳,修为尽废。某大侠受艳女引诱,被榨尽阳精暴毙……

何漪莲知道这位主人身负重伤,他既然会采补之术,拿自己采补可以说是顺 理成章。但自己知道的再多,此时也别无选择,只能放开气海,任由那股陌生的 真气深入自己丹田要害,予取予求。

出乎她的意料,主人并没有趁机侵伐她的真元,真气在丹田中运转一周,随 即返回,只顺势化去一些杂质。

是温养……何漪莲心头一震。双修法门,最凶狠的莫过于采补,女子泄出阴 精需要滋养多日才能再行采补,有些施术者不顾女方生死,一味采补,完全是损 人利己。其次是以女子为鼎炉,以酷烈的手段提升己方的修为。被作为鼎炉的女 子虽然不至于送命,但身体免不了大受损伤,以至于缠绵病榻。再次就是温养, 同样是以女子为鼎炉,但手法温和得多,对女子的伤害也有限,如果善加运用, 甚至有益无损,与双方都能得益的双修也相去不远。

真气来回运转数周之后,何漪莲忧心尽去。她主动翘起光滑的雪臀,在主人 怀中起落旋摩,迎合阳具的进出。柔嫩的花心仿佛被阳具吸住,下体像是融化一 般,又黏又软,随着阳具的挺弄被挤出一股股淫水。何漪莲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 处子,但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此酣畅淋漓的交合,虽然双手还被铐着,身体却仿佛 一叶小舟,在连绵不绝的波涛上起伏。

肉棒忽然一挺,龟头紧紧顶着花心,接着射出一股滚热的浓精。何漪莲本来 也已经被肉棒插弄得临近高潮,这时花心被精液一烫,身体顿时一阵颤抖,喉中 发出忘情的低叫,阴精倾泄而出。

程宗扬身上的外伤多半都是与普济搏杀时留下的,真正的重伤是潘姊儿那一 剑,导致经脉受创。随着何漪莲泄出阴精,他收回真气,随即闭目入定,凝神调 息,凭藉在何漪莲丹田中养炼的真气逐一打通受创的经脉。

九阳神功以九阳为名,真气至阳至刚,平常修习正是淬练经脉的力助,但程 宗扬此时刚受重伤,强行催动九阳真气有害无益。好在他不是别无选择,早在与 尹馥兰交欢时,就已改用太一经的心法。太一经以太一为名,真气运转时阴柔如 水,比起九阳神功更适合阴阳双修。

程宗扬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他闭着眼,呼吸由外而内,仿佛母体中的 胎儿进入休眠,受创的经络在沉睡中缓慢修复。

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像是从冬眠中醒来,他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精致绝伦 的面孔。

程宗扬心头一暖,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死丫头。」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哦。」

「那还用说?」程宗扬故意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挤了挤眼,用诱惑的 口气道:「死丫头,你要不要尝尝我的厉害?」

小紫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羞他,「大笨瓜,人家是说你的伤势。」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她一手放在自己脉门上,正在给自己检查伤势,他板起脸 道:「想歪了吧?我说的也是这个!」

小紫笑啐一口,「大笨瓜!」一边收回手指。

程宗扬提起真气,丹田内的气轮虽然微弱,但比起此前随时都可能溃散的状 况好了许多。自己能够动用的真气不足巅峰时的十之二三,好在没有伤及根本,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身上的外伤,此时已经愈合大半,除了肩头被竹杖刺伤 的地方还有些渗血,只看外表,倒像是恢复了七八成。

程宗扬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修为算是保住了,剩下只是缓慢恢复。他看了 看周围,「你怎么找到地方的?」

「我们进来时就在旁边啊。呶,就在外面那个路口。」

程宗扬站起身,透过玻璃窗,远处高大的拱门沐浴在阳光下,散发出庄严的 光芒。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小紫道:「房子也好奇怪。」

程宗扬目光像被吸引一样,久久望着那座拱门,然后道:「我猜,这里才是 太泉古阵真正的中心!」

他拿出一页纸,用炭条画出一个圆形,「太泉古阵应该是这样的形状,所有 区域呈球状立体分布,最顶端是露出地表的巨石传送阵。苍澜人说,从巨石阵进 来只能传送到前三层,其实是因为前三层都位于这个球形的第二层,在同一个平 面上呈三角形分布。过了奈何桥,才真正进入太泉古阵的内部。还记得地铁站的 八个图标吗?这八个区域应该是不同种族的居住区,处于同一个平面,呈环状分 布在第三层。」

他用炭条在纸上画了两个圈,「这些种族应该是人类的盟友或者附庸,他们 的居住区分布在外围,可以看成第一层保护,魔墟是第二层保护——人类居住在 太泉古阵最核心的区域。」程宗扬用炭条在圆心点了几下,「就是这个地方。」

「那么这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程宗扬耸了耸肩,牵动肩头的伤口,不由咧了下嘴,「没有足够的信息,只 有天知道了。」

「这个地方到处都和新的一样,一点外人进入的痕迹都没有。」

程宗扬精神一振,「确定吗?」

小紫笃定地点点头。

从体型庞大的汽车到紫外线路标,太泉古阵留下了太多非人类种族的痕迹, 程宗扬一直担心,即使真找到好东西,自己也不一定能用。而这处人类居住区不 仅位于太泉古阵的核心,同时还保持着没有被人探索过的原始状态……即使在最 奢侈的幻想中,程宗扬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捡到如此规模的宝藏——一整座完整的 城市!

「干!这下发了!」程宗扬往桌上一拍,「先找银行!不对!钱没用!嗯, 还是银行!炸金库!先搞点硬通货出来!不对!先找警察局!抢几支冲锋枪!看 谁不顺眼,一梭子直接撂倒!还有超市!吃的喝的用的……全部搬走!」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程宗扬满脑子充斥着无数疯狂的念头,好在很快 他就冷静下来,这样一座城市,全部搬走无疑是不现实的,只能捡最重要的拿。 现代化的衣食住行用品虽然对自己极具诱惑力,但价值恐怕是最低的。同样还有 黄金,即使每人背一百斤黄金出去,也不过是五千金铢。真正要紧的是六朝无法 生产,无法替代的物品,比如武器、电子产品,还有医药……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一边道:「你出去看过,这周围是什么地方?」

「旁边几条街好像都是店铺呢。」

「商业区吗?」程宗扬决定先从店铺入手,从店中出售的商品搞清这座城市 的技术水准再说。

「走啦,」小紫拉起他,「逛街去啰。」

…………………………………………………………………………………

两个时辰之后,程宗扬拖着灌满铅一样沉重的双腿,黑着脸道:「干!你们 真是逛街啊?」

小紫挽着他的手臂笑道:「既然是逛街,当然要一家一家逛下来啊。」

程宗扬都顾不上生气了,出门逛的第一条街他就发觉不妙,沿途花枝招展, 全是女装!虽然不知相差了多少个时代,但女人始终是女人,对衣服的执着完全 超越了时代的限制。无论黑道女枭,还是宗门仙子,一看到女装就都两眼放光, 毫不犹豫地挨个逛过来。

好不容易逛完,换了条街,结果还是女装!一间间店铺花样翻新,让程宗扬 看着就觉得腿肚子抽筋。

在各种或是华丽或是优雅的女装面前,这些来历各异,地位不同的女子出奇 的和睦,这时又围在橱窗前叽叽喳喳道:「这家店的衣服好奇怪。」

「是内里穿的亵衣吗?」

「好漂亮的花边……」

「好小啊,怎么穿进去的?」

「试试就知道了……」

程宗扬对店里的衣物视若无睹,进门直奔椅子,像要散架一样往上一坐,把 酸困的双脚跷在衣架上,长长地呼了口气。

一连逛了十几家女装店,程宗扬发现这些店铺就像是从现代直接搬过来的一 样。只有一些偶尔出现的细节,显露出这座城市非同一般的科技水准。比如所有 的店铺都没有门,只一线之隔,里外的温度却截然不同。除此之外,和自己曾经 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相似得近乎刻板。

程宗扬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女人逛服装店逛累的,这次也不例外。众女一连 逛了两个时辰,没有半点倦意,一个个容光焕发,看上去再逛两个时辰也不在话 下。

逛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有收获,诸女进来时大都衣衫不整,这时除了小紫, 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打扮一新,一个个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最前面的旗袍 丽人是尹馥兰,她的旗袍款式极短,薄薄的衣料下,傲人的双乳高高耸起,下摆 只勉强包住圆翘的臀部,下面裸着一双白生生的美腿。旁边一个美女教师打扮的 是何漪莲,她穿的是黑色的套装,西式的衣领中露出雪白的衬衫,套裙下的美腿 穿着网状的黑色丝袜,下面一双高跟皮鞋,衬得双腿愈发修长挺直。

后面的朱殷穿着一条深红色的无肩晚礼裙,露出光洁的香肩玉背,修长的玉 颈优雅得仿佛一只天鹅。最后面的虞白樱则打扮得像一个异族舞孃,她上身穿着 窄窄的胸衣,下身是一条粉红的低腰裙裤,裸露着雪滑的纤腰。她的裙裤是纱织 的灯笼裤,轻薄如雾,裙腰极低,几乎能看到两侧的腹肌沟。

眼前的情景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那些女子还保留着古典的发饰,衣着却充 满现代都市的时尚感,这种错位的装束,显得别具风情,让程宗扬感觉熟悉而又 陌生。可惜虞紫薇一直昏迷不醒,被留在店里,否则这对孪生美人儿穿着一模一 样的衣服,效果肯定更妙。

不过她们与现代女性还是很有区别的,比如找到中意的衣物,总要试穿,但 作为逛街的福利,程宗扬好意地没有提醒她们一般店铺都会有换衣间……于是他 这会儿半躺在椅子上,疲惫中面带笑容,看着那些美艳的女子一件件挑着衣物。

那些性感内衣无论质地还是款式都与六朝完全不同,精巧处不时引发一阵惊 叫。这边几名女子找到一件只有半只巴掌大小的内裤,打赌有没有人能穿上。尹 馥兰把虞白樱叫过来,扯去她的裙裤,把内裤套在她腿上,向上一提。黑色的蕾 丝花边滑入臀沟,薄如蝉翼的裤底勉强遮住下体,秘处若隐若现,充满诱惑。

「莲儿丫头输了!」

「让她也换一条……」

笑闹声中,尹馥兰按住何漪莲,把她短裙扯了下来。

逛完内衣店,接着还有鞋、帽、饰品、手袋……众女拿的东西越来越多,除 了身上穿的,还各自提了一堆袋子。

那帮女人拎着大包小包逛得兴高采烈,程宗扬两手空空还觉得自己两条腿都 是抖的。他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充满感慨地说道:「死丫头,我算明白为什么 女人会有缠足。」

「为什么?」

程宗扬恶狠狠道:「让你们再逛街!死丫头,你要再逛,我也把你的脚丫缠 成小粽子!」

小紫笑道:「好了好了,今天就逛到这里,明天再逛好了。」

「还有明天?你打死我吧!」

说着,程宗扬忽然眼睛一亮,看到街角一家饮品店。他像是沙漠中见到绿洲 一样直冲过去,先找到一罐可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开灌了一口,然后瘫 坐在椅子上。

几名女子好奇地看着易拉罐,叽叽喳喳道:「是铁的吗?」

「好厉害,竟然把水封在铁里面呢。」

程宗扬幸福地打了个嗝儿,看着她们好奇的样子,想起这一路的辛苦,不由 心里满满都是恶意,他拿起一罐可乐,用力摇了摇,然后扔给尹馥兰,大方地说 道:「打开尝尝吧。」

尹馥兰试着扳起拉环,「篷」的一声,众女惊呼声中,褐色的泡沫溅了尹馥 兰一脸。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诸女都笑了起来。尹馥兰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后舔了舔 唇上的汁液,娇笑道:「真好喝呢,莲儿丫头,你也尝尝。」

何漪莲尝了一口,连忙吐掉,「好辣……」

朱殷也尝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是苦的。」

「土狗!」程宗扬得意洋洋地拿着可乐正要开口,却突然愣住了。

这间饮品店只是一间卖场隔开的一部分,坐在他的位置,透过玻璃墙,能看 到卖场内摆放着各种背包、登山鞋,却是一间野营用具的专卖店。

程宗扬像坐在弹簧上一样猛然弹起身,旋风般掠了过去。自己在六朝最怀念 的现代用品,莫过于鞋子。六朝的鞋子大多是布底,好一些的有皮底,可硬的太 硬,软得太软,共同点是都不耐磨。长途跋涉还要背几双鞋这种破事,自己已经 干过不止一次。六朝交通远不及后世发达,出一趟远门往往要走上一个来月,有 人带路还好一些,知道远近路程,应该在哪里住宿,纵然如此,还有不少时候要 宿在野外。逛到现在,这间户外用品店恐怕是对自己最有用处的店铺了。

程宗扬一头闯进卖场,四处翻捡起来。背包、登山鞋、水壶、组合工具…… 每拿到一件,心里就一阵兴奋,这些装备每一件都是实用性工具,有它们在手, 再出门可轻松多了。帐篷……还有帐篷……程宗扬很希望能找到一顶便携式的野 营帐篷,可一眼望去,店里根本没有类似帐篷的物品。

众女对店里的工具兴趣缺缺,小紫却十分好奇。程宗扬一件一件讲道:「这 是钓鱼竿,看起来像一支笔,其实有……干!两丈!」他拉出鱼竿试了试,惊讶 于它的长度,接着又找到配送的整套鱼钩和仿生鱼饵。

「腰包!」自己的背包早已补过多次,这会儿终于找到替代品,程宗扬立刻 挑了一只带背肩的腰包系上,然后拉开拉链,「太好了!居然还是防水的!」

「这个呢?」

「这是组合工具。看起来像一把小刀,其实有几十种不同的功能。你看,它 的刀上还有刻度,能当尺子用。还有钳子、钢锯、放大镜……可惜六朝一根螺丝 钉都没有,这些螺丝刀是用不上了。」

小紫忽然道:「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物体,灰扑扑并不起眼,看摆放的位置,却是店里最贵 的商品。程宗扬从来没见过这种物品,他拿起一只,手中像握到一团空气一样, 轻得感觉不到重量。

程宗扬手上用力,发现那东西虽然极轻,却极为坚固。他再次用力,手心忽 然「卡」的一声轻响,那物体像蛋壳一样裂成两半。接着一个灰色的物体膨胀起 来,眨眼工夫就变成一座蛋形的房间。墙壁是不透明的深灰色,里面有与房间连 在一起的桌椅、床榻,两面开着透明的窗户,房门则带着密封的拉链。更令人惊 奇的是,整座房屋足够容纳十几个人睡卧,结构坚固无比,重量却轻盈之极。

程宗扬第一念头就是七龙珠里的压缩胶囊,但它奇特的重量,让他想起一种 物体——「气凝胶!这是气凝胶!」

在程宗扬穿越来的时代,气凝胶还仅仅是一种刚刚发明不具备实用性的新型 材料,可在这里,已经成为工业化制造和销售的商品。太泉古阵总是在不经意的 地方展露出它惊人的科技水准。

小紫道:「这东西能用吗?这么大,又这么轻,风一吹,连人带屋就都吹走 了呢。」

程宗扬审视半晌,「它周围有环扣,应该是必要时用来打楔子固定的,而且 蛋形外观,风阻比较小,肯定能用。」

小紫走进蛋屋看了片刻,很快找到位于屋角床榻旁边的另一半外壳。在壳内 一按,原本坚固的房间像流云一样软化下来,由内而外的翻开,从两端一起卷入 壳中,最后两半外壳「卡」的合紧,又成为一整个蛋形。

程宗扬毫不犹豫,把柜台中仅有的三个蛋屋全部收进腰包。那只腰包已经放 了一支钓竿,一件瑞士军刀式的复合工具,一只可折叠的水壶,但东西都做得很 精巧,再加上三个蛋屋也没有占多少空间。程宗扬索性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准 备把里面的物品挪到腰包里。

尹馥兰悄悄进来,步履虽然轻快,眼中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低声道: 「回妈妈,里面有一道好宽的楼梯。上面是一间好大的厅子……」

小紫道:「怎么了?」

「楼上好像有人……」

「人?」程宗扬抬起头,「什么人?」

「不知道……奴婢只是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猜测道:「不会是潘姊儿吧?」

小紫道:「是女声吗?」

「不是。」尹馥兰道:「是个男声,说话很快,远远的听不清楚。」

程宗扬不由一怔,进入这处隐秘空间的,无外乎自己这一帮人和小香瓜、潘 姊儿,全加起来也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尹馥兰听到的男声只能是陌生人。他既然 在说话,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场,那就是两个陌生人——难道这处太泉古阵的核心 区域还有原住民生存?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本能地握住袖中的珊瑚匕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 过,他心一横,「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小紫没有说话,只拉住他的手。

程宗扬只好道:「那你跟在我后面,如果情形不对,你先走。」

小紫点了点头。

程宗扬吸了口气,当先往楼内走去。

里面的楼梯和尹馥兰说的一样很宽,上面铺着鲜红的地毯,看起来十分奢华 气派,连光线也带着暧昧的红色。

楼上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周围放射状辐射出几条走廊。与其他地方不同,这 里的大门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闪动着不住变幻的光线,仿佛蒙着一层半透明的 琉璃。程宗扬没有留意走廊的布局,他侧耳细听,走廊深处隐约有急促的说话声 传来,似乎是一个男人正在生气的说着什么。

程宗扬循声过去,离声音越近,他的表情也越古怪。片刻后,他在一扇房门 前停下。光影变幻的门框下掉着一只高脚玻璃杯,那声音便是从杯中传出。

程宗扬看了片刻,然后飞起一脚,往门上闪烁的光线踢去。

由光束组成的大门瞬间洞开,巨大的声浪像潮水一样涌出,震得人耳膜嗡嗡 作响。房间里一个男人正抱着电吉他,用几乎撕裂声带的声音吼叫着,飞快的语 速让人听不清他说的内容。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诸女吓了一跳,连小紫也不由握紧手指。那人似乎没有意 识到有人进来,仍在抱着吉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程宗扬表情越发古怪, 他呆看半晌,然后扯下腰包砸了过去。

腰包直接从那男人身体中穿过,落在对面的沙发上。几名女子一怔之下,接 着都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个影子,可这么维妙维肖的影子,简直可以乱真了。

那个歌手仍在声嘶力竭的吼叫,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房间一角有一个光影 组成的屏幕,程宗扬一看——不是一般的眼熟啊!上面图文并茂,全是歌单。他 熟练地操作几下,那个男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刺耳的吼叫声戛然而止,房间安静 下来。

诸女都讶异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好奇。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后道:「这里 是KTV。刚才是立体投影。」

「是幻术吗?」

「……算是吧。但和幻术应该有点差别……」

程宗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不再多说。他在屏幕上随便挑了首曲目, 按了下去。房间的光线微微变得黯淡,接着几点莹白的光芒从头顶飘落。

「这是……雪花吗?」

何漪莲伸手去接,那些莹光从她手心穿过,轻盈地落在地板上。雪片越来越 多,在地上浅浅堆了一层,接着激越的乐声响起,震耳欲聋。程宗扬本来以为这 是一首抒情的乐曲,没想到乐声一响,心脏几乎都跟着密集的鼓点跳到嘴巴里, 赶紧关掉音量。

程宗扬拉着小紫,指着屏幕道:「这是点歌的。歌手把自己的音像录下来, 随时都可以播放。比影月宗的水镜术可高端多了——这是麦克风。」他拿起话筒 吼了一嗓子,声振屋宇。

看着小紫脸上浅浅的微笑,程宗扬心下暗叹。死丫头虽然表现得强势无比, 终究还是有脆弱的地方。那时她拉住自己的手,自己就知道她的心思——她以为 那个男声会是岳鹏举。

自己伤势未愈还要走在最前面,并不是逞强,而是如果真要面对岳鸟人,自 己打头阵会更好一些。结果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该死的岳鸟人到现在仍然是 个谜团。

程宗扬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给你找个好听的,让你见识一下我麦霸的超级 风采……干!怎么都不一样?」

歌单上没有一首自己熟悉的,甚至连名词也不太一样。看来太泉古阵只是与 六朝的未来有关,与自己熟悉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关系。两者之所以看起来相似,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智能发展的必然。

小紫只看了一遍,就开始动手操作,不多时,房间的光线开始变幻,在脚下 投射出一片碧绿的原野。

「真有趣。」小紫笑道:「我们就把它搬回去好了。」

「这东西拆下来,绝对没有人能换个地方装好。况且它投出来的只是光线, 只能看。如果是实物,我肯定支持你搬走。单纯的影像,你不是已经有摄像机了 吗?那个光球能放大,效果也差不多。」

「对呀,我要把这些都录下来……殷儿丫头,你来。」

小紫把摄像机交给朱殷,让她录下房间的影像,自己兴致盎然地翻捡屏幕。

看到死丫头恢复正常,程宗扬松了口气。看看周围并没有花样,不由想起一 件要紧的东西,背包!

自从穿越开始,自己的背包就从不离身,但刚才准备把东西挪到腰包里,解 下来放在旁边,结果因为「楼上有陌生人」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自己把背包忘 在脑后。那里面东西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要紧的。

程宗扬拿起腰包,「我下去看一眼,你们在这儿玩。」

小紫笑道:「程头儿,可不要迷路了。」

「怎么可能?你们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第三章

程宗扬从光束中穿过,房间内的声音立刻被光束隔绝,看来这种光束还有隔 音的效果。但这种装置为什么能在隔音的同时,却不会阻拦物体的通过,就不是 自己所能理解的了。

程宗扬下了楼,从KTV的侧门回到卖场。还好,自己那只背包好端端放在 座椅上,并没有被人拿走——实在是这里根本就找不到外人。

程宗扬拿起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几本徐君房手绘的河图: 粗劣的纸张让人担心它随时会变成碎片。

皮夹:自己几乎没有用过,留在身边更多的是纪念意义。也许只有普及了纸 钞,它才有用武之地。

琥珀:这是死丫头的作品,用来示警,里面有一滴苏妲己的血,苏妖妇一旦 靠近,就会发热,但很久都没用过了。

纸币:在地下金库时,大家每人拿了一张,留作纪念。

还有一只尖尖的鬼牙,这原本是小狐狸的,他拿了多年也没琢磨明白,结识 之后,觉得自己总会认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丢给自己。

一个包装严密的布袋……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里面是一条亵衣,当 日云丹琉和自己打赌,结果把内衣都输了个干净。自己原本打算拿它来羞云大小 姐,结果一路奔忙,两人都没见过几次面,这件专门对付云丫头的必杀技也没派 上用场。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把它拿在身边放心些。云丫头一开始就看自己不顺眼, 喊打喊杀也不是一次两次,万一因为云如瑶的事翻脸,说不定还能救自己一命。 干脆!程宗扬又从旁边的袋子里挑了几件最性感的内衣一并塞在里面——要对付 暴龙脾气的云大小姐,就得来点狠的。

背包里还装着自己给乐明珠拿的巧克力,可惜没等小香瓜吃到,自己就险些 被潘姊儿干掉。潘姊儿这块绊脚石,总得想个法子搬开才是。说起来,自己在太 泉古阵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如直接把小香瓜拐走私奔。时过境迁,再想找这样 的机会可不容易。

程宗扬想着,一边在已经半空的背包里摸索。忽然指尖一硬,触到一个光滑 的物体。

程宗扬拿起一看,却是一块墨黑色的琥珀。里面一条银色的小鱼,似乎正在 游动。

程宗扬猛地想了起来,这是鱼无夷临死前交给自己的阴阳鱼。还是在晴州的 时候,泊陵鱼氏与黑魔海联手,准备对付以潘姊儿为首的光明观堂一行。结果自 己和孟老大横插一道,拔掉了黑魔海设在晴州的暗桩,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危急 关头,巫嬷嬷突施暗算,打折了鱼无夷的腰椎,逼问阴阳鱼的下落。鱼无夷抵死 熬刑,最后只因为自己是黑魔海的仇敌,把阴阳鱼的藏处告诉了自己。可阴阳鱼 到自己手中,除了刚开始新鲜琢磨了两天,接着就抛在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拿着阴阳鱼,程宗扬心里一动。当初黑魔海与泊陵鱼氏合作对付光明观 堂,可黑魔海为了得到阴阳鱼,不惜对鱼无夷痛下杀手,可见他们与鱼氏合作的 目标只在这件阴阳鱼上。

鱼无夷临死前反覆交待,无论如何不能让阴阳鱼落在黑魔海手中。那么就意 味着黑魔海要对付光明观堂,只需要拿到这只阴阳鱼。那时自己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会和光明观堂的人生死相见,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多想。现在看来,这只阴阳 鱼多半隐藏着克制光明观堂的秘密……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委屈的声音,「这里也没有……」

是小香瓜!程宗扬霍然站起身,赶紧又蹲下去——旁边那个可不是潘姊儿! 自己这会儿能动用的真气不过两三成,出去还不是送死?

小香瓜眼睛哭得红红的,囔着鼻子道:「已经找了两天,还没找到……他身 上好多伤,你还下那么重的手……」

自己这个小师妹在燕师叔的庇护下,一直无忧无虑,是宗门人见人爱的开心 果,从来都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见她那对漂亮的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潘金莲 也不免心软,温言道:「既然找不到,他多半不会有事。」

「怎么不会有事?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人帮他……」

「好啦。」潘金莲安慰道:「师姊帮你找到他,让你给他疗伤,可以吗?」

乐明珠抽噎道:「好。」

「那你如果见到他,一定要告诉师姊,好不好?」

乐明珠抽了抽鼻子,委屈地点点头。

程宗扬暗叫:你个小笨瓜,潘姊儿让你去疗伤,她干嘛呢?忙着补剑的吧!

乐明珠哭得像小花猫一样,泪眼模糊地抬起脸,看着两边的店铺,「好多衣 服……」

潘金莲警告道:「你已经拿过了,不能再拿了。」

乐明珠嘟起嘴,一手指着饮品店内货架上的可乐,「我要喝那个。」

潘金莲道:「这里的水不能喝。」

乐明珠跺脚道:「我就是要喝!我都喝过了,一点事都没有。我要喝,我要 喝!」

「别吵!」潘金莲喝斥一声,然后用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领着乐明珠进了 饮品店。

乐明珠踮起脚尖拿了一罐可乐,打开喝了一口,顿时就又掉下泪来。

「怎么又哭了?」

「人家第一次喝到这种水,就是他给的。」乐明珠抽抽噎噎地说道:「大笨 瓜虽然笨笨的,可人很好啊。他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潘金莲斥道:「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乐明珠「哇」的哭了起来,「你又凶人家……」

「师姊不是凶你……」

「你就是凶我……呜呜……」

潘金莲只好认输,柔声道:「师姊保证不凶你了,好不好?」

「我才不信……」乐明珠泪眼婆娑,「你在山上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好开 心。可一下山你就戴上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还凶巴巴地瞪人家……」

潘金莲一手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摘下面纱,朝乐明珠露出一个 笑脸,「这下好了吗?」

乐明珠停住抽泣,接着破涕为笑,「师姊,你好漂亮。」

潘金莲白了她一眼。

乐明珠歪着脑袋道:「师姊,你为什么在外面总要戴着面纱呢?这样漂亮的 脸蛋,遮住看不到好可惜。」

潘金莲揉了揉她头上的朱狐冠,没好气地说道:「小笨瓜。」

乐明珠摸着头冠雪白的绒毛,开心地说道:「我还以弄丢了呢,幸好师姊帮 人家找到。师姊对我最好了……」

程宗扬嘴巴张成圆形,良久才暗暗透了口气。自己和潘姊儿打交道已经不短 时候了,还是第一次目睹她的芳容。以前程宗扬也猜想过她面纱下的容貌会是什 么模样,是冷若冰霜?还是明艳动人?可这会儿摘下面纱,程宗扬才知道自己原 本的猜测有多少离谱。

面纱下那张玉脸娇滴滴的,又甜又媚,樱桃般的小嘴边一边一个酒窝,柔艳 的唇角微微翘起,天生便带着三分妩媚的笑意,即使板起脸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反而像是故意勾引人一样充满诱惑的风情,让人一看就禁不住心头火起。

以前程宗扬觉得潘姊儿整天戴个面纱,实在有够装的。但一看到她的脸,顿 时就理解了。潘姊儿这容貌……活脱脱就是天生的二奶脸啊!原本戴着面纱,那 双美目还多少有几分冰冷的意味,这会儿面纱一去,在桃花般的玉脸映衬下,美 目中的冰冷立刻融化得一干二净,变得水汪汪的,即使恼怒时瞪着眼,也宛如含 情脉脉。

说到底,还是潘姊儿的美态太过别致。自己所见过的绝色中,小紫犹如出匣 的美玉,精致绝伦,给人惊艳的感觉;小香瓜是可爱,让人一见就心生爱意;潘 姊儿却是一朵娇滴滴的鲜花,嫩得仿佛滴水,美得让人心生邪意,直想搂在怀中 又揉又搓,狠狠亵玩一番。

潘姊儿不笑还好一点,此时破颜一笑,娇态横生,连见惯美色的程宗扬都有 种看花眼的感觉。他满怀同情地看着潘金莲,潘姊儿这长相,跟「冰清玉洁」四 个字算是彻底无缘了。难怪她要戴着面纱,真要露着这张脸行走江湖,一群一群 招蜂引蝶都是轻的。也难怪武大犯醋劲,未婚妻长成这般红颜祸水的模样,换谁 都压力巨大。

乐明珠开心了一些,拉着潘金莲道:「师姊,你也尝一下吧。味道怪怪的, 但是很好喝呢。」

潘金莲拿起可乐罐,仔细看了片刻,对这些封在铁罐里的水保持了谨慎的好 奇。

「这是易拉罐,很薄的。那种方形的更奇怪,外面竟然是纸做的呢,大笨瓜 说里面装的是牛奶,但我喝着一点都不像。还有……」

乐明珠叽叽咯咯地说着,忽然看到里面的桌子上放着几只空罐,「咦?这里 有人来过吗?」

潘金莲如水的目光从桌上扫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也许原来就在这里 放的。」

这个地方似乎是突然之间被封存在时光里,很多地方都保持着停止时刹那间 的状态。乐明珠一点都没有多想,她踮起脚尖,把可乐拿下来抱在怀里,「这是 给师傅的,这是小木头的……小板凳……小辫子……」

潘金莲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在这里等师姊,我去里面看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潘金莲柔声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离开。」

乐明珠乖乖道:「那好吧。」

程宗扬心花怒放,潘姊儿竟然这么知趣,把小香瓜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她离 开,自己只要打个响指,就能把小香瓜拐走。

潘金莲一边走一边戴上面纱,神态从容地往侧门走来,程宗扬连忙运功吸住 身上的衣物,灵巧地一个翻身,无声无息地钻出户外用品店,躲在通往楼梯的后 门旁边。只等她走过去,自己就去找小香瓜。

没想到潘金莲在店里转了一圈,又朝后门走来。程宗扬赶紧闪身,风一样掠 上楼梯,抢在被她发现之前藏好身形。

等潘金莲也同样踏上楼梯,程宗扬终于知道不对了。她竟然是直接冲着自己 来的。贱人啊!程宗扬心里狂骂。如果一开始自己就知道行藏已露,哪里用得着 躲躲藏藏?只要喊一声让小香瓜先跑,自己的私奔大计就成功了一半。

谁知道这贱人装得若无其事,其实早已盯准了自己躲藏的位置。现在隔了两 道门,再想去喊,未必能来得及了。

程宗扬倒没有多少慌张,潘姊儿修为虽然在自己之上,但自己人多啊!尹馥 兰、何漪莲、虞白樱,再加上小紫和自己,五个人对付她一个,潘姊儿再强也未 必能讨了好去。她想玩螳螂捕蝉,却想不到后面还有一堆黄雀!

程宗扬心下冷笑,先故意露出一点身形让潘金莲看到,然后慌慌张张往走廊 跑去。如果她看清是自己,不再追来,算她明智。她要真是一门心思干掉自己, 闯进房间就要她好看!以死丫头的手段,她会落到什么样凄惨的下场,自己都不 敢想,一想裆里就硬得跑不动路。

程宗扬踌躇满志地掠入走廊,接着险些哭出来。自己当初进来时只顾听着声 音,根本没有留心走廊的布局,出来时倒是没费多少周折,直接就到了楼梯边的 吧台。这会儿一看,才发现走廊的结构活活就是个八卦阵,从房间到圆心的吧台 很容易,从吧台往周围看,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所有门上的光束都在不停变 幻,根本分不出自己的黄雀们在哪一间……

程宗扬惊怒交加,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潘金莲悄 然加速,毫不掩饰地朝他掠来。

程宗扬心直沉到谷底,自己伤势未愈,想和潘姊儿分个胜负,纯粹是送死。 周围的房间虽多,但琉璃般半透明的光束门不可能完全阻隔视线,而且房间里连 个窗户都没有,自己躲进去纯属自寻死路,潘姊儿堵在门口就瓮中捉鳖了。

程宗扬一边跑一边往两边张望,这些光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隔音效 果极好,当初如果不是卡着一只玻璃杯,那么大的声音都不可能传出来,自己喊 人也是白喊。

忽然程宗扬眼睛一亮,旁边一道宽大的房门居然没有变幻的光线,只是从中 间分开,门侧各绘着一个人形图案,左边戴着礼帽叼着烟斗,右边留着长发穿着 裙子——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闯进左边,潘姊儿再厉害,也不至于硬闯男厕所吧?

但程宗扬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潘金莲闪身掠了进来。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程宗扬泪流满面,潘姊儿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啊?连男厕所都不认识!

眼看走投无路,程宗扬停步转身,一手拔出珊瑚匕首。那柄雷射刀虽然还在 怀里,但凝出刀锋需要耗费全身的真气,有那点时间,潘姊儿都够杀自己七八遍 了。

「潘仙子!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不要欺人太甚!」

潘金莲停下脚步,冷冷看了他半晌,「你们黑魔海又要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一怔,然后叫道:「冤枉啊!我跟黑魔海一点关系都没有!」

「殇振羽在南荒藏了多年,便以为没有人认得他了吗?」

「殇振羽是谁?」程宗扬一脸茫然,「我们队伍里就一个老头,姓朱。猪八 戒的朱,你要是想杀他,那可太好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赶紧杀!要不然咱 们联手做了他也行啊。」

潘金莲双目一瞬间光采湛然,像是要把他看透一般,然后慢慢道:「你怎么 知道殇振羽是个老头?」

程宗扬干笑道:「我是顺口一说,谁知道殇振羽是什么啊?」

潘金莲没有理会他的搪塞之辞,迳直问道:「黑魔海这一代的天命侯,是西 门还是你?」

「潘仙子!」程宗扬凛然道:「要杀便杀,不要往程某头上泼污水!什么天 命侯?我听都没听说过。」

「黑魔海行事素来卑鄙无耻,前有西门狗贼,后有你这小人,」潘金莲咬牙 道:「竟然敢诱骗我小师妹!」

「别乱说啊!我跟西门大官人拼得你死我活,是人都看着的!谁敢说我们穿 一条裤子?」

「黑魔海巫毒二宗内斗由来已久,你在南荒出现,又与巫宗狗咬狗,与黑魔 海毒宗的关系昭然若揭。」潘金莲压低声音,「你用卑鄙手段给何帮主、尹夫人 下了禁制,供你驱使淫乐,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程宗扬只想双手写个冤字让她看看,死丫头,我可是替你背了个大黑锅啊! 他心里暗叫不妙,自己和黑魔海毒宗的关系根本洗不干净,也没得洗,实在是明 摆着的。也就小香瓜会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潘姊儿肯定不会这么天真——虽然 小香瓜的天真才是真相。

潘金莲眉梢缓缓挑起,黑魔海每二十年大祭,将在巫毒二宗之间决出胜者, 称为天命之侯。如果能在与光明观堂的对决中获胜,就是无可争议的二宗之长。 以修为而论,潘金莲是光明观堂本代无可争议的候选者。黑魔海的局面却扑朔迷 离,巫宗在岳鹏举的打击下遭受重创,如今只有一个西门庆崭露头角。而毒宗的 传人始终没有消息。如今看来,倒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更有嫌疑。虽然还不 到双方一决生死的时候,但潘金莲并不介意先除掉这个卑鄙的对手。

潘金莲一手按住剑柄,长剑跃然出鞘,却见程宗扬猛地扬手,一团灰色从他 手中飞出,雾气般弥漫开来。

潘金莲闪身退后,右手长剑贴在肘下,左手拇指、中指、小指挑起,掐出一 个精巧的法诀,玉指间随即闪出一抹柔和的亮光,迎向灰雾。

光明观堂与黑魔海争斗多年,深知毒宗诸般毒药的厉害,她们的净化术便是 专门针对黑魔海巫毒二宗的鬼蜮伎俩,克制二宗的毒药和巫术。潘金莲的净化术 比李师师高明得多,手中光芒犹如实质,然而那团灰雾却丝毫没有停滞的痕迹, 在净化术光芒的照耀下仍在迅速扩散,很快就充塞了面前的整个空间,凝结成一 团怪异的固体。

程宗扬心下大定,自己伤势未愈,和潘金莲动手,纯粹是送死。好在自己也 不是没有应对的手段,别的不说,自己腰包里还带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 是刚刚得到的蛋屋。这处卫生间比不了下面的大厅,空间再大也有限度,蛋屋胀 开之后,胶膜紧贴着墙壁,周围连一道缝隙都没有,潘姊儿就是变成蜜蜂都飞不 过来。在程宗扬的印象里,初期的气凝胶强度并不大,但这里是太泉古阵!以太 泉古阵的技术水准,把气凝胶做到钢铁的强度也不奇怪。有蛋屋挡在中间,她想 杀过来,除非把房子拆掉。

「潘姊儿,」程宗扬高声道:「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一点误会,用不 着动刀动枪吧?我对乐姑娘的心意,天地可表!你几次三番找我麻烦,以为我脾 气很好吗?小心我……干!」

就在程宗扬充满信心的时候,脸色突然大变。只听「擦」的一声轻响,一截 剑锋带着寒光从蛋屋灰色的外壳刺出,接着整个蛋屋四分五裂,变成一堆玻璃般 的碎片飞溅开来。

潘金莲纤柔的身影白鹤般从碎片间飞出,长剑寒光一闪,直刺程宗扬咽喉。

程宗扬刚树立起来的信心和蛋屋一起破碎,匆忙提起匕首,「叮」的一声挡 住剑锋。犀利的真气使他觉得手臂像被铁锤砸了一记,浑身的经脉都为之一震, 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潘金莲毫不留情,长剑一招紧似一招,把程宗扬逼得狼狈不堪。两人的修为 本来就有差异,程宗扬重伤之余,招架片刻就支持不住。眼看潘姊儿把自己当成 黑魔海余孽,毫不手软,程宗扬顾不上矜持,赶紧抓住死丫头留下的那只琥珀, 试图召唤死丫头过来救命。

程宗扬并不知道那块藏着苏妲己血滴的琥珀该怎么用,只全力将残存不多的 真气送入其中。真气一吐,他才发现不对,手中并不是那块用来示警的琥珀,而 是手感相似的阴阳鱼!

生死关头出现这种失误,实在要命,程宗扬连忙去换,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像 被阴阳鱼吸住一样无法张开。

从几条阴经注入的真气仿佛被手中的阴阳鱼一口吸干,接着坚硬而光滑的琥 珀像游鱼一样钻入掌心,然后游入丹田。

程宗扬只觉丹田像要爆裂一样涨开,无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旋 转着汇成一幅黑白分明的太极图案。一侧是亿万点细小的光芒,宛如璀璨无级的 星海,另一侧则是浓重到极点的黑色。

那只阴阳鱼在自己手中时,无论怎么摆布,都只有一条银白色的阳鱼,理论 上应该有的阴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刻,程宗扬突然感觉到那条阴鱼的存在。 它像一条遍布着毒素的黑色小鱼,在太极图中游曳着,散发出黑暗的气息。

一股森然的剑气袭来,程宗扬抬手去挡,匕首还未格住剑锋,那条黑色的小 鱼蓦然游出,只一闪,便将潘金莲的净化术完全污染,接着消失无踪。

程宗扬眼前金星直冒,身体摇摇欲坠,双脚仿佛踏在颠倒的阴阳两界上,竭 力维持着平衡。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瞬间,视觉才渐渐恢复,当程宗扬睁 开眼睛,眼前的情形使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碎裂的气凝胶仍保持着坚硬的外观,但毫无重量,有些甚至在空中悬浮,仿 佛灰色的碎冰漂浮在水面上。潘金莲屈膝跌坐在地,她双目紧闭,弯长的睫毛纹 丝未动,正在极力驱除侵入体内的异状。

潘金莲的灵觉远过常人,程宗扬目光刚落在她身上,她便睁开眼睛,接着握 紧剑柄。程宗扬凝神戒备,却发现自己体内本来就不多的真气几乎耗尽,她再来 一剑,自己别说挡了,想躲开都难。

潘金莲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一剑刺来,剑至中途,却斜斜垂下,仿佛手腕经 不住长剑的重量。这一下程宗扬险些倒了大霉,他本以为这一剑会刺自己胸口, 没想到急转直下,直朝自己的命根子去了。幸好潘金莲手上无力,冰凉的剑锋贴 着自己的裤裆穿过,差一点让他血溅五步。

「看招!」

程宗扬暴喝着扔出一件东西,潘金莲抬剑去挡,那东西却在空中划了个圈, 像蝙蝠一样飞舞着,自动绕到她腕上,「卡」的扣住。程宗扬一把拽住手铐,拼 尽最后一点力气,封住潘金莲的穴道。

潘金莲长剑掉落在地,手臂软软垂下。

程宗扬摸了摸被刺穿的裤子,惊出一身冷汗。这一剑再偏那么一点,自己下 半生的幸福就全毁了。

潘金莲的修为被阴阳鱼克制,穴道被封,再无力反抗,程宗扬松了口气,然 后随手扯下她的面纱。

白色的面纱下,是一张艳如桃花的娇靥,虽然充满难以置信的表情,但红润 的唇角微微翘起,唇旁两只小巧的酒窝甜媚得像蜜汁一样,使她的惊愕看起来也 多了几分媚艳的韵致。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虽然已经目睹过潘姊儿的 芳容,但这会儿取下面纱,仍然难以想像面纱下的潘姊儿竟然是这幅娇滴滴的模 样。

「真看不出来啊,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竟然是个又娇又媚的美人儿,这俏 生生的风情……啧啧啧啧……」

潘金莲俏脸涨红,她原本也是爱说爱笑的性子,直到第一次下山,才知道世 人竟都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偏偏自己的相貌又是最吃亏的类型。几乎每一个 见她的人,都把她当成那种容易勾引的风情女子。不知有多少人来挑逗她,试图 上手。即使连她的严辞喝斥,也被人看成装腔作势。潘金莲受尽误解,不得已戴 上面纱,平常不苟言笑,对外人更是丝毫不假以辞色,饶是如此,耳边也少不了 难听的风言风语。

此时被这个狼子野心的贼人耻笑,潘金莲不禁羞愤交加,喝道:「滚开!」

只不过她美目含情,樱唇带笑,这声喝斥倒像是娇嗔一样。程宗扬一手摀住 胸口,夸张地张大嘴巴,「我的天啊,连骂人都这么娇滴滴的……你这是打情骂 俏吧?」

「卑鄙!」

「这真不算卑鄙,」程宗扬一手托起她柔美的下巴,对着她娇滴滴的小嘴语 重心长地说道:「我要卑鄙起来,够给你上好几课的……」

「唔……」

潘金莲低叫一声,唇瓣被他吻住。潘金莲拚命扭头,一边使劲推开他,一边 紧紧咬住牙关。忽然腮旁一酸,牙关不由自主地松开,接着一条舌头霸道地伸进 她口腔内。

潘金莲浑身无力,只能软绵绵躺在他臂间,被他亲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滚 烫的气息喷在自己面孔上,硬硬的胡根磨擦着自己的肌肤,带来令人晕厥的窒息 感……忽然舌尖一紧,被他吸住,接着就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第四章

那块阴阳鱼像是蒸发一样消失无踪,没有留下痕迹。程宗扬庆幸之余,又有 些惋惜,这阴阳鱼居然只是一次性用品,维系的时间也不长。话说回来,如果阴 阳鱼能反覆使用,光明观堂还不被克制得死死的?

怀中的美人儿口脂生香,香软的小舌含在口中,像要融化一样又软又腻,说 不出的柔媚动人。程宗扬一口气亲吻了一盏茶工夫,等他松开嘴,潘金莲已经羞 怒欲绝,吃力地娇喘着,湿漉漉的唇瓣被他吻得微微红肿,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好个香喷喷的小嘴,果然滋味无穷……」

潘金莲忽然睁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程宗扬一边解着衣服一边道:「潘姊儿,大家都是熟人,看在小香瓜和二爷 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可你几次三番找我的麻烦,还诬蔑我是黑魔海的人, 要杀我灭口——我已经决定了,必须要给你一个难忘的教训!」

程宗扬甩下上衣,光着膀子把她抱在臂间,然后用肩膀顶开旁边一扇小门。

门内是一个很小的刻意,伸手就能触到两边的墙壁,中间摆着一只白色的瓷 器。潘金莲浑身瘫软,虽然竭力挣扎,但力气比一只小白兔也大不了多少。程宗 扬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右手铐在旁边的水管上,然后解下她的衣带,绑住她的 左手,吊在壁角的钩子上。

潘金莲双臂张开,背靠着马桶跪在冰凉的瓷砖上。她衣襟松开,露出里面紧 绷绷的鹅黄色亵衣。接着一只手掌伸进她衣内。

「裹这么紧?是不是害怕别人知道你有一对淫荡的大奶子啊?干!真的很大 啊!」程宗扬惊叹道:「这手感,都快赶上小香瓜了……」

程宗扬扯下潘金莲的亵衣,把她两只丰挺的乳房从衣内掏了出来。只见一片 白花花的肤光耀动,露出两只雪团般的美乳。她肌肤白美得仿佛腻脂,柔滑的乳 肉软嫩无比,雪玉般散发着晶莹的光泽。乳尖是娇嫩的红色,宛如胭脂点在上面 一样妖艳。

潘金莲咬住红唇,努力摆出冰冷的神情,可她娇媚的五官根本冷不起来,那 种似嗔似喜的娇态,让人一看就不由绮念丛生。

程宗扬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一把扯下裤子,露出精壮的腹肌,一 手搂着潘金莲的粉颈,把怒胀的阳具顶到她柔润的樱唇上。潘金莲露出羞愤的表 情,猛然张开口,美玉般的牙齿咬向他的肉棒。

程宗扬顺势一挺,火热的龟头挤进她唇瓣间,一手捏住她的粉腮,迫使她牙 关无法合紧。

潘金莲的小嘴温润之极,阳具插在里面,传来销魂的快感。程宗扬昂起头, 嘴巴张成O型,挺着阳具在她口中慢慢搅弄几下,感觉着她口腔软腻的触感,然 后猛地一挺身,给潘姊儿来了个深喉。

潘金莲喉头挺直,花瓣般的红唇圆张着,含在阳具根部,粉艳的玉颊贴在他 肌肉块块隆起的小腹上,纤美的蛾眉紧紧颦在一起,神情充满屈辱。忽然她胸口 一紧,却是被他双膝顶住乳尖,沉重的压力使她双乳像是要被压爆一样。

程宗扬把她娇滴滴的玉脸压在腹下,一边干着她的小嘴,一边用膝盖顶住她 双乳来回揉弄,把那对充满弹性的乳球压得时圆时扁。潘金莲胸口又胀又疼,被 他顶得喘不过气来,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

她小嘴被塞得满满的,唇角的酒窝随着阳具的进出时隐时现,充满诱人的韵 致。程宗扬放开手,每次潘金莲牙关试图咬紧,就用双膝顶她的奶子,潘金莲胸 口被紧紧压住,气息几乎断绝,只好松开牙齿。但程宗扬双膝略一松开,她便竭 力去咬,楔而不舍地抗拒着。

程宗扬对她微不足道的反抗毫不在意,他用膝盖揉弄着那对美乳,一边嘲笑 道:「刚舔了几下,奶头都翘起来了。」

程宗扬双腿一松,那对白生生的雪乳立刻弹起,乳球晃动着恢复原状,红嫩 的乳尖果然像充血一样硬硬翘起,淫艳动人。

潘金莲羞愤欲绝,程宗扬低头往地上一看,不由打了个忽哨,怪笑道:「不 光奶头硬了,连下边都湿了,潘姊儿,你真是个天生的淫娃啊!」

地面的瓷砖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潘金莲裙内的景致,她里面穿着一条白色 的纨裤,裤底隐隐透出水痕。

程宗扬也大出意料,自己刚给她吃了鸡巴,没想到这个外冷内媚的美人儿不 仅奶头硬了,连下边都流水。难道潘姊儿人如其名,真是那个千古第一淫妇?

程宗扬怦然心动,「啵」的一声拔出阳具,然后蹲下身,「潘姊儿,我裤子 被你割了一道,我也给你割一道,大家算是扯平吧。」

说着程宗扬拿起匕首,从潘金莲裆下开始,一直割到臀后,把她漂亮的长裤 挖掉一大块,露出里面的亵裤。他端详片刻,然后把她贴身的亵裤割开,从股间 扯下,拎到她面前,「瞧瞧,真的湿了啊。」

潘金莲玉脸绯红,唾骂道:「无耻小人!」

「潘姊儿,」程宗扬抱怨道:「你骂人能不能别这么媚啊?无耻小人——这 四个字有开口音有闭口音,你那张漂亮的小嘴说起来跟朵花一样,看着就让人心 痒……」

「滚开!」

「早着呢。」程宗扬摸了摸她粉嫩的脸颊,像大灰狼一样笑眯眯道:「惩罚 才刚开始。」

「程小人!」潘金莲恨声道:「你敢辱我,我发誓——唔……」

程宗扬把亵裤塞到她口中,然后抱起潘金莲的纤腰,身体往前一移,坐在马 桶上。潘金莲双臂张开,两只白光光的雪乳高高耸起,挤在他胸前。她坐在程宗 扬大腿上,双腿被他架在腰间,虽然还穿着裤子,裤底却被割开,处子的秘处与 他怒涨的阳具近在咫尺,几乎能感觉到他肉棒火热的温度。

潘金莲几乎已经绝望了,她心里掠过无数念头,最后只剩下一个:无论如何 也要把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碎尸万段!

潘金莲身子忽然一颤,玉脸顷刻间涨得通红。那个小人竟然一手伸到自己股 间,用他肮脏的手指摸弄自己最隐秘的羞处,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真漂亮啊,又鲜又嫩,红白分明,一点杂色都有没有……哈哈!」程宗扬 大喜过望,「我没有看错吧?潘仙子这是难得一见的名器——滴水红莲!平时紧 如花苞,一旦动情便会莲瓣外展,红珠吐露,莲心柔腻如水……这可是传说中最 淫荡的名器啊。啧啧,还真是嫩得滴水……」

潘金莲小嘴被自己的亵裤塞住,舌尖几乎能尝到自己淫液的媚香。她羞不欲 生,心里羞忿得只想立时死去,身为光明观堂内定的贞女,却被宗门世仇黑魔海 的妖人剥开自己最羞耻的部位,像件玩物般品鉴赏玩,调笑取乐。受此奇辱,若 是苟且偷生,不仅自己颜面无存,连师门也为之蒙羞。

忽然下身一凉,仿佛一块寒冰贴在玉阜上,带来令人战栗的寒意。潘金莲打 了个冷战,惊恐地睁大眼睛。程宗扬拿着那柄珊瑚般的匕首,近乎透明的锋刃贴 着她下体,轻轻一动,几根乌亮的耻毛便齐根而断,只留下一片雪嫩的肌肤。

「潘姊儿,千万别乱动,这匕首可是珊瑚铁制成的,锋利无比。这么漂亮的 嫩肉,万一伤到可就麻烦了。」

冰冷的锋刃寒意刺骨,潘金莲下体被冻得隐隐作痛,连肉缝间的淫水也仿佛 结出碎冰。程宗扬稳稳挪动着手指,不多时就将她乌亮的耻毛剃得一干二净。失 去了毛发的遮掩,潘金莲柔嫩的秘处娇艳愈发夺目。光溜溜的玉阜就像新生的婴 儿一样又滑又嫩。

程宗扬把她剃下的耻毛绑成一束,提到她面前晃了晃,坏笑道:「看看,光 明观堂再有人惹我,我就把这拿出来。告诉她们我和仙子关系非同一般,潘仙子 又温柔又多情,知道我舍不得,特意把下面的小毛毛剃下来送给我,好叫我睹物 思人,闲暇时拿来赏玩,免得忘了仙子的妙处。」

潘金莲玉脸慢慢变得惨白,美目泫然欲滴,她竭力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程宗扬惊奇的发现,潘姊儿受辱的神情反而更加娇娜妩媚,就像一株寒梅,经霜 犹艳,眉眼间一点秾艳的羞态,浓得化也化不开。程宗扬心神摇曳,真想不到世 间会有如此天生尤物,连含耻忍辱,都有万种风情。

程宗扬禁不住张开手掌,探到潘美人股间,摀住她的羞处。潘金莲身体一阵 战栗,无力地伏在程宗扬怀中。她光洁的下体柔润无比,肌肤似乎还带着珊瑚匕 首的寒意,触手温凉如玉。被他火热的手掌包住,热气从下体透入,几乎冻结的 血脉像是解冻一样活泼泼的流动起来。程宗扬轻柔拨弄几下,充血的花瓣犹如一 朵莲花,在他掌心悄然绽放,散发出一股潮热的暖意。

程宗扬像把玩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一样,小心剥开她红嫩柔腻的莲瓣,指 尖轻轻一挑,挑出那粒小巧的肉珠,捻在指间。然后从腰包的渔具盒中取出一卷 渔线,打了一个小小的环扣,套在那粒红艳晶莹的肉珠上,轻轻一收,把她的花 蒂扎紧。接着把渔线两端向上拉起,系在她挺翘的乳头上。

程宗扬松开手,潘金莲半裸的玉体滑了下来,双膝落到地面,白光光的双乳 晃动着,牵动下体的花蒂,腰臀顿时一阵颤抖。

潘金莲穴道被封,真气难以运行,那条阴鱼又留在她体内,将她的修为牢牢 压制住,这两重禁制足以保证局面不会翻盘。程宗扬心下一片轻松,像弹琴一样 拨了拨渔线,潘金莲身体又是一阵剧颤。

程宗扬露出大灰狼一样的笑容,笑眯眯道:「潘姊儿,我既然说要给你一个 难忘的教训,肯定说到做到,保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小嘴张开……真乖……」

程宗扬一手托起潘金莲的下巴,扯出她口中的亵裤,顺势捏开她的小嘴,把 阳具纳入她喉中,用力捅弄起来。

又粗又硬的龟头带着浓郁的雄性气息贯入口腔,一直顶到喉咙深处。潘金莲 的喉头像被噎住一样,难受得直想反胃,程宗扬搂住她的后颈,狠狠顶弄几下, 等他拔出阳具,潘金莲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道:「真不错,整根都能吃下去。潘仙子,我这根大肉棒味道不错 吧?」

潘金莲干呕着,努力吐出喉头湿滑的液体。程宗扬并没有射出来,但他阳具 的气味却留在唇间、齿上、喉头、鼻中……挥之不去。

程宗扬居高临下,潘金莲被迫扬起脸,伸直喉咙,被他粗硬有力的阳具在喉 中捣弄着。她丰挺的双乳被膝盖顶住,上身本能的后仰,但乳头的渔线与下体的 花蒂绑在一起,仰身时蜜穴上方那颗敏感的肉粒像被揪住一样,上身只能前挺, 倒像是主动耸着双乳在对方硬梆梆的膝盖上摩弄一样。那根渔线细如发丝,颜色 透明得几乎看不到,却柔韧异常,随着阳具的进出,她两只乳头和下体的花蒂仿 佛被人一起扯住一样,不停拉紧拽起。

接着一只脚伸到她腿间,将她紧并的双膝用力撑开。剃去毛发的下体裸露在 空气中,传来一阵令人羞耻的凉意。潘金莲樱唇圆张,含着那根粗壮的肉棒,她 纤眉颦起,美目闪动着屈辱的泪光,但衬着她玉脸天生的媚态,非但让人难以心 生怜惜,反而让人激起蹂躏和征服的兴奋感。

靠着双膝和双脚,面前这个娇媚的美人儿被程宗扬彻底控制住。他一边干着 潘金莲柔润的小嘴,一边用双膝顶住她浑圆的双乳。那对高耸的雪乳不仅弹性十 足,而且极为敏感,被渔线扎住的乳头硬硬翘起,随便一碰,雪团般的乳球便一 阵抖颤,带来沉甸甸的质感。

更敏感的反应来自下体,程宗扬双脚放在她膝间,用脚尖控制她双腿开合的 角度。高兴了就把她双腿撑得大张着,迫使她羞处整个都暴露在空气中,顺便刺 激她的阴蒂,惹得潘姊儿娇颤连连。这种肉体和心理的双重羞辱,便是尹馥兰那 样的淫妇也未必能够承受,何况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子?潘金莲昂着头,双乳被挤 得时圆时扁,柔艳的性器像娇美的莲花一样绽放开来,细小的花蒂向上翘起,湿 腻的花瓣不时滴下淫水,湿淋淋的蜜肉散发出一丝诱人的媚香。

在渔线强烈的刺激下,不多时潘金莲身下便淌了一片清亮的淫液,被程宗扬 看到,又是一番调笑。她牙关被程宗扬捏住,喉咙又胀又痛,柔软的香舌被阳具 来回捣弄,舌根阵阵发酸。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那小人肉棒上分泌的液体与口水 混在一起,顺着喉咙一直流入胃中,呼吸间都满是他的味道。即使陷入绝境,潘 金莲仍然没有放弃,她勉强挣扎着,竭力抗拒他的蹂躏,以此来维护自己残存的 尊严。

外面忽然响起一串笑声,正在挣扎的潘金莲身体顿时僵住。若是被人看到这 一幕,自己便是立刻去死,也免不了成为世间的笑柄,让师门蒙受无法洗脱的耻 辱。

笑声越来越近,却是一名女子,依稀是青叶教的尹夫人。只听她笑道:「小 浪蹄子,光着身子还跑这么快。」

接着「啪」的传来一声清脆的肉响。

何漪莲吃痛地说道:「回姊姊,莲儿实在是内急了……」

「那还跑什么?便在这里好了。」

「是……哎呀,姊姊……」

尹馥兰笑道:「怎么?姊姊亲手给你把尿不行吗?」

何漪莲柔声道:「奴婢怕污了姊姊的手。」

「乖,就这么尿好了。这里正好有镜子,你瞧,看得好清楚呢。」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一股水声。片刻后,何漪莲羞不可抑地小声道:「多谢 姊姊……」

尹馥兰冷笑一声,声音中媚意尽去,「我知道你在背后没少打我的主意,现 在可好,你我都被行里当作弃子,成了没有家的孤鸟野狗。」

何漪莲低声下气地说道:「以往都是奴婢的不是。只要姊姊高兴,奴婢便给 姊姊作一辈子的雌奴。」

「哎哟,何帮主现在倒是想开了。以前整日里装模作样,把自己当成贞妇烈 女,如今顾不上那些体面了?」

何漪莲苦笑道:「眼下能保住性命便是好的。何况姊姊到底是女人,便是辱 没……也有限。」

「你倒算得精明,不过只怕已经忘了谁给你后面开的苞吧?」

何漪莲沉默片刻,「主子是个心性好的,便是服侍他,我也认了。」

尹馥兰冷笑道:「心性好有个屁用。」

「是个有担当的。」

「哦?」

「当初在外面,我和主子还素昧平生,遇到阵中的怪物,他想都没想,便过 来护住我们。」

尹馥兰嘲笑道:「说不定他是看中了你的俏模样。」

何漪莲自嘲道:「有妈妈珠玉在前,我们这些顶多是个烧火丫头罢了。」

尹馥兰没有作声,过了会儿道:「哪里敢和妈妈相比?你我不过是妈妈房里 的丫头,让主子尝个新鲜便是了。」

何漪莲柔声道:「姊姊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能有什么吩咐?」尹馥兰淡淡道:「你我虽然素有怨隙,但如今都是一 条绳上的蚂蚱。广源行的势力,不消说你也知道。只要能有人遮风挡雨,我宁肯 陪如今的主子调笑取乐。」

「谁说不是呢?」

「你我虽然被下了禁制,但反过来说,我们也就成了妈妈最放心的奴婢。紫 妈妈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有手段的。听说妈妈身边已经有了不少奴婢,便是我 们,在里面也不见得出色。」

「姊姊的意思是……」

「将来我们终究要跟着妈妈,眼下就你我算是旧识,你我若不是一条心,到 时只有被她们踩在头上的份。」

「莲儿明白了。」何漪莲柔声道:「姊姊要拿奴婢立威,尽管做好了。」

尹馥兰怔了一下,笑道:「难怪这么些年都斗不过你,果然是个聪明的。」

何漪莲道:「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你我再要内斗,便是妈妈不理会,也没有 我们的立足之地。只是主子那边,姊姊可曾想过?」

「争宠吗?」尹馥兰淡淡道:「我是不敢。妈妈虽然不忌讳我们亲近主子, 可终究是女子。你我不过是主子的鼎炉,好好奉承主子便是,其他的心思,还是 收起来吧。」

「懂了。」何漪莲道:「祝姊姊诸事顺心,早日把那几个奴婢收归己用。」

「小浪蹄子。」尹馥兰笑骂一声,忽然侧过脸,「哪里的声音?」

潘金莲娇媚的玉颊紧紧贴在程宗扬小腹上,弯长的睫毛在他结实的腹肌上微 微抖动。自从听到外面有人,她就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冒着随时可能被人撞破的 危险,每一秒都仿佛在刻骨铭心的煎熬中度过。从肉体到精神都仿佛一张绷紧的 弓,丝毫不敢挣扎。可越是紧张,身体的反应就越是敏感,乳头和下体最娇嫩的 部位仿佛被人不停揉捏,有几次她都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最后还是死死忍住, 唯恐发出一点声响惊动外面的人。

两女对视一眼,何漪莲道:「好像哪里漏水了。」

尹馥兰道:「已经出来这么久,还是先回去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潘金莲紧绷的心头终于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那扇小门猛然打开,重重撞在板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潘金莲 玉脸一瞬间变得雪白,剧烈的惊吓使她下体一阵痉挛,接着淫液像开闸的泉水一 样狂喷出来。程宗扬将她双膝撑到最大,玉股间,那处蜜穴已经湿透,小巧的阴 蒂被渔线扯得翘起,在娇艳的花瓣间不住抽动,蜜穴间淫液横流。

程宗扬发出一阵大笑,他故意推开门,造成有人闯入的假像,好吓潘姊儿一 跳,没想到她身体这么敏感,惊骇之余,居然泄了身子。

潘金莲身体仍在颤抖,初次泄身竟然是在随时可能被人撞破的惊吓中发生, 足以让她终身难忘。

「潘姊儿,你可真够淫荡的,这样都能浪得出水啊……」

程宗扬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一边把她的俏脸压在腹下,阳具在她温润的小嘴 中进出,速度越来越快。

潘金莲羞惭得无地自容,偏偏他还故意把自己双腿撑开,把她刚泄过身的性 器暴露出来,冰凉的空气在湿腻的蜜肉上流动,仿佛一只手掌无孔不入地抚弄着 下体。口腔中那根肉棒又粗又大,浓郁的雄性气息从唇瓣一直深入到喉头,每一 次插送都让她体会到刻骨铭心的耻辱。

不知被插了多久,忽然潘金莲酸胀的嘴巴一空,那根肉棒从她口中拔出,然 后挺到她面前,在近在咫尺的距离狂喷起来。

程宗扬精液一滴不剩,全喷在那张娇滴滴的玉脸上。潘金莲千娇百媚的玉脸 满是白浊的液体。一股浓精从她眉头淌落,沿着挺直的鼻梁滑过粉艳的玉颊,然 后淌过唇角,一直流到下巴。潘金莲低低喘息着,她只觉呼吸中都带着精液特有 的味道,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精液淹没,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再没有一寸干净 的地方。

程宗扬挺起刚射过精的肉棒,放到她口中,把龟头残留的精液在她唇舌上抹 拭干净,一边笑道:「潘姊儿流了这么多水,真是水做的一样。」

程宗扬扯下她贴身的亵衣,连同割下来的裆底和亵裤,还有剃下的耻毛一起 包了起来,笑道:「好一股媚香……」

「看在小香瓜的面子上,这次就饶过你。下次再落到我手上,小心我给你来 个先奸后杀!」程宗扬松开她双手,然后把外裙扔到她身上,带着战利品满载而 归。

潘金莲伏在马桶边,身体微微颤抖。良久,手臂恢复力气,她拿起长剑,往 自己颈中抹去。 ----------                 第五章

程宗扬刚出门,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俏脸。

「大笨瓜。」

「死丫头,你偷看多久了?」

「人家才不是偷看呢。」小紫摇了摇手中的摄像机,笑道:「该看到的都看 到了。」

「干!你不会都录下来了吧?」

「没有你哦。」

「那还差不多……哈哈,你看到了吧?潘姊儿那娇滴滴的模样,让人看着就 心痒。」

「程头儿,」小紫笑吟吟道:「难怪人家都说你只喜欢老女人呢。」

程宗扬一听就炸毛了,「少胡说!」

「还说不是?潘仙子那样的美人儿,你都只用了她的嘴巴……」小紫眨了眨 眼睛,「程头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处女?」

「纯属放屁!」程宗扬义正辞严地喝斥一句。

「连雁儿都推三阻四,信你才怪。」

程宗扬叫道:「年轻漂亮,干干净净,没人动过的嫩白菜谁不喜欢?但嫩白 菜终究还要嫁人的。」

小紫眼睛忽闪忽闪,一脸稀奇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好看的嫩白菜都给收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 道:「别开玩笑了。我能收几个?十个?二十个?名份呢?地位呢?当小妾?侍 姬?还是当通房丫头?我是爽了,可考虑过她的想法吗?那是活人,又不是摆着 看的玩具。像石胖子那样随意收用了,然后扔到一边,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哦……」小紫恍然道:「所以程头儿就去搞别人的女人?」

「喂喂!不要歪曲我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关系到别人一辈子幸福的事, 还是慎重一些。」

小紫撇了撇嘴,「说到底,就是怕担责任。」

程宗扬顿时泄了气,「不用这么打脸吧?」

小紫嘲笑道:「大笨瓜,也就是你,才想着要担责任——真是个滥好人。」

程宗扬愤然道:「滥好人就应该受到歧视吗?」

「不是啊。」小紫挽住他的手臂,笑吟吟道:「人家喜欢的,就是你这个滥 好人。」

听着小紫清脆而轻柔的声音,程宗扬心底涌起一股酸甜的感觉,他按住小紫 的手,过了会儿道:「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小紫翘起唇角,「那你背着我。」

「好啊。」程宗扬二话不说,把她背在背上,「去哪儿?」

小紫垂头笑道:「逛街。」

「你打死我吧!」

「好没用啊,程头儿。」

「废话!就你们逛街的劲头,我一想肝都是颤的。」

「嘘——」小紫匆忙竖起手指。

两人一起噤声,接着看到潘金莲的身影,她身体似乎刚刚恢复,脚下还有些 虚浮,那幅面纱仍戴在脸上,却难掩憔悴。

程宗扬等她走远才低笑道:「没开苞跑得就是快,哈哈,别看潘姊儿穿着外 裙似模似样,里面其实是光着的——」程宗扬猛然省起一件事,叫道:「糟糕! 我的小香瓜!」

程宗扬一个箭步冲到楼下,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饮品店人去屋空,小香瓜与 潘姊儿已经不知去向。

程宗扬满心懊恼,自己已经下决心要把小香瓜拐走,刚才多好机会,结果又 失之交臂。好在这座城市并不大,又没有多余的外人,只要耐心些,尽有机会遇 见。唯一可惜的,就是阴阳鱼只有一条。

「死丫头,你知道阴阳鱼吗?」

程宗扬把自己使用阴阳鱼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小紫听得很仔细,过了一会儿 道:「只有一条鱼。」

「明明有两条,一条阴鱼,一条阳鱼。」

「阴阳鱼只有一条阳鱼,被催动时才由阳鱼转为阴鱼。」小紫道:「阴阳鱼 应该是泊陵鱼氏用来辅助施毒的,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阴阳鱼能够克制光明 观堂的净化术。」

「光明观堂名头那么大,泊陵鱼氏难道没和她们打过交道?」

「泊陵鱼氏又不会太一经。」

「是用太一经催动的缘故?」程宗扬皱眉道:「剑玉姬怎么知道阴阳鱼能克 制光明观堂呢?」

「黑魔海与光明观堂是世仇,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光明观堂弱点的,也许就是 巫宗的人了。」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可惜阴阳鱼就一块,现在已经没有了。」

「泊陵鱼氏想必会有的。」

「如果他们也就一块呢?」

小紫笑道:「程头儿,那你就倒霉了。潘仙子一定会杀了你的。」

程宗扬倒是不在乎,「连毛都没有了,还敢来杀我?」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小紫眼睛一亮,「咦?那是鞋 子吗?」

程宗扬大步流星绕过那家店面,「比衣服鞋帽更有价值的东西多了去了!打 死我也不跟你逛鞋店。」

「瞎说。」小紫笑道:「明明衣帽鞋帽才是最好的东西。」

程宗扬背着小紫,逃难似的跑出这个对女人来说充满诱惑的街区。空旷的街 道一片寂静,两人遇到感兴趣的,便去逛一圈,反正这里也没有门禁,任何地方 都畅通无阻。这也让程宗扬有些失望,治安这么好,想找到警局和武器,恐怕是 不可能了。

…………………………………………………………………………………

「……炉火在炉子里睡着了,烧烤的肉睡在火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动了,全 都沉沉睡去。荆棘发疯一样生长着,掩盖了整个城堡。就这样过了一百年……给 我来一口。」程宗扬张大嘴巴。

小紫把吸管递到他嘴边,「后来呢?」

程宗扬咬住吸管,一口气喝了半罐,然后道:「后来一位王子误入森林,见 到了睡美人,然后亲吻了她。睡美人醒过来,和王子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 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好傻的故事。」

「这是童话。」程宗扬不满地表示,「死丫头,一点童心都没有。」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小紫的童年也许在她出生时就结束了吧。

程宗扬左顾右盼,岔开话题,「咦?那只小贱狗呢?又跑哪儿去了?」

「那个小笨瓜,机关开启的时候跳了一下,没有进来。」

小紫拨弄着吸管,精致的玉脸在闪烁的灯光下宛如花间的精灵。两人坐在包 厢里,面前的玻璃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水和饮料。

这座城市似乎有着不会消竭的能量,虽然已经人去楼空,依然灯火通明,夜 色下,迷离而又梦幻。令程宗扬遗憾的是,这座城市没有夜市。街边络绎不绝, 令人流连忘返的各色小吃,居然毫无踪影,让他禁不住抱怨,这座刻意模仿旧时 代的城市偏偏少了最精华的部分。

在广场另一端,两人找到一间酒吧,程宗扬索性带着小紫体会一下未来的生 活方式。小紫只喝饮料,程宗扬则把所有酒都拿来,每种都尝了一遍,意外的是 口味居然不错。

周围灯光闪烁,外面熟悉的建筑,使程宗扬仿佛回到了曾经的世界。似乎自 己真的和小紫回到了那个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世界。

程宗扬望着窗外,感叹道:「真的太像了。」

「和你来的地方很像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

「也有这么大吗?」

「比这里更大。有好几百万人呢。」程宗扬道:「相比之下,这座城市算小 的了。」

小紫道:「很多人呢。」

程宗扬打开一瓶红酒尝了尝,然后道:「如果是未来仅存的人类,那就太少 了。」

「哦?」

「我有一种感觉……」程宗扬抬起手,夜色下的城市泛着梦幻般的光彩,仿 佛一曲乐章最为辉煌的尾声,「这里像是一个回忆的地方。」

「以太泉古阵的技术水准,完全可以把这座城市做得更先进,更梦幻。但建 筑者似乎很怀念那个时代,从超市卖场到家居用品,从便利店到KTV,各种细 节都像是在模仿我来的那个世界。」

「如果仅仅如此,这里只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打个比方,就好像我所在的 时代要建一座城市来模仿临安,通过历史资料,可以把外观模仿得维妙维肖,甚 至更精美。但里面很可能会装上电灯和抽水马桶。」

「这座城市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它虽然在努力模仿那个时代,但一些不经 意中流露出的小科技,远远超过了我所知道的范围。比如能源,我以前怀疑是核 能,但现在更怀疑这里用的是一种生物电池,可以在一定条件下维持生长,自动 从外界补充能量。还有摄像机,它的立体功能如何实现,我完全无法理解。相比 之下,气凝胶都算是我可以理解的科技了。」

程宗扬想起被潘金莲斩碎的蛋屋,不禁一阵心痛。这东西坏一个就少一个, 买都没地方买去。

「为什么要模仿呢?」

「也许是怀念那个时代吧。」程宗扬道:「我有一个推想:这里是一个人类 避难用的生存区。可能在未来,人类遭遇到无法抵御的自然灾难,于是建造了太 泉古阵,躲到地下。之所以模仿那个时代,是为了怀念他们没有受到自然灾害的 美好岁月。」

「在太泉古阵,人类作为主导,占据了最核心的区域。周围是其他种族,比 如熊族、蚁族等等。但这些种族都没能躲过最终的灾难。」程宗扬道:「你注意 到了吗?现在的太泉古阵不仅没有人类,也没有其他智能生物,但所有的器具都 保存完整。就像是一瞬间所有的智能生物都消失了,只剩下没有生命的物体。」

「会不会是有很强大的敌人呢?」

「什么敌人?」

「极北之地啊,大海深处啊,」小紫道:「人类没有去过的地方,也许会有 很强大的种族呢。」

「不会。」程宗扬道:「我们那个时代把地球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而且 这里没有一点入侵的痕迹,」他晃着酒杯,慢慢道:「我猜,最终消灭人类的, 很可能是一种射线。」

「射线?」

「一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我之所以这样判断,还有一个原因:雾障。」程 宗扬道:「雾障很可能是一种防卫设备,用来抵御外部射线。我猜测,所谓太泉 古阵的诅咒,最初安装在雾障中,是防卫措施的一部分,它的功能是同样产生射 线,与致命的射线对冲。可能时间太久,也可能是设备损坏,结果雾障散逸到外 面了,那些射线发生器也失散了。」

小紫想了一会儿,「那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太泉古阵?」

程宗扬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想到以太泉古阵的科技,也无法摆脱灭亡的结局,程宗扬不禁有些怅然,但 现有的线索,根本无法判断太泉古阵是与自己的世界有关,还是与六朝的未来有 关,或者与两者都全无关系,完全是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于是程宗扬很快就打起精神,笑道:「无论如何,那些都是很早以前,或者 很久以后的事了——即使知道真相,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对我们来说,最要紧 的是这里还有多少东西。干!这里居然没有图书馆,难道他们都不读书了吗?」

程宗扬灌下了杯烈酒,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困了吗?」

程宗扬晃了晃脑袋,折腾一天,此时确实是累了。

「那就睡一会儿好了。」

程宗扬放下酒杯,然后一头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嘟囔道:「死丫头,我 们往后老了,走不动了,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别说话……」

小紫柔软的手指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揉着。他身体放松下来,不多时,呼吸变 得细微而绵长,沉沉睡去。

良久,小紫停下手,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然后 轻轻帮他除去鞋袜,拉开他的手臂,蜷着身躺在他臂间。

…………………………………………………………………………………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自己站在街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夜色下 涌动的人流。穿着时尚的男女与自己擦肩而过,他们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轻声 说着话,交织的低语仿佛一首悠扬的夜曲,仔细听时,却听不清楚。

这是一座富足而文明的城市,光鲜的男女微笑着,充满了温柔的气息。浓雾 状的保护罩完整而又严密,阻挡了外界可能的威胁。周围的卫星城中,居住着他 们最忠诚的盟友。无数机械守卫像工蜂一样承担了所有生产、维护、治安和防御 的工作,并不停检查每一处安全漏洞。在这个世界中,时光如此宁静,和平仿佛 永恒。

程宗扬在街头漫步,心头洋溢着平安与喜乐,这座城市让他感受到一种高尚 的力量,仿佛回归到人类的家园,如此熟悉而亲切。

鼻端飘来一丝刺鼻的气息,程宗扬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摀住鼻子。然而那 股气息更浓了。他张开手,惊愕的发现,那股气息就在自己身上。充满了血腥和 死亡的味道。

它们源源不绝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与周围温馨的气息格格不入。程宗扬 发现,自己就像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刀,不住滴下污血,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串 凶狞的血痕……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一瞬间冷汗就湿透衣物,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发觉丹 田的气轮像失去平衡的陀螺一样摇摇欲坠。他想开口,鲜血却从喉中猛然溢出, 刺鼻的血腥腻气呛入气管,令他几乎窒息。

他又一次惊醒过来,吃力地想撑起身体,然而手臂刚一用力,就像腐烂的断 肢一样,从肩膀撕开,掉在身下。程宗扬一阵反胃,但很快又松了口气,因为撕 裂的肩头没有任何痛感,自己只是在做梦。

程宗扬努力挣扎着,挣脱一个又一个梦境。零乱的梦境纷至沓来,自己时而 在高山之巅,时而在大海深处,时而灯红酒绿的席间,时而在血肉横飞的战场, 唯一不变的,就是小腹的痛意。

程宗扬大吼着将一头战象劈倒,翻身跃上一头披着金鞍的战狼。一块从投石 机上抛出的巨石迎面打来,将他连人带刀砸翻在地。巨石砸在腹上,整个腹腔仿 佛被彻底撞碎。

意识陷入黑暗深渊,接着像冲出隧道一样变得光明。无数金灿灿的金铢像海 洋一样,映花了每个人的眼睛。一个老人坐在金海中,拿着一具小小的天平,仔 细为每一枚金铢称重。自己刚一迈步,便陷在金铢的海洋之中,下半身像被挤碎 一样痛楚。他使劲扒开金铢,想从中逃出,却被流动的金铢吞噬。

「死丫头!」

程宗扬大喝着从梦境中醒来。他喘息着,满是汗水的胸膛不住起伏。月光如 水,远处似乎有人低低唱着曲子,旁边的红烛已经烧了一半,一个美艳的女子伏 在自己身上,光溜溜的玉体像白蛇一样扭动着,她发丝披在脸上,只露出一角天 生带着几许娇媚笑意的红唇,充满旖旎的风情。他抬起手,想拨开她的发丝,却 碰倒了红烛。火焰升腾而起,瞬间将床榻烧成火海。

「程头儿……」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一只柔嫩的手掌放在他额头。火焰退去,眼前一片七彩 的光束不停闪烁,时明时暗,宛如又一个梦境。

直到看见小紫娇美的面孔,程宗扬才知道自己真的醒了。他勉强露出一个笑 容,沙哑着喉咙道:「我没事……」

小紫拭去他额上的汗水,「你不会有事的。」

程宗扬吸了口气,「怎么回事?」

「是阴阳鱼。」小紫柔声道:「它没有消失,而是留在你的生死根里了。」

程宗扬敛息凝神,展开内视,只见自己丹田深处那只气轮像是不堪重负一样 倾斜过来,生死根犹如阵眼一样嵌在气轮中央,一条银色的鱼状光斑时隐时现, 仿佛在气轮的光海中遨游。那些由无数细小光点汇聚而成的光海始终处于一种微 妙的平衡之中,阴阳鱼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种平衡。那块光斑游鱼一样吞食着周 围的光点,随着它的游动,气轮运转的轨迹不断变幻,就像一只倾斜的碟子,一 旦翻倒就会粉碎。

不需要指点,程宗扬就知道怎么做。他像走在悬崖边上一样,小心翼翼地维 持着气轮的平衡,将多余的杂气送入身上的鼎炉内。

真气运转数周,自然而然开始流动。程宗扬长长呼了口气,睁开眼睛,这才 看到在自己腰间伏着的女子,她左手和左脚,右手和右脚分别铐在一起,两条雪 白的大腿贴在程宗扬腰间,银白的长发垂在肩后,那只雪滑的臀部不断起落,白 腻的皮肤上布满晶莹的汗珠。

看着她大腿外侧的蔷薇,程宗扬扯了扯唇角,「虞紫薇?」

「几个丫头都给你用了呢。」小紫笑道:「程头儿,高不高兴?」

想起刚才的连番噩梦,程宗扬心生感慨,叹道:「能活着就值得高兴。」

小紫道:「如果能过得了这一关,说不定还因祸得福。」

「什么福?」

「大笨瓜,」小紫道:「从今往后,那条阴阳鱼就在你身上了。」

程宗扬一怔,随即一阵狂喜。阴阳鱼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还有什么能比 这种结果更完美?从今往后,光明观堂对自己再没有半点威胁,相反,自己却成 为光明观堂活生生的克星。自己想要小香瓜,谁能拦得住?别说潘姊儿,就是明 净雪、燕姣然出面,自己也能叫她好看。

「别高兴得太早。」小紫告诫道:「那东西很危险的,一旦阴阳失衡,也许 就醒不过来了。」

程宗扬瞿然而惊,自己突如其来的困意,一连串的噩梦,都与阴阳鱼有关, 可见它对心神的影响。这次幸好身边有小紫,如果自己一个人,只怕后果不堪设 想。

程宗扬叹了口气。

小紫道:「不舒服么?」

「真遗憾啊。」

「遗憾什么?」

程宗扬挺了挺腰,「可惜它发作的不是时候。在这里随便都有替代品。如果 在外面,就该你自己上了。你说我能不遗憾吗?」

小紫白了他一眼,「我才不管你呢。」

程宗扬叫道:「太绝情了吧?如果你受伤,让我牺牲男色,我肯定一点都不 带犹豫的。」

「不理你了。」小紫打了个呵欠,「好困……人家要睡了。」

「刚醒就要睡?陪我说会儿话。」

小紫摇了摇手,自去睡觉。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跪着一个女子,银发红 唇,雪肤花貌,却是虞白樱。

「妈妈忙碌了三个时辰,眼下累得紧了。」

「三个时辰?」程宗扬怔了一下,「现在什么时候了?」

「按外面的时辰算,已经将近卯时。」虞白樱道:「不过此地昼短夜长,还 有一个多时辰才天亮。」

卯时是凌晨五点,自己作了一夜的噩梦,死丫头却在自己身边熬了一夜,难 怪会这么累。

程宗扬伸手把虞白樱扯到怀里,毫不客气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胴体。虞白樱顺 从地敞开身体任他抚弄,不多时便被挑逗得娇喘出声。

程宗扬忽然道:「给莲儿丫头当了几次女人?」

虞白樱脸顿时红了起来,过了会儿小声道:「……四五次。」

程宗扬道:「男人好还是女人好?」

虞白樱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当然是男人好——但说到底,那些男人只把 我们当成泄欲的玩物。反而是在莲儿姊姊身下,我才感觉到自己是个让人怜惜的 女人……」

「原本我也不甘心的。但命数如此……」虞白樱黯然叹道:「想来男人都是 一般,只有女人才能真正怜惜女人。」

看着她迷离的眼神,程宗扬可以断定,她在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心神已经受 到引魂术的影响,在潜意识中认同了自己新的身份和地位。

小紫从幽冥宗学到的诸般法门,其中一种就是通过都卢难旦妖铃吸取魂魄来 施展的引魂术。这种手法与瞑寂术完全不同,并不是直接改变被施术者的思维, 而是通过潜移默化,对被施术者的某些知觉和思绪进行强化,同时弱化另一部分 体验和思维。

比如虞白樱,她身为女子,本能地会对与女性发生亲密关系产生反感,但在 引魂术的影响下,这种反感被弱化到最低,肉体的快感则被强化,使她沉缅于这 种羞耻的快感中。从这个角度来讲,受到引魂术影响的思维其实就是被施术者自 我意志的一部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因此引魂术见效虽然缓慢,但被施术者根 本意识不到自己受过影响,而把自己的转变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不必主人去做, 被施术者自己就会找出许多理由,来为自己的转变作出合理的辩解。

程宗扬并不想打破虞白樱新产生的意识。对虞氏姊妹而言,她们如今生活的 状态,绝不会比以往那种满怀仇恨的日子更坏。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股间,一边抚弄着她的柔腻和温润,一边道:「薇奴腰功 不错啊,扭了这么久还不累。」

虞白樱低喘道:「薇儿被行淫兽咬伤,幸好妈妈把淫毒压制下来,让她在淫 毒发作时陷入昏睡,才支撑到现在。若不是手脚都被铐着,薇儿淫毒发作时,神 智尽失,只怕会抓伤自己。」

伏在腰上的虞紫薇发出一声低叫,接着腰上的雪臀猛然绷紧,娇腻的蜜穴夹 住肉棒,像张温热的小嘴般不停抽动,淫液汩汩而出。

程宗扬小心操纵着气轮,将炼化过的真元纳入丹田。

女子的阴精并不是无有穷尽,像尹、何诸女,一次采补之后,快则半月,迟 则一月才能恢复。旦旦而伐,只能竭泽而渔,不仅效果远逊,甚至会伤及身体。 正如男女欢好本来是阴阳相济的好事,可有些女子一沾雨露便容光焕发,有些女 子频频交欢却会迅速衰老。

因此对于这些奴婢,平常当作鼎炉,用温养的手段双修尚可,若是采补,还 是等她们身体恢复才行。如果是仙品鼎炉,五七日便能采补一次。至于最顶级的 鼎炉,阴精旋出旋满,滋生不绝,那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玉品了。当然,等而下 之的,沁出的阴精精元寥寥无几,连珍品也算不上,只能充作玩物。

卓美人儿说过,太乙真宗有位擅长房中术的前辈,曾有两位宠姬,一个白皙 丰美,艳丽无匹,但阴精稀薄,难当鼎炉,另一个黑肥粗短,却是万中无一的玉 品。那位前辈大叹上天不公,多年来耿耿于怀,百般求索,最终无可奈何,还是 与后者结为修侣。

程宗扬倒不觉得有必要为了双修委屈自己,有个赏心悦目的鼎炉,起码心情 会好一点。丹田的气轮略稳了一些,但仍在失衡的边缘,可惜这四个奴婢自己都 已经采补过,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了。

真元纳入丹田,偏转的气轮仍然摇摇欲坠。这种状态别说动手,就是逃生也 只能靠两条腿的力气。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只见虞紫薇满含着羞 愤和仇恨的目光正瞪着他。

一个翻不了身的奴婢,那点愤恨连朵浪花都算不上,程宗扬毫不在意,只问 道:「朱仙子呢?」

…………………………………………………………………………………

小紫秀眉皱起,半晌才道:「没有呢。」

「怎么了?」

「感觉不到她的位置。」

「不可能吧!」

几个新收的奴婢自己都用过一遍,就差一个朱殷。作为瑶池宗的奉琼仙子, 朱殷的姿色在群美中都算是出类拔萃,而且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子。她被收为奴 婢,自己正好顺成章地收用了她。没想到她居然失踪了!

自己陷入噩梦的时候,尹馥兰等人接到女主人的召唤,随即赶往酒吧,匆忙 中没有人留意朱殷的去向。起初程宗扬以为她在城中迷路,并未在意。这些投身 为奴的女子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切断与主人的联系, 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等小紫醒来一问,才知道她真是失踪了。

「不会是死了吧?」

小紫摇摇头,「她的魂魄没有消散。」

「会不会是离得太远了?」

小紫摇了摇玉瓶,「数十里之内圣铃都能生出感应,她跑不了那么远。」

「难道是出去了?不可能啊。」

小紫道:「也许是被人制住,六识封闭,圣铃自然也没有反应。」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愤然道:「潘姊儿!」

这座城市除了自己一行,只有潘姊儿和小香瓜,如果有人制住朱殷,除了潘 金莲还能是谁?这贱人实在太过分了,竟然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开苞的美人儿给劫 走了,不知道自己现在很需要一个处女替自己正名吗?

「莫非她们两个有什么交情?都被人称为仙子,又都是名门正派出身。」

「没有。」小紫道:「我问过殷奴,她只与鹤羽剑姬交过手,素无交情。」

程宗扬思索片刻,「不管潘姊儿打的什么主意,都不用理她!如果她不想在 这里待一辈子,迟早要出来。哼哼,反正钥匙还在我手上。」

「咦?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程宗扬坏笑道:「给潘姊儿脱衣服的时候找到的。于是就物归原主了。」

「可惜错啦。」小紫道:「那枚钥匙是进来时用的,如果出去的话,只要有 《河图》便够了。」

「你怎么知道?」

「人家已经试过啦。」

程宗扬立刻翻了一下腰包,自己一共从徐君房手里买了五本《河图》,一本 卖给信永,另外一本进来的时候用过,没有来得及收回,现在手里还有三本。

程宗扬一脸难看地抬起头,潘金莲既然能拿到钥匙进来,那本扔在外面的河 图九成九被她拿到,当时不在她身上,也许是被放在另外的地方,比如小香瓜手 里。

潘金莲刚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只要能出去,肯定不会留在这个随时可能撞见 自己的城市里。

「不能让她把小香瓜带走!」程宗扬愤然道:「我们现在就走!说不定还能 追上潘姊儿。」

小紫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程宗扬一滞。就是啊,追上她能怎么办?阴阳鱼如今在自己肚子里,单是维 持平衡,自己已经是拿命去拼了。追不上还好说,追上根本就是去送死。

「大笨瓜,最好的机会已经被你错过啦。」小紫道:「反正别人进不来,还 是乖乖在这里养伤好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自己伤势未愈,连自保都成问题,与其出去冒险,不如留 在这里养好伤势。在危机四伏的太泉古阵中,这座对外封闭的城市,恐怕是最安 全的地方。

第六章

一刻钟前。中央广场。

夜色下,高大的拱门像巨人一样矗立着。乐明珠抱着石拱一角,哭丧着小脸 道:「我不要走,还不知道大笨瓜怎么样了呢……」

潘金莲面沉如水,她戴着面纱,可自己脸上、身上,似乎都沾染着那种令人 羞愤作呕的气味,她强压着心底的羞怒,冷冰冰道:「放心,他死不了。我再说 一遍!放手!」

「我不要——」潘金莲出手如风,点了乐明珠的穴道,把她搂在臂弯,然后 回头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你修为已失,外面如果有危险,我救不了你。」

朱殷用斗篷遮住头发,面孔被遮在阴影中,只露出玫瑰般的红唇。

「我知道。」朱殷道:「我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

潘金莲没有说话,她一进太泉古阵就与朱殷交过手,此时不落井下石就是好 的。要救她出去,自己既无这份心思,也没有这份力气。

潘金莲从乐明珠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一页一页翻开。忽然空气微微一震, 拱门下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开,从拱门透过的灯光宛如一幅嵌满珠宝 的幕布,从中撕裂,露出一道幽蓝的缝隙。缝隙旋出旋灭,就像闪电一样一闪而 逝,三个人影瞬间消失。

广场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亘古以来的平静,只有半张发黄的纸 页从空中飘落,随风被卷到拱门下的角落里。

…………………………………………………………………………………

「干!」

捏着散落的纸页,程宗扬心情懊恼得无以复加。这次与小香瓜错过,不知道 又要到哪天才能再相见。最可恨的是潘金莲那贱人,自己现在的状况,一大半都 是拜她所赐,何况还拐走了自己的小香瓜和殷奴。

不过事已此至,再懊恼也无济于事。程宗扬只好把外界的事抛到脑后,静下 心来,一点一点恢复受损的修为。可惜身边的四只鼎炉都不是上品,即使鼎体最 精纯的何漪莲,每次交欢不足一个时辰,真元便耗得七七八八。因此程宗扬只在 夜间与四女合体双修,白天则在街上闲逛,探索街市,四处寻找有用的物品。

接连几天逛下来,程宗扬倒是又陆续找到四五家卖场,但书店和图书馆始终 不见踪影。户外用品店似乎只有自己遇到的那一家,倒是有几家很大的玩具店, 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微缩景观,从古典园林,到现代都市,全部仿照实物按比 例制成,每一处细节都维妙维肖,精致绝伦。程宗扬看着都有种错觉,似乎那是 一个缩小版的真实世界,只是和秘境一样,里面也空无一人。幸好自己身边是小 紫,如果小香瓜看到,肯定会惊叫起来,然后整个打包带走。

这几天最大的遗憾是找到一间医院,程宗扬凭直觉就知道它所蕴藏的巨大价 值,但里面的药品自己一样都不认识,别的东西还能凑合,乱用药品可是会死人 的。那些药品都没有纸质的说明书,甚至连药品名称也没有,只在包装上印着二 维码,没有扫瞄工具,根本无法识别里面的信息。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拿了几 把手术刀和一些不知用途的药物了事。

数日观察下来,程宗扬对这座城市的认知也进一步加深。整个城市以广场为 中心圆形排列,从广场辐射出四条大道,将城市分成四个区域。分别是居住区、 商业区、服务区和娱乐区。相较于别墅密布的居住区和店铺林立的商业区,这座 城市面积最大,最为繁华的区域却是娱乐区。在靠近广场的一座大厦顶楼,程宗 扬找到一家他所见过最大的舞厅。单是一座舞池就占据了四层楼的高度,各种各 样的灯饰华丽无比。

当时程宗扬在光影组成的虚拟屏幕上一通乱点,舞池中竟然出现了几个皓齿 红唇的美人。接着那些立体影像便犹如真人一样扭乳摆臀,解衣露体,跳起了火 辣到爆的脱衣舞。让程宗扬禁不住感叹,即使到了世界末日,人类的本性还是一 样。太泉古阵的「仙人」们虽然拥有远超时代的科技,但把大量精力都用在奢靡 和享乐上,难怪会灭亡。

这座舞厅位于整个城市的至高点,又靠近城市中心,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 俯览整个城市,里面各种设施齐全,程宗扬干脆把它定为落脚处。通过电梯到楼 下,往周围任何一个方向都十分方便,而且从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大厦 的位置,走得再远也不用担心迷路。

这天傍晚,程宗扬在城市边缘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店铺。由于店面太过普通, 起初他并没有留意,只是随便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摆着各种机械工具。 程宗扬一阵兴奋,衣服鞋帽虽然也很有技术含量,但和机械工具的科技完全不是 一个层面的。

店铺虽然不大,里面各种工具却是琳琅满目,单是扳手就有上百种之多,但 对于连螺丝钉都没有的六朝来说,这些工具完全无用。至于螺丝刀更不用看,程 宗扬心里一直有种隐约的期待,希望找到传说中的立体打印机。以太泉古阵的科 技水准,这种东西应该已经到处都有。可他找来找去,也没有任何相似的物体。

小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工具,忽然拿起一件,「这是什么?」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那东西并不大,有些像臂套,可以固定在手腕上, 前面有一个把手,顶部是一个平面,中间有一道缝隙。程宗扬套在腕上试了试, 感觉并不沉重,接着他握住把手,柄上随即亮起一个红灯。

程宗扬按了一下,手臂蓦然一震,那件物体发出一阵令人骨头都为之发酥的 低频噪音,接着顶部的缝隙中猛地弹出一道锯刃,只一下,就把金属柜台切掉半 边。程宗扬赶紧按住红灯,抬起手臂,只见柜台的金属边框留下一个整整齐齐的 断口,连玻璃都被切掉一角。再看锯齿本身,中间是一串不同大小的齿轮,用复 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齿轮本身极薄,彼此啮合得却极为严密,一眼看去,仿佛 一个整体。齿轮周围环绕着一道履带式的齿刃,暗蓝色的刃锋或大或小,或挺或 伏,形状和角度都不尽相同,组合起来却有种邪恶的美感,充满嗜血的暴力。

小紫道:「锯齿刀吗?看起来好厉害。」

程宗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了这么久,找到的唯一一件能充当攻击性武器 的用品,竟然是一支电锯……

这是让自己化身德州电锯狂魔吗?真不敢想像两军对垒,自己举着一把电锯 冲进敌阵——那是来反派角色好吗!自己龙套专用的五虎断门刀已经被人耻笑过 无数次,再玩反角专用的电锯,形象可彻底毁了。

程宗扬不甘心地找遍了整个店铺,最后只有失望,不得不把这唯一一支电锯 收到包里,一边叮嘱小紫,「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为什么?」

「因为……」程宗扬一连咳了几声,含糊道:「这种兵器太可怕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喂,你就装作被我骗到好不好?」

电锯份量和一般的钢刀差不多,套在臂上用衣袖一遮就看不出痕迹,倒是一 件杀人越货的利器。程宗扬下定决心,如果真到不得已的时候,不得不用上这件 超时代的兵器,一定要把对手大卸八块,毁尸灭迹,以免自己电锯暴徒的名声传 扬出去。

程宗扬收好电锯,还想再找个射钉枪之类的工具,改造一下用来发射暗器, 但找遍店铺也没有类似的物品。其他的钳子、扳手之类的工具,虽然质地精良, 但都不是要紧东西,也不必费这个力气。

从工具店出来,已经暮色四合。这里白天只有短短四五个时辰,夜晚却长了 一倍,不知道是因为城中的居民酷爱过夜生活,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看到小紫有些走神,程宗扬很自觉地说道:「我来背你。」

「不要。你伤势还没好呢。」

「咦?你看出来了?」

小紫撇了撇嘴,「连电锯都拿不动,还差点割到手。」

「喂,是它弹出的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嘴上虽然这么说,程宗扬却明白小紫说的是对的。那条阴阳鱼似乎在自己丹 田里生了根,想尽办法也没能把它逼出来。另一方面,尹、何、虞氏姊妹鼎炉都 不是上品,这些天连续双修,效果不断降低。自己一大半精力都用在平衡阴阳鱼 的威胁上,修为恢复极慢。程宗扬算了一下,按现在的进度,想要修为尽复,至 少要两个月才行。

「潘姊儿太狡猾了,那颗赤阳圣果居然没有随身带着。」程宗扬心下遗憾, 自己好不容易摆了潘姊儿一道,结果除了给她来了一发颜射过瘾,什么好处都没 捞到,算下来自己吃亏大了。

夜色下,灯光次第亮起,整个城市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让不知真相的外人 看来,真的宛如仙境。然而如此繁华的景象,背景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 虫鸣,没有鸟啼,更没有人类的喧哗。如此强烈的抬头,令习惯了城市喧闹的程 宗扬不禁生出一丝不安,自己就像行走在一座华丽的棺材中,除了永恒的死亡, 看不到任何生机和希望。

夜色愈深,心底的不安就越强烈,程宗扬越走越快,最后几乎狂奔起来。他 拉着小紫奔入大厦,冲进电梯,按亮顶楼。当电梯门关上,开始向上运行,程宗 扬却感觉电梯像是在朝着黑暗的地底世界飞速下坠,头顶的灯光仿佛变得幽暗不 定,视野中的一切都似乎变成黑白的剪影,散发着清冷而阴森的感觉。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一阵笑闹声随即传来。伴随着笑声,大厅绚烂 的灯光涌入电梯,一瞬间,周围的景物同时焕发出耀眼的光彩,变得五彩缤纷, 生机勃勃。程宗扬感到自己脸上血色迅速回复,果然人类还是一种群居的生物, 再完美的城市,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生活,也如同地狱。

几名莺莺燕燕的女子媚声道:「奴婢见过妈妈、主子。」

小紫道:「做什么呢?这么高兴。」

尹馥兰笑道:「她们都在看奴婢的笑话呢。」

「哦?」

舞台旁边放着一部银白色的摄像机,悬在上方的光球光影不停变幻,正在回 放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美人儿被一群男人纵情奸淫的画面,主角便是尹馥兰。

小紫笑道:「是谁的主意?」

尹馥兰笑而不答。何漪莲道:「是尹姊姊专门找来放的。我们这些奴婢,以 尹姊姊身份最高,连姊姊都受过这等折辱,我们这些低等的贱婢又有什么好矜贵 的?」

小紫笑道:「果然是好主意。」

尹馥兰与何漪莲嘻笑自若,后面的虞氏姊妹却是脸色绯红。她们姊妹虽然是 杀手,但只是一味的冷酷狠辣,论起心计,比尹、何漪莲两女足足差出几条街, 再加上还有引魂术的暗示,几天下来,就被揉弄得面团一样。短短几日工夫,姊 妹俩身子便柔润了许多,冷厉的神情间,也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媚意。现在尹馥 兰把自己最不堪的经历拿出来分享,再高雅的女子也只能沆瀣一气,沉沦在充满 肉欲的亲密中。

程宗扬知道这几名女子的鼎炉虽然称得上出色,但终究不是上品,连日来的 交欢,阴精已尽,再双修下去,也没什么效果。因此他没让诸女服侍,而是把几 只装得满满的背包拿过来,开始整理收获的物品。

这处秘境完全封闭,与外界不通音讯,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一无所 知。同样,萧遥逸和武二也不知道自己的下落。程宗扬原本准备养好伤再出去, 但现在看来伤势的恢复遥遥无期,自己一行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于情于理都应该 先和他们联系上。

这一趟收获不少,最要紧的都放在贴身的腰包里。另外还有两个半人高的登 山包。程宗扬先把背包倒空,然后一件一件挑选物品:一条加厚加长风格粗犷的 皮带,程宗扬很怀疑有没有人类能带得上,但送给二爷正合适;一件在户外用品 店找到的望远镜,算是给小狐狸的礼物。

自己这趟太泉古阵之行,徐君房出力最多,吃的苦头又最大,程宗扬千挑万 选,最后找到一只类似电子相册能够存储影像的水晶球。有这样的法宝在手,徐 大忽悠以后忽悠起来那可是如虎添翼。另外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物,是给朱老头留 的,这些药物谁都不知道用途,让他头痛好了。

另外程宗扬带走了所有能找到的组合工具和金属打火机,这些物品在野外最 有用处,他准备给孟老大、侯二哥,还有吴战威、敖润等人每人一件。可惜没有 找到腕表,否则星月湖大营也不用带个闹钟上阵那么搞笑了。程宗扬另外特意挑 选了一双合码的运动鞋,准备带给祁远。祁老四为了生意一直奔波劳碌,有双合 适的鞋子,能省一半力气。

这只背包里全是实用物品,份量十足,另外一只背包则轻了许多,物品风格 也截然不同:一只作工精美会眨眼能跳舞的布偶,是给雁儿的;一串由上百颗明 珠串成的华丽项坠,是给卓美人儿的;一条精美异常,与戒指成套,用细链连接 的水晶手链、镯子组合,是给凝羽的;一副墨镜——当然是给月霜的。这副墨镜 比她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镜片时尚许多,程宗扬一边收拾一边想入非非,月丫头 戴着这副墨镜被自己压在身下会是什么模样?还有凝羽,很久不见,不知道她握 刀的手戴上这副手链,会不会变得温柔?

程宗扬叹了口气,收起墨镜和手链。看着剩下的物品,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桌上放着一只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里面是一对戒指。质地虽然是普通的白 银,但上面分别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龙凤,轻轻按下,两者的鳞羽就以一秒一 丝的频率微微振动,每六十秒形态会出现细微的变化,一小时改变一次,与此同 时,龙凤分别会在戒面上旋转,每二十四小时正好一周。程宗扬没敢拆开细看, 但可以想像里面精巧的设计。如此精密的做工,别说六朝,就是在自己那个时代 也绝无仅有,程宗扬专门带在身上,准备作为向云如瑶求婚的礼物。

自己早已定好行程,离开太泉古阵,第一件事就是去云家磕头赔罪。未出嫁 的姑娘莫名其妙就流产了,嫌疑人却矢口否认,可以想像云家几位的怒火。这件 事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不是,云家几位大爷要打要杀自己都认了,只希望云如瑶能 少受一些委屈。

因此程宗扬又煞费苦心,专门选了三件礼物,送给云家三位大爷。云苍峰性 喜游历,自己手里的蛋屋绝对是秒杀级的重宝,还好剩下两只,选一只送给云三 爷;云栖峰在晋国作官,经常要伏案书写文牍,一只自带电源的便携式台灯正适 合他使用;云秀峰是云家的当家人,云家又富甲一方,寻常宝物他见过的肯定比 自己多。程宗扬想来想去,最后把一支黑色的笔状物包起来,放在背包深置的侧 袋里。这是一支电击器,尺寸和一支笔差不多,威力却是极大。

程宗扬倒是想给云六爷送支手枪什么的,但整个城市别说攻击性武器,连自 卫用的小型器具都没有,这支电击器还是从机械守卫身上拆下来的。虽然云秀峰 身边护卫成群,但有件防身的物品,想必他不会推辞。

程宗扬把卖场里的珠宝饰品也挑选作工精巧的带了一些,准备分送给芝娘、 兰姑和柳翠烟等人。其他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物品,比如颜色鲜艳,质地透明又不 会摔碎的塑料杯,本身份量不重,套在一起所占空间也有限,送给张少煌和石超 等人倒是不错的礼品。

程宗扬整理好背包,然后把空隙全部塞上巧克力和可乐。这些东西虽然不值 钱,但自己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在六朝生产,只希望它们带出去之后保质期还足够 长。

程宗扬把塞满的背包放在推车里——这是他从卖场中拿的,这座城市早就是 空城,自己推出去也没人管。

几名女子也各自收拾停当,每人都带了一堆衣服鞋帽。相比之下,小紫最轻 松,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连铁箱也是尹馥兰抱着。

城市里的物资实在太多,过于笨重和暂时没有用处的东西全部放弃。既然知 道这处封闭空间的存在,自己随时可以进入,其他东西留在这里更安全。程宗扬 专门吩咐诸女,不得泄漏这里的任何信息。相对于太泉古阵的其他区域,这座保 存完整的人类城市堪称是一座宝藏。程宗扬并不打算把它的存在公布出去,除了 它本身的价值,还因为这座城市充满了自己才有的回忆。如果让那些外姓人把物 品运出去,不可避免会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破坏,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堆废 墟。

最后看了这座城市一眼,程宗扬招呼一声,「走了!」然后领着众人往夜幕 下的广场走去。

…………………………………………………………………………………

撕裂的空间透出无尽的黑色,接着眼前一花,脚下的大理石已经变成落叶堆 积的土壤,程宗扬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对小紫说道:「这比坐车可方便多了…… 干!」

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自己只顾着两手扶住推车,又忽略了传送时会出现的 偏差,忘了拉小紫的手。

和进入太泉古阵时的随机情况一样,传送中出现的偏差可能都是一种原因, 但自己不知道该怎样避免。好在这处传送点的偏差还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周围 巨松遍布,应该在轩辕坟不远的位置。

程宗扬正要大喊一声,看她们是不是在附近,却看到一个蝙蝠般的影子从林 中划过。他急忙屏住呼吸,紧盯着那个瘦削的身影。

墨枫林!自己原以为他已经随秦翰离开,没想到还留在此地。

林中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墨师兄!找到了吗?」

墨枫林略一颔首。

朱殷大喜过望,「太好了!有了赤阳圣果,小妹便能解开这该死的诅咒,恢 复修为了。师兄救命之恩,小妹没齿难忘。」

「别做梦了。」墨枫林淡淡道:「如果赤阳圣果能解开诅咒,那些外姓人何 需困在此地?」

朱殷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望着墨枫林漠然的面孔,片刻后耳边传来一 阵细微的格格声,却是自己的牙关禁不住颤抖。

墨枫林道:「宗门诸位长老苦心栽培,才有你这位三仙子之一的奉琼仙子。 谁知你这般无能,竟然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可惜诸位长老花费的力气就此付诸 东流,朱殷师妹,你怎对得起他们的一片苦心?」

朱殷低声道:「那诅咒无影无形,只能怪小妹运气不好。但赤阳圣果是天下 难得的奇物,小妹如果服下,说不定能解除诅咒。」

「明知不可而为之。」墨枫林嗤笑一声,冷冷道:「朱殷师妹,这些年你已 经用过无数天地奇宝,何必再浪费这颗赤阳圣果?」

朱殷咬了咬牙,「这颗赤阳圣果原是小妹好不容易得来,知晓师兄来此,便 立即告知师兄。」

墨枫林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从小便是这般。若非这颗赤阳圣果被外姓人 夺走,你如何肯告诉我?说不定连师门也被你瞒过。」

「师兄!」朱殷泣声道:「小妹若留在此地,必死无疑,只求师兄能救我一 救……以前都是殷儿不好,不该当众给师兄脸色,让师兄一怒离开宗门。只要能 离开此地,殷儿发誓,从今往后便对师兄一心一意……」

墨枫林叹道:「你以为我离开宗门是因为你吗?殷儿,你的姿色虽然出众, 但我墨枫林从不是那种为美色屈膝的男人。当年我纵然对你有几分兴趣,也不过 是想让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罢了。」

朱殷凄声道:「只一颗赤阳圣果,你便不肯给我吗?」

墨枫林摇摇头,「这颗赤阳圣果我还有大用,总比让你白白蹧践了要紧。」

朱殷愤然道:「那你为什么回来?带着赤阳圣果远走高飞便是,难道是故意 来羞辱我的吗?」

墨枫林看着她,半晌才道:「这颗赤阳圣果不能给你。但若要带你出去,并 非难事。」

朱殷呆呆看着他,「真的吗?」

「当有六七成把握。」

朱殷心头涌起一丝感激,一时间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半晌才哽咽道:「师 兄,殷儿往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

墨枫林却不肯承情,「便是带你回去,也要听师门发落,与我又有何干?」

朱殷破啼为笑,「师兄还是原来那样,除了求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墨师 兄,殷儿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墨枫林淡淡道:「中过诅咒之人,硬闯雾障必死无疑。 要带你出去,只需让你生机尽绝便是。」

在朱殷惊骇的目光下,墨枫林一掌拍出,朱殷修为已废,根本无法躲闪,娇 躯一颤,双眼失去光彩,软软倒在他怀中。

墨枫林挟起朱殷,飞身跃上树梢,脚尖踏到树枝的刹那,他身形忽然一顿, 然后向后飞出。

那根树枝「轰」然一声燃烧起来,接着一团火焰飞出,如同一只手掌劈头朝 墨枫林抓去。

墨枫林大袖一展,一团寒雾飞出,扑向火焰。冰火相撞,发出一串细碎的爆 裂声。接着墨枫林屈指一弹,一支冰箭疾射而出,在火光中「篷」的一声溅开。

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火光浮现,抬手接住被冰箭击飞的木杖。

墨枫林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原来是焚长老。我瑶池宗与龙宸往日无怨,近 日无仇,不知何事劳动焚长老大驾光临?」

焚无尘仍戴着兜帽,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原本霸道的身影,此时却微微佝偻 下来,给人一种委靡不振的感觉,显然在殇振羽手下吃了不小的亏。

第七章

「留下赤阳圣果。」焚无尘嘶哑着喉咙道:「老夫放你离开。」

「原来是为了赤阳圣果。」墨枫林冷哼一声,「听焚长老的声音,其伤在心 肺诸经,焚长老以火为宗,心经受创,不知一身修为还剩下几成?」

焚无尘发出几声怪笑,「老夫要杀你,用不了一根手指的力气!」

墨枫林嗤笑道:「焚长老真要有如此神功,何必用在嘴上?」

焚无尘木杖一举,一道火环从墨枫林身侧拔地而起,将他牢牢锁住。墨枫林 仰天吐出一团冰雾,盘旋着落下雨滴。火墙一寸一寸降下,忽然又腾空而起,将 上方的冰雾一扫而空。

焚无尘兜帽下的双眼蓦然露出火一样的红光,嘶声道:「小子敢尔!」

怒涨的火环像被人齐根斩断一样失去根基,在空中越升越高,露出下方墨枫 林的身形。他右手被萧遥逸扭伤,这时用左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繁复的符文,当最 后一笔落下,一条冰蟒破空而出,带着漫天的冰屑,呼啸着朝焚无尘扑去。

焚无尘一连十余记火焰刀,将冰蟒斩得伤痕累累,接着袍服涨起,两边燃烧 的巨松匍匐下来,力士般将冰蟒压在树下。

墨枫林放出冰蟒,便立刻闪身飞出,在林中疾掠。一点火光落在他身前的大 树下,火光仿佛被树冠压住,光线越来越黯淡,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墨枫林却毫 不犹豫地折身掠回。

那棵巨松看似无恙,可树下的温度急剧升高,墨枫林刚刚闪开,火光猛然迸 起,整棵巨松一瞬间烧得如火炬一般。

焚无尘七级的修为岂是易与之辈?虽然此时受了重伤,也不是墨枫林能轻易 对付的。片刻间,周围的巨松一棵又一棵燃烧起来,将墨枫林团团围住。

墨枫林已经落在下风,可他丝毫不惧,左手五指如飞,流水般施展着各种冰 诀,出手强硬之极。

焚无尘狞声道:「瑶池宗倒是出了个狠角色。小子,你若能撑过一刻钟,老 夫便自断双手!」

「焚长老,话可别说得太满。」墨枫林冷冷道:「在下耗尽真元,便立刻吃 了这颗赤阳圣果,焚长老觉得墨某还能撑多久?」

焚无尘脸色一沉。他被殇振羽一路追杀,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墨枫林真要 吞下赤阳圣果重新来过,恐怕眼前的局势当场就要翻盘。

焚无尘忽然木杖一摆,收回火焰,嘶声道:「你我无仇无怨,何必拼得两败 俱伤?你手中的赤阳圣果,老夫拿东西跟你换!」

墨枫林抿住嘴,过了会儿道:「琉璃天珠竟然落在焚长老手中,真是出乎在 下的意料。」

「非是琉璃天珠。」

「既然不是琉璃天珠,那会是什么?难道是长老的离火神杖?」

焚无尘森然道:「殇振羽的人头——如何?」

墨枫林神情一震,然后仰天大笑。

焚无尘嘶声道:「此地火光一起,殇老贼一刻钟内必定赶来。只要你把赤阳 圣果给我,老夫复原之后,趁其不备,足以将殇贼一举击杀!瑶池宗与殇贼仇深 似海,到时你把殇贼的首级送回宗门,必是奇功一件!」

墨枫林大为意动,如果真能拿到殇振羽的人头,瑶池宗的宗主之位也不是遥 不可及。但赤阳圣果仅此一颗,自己连师妹都不肯给,何况一个外人?秦帅虽然 得到一颗赤阳圣果,但他知道,秦帅手中的赤阳圣果只会送回临安缴旨,绝不会 私自服用。

没想到的是,他正随秦翰离开太泉古阵,却突然接到朱殷用宗门秘术传来的 讯息,声称她得到一颗赤阳圣果,却被外姓人夺走,如今被困在阵中,希望他能 夺回赤阳圣果救她脱困。

墨枫林当即潜入栖凤院,院中的外姓人大都进入太泉古阵,他没费多少力气 便顺利找到那只刻着宗门标记的玉匣。朱殷的生死,墨枫林并不放在心上,但她 终究是宗门三仙子之一,便是为了宗门的颜面,也不能把她扔在阵内。于是墨枫 林带着赤阳圣果重返太泉古阵,找到藏在林中的朱殷,却不料会被焚无尘盯上。

殇振羽的人头虽然是宗门最看重的东西,但比起秦帅的伤势,便显得微不足 道起来。问题是自己被焚无尘缠住,恐怕真要用掉这颗赤阳圣果才能脱身。这样 算来,倒是交给焚无尘,换取殇振羽的人头更合算一些。墨枫林并不怕焚无尘反 悔,焚无尘与殇振羽是生死仇敌,便是没有赤阳圣果,也要拚个你死我活。而焚 无尘要的只是殇振羽的性命,完全不必为一颗首级毁诺。

墨枫林沉默移时,焚无尘也不催促,只袍袖连摆,将火焰逐一熄灭,表示出 足够的诚意。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犹如一条飞龙滚滚而来,声势惊人。

墨枫林也是果决之辈,心一横,抖手掷出玉匣,「拿去!」

焚无尘双目精芒大盛,一把接过玉匣,将里面那颗通红的果实一口吞下,随 即盘膝炼化。

墨枫林左手一绕,指尖溅出一片冰雾,将自己牢牢守住。

片刻后,焚无尘双目一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怒吼着劈手将玉匣砸 得粉碎,怪啸道:「瑶池宗的小兔崽子!我杀了你!」

旁边传来一阵狂笑,程宗扬捧腹道:「我就说嘛!朱仙子那颗赤阳圣果早就 给了秦大貂璫,哪里又变出来一颗?焚老头,萝卜够辣吧?」

墨枫林脸色也变得铁青,他对赤阳圣果并不熟悉,哪里知道那些天杀的外姓 人会放一颗假的?

焚无尘被殇振羽追杀多日,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却遭此戏弄,心 头不由恨意滔天,他只以为是墨枫林捣的鬼,对程宗扬视而不见,发狂般朝墨枫 林杀去。

墨枫林不敢迟疑,接连施出数道冰墙,抢在焚无尘布下火网之前带着朱殷掠 到崖边,接着飞身跃入海中。焚无尘一身火法,大海正是他天敌,虽然暴怒,也 只能止住脚步。接着他转过身,把无穷怒火都洒在那个看笑话的小子身上。

「去死吧!」

月光下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精灵般的少女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 从林中出来。她穿着紫色的衫子,纤美的手掌宛如白玉。那条小狗撒娇般钻在少 女怀里,白绒绒的茸毛又细又软,仿佛一只雪团,可爱之极。

少女一手抚着小狗,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渐行渐近,月光下仿佛一株摇曳 的玉兰花。忽然她抓住小狗一条小短腿,抬手一摔。那只小狗就像手榴弹一样, 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横飞过来。半空中,那条小狗身形蓦然膨胀,皮毛漆黑如墨, 颈侧一左一右分别钻出两只头颅,咆哮着喷出火焰、寒冰和浓雾。

焚无尘盛怒之下,也不禁大吃一惊,急忙举杖一挥,一道火龙飞舞而出。那 只魔犬昂起中间的头颅,一口将火龙吞下,连渣都没剩,只从鼻孔中喷出一缕细 烟。

焚无尘神情大变,接着身后一声长啸,「焚老鬼!滚出来!本侯与你一决生 死!」

焚无尘立即故技重施,身体化成一团火云飞上半空,片刻后火光燃尽,化为 一缕青烟,真身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身影笔直掠来,看到林中两人,却突然一折。朱老头大呼小叫地嚷道: 「紫丫头!小程子!你们两个天杀的跑哪儿去了!哎哟!这是发财了吧?大爷就 知道你们两个有福气!瞧这大包小包的,来来来,大爷替你们背上。」

朱老头屁颠屁颠地过来,抢着要替他背包,程宗扬伸腿一跘,朱老头一头扎 进推车,半晌没爬起来。

程宗扬扶起他,一迭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这一袋子的宝贝,万一 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朱老头痛心疾首,「小程子啊,你可越来越缺德了。」

「我这不是看到你高兴吗?小狐狸他们呢?」

「都在等你们呢。紫丫头,你也不扶老头一把。」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朱老头瞧着她的眉眼,压低声音道:「小程子,你和 紫丫头孤男寡女待这么些天,怎么啥都没干呢?不会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吧?来 来来,大爷这儿有个方子,你拿去试试。」

「得了吧。你一个练童子功的,跟秦太监说这个还成,跟我瞎扯什么呢?」

「小程子,你这是狗眼看人低啊!」

「少废话!赶紧把焚老鬼揪出来是正经的。」

朱老头傲然一笑,「焚老鬼躲得再深,又哪里能瞒得过我的耳目?给老夫滚 出来!」

朱老头一掌拍出,远处一块巨石顿时爆开,却没有半点人影。

程宗扬哂道:「要是瞒不过你,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这倒不是嘲讽,焚无尘修为虽然略逊殇侯一筹,却极擅长匿踪隐形,否则也 不会落尽下风还周旋到今日。

雪雪在林中绕了一个圈子,然后狂奔回来,使劲摇着尾巴。

小紫招了招手,笑道:「这里呢。」

小紫挟着一柄银亮的小刀,往土中一甩,一只苍老的手掌破土伸出,一把抓 住刀身,接着指上溅出一条血线。

程宗扬幸灾乐祸地说道:「手术刀都敢接,胆子够肥的。」

焚无尘屈指一弹,鲜血飞溅中,瞬间布下一道火网,折身往林外掠去。他像 一只灰鸟一样掠过轩辕坟,直奔出口,眨眼便与众人拉开数十丈的距离。

朱老头却丝毫不急,「放心,有人守着呢。小程子,你这带的啥……哎哟, 这是糖豆吧?」

焚无尘没掠出多远,便听到一声长笑,当先一人锦衣华服,手摇折扇,正是 小侯爷萧遥逸。旁边则是外姓人中的几名好手,莫如霖负着手,派头十足地跟在 后面,看着就像压阵的大将。

那些外姓人虽然被困在苍澜,但都不是弱手,此时高手尽出,焚无尘全盛时 也未必能一举破敌,于是干脆避战,又返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戴松原等人不待 吩咐,立即衔尾追去。

「小狐狸!」

萧遥逸流星般掠来,大笑道:「圣人兄!你可让我们一番好找!咦?这是什 么?宝贝吗?来来来,我替你背上!」

「一边去!跟死老头没学半点好的!老徐呢?」

「只是骨折,还好没有大碍,再静养几日就能动了。」

「武二呢?」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不会还当真吧?」

「可不是嘛。」萧遥逸道:「外姓人也有几个通医术的,本来莫五安排人开 个方子养胎,叫大夫一看,说不像喜脉,结果二爷雷霆震怒,当场就要干掉那个 庸医,替世间除害。这下好了,后来谁都说是肯定是喜脉,而且必是男胎,把二 爷乐得嘴都合不拢。」

「你没告诉他这是误会?」

萧遥逸一脸索然无辜地说道:「我敢吗?我跟你说,武二那货都魔症了,白 仙儿要不赶紧生个男娃出来,都对不起他。咦?圣人兄,你怎么……受伤了?」

「一言难尽。反正是轮到我倒霉了。」程宗扬道:「趁咱们还没走,赶紧找 赤阳圣果吧。」

焚无尘被众人紧紧盯住,再加上三头魔犬的嗅觉,连火遁之术也难以施展, 他左冲右突,都被人阻截,一翻奔波,最后逃到轩辕坟上。

焚无尘立在那块血红的大石上,胸口不住起伏,从兜帽的阴影下溅出星星点 点的火光,斗篷下的身影透出穷途末路的凄凉。

「殇老贼!」焚无尘嘶声道:「几十年了,你还不肯放手?」

殇振羽收起嘻笑,「我曾在她坟前立誓,无论是谁,一个都不放过。」

「嘿嘿!」焚无尘嘶声笑道:「她被人毒杀,没想到这世间会因此多了一个 毒门巨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殇振羽,你看了一辈子的星象,还没看透你 的命数吗?」

焚无尘怪笑道:「区区一个女子,怎比得上万里江山?可笑!哈哈!实在太 可笑了!」

程宗扬不由对朱老头刮目相看,「老头,看不出你还很有故事嘛。」

殇振羽淡淡道:「你若想听,我能跟你讲一百多遍。」

焚无尘忽然大吼道:「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殇老贼!拿命来换!」说着 猛扑过来。

殇振羽从袖中拔出短剑,然后挺起腰背,花白的头发间像抽丝般不断生出乌 黑的新发,从脑后一直垂过肩背,在风中飞舞起来。

焚无尘身影忽然鬼魅般一折,接着出现在程宗扬面前。他木杖火光一闪,带 出一道烈焰,仿佛燃烧的巨斧,朝程宗扬颈中斩去。虽然已经是穷途末路,但焚 无尘眼力尚在,早已看出程宗扬身负重伤,是整个包围圈中最薄弱的一环。他自 知今日已无幸理,便是多杀一个也是好的。

萧遥逸离程宗扬最近,当即从戴松原腰间拔出长剑,错身迎上,焚无尘法杖 一晃,从他剑下递出尺许,由平斩化为直刺,挑向程宗扬的心口。

萧遥逸沉肩正准备把程宗扬挤开,却听到「嗡」的一声低响,程宗扬手中已 经多了一截把手,接着从他手背后弹出一柄前端呈椭圆形的阔身刀刃,「擦」的 一声,把焚无尘的法杖一截两段,锋芒所及,还带走了他一根手指。

程宗扬手一提,刀刃抬起,只一碰,就将飞出的杖身绞成一团细碎的木屑, 动作潇洒之极。在旁看来,似乎焚无尘只举杖与他一触,便带着一篷血雨向后飞 出。

萧遥逸瞠目结舌,以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到程宗扬手上的刀刃仿佛是一片虚 影,变幻不定。萧遥逸老爹是晋国军方大佬,麾下勇士云集。萧遥逸近水楼台先 得月,见识极为广博,可以他的见识,锋刃能在刀身上移动的兵器也闻所未闻。

萧遥逸大叫道:「这是什么!」

程宗扬抬起那柄嚣张的兵器,「听说过冷艳锯吗?」

「当然听过!你这是什么!」

「电锯。」

「好兵器!」殇振羽赞了一声周围的外姓人已经围拢过来,冀飞熊一声低喝, 长斧横劈过来,半空中截住焚无尘。

焚无尘身上摇曳的火焰由虚转实,变得凝炼之极,犹如套着一件暗红色的铠 甲。那柄长斧仿佛投入熔炉,一瞬间斧刃就变得通红,接着精木削制的斧柄燃烧 起来。冀飞熊连退数步,双手已经被火焰灼伤。

殇振羽翻腕往剑上一拍,剑身雪亮的光泽像被吞噬一样,变得黯淡下来。

焚无尘哂道:「殇老贼!你那点微末毒药,又岂能破开老夫的赤焰甲!」

「强弩之末,也敢夸口。」

殇振羽短剑平平刺去,没有半点花巧,焚无尘的赤焰甲却像被水浇熄一样黑 了一片,接着一篷血雨从甲下飞溅出来。

焚无尘落回石上,他身上血流如注,面色变得愈发狰狞,接着翻腕将断指的 手掌重重拍在石上,暗红色的火甲蓦然鼓起。

「退开!」

殇振羽挥袖将小紫和程宗扬抛飞,短剑刺向焚无尘胸口。

焚无尘周身火光大盛,火龙、火虎、火豹、火鸦……诸般火兽蜂拥而出,然 后猛地碰撞在一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程宗扬虽然被扔出几十步 远,头发还是像被烈火烧到一样卷曲起来,接着喉头一咸,吐出一口鲜血。幸好 小紫在旁接住,才没让他一头撞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死亡气息像潮水一般涌来,蛰伏在丹田中的生死根微 微一震,奔涌的死气像是涌入漩涡一样淌入生死根。若是以往,程宗扬对这样雄 浑的死气求之不得,可此时突如其来的死气不断冲击着偏转的气轮,局势岌岌可 危,他不得不竭力维持着气轮的平衡,以免爆裂。

好在程宗扬对付这种局面也算经验丰富,片刻手忙脚乱之后,渐渐稳住气轮 的运转。程宗扬松了口气,正准备将浓郁的死气一扫而空,却发现死气正迅速流 散,就像还有一个人与自己抢夺一样。

程宗扬举目看去,只见黑色的海水上,半浮着一个身影。墨枫林一手挟着朱 殷,一爪伸出,同样在吸收死气。程宗扬根本不敢用力,墨枫林却全无顾忌,此 消彼涨之下,死气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

「呯」的一声巨响,墨枫林肩头溅出一团血花,他身体一沉,潜入水底。

这边莫如霖拿着一柄巨大的手枪,从容吹了吹枪口的硝烟,「算他走运。」

程宗扬几乎惊呆了,「这是……」

莫如霖淡淡道:「神机没羽箭。」

程宗扬道:「哪儿来的?」

莫如霖咳了一声,小声道:「岳帅知道我底子不行,怕我路上出事,专门赐 给我一件防身神器。可惜箭矢只有五支,用一支便少一支。」

程宗扬大失所望,自己还以为他找到了军火仓库,原来是岳鸟人留下的。

骇人的烈焰渐渐消散,那块赤红的岩石从中间裂开,一半被烧得漆黑,另一 半则维持原貌。焚无尘已经形神俱灭,连半根骸骨都没留下。

程宗扬不顾石头还热得烫手,便扑到石上,往裂缝内看去。裂开的石面就像 玛瑙一样鲜红,下面却没有任何设备的痕迹,直接就能看到地面。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双手握拳,狂叫一声,「我干!」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的坏运气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焚无尘临死前一 爆不要紧,把进入秘境的门户直接给爆没了。城市里面没有来得及带走的物品, 这下全都打了水漂。唯一的收获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人类居住的秘境是在另外 一个空间,通过门户进行连接。可以想像,如果太泉古阵各区域的进出入口被破 坏,连接的空间就会彻底消失,把地面刨穿都找不到。

程宗扬心情恶劣得无以复加,焚老鬼这一爆歪打正着,拿他一条没救的烂命 干掉自己一个还没动过的宝藏。这下可亏大了!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好幸运呢。」

「幸运个鸟啊!」

「如果他早爆一天呢?」

程宗扬一怔之下,不由一阵后怕,如果自己还在里面,门户就被爆掉,那等 于一辈子都被关在那个密闭空间中。

「如果那样……」程宗扬凑到她耳边道:「我就跟你生一堆娃!没事就打他 们屁股玩!」

小紫脸上忽然一红,举着怀里的小狗娇嗔道:「雪雪,咬他。」

雪雪「汪」地叫了一声,刚竖起尾巴,就被程宗扬用一块巧克力塞住嘴巴。

第八章

黑沉沉的海面波浪涌起,不断拍打着岸礁,空气中还弥漫着火焰的气息。墨 枫林中枪之后便再没有露过头,连带的朱殷也踪影不见。但除了程宗扬对自己还 没来得及吃的鲜白菜扼腕叹息,其他众人都心情大好。

莫如霖是东道主,当即让人清理场地,燃起篝火,把带来的酒肉拿出来,款 待众人。程宗扬随身也带了几瓶红酒,此时也拿出来让众人品嚐,席面虽然称不 上丰盛,但气氛热烈。

交谈中程宗扬才知道,周飞从林中出来,便带着周族人马离开太泉古阵。外 姓人隐约听到的风声,据说周少主单枪匹马,干掉了一位藏身在此的大人物,为 他不败的神话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萧遥逸道:「这位周少主上位的心思太急了吧?」

「小侯爷说得没错。」莫如霖道:「他是拿准了我们这些人被困在苍澜,在 外面由得他怎么说。」

程宗扬道:「这几天外面来的人还多吗?」

「还有一些。」莫如霖道:「江湖上的消息都是口耳相传,快慢不一。小的 估计,这次的事恐怕半年内才会消停。」

「这就好办了。」程宗扬道:「只要外面来人,你们就说周少主在太泉古阵 干掉的大人物是龙宸的长老焚无尘。单枪匹马干掉一个七级高手,传出去肯定风 光。」

萧遥逸抚掌笑道:「这个好!」

程宗扬针对的只是周族背后的势力,至于周飞本人,他丝毫没放在心上。失 去器灵,周飞空有着天才的名头,其实就是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吹得再大也是 空的。

那些外来者本身就矛盾重重,再加上庞白鸿和严森垒的暗中操弄,接连几场 恶斗,各方都损失惨重。周族一开头,各方也陆续离开。信永的娑梵寺是佛门诸 寺走得最早的,接着是佛光寺、法音寺。当初在熊谷受伤的惠远和尚也在本门照 料下安全北返。

秦翰在两日前离开苍澜,比起那些气势汹汹前来寻仇,结果铩羽而归的各方 势力,秦大貂璫运气不坏,总算得到一颗赤阳圣果,不用两手空空回临安缴旨。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要是秦太监中了诅咒那该多好。」

众人都笑了起来,莫如霖道:「说到诅咒,倒是有一位不够走运。」

「谁?」

「阳钧宗的沈黄经。」

程宗扬心头一动,「沈道长?」

莫如霖点点头。此番太泉古阵之行,以道门诸宗损失最为惨重,幸存者不得 不汇合在一处,才能闯出雾障。

沈黄经和朱殷都中了诅咒,未免过于巧合,他们几方同行过一段时间,很可 能是在同一地点遭受诅咒。

程宗扬说出自己的猜测,莫如霖立即道:「少东家说的是,小的这就让人去 问。」

程宗扬道:「看来咱们的商路要早些打通了,要不然这么多人涌来,单是粮 食就是桩大麻烦。」

这是外姓人最关心的事,当下都竖起耳朵。莫如霖道:「小的已经安排人搬 运铁轨。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备齐。」

「还有牵引的铁链、装货的车厢和轮子,也要及早准备。」

「是!」

这条铁轨只是走人力推车,有现成的铁轨、铁轮,技术要求并不复杂,难的 只是在雾中把它们铺设起来。那些外姓人再着急也帮不上忙。他们被困在此地多 年,已经死了心不再想出去。但能多一分援助也是好的。

程宗扬道:「我明天就走。一两个月之内,第一支商队就能到苍澜。」他拿 出一页纸,流利地用英文签了个名,交给莫如霖,「这是我的花押。」

莫如霖小心翼翼收起纸张,「小的明白,少东家。」

…………………………………………………………………………………

夜深人静,众人兴尽而散。程宗扬从背包中拿出最后一瓶红酒,拔出木塞递 给萧遥逸。

萧遥逸就着瓶子饮了一口,「你明天就走?赤阳圣果不找了吗?」

「我开玩笑的。赤阳圣果哪儿那么容易遇上。」程宗扬道:「如果它真是吸 取人的精血才长出来,再想结果不知要等到哪一年。」

说着程宗扬拿出望远镜递给他,「小狐狸,这是给你的。」

萧遥逸看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惊叹,「怎么变得这么远!」

「反了!」

萧遥逸反过来一看,立刻闭上嘴。六朝虽然也有单筒望远镜,但和这种高科 技设备完全是两码事。不仅有水平线、测高、测距功能,而且还带有红外夜视效 果,此时虽然是夜间,从镜中看去却清晰无比。

良久,萧遥逸小心收起望远镜,惊叹道:「好东西!哪儿来的?」

「就在那里。」程宗扬指了指旁边的轩辕坟。

萧遥逸还不知道秘境的存在,一听之下,比程宗扬还要心痛百倍。尤其是看 到程宗扬带出来的各种物品,心痛指数更是狂飙,恨不得把焚老鬼捞起来,再剁 一遍。

程宗扬把一只背包交给他,「这些是给孟老大他们,还有长伯的。我暂时不 回江州,你替我带过去。」

萧遥逸把背包塞到身后当靠垫,「那你呢?」

「我直接去建康。」

萧遥逸有些纳闷,「那走江州多方便?」

「我怕来不及。」程宗扬道:「在夷陵停留一日,安排好事情,我就直赴建 康,路上不再停了。」

「云家的事?」

程宗扬点点头。这件事他并没有瞒小狐狸,萧遥逸已经知道自己替他背了个 大黑锅。当下萧遥逸坐起身,一脸兴师问罪地说道:「圣人兄,我这个黑锅背得 太冤了!说吧,准备怎么补偿我?」

「一支望远镜还不够?」

「开什么玩笑!我的名声全毁了你知道吗?」

「得了吧,你在建康什么名声?都臭大街了好不好?」

「胡说!我小侯爷的名号在建康可是很值几两银子的。况且那是云家哎!你 胡搞瞎搞,云家都跟我们翻脸了你知道不知道?为这事孟老大都跟我翻脸了你知 道不知道?我现在都被赶出来无家可归了你知道不知道?」

萧遥逸一通胡搅蛮缠,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行了,你说吧,想要什么?」

萧遥逸精神大震,「圣人兄,那个电锯……」

程宗扬立刻警惕起来,「说什么呢!就这一个,全天下也没有第二支。你想 都别想!」

「那东西似乎很厉害啊。」

「当然厉害!连玻璃都能切开。」

「圣人兄,你是练刀的,拿个电锯像什么样子?」

「我乐意!」程宗扬道:「想从我手里夺走,拿命来换!」

「圣人兄,这可是你逼我的!」

「怎么?你还想硬抢?」

萧遥逸挽起袖子,然后开口道:「龙牙锥!」

「龙牙锥」三个字入耳,程宗扬顿时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萧遥逸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坏我名声的事我就不说 了,谁让你弄丢了我的龙牙锥呢?早点赔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死狐狸,你这是安慰我的吗?」

「我只是提醒你。」

萧遥逸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电锯从他臂上解下来,套在自己腕上,眉飞色 舞地说道:「这简直就是给我定做的!怎么用的?」

程宗扬说了用法,萧遥逸举起电锯冲进林中,只见一棵两人粗的巨松晃了几 下,然后轰然倒下,就像被风吹倒那样容易。

萧遥逸提着电锯出来,一张俊脸几乎放出光来,「太过瘾了!我去切块石头 试试!」

「小心!别弄坏了!」

萧遥逸充耳不闻,一阵风一样往阶下掠去。

朱老头趿着双破鞋,溜溜躂躂过来,拢着手道:「小程子啊,你那个糖豆啥 的,给大爷尝尝。」

程宗扬坐起身,「先别说糖豆了,你瞧瞧我这怎么回事?」说着伸出手腕。

朱老头很矜持地伸出一根拇指搭在他虎口背面,眉头皱起,然后松开,「不 知道。老头这辈子都没见过。」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水平太次了吧?」

「虽然没见过,但修行之道无非是阴阳相济。你的生死根本来就是变化阴阳 的异物,现在又多了一个颠倒阴阳的奇物。变化太多,老头也弄不清爽。不过你 放心,」朱老头豁达地说道:「反正死不了。」

程宗扬黑着脸收回手,「你这跟没说一样。喂,现在能说了吧?焚老鬼跟你 怎么结的仇?你不会跟岳鸟人一样,满地都是仇人吧?」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朱老头吧咂吧咂嘴,然后话头一转,「紫 丫头叫你呢,回头大爷再跟你细讲。」

小紫抱着雪雪坐在树下,身边空无一人。

「咦?那几个丫头呢?难道都跑了?」

「我让她们去找一个地方。」小紫道:「已经找到了。」

「什么地方?」

小紫笑道:「让它说好了。」

只听「啪啪」几声脆响,一个机械守卫打着板子就出来了,「当哩个当,当 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咱们滴太泉乡!那太 泉深藏在山里,乡里稀奇一箩筐。这边趴着个雁翅鼠,那边卧着个双头狼。里头 楼高几十丈,大风一吹乱晃荡啊乱晃荡。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 哩个当!这些稀奇不算奇,还有一桩更稀奇。里头有个旋风阵,两脚一踩就到他 方啊到他方。旋风阵,八面光,一头粗来一头长。当初盘古开天地,斧子劈出太 泉乡。三皇五帝来帮忙,万般天地里头藏。东南西北带中央,五行八卦各一方。 一头连着那大雪山,一头通向那大海洋。只要找对大门口,一步走出几万里啊几 万里。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

「停停停!」程宗扬道:「传送阵是吧?在哪里!」

机械守卫意犹未尽,打着板子道:「在西边,不多远,里头有个黑窟窿。黑 窟窿,深又深,里头有堆铁疙瘩。铁疙瘩,沉甸甸,里头有个大圆盘。大圆盘, 光又光,里边有个大圆筒。大圆筒,直又直,一头粗来一头长……」

程宗扬扳开机械守卫的头盖,一把掏出罐子。快板声戛然而止。接着一个白 胡子老头从罐口爬出来,泣声道:「尊敬的主人!我知道错了!」

「再不闭嘴我就把罐子砸了!」

白胡子老头立刻闭上嘴。

程宗扬把罐子往机械守卫头顶一丢,对小紫道:「在哪儿?」

小紫笑道:「跟我来吧。」

程宗扬提声道:「老头!」

朱老头颠颠地过来,「啥好事?」

「你不是见过传送阵吗?一起去看看。」

…………………………………………………………………………………

朱老头围着平台转了一圈,摇头道:「没见过,不大一样。」

机械守卫刚想开口,被程宗扬一瞪,又连忙闭上嘴。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的传送阵是以五行分布,一共有五个。一个通向西边 的大雪山,一个通向大海?」

机械守卫连连点头。

「大雪山在西边,东边和南边都有大海,这一个既然在岛上,很可能与海有 关,通向东南两个方向。」

朱老头大摇其头,「北边属水,多半是通向极北之地。」

小紫道:「也许是中央呢。它的光是黄色的。」

平台上有一道金黄色的光柱,颜色正不断加深,似乎正在蓄集能量。

程宗扬道:「试试就知道了。我过去看一眼,立刻就回来。」

小紫道:「大笨瓜,这么喜欢冒险吗?兰儿丫头,你去看一眼就回来。」

「是。」

尹馥兰走进光柱,身影随即消失。一盏茶时间后,尹馥兰的身影重新出现。

「那边是在一座大山里。远处能看到炊烟,似乎有村子。时辰应该是清晨, 附近好像有条大河,隐约有水声,但听不清楚。」尹馥兰道:「奴婢以前去过云 水,那边的景物和六七月间云水穿过山峡一段很相似。」

云水先由北而南,然后由西而东拐了个大弯,流域正处于六朝中间。尹馥兰 说的山峡程宗扬也知道,就在广阳与丹阳一段的群山之间,距离建康不过几日的 路程。

程宗扬道:「村子有多远?」

「隔着山,快的话也要两三个时辰。」说着尹馥兰犹豫了一下。

小紫道:「尽管说好了。」

「奴婢在那边听到一个很古怪的声音,说的内容也很古怪……」

「说的什么?」

「它说:本次传送剩余时间七分钟。开启标准时间五小时。」

七分钟?程宗扬道:「赌一把!我去找那个村子,问清楚是什么地方。如果 真是广阳,那就发了!」

小紫道:「我也去。」

程宗扬道:「老头,你呢?」

朱老头咧嘴笑道:「这种稀罕,老头可要见识见识。」

程宗扬对机械守卫道:「你也来。」

机械守卫一个虎跃,利落地跳上平台。

那条光柱并不能容纳太多人,小紫对尹、何诸女道:「你们在这里守着。」

诸女躬身道:「是。」

程宗扬挽紧小紫的手,「这次可别失散了。」

小紫一笑,「好啊。」

四人一同走进光柱,金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三人已经踪影不见,只剩下机 械守卫茫然地留在平台上。

…………………………………………………………………………………

脑中一阵眩晕,睁开眼,周围已经变成连绵的山林。身边一圈金黄的光芒逐 渐消散,一个微弱的电子声道:「检测到非传送物品,请立即清理。本次传送结 束。开启标准时间:五小时。持续充能中,预计时间:八万七千六百小时……」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朱老头道:「咋回事?」

小紫道:「是因为机械守卫吗?」

程宗扬道:「可能它不允许传送吧。现在传送阵能量耗尽,需要重新充能。 八万七千六百小时……我干!十年!」

这个时间长得令人绝望。没有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故障,导致传送阵的充能 时间大幅延长,但很明显,再使用传送阵回到太泉古阵,暂时已经不用想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山中一处平地,平整的岩石依稀有人工的痕迹,但这里不 像太泉古阵一样凝固在阳光中,年深日久,早已长满草木,裸露的部分也已经风 化变形。

「希望咱们不是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程宗扬开着玩笑,心里也有些 忐忑。他先看了一下物品,好在腰包和背包都在,最要紧的东西都带了出来,这 让他安心不少。

「炊烟。」小紫抬起手指。

程宗扬远远望去,只见一缕轻烟从山间淡淡升起。至于水声,程宗扬却丝毫 没有听到。他知道是自己修为没有恢复的缘故,耳目的敏锐都有下降。

「真够远的。」程宗扬正在考虑怎么走,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小紫道:「好困。人家要睡一觉。」

朱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年纪轻轻,一点苦都不肯吃!这光天白日的, 睡啥觉呢?」

「喂,刚才在那边还是半夜好不好?」程宗扬抱怨道:「穿越到这年头居然 还要倒时差,说出去都没人信。老头,你睡不睡?」

朱老头硬朗地说道:「大爷可没你们那么娇气。」

「那正好。」

程宗扬找了个避风的凹处,拿出蛋屋,蛋壳「卡」的分开,眨眼间一个灰色 的圆形物体便出现在空地上。它表面的颜色不断变化,不多时凝固下来,却是映 射着外界的色彩,仿佛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

程宗扬拉开拉链,把小紫抱进去。朱老头张大嘴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 拍墙打壁地惨叫道:「小程子!这是啥东西啊!」

房门重新拉开,程宗扬拎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扔出来,对朱老头道:「帐篷, 没见过?」然后关上门。

「啥帐篷啊!」

带着密封装置的房门拉紧,朱老头的惨叫声立刻消失。屋内与外界隔绝,自 成天地。小紫依在窗口,望着外面的景色,笑道:「真好玩。」

屋内的面积超过二十平方,地板凸起的部位形成桌椅和床榻,摸上去微微有 些弹性,能感觉到质地极薄,但十分坚固。

程宗扬倒在床上,然后张开双臂,「过来让我抱抱!」

「大笨瓜。」小紫偎依在他臂间,闭上眼道:「快睡觉。」

程宗扬叹了口气,「在太泉古阵待得久了,感觉就像掉在陷阱里面一样,直 想出来。可现在出来了,我又开始想念那里。」

「有什么好想的?」

「你不知道。那就像在外飘泊很多年,突然回到故乡。里面一景一物都那么 熟悉,可仔细看时,又那么陌生。时空变化,物是人非,孤独得让人害怕……」

小紫道:「人多一点,就不孤独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好主意啊!等我有足够的钱,干脆把太泉古阵占下 来,重建一遍!到时候我们两个住一幢楼,你那些奴婢每人一个房间。再往里面 移民一两万人,让他们也享受仙人的生活。里面地方那么大,说不定还有田地可 以开垦,种植粮食。等人烟兴旺起来,说不定真能恢复太泉古阵原来的模样。」

程宗扬越想越兴奋。太泉古阵既然是人类的避难所,肯定拥有人类生存所需 要的一切资源。只不过太泉古阵曾经的文明已经完全失落,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开 发利用,更不敢在里面定居。如果自己有足够的人手,先从一个区域开始,清除 里面变异的怪兽,平整土地,把保存完整的城市重新利用起来,那会是一副什么 样的景象?一个独立于六朝之外的王国,自给自足的桃花源!

徐君房口中的鬼谷先生多半也是这样想的,可惜他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薄, 穷一生之力也未能把太泉古阵利用起来。自己呢?能做到什么?

程宗扬脑子飞快地转着,自己可以把外姓人编成队伍,从入口开始,一层一 层清除阵内存在的各种威胁。同时从外界源源不断运来各种物资,甚至星月湖大 营的军队,共同开发。一块区域清理完毕,就可以送来移民,先从一百户开始, 逐步扩张。太泉古阵各种设施都是现成的,只要能顺利使用,开发速度会快得惊 人。也许不用十年,就可以容纳几万人。但这一切都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

程宗扬心里充满斗志,赚钱的念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他一觉醒来,立刻 叫上朱老头,「醒醒!醒醒!还睡呢?快走!运气好还能赶上吃晚饭!」

程宗扬收起蛋屋,收进腰包,然后背上登山包,当先领路,往炊烟升起的方 向走去。

「……你手下也有不少人,都窝在南荒那种地方,都快发霉了。怎么样?跟 我一块干吧!不出一年,就能在里面立足。太泉古阵你也去过,其实是一块风水 宝地。里面现成的房子、田地,养活几万人没一点问题。」

程宗扬大肆兜售着自己的计划,朱老头听得迷迷糊糊,只「嗯嗯啊啊」应着 声。

「俗话说占地为王。南荒湿气太大,哪里比得上太泉古阵?而且太泉古阵比 南荒更安全,外面有雾障挡着。你的仇家再多,想进来也不容易。即使能进来, 太泉古阵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单是一座奈何桥,只要几百名好手守着, 人马再多也攻不进来。怎么样?你要觉得合适,我就把第四层整个给你,你想怎 么折腾都行。」

「哦,哦。」朱老头频频点点头。

三人在山间走着,脚下是一条樵夫打柴的小路,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那处 村庄。

程宗扬感叹道:「就这点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如果在太泉古阵,咱们开着 车,顶多二十分钟就到了。而且轻轻松松坐着,不用半点力气。那座椅虽然大了 点儿,可坐起来真舒服……」

朱老头嘿嘿一笑,「可不是嘛。那么好的人皮,老头还是头一次见呢。」

程宗扬脚下一顿,半晌才慢慢转过身,「你在开玩笑?」

朱老头脸上的嘻笑消失了,眼中露出一丝悲悯的眼神,缓缓道:「不单是车 内的座椅,里面的沙发、灯罩也是上好的人皮。」

程宗扬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接着猛地扭头,「死丫头!」

小紫抱着雪雪,柔声道:「我不怕。你若想住在那里,人家陪着你就是。」

程宗扬只觉得气血上涌,两边的太阳穴霍霍跳动,「人类才是太泉古阵的主 宰,最核心的区域绝对是人类的,我肯定不会认错。」

「最中间的也许是囚笼。」小紫轻声道:「那些雾障可能是保护人类的,也 可能是防止人类逃跑。所以中了诅咒的人都无法穿过雾障。」

程宗扬过了会儿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进入秘境我才知道,人类住的地方居然在轩辕坟下面。还有那间饮品店, 我打开看过,纸盒里面装的是人奶。」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程宗扬只觉浑身血脉都几乎冻结。他有些眩晕地闭上 眼睛,原本对现代生活的向往瞬间倒塌。人类并不是太泉古阵的主人,而是被豢 养在囚笼里的家畜。那里不是人类的避难所,而是人类的坟墓。

他突然省悟过来,像被毒蛇咬中一样,把背包、腰包……一切和太泉古阵有 关东西统统扔开。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程宗扬拚命对自己说。

对人类城市的刻意模仿……一座没有门的城市……像展览品一样供人观赏的 生活……没有任何武器……出奇多的女装和情趣商店……巨大的娱乐区……没有 书籍和知识……放在床边的医药箱……

「不可能!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程宗扬道:「如果那是真的,我应该看 到一个被野兽统治的六朝!」

小紫轻轻按住他的手,「也许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而是另外一个和我们不 相关世界。」

程宗扬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然后抬起头,「殇侯爷,你早就知道了吗?」

殇振羽道:「我不敢确定。但我知道,岳贼有一天突然掘地三尺,然后再也 没有回来过。」

程宗扬明知道那个答案会让自己无法接受,但仍然忍不住问道:「他挖到了 什么?」

「你见过的。就是魔墟那个土坑。」殇振羽道:「坑里埋着一个封在玻璃中 的沙盘。里面都是一些小人,支离破碎,就像被弄坏扔掉的玩具一样。而且染有 剧毒。」

「小人?」

「南荒异族虽多,也未有这般小人。老夫仔细看过几具尸骸,那些小人原本 是活人,之所以变小,当是被人用异术故意为之。」

程宗扬道:「是不是做成庄园一样的沙盘?」

殇振羽点了点头。

程宗扬终于知道自己见到的玩具屋是什么。那些不是玩具,而是住着活生生 的人,而她们又确实是出售的玩具——一些被刻意改造过的人类。那些玩具屋其 实是秘境都市的微缩翻版。或者说,整座秘境都市都是放大的玩具屋。

他身体颤抖起来。小紫搂住他的腰身,把脸贴在他胸前,柔声说道:「我不 怕。你也不怕。程头儿,她们是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无论如何,它现在已经 不存在了。」

良久,程宗扬镇定下来,他低声道:「那些人可真够惨的。」

「程头儿,你错了。」小紫道:「其实她们比我们更开心。因为我在影像里 看到,她们的笑容都很真实,」程宗扬怔了半晌,叹道:「你说得对。幸福感与 生活状况没有关系。富有的人也许从来没有开心过,我们觉得凄惨的人也许有更 多幸福。」

程宗扬捡起背包,背在身上,「无论那里有什么,反正已经不存在了,是好 是坏,都和我们没有关系。过好眼前才是正经的!」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还要住在那里吗?」

「打死我这辈子也绝不再去!」程宗扬发誓道:「就算它装着整个世界最珍 贵的宝物,我也不沾半点!干!我要赚够六朝最多的钱,把苍澜的巨石阵堆满火 药,把它全给炸了!」

「那里面的东西呢?」

「我是个实用主义者。能用的当然带走,剩下的让它们全部消失!」程宗扬 对小紫道:「从现在起,你把它彻底忘掉!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紫笑道:「人家已经忘掉了。」

朱老头道:「炸吧炸吧,炸了干净。」

程宗扬打起精神,一边在山路上飞掠,一边道:「你知道我在六朝最奇怪的 是什么吗?我最奇怪的就是六朝为什么没有发展科技,却出现修炼这种原本不可 想像的事情。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再强大的科技也是外力,反而因为科技 的发展,让身体一直处于最适宜最安全的条件下,既没有竞争,也没有天敌。科 技上每多一层安全保障,肉体就多一分脆弱。」

「可以想像,如果人类诞生之初,就有完善的科技保障,所有的疾病都被科 技隔绝,似乎是天堂一样的生活,可没有与病毒抗衡所出现的免疫力,一旦失去 科技,一场感冒就能致命。以后世的眼光看,没有经过自然淘汰的人类都是天生 的残疾者,充满各种致命的基因。从这个角度讲,科技在保障人类安全的同时, 却让人类停止自然进化。」

「修炼看似只是个体行为,远不如科技对人类的好处,但其实是在促进人类 作为生物体的整体进化。不需要科技支撑,而是靠自身强大的种族,才是真正的 强悍。」

「程头儿,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人类进化的方向。」程宗扬道:「人类有种潜意识,认为自己是正 常的,所以就是完美的,并努力保持这种正常。换个角度来想,这实在是一件很 可笑的事。明明人类的身体并不完美。我们只想着用科技实现星际航行,为什么 不走另外一个方向,通过肉身实现星际航行呢?这不是出于伦理道德或者是否有 可能性。而是人类那种莫名的自以为完美的骄傲心态。人类以前是猴子,难道猴 子是完美的吗?地球上生物可以实现的,人类为什么不能实现呢?我们完全可以 进化到比豹子跑得更快,比鲸潜得更深,这总比移民外星更现实吧?毕竟是在地 球上!同样是属于地球物种!相似性远比其他星系更大!」

「程头儿,人家听不懂,不过能听出来你好多牢骚啊。」

程宗扬吐了口浊气,「我承认,我是受刺激了。干!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认为,这个世界才是人类的方向和希望。让用科技杜绝进化的家伙都去死 吧!」

程宗扬怒吼道。即使那些被当作家畜豢养的人类再幸福,也不是自己向往的 世界。他只有一个念头:把太泉古阵的一切统统忘掉。 ----------               第十八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程宗扬没想到穿过一条山径,就从苍澜来到汉国的首阳山,还遇上「终於」 抵达此地的高衙内一行人。粮价因旱飞涨,程氏商会资金吃紧,舞都却几乎没有 商业经济……

但最要紧的是,云如瑶也在舞都!云家打死不肯接受程宗扬的赔罪与求亲, 难道真要他拿著小紫递来的绳索,绑了云如瑶私奔吗?

第一章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但阳光依然炎热。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扯下 来扔到一边,然后直起腰。

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彷佛有一股气 激荡着,直想长啸出来。从南荒到苍澜,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与 他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裸露 出大片的岩石。山谷像用斧劈开,深邃而辽阔。山上石多树少,植被大多聚集在 山谷中,树木虽然远不及南荒浓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蓝天,远远看去彷 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程子,没见过吧?年轻人,阅历少,哪 像大爷走南闯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程宗扬道:「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了?」

「那还用说!」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大爷一眼就瞧出来II这是北边 的大山!你瞧瞧这山……啧啧!那个大……不是唐国就是汉国,要不就是秦国!

让大爷说,咱们到云水北边来了,板上钉钉!绝对没错!「程宗扬黑着脸道:」 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敢不敢说得再宽点?「

朱老头陪着笑脸道:「小程子,你别急啊!下边就有村子,过去问问不就知 道了?」

这时传来一阵狗吠,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尾巴竖得高高的, 白绒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小紫叉起腰 娇叱道:「脏死了!不许你过来!」

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个滚,四脚朝天地躺在山路上,肚皮飞快地鼓动,一边吐 出红红的舌头呼呼地喘气,一边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

「小贱狗,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把牠扔到朱 老头背上。

朱老头却没理会,他伸长脖子使劲抽鼻子,直道:「赶上了!咱们算是赶上 了!村里正炖肉呢……哎哟!还是鸡……」

「老头儿,你这鼻子比狗都灵,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

「走!走!赶快!」朱老头急吼吼道:「再晚就剩汤了!」

朱老头两脚生风,一路烟尘地往山下赶去。

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水声轰鸣 间,一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河道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 溅起雪白的浪花。河流被大山阻挡,在山脚转个弯,下游水势陡然变缓,在岸旁 冲出一片乱石滩,那处村落就位于河边。村边筑着堤坝,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 看起来极为牢固。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小山村,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骡马成群。如果 不是只有十几间夯土为墙、茅草为顶的草房,简直是一座热闹的小镇。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张老哥,你也来了!」

「这位郑兄,是富平侯家的……」

「这位姓杨,四知堂杨家……」

「幸会幸会……」

村里乱哄哄的,不断有人寒暄问好。喧闹声中,一道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 口沫横飞地叫道:「是龙是蛇,一把见分晓!」

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个豪气干云地说道:「我来!押大!」说 着甩出一只钱袋,几十枚银铢顿时滚出来。

「好咧!」那少年揭开陶碗,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破口大骂一声,掐 着手腕恨声道:「这臭手!活活该剁了!」

「义兄弟好手段!」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彷佛打了胜仗一样。

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 小,一翻两瞪眼,最简单不过,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那瘦子小赢几把,又输了 一把大的,又是一番捶胸顿足。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 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却是赢多输少。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刚赢把大的,又 输把更大的,让那些少年以为自己手气正旺,兴致更高。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 了十几枚银铢,不显山不露水地小赚一笔。

瘦小子又输了一把,正龇牙咧嘴,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高智 商!你不吃饭了!再赌!小心你的腿丨11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苦着脸道:」 冯哥,我这会儿正输着呢,你先歇歇喘口气,我再来一把,捞点本……「」还捞 本呢!给我走!「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

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笑声中没有多少恶意,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么 样,但为人甚是光棍,与众人气味相投。

程宗扬目瞪口呆,虽然他觉得那个被玛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可无论如 何也想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当初他见那小子被高俅宠 得不成样,索性一脚把人踢出临安吃苦,却没想到会苦成这样!整个人都瘦脱形 了,活活变了一个人,要是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没人的地方,冯源顿足道:「我的小爷!你就 干点正事吧!我刚转个身,你就溜出来赌钱。」

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铢,嘻皮笑脸地说道:「冯哥,这是孝敬您的。」

冯源的头摇得波浪鼓似的,「我不要。」

「冯哥,这钱是我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干净呢。」

「你啊,有钱自己买点吃的,看你瘦的……」冯源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哈 爷看见啊!」

后面一声低咳,一个高大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干巴巴道:「饭钱。」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哈迷蚩接过来慢吞吞道:「不许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哈大叔,你放心!我连汤都不喝!全素!敢 吃一口肉I」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道:「你就把我腿打断!从这儿!」

忽然有人笑道:「你再比高点儿,都到腰上了。」

冯源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叫道:「程头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智商飕地转过身,一脸惊喜交加,「师父!」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

哈迷蚩干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说道:「闹两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牵马劈 柴,还算听话。」

冯源忍笑道:「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嚷着要回家,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 活活拉了几天稀,这才老实了。」

听到自己的糗态,高智商倒是满不在乎,涎着脸道:「那泻药甜丝丝的,喝 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师父你不知道,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白花花肥嘟嘟的, 上秤起码十几斤,足够山里人炒两个月的菜。」

「我干……小子,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说话间,一个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脸上 的青斑跳动着,露出狰拧恐怖的笑容,粗着喉咙叫道:「官人!」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吼了一声「闭嘴!」赶紧道:「老兽,你在屋里 干嘛?」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看鸡。」又一指高衙内,「免得他偷吃。」

朱老头攥着破碗挤过来,两眼冒火地说道:「原来是自己家的?我说这么香 呢!来来!大爷先尝尝咸淡……」他倒是不见外,拿起勺子去盛汤。

青面兽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大吼,却是朱老头那一勺下去得狠了点,直接把一 整只鸡都捞出来。

「哇呀呀!你给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没有……」

「放手哇!」

两人在屋里争得山响,程宗扬转头道:「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几天了。」

冯源道:「程头儿,你们这一路怎么了?把朱大爷急成这样?」

「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程宗扬掏出钱铢,「再去买两只鸡。」

冯源摇手道:「不成不成,这地方没卖东西,有钱都花不出去,这还是路上 刚逮的野鸡。」

「连卖鸡的都没有?这不是镇子吗?」

「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没人。」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在这里?」

「首阳山啊!程头儿,不是你让我们来看……」冯源压低声音,「那个生意 吗?」

程宗扬想起来,「首阳山?汉国的?」

冯源小心道:「程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我听人说你去南边,怎么到这里 来了?」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有开口。居然是首阳山?剑玉姬曾说云如瑶被 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往 建康,先面见云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再提求亲的事。不过剑玉姬说的首 阳山他不敢扔到一边,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先把冯源、高智商扔过来打探 门路,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却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会在此地。

程宗扬定下心来,「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阵I详细的你别问,先说说你们的经 历。」

「成!」冯源打开话匣子从离开临安说起,滔滔不绝地说到进山。当初程宗 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 的脚程为标准,一开始的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扬都 从苍澜绕一圈回来,他们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声称 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 泽都属于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邳家的产业 属于平亭侯国,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官府则称侯国只享 有税权,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侯国不得插手。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至于 铜矿,现在根本没影。

冯源和哈迷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高智商哪里有什么 主意?被逼得没门了,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几日,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 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会就地贩卖。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 船的上品良材,邳家占了几座山谷,每年伐木数以万计,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 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 了,总不能空手回去,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于是就进山。

邳家在山里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给 外来的客商借住。比起晋、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汉国要质朴得多,茅屋既然 空着便一文钱不收,给客商白住,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全靠客商们自备。

程宗扬特意交代过,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 出来。高智商倒是光棍,一开始硬挺几天,撒泼耍赖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泻 药灌下立刻开悟,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老老实实地每天 牵马劈柴挣够饭钱。

高俅为了这个干儿子,连亲儿子都没要,听说他去汉国,无论如何也放心不 下。

做为妥协,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谁知道哈爷不答应,老兽人脾气上 来,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赶走,而且还告诉高智商这倒霉娃,因为他走得太 慢,连回去的路费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枚铜铢都不能动。从今往 后不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

高智商被逼上绝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内的脸往裤裆里一塞,变着法子 地弄钱。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撑到现在。

一只鸡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汤,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却是程宗扬这 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朱老头得了鸡屁股外加两只鸡脚,在墙角啃得不亦乐 乎。

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口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打个转,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 出来,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最惨的要数高智商,连鸡汤都没尝一口,只就 着白水啃窝头,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儿,跟师父去散散步。」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成啊!我吃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扬默不作声,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高智商拉起袖 子在石头上擦了擦,讨好地道:「师父,你坐!」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怎么瘦成这样?」

「是吧?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地道:「哈大叔说我身上 全都是肥油,气血不畅,让我只吃青菜萝卜,把油都拉出来。」

程宗扬道:「大叔大叔,叫得还挺亲热。」

「我叫他大爷,不比我爹还高一辈?」高智商道:「叫声大叔,给我爹找个 兄弟也不吃亏。」

「行啊,小子,知道为你爹着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总惹我爹生气,出来一趟 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

「长见识了。」

「那当然。」高智商道:「师父,我得谢谢你。要不是出来这一趟,我还糊 胡涂涂混日子。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 不得打自己嘴巴。」、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高智商道:「这么说吧,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 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我现在才知道,一枚银铢能买一只鸡、两斤肉、五斤 米、一小捆柴I够一家人一天用。在临安随便找个象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出 来才知道有便宜的,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还有关扑,这边叫博戏, 我们兄弟们掷骰子,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见识到,为了几 个银铢,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说起来我的小心肝都乱颤。」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我为了弄点钱用,眼都急红了,听人说小 赌怡情,大赌发家,我寻思来发一个,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冯哥, 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错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出门找到卖骰 子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然后天天练,走路也练,睡 觉也练,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七、八成把握是有的。」他翻手掏出几 枚骰子,叫了一声,「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是两个六,一个三。

虽然差了一点,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师父,还不错吧?」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有点不太一样,「你除了吃喝嫖赌就 没别的事?」

「有!有!怎么没有!」高智商连忙道:「我每天牵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 咐打熬筋骨I」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净肌肉!哎哟,师父,你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道:「哈老头就是个变态!打我上瘾啊!少劈一根柴,逮着我就 往死里打!」

「不是没打死吗?」程宗扬喝斥一声,提醒道:「他是为你好,你别生哈老 头的气。」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师父,看你说的!我现在懂事了,知道谁是真的为 我好。老实说,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里,再拉泡 屎在上面。过了半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睡得也足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不怕师父你笑话,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两名小婢扶着才舒坦,现在我一口气走 十几里路都不会喘。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废了,逼着我干 这干那……

虽然累了点,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 吃吧。「

「这是什么东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 巴里,一脸幸福地咂着嘴,半晌才道:「这一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

程宗扬看着于心不忍,又拿出一块,「接着。」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然后小心收起来。

「怎么不吃了?」

「这东西我爹没吃过,这一块我给他留着。」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小子,你真开窍了?知道孝顺你爹了?」

高智商这次没嘻皮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会儿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座 镇子,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那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把孩子卖了让人下葬。 那孩子才六、七岁,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地走了……」他喘了几口气,「我 那会儿在想,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干爹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宗扬,「师父,你说会不会?」

程宗扬沉默多时,转过话题,「说正事,铜矿的事你怎么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说道:「这事我想过,还是要靠官府。」

「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帮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 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

「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权势,州 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 境内多盗的罪名,好教他去职问罪。不过以徒儿看,他们不犯事还好,一旦犯事 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闹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

「没错!邳家茏本地豪强,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 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来商人,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小子难道 是高俅的亲儿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从哪遗传的?

「我说过,这边的事由你作主,你尽管放手去干。」程宗扬拿出钱袋,「你 要结交那些游侠儿,没有钱不行,我给你一些金铢,你拿去用。」

「用不着。」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输钱给他们,反而让他们看轻。那 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边等,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 行。」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本有自己的考虑,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 「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做。」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师父,谢谢你。」

「小子,你说过了。」

「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这回是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高智商道:「干爹 对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风吹雨淋;师父对我好,是敢让我独当一面。师父,我真 是服了你,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硒。」

「我现在告诉你,你若把事办砸了,立刻给我滚回临安,这辈子都不许出来。

小子,有压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还真有……」他挺起胸大声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给 你丢脸!」

村子里人多眼杂,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一夜。 天刚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一边叫道:「放树喽!当心喽!」一边用力敲梆子。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山里下来一群人,他们都是邳家家奴,穿着粗布衣服, 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这些人带着钩竿、拿着绳索,走到堤坝 后蹲下身等着。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来,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 起,凌空飞出数丈,重重落在水中,溅起漫天水花。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 顺流而下,朝偃月形询堤坝撞去。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飞出一片碎石,巨大的 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勾住树干,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 然后用绳索系住树木,拖到岸边的空场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那些树干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彷佛无数 攻城锤撞击着石坝。起初程宗扬还疑惑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现在才知道要不 是坝体足够坚固,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把越来越 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干。他们 弓着腰,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低沉地喊着号子, 把树干拖到岸上。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一边指挥 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 小。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 开的一瞬间,准确地钩住树干。早一步,树干带着上游的冲力,一下连人带竿都 被撞飞;迟一步,树干失去动力,漂浮着靠在坝边,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力气。 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下钩角 度,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树梢在后,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拖曳时 也不用担心滑脱。随着漂来的树干越来越多,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巨大 的树干顺流而下,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来回翻滚。 他们光着膀子,浑身都被浪花湿透,但一个个眼疾手快,一钩挥出,绝不落空。 奔涌的水花间,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立刻变得驯服,彷佛一头头巨鲸被 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树干本身的冲力,让木料在乱石滩上 尽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去城中与敖润会合,没想到这会儿看得出神。 虽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竟然有 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撞击下寸步不让,牢牢守住 脚下的堤坝,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意外突生,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竖 起来,树根在坝上一撞,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飞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闪不 及,直接被树木卷走,树干在地上滑出数丈,带起一片尘土,几乎撞到茅屋上。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黑娃!黑娃丨二」钩紧了!别松手! 「」别乱跑!稳住!稳住丨11木料正不断漂下,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一 旦坝湾被树木填满,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后果难以预料。因此那些匠 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 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 山头一天就死人,晦气。」又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的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干撞上时钩竿飞出, 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后抢过 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 自当捷足者先得!」话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 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 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要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 宋国的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过程,对 冯源交代几句便赶往舞都。

第二章

敖润正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一行五人之中,哈迷蚩和 青面兽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丄局智商更不用提,敖 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还要安抚富安等人I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 兵来护卫衙内,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不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 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代,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大法对临 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 东西程宗扬也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

程宗扬的当务之急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 与莫如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讨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 过午时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 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 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瓦当,上面绘制各种云纹、禽纹、兽纹、 虫纹、花鸟纹和文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荒地,显得地广人稀。 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 马飞驰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普通许多, 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后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 槐树下,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干嘛?」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快想起来了……」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 呼地站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 一份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头小声道:「不识字……」

「那你拿着瞎球磨啥?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结 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 员外了?」

听到员外,程宗扬想象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 样,赶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以兄弟 相称。」

刘诏放松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 架子都没有。」

程宗扬打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 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程氏商会 的名头,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文牍盖着宋国官 印,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 行里的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个马夫,朱老头不高兴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 大爷一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程宗扬一边说『边改成马倌。他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 随着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有模有样了。

抄完后让人送到里正处,敖润才道:「程头儿,你怎么来这儿?昨晚我才跟 商会联络过,他们还说你在夷陵。」

程宗扬放下笔,「能和清浦联络吗?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一下。」

敖润道:「程头儿,这边。」

虽然是一间茅屋,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静室。敖润 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玉牌传讯,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

程宗扬点了点头,盘膝坐下,一边道:「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他 止住敖润的讯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敖润呼口气,^ 「太神了!怎么弄的?」

程宗扬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润赶忙道:「程头儿,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正发愁怎么禀告你。」

「什么事?」

「我在城外见到云家的人。」

程宗扬神情一动,坐直身体。

「我在建康待那么久,虽然连云府的门都没进,但云家进进出出的,多数人 我都眼熟。那人是云家一名护卫,前天在城门处打个照面,我还纳闷他怎么也来 舞都,转念一想,会不会是云家在这儿也有宅子?」

程宗扬的心抨枰直跳,「没认错吧?」

「没错!我悄悄跟上去,见到一辆马车,虽然没有旗号,但随行的人有好几 个我都见过,是云六爷身边的护卫。」

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程宗扬问道:「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敖润道:「我不敢跟得太紧,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我打听过,说是 云家的产业。」

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程宗扬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I准备一下,我跟 你一起去。」

敖润答应一声,退出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成形,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 张沉静中略带羞涩的面容。

程宗扬不禁笑起来,他身边有吴战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有祁远、徐君 房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万物不萦于 心的逍遥之士,还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样的猛人;有秦会之、高俅那样心智深沉 的权谋之士;还有小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 只^|林浴浦像邻家的大男孩,虽然已身处核心,但时不时还会脸红。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险些中断法术,他连忙敛 神入定,镜中又显出一人,却是秦会之。

秦桧揖手为礼,淡淡道:「家主。」口气虽然平淡,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好,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丨11秦会之道:」家主 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没想到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爷等人可好?「

「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简 单说了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然后道:「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 接,如果他的伤势允许就尽快接来。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小紫也在这里,让他 尽管放心。」

秦会之二记下,然后道:「半个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

程宗扬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吗?」

「入夏以来粮价腾贵,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当时 库中金铢几近告罄,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

「吴三桂哪来的钱?」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秦会之道:「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 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可获利五万金铢。」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 道:「上个月晴州一间脚行一次运走五万石,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

黑魔海还挺有钱啊!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额保底是 二十万石,上限为一百万石。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 石。

照这样的规模,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间脚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程宗扬把心思放 在最关心的问题上,「粮价涨得很厉害吗?」

秦会之道:「今春多处大旱,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 年两成。」

王茂弘曾托他囤积粮食,助晋国度过粮荒,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 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扬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

「是。」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又道:「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神霄 宗三位仙师先后出关,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 观,算是给宋国弥补面子。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 下一枚钉子。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偏偏没办法翻脸。

干脆谁都别闲着!程宗扬道:「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就说江 州士民崇佛好道,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土地全部白送II如果盖庙需要 水泥,一律半价!地方都选在城外,离江边越远越好丨11秦会之迟疑道:」长 此以往未必是好事,还请家主三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过眼前这一关。 「程宗扬道:」神霄宗未必不敢出手,让孟老大多小心些。「

「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一眼,「临安情形如何?捡重点说。」

「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因为资金吃紧,如今只是缓建。各处钱庄均已开 业,陆续有商家前来兑换,钱铢虽然不多但不无小补。关于晋国的粮食,祁远有 封书信,我便让人传去。」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 只是挂念公子,一直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程宗扬心头一暖,笑道:「我给她带了件礼物I奸臣兄,还有你的。我暂时 不回临安,派人来一趟吧。」

「是。」秦会之说完,林清浦的法术也到尾声,水镜渐渐消隐不见。

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秦会之的能力毋庸置疑,临安事务虽然繁多,想必也 能应付。事后再看局势更加分明,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贾师宪等于 是被宋国上下连手坑了,其中甚至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 力。

如今江州暂无外患,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有孟老大坐镇,神霄宗再折腾也 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唯一值得忧心的是粮食,晋国欠收、宋国欠收,连晴州也欠 收,一旦出现饥荒只怕就要内乱。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两石,上好的田地亩产 也不过四石,折下来才四、五百斤,不及后世三分之一,可惜他没有点石成金的 本领,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换一遍。

程宗扬推门出来,「老敖!备马!」

敖润应了一声,牵着马匹出来。

「汪汪!汪汪!」这时传来狗叫,却是小紫让人打水,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 澡。

雪雪的两只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劲想跳出来,可惜腿太短,扑腾半天也没 爬出来。

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在她耳边道:「瑶儿可能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拿好。」

「干什么?」

小紫笑道:「云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心里叹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麻烦 现在还没开始。

「在家乖乖等我,别乱跑。」程宗扬提起声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来 吗?」

朱老头狂奔出来,「我!我!」

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 对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点道:「这是舞阳河,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山上 伐下的树木扎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河里的木排一条 接一条,能盖住半个河面。」

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

「河岸要筑堤、淤田,一家办不下来,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 于官地。」

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 而要冒险拖到岸上。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做 为货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

程宗扬道:「汉国倒是公私分明。」

敖润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 骚,说封侯虽然光彩,但侯国是天子分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要说稳 妥,还不如地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舍的能长保富贵。」

程宗扬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别说太守,就是县令也惹不起。」

朱老头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

「老头儿,你对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

程宗扬微笑道:「举上了吗?」

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还想过当皇帝,只差一点就当上了。」

「哎哟,小程子,这事你也干过?」

「就你还皇帝?」

朱老头笑咪咪道:「可不就差一点嘛。」

程宗扬没搭理他,「老敖,到了吗?」

敖润举着马鞭道,『「过了这片林子就是!」

片刻后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一脸震惊地说道:「老敖,这是你说的大宅 子?」

敖润笃定地说道『^ 「没错!就是这儿!」

「乱扯吧?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丨『」

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沟中水只放了一半,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 人高,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椿。壕沟后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墙上 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楼,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 楼,大门前还有儿臂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

「这是宅子吗?都赶上城池了!」

敖润挠了挠头,「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

「这叫坞堡!」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 子,看见粮仓没有?起码能盛十万石粮!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啧啧!我说小 程子,你要打下一座就发了!」

「疯了吧!」程宗扬喝斥一声,呆着脸看了半晌,喃喃道:「汉国的水泥代 理权绝不能给一家,这市场太大了……干!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

敖润翘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头儿!看在眼里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脑 袋也想不到这茬。程头儿,老敖跟着你是对了!」

「你是拍马屁吗?」

敖润愤然道:「程头儿!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虽然不识字,却 是有骨气的!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干吗?我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

「别嚷!有人0」

墙上隐约出现几道人影,似乎往这边张望。

敖润道:「程头儿,我去打个招呼。」

程宗扬拦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说好弄兔子吃吗?」

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然后跳下马扬声道:「晚辈程宗扬,特来拜访云六 爷。」

墙上一阵骚动,接着吊桥轧轧放下,一名护卫纵马出来,拱手道:「果然是 程少主!」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我?」

那名护卫笑道:「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刚才远远看见,已经派人禀 知三爷。」

程宗扬心头一喜,「云老哥也在?」

远处一声干咳,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云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不等他近前, 云苍峰就板着脸道:「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做说客,便请回吧。」

一见面就打一个下马威,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且莫生气,小弟这次来跟 小侯爷倒没关系。」

程宗扬这么一说,云苍峰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直接把他 当成空气。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他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云家几位到 现在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如果他来替小侯爷当说客,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 出了这样的事,小侯爷还像没事人一样,云家几位更加窝火。

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紧追几步跟在云苍峰身后,笑道:「云老哥,多日 不见,小弟天天都挂念你。」

「哼!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云家看在眼里,以为我们云家是好 欺负的吗?」

「云老哥消消气,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云苍峰余怒未消,「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也不 怕你知道,萧家干出这种没良心事,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我云家跟他们兰陵 萧氏绝不算完丨乙程宗扬暗道:我不是来了吗?要是磕头认错就行,我立马给你 磕I虽然这件事是瑶丫头主动的,可打死都不能说,只能说是他的不对。天地良 心啊!谁能想到瑶丫头就怀上了呢?

程宗扬陪着笑脸道:「云老哥,你云游天下,见惯奇珍异宝,小弟这次得了 几件好东西,想请老哥掌掌眼。」

云苍峰皱眉道『』「真不是为小侯爷来的?」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真不是。」

云苍峰跺脚恨声道:「气死我了!来人啊!请六弟来!我们云家不灭掉萧家, 势不罢休!」

「云老哥等等!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

云苍峰咆哮几声,忽然压低声音,「姓萧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云家也要 脸面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脸。」

「云老哥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程宗扬道:「无论如何也要 让各位满意。」

「你怎么解决?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

云苍峰还未说完,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三爷,六爷有请。」

云苍峰顾不上多说,「我去见老六,你在这里等着。」

第三章

云苍峰快步离开,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没想到足足等了两倘时棂,:碗茶 沏都喝得没味还不见人来。程宗扬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但他心 里更急的是云如瑶。瑶丫头未婚小产,云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一通教 训。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胁,不知道这段日子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近在咫尺,程宗扬再也坐不住,索性起来走动几步。 门外八名护卫十六只眼睛盯着他,程宗扬不敢大模大样地去找云如瑶I那不是来 赔礼告罪,是千里迢潘来打云家几位爷的脸。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还不敢埋 怨,顶多在门口晃两步,翘首盼望云老哥赶紧开恩来叫他。

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 靠近坞墙的位置辟有菜地、鱼塘,还有饲养禽畜、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 城池也不逊色。如果有风吹草动,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即使被围困一年 半载也能支撑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敖润来过两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辙。程宗扬 悄悄问,一「老敖,当初让你带的信给云三爷了吗?」

「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压根儿没见着云三爷。程头儿,你说 过只能让云三爷亲启,我不敢让人代交。」

程宗扬也知道云苍峰没见到那封信,否则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叹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让朱老头留下。」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他行吗?万一那个……咱们也好冲出去。」

「冲个屁!瞧瞧这墙多高,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程宗扬道:「放心 吧,大不了挨顿臭骂,顶多再打一顿,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瑶丫头还不 做了望门寡?

云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

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云秀峰 凭几而坐,神情冷峭;云苍峰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狠狠瞪他几眼,又无可奈何地 翻个白眼。

程宗扬心头雪亮,云家这两位商议这么久,八成已从他的那番话中猜出真相。

他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云秀峰首先开口,淡淡道:「听 说程少主得了几件好东西?」

「正是。」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第一件是一盏灯。」

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在下方微微一旋,顶部洒下一片明净的银 辉,满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

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此灯无烟无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灯油,经久耐 用。

此灯在手,往后夜间书写文牍、翻阅卷籍就方便多了。「云秀峰轻蔑地~ 一 笑,」取夜明珠来。「

不多时,一群家仆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锦盒。十几名家仆站成一 排,依次打开锦盒,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使整座大厅都浸浴在明 彻的珠辉中。

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席间随便拿出十几颗,云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 传,只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亮度还差了点。程宗扬也不说话,只慢慢旋动按 钮。

只见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整座大厅都亮如白昼,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 全压下去。

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老老实实地把台灯放在案角,然后道:「第二 件是一间屋子。」

他取出一个蛋形物体,轻轻一旋,蛋壳喀的一声分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顷 刻间一座灰色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

云秀峰与云苍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但看到他手 中凭空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灯芯微微一沉竟 然没有熄灭。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占据半 座大厅的房屋轻若无物,就那么悬浮在灯焰上。

程宗扬松开手,拱手道:「六爷、三爷请看,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而且风 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烧不伤,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里面一厅 两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

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屋内的光线 却不会透出去。」说着程宗扬晃动屋体,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接着他把 那盏台灯放到屋内,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

「机关设在屋内,轻轻一动便可收起。」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 找到里面的蛋壳轻轻一拧,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然后喀的合紧, 恢复成不起眼的蛋形物体。

云秀峰和云苍峰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程宗扬双手捧着 蛋屋,恭恭敬敬放到云苍峰面前的几上,说道:「云老哥性喜游历,身边有这座 蛋屋,当能提供一些方便。」

云苍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云秀峰已冷冷道:「大开眼界啊!还有吗?」

程宗扬也不言语,接着取出一枝笔状的物体,「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 兄弟……算了,还是用牲畜吧!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

「用不着。」云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风后走出一名汉子,身材不高,筋骨却极为坚实,气息内敛而深沉,一看 修为便不低于六级通幽的境界。六级修为在六朝已属于凤毛麟角,但以云家的财 力,请来一位也不是难事。

「在下雷奇,练的是横练功夫。」他扯开上衣,露出胸口一道伤疤,「曾有 人用珊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体挡住。」

这是什么怪物?程宗扬忍不住道:「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

「珊瑚铁制成的短剑,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挡 不住,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 没把短剑拔出来。」

程宗扬听明白了,这意思是他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不管是什么神兵利 器都不用拿出来献丑了。

「这件防身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并无锋刃。」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 「即便阁下有横练功夫,还是不碰为好,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请!」

「不行。」程宗扬摇头道:「离心脏太近,只怕会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会赞一句:程少主英雄 好汉!」

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11兄把手竹抬起来。」

「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在腋下?」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 臂,「程少主尽管来试。」

「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虽然疑惑,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的指 尖伸去。厅内传出几声低笑,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有些装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笑声未落,那枝物体 在他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笑声便戛然而止。雷奇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 接着直挺挺向后倒去。

旁边的护卫呼的围过来,惊讶地看着雷奇,随即有人叫道:「头发!看他的 头发!」

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发髻已经散开,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散发出烧焦般的气 味。他口吐白沬,手脚微微抽搐,裤裆明显湿了一片,看起来凄惨无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

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都露出几分敬畏。以雷奇的修为, 被那件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 一般的雷法。

程宗扬把那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向云秀峰施了一礼,然后毕恭毕敬地放 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云秀峰面无波澜,淡淡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专门送到府上。」程宗扬暗暗吸口气,「做为如 瑶小姐的聘礼。」

「住口!」云秀峰虎着脸道:「都出去!」

周围的家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关上大门。云苍峰亲自插上门闩,然 后取出一面玉佩轻轻击碎,一座无形阵法笼罩在厅内,隔绝厅中的声音和光线。

云秀峰寒声道:「程少主,是你干的?」

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都是小弟一时冲动……」

云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干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说!你是 不是花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

「都是误会!我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弄假成真I别拔剑啊六哥!」

云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此事,为何拖到此时才 厚颜无耻地登门?」

云苍峰打圆场道:「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三爷都给梯子了,程宗扬赶紧往上爬,「没错!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寻常的 聘礼根本不足以赎罪,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随 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阵?」云秀峰厉声喝道:「姓程的!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 吗?」

程宗扬连忙道:「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后再也不随便冒险。」

锵银一声,云秀峰丢下长剑,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死尽管去死,但不要 连累我家小妹。」

程宗扬的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笑道:「六哥,你放心,我不会辜负如瑶姑 云苍峰这时道:」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你这么 久却连句话都没有,做事太不周到!「程宗扬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书 信见一二哥,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门都没进去。「

云秀峰和云苍峰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云苍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你 既然见过如瑶,多半知道她与我们云家其他人不一样,一是体弱多病,另一个是 身份有些……」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

云秀峰容色稍霁,举杯饮了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件聘礼就罢了。

我们云氏在宋国的产业就做为如瑶的陪嫁,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 「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这陪嫁不是几万金铢的事, 而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么丰厚,恐怕挤破头 也要把云如瑶娶回去。

「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程宗扬逍:「小弟在临安也^|点弗业,足够如 瑶姑娘安身。」

「如瑶体弱好静,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那怎么成?」云秀峰道:「在西 湖边找处合适的园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汉国,这处坞堡便做为嫁妆吧。」

「不用不用,园子我自己买就行,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么多。」

开玩笑,陪嫁那么多,都超过他的产业了!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这一点他 实在不好接受,不知1的还以为他嫁到云家。

云秀峰怫然道:「那怎么成?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嫁妆少了怎么象话!」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最大的麻烦来了。

云秀峰目光如炬,见程宗扬神情微变,双眼便扫过来。他慢慢放下茶杯,开 口问道:「怎么?」

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么娶云如瑶,而是娶过来怎么安置。以云家对这位 小妹妹的宠护,他要说娶来当妾,云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如果云如瑶当 正妻I月霜呢?小紫呢?让月霜当妾,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星月湖八骏也不会 放过他啊!云家的哥三个,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

还有死丫头那边,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如果把她们姐妹都娶 为正妻,来个两头大,八成还能勉强相处。再加一个云如瑶……不用三头大,他 的脑袋就有三个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做正妻,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 门的妻子……」

砰的一声,云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云苍峰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临到门口时,他吐出 一个字,「谁?」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月霜……还有紫姑娘……」

「禽兽!」云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大门还没关上,里面蓦然 传来一声娇叱:「什么?是那个混账!都让开!让姑奶奶砍死他!」

干!云丹琉!

程宗扬倒不是怕她,可这状况被她逮到,打得再狠也是白挨,于是二话不说, 朝马背上狠抽一鞭,让坐骑空鞍跑远,然后一头扎进林中。

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 举着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上去。

程宗扬揉了揉胸口,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拿那么大的刀追自家嫡亲姑父干 嘛?

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出来,显然是怕云丹琉出事。又过了片刻,门洞里 一阵响动,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I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一见程宗扬就叫屈,「小程子,不是说好吃兔 子吗?

咋回事了?哎哟……大爷这腰……「程宗扬道:」别腰了,咱们连马都没了。 「他看看双脚,」得,一路走回去吧。「

朱老头拢着手,眨巴着眼看他,「好端端的,咋闹起来了?」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后道:「老头,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不分什么正妻小 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扬在前走着,没有注意到朱老头神情微变,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 起嘻笑,月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良久道:「不行。」

「这么绝对?真的没辙啊?」

「痴心妄想。」

程宗扬转头道:「要你有什么用!年纪一大把,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朱老头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 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非都是妾侍。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多少人争得头破 血流,身死族灭,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分!」

「喂,老头,你这么正经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 「你没事吧?」

朱老头长吁一口气,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

程宗扬直犯嘀咕,刚想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糟糕!云丫头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马,知道上当了!程宗扬顾不得理会朱老头 犯什么病,赶紧撒腿就跑。

程宗扬人生地不熟,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来越密,蹄 声越来越远,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飕的一声劲辨,,枚羽箭疾射过来,脚月光下, 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双眼如鹰,手中的弯弓张成满月,箭锋指向程宗扬的 头颅。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怀好意地把两人团团围住。

树上的少年冷笑道:「胆子够肥啊,敢走夜路I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义 纵饶你一命!」

朱老头的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好汉!好汉!大爷!小老儿是种地的庄 稼汉,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

一名少年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老实点!」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一 遍。

「妈的!真是一文钱都没有,袖袋里都是破洞!」

「让开!」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一遍,朝朱老头脸上啐了一口,「都穷 成这样,你还有脸出门?」

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义纵没好气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穷鬼!」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

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只钱袋,「各位好汉,相逢便是有缘,这点钱大伙拿去 买酒喝。」

义纵皱眉道:「干嘛压着嗓子说话?做贼吗?」

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程宗扬心里暗骂: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云丫头引来, 早出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义纵掂了掂钱袋,盯着程宗扬道:「腰里的也拿出来,痛快点!要不然兄弟 们就给你个痛快!」

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点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 毒,居然瞧出异样。

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I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程宗扬一手伸到袖 中握住珊瑚匕首,这帮少年有十几人,有修为的却不多,最强的只摸到三级门坎。

他的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只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但要收拾 他们也不算难事。问题是他是外地人,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如果动手除非灭口, 否则跑掉一个就后患无穷……

一犹豫,再想动手就晚了,一道声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 随便你们怎么抢。」

程宗扬很想转身给云丫头一根中指,人家劫财,妳是要命,云家怎么养出这 个暴力女?

义纵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这妞真够火辣的!」

「看这两条长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啧啧!」

「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里拿什么?」

「片儿刀?」

「假的吧?哪有这么大的!」

「嗨!那妞举起来了!」

「快闪开I」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帮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在 地上蠕动着又翻又滚,惨叫不绝。好在云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 的,偶尔有几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血流满面,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势。

义纵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被刀背劈中面门,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 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梗着脖子道:「有种砍死我!我义纵要眨一下眼,不算好 汉!」

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打滚的打滚,但没有一个求饶的, 比起临安的地痞硬气多了。

云丹琉理都没理,只狠狠盯着程宗扬,握刀的手背绷紧,长刀随时都可能劈 来。

程宗扬脖子一伸,「有种砍死我!让妳姑姑守寡去!」

云丹琉毫不犹豫,手腕一动,长刀闪电般劈下。

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叫道:「我干!妳真砍啊!」

云丹琉恨声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做梦去吧!姑姑就是一 辈子不嫁,我们云家也养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个干净!」

程宗扬抬袖一挡,叮的一声,衣袖被刀锋斩开,馎出I抹寒光。

「云丫头!别以为我怕了妳!」程宗扬一边抵挡,一边道:「我跟妳姑姑是 大人的事,妳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和什么?」

云丹琉咬牙道:「你说谁是丫头片子?姓程的,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 了我们云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云丹琉。这丫头铁了 心要干掉他,免得他真娶了云如瑶,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以他现在的修为,云 丹琉真要玩命也难说胜负,更何况他只能施出两、三成功力,又不能伤了她,等 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眼看就是死路一条。

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后,一手伸到腰间,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云丹琉的偃 月刀如游龙般袭来,然后失声道:「你I」

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指间夹着月白色的薄衫,随时都会甩到外面,厉声 道:「云丫头!把刀收回去!不然我把它丢在外面那些家伙的身上!」

云丹琉俏脸胀得通红,「你这个小人!」

「认赌服输,说什么大人小人的?妳要觉得一件不行,我这儿还有一件,保 证原汁原味……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

云丹琉尖声道:「你敢!」

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数到三!一……」

云丹琉收回刀,如旋风般掠远,一边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单,我不把 你剁成肉酱就不姓云!」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幽暗而深远,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

朱老头仰头瞧着头顶,「小程子,行吗?」

「放心吧,绝对安全,保证云丫头不敢再追来。」

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女式亵衣,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 猎猎飞舞。程宗扬暗自庆幸,幸亏有先见之明,打赌赢来云丹琉贴身的亵衣。如 果刚才把亵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云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他然后自杀。

好不容易看到城门,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他一直强颜欢笑,这会儿再支持 不住,沉着脸道:「快走。」

朱老头眉头皱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扬肺 腔的空气彷佛被一掌拍空,长出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动真气,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四章

丹田彷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肆虐,四处冲棉,从纯脉||「||傅来刀割般 的疝意。程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 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浑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到了崩溃边缘, 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程宗扬本能地咬紧牙关,脑中一根细小血管突然爆开,渗出 一片血迹,接着又是一根,这次却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 泪。

忽然一股微凉狗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 了多久,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彷佛与气 轮融为一体,脑中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妳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丫头,妳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小程子吸了焚 老鬼的死气,眼下阳盛阴虚,妳要是……」

「不要。」

「丫头,妳怎这么倔呢?你们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妳身上, 他也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妳若没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 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 她那个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 毁掉正在盛开的玉盏铃花。

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 手毁掉,意味着孤独终身II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 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 这点保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成为两人之间 难以逾越的鸿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妳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样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1边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罢了,龙样星辰少见得紧。大爷小 时候倒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给他 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教他练童子功!

让他瞎想!「」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喜欢他硬邦邦的样子,好威风呢。 「

朱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负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扬伸个懒腰,晃了晃发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

「两天?」程宗扬一下坐起来,劈头问:「云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就是发火也好,要骂上门来,这事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边,「表达善意啊!回礼了吗?」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I好惨呢,被砍成好几十块。

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程宗扬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脸,然后端详片刻, 「也不是很丑嘛,为什么云家看不上你?」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云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会有什么麻 烦?」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妳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云苍峰用的法阵,叹口气道:「云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 条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干!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 老婆又不是为那点事I死丫头,妳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构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松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云I的门!精 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云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吃了饱饱的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赶往云家的坞堡。富 安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须,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 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 候7^ 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 啊,太尉选这个师父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的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后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 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I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 什么活要干,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 场。」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放到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 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云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像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 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的噪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 把人都叫来丨乙」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趁夜一 口气打进去!「」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在线,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 后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 方,直接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堵 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匡啷一声落下, 云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 天没见了……」

云苍峰朝后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云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喀的折成两段, 嚷道:「拆!拆!拆!」

不等云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个干净。

云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干净!敢有一点不 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云老哥……」

云苍峰负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却厚着脸 皮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直到走 到当日见面的大厅,云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把脸 皮抛到九霄云外,上前唱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云秀峰冷冷道『』「月霜^ 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I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 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云氏?」云秀峰森然道:「连我云 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云某有 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干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云秀峰 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云家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 她托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云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 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云秀峰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两个头都快急白了。一开始 云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云秀峰才知道是这 厮干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云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 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还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不认 又能怎样?捏着鼻子只有认了。

但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I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账小子赶走,云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妹子嫁 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不来了,自 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长住的样子,云秀峰恼 怒之余也暗暗松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做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 的月霜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后有星月湖群雄,终究 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云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妹子? 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 两人平妻见礼,姐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云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 是……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云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云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出来。程宗扬锲 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云秀峰。

云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愿意,只好道: 「没姓。」

云秀峰的手都抖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II你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 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 地杀上门。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员外似的,敖润背着大包裹跟在后面, 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 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云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座坞堡跟 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 无耻的样子让云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把云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 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砰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一声:「六哥、三哥!」

然后老实地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云秀峰已经知道小紫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云苍峰怎么敲边 鼓,六爷的情绪平和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云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 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云秀峰只当他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

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云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 头……根本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云秀峰自问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 「我们云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云氏先祖 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云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 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云氏祖业不移。我云家无入赘之男, 无为妾之女。」

云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 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云某言尽于此。送客。」

「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敖润又小心问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 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彷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他把崭新的外袍 一脱,露出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 根长绳,然后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干嘛?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一句话:「私奔I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 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云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 妻见礼,但云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云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 法解开的死结,云家不会退让,他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云家的坞堡转了一遍。整座坞堡有两道门, 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后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 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他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挡不住 他。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 了云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 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云家没有 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 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云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被禁在这处阁楼。

他与云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 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 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云家如果拒绝提亲就私下去找云如瑶, 先把人拐走,再和云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云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都是 跟你学的I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后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 头。好在水泥没有普及,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 护卫走过便闪身掠入堡内。

云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云秀峰身边贴身 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云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地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 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 能看到帐内一道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云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 的裘衣,又因为他干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帐外立着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却是他送来的台灯I云家两位兄长对这个么妹 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给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 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蛇^ 铁了心 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 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 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 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

云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后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 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把琉小 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头让人给她磨刀 ……」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云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 知道一些,在建康时云老哥就有意撮合他与云丹琉,有次他私会云如瑶被云老哥 撞见,他还笑得像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云老哥恐怕那会儿就拿大竹板抽 他了。

楼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后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地服侍云如瑶更衣, 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 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云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妳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云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程宗扬不甘心地想,云家几位爷大概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 道,然后掠入账内。他手脚极轻,云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 光下,只见那张雪白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云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 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云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 奴家……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云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妳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 狸拉来当档箭牌……」

云如瑶怔怔看着他。

「后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妳……再后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妳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 了。」

云如瑶一手捣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颗肾我都给他。可是……」

云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彷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 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云如瑶松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他提出,本来他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 语把云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云 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云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 沟,妳不用怕,水下的木桩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云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后揭开枕套取出 一迭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云如瑶背在背后用带子束好,然后穿 窗而出。 ----------                 第五章

堡内夜深人静,程宗扬一路无惊无险地掠到墙边,跃上木梯,抛出绳子,纽 绳而下。两丈高的城墙跳下去并非难事,但云如瑶免不了会受到震动,结果刚落 到地面,墙上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随即伸出几根火把,厉声道:「谁!」

程宗扬闷头狂奔,几步跨近壕沟。墙上的护卫叫道:「放箭!放箭!」

背后还背着云如瑶,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射中一箭,他和云老哥他们都可以 去死了!程宗扬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拿了钱就不认识了?」

墙上一阵慌乱,总算没人敢随便放箭。程宗扬抓住机会一口气越过壕沟,掠 到林边,刚藏好身形,吊桥匡的一声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出。程宗扬转头一看, 当先的竟然是云秀峰和云苍峰,两人都光着脚只穿了内衣,显然是睡到一半被人 叫起。

单看两人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的势头,程宗扬就知道风头不妙,赶紧绕路,远 远兜了一个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扬绕路了,云家的人却没绕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见在他和敖润约好的 城墙边,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四处游弋,还有人沿着绳子往上爬。

敖润探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心里一个劲的打鼓:程头儿搞个私奔咋这么大 动静?难道是突然改主意,变成领人攻打舞都城?

程宗扬远远看了还蒙在鼓里的敖润一眼,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云 家人逮到顶多挨顿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顶得住。

这会儿不是仗义的时候,程宗扬转头沿着舞阳河往上游的首阳山奔去,一边 狂奔,一边想着:私奔、私奔,难怪叫奔!力气差一点哪奔得动啊?

幸亏程宗扬早有先见之明,被云家赶出来就闭目凝神,养精蓄精,还能撑得 住。

好不容易奔到首阳山,算算运动量,这一个时辰都跑了一场马拉松。程宗扬 终究伤势未愈,这会儿只觉心浮气躁,丹田的气轮又有失控的迹象。他咬牙离开 大路,往偏僻的山林钻去。

靠着手电筒帮忙,程宗扬在山坳里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才放下云如瑶,拉 开拉链。

云如瑶已经收了眼泪,一双眼睛明净如水,这会儿望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 笑意。程宗扬抱着她亲了一口,然后道:「一时半刻他们找不到了,妳瞧,有个 好玩的。」

程宗扬拿出蛋屋,转眼一座房屋就出现山坳间。由于地方狭窄,蛋屋挤在山 石、树木之间有些变形,但足够两人容身。

云如瑶惊喜地说道:「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吗?」

「没错。」程宗扬道:「我一共找到三个,坏了一个,一个给了云老哥,另 一个就在这里。」

程宗扬带着云邻瑶进到屋内,拉上门锁。周围安静下来,整座蛋屋彷佛飘浮 在山中的一个独立空间,隐秘而温暖。

云如瑶摸着墙壁,「外面的风透不进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闷,好神奇……」

「这里有桌椅、窗户,还有床榻。」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充当灯具,然后靠在 床上精疲力尽地喘口气,接着又坐起来认真道:「瑶儿,我必须告诉妳,六哥他 们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还有两个女子我一定要娶来为妻。六哥只答应其中一个 和妳身份一样做为平妻。另一个出身有点……六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那个女子 和妳一样,我不愿让妳们受半点委屈,如果妳不喜欢,我便送妳回去。」

「奴家在想,也许是你家里已有妻子,娶我回去只能当侧室,所以哥哥才不 答应。」云如瑶绽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奴家在路上已经想过,便是当妾室也 不后悔0」

程宗扬挽住她的纤腰,「只怕委屈了妳。」

云如瑶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莫说妾室,便是暖床侍寝的奴姬, 奴家也是喜欢的……」

程宗扬笑道:「真的吗?」

云如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程宗扬心神微荡,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两人唇舌相接, 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程宗扬拿出一只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这是给妳 的。」

云如瑶打开一看,惊叹道:「好美……」

盒内是一对龙凤戒指,做工精美异常。上面的龙凤鳞羽微微振动,还以肉眼 难以察觉的速度在戒指上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入微,让人一眼看去就舍 不得移开目光。

程宗扬把凤戒戴在云如瑶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舒口气,「正合适。」

云如瑶看着他的举动,满脸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后紧紧抱住他。

缠绵间,云如瑶狐裘滑开,怀中的纸页散落出来,但两人都没有留意。直到 唇瓣分开,程宗扬才发现地上的纸页,他好奇地拿起一页,「这是什么?」

云如瑶连忙去掩,「不要看!」

「哈!」程宗扬举起纸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唇角带着坏坏的笑意,眉 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他的画像。问题是上面的他不仅光着膀子,露出八块结实 腹肌,下面还挺着一根很威风的东西,显得气势汹汹。

「哇!这是妳画的吗?瑶儿,妳在画春宫图啊!这是什么?」程宗扬又拿起 一张写满蝇头小揩的纸页,「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对!哈哈!是妳写 的!」

纸上的文字明显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迹,但描写大胆,连《金瓶梅》也瞠 乎其后。只是写作者显然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熟悉,字里行间充满想象。程宗扬 本来边看边笑,但渐渐收起笑意。他可以想象云如瑶如何在孤独和痛苦之中,把 她的向往都融入笔端,用文字和图画将她的一切都展露给自己。

云如瑶咬着唇,羞红的玉脸彷佛要滴下血来。

程宗扬柔声道:「如果这是情书,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热烈的情书。」

云如瑶狐裘松开,露出单薄的小衣。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张臂拥住她柔滑 的身子低声道:「妳刚小产过,别着凉了。」

云如瑶讶然道:「奴家未曾小产啊!」

程宗扬的脸色变了几下,妈的!又被那贱人骗了!

云如瑶道:「你走后一连几个月,奴家的寒毒都没有发作,后来身子一天凉 似一天,三哥不放心便找个婆子来看。那婆子开了方子,奴家吃了几副,不知为 何越来越嗜酸还断了癸水,停了方子才好些。谁知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人说奴家小 产,用了下胎的方子,再寻那个婆子已不见踪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再隐瞒不 住……」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婆子显然瞧出云如瑶失身的端倪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江 州之战如火如荼时突然抛出。一则丑闻酝酿数个月,在最紧要的关头揭露,使之 效果最大化I典型的剑玉姬那贱人的手法。

上当就上当吧,顾不得去找那贱人算账,程宗扬这会儿如释重负,「吓死我 了,妳没有小产实在太好了!我只怕妳伤了身体。」

程宗扬一手环着她的纤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柔润的双乳上,接着他张 开手掌在衣内一滑,包住她香滑微凉的玉乳。云如瑶身子一颤,含羞转过脸。

程宗扬在她耳边轻笑道:「瑶儿喜欢这样,对不对?」

程宗扬指尖一挑,捻住她的乳头,在指间揉弄起来。云如瑶「呀」的低叫一 声,娇喘道:「郎君……怎么知道……」

程宗扬坏笑谨:「我还知道瑶儿喜欢粗暴一点。」

他指间略一用力,云如瑶纤软的娇躯顿时一阵颤抖,她无力地伏在程宗扬怀 中,「奴家云英未嫁便已失身,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无行的淫妇,可是郎君, 我一点都不后悔。」

她扬起脸依恋地看着程宗扬,然后双手一分,那条厚厚的狐裘滑落在地,接 着解开贴身的小衣,露出白玉般的胴体,声音微颤着道:「奴家此身已是郎君所 有,便是被郎君耻笑,被郎君当成最淫贱的奴婢,奴家也不后悔……」

云如瑶咬着唇瓣,两眼水汪汪又湿又媚地看着他,忽然身子一滑,跪在他腿 间。

「瑶儿……」

「奴家已经出了云家的门,从今往后眼里心里便只有程郎一个人。」云如瑶 柔媚地说道:「郎君累了一路,便让奴家来服侍你。」

云如摇解开程宗扬的衣物,丝毫不嫌他下身还未洗过,便张开小嘴轻柔地吞 吐起来。她的唇舌又凉又滑,刚开始有些生疏,不多时便无师自通地学会技巧, 吸吮得越来越顺畅。

良久,她吐出阳具,一手揉着红红的脸颊,「嘴巴好酸。」

程宗扬一脸销魂的表情,「瑶儿,妳怎么知道用嘴巴?」

「都是你拿的那本书,里面好多花样……」云如瑶红着脸小声道:「人家天 天想你,想得受不了就写下来……都让你看到了。」

程宗扬坏笑道:「我们把里面的花样都试一遍好不好?」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放在床榻上,然后双手扒住她的雪臀,轻柔地朝两边分开。

云如瑶肌肤如冰似玉,像婴儿一样光滑,臀间娇美的玉户柔柔绽放,宛如冰 雕一般晶莹。

隐秘的部位暴露在空气中,云如瑶的身体颤抖着,体温开始攀升。她常年寒 毒缠体,肌肤冰凉,却是内媚的体质,稍加挑逗便春潮涌动。知道云如瑶未曾小 产,程宗扬便抛开顾虑,他这些天跟十几个光棍汉挤在一起,偶尔跟死丫头搂搂 抱抱反而更加火大,此时玉人在侧,胯下早已一柱擎天。他挺起身,阳具顶住少 女柔腻的穴口慢慢贯入。

云如瑶昂起头,感受着情郎温存和细致的进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火热的阳具在狭紧的蜜穴中越进越深,粗硬的肉棒彷佛散发出无穷热量,让 云如瑶整个身子都彷佛融化。

云如瑶羞媚的闭上眼,身体轻颤着道:「檀郎……」

云如瑶的呢喃声彷佛一个信号,程宗扬的身体猛然一沉,阳具硬硬地顶到云 如瑶体内,一直顶到蜜穴尽头。云如瑶只觉娇嫩的蜜穴似乎被阳具撑裂,情不自 禁地发出一声低叫。

程宗扬伏在云如瑶光洁的玉背上,腹部紧贴着她滑嫩的雪臀,怒胀的阳具在 她小巧蜜穴中用力捣弄。云如瑶秀发散开,玉体柔软得彷佛没有骨骼,滑腻的雪 臀被程宗扬压在身下如玉球般滑来滑去,中间的嫩穴被阳具塞得满满的,随着他 的抽送不住收紧。

云如瑶虽然娇娇怯怯,在床上却奔放又大胆。柔嫩的蜜穴已不堪重负,还主 动翘起雪臀让他插得更加深一些。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身上,然后一托,将她的玉体扶起来个观音坐莲。云如瑶 靠在他胸前,两条玉腿搭在他膝上,娇美的蜜穴绽露出来。一只大手伸进她蜜穴 上方的裂缝里捻弄花蒂,另一只手掌则拥住她的身子揉弄她雪滑的双乳。

云如瑶媚眼如丝,粉颈靠在程宗扬肩头,玉颊侧在一边被他吻住红唇,整个 人就像要融化的蜜汁。

怀中的玉体反应越来越热烈,忽然云如瑶勉强分开唇瓣,「等等……」

云如瑶解开长发分出一缕发丝,与程宗扬的发梢软软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程宗扬明白过来,低笑道:「这应该是我们的洞房,可惜没有花烛,只有一 个……咳,手电筒。」

云如瑶贴他颈侧道『丨「太亮了……」

程宗扬笑道:「怕我看到吗?」

云如瑶羞怩地侧过脸,「郎君还在人家……里面呢。」

少女柔软的玉体宛如春水,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在程宗扬的挑弄下,云如瑶 身体很快颤抖起来,忽然她蜜穴一紧,花心抽动着,从体内深处涌出一股寒气。

云如瑶体内的寒毒虽然诡异,但对拥有生死根的程宗扬来说没有丝毫妨碍, 那股纯阴的寒气彷佛一丝清泉汇入丹田,反而使燥热的阳气安稳许多。

程宗扬的双手托在云如瑶膝下,将她粉臀抬起少许,然后从下往上挺弄起来, 他刻意保持着节奏,等云如瑶的身子再次颤抖才一泄如注。

云如瑶冰凉的身体洋溢出一丝暖意,只是她身子娇弱,接连两次高潮早已支 持不住,蜷在程宗扬怀中迷离睡去。

程宗扬拥着她纤柔的玉体,心头一片平安喜乐;只要没有辜负如瑶,即使面 对云家的怒火,他也甘之若饴。

两人又缠绵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才从山间出来。

程宗扬原以为云家人会四处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 压根连个人影都没见。

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舞都,程宗扬倒是不安起来。云如瑶伏在他背上,被一 条睡袋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茅屋。

「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租来住的。」程宗扬道:「条件差了些,和妳的绣楼没得比。」

云如瑶嫣然一笑,「人家喜欢的。」

富安正捧着茶壶喝茶,见到是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程少主。」

程宗扬道:「云家来人了吗?」

「那个……老敖在屋里呢。」

程宗扬心里一紧,「老敖受伤了?」

「没!没!好着呢。」

「人没事就好,一会儿再说。」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屋内,担心她住不惯土墙茅顶的陋室,直接在室内打开 蛋屋把她放进去,「妳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敖润已经从屋里钻出来在院子里等着,低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打量一下,敖润除了额头肿了一块,别的地方都好端端的。程宗扬狐 疑地看着他:「老敖,你怎么一脸心虚?云家没打你吧?」

「没有。」敖润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道:「程头儿,这事儿……麻烦了。」

程宗扬沉下^ 5,「仔细说。」

「是。」敖润道:「昨晚我在城角等着,半夜听到动静,我还以为程头儿你 来了,赶紧把绳子扔下去,等他们开始爬才觉得不对,再想收绳子可都来不及了。 我怕你过来没人接应,也不敢躲。那些人上来,一顿拳脚就把老敖打趴,我都不 敢还手,被他们用绳子捆着回到堡里。

「云家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扔到空房子里,也没人理睬。我听着外面人叫 马嘶,乱得跟打仗一样,到了大半夜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敖润心有余悸地 说道:「我心里扑腾扑腾乱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快天亮,云家才有人过 来说三爷叫见。」

敖润咽口吐沫,「三爷倒是和气,笑咪咪的,说昨晚都是误会,让程少主不 要往心里去……」

「还有吗?」

敖润吞吞吐吐道,『「云一二爷说……他们家压根儿没有瑶小姐这人,程少 主以前是误会,往后不用再登门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是看到云如瑶留书出走,动了真怒,索性断绝关系, 不再承认云如瑶是云家的人。他本来想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道云家直接把锅扔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虽然对云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紫丫头呢?」

「一大早跟着朱大爷出门,多半是去找你吧。」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 我安排车马?」

回临安吗?如果云家上门要人,自然跑得越远越好,现在云家直接把人扫地 出门,再跑就没有意义,反而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办法弥补关系。

「找一处好点的宅子。」程宗扬道:「咱们在这儿要多住一段日子。」

得知云秀峰和云苍峰不再认自己这个妹妹,云如瑶不禁痛哭失声。几位哥哥 与她年龄悬殊,虽然是兄妹却犹如父执。

程宗扬安慰几句,云如瑶哽咽道:「纵然被父兄所弃,奴家也不后悔……只 是瑶儿让家门蒙羞……伤了几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们只趸一时气恼,过几日就好了。」程宗扬拥住她的腰,「真不行 就等妳生个大胖小子带着回娘家,保证云老哥乐得合不拢嘴。」

云如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接着又垂下泪来。

这时传来一声轻笑,「程头儿,你又在欺负人了。」

程宗扬转头一看,只见房门开着,小紫在门口笑吟吟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在 云如瑶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云如瑶停住抽泣,惊讶地张大妙目,被小紫的美貌所惊艳。

「这是小紫,这是如瑶。」

云如瑶恍然道:「原来是小紫妹妹。」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妳姐姐好了。」

程宗扬一直心怀隐忧,担心死丫头和云如瑶见面会不会酿成什么血案,没想 到两女一见如故,越说越是相得,最后竟然把他赶出来。

「这算什么事啊?」

程宗扬嘀咕着离开屋子,看到朱老头正蹲在老槐树下跟几名禁军汉子吹牛。

程宗扬本想问他和小紫去哪儿,但这会儿满腹心事,见他们说得热闹,只摇 了摇头去了静室。

「我准备在舞都多留几日,年前必定赶回去。」

水镜中,秦会之的面容有些模糊。这些天接连施展水镜术,林清浦也有些吃 不消,但再模糊,此时也能看到奸臣兄嘴边的苦笑。

「家主,如今时景动荡,商会还需要家主坐镇。」

「临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于资金压力……我准备把首阳山的铜矿 拿下来。」

秦会之一惊,「家主明鉴!若是开矿,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开山筑路, 运出的矿石还需挑拣、炼化。即使公子真能拿下铜矿,商会如今也无财力用在矿 上。」

「我明白。」程宗扬道:「所以我需要你在临安办一件事I募股。」

秦会之皱眉道:「股东大会刚开过,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这次募股和纳入商会的股东不同,确切地说,相当于债券。」程宗扬道: 「当初在股东大会上已经通过,铜矿所用资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现在我决定, 在程氏商会名下以经营铜矿的名义成立一间商行,专门经营此次铜矿生意,从商 会调拨十万金铢为本金。」

秦会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发行十万金铢的无记名股票,每一金铢为一股。这种股票只 限于商行的铜矿生意,不参与经营也没有表决权,但可以获得利润分红,年息定 为五成。」

秦会之紧张地盘算一下,五成利息并不算高,一般民间借贷,两倍甚至四倍 的利率都有。但民间借贷大都是在相熟的圈子中进行,向陌生人借贷的风险未免 太大。

最要紧的问题是I「敢问家主,这些股票卖给谁?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 拿下一、两万金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用去找豪门,就向市民发行,只要能拿出两贯钱就给 一张股票。一年之后可持票领取股息,三年内本息全部还清。」

秦会之推敲多时,「只怕市民未必肯买。」

程宗扬无比诚挚地说道:「奸臣兄,这要靠你了。」

秦会之苦笑起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程宗扬不担心股票卖不出去。临安与其他几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两 贯钱对一般人家并不算多。况且他相信秦会之的能力,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临 安兴风作浪都不在话下,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老敖!备马丨『」

敖润跑过来,「程头儿,天都快黑了还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在城里走走。」

朱老头赶忙跑过来,「我!我!还有我!」

「用不着你带路,后面去丨11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过暮鼓之后关 闭城门,到凌晨敲过晨钟才开放通行。城中有啬夫逻卒巡逻。因此像义纵那帮游 侠儿只能在城外打劫。

程宗扬在舞都待了七、八天,还是头一次逛街,这一看才知道和他想象的不 同,舞都的商业氛围别说比起晴州、临安,连建康都远远不如。城中整齐划分为 二十四个坊,各坊用高墙相隔,根本没有临街商铺的概念。无论杀鸡屠狗还是贩 卖粮、米、布匹、酒水,所有的商业行为都集中在一个坊内。坊内铺面同样寥寥 无几,除了一间酒肆,只有一间铁匠铺和五、六家小铺面。

程宗扬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买东西吗?」

「小程子,你就不知道了吧?」朱老头得意起来,指点道:「看到那边没有?」

程宗扬望向旁边一处坊市,坊内鳞次栉比遍布着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 墙边缘,然后一座望桥从两坊之间的街上跨过,与另一处坊市连为一体。

「瞧见了吧?猜猜里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户?」

「嘿嘿!」朱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户人家I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 家,还有十几家地方豪强。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两座坊,加起来 占了大半座城。这十几户人家顶了天就几百人口,门下家奴虽然有数万,但那些 家奴从生到死都在主人家里,哪里要买什么东西?除去这些豪强,城里还有官吏, 官吏的俸禄一半是钱铢,另一半折成粮食、布帛、炭薪、香料,哪里用得着去买? 便是城里的平民也大多有自己的田地,能种田纺麻,要买的物品着实不多。」

程宗扬这才知道舞都虽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给自足,关上门就能自己过 日子,难怪商品交易这么不发达。

「我不信他们不花钱I老敖,这里有青楼吗?」

「有。」敖润道:「可程头儿,你不一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么地方?那些公子哥儿难道不寻花问柳?」

敖润老实道:「反正我是没碰见过。」

朱老头道:「那些大户人家自家养的歌妓就有几百人,往来宴饮都在自家宅 中,哪里用出去寻乐?舞都算不错了,多少还有几间酒肆、客栈。小程子,你以 为到处都跟临安一样?」

程宗扬半晌才道:「怪不得我还觉得纳闷,云家祖业在汉国,怎么产业全在 晋宋?原来是没生意做I不对啊!我在临安听说汉国有些大商人,地方繁华,比 起宋国也不逊色。」

「那是宛洛一带。当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强大族迁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 郡,宛洛周围人口不到三成,却汇聚汉国七成的财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夺取的晋 国故地,地方豪强早被迁徙一空,如今这些豪族都是别处迁来的,怎么能和那些 通邑大都相比?」

难怪云家在舞都这么低调,程宗扬总算明白过来。舞都位于汉国边陲,又因 为经历战火,地广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强大族占据,商品经济基本等于零,只 怕比苍澜好不到哪儿。

朱老头等的就是这一刻,先用严酷的事实教训这小子,然后劝小程子别满门 心思做生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赶紧干正事要紧。他笑咪咪正准备开口,没想到 程宗扬却笑起来。

「这里的商业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程宗扬重重一甩马鞭,意气风发地 大笑道:「这么大的市场,整个都是我的!」

第六章

朱老头脸黑如墨,跟着程宗扬回来就一头扎进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麦秸堆 里长吁短叹。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回到房间叫道:「死丫头!快去磨墨!本少爷要写一份计 划书!」

「什么计划书?」却是云如瑶捧着纸砚出来。

「关于舞都的商业开发。」程宗扬搂着云如瑶亲了一口,然后道:「死丫头 呢?」

小紫的声音从蛋屋里软软传来,「人家在看书。」

「妳才认识几个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程宗扬探头一看,小紫果然在看 东西,只不过是云如瑶手书的那些文字。

云如瑶红着脸道:「小紫妹妹好聪明,过目不忘,奴家只教了一遍就认得了。」

程宗扬一阵惭愧,待在南荒那种环境里,朱老头根本没想过教小紫认字的必 要I别说朱老头,她跟了他这么久,他也没想到这事。小紫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秦 会之等人偶然学的,没有系统学习过。

可是给死丫头看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瑶丫头写的东西何止大胆奔放?完全 是少儿不宜!不过话又说回来,少儿不宜的东西死丫头别说看了,干的就不少。 这两个一个有想象,一个有实践,遇到一起说不定会起什么反应。

云如瑶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好奇地问道:「商业开发?」

「我发现舞都的商品交流几乎是空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开发商业。哦,我 有没有告诉妳,我的盘江程氏也是经商的?」

「奴家听小紫妹妹说了。」云如瑶抿嘴一笑,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但舞都 人很少买东西。奴家记得哥哥也在城里开过店铺,一年下来没有多少生意,只好 关了。」

「再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闭的社会结构, 对商业的抵抗能力就越低。」程宗扬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户户都要用家 具,一张几案自己做也许要一个月,还要浪费大量木料。我开一间家具作坊,聘 请熟练的工匠,大量购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张几案,加上工钱只用一、 两个银铢。

即使一张木几卖三个银铢,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卖给我,再多花一个银 铢就能得到一张美观耐用的木几,还省下一个月的时间。「云如瑶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算的。「她一边磨墨,一边回忆道:」奴家小时候,哥哥曾经贩来一批 几案箱柜想卖给舞都的大户。后来奴家听说,城里的杜家很喜欢那些家具,每样 买了一件。杜家没有山林,但田地很多,于是他们找处丘陵挖了沟渠,栽了上千 株树苗和漆树,又派上百名家奴学习木匠手艺。十年之后,等树木成材,杜家派 家奴伐下树木解成板材,然后按照那些家具式样逐一打造,连漆料都是自家漆树 产的。平亭侯邳家有现成的木材,连样品都没有买,只让家里的木匠看了一遍, 回去便原样打造出来,一文钱都没花。「

程宗扬听得发愣,这是什么作风?看到中意的家具不是买下来,而是回去挖 沟栽树I汉国的豪强是存心表现自己为什么叫豪强吗?

云如瑶道:「一般人家便是想买,奈何手中没有多少多余的钱铢。毕竟粮食 可以自己种,钱铢却种不出来。那些豪强们虽然有钱,但自用已足,多余钱铢大 都用来窖藏。不仅豪强如此,连朝廷也是如此,府库积粮如山,钱铢的穿绳都已 朽烂还以为盛世,岂不知钱铢如泉,聚而不用不过死水一潭,流动起来方有其用 处。」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程宗扬道:「商业本质就是用自己有的,换取自 己没有的,钱币是交换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流通的 管道。

豪强手里有钱,没有地方消费;平民手中无钱更无法花钱,就成了一个僵局。 如何打破僵局,让钱铢流动起来……「程宗扬在灯下陷入沉思。

灯花忽然爆开,程宗扬倏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经深了,窗外 黑沉沉的没有丝毫灯光。

六朝与现代最大的差别在于夜生活的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有现 代那种生活从夜晚才开始的人群,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随意使用的灯油。说 起来,那些半夜打劫的游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数的夜生活分子了。

这时一个声音呢喃道:「郎君……」

程宗扬回身看去,只见云如瑶轻衣薄衫,犹如一株幽兰含羞带喜地望着自己。

他挽住云如瑶的手,「穿这么薄,别着凉了。咦?」

程宗扬挑开她的衣襟,只见她穿着一副半透明黑纱胸罩,雪白肌肤在薄纱下 若隐若现,乳尖一点娇红宛如豆蔻。

云如瑶红着脸道:「是小紫妹妹拿给奴家的。」

她离开云家时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只穿了贴身内衣和一条御寒的狐裘。小紫 手边倒是有衣服,但都是从太泉古阵拿来的,穿这么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纸,听到两人进来 便笑吟吟地抬起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乖乖回妳的房间去。」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好了,瑶姐姐又不介意。」

云如瑶道:「小紫……」

小紫轻笑着两手一伸,将她的裙子扯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玉腿和一条薄 薄的黑丝内裤。云如瑶惊叫着被小紫拦腰抱着放到桌上,接着小紫伸出香舌在她 耳下轻轻一舔,云如瑶的身子顿时软下来。

「死丫头,妳少乱来啊!」程宗扬一阵紧张,这丫头醋劲其实挺大的,云如 瑶和她待在一起,简直和一个婴儿与一只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没有理他,只撒娇似的对云如瑶道:「瑶姐姐,让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头,妳干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瑶姐姐的媒人呢。」

「哪来的媒人?瑶儿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云如瑶满脸红晕,小声道:「都是她拿的那本书……」

程宗扬想起来,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小册子还是小紫故意放进去的, 要不然也没有后面这些事。

小紫撒娇般道:「姐姐,好不好?」

云如瑶争不过她,只好转头对程宗扬道:「檀郎……」

程宗扬暗道:死丫头,小心玩火自焚,一会儿火上来了连妳也烧到!他大度 地说道:「妳们看着办!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云如瑶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应 当的。」

虽然云如瑶在床上表现得很大胆,但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放得开,他甚至怀 疑死丫头是不是给她下蛊?

小紫笑道:「瑶姐姐下面好漂亮呢。」

云如瑶嗔道:「坏丫头,不要说……」

「喂,妳们两个背着我干什么?」

「在看书啊!」小紫笑道:「瑶姐姐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头坏死了,」云如瑶羞道:「趁我看书,在奴家身上乱摸,害奴家泄 了身子^ 」

「真的吗?」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时失神……哎呀!」

小紫将云如瑶的内裤扯到膝下,露出光润的下体,笑道:「姐姐下面颜色好 浅,跟冰玉一样呢。」小紫白嫩的手指在她股间挑弄片刻,然后没入花唇。云如 瑶勉强握住小紫的手腕,玉体战栗不已,不一会儿便露湿春心。

眼前香艳的场景使程宗扬下身不由得一阵火热,他原本还担心死丫头每晚跟 他挤在一起睡,如今有了云如瑶会不知怎么安置。眼下她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似 的,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话说回来,像云如瑶这样的娇小姐从小起居睡卧都 有小婢服侍,出嫁时候,贴身丫鬟做为通房一起服侍丈夫是豪门惯例,连与夫君 交欢时,旁边有小婢服侍也见怪不怪。他觉得不可能的举动,放在她的环境中就 可以理解了。

程宗扬发现云如瑶娇怯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妙不可言的尤物,常年离群索居 的生活不仅没有让她变得孤僻,反而使云如瑶对正常生活充满向往和异乎寻常的 激情。对他的任何要求,她从来都不拒绝,反而用更大的热情来迎合他。

短短几天,两人便换了十几种花样。云如瑶在床榻上一改平日的怯弱,柔媚 至极,每一次都让他淋漓尽致。云如瑶初尝滋味,正是情动十分,接连几日两人 都是在缠绵中睡去。随着两人的交合,云如瑶体内的寒毒不断弱化,手脚渐渐有 了温度,雪白的玉颊也多了几分血色;少女的稚嫩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妇婉约 的风情。

云如瑶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温。云如瑶惊叹于小紫的聪慧,小紫也对云如 瑶表现出足够的善意。程宗扬发现小紫不是不容人,只不过是对智商不够的人表 现出赤裸裸的歧视。但在程宗扬看来,她们两个不仅是平等相称的姐妹,更像是 一对臭味相投的玩伴。

在每晚的洞房花烛之外,这些天程宗扬与富安和他带来的禁军汉子都厮混熟 了,那些军汉既然被派到汉国,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挂在商会名下,程 宗扬也不把他们当外人,直接从商会给每人发了一份工钱。

刘诏等人被派来公干,结果白白拿着俸禄一点事情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 水,都有些不好意思。刘诏几次讨活干,程宗扬笑道:「要办的事情多了,过几 日还要劳烦你们。」『刘诏拍着胸膛道:「少主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不 行,就是有把子力气!」

抵达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冯源等人从山上回来,他们买 了五百多棵铁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铢。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吕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儿给了他五十金铢, 把上品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省了千把金铢。」

「干得不错。」程宗扬把账册递给云如瑶。

高智商涎着脸道:「这是……师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就是天上的 仙子也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师父这样的好汉!哎呀!小紫姐 姐!

几天不见,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姐姐一根眉毛 啊—,「」闭嘴吧!「程宗扬拿出两小串银铢,」百分之一的抽头,这是给你的。 「

「谢师父!」高智商以前手指缝里漏的都比这多,但这笔钱是他实打实挣的 工钱,拿到手中感觉分外不同,他拿着银铢叫道:「富安!富安!你这个狗才! 快来!」

富安溜过来,「衙内,叫小的什么事?」

「把这串钱送给爹爹,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丨『」

程宗扬不禁笑道:「行了吧!这一串钱还值得送回去?路费都是好几倍。」

「那不一样,这是我挣的钱!对了,舞都的醋不错,富安,再买几坛醋送回 去。

告诉家里的厨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鱼,让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儿 子我孝敬的,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碗饭。「」小的明白丨乙云如瑶忍着笑, 肩头乱颤。小紫问道:「还有一串钱呢?」

高智商做个抛骰子的动作,「我跟义纵约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几把。」他 压低声音道:「听说城里的游侠儿们约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给他来个大的, 今晚好好乐一把。」

程宗扬心头一动,「七里坊是什么地方?」

高智商道:「书城西,坊里都是做贱业,乱得很。」

程宗扬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战乱之后就没有修复过,连坊墙都破烂不堪。坊 内原本的屋舍大半残缺,留下的柱墙依稀能看出几分巍峨的气势,但多了许多歪 歪斜斜的茅舍。板墙的缝隙中偶尔露出几道目光,都有亡命之徒的狠厉。

高智商别的长进看不出来,胆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着怀露出瘦伶伶的 胸膛,大模大样地走在前面。程宗扬走在中间,敖润和刘诏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有这两条大汉跟着,那些目光只盯了几眼便退缩回去。

程宗扬的唇角黏了两撇胡须,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笔涂浓。去七里坊少不得见 到义纵,程宗扬与他打过照面,还是被他亲手劫过,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点伪 装虽然简陋,但夜间混在人群中已足够掩饰。

一名汉子蹲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边,见到众人过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声 忽哨,低声道:「小高来了!」

墙头的缺口处钻出一颗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放下一道梯子,「快点!」

高智商爬上去笑骂道:「刘铁臂,你还欠我钱呢,什么时候还?」

刘铁臂道:「你怎么还带着生人来?」

「放心!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友,刚犯下命案,从云水游过来,逃到咱们这儿 来的。」

「杀过人?」刘铁臂一抱拳,「好汉子!进来吧丨」

众人从一堆倒塌的砖石木柱穿过,只见院中生着一堆篝火,几十名壮汉、少 年聚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篝火旁有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鹰目狼顾,正是义纵;另一个是满面纠髯 的大汉。两人把臂躬身较量片刻,义纵一声低喝,腰身一扭,将那名大汉甩到一 边。

众人轰然叫好。

高智商一脸纳闷,「不是说赌钱吗?」

义纵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八分,他一边用褂子擦着脖颈的汗水,一边走 过来对高智商道:「听说你杀过人?」

高智商跟他们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响,这会儿自然不能掉链子,胸脯 一挺,「杀过!」

「好!有桩来钱的大生意,你干不干?」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兄弟交情,义气当头!义哥!我跟你干了!」

高智商连什么事都没问就一口答应,这般义薄云天让义纵也大是佩服,「好 汉^^!我义纵果真没有看错人丨乙他转身道:」各位兄弟!咱们舞都的豪杰侠士 如今都到齐了,「他手一挥,」今晚共谋大事!「众人纷纷道:」义兄弟!咱们 都听你的!「

「舞都游侠儿,一诺为重,生死为轻!」

有人豪情满怀地放歌道:「少年侠气『父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 间,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好丨丨」义纵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舞都新来一位太守,那老贼当初在 济南当都尉就把当地的豪杰尽数下狱,一口气杀了近百名好汉子,如果让他来舞 都,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没错!」有人叫道:「我听说田大侠因为收留几名投奔来的好汉,便被那 老贼灭门!」

有人愤然道:「田大侠义气过人!竟然被这狗贼杀了!」

众人怒骂声不绝于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乱砍,还有人扯开衣服往胸口血淋淋 地划上一刀,嚎啕大哭。『高智商的腿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师父,我刚才是 硬着头皮上的,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这会儿想尿一泡……」

「别尿裤子里。」程宗扬转念一想,拦住正要解裤子的高智商,「上去对着 火堆尿,你就说……」他悄声说了几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高智商冲到篝火旁,拉开裤子对着火堆咳咳嗦嗦地尿起来,一边大叫道: 「老贼!小爷尿你一脸丨乙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朝高智商竖起拇指。

高智商彷佛平添百倍勇气,也顾不得去提裤子,光着屁股朝众人抱拳,出了 半天风头才得意洋洋地下来。

那些侠客大声说着,不时挥舞长刀展现自己的勇武,程宗扬在旁听着,渐渐 起了疑心。义纵对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详,如果沿途的游侠儿都在盯着 太守的车队,互相通风报信也说得过去,可他连太守昨晚私下与本地豪强杜氏见 面,还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对玉璧都知道,那不是游侠儿能打听出来的。

「外郡的好汉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在路上将那老贼的车队拖延一个时辰,待 那老贼到舞阳河已经是黄昏时分。河上的渡船我们做过手脚,等老贼上船,驶到 中流,就拔下塞子。那老贼护卫虽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时趁他们下河 施救,我们就从林中冲出来!」

义纵狠狠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后笑道:「那老贼性喜收受贿赂,行囊 颇丰,单是运送钱铢、丝帛的大车就有六辆,到时我义纵一介不取!一半的钱铢 拿出来扶弱济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众豪客被他挑动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这会儿冲出去厮杀。

义纵说完,一路过来与众人交谈几句,不时放声大笑,挥起拳头捶打彼此的 胸膛;走到程宗扬面前,他赞许道:「好汉子!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敢问兄弟尊 姓大名?」

「程宗扬。」程宗扬抱了抱拳,「因为杀了一个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杀得好!」义纵道:「我等血性男儿,自当快意恩仇!来!干了这碗丨: 程宗扬接过陶碗一口喝下,然后道:」明日之事,义兄弟尽管吩咐!我这两位兄 弟都是杀人如麻的豪客。「」程兄弟远来是客,怎会让你上前厮杀?到时跟着义 某就是。「

程宗扬暗暗皱眉,他疯了才会和一群陌生人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 去设伏,带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要他跟在身边。 他摸了摸胡须,难道这小子看出他是假扮的?

众人喧闹一夜,快天亮才陆续睡倒,院中酣声如雷,程宗扬耐着性子靠在柱 上装作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显然是怕走漏风声。

高智商爬过来,「师父,咋办呢?」

程宗扬闭着眼1:「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师父,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赌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他一样,但那些扎成木排的铁杉木却是他没想到的。程宗扬 没说「你这小子跟我想的一样」,而是故意道:「万一办砸了呢?那些货物还好 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贵险中求I真不行咱们就跑路!这跟押宝一样,输了最多那 些木头打水漂,赢了赚的就不是那几根木头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就是赌性太重。程宗扬道:「还有吗?」

高智商道:「我就发愁一个I消息怎么递出去?这些人盯得太紧了。」

「别担心,有人给你传话。」程宗扬略略提高声音,「听到了吗?」

朱老头在暗处哼了一声,他怕这小子再妄动真气,谁知道这小子竟把他当成 跑腿的。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找到义纵悄悄说 了几句,义纵点了点头,等那人离开便喝道:「兄弟们!醒醒!干活了!」

第七章

雨幕中,一行车马远远行来。两条渡船已经在码头守候,前方的几名士卒解 下马匹牵到船上,然后把车辆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紧紧盯着渡船。程宗扬已经看出来,这些四处招揽来的豪 杰有几个不想干的,但义纵等人看得极紧,只能被裹胁着跟来。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内,又湿又冷,程宗扬却在担心自己的胡子,万一被雨 水冲掉就漏馅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旁边一名汉子竖起大拇指,然后有样学样也撕下衣服包住头脸,不多时众人 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渡船来回两趟,车队已经渡过三分之一,接着车上下来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 人,他戴着前高后低的乌色梁冠,腰间用彩绶系着一只革囊。几名扈从把他扶到 船上,船夫竹篙一撑,船只离岸驶往河心。一名扈从撑起伞盖替主人遮雨,忽然 船只打个转,正在撑篙的船夫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众人连忙去救,但船身被滚滚河水冲得不住旋转,在上面能站稳都不容 易。已经过河的士卒蹚进河中赶来救援,谁知那船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竟然开 始下沉,接着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脱了衣物凫水过去救援,在他们背后的林中,义纵看准机会,大 喝一声:「杀!」几十名豪杰蜂拥而出。

程宗扬跟着人群胡乱跑着,一边紧盯着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经落水,如今正 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宽袍大袖在水中累赘无比,虽然有几名扈从拼死相 救,还是被河水冲得分开。

岸边已经交起手来,那帮游侠人多势众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几名士卒。

不过有人劈开大车,成串铜铢滚落出来,不少人上来争抢,场面顿时乱成一 团。

程宗扬对敖润和刘诏吩咐道:「看好衙内!」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刘铁臂也盯着那中年人,那是整个车队最大的肥羊,见程宗扬抢先,他也匆 忙跳下水,「我来助你!」

程宗扬游泳的技术十分平常,但修为放在那里,一口气潜游几十公尺也不在 话下,他顺着河流飞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

那中年人并非不会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脚,难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扬扯 住衣物,他勉强露出水面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劫持本官!」

程宗扬叫道:「别动!」

中年人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拔出短刀,朝程宗扬刺来。

这么一耽误,刘铁臂也游过来叫道:「快砍了那老贼!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那中年人还挣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变得沉重,程宗扬索性把他扯到水下, 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宽袍,一边往岸上游去。

两人被河水冲出数百步远,连岸上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那中年人呛了水, 神情委顿,一出水面就剧烈咳嗽起来。

刘铁臂不知道被冲到哪里,隔着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扬费力地把那中年人 拖到岸上,说道:「别搞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谁?」

「草民程宗扬,是宋国来的商人。」

「岸上那些盗贼可是你的同伙?」

「实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过此地,手下一名小厮在城中游荡,遇上少年 密谋劫杀新来的太守。草民虽是异乡人,却久闻太守刚直不阿,因此混迹其中与 几个家人相机施救,幸得太守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那中年人见程宗扬并无恶意,于是镇静下来,拱手道:「本 官宁成,多谢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气,草民虽是行商也知道大义所在。告辞!」

程宗扬一抱拳,就那么扬长而去。

宁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图报,此人大有古风。」他忽然脸色 一变,急忙往腰间摸去,「不好!」

程宗扬披着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着茶。云如瑶在屋中点起铜炉,将几件湿 衣逐一烘干。

宁成脱险之后,立刻命人拦截几块正从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挥士卒强行渡河, 攻击群盗。义纵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时乱了阵脚,被士卒一冲便死伤数人, 剩下的顿时做鸟兽散。

宁成马不停蹄地进入舞都,随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这一夜还没过完,那 些游侠豪杰多半已经落网,只有义纵和几名少年躲起来。

高智商和敖润、刘诏早趁乱溜走,连汗毛都没掉一根,这会儿还有心情在门 外看热闹。

各处坊市鸡飞狗跳,不断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 然一亮:「刘铁臂——那家伙还欠我钱呢!」

刘铁臂的脸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听到叫嚷声,忽然叫道:「那个!那 个姓高的!也是我们一伙的!」

高智商想溜已经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挤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 他,往他的脖子上套根锁炼直接拖走。

富安冲过来使劲作揖,「官爷!官爷!弄错了!我们衙内……他可不是盗贼 啊!」一边说,一边掏出钱铢往他们的袖子里塞。

士卒接过钱,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莫非你也是盗贼!」

刘诏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却被敖润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内,「还不找程 头儿去丨『」

刘诏连滚带爬地奔进来,「程头儿!大事不好了!」

程宗扬听完咧了咧嘴:「好嘛,刚做的人情就得还。」他看着云如瑶正在烘 烤的衣物,说道:「让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来。」

舞都太守府里,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为首的盗贼名叫义纵,其姐是 平亭侯夫人身边的女医。」

宁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平亭侯……来人!去邳家!」

「太守,此时天色已晚。」

「便是连夜去。」宁成冷冷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本官身为二千石, 难道平亭侯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寿,这一夜邳寿如 坐针毡,竭力应付新来的太守。

宁成对他的不耐无动于衷,先问完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后话锋一转,问起邳 家在舞都的产业。

邳寿小心道:「当年吾祖从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实封两千户,经过历 年赏赐,如今近四千户。」

「据说封首阳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时,曾将首阳山几处出产木材的山谷赏赐给敝家。」

「这是天子圣德。」

「太守说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尽。」

宁成不闲不淡地说着话,一直坐到子时也不着急离开。邳寿心知要出点血, 于是咬了咬牙,说道:「听闻太守渡河时遇袭,在下忧心如焚,太守幸得无恙, 在下也就放心了。来人啊丨11两名婢女捧着一只蒙着红绸的盘子进来。

「这是邳某一点心意,给太守压惊,还请太守笑纳。」邳寿掀开红绸,盘内 是一迭铸好的金饼。

宁成放声大笑,「邳家资财千万,拿这点金饼就想打发我宁成吗?」他大喝 一声,「义纵何在!」

邳寿打个哆嗦,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退一步就是灭门之祸,只能 硬着头皮道:「太守明鉴,在下并不认得义纵。」

「好嘴硬,来人!搜丨11邳寿厉声道:」宁太守,平亭侯府并无义纵此人。 「宁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寿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惊扰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宁成道:「万一有盗贼潜入府上就不 只是惊扰世子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数百名士卒将占据两坊地的平亭侯府团团围住。0寿 暗道这厮果然狠辣,连郡兵都调来。

双方已经撕破脸,邸寿也不在宁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声,立即找到世 子邳忌:「义纵走了吗?」

邳忌长袍博带,身旁坐着几个美姬,一边左拥右抱,一边用稻粒逗弄玉架上 的鹦鹉,「三叔何必慌张?宁老贼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搜我们平亭侯府?」

邳寿顿足道:「已经开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鹦鹉打得羽毛乱飞,怒道:「好个匹夫老贼!」

一道人影从屏风后闪身出来,慷慨道:「我义纵绝不连累世子!这就去见宁 老贼,便是横刀自刎也要溅那老贼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难道连一个豪杰都护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 送你出去,到乡里躲几天。」

邳寿阴声道:「他已经用符节调来郡兵,如今周围都被他调来的士卒守住, 哪里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隐秘,能藏两、三个人,那些郡兵再搜也 搜不出来。」

「多谢世子好意。」义纵毅然道:「我们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 躲过此劫,义某也无颜苟活于世!」

邳忌顿足道:「换衣服,就跟在我身边。」

邳家奴仆过千,多几个人毫不显眼,邳寿道:「夜里还好说,天一亮还怎能 瞒得住?」

邳忌又转了一圈,忽然一笑,「有办法了I三叔放心,我保证让义纵兄弟堂 堂正正出门,还不连累我们邳家。」

祁寿心下虽然不安,但知道这个侄子素有智谋,行事果决,一边急道:「赶 快!

赶快!「一边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从容笑道:「不用担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他贴在义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兄弟丨二邳忌大 笑道:」到时候我要叫宁老贼干看着你们扬长而去也无计可施,哈哈丨二义纵却 暗怀隐忧,宁成横下心搜查平亭侯府,这般急切倒不像是为了他这个小角色……

义纵猜的没错。宁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随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挣扎许久,被那 个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发现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间的太守印绶无影无踪。官印 一旦丢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风声被朝廷知晓他遗失官印,颁下惩处的诏书,即 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会更改。

宁成不敢声张,脱险之后立即渡河攻击盗贼,把人驱走,然后暗中派人沿河 搜索,但往下游找了数十里也一无所获。官印用革囊盛放,不会轻易沉底,既然 没有踪影,多半是被人取走。当时离他最近的只有两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 又空手离开,自然不会是那名商人。那么就是另外一个盗贼,如果是盗贼拿走他 的官印再大肆宣扬,立刻便曰疋杀身之祸。

因此宁成不顾侯府威势,艇而走险,悍然围府搜查。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 处,但丢失官印也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顾不得。

直到天亮还没有消息传来,宁成坐在厅中面沉如水,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过了辰时,一名属吏进来:「禀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见。」

「不见。」

属吏喏喏退下。

宁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属吏停下脚步,「是程氏商会的少东家,说有件东西要送给太守。」

「请丨二程宗扬捧着一只盒子进来,躬身道:」草民见过太守。「」果然是 你。「宁成屏退左右,盯着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丛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来献 予太守。」

宁成打开盒子,只见一件官服迭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只革囊,囊上系着 一条青白红三色相间的绶带。他隔着革囊一摸,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果然是他的 太守银印。「程商人,请坐。」

程宗扬笑道:「多谢太守赐座。」

宁成自渡河就阴冷如冰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么 生意?」

「敝商会生意繁多,这次来舞都,一是听闻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 升平可期,敝商会有意借太守的光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扬毫不隐瞒地 说道:「也是为了首阳山的铜矿。」

宁成点了点头,「舞都正需要程商人这样急公好义的商家。」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说无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门前说笑,被捕入狱。」程宗扬苦笑道:「就是那名 打听出消息的小厮。」

宁成笑道:「还有这等误会?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来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进来,喘着气道:「太守!不好了!」

宁成沉下脸,「何事慌张?」

「那……那帮盗贼……劫持平亭侯的世子丨11宁成一怔,接着放声大笑, 比起邳忌在内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 你也来见见本官的手段!「近百名郡兵将一座楼阁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哭叫声响 成一片,楼上几名少年捆住邳忌,将刀架在他的颈间叫道:」都给我滚开!「

「说你呢!再拿箭指着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们烂命一条!有侯爷的世子给我们陪葬,值了!」

邳寿嘶声道:「万万不可伤人!你们要什么财物,我们邳家都给你!」

宁成大步过来,邳寿听到动静,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 子吧!」

宁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

义纵从邳忌身后露出半张脸,叫道:「宁老贼!给我拿一千金铢,够用六天 的酒肉!再备一艘快船!等爷爷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脑袋!」

邳寿叫道:「一千金铢我们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这便命人取来!」

宁成一言不发,邳寿自作主张派家奴取来金铢,金灿灿地堆在木盘内。

宁成这才开口,「这是给盗贼的赎金吗?」

邳寿泣声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钱财我们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赏给这些士卒吧。」宁成一边说,一边从一名箭手手中拿 过弓箭,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满院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结舌。邳忌望着颈中的利箭,眼珠几乎 瞪出来,接着膀颈一歪,一命呜呼。

死寂中,宁成如寒冰般的声音道:「先帝屡下诏书,有劫持人质索要财物者, 一律格杀!不必顾忌人质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举箭。

虽是盛夏,邳寿却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颤抖,满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宁成, 「你I我邳家绝不饶过你!」

宁成喝道:「来人!押下去!」

邳寿梗着脖子叫道:「宁成!你敢无罪捕人!」

「先帝有诏,劫持人质者并死!有向盗贼交纳赎金者,黥为城旦丨11郡兵 已攻上楼阁,那些少年知道必死无疑,此时都是狗急跳墙。楼内忽然升起浓烟, 却是有人趁乱放火,不多时整座楼阁就烧成一片火海。

「干!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酷吏了!汉国这帮酷吏实在太酷了!」程宗扬兴奋 地说道:「老头儿,你没看见,谁能想得到姓宁的先把人质干掉了!在场的人全 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宁像杀只鸡似的,连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满院子的人 吓得连哭都不敢哭。还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还担个罪名,我在旁边瞧 着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咱们商会的木排,姓宁的早扔河里 喂鱼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证据不是?」

「要啥证据啊?破了家再找证据也不迟。」朱老头挤眉弄眼地说道:「小程 子,你在舞都待着也怪闷的,要说好玩还得说洛都啊!铜驼巷、玉鸡坊有的是乐 子。」

程宗扬伸个懒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宁太守说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 清理出去,坊里的土地交给我使用,当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这家伙胆大、 心黑、手狠、敢捞钱,是个敢做敢为的角色。」

朱老头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应大爷的事阴时候办?」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吗?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爷儿们调过来,把 巫宗再灭一遍。」

朱老头黑着脸道:「大爷的珠宝!珠宝!说好在洛都开店的事!小程子,你 敢黑大爷的钱!」

程宗扬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办完这边的事,咱们去洛都风风光光开间店 铺,让你也过一把掌柜的瘾。」

朱老头气哼哼地走掉,程宗扬回到屋内。

云如瑶正在纸上绘图,「七里坊长两里,宽一里半,全长七里,是城中最大 的一个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临江楼和武穆王府,我已经吃了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计划虽然不 错,可几十万金铢砸进去到现在还没开始赚钱,七里坊不能这么办。我要改改思 路,一边建,一边要想着回本。」

程宗扬看着纸上的图案,用手指划了一道,「这边沿坊墙的位置全建成店铺, 如果能把墙拆掉,改成临街的店铺最好,但坊墙不能动,只好向坊内开门。高智 商买来的木材不用运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席隔开。货架放到门口, 让人一眼就能见到。每种商品都要有两间以上的店铺经营。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间 酒肆或茶肆,简陋点不要紧,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程宗扬胸有成竹,不一会儿定下方案。等云如瑶画完,他拿着纸张端详半晌, 赞道:「不错!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觉了。」

宁成一声令下,官府的差吏风卷残云般将七里坊的游民一扫而空。第11天 程宗扬又狠狠震惊一把,一夜之间城外足足悬挂上百颗人头,一个个血迹未干, 面容狰狞。

城中已经传开,新任的太守将七里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狱,连夜审讯,审完 直接勾决,连旨意都没请就斩了近百人。

「这些都是没有户籍的游民无赖,杀了便杀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会向 朝廷请旨。」宁成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他掀开衣袖 放在熏炉上,「听说你城外设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残物运来就能换取钱铢?」

「是。草民初来乍到,一是扬名立信,二来也是人手不足。」

宁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过去,便是劳动至死也没人 敢说一个字。

程宗扬当然不能这么干,更要紧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钱,而是花钱。他在七里 坊贴出告示,只要把坊内的垃圾运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铜铢的价格换取 钱铢,就是十斤烂茅草也是同样价格。舞都欠缺商业活动,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少 来钱的管道,听说只要出把力气就能换钱,立即蜂拥而至。仅仅三天时间,坊内 的茅屋、残柱、碎瓦被拆除一空,所有的花费算下还来不到一百金铢。

三天过后还不断有百姓过来想赚取铜铢,但坊内没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 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闹起来,但新来的太守大开杀戒,舞都城内各种犯罪顿时绝迹, 城中百姓也战战兢兢,不敢妄为。

好在这间新来的商会又贴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连损坏的 坊墙也找人修补。不仅如此,还大量收购竹子、漆料甚至草席,林林总总都是唾 手可得的东西。

刘诏等人这才知道程少主当初的话不是白说的,这一开始忙,大伙一个个跑 前跑后,忙得脚不沾地。

高智商在狱里待了一夜,出来后吓得魂不守舍,「师父,你是没进去,那牢 里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断!那些好汉一进去就全怂了,别 管什么身份,在狱卒面前都跟孙子似的。」

「少啰嗦,赶紧干你的活去!沿墙的棚子三天之内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爷走丨」

富安也赶鸭子上架,和冯源一起充当发钱的账房,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 青面兽身大力强,一个人足能顶五个人使。云如瑶心细如发又长于心算,程宗扬 把往来的账目交给她一手打理。仅有的两个闲人是朱老头和哈迷蚩,两个老家伙 在树荫下支了张桌子,乘乘凉,喝喝茶。

就这样,七里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到了七月上旬,从丹阳送来的 第一批货物运抵坊内,次日一早,那些用草席隔开的店铺全部开张,琳琅满目的 货物让舞都人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着坊墙一字排开的店铺虽然简陋,但每件东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铺大多 屋子极深,为了安全,周围不开窗户,室内光线阴暗不说,柜台又设得极高,货 物都放在里面的货架上;想要什么,店员取出来才能观瞧。

七里坊的店铺截然不同,门口一块刨好的木板充作柜台,各种货物直接摆在 木板上。雪白的细盐用竹筒装着,大的能盛两、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两枚 铜铢就可以买回去尝尝味道。

各种木制的、卞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铜铢一把;色彩缤纷的绢花一 枝只要十文钱;银亮的缝衣针一枚也只要二十文,还附送一卷丝线;木屐上用的 牛皮条,两枚铜铢一根;鲜美的鱼鲊用拳头大的罐子装着,只要花上十几枚铜铢 就能买1罐。

走累了,隔几间店面就有一处茶肆,一枚铜铢就能买一碗梅子汤。那汤用井 水冰镇过,凉冰冰甜丝丝,喝一口便令人暑热全消。豪爽的汉子们有酒肆,在树 下搭着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风,三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席地而坐,一声吩咐, 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块用绳子围成的空地,两边钉着半人高的木桩,中间拉着一根绳 索,一名女子在绳上来去自如,手里还抛着三颗圆球。绳圈外的看客围得里三层 外三层,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绳技平常只有豪门宴饮才偶尔一见,别说 城里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属也未曾见过。

七里坊开张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这五分之一足以让舞都人流连忘返;开 张不到半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内人声鼎沸。

第八章

一名只有一条手臂的汉子快步走来,双脚一并,举起独臂利落地向程宗扬行 了一礼,「程上校!」

「老陈,你都退役了,用不着敬礼。」

陈乔笑道:「已经习惯了。」

陈乔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因为是丹阳人,受伤退役后转入商会,随即被调 到家乡负责丹阳的商号。接到程宗扬所列的清单之后,秦会之找到离舞都最近的 陈乔,让他就地收购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速度赶往舞都。

「运这么多货I,路上辛苦。」

「这次的货物看起来不少,分量倒不重。像那些绢花,几千枝一个大包就能 带走。丹阳是水陆要津,购买这些货物没费多少工夫,就是分装成小包耽误两天。」

陈乔喝口茶水,「程上校,那些盐如果换成大包,能多带一倍。用竹筒装好 就带不了多少。」

「舞都这边和丹阳不一样。」程宗扬道:「像这种精盐一斤起码要三十铜铢, 舞都除了豪强,只怕没有谁舍得买。换成竹筒装的,一只只要两枚铜铢,谁都能 买来尝尝。其实一斤盐能装二十小筒,算下来一斤盐能卖到四十铜铢。鱼鲊也是 一样,虽然贵了些但味道鲜美,而且省了盐钱。如果罐子再小一些,价格再降上 一半,买的人会更多。」

陈乔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几个是从就近商号调来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钱每个月十枚银铢。」

「这工钱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这样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动力。那个 绳技艺人呢?」

「本来秦执事让我找几个说书的,但一直没遇上,正好这家人坐船到丹阳, 于是我把他们请来了。」

「请得好!如果是说书,他们一开始还未必听得惯。」

「招募了二十三人,从商会调来的有五人,都是信得过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陈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云如瑶从帘后出来,轻轻替程宗扬揉着额角。

「听说坊里好热闹呢。」

「到明天会更热闹。」

云如瑶微凉的指尖在他的额角轻轻揉着,「奴家看了账单细目,那些货物从 丹阳买来,价钱比别处低了两成。」

「如果广阳渠开通,南方的货物会更便宜。」

「不过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铢……」

程宗扬笑道:「妳已经看出来了。」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着利润更高,但总成本太低说明总利 润也不会太高,好比一个杂货铺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比不上一个楼盘百分之 十的利润0第一批运来的货物全是价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全卖 出去也挣不到几个钱,能包住雇员的工钱就不错了。不过程宗扬不打算用这些小 店挣钱,他需要的是让钱有一个流动的管道。

程宗扬挽着云如瑶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钱不多,所以我要先让他们赚钱, 这样他们才有钱往外花。我把货物改成小包装,让他们买得起。钱从我手里流到 他们手里,又从他们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后我还要花更多钱,让他们去赚。」

云如瑶道:「那些百姓不会把挣的钱花光,有一些钱铢是回不来的。投入越 多,留在他们手里的钱也越多,从哪里赚钱呢?」

「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不是只有钱铢才有价值。我付出钱,他们付 出劳动,我得到的是劳动成果。半个月前七里坊还一钱不值,现在已不只是价值 千金了。只要不出乱子,坊里的土地就能稳稳升值。」程宗扬道:「这些都是账 目上算不出来的,也不用算。城内的百姓收入水平提高,消费水平也相应提高, 等他们成为稳定的消费群体,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强。他们拥有舞都七成的土 地,让他们的财富参与流通,互通有无,妳就不必担心我会亏钱I怎么样?郎君 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云如瑶伏在他背上,柔声道:「郎君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国也不外如 是。十年之后,奴家不敢想七里坊会是什么模样。」

程宗扬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现在的模样,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两 位大舅子谈谈心。」

他在舞都花费偌大力气为的可不是挣钱,而是为了云如瑶和云家。

程宗扬踌躇满志地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 连登门候教。这一次云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云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 照顾家族颜面的意思,这一回云苍峰和云秀峰避而不见,云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 霜,态度僵硬得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云家面子,不愁云家不接受,但 云家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云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 你往府里去。」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 间整个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地方上 的豪强,但百姓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 里坊成为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 户都买得起,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租金向城中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 处店铺或试探着开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 旺,竟然在宁成治下出现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于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 半的收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 凶狠,捞起钱来也够凶狠,对于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心里嘀咕,他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 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 心病狂的杀人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于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程宗扬一介布衣,时常出 入太守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 了老虎一样战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程 宗扬,一方面这是宁成对程宗扬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为这个外路商 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 搬运石料。他的头发被髡得干干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 了字,神情怔怔的像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 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 矿由官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一句话便把铜矿给 他了?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 有,赋税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还是他的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 石,当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 山一年能开采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 炼的成本,获利在两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延伸到邳家封地内,因此邳家认为铜 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为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 可邳家贵为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 关,毫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 平亭侯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宁成 冷哼1声,「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宁成说得这么笃定,他也没有好担心的, 毕竟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宁成。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 路的同时,秦会之还调动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 都仔细安排过,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留在舞都。货物 仍是以日用品为主,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 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座院子。昨天, 七里坊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 误了时辰,因为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 只要能挡风遮雨就行。,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 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后无家可归的游女,弄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 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II原本不太安分的那些, 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挂着呢。

七里坊的热闹只集中在东面一隅,坊中高达八成的土地还空着。想要挣城中 大户的钱当然不能靠这些草棚子,但程宗扬不准备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楼堂馆阁0 在他的计划里,七里坊应该靠本身的收益滚动发展,不是成为又一个资金黑洞, 因此坊中被一道土墙隔开,剩下的土地建好一处开放一处,逐渐提高水平。

程宗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面虽然热闹,但不免失望。往来的客人虽多,不过 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户至今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他们的家奴也不见 踪影。程宗扬暗自摇头,他都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太过封闭,还是对外来者抱有戒 心,到现在都没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钱。

其实程宗扬猜错了,那些豪强大族顶尖的就几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 心思到坊里看热闹,但邳家前车之鉴犹在,那些豪强都严厉约束家人,生怕被宁 太守抓到把柄,破家灭门。

被土墙隔开的大块空地中有几座新建的院子。现在坊里林林总总有五十余人, 往后数量还会不断增加,程宗扬早早划出区域做为商会将来的总部。几间简单的 房子一搭,程宗扬就搬过来,毕竟都在坊内,做事也方便。

进入内坊,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冯源正带着人搬运货物。青面 兽一身力气不是盖的,扛着小山般的货物还奔走如飞,看来得宰只羊好好犒劳他。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爷带着他劳柴去了。」

程宗扬不禁失笑,他把挖沟盖房这些重活扔给高智商打理,但不管那小子多 忙,哈迷蚩每天给他定下的劈柴数额雷打不动。

程宗扬这才问道^^「这批货是哪儿来的?」

冯源道:「临安。」

「秦会之怎么搞的?从临安运货这么浪费的事他也干?」程宗扬说着进了院 子,却看到一名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侧身福了一福,想笑,眼眶却先 红了,「公子……」

「雁儿,妳怎么来了?哈!怪不得老秦从临安运货过来,原来是顺路啊!别 哭别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雁儿收起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扬打趣道:「我看妳不是想我,是想妳紫妈妈了吧?」

雁儿小声道:「都想。」

程宗扬哈哈大笑,揽住雁儿的柔肩进到屋中。他的屋子与其他人区别不大, 都是赶工出来的,反正也不用住在这里,只是掩人耳目,毕竟蛋屋不好随便让人 看见。

看到蛋屋的门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妳紫妈妈在干嘛?」说着拉开密封 的屋门。

一阵笑闹声从隔音堪称完美的蛋屋中传出,花枝招展的景象让程宗扬吓了一 尠0蛋屋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住了这么久,程宗扬已经习惯里面只有小紫和云如 瑶两个人。这时屋里却香风阵阵,丽影杂陈。小紫和云如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 脚边卧着雪雪。旁边站着三名体态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着黑色皮装,雪白的大腿 和腰腹裸露出来,流露火辣的风情。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脚下穿的 高跟鞋却是他家女奴专用的款式。不用说,就是原本和雁儿留在临安的三名侍奴: 惊理、罂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圆桌上跪着一名美少妇,她伏着身,朱红色罗裙掀到腰间,娥眉 微微颦起,弯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流露出柔婉而妩媚的羞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 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多危险。

「凝美人儿怎么来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云如瑶盈盈起身,红着脸道:「郎君。」

程宗扬走过去,只见阮香凝下身一丝不挂,裸露着雪团般的美臀和两条雪滑 玉腿。她的双手搂着艰股,将白生生的臀肉分得敞开,露出娇嫩的羞处和柔软的 肛洞。

「妳们这是做什么?」

小紫笑道:「瑶姐姐想把后面也给你用,又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人家也没做 过,帮不了她,正好这几个丫头来了,瑶姐姐就问她们是怎么和你做的。」

「这还用问?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搂住云如瑶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瑶姐姐身子弱,哪里能和她们一 样?好了,你去跟雁儿亲热吧,我和瑶姐姐还要问她们呢。」

程宗扬一把将雁儿横抱起来,「雁儿,我们走!」

雁儿抱着那只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脸埋在主人怀中。

久别相逢,雁儿在他身下流露出初破体时一样吃痛的神情。程宗扬的动作愈 发温存,先浅后深,一点一点进入少女柔嫩的蜜腔中。雁儿眼眶含泪却咬着唇, 乖乖迎合他的进出。

雁儿的容貌虽然不及死丫头那样夺目,但也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儿,尤其是她 像小羊一样温顺的样子最惹人怜爱,让人禁不住想把她拥在怀中小心呵护。

少女娇美的玉体鲜嫩无比,使程宗扬倾注更多热情。雁儿白嫩的双足搭在他 肩头,随着他的挺动,圆润双乳在胸前微微抖颤,似乎愿意就这样陪着他到天荒 地老。

良久,程宗扬身体一沉,粗硬的阳具深深插进雁儿滑腻的蜜穴间,在她体内 剧烈地喷射起来。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中,「在临安还好吗?」

雁儿脸上带着羞涩的痛楚,一边用丝帕把他下身抹拭干净,一边柔声说道: 「还好。」

「别的人呢?」

「都还好啊!秦执事很忙,只偶尔来一趟,匆匆说几句话就走,不过每次都 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程宗扬临行时吩咐秦会之,让他隔段时间去看看惊理等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雁儿和那几个女子待在一起就是一只小白兔陪着三条毒蛇,虽然有娃娃,万一被 反咬一口也不得了。

「祁四哥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还有翠烟姐姐,上个月刚生个儿 子。」

「已经生了?」程宗扬又惊又喜又是遗憾,他还说要喝吴大刀儿子的满月酒, 可眼下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不容易。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居然没赶上……不 行,我得给吴大刀和柳姐儿送份厚礼。」

「奴婢已经替公子送过了,一对金麒麟、一副长命锁,还有小宝宝戴的小镯 子、小脚铃。」

「我在太泉古阵还有礼物带给他们呢,也不知道小侯爷来不来得及送到?」

数日前林清浦传来消息,萧遥逸等人已得知彼此平安,离开苍澜折返建康。 武二郎则揣着「情书」带着白仙儿去南荒。程宗扬不知道武二是怎么想的,居然 带着小三去求亲,只能说二爷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求亲 能求成冤家,实在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从夷陵派去的人已经与莫如霖等人见过面,同时接走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 临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监也活着回来,还被宋主特命入宫。据说宋主狠狠夸 了他一通,然后把他打发到选锋营,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为国效力。

程宗扬把这些事抛到一边,说到礼物,他倒想起一件东西,从床边的背包拿 出一只盒子,用「叔叔带妳看金鱼」一样诱惑的口气对雁儿说道:「妳看这是什 么?」

雁儿惊叫一声,「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还会眨眼睛……」

程宗扬笑道:「她还会跳舞呢。」

雁儿抱着那个娃娃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脚 丫,忽然她抬起脸在程宗扬的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程宗扬指指另一边唇角,「这边也要。」

雁儿害羞地扬起脸,接着被程宗扬狠狠吻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却是 阮香凝被一名侍奴扒开屁股,另一名侍奴用手指插进她柔嫩的屁眼内,模拟肛交 的动作。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郎君便是这样做的吗?」

阮香凝羞媚地说道:「奴婢第一次是在水榭上。那天公子来了兴致,让奴婢 伏在栏杆边,从后面给奴婢后庭开苞。」

云如瑶用衣袖掩口轻笑道:「好腌臜……」

「奴婢第一次不晓事,后来每次用过马桶都会用温水灌肠,把后庭清洗干净, 除去异样,然后抹上酥油、香露,待公子来了兴致便能随意使用。」

雁儿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道:「笑什么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姐姐。」雁儿小声笑道:「那位梁夫人见着阮女侠总是 盛气凌人的样子。后来阮女侠不知怎么拿到一种药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 魂一样,只能天天讨好阮女侠。紫姑娘虽然不在,但她们两个每天都来园子里请 安,那天听她们说起来我才知道,阮女侠竟然把梁夫人打发去做她丈夫的姘头。」

程宗扬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阮香琳竟然干出这种事,就算为了报复黄莺怜, 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回来,阮香琳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丈夫的意思。

「师师呢?」

「师师姑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出去云游,秦先生已经派人去找她。」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他现在可以确定,师师一时不小心成了死丫头引魂术的 试验品,死丫头也许只是恶作剧,但李师师那样自尊心极强的女子肯定无法接受 这种玩笑。不过引魂术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李师师到底会怎么选择,也许只 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扬道:「累了吗?」

雁儿摇头道:「不累。」

「那我带妳到坊里走走。」说着程宗扬提高声音,「死丫头,别玩了!该穿 衣服的穿衣服,大伙儿一起去。」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寻常店铺此时已关门谢客,坊内的店铺却点着油灯照常 营业。坊内的客人虽比白天略少,但在这个时代称得上热闹非凡。

雁儿问道:「不是有宵禁吗?」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里是不管的。这里的客人有些是旁边的街坊, 等开始打更再走不迟。有些是外乡来的,今晚赶不回去便在坊中留宿。还有一些 是路过的商人,因为坊中吃住都有,价钱也便宜,便在此落脚。」

云如瑶早已习惯足不出户的生活,虽然住在坊内,也是头一次出来,她停下 脚步好奇地看着旁边柜台上的绢花。她在云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云家的 豪富,她房中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哪里用得上绢花?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倒是第一 次见。

程宗扬指了指,「这种的多少钱一枝?」

「每枝二十五枚铜铢。」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买了几枝。云如瑶和雁儿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 紫却把自己的一枝给怀里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处,并不露面,倒是 阮香凝得了一枝。

售货的小二自然认识东家,推辞不收,程宗扬却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 便宜,但这银铢放在我手里还是一枚银铢。你得了这枚银铢,账面就多了一枚丄 问会向城中百姓购买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一枚;百姓再到坊里花用,又 回到商会;到年中付薪,这枚银铢发到你手中,等于又多了一枚。这枚银铢在我 手中只等于一,流动起来等于四枚银铢了。」

小二连声称是,小心接过银铢。

等程宗扬走远,旁边一名伴当道:「东家说了什么?」

小二茫然道:「我也听不明白,一枚银铢咋就变成四枚银铢了?」

伴当咂了咂嘴,「难怪东家能挣大钱。」

暮鼓敲响的同时,一匹快马奔进坊内,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润找到 程宗扬:「程头儿,平亭侯下诏狱了!」 ----------               第十九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七里坊内新开张的游冶台成功吸引舞都豪强子弟的目光,争相一掷千金。

游冶台对面的饼铺则更为热闹,如玉般娇嫩的云如瑶当炉卖饼,使得云家三 爷、六爷再也无法视若无睹,最终屈服。程宗扬也因此得知云如瑶的身世……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汉国游侠豁达至此,饮酒歌挽辞,难掩朱 老头心事重重的背影。当年未央宫晋封阳武侯之事,到底隐藏什麽内幕?

朱老头一心催促程宗扬赴洛,真实用意又为何?

第一章

程宗扬踏着靠在墙头的木梯,望着远处的平亭侯府。这处舞都最大的府邸此 时被郡兵包围得水泄不通,如狼似虎的兵卒从各处坊门涌入府中,无论男女一律 套上铁链,关入囚车。侯府内的眷属、姬妾、奴仆、婢女不下千人,在突如其来 的变故下,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如砧上鱼肉一般听任摆布。 宵禁的大街上行人绝迹,但在暗处不知有多少双胆战心惊的眼睛盯着这边。

「不对啊。」程宗扬道:「新来的太守才上任几天?就算他已经把邳家横行 不法的劣迹上奏朝廷,可朝廷刚刚才下诏令,把平亭侯逮入诏狱!案子都还没开 始审,他怎么就抓人了?还是从主子到奴才满门抄斩的阵势?根本没道理啊!」 「小程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朱老头道:「当年周大将军下狱论罪之后,汉国 就定下规矩,三公九卿、王侯显贵按例不得入狱,以免受辱于小人!这叫刑不上 大夫。」

「汉国高官贵族们的待遇这么好?连入狱都不用?」

「那当然。」朱老头道:「接到诏书,该服毒的服毒,该上吊就上吊。再体 面一点的就伏剑自尽,反正不能入狱。」

「停!停!停!你说王侯不能入狱,结果是一接到诏书就干脆自杀?」程宗 扬都胡涂了,「诏书不是让人去对质吗?万一是冤枉的呢?」

「冤枉也得死啊!你还没听明白,要紧的是『下诏』!天子一下诏,意思就 是『你赶紧死吧』!接到诏书还觉得自己冤枉、想对质,还要讨个说法,给自己 弄个清白就更该死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绕过这个弯,「你的意思是,天子一下诏,就是让接诏书 的人去死?」

「废话!天子若不想杀人,根本不会下诏。」

「可他要是不死呢?」

「那就是不给天子面子,不讲规矩。」朱老头道:「汉国人是很质朴的,一 般来说,对于这种破坏规矩的败类,朝廷处置方法很简单I」朱老头右手用力往 下一劈,「一个字:族。」

「族灭?」

朱老头欣然道:「孺子可教也。」

程宗扬终于明白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平亭侯阖门入狱其实与邳家究竟干 了多少横行不法的恶事没有太大关系,要紧的是天子的态度—让平亭侯去死。

「平亭侯怎么得罪天子?」

「看到他的府邸有多大吗?」

朱老头答非所问,程宗扬却若有所悟。平亭侯一个侯爵,仅在首阳山就有十 几万亩的封地,食邑四千户。这些人口和田地都属于封国所有,甚至地方官府都 不得管束。汉国封侯数百,还有一堆更大的诸侯王,按照法律他们有权力自辟僚 属,在封地设置家宰、家丞、家臣,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若是守成之主 还好说,遇上一个有为之主,肯定要想方设法打击这些势力。

朱老头道:「去年天子祭祀,因为诸侯奉献的祭品不足,就撤掉好几个诸侯 王,何况平亭侯是被当地太守上奏有罪。」

程宗扬彻底明白过来。说起来平亭侯确实是挺冤的,天子跟捞鱼一样,捞着 谁算谁倒霉。问题是天子想灭谁也需要一个理由,宁成就把这个理由送到天子面 前,就此把邳家送上不归路。

如果说刚才程宗扬还在纳闷,为什么宁太守认为平亭侯会自杀,现在他反而 奇怪,平亭侯为什么不自杀呢?

「心存侥幸呗。」朱老头道:「如果换个人,也许他就活下来了,可惜遇到 这位宁太守。」

「痛快点!你再不痛快点把话说明白,我就给你个痛快!」

「小程子,你别急啊,大爷这不正在说吗?」朱老头道:「如今的天子登基 以来,就有七次大赦天下。平亭侯就是指望到九月间天子再次大赦,自己熬一个 月就能脱罪。可惜啊可惜,这位宁太守连一个月时间都不肯给他。」

从平亭侯入诏狱到定罪,按正常流程起码要一个月时间。如果运气好,遇上 大赦,收拾收拾就能回家,可宁成这酷吏狠到骨子里,根本不等诏书就把邳家全 族下狱。此举虽然已经越过律法的底线,但正合了天子的心意,说白了,宁成这 样的酷吏就是帝王的鹰犬,只为君主一个人的权力服务,抄家灭族视为等闲,甚 至连法律也不放在眼里。平亭侯的小手段在宁成面前不堪一击,邳家这回是凶多 吉少了。

程宗扬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留下一句话:「开矿吧。」

邳家覆灭,有人欢喜有人忧。城中豪强个个心惊,一墙之隔的七里坊却是一 派盛世景象。城中的宵禁只是限制街上行人往来,坊内就是彻夜不休也无人来管。 如今七里坊除了绳技,又多了汉国百姓喜闻乐见的角抵之戏,几名力士在场中角 抵,不时赢得阵阵喝彩声。

连日来,随着在坊中停留的客人不断增多,路边的摊贩也推出消夜。虽然品 种很简单,无非面饼、酱汁再加一碗热汤,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客人不啻于雪中送 炭,一路走来不时看到有人席地而坐,弹铗高歌。

「汉人朴实刚劲,多慷慨悲歌之士。」朱老头道:「以其宁折勿弯,因之过 刚易折。」

汉国不是没有奸猾之徒,但大多光明磊落,即使玩弄手段也直来直去,宁为 玉碎,不为瓦全。像宁成这样直接灭门的酷吏、奉诏便慷慨自尽的王公重臣,在 宋国根本难以想象。你让高俅自杀试试?宋主若派人拿着诏书质问,那家伙肯定 一边大呼冤枉,一边千方百计找出告黑状的是谁,然后反咬一口。

把宁成换成秦会之,也不会摆明车马和邳家对着干,多半是笑里藏刀,虚与 委蛇,然后找准机会密奏天子,一击毙命。像宁成这样虽然痛快,但他没给邳家 留后路,同样也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一旦失去天子的庇护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程宗扬道:「老头儿,汉国怎么就出了你这个败类呢?」

「老夫大业未成,岂能轻死?」

「什么大业?」程宗扬用玩笑的口吻道:「王子复仇记吗?」

朱老头负着手,冷哼一声,一边踱步,一边长声歌道:「山中相送罢,日暮 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一场角抵分出胜负,喝彩声再次响起,欢腾的人群掩住朱老头略显落寞的背 影。

「舞都不能再待了。」程宗扬道:「我得去趟洛都,要不老头非疯不可。」 小紫道:「好啊。听说洛都很好玩。」

程宗扬歉然道:「瑶儿,我本来想带着妳堂堂正正回云家,免得妳与家人不 合。

但现在……「

想起家事,云如瑶黯然神伤,摇头道:「不妨的。」她的目光微微闪了几下, 然后抬起脸,「奴家却有个主意……郎君可否再留几日?」

「多留几天当然可以,只不过六哥和三哥出门远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两位哥哥必定在堡中。」云如瑶下定决心,起身道:「小紫妹妹,妳的婢女借 我使唤几天,可使得?」

小紫笑吟吟道:「好啊。」

程宗扬不解地问道:「瑶儿,妳要做什么?」

云如瑶嫣然一笑,「过得几日,郎君便知晓了。」

云如瑶唤上雁儿去了邻室。程宗扬换上一副口水长流的猪哥表情,狞笑着对 小紫道:「死丫头,雁儿也陪过妳了,怎么也该轮到妳吧?」小紫抬起脸甜甜一 笑,伸手将阮香凝推到他怀中。

「啊……」阮香凝低叫一声,昂起柔颈,精致的双眉紧紧颦起。

程宗扬挺起小腹,重重压在充满弹性的雪臀上,阳具像铁棒一样深深捅入阮 香凝体内。这些天虽然与云如瑶交颈缠绵,但她身子娇弱,他在交合中总不免留 几分力气。这会儿骑在凝美人儿丰满肥翘、又白又嫩的大屁股上,程宗扬抛开所 有顾忌,肆无忌惮地狂插猛送。

阮香凝顺从地伏在主人身下婉转承欢,但她久旷多时,被没有半点怜惜的主 人粗暴地进入体内,身体本能地有些不适。她蹙起娥眉,下体传来阵阵滞洁的痛 楚。

「多啦八梦!」

阮香凝娇躯一颤,目光变得涣散。

程宗扬懒得搞什么前戏,直接用阮香凝自己的瞑寂术控制她的身体,然后强 迫她进入高潮。

「凝奴,浪一个。」

阮香凝蜜穴抽动一下,随即淫汁四溢,一瞬间变得滑腻无比,阳具轻易贯入 蜜穴,顶住花心。

「很好。现在把妳的小妹妹剥开,用妳全身的力气让它一直保持发浪的状态。

然后自己计数,主人每干妳一百下,就浪出水来。「

阮香凝伏在地上,细白的玉指抱住臀肉,将羞处掰得敞开,露出玉户间红腻 如脂的蜜肉。高翘的雪臀间,娇艳的性器像花瓣一样绽开,湿媚的穴口彷佛一张 小嘴,在肉棒上不停抽动。她颤抖着翘起屁股,体内柔腻的蜜腔不停收缩,程宗 扬身体不动就能感觉她的下体不住收紧,来回挤弄阳具,不时挤出一股清亮的蜜 汁。

不多时,阮香凝身体一阵颤抖,白美的雪臀哆嗦着收紧,一股阴精从蜜穴深 处涌出。程宗扬气轮微微一动,将一丝阴精纳入丹田。

阮香凝意识仍然清醒,肉体却完全处于主人控制之下,那根火热的阳具在她 痉挛的蜜穴中抽送着,每到一百下就迸发出一波高潮。短短两刻钟,阮香凝连泄 六次身,阴精被榨取一空。

眼看阮香凝玉体乱颤,屁股高翘着一耸一耸地泄身,程宗扬拔出阳具,对着 她柔嫩的后庭用力干进去。

阮香凝发出一声悲鸣,涂过酥油的屁眼儿在粗硬的龟头下没有丝毫抵抗,就 被挤得圆圆张开。肉棒硬邦邦捣入肛中,丰腻的雪臀彷佛被粗大的棒身挤得膨胀 起良久,程宗扬低吼一声,在她屁眼里剧烈地喷射起来,而后松开身下的少妇, 仰身靠在床榻上,赤裸的身上满是汗水。

阮香凝像白羊一样赤条条地伏在他腿间,雪白的屁股仍在微微颤抖,臀间两 个肉孔还残留着纵淫的痕迹,一股白浊的浓精从肛中溢出,顺着臀沟缓缓淌下。

阮香凝满脸羞红,小声道:「奴婢想求公子……把奴婢收为妾侍……」

「嗯?」

「奴婢愿意一生一世都服侍公子……」

「现在不就是吗?」阮香凝曝嚅一下,低声道:「奴婢的姐姐已经许给公子 为妾……」

「妳们姐妹连这也要比?难道妳觉得现在的身分不如她?」

「奴婢不敢嫉妒姐姐,只是……阿姐对奴婢恨之入骨。」

「妳当上妾侍,她就不恨妳了吗?」

「那位梁夫人原本一直看不起姐姐,后来阿姐拜见过公子的长辈,被公子纳 为妾侍,梁夫人就不敢对姐姐盛气凌人,还千方百计讨好姐姐。公子可能不知晓, 那位梁夫人每日都去姐姐家里,结果有次姐夫喝醉污了她的身子,也不敢声张。 后来姐姐知道,与姐夫大闹一场,分府别居。」

这是又一个版本。当初阮香琳被程宗扬纳为妾室,在刘娥面前立誓恪守妇道, 为他守贞,自家的丈夫倒成了摆设。所谓「李寅臣酒后强暴梁夫人」,其实是阮 香琳故意把梁夫人送去供丈夫消遣,用来补偿丈夫。

程宗扬没想到货是,阮香琳竟然借机与丈夫分居I既为他守贞,又暗中给丈 夫补偿,外面还不露丝毫破绽,果然是个够精明的女子;只有黄莺怜倒霉,成了 夫妻两个摆布的玩物。

对于梁夫人与李总镖头勾搭到一处,程宗扬没什么感觉,他从来都不觉得黄 莺怜是他的女人,就像游婵与他交情非同一般,他也没打算把游婵收入房中,反 而劝她嫁人I占有欲那么强,逛一趟青楼还不把所有的妓女都赎回家?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搂住她的粉颈,把阳具捅进她柔艳的红唇间,慢条斯理 地插弄她的小嘴。

阮香凝嘴巴被占住,知道主人不想让她多嘴,于是伸出香舌殷勤地舔舐起来。 「喔- 哈!」

暴喝声中,利斧疾劈而下,木柴朝两边飞开,斧刃深深斫进木桩。

「哈大叔!看到了没?」高智商嚷道:「五百!整整五百!少爷我一口气劈 完,连气都不喘的!咳!咳!」

哈迷蚩耷拉着眼皮,仅剩的一只独眼翻了翻,干巴巴道:「再加五百。」

「大叔!饶了我吧!我刚才是吹牛的,你瞧,我膀子都肿了!大叔……饶命 啊……」高智商抱着哈迷蚩的大腿嚎啕大哭,要不是他的裤子也归自己洗,顺便 就把鼻涕都抹他的腿上。

「六百。」

高智商瞬间收起眼泪,痛快地说道:「五百就五百!哈大叔你放心,我一根 不少给你劈出来,绝对不耽误你烧茶!大叔,你等着啊!」『高智商操起斧头, 玩命地劈了起来。

程宗扬抱着肩晃过来,笑咪咪地道:「劈柴啊?好,好,好!听说有位姓耿 的少侠就是从小劈柴打熬底子,后来练成一身超凡脱俗的修为,还娶了一堆美女 ……小子,好好劈啊。有前途!」

「眞的?」高智商抡掉衣物,拍着精瘦的胸膛道:「师父!你就瞧我的吧! 啊呀^ 嘿!」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对哈迷蚩笑道:「老爷子辛苦,这小子还听话吧?」老 兽人提起木'^,往石臼上砰的敲了一记丄尚智商听在耳中,小腿顿时哆嗦一下。 哈迷蚩弓着背,斑驳的皮毛彷佛一头枯痩的老狼,神情木然地说道:「还行。」 程宗扬笑道:「哈老爷子好手段,短短几个月,这小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肚子 也没了,腰腿也结实了,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他压低声音,「不过这小 子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子瘦成这样,不会出事吧?说起来这小兔崽子才十七岁, 正在发育呢。」

「十七?」哈迷蚩皱起眉,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道:「让这臭小子劈柴是为他好,不过一大清早就劈一千根木头,是 不是多了点?又没人指望让他当冲锋陷阵的猛将,身体能结实点就行了。」

「他的上肩骨已经长实,」哈迷蚩道:「再不拉开便晚了。」

哈迷蚩丝毫不肯通融,程宗扬只好作罢。五百根木柴劈完起码要大半个时辰, 以高智商现在的力气,就是劈到中午也不稀奇。程宗扬本来想叫高智商,听听他 开矿的主意,但天大地大不如老兽人的规矩大,这会儿只好先撂开手。

敖润、冯源和富安一大早就被打发出去,四处寻找开矿的工匠。但舞都最好 的匠人、最出色的歌姬、最能干的仆役全在豪强家里,三人忙碌一上午,只找到 一些散户。

程宗扬一看就知道糟,首阳山的铜矿位于深山,需要的人力绝对不是小数目, 从其他地方招募工匠肯定不实际。舞都无论人力还是土地、物资都被豪强垄断, 他们不配合,一般人根本做不下来。难怪当初官府贴出告示,愿意来的外地商人 也寥寥无几;宁成这么痛快就把铜矿扔给他,多半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 地。

「师父别慌,这事好办!」高智商光着膀子,由富安拿药酒在肩膀上用力擦 着,龇牙咧嘴地说道:「我跟爹爹说一声,让他调两千名禁军过来,保证吃得比 猪差,干得比驴多!连工钱都不用发,直接跟我爹爹结账就行。」

「打住!调两千名宋军来舞都?明天两国就得打起来。」

富安也诚恳地说道:「衙内这主意好是好,就是有点臊。」

冯源道:「要不跟本地豪强商量商量?从他们手里雇佣些家奴?」

「宁太守摆明要跟本地豪强对着干,咱们再去和他们穿一条裤子,本地的豪 强不放心,太守那边也不落好。」

高智商眼睛忽然一亮,「罪囚啊!这事我爹干过,跟地方官府勾搭好,派一 队禁军看着,把罪囚押到河里淘金赚了不少钱呢。」

富安赶紧道:「衙内,你喝醉了。」

高智商斥道:「你这个胡涂狗才,跟我师父有什么不能说的?对吧,师父?」 程宗扬苦笑道:「对,但在别人面前千万别说。」

「师父放心,我有分寸。师父,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开矿不是几百名人力的事,几千名罪囚去哪找?」「邳家 啊!据说光家奴就有好几千人。」

「家奴不全是罪犯。」

「罪犯不罪犯还不是老宁一句话的事,说你是罪犯就是罪犯,敢不服?罪加 三等。」高智商爬起来道:「师父,我去跟老宁说!只要老宁出马,保证那些家 奴只有磕头的份。」

高智商初生牛犊不怕虎,换身体面衣服,带着冯源和青面兽登门拜访。谁知 宁太守去了牢狱,据说正在日夜不息地审理邳家罪行,一边审,一边把罪名确凿 的囚犯顺手勾决。宁成怎么审案,没人知道,反正天一亮就不断看到有人头被送 出来,挂在城门外。

城中豪强百般打听,到了第三天又送出几个狱卒和小吏的脑袋与那些罪囚作 伴,城中的豪强立刻偃旗息鼓,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连下人也不得随便出入。

程宗扬原本觉得用罪犯当劳力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会儿不由得提心吊胆,生 怕宁成一时兴起,把人全杀完了。

高智商天天登门,后来厮混熟了,索性住在太守府的耳房里,随时等着宁成 回来。太守府的耳房原本是给访客等候用的,但宁成在舞都杀得血气冲天,耳房 里别说客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便宜高智商。

弥漫整个舞都的凛凛杀气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七里坊的生意,一连几日二天她 找到敖润,让他在坊中划出一块地,简单围了土墙,搭起架子,一应草图都是她 亲手所绘。

程宗扬没留在屋里醉生梦死,既然有空就继续到云家登门求见,但他的待遇 比高智商惨多了,别说耳房,连吊桥都没摸着;每天天一亮就去,天快黑才悻悻 回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三天傍晚,宁成终于从牢狱回来更衣。高智商赶着见了 一面,夜里才醉醺醺地回来。

高智商大着舌头道:「都……都说好了,一……一千罪囚,保……保证身强 力壮……师……师父,我不错吧?二说着如一滩软泥般醉倒。

程宗扬道:「怎么醉成这样?」

高智商哼了两声,忽然睁开眼,直着眼睛道:「我……我没吃肉!跟哈大叔 说……说……」说完才放心地醉倒。

冯源道:「宁太守听说衙内是家主的伴当,很给面子,专门留衙内用饭。席 间又听说是他先打听到城内群盗欲对太守不利,更是十分高兴。衙内一说开矿要 用罪囚,太守就说早该如此,邳家那些家奴仗势欺人,横行乡里,正该狠狠惩诫 一番。当下让人拿来名册,先从狱中其他囚犯中勾出一百多人,剩下的从邳家名 册中勾足。等明天黥了面就能打发到山里。」

程宗扬呆了半晌,感叹道:「什么叫效率!汉国官员这作风,太刚劲朴实了! 但一下勾八百多人^ 眞的没问题吗?」

「宁太守说,算他们运气好,本来有四百多人定的是死罪,如今除了几十个 罪行严重的,其他像打过人的、抢过鸡的都免死了,那些罪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 呢。」打人偷鸡都是死罪?不知道宁成是以什么罪名入刑的。不过想想也知道, 多半是轻罪重处,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砍头。豪强都灭了,杀这些豪门家奴,宁 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些又不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他怎么也说杀就杀?不用请旨?」冯源道: 「据说宁太守上奏时已经顺道请了旨意,前日刚送到才开始砍头。」效率实在太 高了,连审带判加上请旨杀头,一点都不耽误。程宗扬抱着手臂在室内转了一圏: 「这事宁太守能做,咱们不能这么做。毕竟宁成的舞都太守也不能当一辈子。咱 们做生意的图的是长久,回复宁太守,这些囚犯既然罪行不重,在我们程氏商会 做满三年即可离开。作工期间,每月工钱有一半由商会交给官府,一半由商会代 存,期满一并领取。期满后如果愿意留在矿上做工,工钱翻倍,而且商会将在城 中给他们提供房屋。」

冯源掂量道:「程头儿,这是不是太宽厚了?给工钱就罢了,再高薪厚赏收 容这些人,好像……不大値当。」

「你以为我是好心到有钱都不愿意赚吗?」程宗扬推开窗户望着七里坊的夜 市道:「在你看来,舞都和临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人少,哪像临安,随便一家瓦子都热热闹闹的。」

「不是人少,舞都的人口一点都不少,但平民太少。舞都十几家豪强,占了 七成土地、超过八成的财富,大批人口成为他们的家奴和部曲,城中的平民全加 起来还不及他们家奴的三分之一。我厚待那些罪囚不是因为我是滥好人,而是因 为七里坊的繁荣需要更多的平民。」程宗扬道:「每多一户有消费能力的平民, 七里坊就能多一僻顾客,地位也稳定一分,到时即使宁成迁官他处,七里坊也能 支撑下来。」冯源干笑两声,「虽然我听不太明白,可程头儿肯定是高瞻远瞩。」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的马屁功夫要跟老秦好好学学。」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冯源凑过去看了一眼,「哦,吃饭时宁太守发落罪囚中的女眷,本来依律该 没为官奴婢,但宁太守说本地官员用不着这些,一律发卖。衙内说咱们这儿缺人, 就把她们都买回来。」

第二章

简陋的院子里,一百余名获罪的女奴满满跪了一地,她们穿着红土染过的粗 布囚衣,钗簪都被剥去,一个个披头散发,不少人还赤着脚,神情惶恐间带着认 命的麻木。

云如瑶坐在椅中,一边看着案上的木简,一边慢慢道:「官卖罪奴一百二十 六人都去坊里做工,未免太多了些。这样吧,三分之一留在内院使唤,三分之一 在坊中各处商铺帮工。余下的,坊里要开一间青楼,名叫游冶台。雁儿,妳问问, 愿意去的便分派出去。,」

那些女子略微有些生气,雁儿问了一下,有一半愿意在内院当婢女,愿意去 商铺做工的不到二十人,肯去青楼的更是一个没有。

云如瑶嗔道:「雁丫头,不是这样问的。」她略略提高声音,「你们都听清 楚了,愿意去商铺的,只要与商会签下做工的契约,待做满期限便可自行选择留 下或离去。当奴婢的签的都是奴契,非主人开恩不得赎身。至于去游冶台的,平 日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寻常小姐也不差。」

下面的女子互相看着,但没有开口。

云如瑶也不着急,她拿起一枝木简看着上面的姓名、年龄,然后抬眼望着前 面一个女子,柔声道:「妳是邳寿家的少夫人?」

那女子低声道:「是。」

「看着倒年轻。」

「奴婢是续弦。」

云如瑶微微一笑,「眼下这些奴婢里,妳算是正经的主母。」

「不敢。」少夫人低声道:「奴婢愿意服侍夫人。」

云如瑶摇了摇头,「不行的,邳家虽然没了,但有妳以往的身分,这些奴婢 总不免三心二意。既然妳已经被商会买下,要妳做个榜样才是。」

云如瑶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吧,看妳还有几分姿色,年纪也不大,便去 游冶台好了。」

邳家少夫人胀红脸,半晌才低声哀求道:「求夫人开恩。」

「妳嫁入邳家不过六年,不计被妳随便发卖出去的妾婢,单是杖毙的小婢就 有五个。」云如瑶拿起茶水浅浅飮了一口,淡淡道:「莫非妳以为我就不能杖毙 一个罪奴吗?」

那妇人浑身一颤,脸色雪白地低下头。

「雁儿,带她去吧,只要听话、肯用心做事,衣饰、飮食都比照她在邳家的 用度,不得亏欠。」

云如瑶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枝木简,「邳家三女是哪个?」

一个少女小声道:「奴婢愿一生一世服侍主人。」

云如瑶轻笑道:「那怎么行?妳一个娇小姐,起居睡卧都要人服侍,哪里会 服侍人?还是去游冶、台让人服侍好了。」

少女泣声道:「求夫人垂怜……奴婢还未曾出阁,若是……只有一死……」 云如瑶柔声道:「妳且站起来。」

少女颤微微站起身,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一头青丝用布条扎住, 气色比其他女子好了许多。从侯府沦入狱中,她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目光中多 了几分畏惧。

「难得衣裳这般整洁,看来在牢中没有吃多少苦头。」云如瑶吩咐道:「蛇 奴,妳去看看。」

一个戴着面具的侍奴如鬼魅般现出身形,她身上穿着黑亮的皮革,腰间系着 一条布满丁结的长鞭,虽然没有开口,但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场中温度彷佛 凭空低了几度,众人都屛住呼吸。她绕着三小姐走了一圈,伸手捞起衣角。

邳家三小姐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蛇夫人摸了摸下裳几点不起眼的污迹,然后舔了舔指尖,「是血迹。」

邳家三小姐再也支援不住,软软坐倒在地。

云如瑶柔声道:「你们在牢中,每三人一颗窝头,一瓢水,到得第二天便有 人忍饥不住,向狱卒乞食,三小姐难道忘了吗?」

少女双手掩面,低低哭泣起来。

云如瑶笑了笑:「莫以为我是心肠软的。雁儿,带她下去饿两天,她便知道 该怎么做了。」

院中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连处置两个邳家的女眷,一个是主母,一个 是未出阁的小姐,都被打发去青楼,剩下的婢妾不敢出声,屛息听着新主人的发 落。

云如瑶道:「不管妳们以前是什么身分,如今都是我商会的奴婢。我们虽是 商家,行事也有分寸。你们之间能吃苦、肯上进的,自可去铺上做工,待得契约 期满,是去是留随你们自己心意。用心仔细、能对主子忠心的,在宅中为婢也无 妨。有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好逸恶劳,吃不得苦,下不得力,又不能守身 如玉的,去青楼也是彼此两便。」云如瑶淡淡道:「就这样吧。雁儿,妳们去分 派。」

满院的女子被分别带下,不多时便陆续散开。

程宗扬笑道:「还眞有几分主母的样子。」

云如瑶起身帮怀除下外衣,一边道:「多亏了小紫妹妹,若不是她让那几个 侍奴打听出底细,奴家也难让这些人服贴。」

「游冶台?」程宗扬有些奇怪的问道:「坊里有这东西?不会是富安招来的 那些吧?」

「不是那个。」云如瑶道:「是奴家让人建的。不说来往的客商,便是商会 的人也要有个消遣的去处。」

程宗扬踌躇一下,「让人去当妓女是不是不太好?」

云如瑶用团扇掩住小嘴,轻笑道:「难怪小紫妹妹说你是滥好人……郎君放 心,挑去游治台的都是有缘由的。像邳家的少夫人欠着好几条人命,那位三小姐 也是个浮浪的性子。邳家有志气的,当初破家时就已经自尽,独留下她们两个, 显然是不舍得死。她们既然打定主意忍辱也要苟活,我又何必好心供着她们?」

程宗扬暗自叹口气,虽然他并不认可,但云如瑶说的确实没错。她们虽然哭 哭啼啼,但既然选择苟活,未尝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云如瑶只是没有给她们侥幸 的机会。

云如瑶道:「其他的多半是邳家的歌姬,她们平素锦衣玉食,以色事人,既 做不得工又难以使唤。商会里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眼下来了这些女人,说不 定要闹出什么事。与其放在别处彼此不相安,不若把那些不安分的打发出去,一 来免得闹出事端,坏了风气,1一来游冶台的衣食比照邳家待遇,她们也好享受 几日。况且我也让雁儿问了,总要愿意才好打发去。」

程宗扬略微安心一些,只要不是逼良为娼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女子都 是罪奴,称不上什么良家。「妳作主就行。院里留的奴婢够不够用?」

云如瑶白了他一眼,「郎君是觉得留得太多了吧?」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三分之一就是四十多个奴婢,在他看来确实是挺多的。 「商会这么多男子,总要留些合适的,将来好婚配。」云如瑶笑着推他一把, 「可不是给你留的。」

「有我家瑶儿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我连看都懒得看!」程宗扬气节十 足地说着,一边抱起云如瑶往屋内走去。

云如瑶拦住他的手,小声道:「奴家今晚要和小紫妹妹说些话,让凝奴陪你 好」办完事再说,只要妳乖乖的,最多半个时辰……「

「这也太简陋了。」程宗扬拍了拍还没有上漆的木柱,摇了摇头。

这座被命名为「游冶台」的建筑只用短短数日就建造完毕,能这么快不是因 为汉国的工匠效率惊人,而是整个建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大厅的主体是三十二 根铁杉木组成的柱子,正面一排四根,一共八排。那些柱子牢牢埋在地下,露出 地面的高度超过两丈,间距中间略宽,两边略窄。外面用竹子编成篱笆,挂上草 席做为墙壁。由于没有足够大的苫席,建筑只在两边苫顶,中间部分的顶部空着, 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程宗扬抬头望着柱顶:「连大梁都没有,这还能叫房子吗?」

冯源道:「外面看起来是寒酸了些,但里面还过得去。」

程宗扬举步入内,只见整个大厅沿着柱子左右两列隔出十二个独立的房间, 最后一排被单独隔开,里面架上木梯,做成上下两层的内楼。与外表的简陋不同, 厅内的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挂着绘满图案的绒幕,张起几重五彩的轻纱, 再加上几盏十六瓣的莲花灯,立刻显得华丽起来。

程宗扬正在査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古怪!古怪!卫七少,你们汉国的 院子里干嘛要搭座木台子?」

旁边一个公子哥儿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莫不是搭了脚手?」

「我见识不多,」高智商道:「可哪有这么低的脚手?要说是勾栏也没有这 种直来直去,还不带栏杆的。」

程宗扬不禁莞尔,大厅正中两排木柱之间有一座长长的木台,从内楼一直延 伸到大厅前端。木台宽及丈许,高度却只有两尺,猛然一看的确让人摸不着头绪。

那公子拍了拍木料:「这些木材都没有脱过水,虽然铁杉木质地实密坚固, 不脱水也能使用,但总不及晒干的耐久。」

高智商道:「脱水要好几年,先凑合着用吧。咦?师父!师父丨」

高智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师父!你也在啊!这是城里卫家的七公子!单 名一个衡字。这是我师父,盘江程氏的少主,程氏商会的东家。」

卫衡拱手道:「久仰!久仰!」

程宗扬有些意外,舞都的豪强对宁成畏如猛虎,连带的对自己也敬而远之, 没想到高智商这个冒名的小厮倒和他们先拉上关系。

程宗扬也笑着拱手,「久仰!」

高智商道:「卫七少在家里也听说七里坊热闹,今天正好有空,一起来逛逛。 师父,咱们这游冶台怎么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那木台程宗扬一看就知道是死丫头的主意,他敢打赌,这丁型台在整个六朝 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这是游冶台的特色,卫公子若有兴趣不妨观赏一番。」

卫衡也不客套,抱拳道:「叨扰!」

冯源进去吩咐几声,随即几名小婢搬来几案、座榻,奉上瓜果酒水。

汉国平常都是席地跪坐,看到座榻,卫衡不免有些新奇,「这是胡床?

「这比胡床舒服。」高智商脱了鞋往榻上随意一靠,招呼道:「卫七少,尝 尝这酒,临安大内的内府流香!能在舞都喝到可不容易。」

卫衡结交高智商原本是投石问路,他出身舞都的豪强大族,其实不把这个小 厮放在眼里,不过此时看到高智商的作派,虽然其貌不扬,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 番贵气,显然是享受惯的,不禁暗自讶异。

高智商涎着脸道:「师父,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笑道:「多半是让那些女子走走路吧。」

「哦……」高智商恍然大悟,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吹嘘,一脸 自负地说道:「七少,邳家的歌姬你以前见过吧?」

卫衡微微一笑,「倒是见过一些。」

「有我们商会调教过,保证和你以前见过的不一样!」高智商转头道:「对 吧,师父?」

程宗扬笑道:「怕是让卫公子见笑了。」

小婢们斟了酒,奉上瓜果,她们都是邳家的婢女,刚从牢狱出来,一个个余 惊未消,好在都是伺候惯的,并不生疏,反而更加小心谨愼。

程宗扬欠了欠身,「卫公子少坐,我去后面看看。」

「程少主客气了。」

程宗扬走到后面的隔间,高智商追上来笑嘻嘻地道:「前日我从太守府里出 来,正好遇见他路过,攀谈几句就认识了。我打听过,他是卫家庶子,平常没人 管束,是个好游荡的,与城里豪强的子弟大都相熟。」

难怪卫衡会与高智商结交。汉国嫡庶分明,一般的庶子比起家奴身分也高不 了多少。不过这些庶子毕竟出身富贵,平素出没豪门,倒是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 话。卫家主动让子弟接近他,打的主意不问可知。

程宗扬怕的是舞都豪强把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们肯露头最好不过。 冯源道:「要不要我再请些人来?有几个买木料的客人跟我相熟,如今都在城里, 多叫几个人也热闹。」

程宗扬盘算一下,「不能叫太多,有三、四个人就行。游冶台还没开张,今 晚只当是请几个好友私下聚聚吧!」

「成。」冯源答应一声,自去叫人。

高智商也想走,程宗扬道:「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转转吧。」

高智商跟着程宗扬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方还不错,就是住的挤了些。」 内楼是台中诸女暂时的栖身处。云如瑶所料不差,除了几个侍妾,愿意来的都是 邳家昔日的歌妓。这些女子原本就是邳家豢养来供客人欢娱的玩物,听闻游冶台 的衣食用度都比别处高出几等,便有不少人暗暗动了心思。再看到连以往的主母 也被打发来接客,这些女子纷纷抛开矜持,雁儿一问便点头应允。愿意到游冶台 接客的妓女一共二十四人,再加上十几名婢女都住在内楼,确实拥挤了些。

两人刚踏入楼内便闻到扑鼻的脂粉香气。听到声音,一个女子从楼里出来, 她身材高挑,穿着天青色纱衣,宽大的衣袖从肘间垂下,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 衣襟开成心型,酥胸半露,白花花的荡人心魄。

高智商一看,身体就酥了半边,连口水流出来都未察觉。那女子容貌艳丽, 身材饱满,充满成熟而性感的风情。见到高智商的呆样,她眼波一转,唇角露出 一丝笑意,笑容有三分媚艳,倒有九分挑逗。高智商三魂顿时飞了两魂,直勾勾 盯着那女子,半晌才喃喃道:「师父,这美人儿是谁?」

「你紫姐姐的节奴。」

高智商像被人抽了一记耳光似的清醒过来,立刻擦去口水,垂手而立,眼观 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样,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程宗扬道:「我徒儿还嫩着,少施展妳们那些媚术。」

蛇夫人连忙收起媚态,躬身道:「是。」

「雁儿呢?」

「雁儿姑娘不喜欢此地,让奴婢和罂奴在此照看。」

游冶台毕竟是青楼,雁儿不肯来也可以理解,程宗扬不明白的是瑶丫头的心 思—她一个豪门千金竟然建了一座青楼,这事如果传扬出去,云家的面子还往哪 摆?

程宗扬心里嘀咕,她不会是打算用这种方法逼哥哥们服软吧?如果眞是这样, 瑶丫头只怕是打错主意。凭他对云苍峰和云秀峰的了解,这两人一个外和内刚, 一个面冷心热,都不是会受人要挟的性子。云如瑶与他私奔已经突破云家的底线, 再摇身一变成为青楼的老鸨,云家知道后非但不可能让步,反目成仇的可能性倒 是高到爆表。云如瑶眞要这样败坏云家的名头,只会让兄妹间原有的情分化为乌 有,使事态彻底无法收拾。

程宗扬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才赶在游冶台开张之前过来看看。

蛇夫人看出主人怀着心事,不敢过去撩拨,她挽着高智商的手笑道:「衙内 方才是说地方狭窄吗?」

被主人警告之后,蛇夫人不敢再施展媚术。她妆容依旧,但眉眼间少了那番 惊心动魄的媚态,在高智商面前像个温和的大姐姐一样亲切近人。

高智商长出一口气,顿时轻松起来,笑嘻嘻地道:「我是怕蛇姐姐这样的美 人儿被挤坏了。」

「好个油嘴的小子。」蛇夫人笑道:「这游冶台的房间都是紫妈妈和瑶夫人 安排好的。你瞧,外面有十二间绣阁,将来游冶台的十二金钗每人一间,名为金 钗阁。剩下的两人一间住在内楼,算不得挤。」

「什么十二金钗?」

蛇夫人笑道:「这是瑶夫人的主意,等游冶台开张,便从楼里的姑娘中间选 出十二个最受客人磷爱的美人儿,号称十二金钗。到时不仅自己住一间大房,享 受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起小姐也不差。」

说话间,三人上了楼,中间一处大厅内聚着十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见到两 名男子过来,那些女子眉眼含春,有意无意流露出几分挑逗。当日这些女子蓬头 囚衣,程宗扬没看出什么好,此时从头到脚妆饰一新,一个个亮丽夺目,确实有 几分姿色。

柱子边跪着一个女子,她乌亮的发丝挽成偏在一旁的堕马髻,白皙的面孔精 心妆扮过,眉枝如画,只是这会儿双手抬起,头顶扶着一只茶盏,身子直挺挺地 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穿着丹红衫子的罂粟女在她面前,见到程宗扬进来便屈膝道:「主人。」

程宗扬认出那女子是邳家的少夫人,「怎么回事?」「小桃红在楼里跟人争 吵,奴婢教她规矩。」

「小桃红?」

罂粟女笑道:「是瑶夫人给她起的新名字。」

程宗扬不记得那位少夫人原来叫什么,但她出身名门,名字总不会差,如今 换成「小桃红」,顿时显得风尘味十足。

蛇夫人喝斥道:「贱婢!还不见过主子?」

那女子难堪地侧过脸,低声道:「老爷。」

程宗扬懒得问她们为何争吵,吩咐一句:「伺候好衙内。」然后往里面的房 间走去。

推开门便看到一条小白狗,牠四肢伏地,身体微微后蹲,耳朵和尾巴竖得高 高的,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喉咙发出狺狺的状声,充满威胁。

程宗扬脚一勾,把小贱狗扫地出门,然后砰的关上门。

「就知道妳在这里。」

「别吵……」小紫神情专注地拿着铜镊,把一个细如米粒的零件装进机括, 喀的一声轻响,那个零件立刻旋转起来。

「都说聪明人能一心两用,一边做饭,一边还不耽误生孩子—妳不能分一半 心思跟我说说话?」

「大笨瓜。」

「搞什么飞机?」

程宗扬凑过来,突然大叫一声:「干!眞的能飞啊?」小紫合上机括,那个 拇指大的物体像金龟子一样飞起来,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程宗扬一脸惊愕,小紫却不满地皱了皱鼻尖:「还不行。」她一把抓住那个 物体,指尖轻巧跳动着,片刻间,那个物体就被拆成一堆细小的零件。

小紫专心致志地调整部件,双眼亮晶晶的,不时闪动起异样的光芒。程宗扬 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不舍得离开,只好在一旁三心二意地等着。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程宗扬皱了皱眉,起身出去。

「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赛玉坠,就是邳家那小姐,要从楼上跳下去寻死,幸好被衙内 拦住。」

程宗扬一阵火大,她要眞想死早在牢里死,何必等到这会儿来闹?

蛇夫人也道:「客人已经来了。」

程宗扬道:「虽然来的只是卫家一个庶子,但舞都的豪强都看着咱们。不安 分的先捆起来,免得出乱子。给瑶姑娘帮忙的是妳们两个?」

「是。」

「一会儿谁去下面?」

蛇夫人道:「是奴婢。」

「罂奴,看好她们,想死可以,别打扰旁人,明白了吗?」

罂粟女面露难色:「瑶夫人有差事交给奴婢。」

「高智商!」程宗扬吩咐道:「你看着她们。」

「我?」高智商一脸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么?跟着你哈大叔白练了?」

高智商一挺胸,「是!」

「别让客人等得太久,妳们去吧。」

两名侍奴领命退下,带着歌妓陆续离开,不多时便人去楼空。

第三章

夜色已至,厅中灯光次第亮起。游冶台顶部没有完全封顶,通风效果不是一 般的好,厅内轻纱飘舞,上风处放着两只熏炉,炉中香气四溢,如兰似麝,衬着 如水的月光,宛如仙境。

玻璃在六朝并不罕见,台中的灯盏上都加了玻璃罩,淡黄的光焰在风中微微 摇曳,隔着浅绿的玻璃,透出水晶一样的光泽。

厅中的客人除了卫衡,还有三名前来购买木材的宾客,其中一名是来自晴州 的商贾,另两名是诸发负责采办的家臣。他们都见惯豪门的富贵,游冶台的陈设 虽然精致,但算不上精奇,只是对那座木台颇觉好奇。

程宗扬与众人见了礼,寒暄几句。两名家臣都是汉国诸侯门下,前来购买铁 杉木时与冯源和高智商等人打过交道。如今邳家犯事,山间的采伐已经停止,两 人只好在舞都停留,等候复工。七里坊虽然热闹,但终究刚开张,连间象样的客 栈都没有,他们都住在驿馆,这次是冯源专门把他们请来。

那名商贾倒是住在坊内,他没有文书,只能在客栈落脚。七里坊一建成,他 就搬过来,这时含笑起身拱手道:「鄙姓程,单名一个郑字。」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位也姓程?不会是我的哪位老祖宗吧?

「久仰!久仰!」程宗扬客套几句,笑道:「游冶台要到明日才开张,几位 都是我们七里坊的好友,今晚才特意请诸位来看看,如果有哪里不妥还请诸位多 多指教。」

开业之前小范围的私下聚会,显然是把几人当成朋友。几人都觉得面上有光, 笑道:「少主客气了。单看游冶台的布局便知道少主眼光见识非同一般,今日叨 扰,实属有幸。」

台后传来一阵丝弦的轻响,宛如一泓清泉,令人暑意尽去。接着有人吹起笛 箫,曲声柔婉动人。

「好!」程郑先赞了一声。

丝竹声中,木台上香影摇曳,一个丽人从台后迤逦走来。随着她的脚步,布 置在木台两边的灯盏逐一亮起,不过灯盏亮度并不高,又放得极低,只看到她妖 娆的身影在灯光间微微一亮,又没入黑暗,惊鸿一瞥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那女子走到台前,脚边最后两盏灯也亮了起来。在她身后,木台两侧璀璨的 灯光犹如群星,与空中的月色相映成辉。身形却朦胧不清,只能看到那女子穿着 一双奇特的鞋子,那鞋子前端窄窄地贴着地面,后面却是一根又细又长的尖跟。 鞋底紧贴着纤足柔美的曲线,鞋面犹如水晶般透明,露出里面一双白生生的玉足。 接着是白美的小腿和青色的裙裾。再往上,灯光变得模糊,只能看到腰腿和胸首 的轮廓。

六朝豪门飮宴通宵达旦的不在少数,但都是红烛高烧,灯影交织,光线越亮 越好。游冶台反其道而行之,却是别具风味,几名客人都不由自主地从坐榻上直 起腰,身体微微前倾,想看清这女子是何等尤物。

忽然一道雪亮的光柱从天而降,从头到脚将那女子笼罩在光柱下。那女子曼 妙的身影彷佛从夜色间脱颖而出,整个人变得明亮而耀眼,令周围和星月和灯盏 都变得黯然无光。

所有的光线似乎汇聚在那女子身上,使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晰无比,甚至比 白昼下更加夺目。她的双手握在身前,臂上缠着轻纱,翩然若仙,精心修饰过的 眉眼媚艳生姿,心型的襟领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胸乳,在光线照射下,白腻的 肌肤彷佛发出光来。

那女子娇声道:「今夕何夕,各位嘉客玉趾光临,聚此游冶之台。敝处别无 长技,唯有几件新裁的衣裳。奴家已经让女儿们换上,以娱耳目。」

话音未落,光柱随即消失,台上重新陷入黑暗。几位客人来不及惊叹便听到 一阵悠扬的乐曲声,接着光柱落在木台后方。这回众人终于看清楚,光柱落在台 上形成一个圆形光圏,一个女子沐浴在耀目的白光下,带着流溢的光华冉冉行来。

她穿着一件红色薄衫,裁剪极为精致,衣领下方镂空出一个水滴状的开口, 露出雪滑的乳沟。尤为出奇的是她的衣裳下襬从腰侧开岔,变成前后两片长裾, 裸露出里面的玉腿。两片长裾只有一掌宽窄,彷佛鲜红的流苏垂在腿间。

雪亮的光柱下,两条修长洁白的美腿完全暴露出来,在台上优美地迈着步子。 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裙裾在腿间荡来荡去,似乎随时都会滑开,露出两条大腿间 诱人的妙处。宾客们的目光随之摇荡,心神摇曳。

在卫衡等人看来,超过二十步的木台原本觉得实在太长,然而此时却短得令 人发指,彷佛短短一瞬间,众人连女子长得什么容貌都没看清,就走到尽头。光 线随之消失,只剩下一个令人枰然心动的轮廓。

程宗扬好笑之余又有几分赞叹,瑶丫头和紫丫头凑在一起果然是奇思妙想层 出不穷,不仅从太泉古阵带来的衣物派上用场,还想起用手电筒来打光。放在六 朝,效果确实够震撼的。话说回来,太泉出品的手电筒亮度的确够强,快赶上探 照灯了。

丝竹声渐渐低落,最后消失无痕,接着飘渺的歌声响起:「人生天地间,忽 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一个盛妆女子伴着歌声踏上木台,她穿着华丽的长裙,衣料在幽蓝中带着星 星点点的暗紫色,走动间散发出水晶一样的光芒。她的长裙后襬拖到台上,前面 收到膝上,镶着蓬松的花边,就像一簇怒放的繁花,中间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腿。 一直走到木台中央,光柱慢慢向后移去,众人才发现她长裙的后面是镂空的,露 出白玉一样的背部。

箫声响起,又一个女子出现在木台上。这一次光柱先落在她的腿上,只见她 双腿裹着一双薄如蝉翼的长袜,那袜子竟然是从未见过的黑色,从脚尖一直到大 腿中部,完整勾勒出腿部柔美的曲线,长袜上方则是两截雪白的大腿。她大腿丰 满而圆润,在黑色丝袜衬托下不仅愈显白嫩,而且充满妖冶的魅力。

停顿片刻后,光柱再往上移,照出她股间窄小的内裤。那条内裤呈三角状, 与丝袜一样是黑色质地,细薄无比,在强光照射下薄得几乎透明,甚至连私处的 形态都隐约可见。

几名客人早已看得目眩神驰,连卫衡也气血翻涌,一手拿着酒樽,一手紧紧 按着座榻的扶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程郑抹了把汗,低声对程宗扬道:「这游冶台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单是走这 几步便占尽风情,佩服!佩服!」

程宗扬笑道:「时间匆忙,太过简陋,兄台若不嫌弃,往后多多光临。」

「好说!好说!如此绝妙美色,便是赶我也赶不走的。」

两人说笑几句,程郑道:「鄙人祖籍秦国,近年来才迁居晴州。方才听闻少 主也是同宗,不知少主是哪一支?」

程宗扬胡诌道:「当年祖上为了避祸,迁居盘江,如今已经有几百年。早年 的族谱早已散失,到底出自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程郑感叹道:「敝宗居秦也不过是数十年前的事,再往前也是渺茫难寻。但 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往后兄弟这里,我可要多多打搅。」

「老兄来光临是给我面子。」程宗扬拿出一张竹制描金的卡片,「这张VI P贵宾卡还请老兄笑纳,不仅七里坊,只要是我盘江程氏的产业,都会把老兄待 如上宾。」

「VIP」程郑看了看,然后小心收好。

周围发出一阵惊叹,两人抬眼看去,只见台上是一道朦胧的白色身影,灯光 还没有移来,只能看一到她身体的曲线,从足到首没有丝毫衣服的痕迹,竟然是 身无寸缕,只是在暗处模糊不清。

光圈在木台上移动着,先照到她的足尖,然后攀上光洁的小腿,接着是玉膝、 大腿……一路都是白得耀眼的肌肤。光柱快要移到大腿根部时,她玉手忽然一展, 一片粉红色的云幕展开,却是一柄巨大折扇正巧将身体遮住。折扇边缘镶着柔软 的花边,张开时将她的躯干大半掩住,只露出粉臂玉腿。

灯光下,那女子面带春意,白美的玉足柔柔落下,娉娉袅袅地从台上走来。 她双手各有一柄折扇,一柄掩在身前,一柄遮在身后,中间的玉体若隐若现,就 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众人的目光。

走到木台中央,她的身体忽然一旋,两柄折扇仍然一柄在前,一柄在后,只 是交换位置。每个人都知道她交换时胴体裸露出来,但惊鸿一瞥间谁也没看清多 少,不过那种香艳而旖旎的风情,比单纯的裸露更诱人百倍。

卫衡拍着扶手怪叫一声,再忍耐不住,叫道:「程少主!这个我要了!」程 宗扬笑道:「卫公子何必着急?后面还有。」

卫衡道:「不成不成!这些美人儿太会勾引人!我卫七自负见过不少美色, 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傻瓜。瞧瞧这些美人儿一个个都跟仙女下凡似的!再看下去 我就该扑到台上出丑了!就这个美人儿!多少缠头?我加两倍!」

程宗扬笑道:「游冶台还没开张,要什么缠头?既然卫公子喜欢,就让她来 陪公子好了。」

那女子媚声道:「奴家听卫公子吩咐。」

「那好!」卫衡跳下座榻,嚷道:「妳先把扇子放下来!眞活活馋死我!」 那女子嫣然一笑,收起折扇,露出光洁的玉体,只见她双乳高耸,乳尖上盖了一 个比钱铢大不了多少的粉红罩子,只勉强遮住乳晕,上面还用细炼挂着两只银铃。 下身遮羞的亵衣更是几条比手指还细的丝线,前面一块两指宽的布料浅浅遮住羞 处。

卫衡跃到台边,一把抱起她白光光的双腿,就那么往阁中走去。

两名诸侯的家臣早已看得心浮气躁,主人既然发话,当即各自挑了一名自己 中意的美人儿。程郑也随着众人选了一个,分别带入阁中享受。不多时,两边的 锦阁便亮起灯火,帷幕中隐隐传来淫声笑语。

外面丝竹声一响起,高智商心里就像猫抓似的坐卧不宁。他本来就是爱玩乐 的性子,如果不是这几个月被哈迷蚩教训,多少知道些分寸,这会儿早就飞奔出 去与众人同欢。

房里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邳家小姐,另一个是邳家那位年轻的夫人。她们 手脚都被捆着放在床上,床帷垂下,只露出两对纤足。

帐内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公子……」

高智商拿着灯盏过去,一手掀开帐子。那位邳小姐因为闹着要跳楼,怕她叫 嚷,嘴巴还被塞住,开口是那个标致的少妇。

她轻声道:「奴家手脚都麻了……求公子帮帮忙,把奴家的绳子松开……」

「那可不行。」高智商一口回绝,「下令捆妳们的是我师父,没有我师父的 吩咐,谁也不敢解开绳子。」他打量那少妇几眼,笑嘻嘻地道:「妳叫什么名字?」 「奴家……」少妇露出几分羞色,小声道:「小桃红……」

「好名字。」高智商涎着脸道:「绳子我不敢帮妳解,要不我替妳揉揉?二 少妇垂目不语,高智商对这种事情智商不是一般高,当下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把 枕头往旁边的邳小姐头上一丢,遮住她的视线,然后把那妇人抱在怀中。

「哎呀!好痛……」

「膝盖都肿了啊!妳怎么得罪那两个侍奴姐姐,被她们罚跪?」

少妇眼含泪光,「奴家被那几个贱婢嘲笑,一时气愤不过还了句嘴,就被两 个姐姐罚跪^ 」

「她们干嘛笑妳?」

「奴家又不是她们那样歌妓出身……有些事……一时做不来……」

「这就是妳的不是。」高智商道:「都是女人,她们做得,妳有什么做不得 的?像妳们这样坏了事的人家,本少爷也见过几个。别管原来什么样的富贵,倒 了台就是落势的凤凰不如鸡。我跟妳说,以前在临安的时候,有位侯爷落势,我 们十三太保的兄弟把那侯爷的夫人、小姐都弄来当奴婢,在席间让她们光着屁股 斟茶奉酒。那个侯爷夫人又白又嫩又水灵,我们兄弟一边喝酒,一边轮流上她, 眞是过瘾丨二听他说得露滑,少妇脸上时红时白,过会儿才道:」奴家听她们都 叫公子衙内?「

「没错!」高智商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正经的衙内都指挥使,响嘻当的 武职!」

「公子原来是贵人家子弟。」

「那当然!我爹是宋国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管事的富安、刘诏 他们都是我爹爹的手下。」

高智商对自己的家世一点都不隐瞒,可那妇人当他是吹嘘。但即便他是信口 开河,新主人对他的看重却作不得假。这些日子虽然楼里的衣食用度没有亏待她 们,但到底是青楼。她纵然家破人亡,终究有几分姿色,怎甘心做个倚门卖笑的 娼妇?少妇一边被他揉弄,一边娇喘细细地小声道:「奴家蒲柳之姿,若能中公 子的意,只求能与公子为奴为婢……」

高智商大摇其头:「这可不成。我现在随着师父修行,还要牵马劈柴,若敢 在身边留个奴婢,哈大叔非打死我不可。噢,我知道了,妳想找个靠山对不对?」

少妇脸上一红,她却不知道这个瘦伶伶的小子是临安城中响当当的花花太岁, 最擅长的就是淫人妻女,她就是一声不响、横眉冷对还少不得受他撩拨,何况这 会儿鱼在砧上?没等她反应过来,高智商搂住她的粉颈满满地亲了一个嘴,然后 去解她的衣带。少妇大窘,本能地挣扎几下。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有我罩着,保证台里的女人不敢随便欺负妳。」

少妇悄悄朝旁边的邳小姐看了一眼。

「她有什么好看的?」高智商道:「跟妳说,本公子就喜欢妳这样的女人。 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风情有风情,比那种未经人事的丫头片子强多 了。」

高智商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摸弄,「妳叫什么来着?」

「小桃红。不要……」少妇拦住他的手,「有人……」

「她在旁边又怎么样?」高智商张开手,毫不客气地在邳小姐的胸乳上捏了 几把。少女手脚被缚,嘴巴也被塞住,只在枕下发出唔唔几声低泣。

「怕是一会儿有人会来……」

「底下才刚开始,至少得一个时辰。」高智商被哈迷蚩管束得死死的,这几 个月别说女色,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这会儿早已按捺不住,搂住少妇就要求欢, 「小桃红亲亲,咱们也来乐一乐……」高智商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小桃红满面羞态,半推半就地被他搂着腰扯开衣带,把裙子拽到臀下。她手 脚都被捆着,即使到了这时候,高智商也没有松开她的绳索,只把她的裙子和亵 裤扒到踩间,露出一截白光光的身子,接着将她双膝分开,一手伸到她股间。

这少年竟然是个老手!能进到游冶台的男人不多,这少年算是一个。小桃红 原想着让他尝些甜头好有个依仗,最好是引得他为她赎身,好脱离苦海。没想到 他竟然深谙其道,只摸弄几下,她整个身子便软了。她的双膝被那少年分得张开, 敞露出下体的羞处,那少年一手在她股间那个羞人的地方又揉又捻,不多时便让 她玉体乱颤,蜜穴水汪汪吐出蜜汁。

高智商在临安时跟师父学了一点房中术,这会儿施展出来,没几下就搞定小 桃红。他抱着少妇翻个身,让她趴在床边。

小桃红双手被绑在身后,上身伏在床上,丰腴肥美的大白屁股高高翘起。高 智商扒开她的臀肉,先赞了一声,然后解开裤子对着她湿腻的蜜穴硬生生捣进去, 一边捅弄,一边连声叫道:「爽快!爽快!」

床榻甚高,小桃红的双膝跪得红肿,又挨不到地面,只能弯着一双玉腿贴在 床边,双足紧紧并着,用趾尖勉强支撑身体。随着少年用力挺动,又白又嫩的粉 臀被他撞得乱颤,蜜穴被那根硬邦邦的阳具来回捣弄,整个人都彷佛飞上云端, 情不自禁地「咦咦呀呀」叫出声来。

两个正干得兴起,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群女子笑闹着涌入房中。小桃红身 子被遮在帐中,又自意乱情迷,对外面的声音恍若未觉。

那些女子看到纱帐乱晃,连忙相顾噤声。一个女子蹑手蹑脚地走近,然后猛 地揭开帐子,娇喝一声:「好啊!」然后笑道:「快来看啊,这娼妇正让人干屁 股呢!」

小桃红像被毒蛇咬中一样,身体剧烈一抖,潮红的玉颊一瞬间血色全无。身 后传来一阵哄笑,有人揶揄道:「哎哟,少奶奶,这一会儿工夫就跟人搞上了?」 「平常装得人模人样,原来是个下贱胚子。」

「少奶奶这是攀高枝,咱们在下面辛苦,她倒好,先攀上衙内了。」

「什么少奶奶?邳家没了,她这只金凤凰如今也被剥得光溜溜的。」

「哪里是凤凰?就是只发骚的小母狗,瞧她的浪样,背地里不定怎么摇臀摆 尾讨衙内欢心呢。」

私下交欢时被人撞破,身下的女子骇得肝胆倶裂,高智商却是满不在乎。他 在临安时,单是身边伺候的姬妾就有十几个。平常交欢至少也要三五个姬妾、小 婢在旁服侍,要不就是和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处狂淫乱嫖;有时看中谁家的妻女, 想方设法弄来,让人按着手脚行奸也是常事。倒是像平常夫妻一样,只有一男一 女的情景还从来没有过。

诸女围拢过来,一边张望,一边笑语不绝。高智商不仅面不改色,反而得意 洋洋,别说就十几个女子,便是再多几倍人家高衙内也玩过。他费力地挺弄阳具, 一边没心没肺地笑道:「这小骚货夹得还眞紧。」

小桃红玉脸雪白,臀部肌肉绷紧,穴口嫩肉紧紧夹住肉棒根部,高智商挺弄 几下居然没拔出分毫。

周围看笑话的诸女也觉出异样,有人道:「莫不是这娼妇受惊,下面锁紧了?」 「姐姐说笑,哪里能锁紧?」

「怎么没有?以前在府里,邳家那些杀千刀的老爷们弄来各种牲口在院子交 尾,我亲眼看到一公一母两条狗连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人又不是狗!大家都是女子,谁下面不是肉长的?何曾有过这种事?」旁 边的女子娇声道:「衙内,让奴婢看看可成?」

高智商道:「本少爷的阳物不是随便看的。」

那女子笑道:「衙内的阳物在小桃红身子里,奴婢想看也看不到。只是这娼 妇下面夹得太紧,奴婢想瞧瞧稀奇。」

高智商嘻皮笑脸地说道:「想看,让本少爷亲一个。」

那女子毫不犹豫地献上香吻,让他痛快地亲吻一番。高智商手一挥:「随便 看!」

娇笑声中,诸女纷纷伸出手将小桃红紧绷的臀肉掰开。少妇的身体紧绷着, 白艳的粉臀被十几只玉手扒得敞开,整个蜜穴完全绽露出来。她的蜜穴被阳具塞 得满满的,穴口圆圆张开,只露出一圈细细的红肉。

一个女子翘起兰花指在她的穴口扪弄几下,惊叹道:「果然好紧呢。」

「奴家也来反试。」

「哎呀!这娼妇的骚穴像长在衙内的肉棒上面一样,一点缝隙都没有。」明 知道自己颜面尽失,沦为世人的笑柄,但小桃红几乎顾不得羞愤。刚才的惊吓使 她险些晕厥,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不仅臀部,包括大腿内侧和腹下的肌肉全都 绷得死死的,任她怎么使力都无法松动分毫。

她的舌头像被钉住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下身绷得越紧,越发心急;越 心急,越无法放松。她又羞又怕又痛,不一会儿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一个女子冷漠地说道:「闹什么呢?」

诸女笑声戛然而止,一个女子陪笑道:「回蛇姐姐,这贱婢背地里和衙内交 欢,被奴婢们撞破,结果衙内的肉棒夹在里面,拔不出来。」

蛇夫人走过来,一手伸到少妇臀间摸弄片刻,抬头道:「衙内,试试用力拔 出可成?」

高智商扎马步一样摆好架势,「来吧!」

蛇夫人侧身坐在床上,双手抱住少妇白嫩的雪臀,朝两边用力扳开。高智商 拧腰往后一扯,小桃红痛得尖叫一声,臀间蜜穴被扯得微微鼓起,却仍未能松开。 倒是高智商阳具根部的血管猛地鼓胀一下,看起来像是要断裂一样,引得周围女 子一片惊叫。

高智商也吓了一跳,连忙停住,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少爷我练过!要不 这下就废了!」

蛇夫人拔下簪子横咬在齿间,然后两手抱住少妇白生生的雪臀,像揉面团一 样来回揉弄。等小桃红呼吸略微放松后,蛇夫人取下簪子对着她的会阴部位稳稳 刺小桃红尖叫一声,屁股像触电一般剧颤起来。蛇夫人手腕一转,用簪尾在她会 阴中一搅,只听啵的一声,阳具猛然从蜜穴中拽出,带出一篷热腾腾的淫液。

周围的女子又是一片惊呼,然后一个个掩口而笑:「有蛇姐姐在,小娼妇下 面夹得再紧,也得给蛇姐乖乖张开。」

「小桃红,还不快谢谢蛇姐?」

高智商看了看自己的家伙,然后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蛇夫人笑道:「衙内既然喜欢,尽管拿这贱婢取乐。姑娘们,过来给衙内助 兴。」

诸女笑着上前,有的把小桃红还在颤抖的臀肉扒开;有的剥开她的秘处,露 出红肿的穴口;还有的伸出玉手殷勤扶住高智商的阳具,送到她臀下;剩下几名 女子分别托起两人的腰臀,前推后送。高智商不用费半点力气,就被她们推着干 进少妇体内。

小桃红也被人搂住腰,把她的大白屁股往高智商胯下乱墩。她的臀部被扒得 敞开,圆润的臀球几乎被掰成一个张开的平面,露出里面雪滑的臀沟和蜜穴。柔 艳的性器彷佛一朵娇弱的鲜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根阳具硬硬插入,来回抽送。

她敞露着自己最羞耻的部位,羞处每一丝颤抖、每一处细小的褶皱、每一滴 淫液的溅出,包括蜜穴被插弄时每一个反应和变化,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叫小桃红。」高智商赞叹道:「这名字起得眞贴切!妳们瞧瞧这屁 股不就是个大白桃吗?顺着沟掰开,里面的美肉又红又嫩,还跟水蜜桃一样,湿 答答的直淌水。」

诸女都笑道:「夫人名字起得好,衙内解得也好,还有这娼妇也知道凑趣, 把屁股养得又白又嫩,留着让衙内取乐。」

另一个女子道:「哎哟,这里还有一个。」

第四章

几名女子七手八脚地把邳小姐扯过来:「这个叫赛玉坠,姐妹们都来看看, 到底是哪里赛玉坠?」

邳小姐虽然被枕头遮住面孔,周围的交谈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嘴巴被塞 住,作声不得。

显然邳家对下人远称不上宽厚,这些歌妓对邳家两位主母、小姐即便算不得 恨之入骨,也是充满鄙夷和怨气。当下几名女子一起动手,不一会儿把改名赛玉 坠的邳小姐剥得精光。

她们在邳家都曰疋专供淫乐的玩物,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把昔日所受的羞辱 全还在邳小姐身上。她们先扯住赛玉坠的乳头,让高衙内观赏她乳头的颜色嫩不 嫩,然后拧住赛玉坠的手臂,让她挺起胸乳,像拍皮球一样来回拍打,看那对玉 乳够不够丰满、弹性如何,接着又把那对漂亮的乳房揉弄成各种形状,让衙内欣 赏取乐。

等摆布完那对乳房,几名女子架起赛玉坠的双腿,把她的大腿扯成一条直线,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未曾嫁人的性器剥开来,让人随意观瞧。

赛玉坠也颇有几分美色,下体小巧而精致,一条光洁的肉缝白白嫩嫩,下面 是一个水滴状的凹陷,果然像玉坠一般。

旁边的女子忽然惊笑起来,却是发现她虽然还未出阁,却已不是完璧,不由 又是一番奚落。这时罂粟女也走进来,她让人撑开赛玉坠的嫩穴,然后啐了一口, 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罂粟女和游冶台一众艳妓对赛玉坠奚落笑骂,用刻薄的语句将她讥刺得体无 完肤。等赛玉坠哭得梨花带雨,蛇夫人才出面来做好人,她拦住诸女,又对赛玉 坠道:「到底是妳自己不检点,不知自重,也难怪她们笑话妳。这样吧,妳已经 是破过身的,便当着众人的面和衙内好生交合一番,让大伙看个乐子,今日便饶 过妳,如何?」

赛玉坠还没开口,高智商却道:「本少爷不喜欢吃嫩的,还是小桃红对本少 爷的胃口。」

蛇夫人笑道:「衙内看不上妳呢,不若这些姐妹里妳自己挑一个吧。」

旁边一个女子笑道:「便让奴婢来伺候小姐。」

「哪里要姐姐辛苦?我来便是。」

众女又是一番纠缠,赛玉坠哪里敢让她们「伺候」?最后她好生央求,等蛇 夫人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临幸她,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感激。

罂粟女与蛇夫人对视一眼,各自含笑。等赛玉坠爬到床上,与正在被人脔弄 的小桃红并肩躺在一处,罂粟女便吩咐道:「把灯熄了。」

诸女纷纷吹灭灯烛,接着一道光芒亮起,将赛玉坠白生生的玉股间照得一片 雪亮。

蛇夫人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挺起下身又黑又粗的胶质阳具,对着赛玉坠 柔嫩的肉穴插进去。

程宗扬坐在榻上,一手挽着云如瑶柔软的腰肢。在他手边,一颗光球色影变 幻,里面的狂欢仍在继续。高智商那小子已经射过两次还没有丝毫疲软的迹象, 看来体力大有长进。小桃红被他从后面、前面各干了一回,这会儿已经浑身无力, 被人架着骑在高智商腰间上下套弄,用她的蜜穴给衙内的肉棒玩倒浇蜡烛。

旁边的赛玉坠一双粉腿被人抬在空中,股间如玉坠般小巧的嫩穴被一根粗黑 的胶棒捅在里面来回插弄。羞处被一片刺眼的光芒照得雪亮,穴口一圏红肉缠在 棒上,随着棒身挺弄、翻进翻出而带出一股淫水。她的脚尖晃动着,不时拧紧, 触电般一阵哆嗦,湿淋淋的蜜穴淫液横流,不停泄着身。

「蛇奴是用了什么春药吧?」

云如瑶右手挟着一枝笔,尾指按着账册,双眼一目十行地扫过;左手放在一 张算盘上,指尖轻柔地跳动着,算珠发出流水般轻快的声音,一边道:「蛇奴那 根棒子抹足药膏,便是浪女也要泄足一个时辰。」

「这样不太好吧?小桃红就罢了,可是赛玉坠毕竟是未出嫁的娇小姐。」云 如瑶一眼扫过便将整页的数字尽数收入眼底,拨算盘的左手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只用了一刻钟便将七里坊二十家店铺全天的账目清理完毕。

她放下笔,柔声道:「若是奴家告诉郎君,那个赛玉坠曾经因为小婢倒的水 略烫一些,就让人把小婢拉去鞭打以至毙命,郎君是不是好受一些?若是郎君再 知道因为一个侍姬冲撞她,赛玉坠就让人把一只野猫塞到那侍姬裤中,然后扎紧 裤脚,命人用竹枝抽打野猫直到打死^ 郎君是不是觉得她今日所受,是报应不爽 呢?」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叹道:「原来邳家的人这么坏。」

云如瑶笑道:「假的啦。」

「怎么回事?妳编故事?」

「小桃红杀婢的事在舞都城尽人皆知,奴家倒没有冤枉她。但冤枉不冤枉又 有什么分别?」云如瑶道:「她们既然做了奴婢,要做的只是顺从主人,以往是 贤是恶、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难道郎君以为,眼前这些事只该坏人承受,好人 就受不得?」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有区别的。」

云如瑶笑道:「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只是乖巧听话的奴婢,她就是十 世善人、天仙下凡,不听话也不是好奴婢,少不得使尽手段也要驯服她。她便是 十世恶人,凶悍如蛇奴、罂奴,杀人如麻,只要乖乖听话,也是好奴婢。」她曼 声道:「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程宗扬不是想为谁讨个公道,只是一时有些排解不开。而云如瑶娇弱的外表 下,却有一颗如此冷静而不受情绪影响的心,倒比他更像一个典型的商人。

「掉文啊?」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再来几句。」

云如瑶玉脸生晕,娇声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 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奴之于郎君,唯放浪今世,以求欢愉。」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享受上等人的生活,下等人的情欲^ 妳也太文绉绉了。 瑶奴!罚妳把屁股举起来,让老爷享受一番。」

「是,老爷。」云如瑶乖乖跪下来,像个驯服的女奴一样伏下身子,娇滴滴 地道:「不知老爷要让奴婢怎么服侍?」

程宗扬坏笑「当然是妳最喜欢的。」

「哎呀……」云如瑶一手掩着臀部,露出又惊又羞的诱人神情,怯生生道: 「老爷又要弄奴婢的后庭……」

「什么后庭花?就是屁眼儿!小婊子,老爷第一次干妳的屁眼儿,刚插进一 半,妳就泄了身子。这次罚妳自己扶着老爷的大肉棒,塞到妳的屁眼儿里面。」 云如瑶一边宽衣解带,露出雪滑的玉臀,一边又湿又媚地腻声道:「是,老爷… …」

天还未亮便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程宗扬霍然起身,披上衣物便冲出去。 只见夜色中,一道黑影挥舞着棍子,把一个瘦子打得满地乱滚。那小子一边发出 撕心裂肺的尖嚎,一边叫道:「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旁边房门打开,敖润探头看了看,然后缩回去,接着冯源提着裤子出来,一 边看着院内的暴力行为摇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地走到墙边撒泡尿,然后又回屋里 接着睡回笼觉。刘诏也出了门小心在远处看着,看到狠辣处不由得暗暗倒吸凉气。

青面兽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叔公,蚊子甚多。」

哈迷蚩点了点头,一边劈头盖脸地臭揍,一边替高智商赶蚊子。高智商抱着 脑袋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木杖从他的肩、背、腰、臀一直打到脚踩上,打得他 像触电一样不住抽搐,一边发出变调的尖叫,连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富安也凑过来,捧个茶壷在旁看着,两撇鼠须心痛得直哆嗦。

程宗扬愕然道:「大半夜的,这是干嘛?小兔崽子又干什么了,让哈老爷子 揍成这样?」I富安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安慰道:「衙内,忍忍啊……」

高智商怪叫道:「师父!救命啊师父!啊!啊!哈大叔要打死我啊!」

「小子,你干嘛了?」

「我错了!哈大叔我错了!我再也不碰女人了丨二富安道:」哈爷定的规矩, 叫衙内半年之内食素戒色。衙内也眞是的,再忍几个月就过去了,唉……「

程宗扬知道高智商破了色戒,却万万没想到那小子会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要 搞那个小桃红,色胆也太大了……

哈迷蚩的木杖如雨点般落下,高智商的叫声也越来越低。程宗扬心里直犯嘀 咕:老兽人不会一口气把这小子打死吧?

富安倒是见怪不怪,说道:「程爷别担心,现在好多了,十天半个月才打一 回。听冯大法说,刚开始一天打三顿,有时候高兴了还多打两顿。」

怪不得高智商这么乖,换谁一天几顿的挨揍也得老实下来。

哈迷蚩足足打了一顿饭工夫才住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柱着木杖离开。青面兽 搬过一只酒坛拍开,把烈酒往高智商身上一泼,接着张开大手狠劲揉着。高智商 一边「哎哟!哎哟!」地惨叫,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水……水……」

富安捧着茶壶蹲下来,喂他喝了几口水,等青面兽揉完,便和刘诏一起把高 智商扶到屋内。

程宗扬也没了睡意,跟过去看着高智商龇牙咧嘴的模样:「小子,知道要挨 打你还瞎搞?」

高智商委屈地说道:「师父,你教的房中术好是好,可久战不射那个太不好 练了,这顿打我挨得眞冤。」

「没打死就不错。」程宗扬啧啧两声,「哈老爷子下手够狠的,小子,怎么 样?」

高智商咧嘴道:「哈大叔是哪儿痛打哪儿,你不知道,那棍子落下来的时候, 我想死的心都有啊,痛得我活活是要了命了。可等他打完,睡上那么一觉,除了 屁股还有点疼,胳膊腿都没事,有时候还觉得挺舒坦的……师父,」

高智商有点担心地说道:「你说我这不会是贱骨头吧?怎么都打成这灰孙子 的屌样,我还觉得舒坦呢?丨」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看来是打不坏。瞇一会儿赶紧起来劈柴, 免得哈老爷子睡完回笼觉再揍你一顿。」

游冶台的香艳表演没有立即引起轰动,因为当天在座的只有卫衡一个舞都子 弟。但第二天游冶台正式开张的时候,一直龟缩在己宅的舞都豪强们,有一半人 家的子弟、少年骑马乘车来到七里坊。

他们轻蔑地打量着游治台简陋的外观,对卫衡天花乱坠的描述抱以极大的怀 疑,甚至有人当场打道回府I女人这种物品,这些豪强家里有的是。

结果第二天,回去的那些肠子都悔青了,观摩游冶台表演的子弟们当晚无一 例外都在台中留宿,回去之后用比卫衡更夸张十倍的口气把游冶台赞得天上少有、 世间无双。

次日,游治台冠盖云集,不仅留客的十二间锦阁全部爆满,连内楼也挤进数 人。最红的一名艳妓有数人争夺,最后是杜家一位少爷开出三百金铢的缠头,才 抱得美人归。

程宗扬看着云如瑶整理过的收支账目,道:「好嘛,这一晚的收入够把这些 罪奴买好几遍的。」

「可惜只有十几个房间,接不了多少客人。」

「无论如何不能扩建,就保持现在的规模。十二钗这个噱头不能丢。」程宗 扬首:「房间不够可以弄钟点房,按一个钟半个时辰收费。」

云如瑶道:「只怕接的客人太多了。」

「又不是做满、一整天。游冶台每天酉时开门迎客,头一个时辰喝茶飮酒, 听听小曲。戌时开始表演,也不用太密集,二十四个人分成三个时辰,加上叫价 的时间,平均每人一刻钟,再加上接客,半个时辰足够了。戌时、亥时、子时, 到丑时结束。过夜从丑时到辰时,也是三个时辰。最多接七名客人。当晚身价最 高的是花魁,第二天最后出场,顶多接一、两个客人。其实我看那些女人长得都 差不多,就是衣服不一样,妳让她们轮流换过衣服登场,也好休息一下。」

云如瑶一手支着下巴,含笑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程宗扬停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其实赚不赚钱根本不重要,我担心外人知 道游冶台是妳在后面筹划,惹得云三哥和云六哥他们发火。」

云如瑶道:「郎君可知,如今七里坊生意最好的是哪里吗?」

「不是游冶台吗?」

「游冶台赚的金铢占了整个七里坊八成还多,但七里坊客人最多、人气最旺 的,是游冶台对面巷中一家饼肆。」云如瑶道:「游冶台便是坐满也不过一、二 百人,但那些客人带的随从少则两、三人,多则数十人。游冶台酉时开门,许多 客人申时便来等候,到了酉时用餐时,主人们在台中宴飮,随从们只能在饼肆买 些饼来吃。」

「这倒是个商机,要不要把饼肆扩建一下,多些花色?」「切切不可。」

「为什么?」

云如瑶轻笑道:「因为奴家已经吩咐过,从明日起,奴家便去饼肆做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放心地说道:「妳会做饼吗?」

「奴家可以学啊。」

「开什么玩笑?妳摸过面粉吗?不说摸过,妳见过面粉什么样吗?」

云如瑶寻思道:「奴家小时似乎见过。」

「面粉都没摸过,更别说烧过灶,妳能做出什么饼来?」

云如瑶甜甜笑道:「哥哥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狭小的房间内蒸腾着逼人的热气,昏暗的油灯笼罩着一圈淡黄的光晕。程宗 扬抓起肩头的布巾擦7' 把头上的汗水,把衣袖挽到肘上。他先端起半盆面粉洒 在床那么宽的案板上,然后从足够炖一头牛的面盘里取出牛犊那么大的面圑,埋 着头吭吭哧哧地揉起来。

隔壁传来柴火燃烧时劈劈啪啪的爆响,程宗扬吼道:「高智商!你这个废物! 水都快烧干了!还不赶快把蒸匣摆上去丨」

「来啦!」高智商躐进来,把一撂蒸匣往肩上一扛,小跑着奔进伙房。

程宗扬一通猛揉,把面团揉成巨蟒般的一长条,然后抄起板刀,手起刀落, 案板声密集得如同雨点一样,将面团切成均匀的拳头大小,再抛到案板尽头通向 里间的工作窗中。

雁儿赤着双臂,将切好的面团擀成一块块厚薄一致的面饼,然后洒上佐料。 整个饼肆只她一个是干过厨房活的,力气虽然比不上别人,干得却是又快又稳, 不一会儿旁边就摆满擀好的饼。

高智商搬着拾空的蒸匣奔进来,一边把擀好的面饼码放好,一边叫道:「师 父!师娘说外面客人多,让你快点丨」

程宗扬梆梆地剁着面团,一边吼道:「死丫头!葱花!葱花!妳切的葱花呢!」

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死丫头!叫妳呢!」程宗扬又喊了一遍。

雁儿探出头来,「紫姑娘说屋里太热,半个时辰前带着雪雪走了。」

「干!她离灶房远远的,切个葱花还有惊理给她打扇,她还嫌热?」程宗扬 一头是火,吼道:「葱花!葱花!赶紧叫两个人来切葱花!」

雁儿赶紧又道:「已经切好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只脸盆大的蜘蛛从里间爬出来,两对前肢拧到背后,一对 拿着几根大葱上下翻动,灵巧地剥着葱皮。另一对前肢末端锋利得如同手术刀, 在空中来回飞舞,将剥好的大葱切成碎花。

蜘蛛背后背着一只铜盆,葱花像下雪一样落下,里面已经尖尖地堆了一满盆。 等蜘蛛爬到案板旁,几根大葱正好切完。它的后脚撑起身体,稳稳将盆子举到案 板上,哗的倒进容纳调味品的大盆里,还砰砰磕了几下,然后把盆往背上一放, 摇摇摆摆地离开。

程宗扬瞪着那只金属蜘蛛,半晌才怒吼道:「死丫头!和面比切葱花简单一 万倍好不好!妳先弄个和面的不行嘛!」

饼肆外人山人海,把小小的店铺围得水泄不通。客人们一个个伸长手臂,争 相叫道:「我的!我的!」

台面上放着一迭热气腾腾的蒸笼,旁边是一只大毛竹做的竹筒。客人们直接 把钱铢丢在竹筒里,云如瑶一边听着铜铢落入竹筒的声音,一边拾着蒸饼,一边 甜甜笑道:「六文三个,请拿好;两文一个,请拿好;十文五个,多送一个,一 共六个,请拿好……」

刚到酉时,游冶台已经高朋满座,除了舞都的豪强子弟,还有过往商人、周 边乡鎭闻讯而来的大户。客人只有几十人,他们带来的随从足有四、五百人,这 时都赶到饼肆来买新出炉的蒸饼。

不是因为这家饼肆的饼有多好—1里面那帮乌合之众能把面饼蒸熟就算不错 I主要这是游冶台附近,包括整个七里坊的唯一I家饼肆,更要紧的是肆中新来 了一位当炉卖饼的美人儿。

这美人儿在随从们中间引起的轰动绝不比游冶台的艳妓在舞都引起轰动小, 在那些随从们看来,这个卖饼的美女比游冶台的艳妓还强上几分,可惜他们的主 人都被游冶台花样翻新的表演迷得七荤八素,就像蜜蜂见蜜糖一样黏在游冶台不 肯离开,倒是便宜这些随从们借着买饼的机会大饱眼福。

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饼肆与厨房连在一起,里面更热上几分。美人儿穿着 一件翠绿的半袖衫子,裸着两条白净的小臂,那小手就像白玉似的。那些买饼的 客人最盼望的是吃到她亲手递来的饼子,有些胆大的还趁机在她的手上摸一把。 美人儿即使被人摸到也不生气,最多嗔怪地瞪他们一眼。

来买饼的除了随从还有七里坊的客人们,不少人买了饼还不走,一边啃着饼, 一边盯着美人儿。有时蒸饼太热,她捡过几张就会把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吹着,那 副娇媚的俏态让人连蒸饼是什么味道都忘了。

饼肆一整天的生意都集中在酉时到戌时这一个多时辰里。程宗扬忙得昏天暗 地,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盆面和完,满头大汗地钻出厨房,先把褂子脱下来拧干, 然后用布巾满头满脸地擦着。

雁儿体力不济,干到一半就吃不消,又找了个厨娘擀饼,但她一直没有离开, 这时端着凉好的开水递来,1边接过布巾细细帮程宗扬抹拭。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然后放下杯子,活动一下肩膀。以他现在的修为就是打 一场恶仗也能撑下来,可这一个多时辰枯燥单调的重复劳动实在把他累惨了。

高智商也从蔚房钻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褂子有气无力地扬风。

「都蒸上了?」

「蒸上了……」高智商喘气道:「娘啊,可算是蒸完了。一匣十二张饼,一 锅十一| 匣,今晚蒸了十锅……妈呀!快一千五百张饼!三张一斤,光面粉就是 五百来斤I师父,你揉了五、六个我啊!」

「累了回去歇着吧。」

高智商都快哭了,「柴我还没劈呢……师父,救命啊……」

头两天的生意才几百张饼,程宗扬见高智商闲着,干脆把他叫过来打下手, 没想到今晚翻了快一倍。看着这小子累得像狗一样,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别嚎 了,我跟老哈说一声,今晚就免了,明天补齐吧。」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谢师父!」

「喂,小子,你往哪去?」

「游冶台啊!」高智商眉飞色舞地说道:「师父,你教我的功夫眞棒!卫七 少跟我学了两招,现在看见我比看见他爹都亲。我们说好了,今晚找小桃红,我 教他怎么走旱路!小桃花那屁股,哎哟,就像一盆白花花的豆腐似的……」

「小子,你是记吃不记打啊,小心哈老爷子再抽你一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打死我也认了!」高智商一溜烟地跑了。

程宗扬回头看着满脸飞红的雁儿,低笑道:「要不我们今晚也走一个?」

雁儿咬着唇,声如蚊蚋地应道:「是。」

「看妳吓的,脸都白了……」程宗扬挽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笑 道:「今晚就饶妳一次,不过一会儿我弄瑶儿的时候,妳要乖乖在床上伺候。」

雁儿含羞道:「是……」

过了戌时,夜色已深,饼肆的客人渐渐散去,还剩下五、六个客人等着买蒸 饼。程宗扬眼角忽然一跳,抬头往巷口看去。巷中行人不多,对面的游冶台热闹 非凡,车马一直排到院外,却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巷口。车窗上镶着淡绿色 玻璃,车厢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正是一个「云」字。

「叮叮当当」,几枚铜铢落入竹筒,云如瑶拣出蒸饼递过去,「请拿好。」 那客人嘿嘿一笑,顺势去摸她的小手,却被云如摇轻巧地躲开。

那汉子不高兴了,眼看周围人少,一边伸手强摸,一边流里流气地说道: 「嘿,妳这个小娘皮I」忽然一只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接着一提,把他扔出去几 丈远。

那汉子摔得几乎闭过气去,挣扎着爬起来想找回场子,却见刚才摔他的那人 已经叉着手退开,饼肆前则立着一个神情冷漠的中年人。

那汉子刚想叫骂,脸色忽然一变,打个哆嗦,连饼也不敢捡,埋着头悄悄跑 开。

云如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六哥哥。」

云秀峰目光冰冷而挑剔地打量她。她用青布包着头,身上的衣物看起来虽然 漂亮,却不是什么贵重布料;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她贴身小婢穿的衣物也比现在 强上几分。昔日的首饰她都留在家中,这会儿耳垂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小小的耳 洞。至于脂粉,她在家极少用,如今在肆中卖饼,倒在唇上浅浅用了些胭脂。

云秀峰还记得,因为体内的寒毒,如瑶从小就病恹恹的,即使盛夏也要裹着 狐裘御寒,略走几步便娇怯难支。然而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子,脸色却没 有以往气血不足时的苍白,皮肤白里透红,平添几分娇艳。忙了一晚,她没有丝 毫倦意,连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掩藏不住眉眼间洋溢的喜悦。

听说自家呵护万端的小妹居然抛头露面,在七里坊饼肆卖饼,云苍峰勃然大 怒,当即要找姓程的禽兽分说清楚,云秀峰却阻止他。姓程的小子打什么算盘, 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无非是知道云家看重面子,好激他们出面,藉此索利。

云秀峰劝住三哥,自己却在堡中咬牙切齿三天,然后亲自来到七里坊。并不 是他按捺不住,而是要当面告诉姓程的,想拿如瑶要挟云家是彻头彻尾打错算盘, 想搞什么勾当,趁早收场,免得枉费心机。

然而此时站在柜台前,亲眼看到妹妹从一个娇怯的少女变成风韵十足的少妇, 云秀峰的心突然软了。兄弟多年来千辛万苦求医寻药,无非是想让妹妹能像平常 女子一样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嫁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有一个好的归宿。

姓程的小子虽然混账透顶,可如瑶此时的笑脸和喜悦,不正是他们兄弟多年 来汲汲以求的吗?

云秀峰一肚子的怒气在妹妹的笑容前悄然化去,原本打算上门冷冰冰嘲讽一 番,此时却是和缓的口气,温言道:「回去吧。」

云如瑶笑着,眼眶却红了,咬着唇没有作声。

「妳的嫁妆都在堡中,回去收拾一下。」云秀峰停顿一下,用厌恶的口气道: 「让那小子风风光光来娶。」

云如瑶笑着垂泪,哽咽道:「哥哥,是瑶儿不好,惹你们生气了……我什么 都不要,只要你们能认我这个妹妹……我就满意了,那些嫁妆都给丹琉便是……」 「胡说!」云秀峰斥道:「妳没听说那小子还要两房正妻吗?妳的嫁妆若是菲薄 了,将来被她们欺负怎么办?」

程宗扬早就凑过来,赶紧插口道:「六哥放心,我拿性命担保,绝不让瑶儿 受1点委屈。」

「瑶儿也是你能叫的吗?」云秀峰看见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 「滚过去!」

程宗扬赶紧退开,免得大舅子发飙。

云秀峰又想起什么,喝道:「滚回来!」

程宗扬连忙上前,老实地把姿态放得极低,「六哥,您吩咐。」

云秀峰冷着脸道:「人接过来住哪里?」

「暂时住在七里坊,将来回临安,我准备把翠微园买下来。」

「七里坊也能住?」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舞都的房子不太好买。」

云秀峰的话虽然蛮横,但也没错,七里坊的房屋都是赶工赶出来的,说是棚 子更合适,用来当新房确实委屈云如瑶。至于舞都的豪宅,不用想全是本地豪强 的产业,拿钱都买不来。邳家倒是没人,但那房子已没入官产,即使能买也不吉 利。其他宅院都是些大号的草房,程宗扬看着都觉得寒酸,何况云家?

云秀峰不由分说地吩咐道:「把后坊隔开,建一处宅院。」

程宗扬苦笑道:「六哥明鉴,七里坊都拆成平地,要重新建一处宅院起码要 半年。」

云秀峰微微回头,后面一名账房模样的老者上前一步:「七间开房,前后三 进,只要人手充足,五个月应该能建完。只是时令不对,花园的布置多少要费一 番工夫。」

「五个月太久。」

「堡中刚运来一批水泥准备加固堡墙,如果用在此地,再多调派些人手,三、 四个月便差不多了。」

云秀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云如瑶道:「哥哥有赐,妹妹不敢推辞,只是……这房子怎么建,让妹妹来 画草图好不好?」

云秀峰皲起眉头,「熬心血的事情少做,妳想要什么式样,我找两个工匠来 画。」

「多谢哥哥。」

云秀峰放缓口气,「跟我回去吧。」

程宗扬和云如瑶大吃一惊,程宗扬赶紧道:「已经宵禁了,六哥不如也在此 委屈一夜,明天咱们再作商量。」

马车徐徐驰来,上面挂着一块宵禁通行的令牌。

云秀峰道:「婚姻六礼,先是纳采,然后问名,然后纳吉、纳征、请期、迎 亲I不懂就去问!」

「我问!我问!可你不能把瑶儿带走啊丨」云秀峰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程宗扬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只好认输。云家答应这门亲事,算是给他天大 的面子。人还没过门,他就留着云如瑶不让回家,这也太不讲究;问题是一讲究, 他今晚的床上就空了一大半。而且听云六哥的意思,按照婚礼的规矩,婚前两人 都不能再见面,起码得分离三、四个月。

云如瑶娇怯怯道:「夜间行车太过顚簸……妹妹明日回去可行?」云秀峰迟 疑一下,点头道:「明日一早,我派人过来接妳。」

云如瑶笑靥如花地说道:「谢谢哥。」

云秀峰心情也好了许多,忽然一抬手,几枚钱铢落入竹筒。

云如瑶笑道:二共十一枚铜铢,蒸饼两文一张,应是五张半,买五送一,当 是六张,多出一枚铜铢,当是半张。

云如瑶将一张蒸饼齐齐分成两半,「一半给哥哥,一半给程郎。」

云秀峰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过蒸饼上了马车。

马车驰出七里坊,在深夜的街道上缓缓前行。云秀峰拿着半张饼,良久咬了 一口,皱起眉自言自语道:「这做的什么蒸饼!」说着还是把饼一口一口吃完。 ----------                 第五章

这一夜的七里坊到处是欢声笑语,随着那些豪强子弟带着家丁进入坊中,人 气立刻止跌回升,短短几日,不少店铺的收益都翻了一倍。按照程氏商会定下的 规矩,各处店铺的店员到年底都会获得丰厚的分红,此时在心里数数自己应得的 一份,那些店员都笑得合不拢嘴。

游冶台内更是灯红酒绿,长乐无极。十二间锦阁内处处春光融融。那些女子 原本在邳家只是寻常歌妓,如今在游冶台重新亮相,靠着新奇的妆扮,几乎被人 捧成仙子,不知多少人盼着一亲芳泽,让她们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尊贵和荣宠。

那些客人大开、眼界,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有幸能成为入幕之宾 的更是志满意得,以为人生至乐,无过于此。台中郎情妾意,笑语不绝,连高智 商也尽显花花太岁的本色,半硬半软把小桃红哄弄一番,走了她的旱路。

一片欢悦中,只有程宗扬和云如瑶充满离别的伤感。云如瑶一旦归家,自然 不可能时时来坊中,程宗扬更不可能再溜到堡中偷香窃玉。

两人正値情浓,三个月的分离看起来如此漫长,这一夜他们紧紧拥在一起, 缠绵不已,似乎要将未来几个月的欢愉一次用尽。直到天亮,云如瑶才拖着酸软 的身体,起身更衣。

云家来接人的居然是云苍峰,他一张脸本来拉得老长,可云如瑶像小时候一 样跑过来抱住他,红着眼睛叫道:「三哥哥……」云苍峰也再拉不下脸,温言道: 「快上车吧。」

车队的护卫首领是云家聘请来的高手雷奇,一见到程宗扬就本能地绷紧腰背, 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双手,唯恐他再变出一枝电棍,流露出十足的戒心。 直到离开七里坊,雷奇才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开,背后的冷汗刷的流了下 来。

云苍峰却没有跟随车队离开,只对程宗扬道:「随我来。」

七里坊以往的残垣断壁已搬迁一空,只剩下一些可充作材料的青石和来不及 搬走的巨大石础。

云苍峰停下脚步,叹道:「如今的舞都城,只怕没有人知道这七里坊原是我 云家的产业。」

程宗扬怔了一下,他只听说七里坊遭受兵灾之后就衰落下来,却不知道与云 氏有关。

云苍峰道:「我云氏先祖便是在这七里坊以玻璃起家。晋室南迁,我云氏举 族迁至建康,先父殚思极虑,一意回归故土,可始终没收回七里坊,直到大兄在 时,才购下舞阳河畔的土地。大兄过世后,六弟在此建起云家坞堡,迄今不过十 余年。」「原来如此。不瞒三哥,这七里坊不是我购下的,而是无主的官地。宁 太守扫清流民,交予小弟经营,想购买下来怕是要大费周章。」

云苍峰道:「想重新收回七里坊自然不是易事。先父当年找到一个机会,不 惜重金求购,几乎耗〗I家产,结果全都付之东流。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岳贼趁 虚而入,夺走我云家祖传的玻璃坊?」

程宗扬很想配合云苍峰痛骂岳鸟人一番,最后还是干笑两声作罢。

两人所在的空地被土墙隔开,周围再无人迹。云苍峰走到一处僻静的位置,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皮囊,小心打开,露出蛋形的金属球。片刻后,一座 灰蒙蒙的小屋出现在他手中。

云苍峰不言声地进到屋内,等程宗扬进来随即拉上房门。这个蛋屋比程宗扬 的稍小一些,只有一室一厅,对于云苍峰来说已经够用了。

「坐。」云苍峰在厅中的座椅坐下,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只铜扁壶、两只小小 的酒杯,一边说道:「这屋子神乎其技,连我也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显露,不过 在荒郊野外可省了不少心思。」

云苍峰专程来到七里坊,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还特意用上隔音的蛋屋,肯定 有要紧的事。程宗扬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云苍峰斟满酒,却没有举杯,只道:「世人皆知我云氏富甲晋国,你可知我 云氏是如何聚敛财富?」

程宗扬想了一下,「据我所知,云家在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尤其是获准自铸 铜铢,当然财源滚滚。」

「错了。」云苍峰道:「云家名下的产业虽多,可自从出让玻璃行之后,始 终没有彻底控制哪一行的生意。虽然涉足极多,但以纯利论,远远比不上晴州的 巨商,只能占据晋国一隅。至于铸钱,六朝铜铢都有统一制式,铸造铜铢获利并 不丰厚。」云苍峰停顿片刻,缓缓道:「何况我云家根本没有铜山,哪里能铸出 铜铢?二程宗扬这下眞是大吃一惊,」晋国不是划了两座铜山给你们吗?「

「那两处铜山早已开采一空,只是外人不知晓罢了。」

「云家连铜矿都没有,难道你们每年铸造的铜铢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二」 我云氏铸造铜铢,来源无非两途:一是用银铢收购铜锭,铸成钱铢;二是用银铢 兑换大批铜铢,品相好的修饰一番,不好的便回炉重铸。「

程宗扬一脸不可思议,「都是用银铢换的?那不是只剩赔钱了吗?」「不错。 我们云氏每年铸造铜铢三十万贯,算上收购、储运和铸造的成本,每年净亏三万 银铢。- 1—程宗扬呆了半1,」你们用银铢买铜锭,换铜铢,贴上人工、运费, 再回炉重新铸成铜铢,还净赔三万银铢1你们的银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正是。」

程宗扬霍地站起来,「开玩笑吧?三哥!哪片天往下掉银铢啊?」

云苍峰却没有回答,而是慢慢道:「如瑶的母亲是先父的姬妾,因此如瑶也 是庶出的。」

程宗扬冷静一些,点头道:「我听说了,不过你们云家对瑶儿不是一般的好, 别说庶出,就是嫡出的千金小姐也没有几个及得上她。」

「如瑶的母亲并未与先父成亲,因此如瑶只能是庶出,但我们兄弟都视如瑶 为嫡出。」

程宗扬干笑两声,这该算是家传了。老爷子弄个女人,不清不白没有名分; 云老哥年轻时也是干过拐了老婆私奔的事;云丹琉的爹娘好像也不是什么明媒正 娶。有瑶丫头父兄在前作榜样,他带她私奔算是不让先贤了。

「如瑶身体不好,一直藏在深闺,外界极少有人知晓,便是一些故旧也只知 道先父有一个宠姬,因难产而亡。」

程宗扬的心头枰抨跳了起来,意识到他正在听闻云家最隐密的内幕0「你不 是想知道哪片天掉银铢吗?」云苍峰道:「先父当年远赴海外,从石见国带回如 瑶的母亲,后来便有了如瑶。其后每隔数年,我们云氏会派船远赴石见,说是运 回各种海外奇珍,其实里面有一艘船上满载的都是白银。」

程宗扬怔了半晌,「那些白银是石见国的?白送给你们的?为什么要白送你 们一船的白银?」

云苍峰缓缓摇头,「其中的缘由只有先父和大兄知晓,但大兄突然过世,并 未留下只言词组。只是我们云家的船只每次到港之后,只要出示信物便有人送来 备好的白银,十余年来皆是如此。」

「谁的信物?我那位岳父大人?」

云苍峰深深看了他一眼,「如瑶母亲的信物。」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那些白银是如瑶母亲的?难道他无意中娶 了个银娃娃回来?满船的白银啊!就算载重只有一百吨,也是几十万金铢!而且 还是每隔几年就有一批!

程宗扬问道:「如瑶的母亲究竟是谁?」

「如瑶的母亲过世后,只留下两枚印章。」云苍峰取出一大一小两枚印鉴, 「一枚是取银的信物,一枚是她留下的私章。」

程宗扬翻过来一看,一枚印章上刻着「石见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条秀 子」。

「此事除了我和六弟,连五弟也不曾知晓。每次前往石见的都是我们云家最 亲信的族人,上一次去的是丹琉,但她只以为那是生意上的交往,不知道此事与 她姑姑还有所关联。」

程宗扬放下印章,随即抛出一个问题:「如瑶为什么会中了寒毒?」

云如瑶体内的寒毒与月霜如出一辙,如果下手的是同一人,两件事之间到底 有什么关联?如果下手的人是冲着云如瑶来的,究竟是因为如瑶的身分,还是其 他缘故?

云苍峰露出一丝愧疚与痛苦混杂的神色,「如瑶的母亲并非难产而死……当 时事起仓促,我与六弟正千里奔丧,却被贼人闯入家中。」

「奔丧?谁死了?」

「大兄,他在行商途中遇刺身亡。」云苍峰道:「我与六弟前去处理后事, 家中突然生变,除了五弟游学在外,尙在家中的1一兄、四弟、三个侄儿连同如 瑶的母亲尽遭人毒手。一夜之间,我云家留在建康的男丁为之一空。

「我们兄弟推敲多时,行凶之人在行刺大兄之后,就赶往我云氏家中,要斩 草除根。那人的目标原本不是如瑶和她母亲,但如瑶与丹琉年龄相若,家里人也 称呼为小姐,结果如瑶替丹琉挨了一掌,如瑶的母亲也受此无妄之灾,当场横死。 如瑶虽然留口气,却寒毒入体,始终缠绵病榻。」

云苍峰沉默良久,然后叹道:「我们云家亏欠她们母女甚多。」

「那人为什么要刺杀云大哥?」

云苍峰摇头道:「大兄当时为讨回先父购买七里坊的巨款,常年居住洛都, 所行之事多涉机密,外界无人知晓。我和六弟只能推测,大兄也许是卷入宫廷秘 事才祸生不测。」『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对云如瑶的宠溺与呵护除了因为源 源不断的白银,更因为她们母女是受了云家连累,才导致如瑶中了寒毒,让云家 对如瑶满怀愧疚。当然,云家对这个小妹的喜爱是眞的,否则不会在求亲之事上 如此斤斤计较,唯恐妹妹受半点委屈。

「这些事情如瑶知道吗?」

「如瑶身子羸弱,我们怎么敢让她再劳费心神?」云苍峰道:「那些嫁妆你 不要推辞,原本都是如瑶的。」

父母过世时,云如瑶尙在襁褓,如果云家兄弟有一点私心,完全可以把这个 秘密带入坟墓。但双方刚定下亲事,云苍峰就亲自赶来,将这个秘密对他合盘托 出,这分情义够重。

按程宗扬的意思,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横财他并不想受,可这笔横财归根结柢 是云如瑶的,他又不好替她作主,便道:「我会转告云瑶,看她如何处置。」

云苍峰忽然凑近过来,低声道:「如瑶的寒毒是不是有了起色?」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含糊道:「好像是吧……」

云苍峰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一把,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一样。对他们兄弟而言, 如瑶能够无恙比石见满载的银船更重百倍。

云苍峰把酒满上,「喝!今天不醉无归!」

「老哥,大清早就喝酒不太好吧?」

「少废话!这酒是我专门炼过的,一坛上好的玉壶春只能炼出半瓶。一瓶不 够,这里还有两瓶!姓程的,你这小子够无耻啊,居然敢拐我家如瑶私奔^ 」

「云老哥,我是跟你学的……」

「还嘴硬?我那么多优点你怎么不学!」

「云老哥,你刚升级成大舅子,态度怎么就变得好恶劣啊……」

「我们把小妹看得跟心尖一样,结果被你这小子拐走了,你还指望我们给你 什么好脸色?」

云苍峰本来是玩笑,说着突然泪如雨下。如瑶虽然是妹妹,但年龄相差悬殊, 他们兄弟一直是以女儿看待。这些年来为了让她能顺顺利利长大,兄弟几人不知 吃了多少苦,如今妹妹终于有了归宿,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虽然自己说很不合适,但周围没有别人,程宗扬只好劝道:「云老哥,这是 喜事。」

云苍峰一抹泪水,「当然是喜事!」说着举杯一飮而尽,豪情大发地叫道: 「来!会须一飮三百杯!」

云苍峰带来的烈酒果然够劲道,两人喝光三瓶酒。程宗扬只觉脑袋变成三个, 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云苍峰喝得形象全无,他歪倒在座椅下,帽子丢在一旁, 口中呼着酒气,嘟囔道:「再……再来一瓶……」

程宗扬摸索着找到床边那一半金属壳,用力拧了两下,坚固的蛋壳立即软化 翻卷过来,像流淌的丝绸一样收入壳内。他呼口气,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仰 面倒在地上。

半醉半醒间,程宗扬感觉自己被人搀扶着回到房中,接着有人抬来木桶,帮 他脱去衣衫鞋袜并扶进桶中,然后一双柔滑的手掌在他身上游走。鼻端飘来阵阵 香风,依稀有人在帮他沐浴。

程宗扬酒意上涌,醉醺醺地张开手臂,搂住那女子道:「瑶儿……」说着亲 了过去。

那女子略微推让一下便被他吻住唇瓣,接着程宗扬双臂一紧,把她拖进木桶, 一边去扯她的衣物。

旁边传来吃吃的娇笑,程宗扬定了定神才看清自己搂着一脸尴尬的惊理。旁 边的雁儿满脸飞红,阮香凝一手掩着口正在偷笑。

小紫坐在木桶边缘,两只雪白的纤足垂在水上,笑道:「程头儿,你喝醉了 呢。」

程宗扬这才想起云如瑶已经回家,索性厚着脸皮打个酒嗝,装成烂醉如泥的 样子嚷道:「我没……没醉!」说着抱住小紫的双腿,把她也拖进水中。

正値夏日,诸女在室内都穿着薄薄的轻纱,一沾水就变得透明。薄纱下,小 紫光滑娇躯的曲线像白玉一样莹润,一张不施脂粉的玉脸更是像宝石一样精致动 人。虽然弄湿了衣物,她眼中却满满的都是狡黠而灵动的笑意,只有他才能看出 她眼底最深处那一抹让人心疼的伤痛。

程宗扬拥住小紧,鼻端埋在她耳侧的发丝间,嗅着她香甜而美妙的气息,彷 佛迷醉一样不肯醒来;在酒精的刺激下,双臂不由自主地越拥越紧。

忽然一个人影跌过来,却是阮香凝被雁儿推了一把,撞上桶侧,发出一声娇 呼。程宗扬伸臂搂住凝美人儿的纤腰,一边醉笑道:「雁儿,妳也跟紫妈妈学坏 了啊。」雁儿俏脸微红,她对小紫的情形约略知道一些,怕主子喝醉硬来,才赶 紧让阮香凝去救火。

阮香凝美目波光流转,先带了三分媚意,接着她一声娇呼,却是被程宗扬泼 了一身水,从头到脚淋得湿透。惊理趁机退开,戴上面具。

程宗扬一手抱着小紫,一手把阮香凝扯进桶中,剥去她蔽体的纱衣。阮香凝 半身浸在水中,轻纱漂浮在水面上,露出一具白滑的胴体。

小紫笑道:「凝奴好乖呢,程头儿,你来干她啊。」

程宗扬喷了口酒气,醉醺醺道:「死丫头……我……我要和妳一起干她…… 雁儿!雁儿!」

程宗扬让雁儿拿来一枝从太泉古阵带回的仿眞胶棒,接着抱住小紫,把她放 在木桶边沿,亲手为她戴上,然后屈指在胶棒顶端一弹,满含醉意地笑道:「很 嚣张嘛。」

小紫见他喝得烂醉,酒气郁结,原本只翘起唇角笑吟吟地看着他,任他胡闹, 这时被他调侃,脸上不禁红了。紧接着程宗扬挺起自己的家伙,与那根胶棒并在 一起,一脸得瑟地说道:「怎么样?」

程宗扬臭美的样子让小紫笑出声来,那丝尴尬与不安也化解无踪。

虽然又练九阳神功,又常钻研房中术,但程宗扬的下面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变 得硕大无朋,不过颜色红润,气血健旺,显得十分健康,这会儿硬邦邦、直挺挺 地翘着,充满勃勃生机。

程宗扬打个酒嗝,然后喝道:「凝奴,乖乖趴好!把屁股翘起来!」

阮香凝乖乖伏下身子,木桶中的水本来不满,刚才又被泼出大半,剩下的已 经不多。阮香凝双膝分开,跪在桶底,浑圆肥翘的大白屁股露在水面上,湿淋淋 的臀肉白花花一片,淫艳至极。

程宗扬却没理会她,只抱起小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接着阳具一挺,从她 腿间穿过,与那根胶# 一上一下并在一处。

若是平时,程宗扬绝不敢这么跟死丫头玩,但这会儿仗着酒意,再荒唐的事 也做了。小紫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却露出一丝羞怯,但在程宗扬的醉态下, 只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摆布。

程宗扬醉眼迷离地说道:「雁儿的屁股很漂亮嘛。」

雁儿小声道:「是凝奴啦……」

程宗扬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变大了呢……」他往阮香凝臀上拍了一记,在 小紫耳边笑道:「怪不得这么风騒……」

小紫微微瞇起眼睛,在场的诸女不约而同感觉到一股寒意。惊理悄悄退开, 隐入暗处;雁儿赶紧低下头;阮香凝屛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对这位妈 妈,不仅是她,宅里的奴婢都怕到骨子里,谁敢看紫妈妈的窘态?

倒是一向挺温和的主人这回趁着酒兴玩得很嗨,他一手抱着小紫的腰肢,一 手扶着那根胶棒放到阮香凝臀沟间,顶住小巧的肉孔,然后把阳具挤进她的秘处, 没入穴口,一边说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一!」说着用力一挺腰 身,小腹顶住小紫的圆臀,胶棒连同阳具同时干进凝美人儿白生生的粉臀内。

两个肉穴同时被硬邦邦的棒身贯入,阮香凝浑身颤抖一下,双膝撑住木桶, 紧紧咬住唇瓣。

程宗扬慢慢挺动阳具,感受着身下柔滑而粉嫩的触感。小紫光滑的雪臀贴在 他腹下,传来销魂的软腻和弹性,那层轻纱薄得彷佛不存在一般。他火热的阳具 从小紫的腿缝间穿过,在她的玉股间一抽一送,顶端没入下面白艳的雪臀内,那 种感觉彷佛在与身下的玉人交合。

程宗扬吐口酒气,然后闭上眼,把脸埋在小紫的粉颈间,紧紧拥住她香软的 玉体不肯松开,下身挺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小紫顺从地被他拥在怀中,也同样闭 上眼睛,感受着他的阳具在自己下体磨擦时,那火热而坚硬的触感。

氤氲的水气不断升起,少女粉嫩的玉股像水一样柔滑,随着阳具的挺弄,香 腻得彷佛要融化一样。耳鬓厮摩间,小紫玉体的香气愈发芬芳,两人的身子紧紧 贴在一起,两颗心跳动着,节奏越来越剧烈。

小紫雪嫩的圆臀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程宗扬每次挺动都将她的圆臀压得一阵 颤抖。在她身下,如霞团般的美臀高翘着,两根棒身在她的臀沟间时进时出。

程宗扬的醉意越来越强烈,忽然绷的一声轻响,他扯断小紫腰间的皮带,然 后撕开她身下的轻纱,将她翻过身,分开她雪嫩的双腿用力捅入。

小紫拥着他的腰背,毫无保留地绽露出下体娇媚的秘处,迎向他的阳具。火 热的棒身贴着下体柔嫩的蜜肉,在滑润的花唇间穿过,使小紫的娇躯一阵轻颤。

程宗扬伏下头,朝她红艳的小嘴吻过去。唇舌相接,小紫吐出香舌任他吸吮, 一边微微挺起下体,让他的阳具挤入得更深。

虽然阳具紧贴着自己的穴口抽动,随时可能一不小心进入体内,但小紫丝毫 没有退缩,她相信这个男人。虽然她担心得要死、虽然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但她 相信大笨瓜,相信他能保护自己,不需要任何理由。

木桶内水花四溢,不时泼溅出来。阮香凝浑身湿透,勉强抬起螓首免得被水 呛到,一边竭力翘起雪臀。那根粗大的胶棒深深插在她的臀缝中,下面的蜜穴被 阳具来回捅弄,每一次进入,肥白的臀肉就微微绷紧,显然这种两穴齐入的感觉 带给她强烈的刺激。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件道具,只顺从地任他们享用。

没有人理会她这件道具的感受,无论是程宗扬还是小紫都早已把身下这个多 余的奴婢抛开。小紫偎依在程宗扬怀中,双手拥住他的颈子,仰起娇美的面孔与 他亲吻,一边迎合他的抽送;虽然并没有进入,两人却彷佛正在做着最亲密的交 合。

「大笨瓜……」小紫在他的耳畔呢哝着,美眸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别说话,让我多干妳一会儿……」

「好……」

云苍峰一直醉到午后才醒,程宗扬也没跟自己的大舅子客气,直接从游冶台 找了两个姿色出众的美妓服侍,另外派罂粟女暗中监视,免得他醉中说了什么不 该说的话。

云苍峰喝了一碗醒酒汤,终于清醒过来。他躺在竹椅上,由一名美妓揉着头, 一边哂道:「酒量不过尔尔!」

程宗扬叫道:「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老哥大清早硬拉着灌酒,何况我喝 得不算少了吧?多半都是我喝的。」

云苍峰老气横秋地说道:「我像你这样年纪,喝上两斤烈酒也不在话下。」 程宗扬道:「那是,单看大小姐的酒量就知道云家几位爷都是海量。说起来,怎 么没见到大小姐呢?」

「丹琉出门了。」云苍峰叹道:「不瞒你说,我原想给丹琉找个归宿,没想 到阴差阳错成全了你和如瑶。」

程宗扬心里猛跳两下,云老哥还眞想搓合他和云丹琉!云大小姐美是够美, 可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他有一个月霜就够了,敢把云丹琉娶过来,两只胭脂虎 非斗到天崩地裂不可,到时他就是虎口边那块倒霉的点心,想想就头皮发麻。

程宗扬赶紧转过话题道:「如今是八月初,房舍要到十一月间才能妥当,如 今事情都已经定下,我准备出门一趟,十月底赶回来迎亲。」

云苍峰皱眉道:「去何处?」

程宗扬道:「不蹒云老哥,是黑魔……」

云苍峰忽然打断他,「等等!」

他从袖中摸出一枝蜡封的竹筒,稍微摆布几下,然后啪的捏碎,竹筒间升起 一朵暗青色的耳状云朵。云苍峰抬手一拂,云朵没入美妓眉间,正在为他揉捏肩 膀的美妓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六识禁绝丹能封闭六识之一,好在不会留下后患,十二个时辰之后便恢 复如初。」云苍峰道:「言不传六耳,切切愼重。」

程宗扬汗颜道:「云老哥教训的是。」

云苍峰低声道:「是鸩羽殇侯?」

「是。云家和……」

云苍峰点了点头,「疡侯当年与大兄有些交情,僻居南荒之后,我们云家因 为南荒商路的关系也偶有联络,但交情说不上太深。」

程宗扬斟酌一下,既然连云苍峰都未必知道朱老头的身分,他也不好揭破, 只道:「确实是殇侯的事。」

云苍峰道:「此话我原本不该说,但殇侯本尊……在六朝仇家极多,能不沾 惹,尽量不要沾惹。」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殇侯的仇家是谁?为什么结仇?」

云苍峰压低声音,「他当年毒杀太平道的大贤良师,激起汉国群雄义愤,后 来汉国白道盟主出面,邀请五陵少年、六朝豪杰数百人,与殇侯相约决战,结果 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数十英侠,以至于结怨天下。」

死老头的脑袋被驴踢了吧?岳鸟人拉仇恨好歹是一次拉一个,坚持不懈几十 年才拉那么多仇家。朱老头倒好,一次拉一群!有本事就把他们全毒死拉倒,却 毒死几十个,漏了几百个!做人这么差劲,能逃到南荒实在是走了狗原运。

「他这次倒不是报仇的,是黑魔海自己的事。」程宗扬道:「对了云老哥, 小心黑魔海的卧底。」

云苍峰皱眉道:「何出此言?」

「这是剑玉姬说的,眞假我说不准。」

程宗扬说了首尾,云苍峰思索片刻,「黑魔海盯上我们云家倒不稀奇,只是 他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剑玉姬是什么心思,他要能知道就好了,程宗扬道:「黑魔海的廿年大祭在 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等我和疡侯办完事再作计较。」

云苍峰点了点头。

「我一早明日启程,就不向六哥辞行了。」

「你少登门两趟,六弟和我还能多活两年。」云苍峰苦笑道:「老实说,你 那几日一登门,我和六弟都心里发慌,不知道你又要搞什么花样,给我们出什么 难题。」

程宗扬叫屈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六爷看不上我呢?二云苍峰道:」 拉倒吧!你的盘江程氏能瞒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连你的底细都摸不清楚,把 你换成我们兄弟,能放心吗?「

程宗扬干笑两声,外人也许觉得程、云两家联姻门当户对,但云苍峰跟他一 同走过南荒,对他知根知底;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云家答应这门亲事是冒 了巨大的风险,他诚恳地说道:「云老哥放心,我绝不会负了如瑶。」

云苍峰叹口气,「都三平妻了,还能负到哪去?我不妨把话说清楚,虽然说 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但只要如瑶过得不如意,我们云家肯定要把如摇接 回去。到时她愿意留在云家也好,愿意再嫁也好,你都不得纠缠。」

程宗扬拍着良膛道:「云老哥放心好了。」

第六章

太守府内,宁成宽袍长带,意态从容。单看他坦然自若的神情,任谁也看不 出他是汉国有名的酷吏,刚刚破灭平亭侯邳家,亲手勾决上百死囚,在舞都杀得 人头滚滚。

「去洛都吗?」

「开矿的奴囚虽然差不多够了,但有手艺的匠人颇有不足。尤其是开挖矿井、 通风、排水和冶炼矿石,都需要有经验的老师父。」

宁成道:「既然是铜矿,不如去铜绿山。」

程宗扬也听说过铜绿山,据称铜绿山是六朝第一大铜矿,从上古开采至今, 毎年出铜数十万斤,冶炼的铜铢占六朝三分之一,是汉国一大财源。但铜绿山靠 近云水,与洛都南辕北辙。

「在下已经派人赴铜绿山招募工匠,但铜绿山的矿井都是官营,轻易不好募 人,少不得要去洛都打点一番。」

宁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对他的「打点」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反对。 宁成虽是酷吏,却不是廉吏,只是在他看来,即使把满朝文武都打点过来也不如 天子一言,实在是白费力气。

程宗扬道:「明日一早,在下便启程北上,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必定要回 舞都。太守若有事尽管吩咐。」

程宗扬原本想借用宁成的门路,如果宁成有礼物要送给洛都的重臣,他正好 捎去,顺便搭上关系。但他忘了宁成不是高俅,身为汉国有名的酷吏,宁成只对 君主负责,这种授人以柄的事连想都不会想。

最后程宗扬把宁成在七里坊应得的一份收益双手奉上,宁成毫不客气地收入 囊中,顺便与盘江程氏签了一份为期十年的地契,把七里坊交予盘江程氏经营, 除此之外并无多言,因此程宗扬离开太守府,倒是一身轻松。

赴铜绿山招募工匠的事,程宗扬不是随口敷衍,早早就派人去。他已经决定 将舞都的生意暂时交给星月湖大营退役的陈乔打理,坊中的生意虽然都是微利甚 至贴钱,但游冶台的收入能够支撑,再加上官方的宁成还有云家暗中帮忙照看, 短短两、三个月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至于高智商,虽然这趟出来的收获已超过预期,但程宗扬没打算就这么让人 回去。他去洛都,少不得要与汉国的豪门贵族打交道,把高智商带去走一趟,也 没算白来汉国。

最后程宗扬定下北上汉国的人选,除了朱老头和小紫,同行的还有高智商、 敖润、冯源、哈迷蚩、青面兽和富安、刘诏等人,以及鹏翼社调来的几名驭手。

这一下程氏商会在舞都的要紧人物差不多走个干干净净,程宗扬决意赶赴洛 都时,已经通知秦会之把兰姑和游婵送来,好接手游冶台,但眼下只能暂时把雁 儿留下来管理内务;阮香凝知书识字,也留下给她做帮手。惊理和罂粟女两名侍 奴暗中随行,护卫的任务则交给蛇夫人。小事由雁儿自行处理,如果是大事拿不 定主意,就去云家坞找云如瑶处置。

这样安排完,雁儿自然满心不舍,于是当晚程宗扬把她招到床上,好好安慰 一番。雁儿在榻上柔如春水,但毕竟娇躯难支;玩到兴起时,程宗扬又把阮香凝 和蛇夫人也唤来,一直闹到天亮才依依不舍地上路。

渡过舞阳河便是通往宛洛的官道。程宗扬曾经走过晋、宋的官道,由于没有 橡胶,马车多是木制包铁的硬轮,常年累月行驶下来,路面往往被轧出深及尺许 的车辙,再加上风吹雨淋,有些路段几乎陷下有半个人深。汉国每到农闲季节都 会征发徭役修葺道路,宽及两丈的路面用土垫过,甚是平坦。路旁栽着杨树,虽 是盛夏,仍带来阵阵凉意。

与宋国不同的是,宋国田地大都已经开垦,路上随处望去都是分割成一小片、 一小片的农田。汉国却有大量田地来不及开垦,一眼望去原野莽莽,显得苍凉而 空旷。

由于带着财物,队伍里有三辆大车,小紫和几名侍奴占了一辆。冯源不惯骑 马,与高俅府中的管家富安合乘一辆,剩下的或是乘马,或是步行,加上鹏翼社 调来的驭手,一行二十余人,看起来浩浩荡荡。

程宗扬一脸深沉地看着前面的朱老头,虽然是大热天,他还猥琐地拢着手, 像虾米一样佝偻着腰骑在驴背上I倒着骑!这老东西两眼瞇着,脑袋一栽一栽, 似乎随时都会从驴屁股上栽下来。

程宗扬看了半路,实在不能忍了,「老头,你哪来的驴?」

朱老头的眼睛眨巴两下,乐滋滋地道:「大爷运气好,今儿一早出门捡到一 根绳子。大爷一琢磨,正好少根腰带,不捡白不捡啊!大爷捡起绳子这么一扯, 哎哟!绳后面还系头驴!你说大爷这运气,这是天上掉下来的!」

「天上掉下来一头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是偷的啊!」

「啥偷的?啥偷的?」朱老头不乐意地说道:「大爷就捡了根绳,后面拴着 驴关我啥事?你就是说到天边,这事大爷也理直气壮!捡根绳犯哪家的王法?紫 丫头,妳说是不是?」

小紫道:「13言眞乖,再翻个白眼给他看。」

「丫头,妳胳膊肘往外拐啊。」

「谁让你把我送给他?」小紫道:「人家现在是程头儿的床奴。」

朱老头气哼哼地道:「你们就惦记着那点事吧。」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们那个大祭还有一个多月,赶得上吗?」

「赶到洛都就赶上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原来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在洛都啊!」

朱老头不屑地冷笑一声,「世间有些俗人以为黑魔海总坛是在凡间,处心积 虑寻找总坛所在。」

「哎哟,老头儿,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黑魔海总坛不在凡间,难道还在 天上?」

「正是!」朱老头傲然道:「我黑魔海上应天相,在东则在东门青龙,在西 则在西门白虎,在南则在南宫朱雀,在北则在北宫玄武。」

「老头,东宫青龙、西宫白虎我听过,东门西门?这是你编的吧?」

「黑魔海占星之术,岂同凡俗?」朱老头道:「每逢大祭,黑魔海毒、巫一 一宗先卜后祭。一卜占星,二卜用龟,三卜则用筮。占卜所得即为总坛。」

「占三次?要是占卜的不一样呢?」

「得二者为定。」

「如果三个都不一样呢?」

朱老头嗤道:「这等荒唐之事,我黑魔海从未遇见过。」

小紫道:「一卜占星,是定分野。二卜用龟,是问凶吉,三卜用筮是明天道 而听了小紫的解释,程宗扬才明白他又被老家伙蒙了一回。三次占卜其实是一回 事,占星以定分野,是用天文的十二星次对应地上的十二个区域,根据占星所示 的星次决定总坛所在。接下来是找只龟壳烧烧,察看吉凶,最后扔把蓍草,对照 卦象算算运气!这是封建迷信的大本营啊!

「二十年前占的是洛都?」

「可不是嘛。上次巫宗所占乃是鹑火,结果大比还没比完,巫宗就被岳贼一 锅端了。」朱老头半' 是得意、半是奚落地说道:「我就说他们巫宗不行!占卜 观星还得看我们毒宗丨」

「说了半天,原本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就是临时办事处。什么水平!」程宗扬 奚落几句,然后道:「老头儿,你的人马呢?不会就咱们三个人跟巫宗比划吧? 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鸡蛋碰石头的事,我可不干丨二程宗扬在南荒屠龙时见识 过朱老头的卫队实力不凡,但凭老家伙在六朝臭不可闻的名声,那么一大票人马 敢招摇过市,非被灭了不可。

朱老头满不在乎地说道:「急啥,到了洛都再说。」

远处的林梢扬起尘土,接着传来一阵蹄声,一行车马驰来。最前面是两名甲 士,后面是数十名骑手,最中间是一名身穿绣衣的官员。他一手持缰,一手抱着 一根八尺长的竹杖,杖身涂金,上面装饰着三重的旄尾,气势非凡。再往后还有 大队步行的兵卒和华丽的车仗。

众人避到道旁,看着那名官员在士卒簇拥下一晃而过,后面的车仗则足足走 了一刻钟,弄得尘土飞扬。

好不容易等那行人马走远,程宗扬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人?」

「绣衣使者。」朱老头收起嘻笑,神情间露出几分冷峻,「衔天子之命,持 节而行,捕盗治狱,监察王侯百官,征调州郡士卒,诛杀二千石以下。」

程宗扬抬手挥了挥灰尘,纳闷地问道:「你跟他有仇?怎么这副鸟样?」

朱老头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敖润纵马过来,说道:「程头儿,离新丰市还有十多里,眼看太阳就要到头 顶,只怕要快一些了。」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依然炎热,众人拂晓出发,打算中午赶到新丰市落脚休 息,到傍晚再上路,趁夜再走两个时辰好避开正午的高温。由于刚才避让绣衣使 者一行,耽误时辰,程宗扬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然后吩咐一声,众人立即加快速 度。

舞都与洛都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由于首阳山阻隔,需要绕行宛洛道。新丰 市在舞都以东,是舞都通往宛洛道的必经之地,市集虽然不大,但以酿酒知名, 比其他市集富庶得多,众人一进市就闻到浓郁的酒香。

市内没有客栈?' 酒肆倒是不少,只是此时生意有些冷清。冯源和敖润找了 处能安置骡马的酒肆,众人停好车辆,把马匹系在树下,然后打了水洗去汗意, 接着店主送来绿豆汤,供众人消渴解暑。

高智商果不其然又被揍了一顿,这会儿还一瘸一拐,他拎着哈迷蚩的酒葫芦 找到店主,借口打酒,让店主把肆中的酒都拿来尝尝。那店主被几句马屁一拍, 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献宝似的把店里的好酒都拿出来让他品尝。

程宗扬见他左一碗、右一碗喝得不亦乐乎,不由得笑道:「哈老爷子,你让 这小子戒酒戒色,怎么不戒酒啊?」

哈迷蚩咳了一声,青面兽声如洪钟地替自家叔公答道:「男人不喝酒,不如 一条狗丨」

程宗扬一口绿豆汤顿时喷出来。

高智商跟店主攀谈完,拣最贵的酒满满灌了一葫芦,得意洋洋地瘸着出来。 程宗扬道:「小子行啊,只灌了这一葫芦,白喝人家四、五碗酒了。」

高智商笑嘻嘻地道丨『「再多喝几碗他也高兴I我刚跟店里谈了笔生意,让 他们每个月往七里坊送一车酒,要新丰市最好的。师父,劳驾你帮他写封书信, 好让他们去找陈乔陈大哥。」

「要这么多酒干嘛?」

「游冶台啊!上次从临安送来的酒已经用了一半。这店里的酒我尝了,虽然 比不上临安酿的名酒,但比舞都的酒强多了。我刚才试了试,跟临安运来的酒一 兑,滋味更是不同,保证那些土狗喝不出来,」高智商伸出一只巴掌翻了翻,小 声说道:「价钱至少翻五倍。」

「干!你是你干爹的亲儿子吧?高俅平常都教你什么了?」

「师父,这是你教我的啊!只要有心,到处都是生意。」

「我教你掺假了吗?」

「又不是兑水。」高智商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要问起来,就说这是我们临 安高太尉府上出的新酒!再说舞都那些土狗往游冶台一坐,眼珠子都瞪着台上呢, 就是给他们喝马尿也尝不出来,我这算是厚道的。」他琢磨起来:「师父,你看 我改个名叫高厚道怎么样?高智商^ 别人一听就觉得我是个特聪明的奸商,嘴上 虽然不说,心里都防着税呢。叫厚道多好,仁义厚道,这名跟我太配了。」

「跟你爹说去—」

「行!我回去就跟他说。师父,书信你快点写啊!」

高智商提着酒葫芦兴冲冲地去找哈迷蚩,程宗扬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 拿出纸笔给陈乔写封信,让他根据七里坊的销量,按月从新丰市进酒。

高智商虽然荒唐了些,这事办得倒不坏。从临安贩酒就跟从西湖运水到舞都 一样,成本过于昂贵。新丰市离舞都不过数十里,又出好酒,算是一笔不错的生 意。

汉国平民通行的是两餐制,上午九点一顿,傍晚五点一顿,中午并不开火。 众人随便吃些瓜果,便在树下纳凉。等太阳西移,酒肆生好炉子,整治几样份量 实在的菜肴,众人吃完已是傍晚,随即备好车马准备上路。

一行人离开酒肆,沿街穿过新丰市。程宗扬皱了皱眉,放缓速度,等小紫的 车辆过来,他隔着窗子道:「感觉不大对,好像后面有人盯着。」

小紫停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是剑玉姬的人。」

程宗扬顿时一惊,「巫宗?」

「惊理看到他了。」小紫道:「那人看到老头儿就走了。」

蛇夫人留在舞都,惊理和罂粟女两人随行,平时都隐在暗处。她们的魂魄与 雁儿的娃娃系在一处,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便无法远离。但小紫身为眞正的女主 人,临走前先把她们的魂魄移入妖铃中。有她们两个做眼线,小紫等于多了两双 眼睛和耳朵。

程宗扬道:「这么快就被巫宗的人盯上了。」

小紫笑道:「这已经是第三拨了。」

程宗扬一惊,「前面还有谁?」

「几个不认识的小卒子,只有一个挺古怪,没有露面就退走了。」

程宗扬想起刚到舞都时,他去云家坞堡求亲,朱老头曾经带着小紫出去不知 搞此什么,看来是遇到本门的对头1—那人居然在老头儿的眼皮底下都没有露出 痕迹,还眞有几把刷子。

「不会吧?咱们是从太泉直接到舞都,他们这么快就派了三拨人来?」剑玉 姬如果是得知消息才派人过来,这效率实在高得吓人。

「一点都不巧'.」小紫笑道:「他们一直在舞都盯你的小情人呢。」

「干!他们在打云家的主意?」「也许是吧,见到我们还很吃了一惊呢。」

这倒没错,朱老头本来远在苍澜的太泉古阵,突然在数千里外的舞都出现, 任谁都得吃上一惊。

小紫看出程宗扬的犹豫,笑道:「你想回去保护云姐姐?不用啦,他们会跟 着我们的。」

从剑玉姬的举动来看,黑魔海似乎一直在盯着云家。可她到底在觊觎云家的 什么?难道黑魔海与打伤云如瑶的凶手有关系……如果这样,他们为什么要忍这 么久还不出手?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程宗扬权衡片刻,云家本身也有高手,何况他昨天和云老哥交谈时提到黑魔 海的事,想必云家已有提防,再加上大祭在即,巫宗不会在紧要关头节外生枝, 因此剑玉姬的人虽然一直盯着云家,但暂时不会有太大威胁。倒是他们像吊死鬼 一样始终跟在后面,是个麻烦。

「老敖!」程宗扬叫来敖润,「黑魔海巫宗的人盯上咱们了。」

敖润身体一震,握紧刀柄。

「没事,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出手,只不过让他们一直盯着,咱们什么事都不 用干了。」

敖润道:「程头儿,你的意思是……咱们给他们一个狠的?」

「几个小卒子,打死也没什么用。一会儿我和紫姑娘、朱老头先走,你们按 原来计划赶往洛都,到了之后先去鹏翼社。斯爷和卢爷两位眼下都在洛都,跟他 们会合,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到洛都也会去鹏翼社。」

「程头儿,那你呢?」敖润道:「我跟你们一道走。」

「不行,他们还指望你带路。」程宗扬道:「放心吧,我们三个打不过也跑 得过。」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心里也有些发紧。自从阴阳鱼进入丹田,他的肚子里就 像揣个地雷,随时都可能失衡。这些天虽然用双修之术减轻威胁,但最好用的卓 美人儿不在身边,效果只能说一般,眞要动手还是逃命快一些。

「给我安排一辆车,四匹马。两匹马拉车,两匹马换着骑,速度快一些。」 「还有老头呢,多备一匹马吧?」「老头儿骑着驴,不用管他。」

程宗扬想:既然巫宗的人已经盯上了,就让他们盯着这边吧!说到底,这是 黑魔海自己的事,犯不着把商会的人也扯进来。况且老头儿有些勾当未必愿意见 光,到时候敖润、冯源等人还好说,富安和刘诏这些人总不能灭口吧?

程宗扬安排停当,随即带着车马先行一步。

第七章

夜色渐深,沿着官道一路行来,道旁的旷野逐渐被开垦过的田地代替。皎洁 的月光下,一片片农田阡陌相连,一眼望不到边际。此时已经秋收,农田旁堆着 高高的麦秸堆,夜风拂来,飘散出暖暖的麦香。在树林中沉睡的村庄也从草苫的 房顶换成瓦片,显示当地的富庶与安康。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程宗扬忽然想起游 冶台的歌谣,不由问道:「这就是宛洛道吗?」

朱老头仰起脸,胡须在风中飘扬,似乎在闻着夜风中的熟悉气息,良久道: 「可不是嘛?洛阳是汉匮都城,又称洛都、洛京,宛城在汉国号称南都。从宛城 到洛都,富户成群,人烟稠密,连狗都比别的地方多好几倍。」

话音未落,传来几声犬吠,数名架鹰带犬的少年纵马呼啸而来,他们绕着马 车打个转,笑道:「何方来的小娘子?为何在月下行路?」

程宗扬心头忐忑,他上次遇到这种游侠少年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如果他们敢 抢死丫头……那他们也太惨了。

程宗扬摸了摸腰后的刀柄,却被朱老头拦住。老头儿乐呵呵道:「几个精力 过剩的少年郎,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盗贼,动啥刀子?让大爷跟他们说说。」

朱老头侧过身,骑着毛驴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少年就笑道:「这驴 好玩!」说着拎起鞭子朝驴屁股上抽了一记。

毛驴嘶鸣一声,撒开四腿就跑,朱老头没坐稳,驴子刚奔出几步,他就顺着 驴屁股溜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撝着屁股「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几名少年指着老头哈哈大笑,甩鞭子的少年摸出几枚钱铢扔过去,笑道: 「起来吧。」

另一名少年的臂上架着一只苍鹰,他一边摸出肉粒,一边道:「小娘子,把 帘子掀开,我给妳看个好玩的。妳瞧I」他右手一抬,将肉粒高高抛起,接着左 臂一沉,臂上的苍鹰如箭矢般飞起,一口叼住肉粒,漂亮的动作博来一片喝彩声。

后面一名少年摸出笛子横在嘴边,清亮的笛声随之响起。他一边吹笛,一边 用双膝操纵马匹绕车而行。那匹马依着笛声的节奏,居然走的是顺拐,两边的前 腿、后腿同时迈步,那少年像坐在摇篮上一样舒服地摇来晃去。

接着又一名少年纵马过来,他一手提着缰绳,一边撮唇吹起口哨。马匹随着 他的口哨声左右盘旋,就像是跳舞一样,充满欢乐的气氛。

程宗扬原本手心里捏把汗,看到他们的举动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 汉国少年和晋国的浪荡子、宋国的无赖恶少差不多,但比晋、宋两国的少年多了 些节操。虽然嘴上花花,举动倒不出格,比如这会儿笑闹无禁,却没有人去掀车 帘,只卖力地又吹又唱、又笑又跳,像是一些精力旺盛的孩子,极力想吸引别人 的注意。

朱老头揉着腿过来,笑咪咪地看着这些少年,一边道:「这就是汉国的游侠 少年啊。」、「老头儿,你年轻时不会也干过这事吧?」

朱老头笑而不答,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情。

车前一直沉默的驭手忽然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半嗔半喜地 说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何苦扰人?」

旁边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近处的少年叫道:「快来快来!看这个赶车的! 竟然是个美人儿!天!赶车的都是如此美人儿,车里的美人儿何等绝色?」

几名少年都聚拢过来,嚷道:「美人儿姐姐,你们是哪里人?可曾婚配?」

看着这些少年,程宗扬突然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候他和段强一起常胡 闹,看到美女就吹个口哨,吸引对方注意的举动也有过。虽然隔着不知多少时空 的距离,他却发现自己非常理解这些汉国少年的好奇与冲动,区别只在于他和段 强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心直口快,对感情毫无矫饰。

坐在驭手座位上的罂粟女柔声道:「我们是舞都人,送我家小姐去洛都。今 晚要赶到颖川过夜,谁知误了时程。听说宛洛游侠最是扶弱济困,不知几位少侠 能不能帮忙给奴家指指路?」

那些少年鼓噪道:「正是!正是!宛洛游侠儿任侠好义,扶弱济困正是吾辈 所宗!」

「颖川距此不过十余里,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何用指路?我们来护送你们!」

那些少年兴冲冲地架鹰走犬,在前引路。从朱老头面前驰过的时候,那个投 钱的少年道:「老头儿,你没事吧?」

朱老头撝着胯骨,「哎哟哎哟」地叫着。那少年跳下马,一手扶着朱老头的 腰,把他送上马背,说道:「坐稳了!」然后一拍马臀,马匹驮着朱老头稳稳前 行。

程宗扬靠近马车,纳闷地说道:「你干嘛把他们引过来?」

小紫道:「他们又不肯走,难道要赶开吗?」

赶开是不可能的,这种热血沸腾的游侠少年最是冲动,几句话投缘就能让他 们抛头颅洒热血。同样,一言不合,他们就敢抛头颅洒热血跟你死拚到底。让一 个弱女子出面,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倒不失妙着,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果然,刚走几步,那个把坐骑让给朱老头、自己步行的少年就走过来,不屑 地看着程宗扬这个唯一的男子:「你是管家吗?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让美人儿姐姐 驾车?」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瞧瞧,打抱不平的来了。这些少年见到不平之事就义 气顿生,说好听的叫热血正义,说不好听的叫幼稚冲动。他们知道赶车的美女是 谁吗?知道她干过什么事、杀过多少人吗?你们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眞相?以为 自己是正义的就可以指手划脚?哪来的自信啊?

程宗扬一肚子腹诽,脸上却带着笑,张口道:「啊?」

少年刚要发怒,罂粟女娇声道:「少侠有所不知,我们管事是聋的。」

死丫头配合得眞好。程宗扬笑咪咪地看着那少年,装成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 那少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道:「老的老、聋的聋,竟让姐姐这样的女流 之辈赶车,要不是遇见我们,你们这一路就吃苦了。」

罂粟女感激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辛苦几位少侠,到得颖川自有报酬相赠。」 少年豪气地说道:「哪能要你们的钱?我们宛洛游侠仗义行事,钱财之物不必提 起丨」

颖川是宛洛道上的郡城,虽然程宗扬手里有舞都太守签发的文书,但此时已 经宵禁,想入城少不得要缴一笔不菲的税金。那些少年得知他们没有在城中订下 客栈,便热情邀请他们去城外不远的薛家庄居住。

「薛家庄的薛大兄是颖川有名的豪侠,仗义疏财,无人不晓。」

罂粟女柔声道:「这么晚去打扰人家,只怕不合适。」

「无妨!」那些少年道:「薛大兄生平最是好客。你们只要登门求助,无所 不允,何况还有我们呢!」

罂粟女似乎有几分不情愿,推辞半晌,拗不过少年们的热情,最后只好应允。

程宗扬发现装聋子确实省心,这一路那些少年争相与罂粟女攀谈,但以为他 是聋子,没有一个人过来跟他闲聊,耳根子倒是清静不少。

抵达薛家庄已经是三更时分,这个时辰城中早已宵禁,乡中也一片寂静,一 般人家都已关门入睡。薛家庄却是大门敞开,灯火通明。

一群少年夜半时分呼啸而来,门口穿着黑衣的家丁见怪不怪,没有露出丝毫 紧张。他们迎上前接过马匹,接着有人奉上水酒;那些少年在马上拿过来喝了, 一边问道:「薛大兄呢?」

家丁道:「邻县有两户人家争产,闹得不可开交,昨日请家主前去调解,今 晚只怕赶不回来。」

那些少年都道:「薛大兄急公好义,满郡皆知,只有请他去才能服众。」

「诸位少侠尽管在此留宿,一、两日内,家主必定回来的。」

「也无他事,只是今日在路上遇到一户人家要去洛都投亲,夜间无处投宿才 来打扰。」

「这个好办,庄内其他几个院子都住了人,西偏院如今空着,请他们入宿就 是了。」

家丁领着众人入内,在一处小院安置下来。程宗扬等人虽然来得匆忙,但薛 家庄常有生人投宿,那些家丁都是熟手,不多时就安置下来,接着摆开酒宴给那 些少年接风洗尘。程宗扬是「聋子」,那些少年没来纠缠,只拉着朱头儿一同入 席。朱老头一听说有吃的,连腿都不痛了,屁顚屁顚地跟着去赴宴。

装了一路的聋子哑巴,程宗扬也憋得难受,等人一走,他长长舒口气,打量 一下环境。这里是薛家庄的偏院,只有一间能住的房子,虽然不大,收拾得却十 分整洁,旁边则是柴房。环境虽然一般,但仓促间能做到这一步也不错了。

小紫从车上下来,一只黑黝黝的机械蜘蛛也迈开八条长腿,背着铁箱灵巧地 攀下车辕。程宗扬先从小紫怀里拎着雪雪的耳朵,把牠拽出来扔到一边,然后抱 起小紫笑道:「我来送小姐安歇。」

小紫小小打个呵欠,「好困呢,别来烦人家。」

「这就嫌我烦了?有妳烦的时候!乖乖让我抱着睡一觉。」

「不要,人家要一个人睡。」

「死丫头,这么不给面子?」

「雪雪!」小紫叫来小贱狗,然后砰的关上门。

程宗扬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自从那日跟小紫亲热过后,死丫头一到睡觉的时 候就避着他,看来今晚只好睡马车了。

「老爷。」一个声音柔柔说道。

程宗扬转过身看着罂粟女,然后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妖媚的妇人嫣然一笑, 媚态十足地娇声道:「妈妈吩咐过,老爷每天都要双修,今晚便由奴婢来伺候老 爷。」「行啊。」程宗扬道:「房子被妳紫妈妈占了,马车又太窄,咱们就凑合 点吧,来,老爷带妳去柴房滚草堆。」

程宗扬拥住罂粟女的腰肢,把她带进柴房。柴房里一半是木柴,一半是新刈 的麦秸,晒干的秸杆黄灿灿似乎还带着阳光的气息。凿粟女抱着一张毯子,腰肢 柔柔扭动着走过去,俯下身将毯子铺在麦秸上,收拾平整。然后宽衣解带,脱得 像白羊一般,光溜溜地跪在毯子一角。

程宗扬舒舒服服地往毯子上一躺,抬臂抱住罂粟女的纤腰,把她白生生的身 子拉到身上抚弄。罂粟女侧着身,一边被他抚摸,一边帮主人解开衣物,然后俯 首含住主人的阳物,灵巧地吸吮起来。

算上在太泉古阵收的几个,死丫头已经有七名侍奴。这些侍奴早就不是雏, 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程宗扬随手把她的双腿拉开,在她柔腻的秘处揉弄几下, 然后伸进去。

罂粟女迎合地扭动屁股,不多时花瓣间便湿淋淋地沁出蜜汁。她俯着身,白 光光的双乳在主人腿上滑来滑去,雪臀间娇嫩的性器在主人指下不住变形,色泽 越来越艳。她吐出阳具,低低叫了起来。

程宗扬道:「听说妳们三个在临安常欺负人。」

罂粟女道:「是妈妈的吩咐,说那几个奴婢刚归附,怕她们不听话,让奴婢 们好好管束。」

「妳们怎么管束的?」

罂粟女道:「其他几个倒罢了,就是阮家那两个贱奴常有几分傲气……」

「是吗?她们两个还有傲气?」

「凝奴是因为主人得了她的元红,总觉得比旁人高贵几分。琳奴是主人纳的 妾室,也觉得与旁人身分不同,有时候盛气凌人,行事也不那么检点,险些露出 端倪让外人知晓。后来蛇奴寻到她们的错处,请示过雁儿姐姐,把她们姐妹叫来 由奴婢们管教一番,才安分下来。」

这贱人够直接,一听就知道是阮香凝在枕边吹风,反过来又告了阮氏姐妹一 记黑状。但说到阮香凝和阮香琳行事不够小心,倒是正中要害。阮香凝是见不得 光的,万一露出行藏,被林冲听到风声就麻烦了。

罂粟女娇笑着说起阮香凝和阮香琳那对姐妹花被调教时的淫浪模样,程宗扬 听得欲火高炽,翻身把那个妖媚的美妇压到身下用力兪弄起来。

罂粟女仰身躺在草堆间,双腿被主人架在肩上,屁股悬在半空,随着主人的 挺动而不住乱颤。蜜穴淫液四溢,两团雪乳在胸前沉甸甸地摇晃着,艳态横生。

程宗扬干得兴起,全然没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薛家庄的主人薛豪为人 慷慨好义,庄中无论大门还是院门都从来不关,以示坦荡无私,结果等程宗扬听 到动静,来人已经进了院子。

一个雄浑的声音道:「薛某俗务缠身,有失远迎,不知是哪位嘉客光临?还 请一见。晤?」

客套声戛然而止,显然已经听到柴房里的动静。

程宗扬一开始还以为朱老头回来了,听到声音才发觉不妙。他赶紧捣住罂粟 女的嘴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扔到她身上。

薛豪自重身分,虽然听出不对也没有出声。但他身边有的是好事之徒,那些 少年听到声音,当即便有人过来:「怎么回事?是谁在柴房里?」

「啊!是那位赶车的姐姐!」

「聋子!是那个聋子管家!」

「妈的!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

「姐姐莫慌!我来擒住这个淫贼!」

「死聋子!你竟然敢逼奸!拿下他去见官!」

几名少年义愤塡膺地上前,要抓住这个淫贼聋子管家。程宗扬连衣服都没来 得及穿上,情急之下大喝一声:「滚开!」

「假聋子!」

「好贼子!敢在我们宛洛游侠儿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大丈夫坦坦荡荡,这厮藏头露尾,必是奸人!」

众少年顿时大怒,蜂拥而上要给这假聋子一个好看,没想到旁边忽然有人挡 在那淫贼身前,却是赶车的美人儿。

罂粟女叫道:「别乱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姐姐不必说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这淫贼强行按住妳的丨」

「没错!姐姐不用怕,今日我们兄弟为妳讨个公道丨二」这厮色胆包天,先 打断他一条腿再说丨二一边是被捉奸在床,一边是正义感爆表的少年,这会儿眞 相根本不重要,大家各凭想象坚持自己的看法,一意维护正义,柴房中一时间闹 得鸡飞狗跳。

忽然一声厉喝:「退开!」

一条人影揉身挤过来,张臂拦住那些少年,如临大敌般盯着那名女子,额头 青筋爆起。

「罂粟女?」

柴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这人五十来岁年纪,气宇轩昂,正是薛家庄的庄主薛豪。他衣内劲气鼓荡, I边运功护体,一边展臂一推,将那些少年推开数步:「这女子是晋国有名的妖 女杀手,毒如蛇,狡如狐,你们都退出去丨」

那些少年岂肯退后,纷纷道:「有死而已!」

「情义比金坚,生死如羽毛!薛大兄,你在哪儿我们兄弟便在哪儿!」

「没错!」程宗扬眼看纠缠不清,提声喝道:「她是罂粟女!不过她刺杀在 下不成,如今已被在下收为奴婢。我用自己的丫鬟,哪里有什么逼奸的?」

「还敢嘴硬!枉我们兄弟那么信任你们,一路前后照应,你这贼子竟敢欺瞒 我等!」

薛豪盯了程宗扬一眼,然后转身抱拳向一众少年作个罗圈揖,「请诸位兄弟 暂避片刻。」

「我们不退!」

「薛大兄!你的安危要紧,这对奸夫淫妇都不是好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啊?他们一行要不是跟着那些少年来投宿,也 惹不上这些麻烦,果然便宜不是好占的。

薛豪好说歹说,才让那些少年答应离开柴房,但都聚在院外,一个个摩拳擦 掌,准备一有不对便冲进来大打出手。

等那些少年离开,程宗扬苦笑道:「薛大侠,你这帮兄弟眞够义气的。」薛 豪道:「不知阁下名讳?」

「鄙姓程,草字宗扬。」

薛豪皱了皱眉,显然没想起哪位豪杰是这个名字的。他也不说什么「久仰大 名」之类的客套话,沉声道:「罂粟女在此,白骨先生何在?」「已经被我杀了。」

薛豪脸色数变,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程宗扬索性对罂粟女道:「罂奴, 你认得这位薛大侠吗?」

「认得。」罂粟女道:「往年奴婢与先夫接过一笔生意,曾和薛大侠一帮兄 弟交过手,不小心杀了其中几个。」

难怪当初说起往薛家庄投宿,罂粟女会百般推辞,她不是客气,而是实打实 的不情愿。

程宗扬转身对薛豪道:「薛大侠已经看到了,这贱人已被在下收服,做了在 下的奴婢。至于以往的恩怨,既然她已经为奴,少不得由我这个主人担当起来。 薛大侠有要求尽管开口,无论钱财还是宝物都好商量。」

薛豪沉默片刻,然后道:「程先生既然收服这个贱人,想必艺业惊人,但再 多的钱物岂能抵得薛某几位兄弟的性命?」薛豪道:「薛某只要她一条性命,好 告祭诸位兄弟在天之灵,还望先生成全。」

罂粟女一条性命眞不算什么大事,可死丫头好不容易收服的侍奴如今用着正 顺手,程宗扬岂肯白白扔掉?他想着能用钱解决最好不过,可薛豪一口咬定只要 取罂粟女的性命,甚至宁愿以薛家庄的财物相赠,来补偿程宗扬的损失。

两边不惜财物也要罂粟女的性命,彼此条件没有半点可以通融之处。眼看双 方越说越僵,罂粟女抛个媚眼,娇滴滴地道:「薛大侠既然不肯放过奴家,要不 奴家就用这身子来补偿薛大侠,在床上给薛大侠赔罪?」

「呸!」薛豪一口吐沫啐到罂粟女脸上,他对这妖妇恨之入骨,被她撩拨几 句顿时大怒,抬掌拍出,掌风一吐,犹如一座大山般直压过来。

罂粟女花容失色,惊叫道:「嵩阳掌!」

掌风袭来,程宗扬心里大叫不好。他原本底气十足,他这一方除了小紫,剩 下几人都有五级以上的修为,而薛家庄的游侠少年人数虽多,眞正能称得上高手 的只有薛豪一个。他估量着薛豪的实力在五级上下,比他最强时还要差一点,没 想到薛豪这一掌拍出,掌风聚而不散,而且一迭一迭重重压上,竟然以五级的修 为施展出不逊于六级高手的威力!

招数一直是程宗扬的软肋,他早就知道合适的武功招数能让攻击威力倍增, 可他最拿手的五虎断门刀刚猛有余,精深不足,无论配合九阳神功还是太一经都 有些难尽人意。至于他的拳脚功夫更不用提,比星月湖大营的一般军士强不了多 少。此时在薛豪嵩阳掌的重压下,还没来得及出手,丹田的气轮就有些失衡的迹 象。

罂粟女浑身脱得光溜溜的,想挺刀救人也变不出刀。程宗扬只好勉力提气出 掌,暗暗祈祷薛豪的嵩阳掌威力不要太大,要是一掌把他拍死就倒霉到家了。

忽然一抹衣袖拂来,凌厉的掌风蓦然消散。刚被掌风卷起的麦秸掉落下来, 柴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八章

柴间里鸦雀无声,薛豪呆呆地看着朱老头,半晌后突然省悟过来,有些手足 无措地想要抱拳,刚抬起手又觉得磕头更合适,于是连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也 抛到脑后,当即屈膝拜倒,双手抱拳,又惊又喜地说道:「居然是前辈?」

朱老头有些稀奇,「你认得我?」

「薛某少时曾追随过田仲大哥。当年前辈与洛下群侠纵横五陵,田仲大哥对 前辈推崇备至,在下对前辈的风采也仰慕已久。」

朱老头拍了拍后脑杓,「原来你是那个姓薛的小娃娃,哎哟哟,一晃这么些 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年逾五旬的薛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朱老头道:、我这模样变了不少,你还能认出我当年的样子?是不是学过什 么辨人的法术?「

「不瞒前辈,在下确实有辨人之术。但并非法术,而是靠眼力。」薛豪解释 道:「人面虽有变化,但骨相难以更易。况且实在是当年前辈仗剑风流的英姿令 人难忘,在下数十年来每每思之,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引以为恨。」

「哈哈,你这个小娃娃,嘴巴倒是会说。」

薛豪忍不住道:「当日前辈突然离开,在下听田仲大哥说,前辈去了未央宫, 受封为阳武侯……」

朱老头猛咳两声,「不说了不说了。」

薛豪也是绿林中打滚的人物,立刻转过话题,「一晃四十余年,当年洛下的 五陵少年早已风流云散,田仲大哥也去世多年,没想到薛某还能见到前辈。」

朱老头感叹道:「谁说不是呢?田仲啊……唉,他也死了这么多年。」

薛豪与田仲交情显然非同一般,闻言眼眶顿时红了,他在脸上抹了一把,然 后大笑道:「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薛某能活到今日,已经比田仲大哥多活 快二十年,此生足矣!」

一向敢与耗子争猥琐的老家伙似乎被那句「人生非金石」打动,腰背慢慢挺 直。「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朱老头忽然提声吟道:「人生忽如寄,寿 无金石固!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飮美酒,被服纨与素!」

朱老头从席间出来还带壶酒,一阙吟罢,举壶畅飮,犹如长鲸吸水,痛快至 极;

虽然还是破衣烂衫,却显得神采飞扬,顷刻间将一壶酒喝了大半。他把酒壶 递给薛豪,笑道:「人生如朝露,不如飮美酒!」

薛豪接到酒壶,一口气喝干,然后把空壶损到一旁,笑道:「痛快!敝庄有 美酒千斛,请前辈到堂上痛飮,今日不醉无归!」

朱老头也不含糊,「难得遇上故人,走丨」

薛豪当先引路,一边叫来家仆打开酒窖,将美酒尽数取来。

程宗扬一脸不知什么表情地看着朱老头,「老家伙,你还眞混过游侠?不是 吹牛啊?」、朱老头哼了一声,下巴翘得高高的。

程宗扬很想说:五陵少年不是都被你毒死吗?但看到老头得意的样子,实在 不忍心在这会儿揭伤疤,打他的老脸,只道:「啧啧^ 眞看不出来,你还会吟诗 呢。」

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大爷举过秀才,你以为是假的?」

「吹死你吧。」程宗扬还很想问问「阳武侯」是怎么回事,但瞧着老头儿不 想说的样子,终究没有开口。

朱老头刚矜持两分钟,立刻露出猥琐的面目,眉飞色舞地说道:「小程子, 有好酒啊,你来不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还光着身子呢,喝个屁!戒酒了!」

「戒啥酒?男人不喝酒,不如一条狗。快点啊!给你留着位呢!」朱老头负 着手,踱步前去赴宴。

程宗扬和罂粟女各自拿着衣服留在柴房里。在程宗扬的逼视下,罂粟女身子 慢慢矮下去,像婢奴一样伏在零乱的麦秸堆中。她勉强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轻 声道:「老爷,奴婢……来服侍……」

「刚才的脚步声妳早就听见了吧?」程宗扬冷冷道:「是不是想着让姓薛的 一头闯进来,好惹得我发火,教大家恶斗一场,替妳除掉仇家?」

罂粟女的声音颤抖起来,「奴婢不敢……」

「妳都做了还说不敢?毒如蛇,狡如狐^ 眞有妳的,都敢算计到主子头上, 还有什么妳们不敢做的?」程宗扬冷笑道:「也就妳紫妈妈艺高人胆大,能收拾 住妳们几个妖妇了。」

罂粟女浑身发抖,流露出无比惧意,「奴婢知错了,求主子责罚……」

小紫的声音传来:「好了,我来处罚她吧。」

罂粟女发抖的身子顿时僵住,然后低头道:「是,妈妈……」

小紫站在阶上,星眸微微闪亮,她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朝屋后的暗处吩咐 道:「惊奴,妳先服侍老爷泄泄火,然后送老爷去赴宴。」

晨曦下的宛洛霞风景如画,程宗扬的举动却是大煞风景。

「哇^ 喔- 呃!哇哇^ 」程宗扬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伸直喉眬,一阵喔心沥 血地狂吐。

朱老头一脸痛心地说道:「小程子,大爷死命拦着不让你喝,你还非要灌那 么多黄汤!瞧瞧!瞧瞧!黄胆都吐出来了吧?」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啐口吐沫,「干!十七、八个少年轮着劝酒,你要敢推辞 一声,人家拨出尖刀就往自己的胳膊上扎个洞^ 扎得不够深还要重扎- 我能不喝」 咋不能不喝?小程子,你这是不懂汉国的规矩,大爷教你怎么逃酒I他拿刀〗来, 你得赶紧接住,然后往胳膊啊,肩膀啊,大腿啊扎一刀,下刀随便点,别比划, 一刀下去,千万别试深浅,要装得跟经常扎一样。「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昨晚薛豪大摆酒宴,喝到天快亮才告终,一番痛飮, 几乎所有人都酩酊大醉。薛豪在宛洛道上颇有侠名,为人甚是磊落。罂粟女的事, 薛豪得到程宗扬的保证,不会纵容她再出来害人之后,与他碰了三碗酒,看在老 头儿的面子一笑而过,就此罢休。

薛豪如此豪爽,他也不好再藏量,程宗扬放开酒量大喝一场,结果到这会儿 还没回过劲来。

「汉国这酒风太狠了。」程宗扬感慨地摇摇头,「对了,他们喝醉了唱的那 个是什么歌^ 万里什么什么的?」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朱老头唱道:「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 不得少踟蹰!」

「对!就是这个!呃……」程宗扬酒劲上来,又吐了几口,喘气道:「这什 么破歌?鬼气森森的,我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一阵一阵的想尿裤子。」

「小程子,你没听错。」朱老头嘿嘿一乐,「这是挽歌,因为是送葬时挽柩 者唱的,所以叫挽歌。」

「没搞错吧?喝酒唱什么挽歌!给谁送葬呢?有毛病吧!」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朱老头道:「韶光易逝,盛时难再,生死不 过一瞬间耳。汉国游侠儿生性豁达,视死如归,唱几句挽歌又如何?,」

程宗扬趁着醉意,不无恶意地想到:汉国的游侠儿轻生死重然诺,恐怕是因 为平均寿命太短,早死晚死也差不了几年;与其过几年就死,还不如死得轰轰烈 烈。

「啧啧,又在装秀才了,一到汉国你就变态了!」程宗扬道:「老头儿,你 这么喜欢听,等你死了,我给你唱那个蒿里什么的好了。」

「不行。」朱老头摇了摇头,「你要给我唱这一首:薤上露,何易稀- 露晞。 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眼前的宛洛道依然平安繁华,悲凉的挽歌却彷佛在吊挽它无可避免的结局。

躺在车中,程宗扬耳边彷佛还响着老头唱的两首挽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无论是圣贤、帝王还是不世出的名臣猛将, 一旦埋在土中还分什么贤愚?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人生如朝露, 可朝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永远回不来了。他猛地想起段强,想起那 枝要命的箭矢,即使是穿越者也和平常人一样会死的。

如果自己死了呢……

朦胧的醉意中,程宗扬挣扎着爬起来紧紧抱住小紫,像抱住自己的生命一样 不愿松手。

「我们结婚吧……」他喃喃说道。

「好啊。」小紫轻轻揉着他的额角。

「死丫头……妳应该让我求你好几次的……不过这样也好……」程宗扬像捧 着1件稀世珍宝一样,捧着小紫精致的玉脸,鼻尖顶着鼻尖道:「我要……我要 给妳世上最美的戒指……嘿嘿,妳还记得二爷唱的山歌吗?一只戒指里……」

小紫轻轻唱道:「一只戒指里啊,伸不进两根手指……一个坚贞的人啊,永 远不会生二心……」

在她轻柔的歌声里,程宗扬沉沉入睡,只是右手与小紫十指紧紧相扣,久久 不愿分开。

程宗扬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像绣花一样不断落下。在他指下是一片白 腻的肌肤。银针刺落,雪肤上随即滚出一滴细小的血迹。与此同时,他指下的身 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难以承受针刺的剧痛。

强烈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照出树下一具白生生的胴体,罂粟女赤条条地伏 在一条毯子上。她的额头满是冷汗,齿间咬着一根刚折下来的柏枝,红艳的唇瓣 因为剧痛而变色。

众人停在一片林中,周围种满高大的白杨。阳光虽然暴烈,但风起时木叶萧 萧,在酷暑中带来几丝难得的凉意。

朱老头的名声在汉国比狗屎都臭,虽然不明白薛豪为什么把老家伙当成游侠 前辈,而没认出他毒宗魔头的身分,在席间把他敬为上宾,但程宗扬担心再出什 么乱子,没有在薛家庄多留,仍按照原来的计划,天刚亮就启程北上,但到底因 为没有在颖川落脚,错过投宿的时辰。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发酷热,虽然宛洛道上有树荫遮蔽,但从天刚亮赶路 到现在,几匹马都汗出如浆。眼看目的地还遥遥无期,朱老头的毛驴又拐了前蹄, 不到半个时辰就甩得连人影都看不见,程宗扬只好把马车停在路旁一处林子里, 让马匹歇歇,顺便等老头儿赶来。

程宗扬把银针放在朱砂盒中调了调,一边端详自己的作品。罂粟女身无寸缕, 雪白腰臀上布满鲜红的血珠。星星点点的血痕勾勒出花朵纹路,彷佛一片妖艳的 罂粟花海在她的腰臀上盛开,充满繁丽而邪恶的韵味。

「一万针是不是少了点?我这会儿正刺得过瘾,干脆从头到脚都给她刺一遍, 站出去连衣服都能省了。」

车帘卷起,小紫伏在车内,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着书卷,一边道:「调的 朱砂不够了。」

「朱砂里妳调了什么东西?这么细的一根小针扎到身上,这贱奴就像是被砍 了一刀似的,痛得浑身都在抽。」

「你猜呢?」

「妳以为我猜不到吗?里面有我的血!妳这个死丫头,趁我喝醉了,连我的 血都敢乱抽!」

小紫抬眼笑道:「还有呢?」

「还有乱七八糟的药吧?看样子刺激性不小。」

「还有最要紧~ 的一样你没有说。」

「什么东西?」

「程头儿,你的阳精啊。」

「我干!又是精又是血的,妳准备把她变成什么怪物?不对!死丫头,妳又 想坑我吧?」

「才不是呢。」小紫笑道:「人家只是让她以后再也不敢害你。」

「少来哄我!她的一魂一魄早被妳让雁儿收走了,再抽她一魂一魄,让不变 成傻子?」

「跟魂魄没关系。」

「妳又玩什么花样了?」

「是她的纹身啦。她的纹身从腰臀一直到腹股,一共是一万零一针,最后一 针是在她的阴珠上,」小紫笑道:「等到全部刺完,纹身的禁制生效,她再也不 敢害你啦!」

「是吗?」程宗扬一脸不信。

「这些纹身是永远洗不掉的。从今往后,只要闻到程头儿的气味,她身上的 纹身就会发红,然后淫欲迭生。程头儿挨到她身上,她就会兴奋得浑身发抖,比 凝奴还要淫浪十倍。

「而且她的纹身里混有程头儿的精血,只属于程头儿一个人,再也不能和其 他男人亲密。如果被别的男人进入体内,她的纹身就会像刀割一样痛。」小紫笑 道:「是一万零一个针孔一起痛哦。」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扎一针就痛成这样,全部纹身都痛起来,活活痛死都 有「不仅会痛,如果一整天没有闻到程头儿的气味,到子时她的纹身上就会像是 有虫蚁噬咬,一直痛痒到身体里,要痒够一个时辰才能化解,这是无药可解的哦。」 程宗扬原以为是给罂粟女纹个身,让她痛痛就够了,听到居然有这么严厉的后果, 手里的银针不由迟疑起来。

小紫毫不在意地对罂粟女道:「罂奴,妳知道了吧?今后程头儿就是你的解 药,如果想好好的,就要让程头儿多干妳几次。如果太久没有程头儿的滋养,妳 就会整天又痛又痒,~ 一直到魂飞魄散。」

罂粟女玉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咬着木棍,只勉强点了点头。

「等等!一天没闻到我的气味,她的纹身禁制就会发作?」「是啊。」

「如果我不干她,她就会死?」

「没错啊。」

「干丨」程宗扬叫道:「我以后不是要天天带着她吗?而且她以后也不用派 出去办事,还能每天让我干她I这太有福利了吧?」

「大笨瓜,你的气味又不是只在身上,要是不信的话,到晚上你给她一只袜 子。」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以后派她出去办事,就让她带我的I只臭袜子?那阳 精呢?总不能让我满满射她一肚子,让她带着出门吧?」

「怎么不可以?你射得越多,她越舒服,持续的时间也越长。平常时你想干 谁就干谁,只要让她尝一点你的阳精就够了。比如你干过惊奴,让罂奴给你舔干 净,或者让她去舔惊奴都可以。」

程宗扬干笑两声,虽然这贱人是侍奴,可这么用似乎有点超过他的底线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对她不是折辱,而是莫大的 恩赐。」

「我听着妳怎么像是把她做成有重度毒瘾的瘾女,我就是她的毒品?」

小紫笑咪咪地道:「程头儿,你猜对啦。」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那我要死了呢?」

小紫摊开小手,「她也只好死了。」

「没药可以救?」

「除非把她做成没有知觉的尸妓。」

罂粟女打个寒噤。

小紫笑道:「罂奴,听到了吗?」

罂粟女取出齿间的木棍,勉强笑道:「奴婢知道了。」

小紫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果程头儿出事了,妳最好赶快自杀。要不 然妳会痛得眼睛往外流血,痒得把全身皮肉都抓烂,死得惨不忍睹。」^ 罂粟女 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虽然处置她是他的主意,但小紫的处置手段远远超过原有的预想。但话说回 来,他如果死了,拉她陪葬也不坏,至少让她少害几个人。

「老头儿怎么还没来?他捡那驴不会是死在半路上了吧?」

说话间,远远过来一道影子,正是朱老头牵着那头一拐一拐的破驴,沿着道 路走来,一人一驴孤零零的模样,颇有些「古道、西风、瘦驴」的诗意。

没等程宗扬拿老头儿的驴奚落他几句,朱老头先开口了,他神情古怪地看着 他们:「小程子,你咋在这儿歇呢?」

「宛洛道周边的田地开垦得太好了,方圆几十里就这一片象样的树林,你难 道想躺在太阳底下晒成人干啊?」

「这是墓地啊。」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看看周围:「胡扯的吧?哪有坟?」

「不是坟,是墓。」朱老头道:「堆土称坟,平地称墓。汉国虽然也讲入土 为安,但庶民百姓的葬地大多都不堆土,只在墓前栽杨树为记^ 小程头,你这会 儿就坐在别人的墓上头。」

程宗扬连忙跳起来,他原本也看出林中有些不太I样,可怎么也想不到脚下 竟然是别人的墓地。

程宗扬解开马匹的缰绳:「歇够了!走了!走了!」

「小程子,让大爷喘口气……」

「你憋一口气都能跑到洛都,还喘什么气?赶紧走!到了洛都就把你那破驴 宰了,炖锅驴肉汤喝……」

颖川距洛都只有一百余里,程宗扬原准备中午休息过后,四马换乘,连夜赶 到洛都,尽快与斯明信、卢景等人会合,好了解一下汉国如今的形势。但朱老头 怎么也不肯扔掉那驴,一路上拖拖拉拉,想快也快不起来,一直走到天黑,众人 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夜色下,浩浩荡荡的河水向北流去,两侧各有一座山峰沿着河岸拔地而起, 彷佛一座森严的门户,矗立在天地间。

朱老头道:「这就是伊阙,天子的门户。」

「什么声音?」

河中不断传来水响,似乎有人在拍打水面,但声音时南时北、时东时西,毫 无规律。

「是河中的鲤鱼。」朱老头道:「每年初秋,伊水的赤鲤会聚集在伊阙之下 争相跳跃,一旦跳过伊阙就能化而为龙。」

「老头儿,你又在蒙我吧?鲤鱼跳龙门是这里吗?」

「小程子,你又较眞了不是?你管它是眞的假的?」朱老头道:「这会儿黑 更半夜的,啥都看不见。要是白天,你从这儿往北看,能看到洛都南宫大门前的 朱雀阙,里面有数十座宫殿,从远处望去层层迭迭,上接云天,其中最高的一座 就是崇德殿。」^ 「开玩笑吧?这儿离洛都的宫城起码四十里,隔着四十多里能 看到洛都里面的宫殿?」

「不要小看了洛都的宫城啊!除去地势,崇德殿仅陛阶就高达一丈,殿高三 丈有余,殿内可容纳万人。它的华丽与雄伟岂是你能想象的?要知道这里随便发 下一封诏书,就足以令整个天下震动。」

程宗扬没跟老头儿斗嘴,整个六朝都奉汉帝为天子,这话眞不算吹牛。

朱老头道:「鲤鱼化龙难知眞假,但你若从这处天子的门户一直向前走,穿 过洛都的平城门,南宫的朱雀门,然后是平朔殿、千秋万岁殿、中德殿、崇德殿 ^ 甚至能一直走到崇德殿内天子的御座之上。」

天子御座,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子!但程宗扬清楚知道,无论如何这些人里 也不会有他。

当皇帝,每天批阅的奏章都是论斤秤的,如果想偷个懒,把事情推给丞相, 说不定哪天就被丞相和朝廷的权臣架空,最后还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昏庸无能的臭 名。程宗扬很干脆地表明态度:「那个位子,谁爱坐谁坐,反正我是不坐。」朱 老头一张老脸顿时耷拉下来。

程宗扬安慰道:「老头儿,我看你还挺有精神嘛!赶紧找个女人生个娃,我 看还来得及。」

朱老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小紫在车中笑道:「你又把他气走了。」

「老家伙说好听点是神神秘秘,说难听点是鬼鬼祟祟,天知道到底在打什么 主意。天子的位子是随便坐的吗?我不想因为这种没影的事被人架到火炉子上烤。」 程宗扬道:「对我来说,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多娶几房漂亮小妾享受生活才是 正河中的赤鲤还在跳跃,不时响起水声,似乎仍在徒劳地想跃过伊阙。

洛都四面有八座雄关,伊阙就是其中之一。这时伊阙已经闭关,禁止行人出 入,程宗扬只好在关外的鎭子找个地方先住下。

谁知一连走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人,程宗扬打听一下才知道,大半都是各地州 郡推举的秀才、孝廉,由于每年秋季汉国都会选拔一批人才,或是补入羽林天军, 或是入朝为官。

另外一半则是读书的士人,他们来源极为复杂,除了汉国各地之外,还有不 少来自秦、晋、唐、宋诸国,他们没有经过被州郡官员推举为秀才、孝廉的身分, 无法直接担任官职,但可以进入云台书院读书^ 近年来,天子屡次从云台书院挑 选人才,让那些士子看到一条成为新贵的快捷方式,因此纷纷赶来,希望能凭自 己的才学谋得一官半职。

程宗扬找遍鎭子也没找到住处,索性驱车离开鎭子,在伊水河畔找处水草丰 茂的地方,停好马车,把两匹拉车的马解开,在牠们的脖颈上拍了拍,放牠们自 去吃草。另外两匹坐骑则系在岸边的柳树下,然后取出蛋屋在车后张开。

蛋屋外壳是一种不反光的材料,灰蒙蒙的外表毫不起眼,在夜间几乎看不到, 再用马车遮掩一下,除非走近才能发觉。但有人走近,他收起蛋屋也就是一眨眼 的事。

刚收拾好,风中忽然传来一丝隐约的低响,接着消失无踪。

程宗扬疑云大起,「妳听到了吗?」

小紫道:「在对岸。」

「好像是个女人。」程宗扬越想越不放心,他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我去看 看。」

「我也去。」

「我没听错吧?妳不是要睡觉吗?」

小紫嫣然一笑,「人家想游泳了。」

程宗扬这才想起小紫很久没有畅游过了,对拥有碧鲮族血统的小紫来说,离 开水的日子恐怕比他想象的更难过。

程宗扬突发奇想,「那个蛋屋密封度很好,说不定在水里也能用。」

「大笨瓜,你会闷死的。」

「要我说,你们碧鲮族的进化太不完全了,应该进化出感染的能力,咬我一 口,把我也变成鱼,咱们就往水里一住,生一堆鱼宝宝。」

「大笨瓜。」

两人说着潜入水中,燠热的天气里,河水暖暖的,充满惬意的感觉。两人拥 在一起,小紫仰着身把他托在水面上,一双美腿像鱼尾一样灵巧地摆动,没有发 出丝毫声音,悄然向对岸游去。

「不用急,」程宗扬道:「惊理不是去了吗?我们多游一会儿再过去。」 ----------               第二十集汉国篇

封面人物:罂粟女

内容简介:

朱老头和小紫抛下程宗扬这个「外人」,和黑魔海巫宗谈事情,程宗扬只得 和卢景混在一起接案子打发时间。一名委托人的要求极为困难,几无线索:找出 特定日期出现在某间脚店里所有不知名的客人!而且这间脚店早已被一把火烧个 乾净!没想到观察力敏锐的卢景带著程宗扬四处走访,竟然抽丝剥茧地找到其中 几人,但这些身分、职业皆不同的人被找出后,却逐一死於各种意外!

第一章

夜色下,雄伟的伊阙如同拱卫帝京的门户,庄严地矗立在伊水两岸。水面上 鲤鱼飞跃的声音不断响起,在月光下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河水彷佛温暖而柔软 的丝绸,让人惬意得几乎想睡去。

「死丫头,」程宗扬道:「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觉得你越来越不精神。开始 吧,还有精神整天跟我犯坏,现在就像蔫了一样,懒洋洋的只想睡觉。喂,是不 是离开大海太久了?」

「大笨瓜。」

程宗扬道:「等老头的事情办完,我带你去海边。到时候你想怎麽游就怎麽 游,想游多久就游多久。要不我们就建一座临海的别墅,一半的房间就建在海面 上,卧室里面挖一个游泳池,下面直接通着大海。或者我们乾脆把一半的房子建 在海里——」程宗扬正在畅想,衣角忽然一紧,被小紫扯着潜到水下。程宗扬赶 紧闭气,一边睁大眼睛。

小紫从水中伸过手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噤声,一面朝水下潜去。

岸边生着大片大片的芦荻,细长的芦杆弯成弧形,被顶端沉甸甸的芦葭压得 向水中倾斜,梢头露出一团团白色的芦花。小紫像鱼一样灵巧地在芦根的缝隙间 游动着,没有碰到一根芦苇。

程宗扬一口气用尽,想露出水面透口气,却被小紫拉住。她一手攀住程宗扬 的脖颈,精致的面孔贴过来,吻住他的嘴唇,轻轻喥了口气。程宗扬胸中烦闷尽 去,口中胸中充满了少女香甜的气息。两人挽着手,静悄悄停在一片芦苇丛中。

一辆马车倾斜着陷在芦苇荡里,芦杆被车辙轧得东倒西歪。驭手倒在车旁, 背心处有一个血洞,正不断涌出血沫。

马车的帘子被利刃切开,一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惊惧地蜷着身,躲在车厢的角 落里瑟瑟发抖,她双手抱着肩膀,拚命摇着头,「不是我,不是我……」

一名蒙着面孔的黑衣人把她扯出来,一把揪下面纱,托起她的下巴,在月光 下看了两眼,然後朝後面的同伴摇了摇头。

後面那人眉头皱起,然後一点下巴,黑衣人松开少女,随即一刀从她胸下刺 入,刀锋穿过肋骨,准确地刺穿心脏。那少女身体一震,软绵绵倒下。两人收起 刀,随即消失在芦苇丛中。

程宗扬口鼻都没在水中,只在芦苇丛间露出一双眼睛。

没想到刚到洛都,就目睹了这样一起凶案。那两名黑衣人动作没有半分拖泥 带水,自己想阻拦也来不及。

等两名黑衣人走远,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只见那名少女倒在车厢中,胸前被 利刃刺穿,一件精致的绸装沾满血迹,已经毙命。

凶手是谁,受害者是谁,原因是什麽?这些都一无所知。

能看出来的是那辆马车相当不错,还有少女身上的衣饰,绝非一般人家,佩 戴的簪铒也价值不菲,腰间系着的一对鸳鸯鸣玉,足有半只手掌大,玉质莹白润 泽,做工精巧,价比黄金,不知是哪家的女眷遭此劫难。

小紫拉起那少女的手,摸了摸,然後道:「程头儿。」

程宗扬接到小紫递来的手掌,发现那少女手掌虽然柔软,但指关节处有一层 薄茧,显然是干惯力气活的。

程宗扬从少女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看了看,「那两个人不是劫财的。这簪子起 码值几十个金铢,居然连看都不看。劫色也不是,这衣服还好端端的。」

小紫道:「那就是复仇了?」

程宗扬也不敢确定,「不好说。」

这少女显然是穿了别人的衣物,假冒身份,但蹊跷的也在这里。从她手上的 薄茧判断,她所处的环境并不十分优越。但她身上的衣料自己曾在晴州的绸缎店 见过,是被列为贡品的江陵丝,价格不是一般的贵重。从现有的线索推断,很可 能是主人家发现自己被仇家盯上,於是让婢女穿上小姐的衣物,引走仇家,最终 仇人出手,只杀了婢女——问题在於这户人家的背景究竟是什麽?

这少女既然能冒充主人的身份,必定是那位小姐的贴身婢女。但能用得起江 陵丝的富贵人家,内宅的婢女也是锦衣玉食,手上别说茧子,就是粗糙一点也未 必能伺候小姐。

从她手上的薄茧推断,那户人家并不是十分显贵,可如此贵重的江陵丝怎麽 会穿在她身上?还有她身上的饰物,都是上等的珠玉,尤其是那对鸳鸯鸣玉,还 有她簪上那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就是有钱也未必能买来。

一边是寒门素户的小婢,一边是华贵之极的衣饰,中间这位小姐的身份显得 扑朔迷离。相比之下,那两名杀手的举动就留下太多信息——看到人被掉包,立 即杀人灭口,显然是寻仇。杀人之後一芥不取,就更昭然若揭了。不会是盗贼, 也不会是外面雇佣的杀手。目标明确,行动利落,只可能是某家的门客,或者部 曲。

程宗扬想了一下,把簪子和玉佩收进怀里,然後道:「摄像机呢?让惊理把 这些都录下来。」

片刻後,惊理从芦苇荡中出来,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只摄像机,说道:「那两 个人走得极快,奴婢只照到一个背影,不甚清楚。」

程宗扬指了指马车,「都录下来。把脸照清楚。还有那个驾车的。这事有点 蹊跷,既然如此遇上,先留个证据。」

…………………………………………………………………………………

夜色渐渐褪去,一缕微亮的光线出现在地平线上,照亮了青色的芦苇,金黄 的原野,还有碧绿的河水。程宗扬坐在芦苇荡中,手里拿着一杆碳黑色的鱼竿, 长及两丈的竿身顶端比芦茎还要纤细,下面垂着一根透明的鱼线。

水面没有浮子,以程宗扬如今知觉的敏锐,鱼线上再细微的颤动也能感知。 他闭上眼,享受着轻风的吹拂。忽然间鱼线一沉,鱼竿细细的顶端被坠得弯曲下 去,形成一个弯弧。

程宗扬手指微微放松,确定鱼已经上钩,才缓一下紧两下,那样不疾不徐的 稳稳收回。

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条鱼在水下不断挣扎,试图摆脱鱼钩。纤细的竿 梢摇摆着,似乎随时都会折断。程宗扬却没有丝毫担心,这鱼竿看似纤细,其实 坚韧程度远远超乎想像。在自己并不彻底的测试中,无论鱼竿还是鱼线,挂上半 吨的物体都没有问题,就算咬钩的是条鳄鱼也能钓起来。

水面的晃动越来越激烈,突然一条鲤鱼从水下跃起,赤红的鱼鳍在阳光下闪 烁着,几乎跃上竿头。

程宗扬右手往後一甩,不等鲤鱼落下,就将它高高提起,顺势扯到岸上。

鲤鱼在芦苇间湿泞的泥土上不断跳动,程宗扬一边取下鱼钩,一边折了根芦 苇,用芦杆穿过鱼鳃,打了个结,放在脚边的水坑中。

「小程子,开张大吉啊。」朱老头拢着手从芦苇间钻出来,眼巴巴看着那鱼 道:「啧啧啧啧……这鱼起码有三斤多吧?瞧这活蹦乱跳的,咕嘟咕嘟炖锅汤, 那滋味——鲜得很!」说着狠狠咽了口吐沫。

程宗扬道:「想吃鱼?自己钓去。昨晚是谁把带的乾粮都给喂驴了?这会儿 想白吃?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啊!」

「小程子,大爷那驴不是伤了蹄子吗?吃你点儿乾粮咋了?」

「一点儿?你一点儿没剩好不好!要不是我还带着鱼竿,今天早上大家就喝 西北风吧。」

「小程子,你咋这麽小心眼儿呢?钓就钓!」朱老头道:「大爷也带着竿儿 呢!」

程宗扬斜眼看去,只见老头儿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根扫帚上撇下来的细竹竿, 上面绑了根线——还是几根不同颜色的线胡乱拼接起来的。整副鱼竿最值钱的就 是鱼钓,是一根断了针鼻的缝衣针弯成的。一根鱼竿,硬让老头弄出色彩鲜明的 丐帮混搭风格来。

朱老头却是十分得意,「小程子,瞧瞧大爷亲手做这鱼竿!比你那竿儿也不 赖吧?」

程宗扬瞧瞧自己手里的高科技鱼竿,再瞧瞧老头那连叫花子都看不上眼的破 竿,直想一口啐过去。

朱老头还在得瑟,「小程子,敢不敢跟大爷比比,看谁钓得鱼多?」

「哎哟大爷,我真不敢。」程宗扬道:「就你那竿,我赢了也丢人!」

「年纪轻轻,咋一点胆子都没有呢?」朱老头道:「挂点彩头!你要赢了, 大爷那驴归你!」

「那驴你千万留着!万一碰到失主,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程宗扬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老头,你要真想赌,咱们换个彩头——你 要输了,岳鹏举当年跟你的恩怨一笔勾销,怎麽样?」

朱老头哼了一声,「要是你输了呢?」

就他那破竿,自己要能输,还不如淹死得了。程宗扬大度地说道:「你说! 条件随便开!」

「大爷也不坑你,」朱老头道:「你要输了,就帮大爷个忙吧……」话音未 落,老头儿手忙脚乱地收起他那破竿,「哎哟!这可上钩了!小程子,瞧瞧大爷 这手艺!这运气!」

「等等!」程宗扬叫道:「你那也叫鱼!」

朱老头的鱼竿上挂着条摇头摆尾的小鲫鱼,从头到尾还不足一指长。

朱老头老脸笑得菊花一样,「瞧你说的,这不是鱼难道是驴?」

「你就钓一百条也比不上我这一条啊!」

「看谁钓得鱼多——有一条算一条,你就算钓上一条驴那麽大的鱼,那也算 一条。哎哟!又上钩了……」

朱老头根本不带挑的,钓上来就算鱼,一会儿工夫就钓了五六条,最大一条 差不多有巴掌大,由於太大,还险些把鱼线给扯掉。

程宗扬钓得也不慢,可他用的鱼钩根本钓不了小鱼,最小一条也有一斤多, 这会儿只钓了三条。

「老头儿!先说清楚帮什麽忙!你要敢耍赖,我立马翻脸!」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儿小忙——给大爷买点东西。」

「什麽东西?」

「洛都西边的正门叫雍门,雍门往北,叫上西门。雍门和上西门之间那块叫 金市。」朱老头道:「金市里面都是做生意的,大大小小的铺面,差不多有四五 百家……」

「先别急!」程宗扬放下鱼竿,从腰包里拿出一张纸条。

汉国的贸易大都在城中固定区域进行,称为市。出发之前,他先让人整理了 洛都最重要的商业区,一共九个市,这会儿从头看到尾,压根儿没找到朱老头所 说的金市。

「老头儿,你又蒙我的吧?洛都九市,哪儿有金市?」

「小程子,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记的九个市,是六朝人做生意的地方。金市 的生意,可不止六朝,什麽大食、大秦的胡商,都在金市。」

程宗扬半信半疑,「看不出来,你还搞进出口贸易——你想买什麽?外面贩 来的珠宝珍玩,还是玉石香料?」

朱老头道:「大爷瞧着,你的七里坊弄得不坏——你就给大爷买条街吧。」

程宗扬一听眼都红了,痛斥道:「买个火鸡!买条街?你说得轻巧!那得多 少钱你知道不知道?换成金铢,能把你砸死几百次还有剩的!」

「小程子,赌不赌?」

「傻瓜才跟你……」程宗扬突然精神一振,喝道:「赌了!」

朱老头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说着又一条鱼上钩,朱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提竿,却见鱼钩上挂了半 条鱼……

一刻钟後,程宗扬神态悠然地坐在芦苇荡中,他手腕漂亮地一抖,鱼竿在空 中划过一道弧线,透明的鱼线笔直飞出,挂着蚯蚓的鱼钩落入水中,立刻一沉, 轻轻松松就有鱼儿咬钩。

程宗扬一边收杆,一边摇头叹道:「这水里的鱼也太多了,随便钓都能钓上 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啊。」

朱老头黑着脸蹲在一边,自从钓上来那半条鱼之後,老头儿就走了霉运。不 知从哪儿游过来一群食肉的黑鱼,把近岸的小鱼一扫而空。那些黑鱼体沉力大, 在岸边横冲直撞,朱老头不小心钓住一条,差点连鱼竿都赔进去。

相比之下,程宗扬运气好到爆表,离岸边三四丈外一片芦苇荡里,聚着一窝 正值繁殖期的鲤鱼,只要下竿就没有落空的时候。他的鱼竿拉开足足两丈有余, 鱼线一甩,轻易就甩出四丈。朱老头可就惨了,那根竹竿才五尺,加上鱼线也不 到一丈,连鱼群的毛都摸不着。

眼看那群黑鱼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朱老头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挪个地方。 他刚找了片地方坐下,又想起什麽,屁股跟着了火似的蹿起来。结果晚了一步, 他前脚刚走,後脚那群黑鱼就游了过来,把他那一窝用苇叶穿起来的小鱼吃了个 乾乾净净。

半个时辰之後,程宗扬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比零!瞧瞧这事弄得……要不 我匀你两条?免得你老人家的脸面丢到河里捡不起来。」

朱老头黑着脸道:「紫丫头!这臭小子有什麽好的?你就这麽帮他?」

小紫浮出水面,笑道:「人家已经上了程头儿的床了,程头儿要是输了,人 家也没面子啊。」

「你就是想让他赢,也好歹给大爷留一条啊。」

小紫笑道:「最大的一条给你好了。」

一条鳞片金黄,背鳍火红的肥鲤从水中跃出,直接咬上朱老头的竹竿,那鲤 鱼足有三尺多长,两条的鲤须游龙般扭动着,巨大的力量险些把竹竿咬碎。

朱老头脸色由阴转晴,急忙一手勾住鱼鳃,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赤鳍金鲤 啊!小程子!快烧火去!赶紧炖锅鱼汤,大爷尝尝鲜!」

程宗扬把钓的鱼大都放回水中,只留了两条剖洗乾净,从鳃後切开,挑去腥 筋,用芦苇穿了,挂在车旁。

程宗扬穿越以来,一多半时间都在路上跋涉,别的辛苦也就算了,只是说到 做饭,气就不打一处来。最初跟着吴大刀那些糙汉,论打架没一个孬种,论做饭 个顶个的废柴,能把东西烧熟就算不错了,口感那俩字什麽意思压根没人懂。太 泉之行跟着武二和萧遥逸,武二就不提了,那厮就是一牲口,干活从来不沾边, 吃的时候不合口味,还要叽歪几句,程宗扬不止一次想把锅扣到那厮脸上。小侯 爷倒是没架子,给什麽吃什麽,从来不挑剔——意思是只要「你们」做的,再难 吃我也吃。让我生火做饭,免谈!

相比之下,这是最有希望的一趟,队伍里足足有三个女人。可做饭的时候, 程宗扬才知道不管什麽时代,职业女性全都靠不住!

小紫对烹饪没兴趣,如果按她的口味,大伙最好都别动火,全吃生的最好, 口感丰富,还有营养。罂粟女和惊理是女杀手,只擅长吃苦,不擅长吃饭。如果 一顿饭能做出几个花样,也干不了这一行。程宗扬也很想和大家一样,凑合点填 饱肚子得了。但味如嚼蜡地吃过一顿她们做的晚餐,出於对自己味觉的负责,程 宗扬只好重新抄起锅勺。

这一回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老家伙居然亲自动手做了锅鱼汤。鱼头和鱼 尾做了个焦溜头尾,多出来的鱼肉做了个红烧,一点都没浪费。

朱老头道:「洛都的鲤鱼,可是天下难得的美味啊。」

程宗扬尝了尝鱼汤,顿时狠狠震惊了一把,「都说龙肉是天上的美味,这鱼 都快变成龙了,难怪老头舍得动手。」

「白龙下渊,化而为鱼。」小紫道:「要跃过龙门,才好再变成龙。」

红日初升,萦绕在两岸间的水气渐渐散开,远方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伊阙 彷佛一座敞开的大门,露出门後一座巍峨的大城。雄伟的城墙沿着地平线整齐铺 开,两座用汉白玉砌成的楼阙高耸入云,甚至能看到上面的朱雀图案,彷佛倚天 而立的卫士拱卫着宫城,城内数不清的宫殿楼阁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四 尊巨大的金人分列四方,它们手持承接甘露的铜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宫城最 高处,是一座宏伟无比的宫殿,即使隔着数十里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它惊人的 气势。

程宗扬望着那座梦境般华丽的帝京,良久叹道:「这麽高的龙门,想跃过去 可不容易。」

…………………………………………………………………………………

伊阙的关门外人如潮涌,每天都有无数人争相涌入这座繁华的帝都。走在人 群中,程宗扬明显感受到汉国与晋宋两国不同的风气。

汉国尚武之风极盛,汉国只禁止民间持有劲弩和铠甲,其他不论,因此往来 的旅人大多佩戴刀剑。让程宗扬惊奇的是,汉国佩戴武器最多的并非游侠少年, 而是士人。无论是头戴高冠的官员,还是结着方巾的文人士子,无一例外都腰佩 长剑。并且还不是晋国贵族那种镶金嵌玉,装饰性远大於实用性的宝剑,而是真 正用於格斗的长剑。大多数人的剑鞘和剑穗都有些陈旧,显然经常使用。

他们无论乘马还是徒步,都挺身按剑而行,一个个神情磊落,气宇轩昂。挺 拔的身姿,腰悬的长剑,使汉国的文士迥异於晋宋士子的文采风流,显得刚劲质 朴,充满了尚武豪放的气概。

汉国的豪杰佩刀最多。刀乃百兵之王,无论骑战还是步战,刀都是最容易操 纵,也最容易发挥威力的武器。街头巷尾短兵相接之际,一柄长刀在手,就等於 多了一条性命。

少年多用弹弓,他们鞍侧往往一边悬着弓匣,一边挂着盛满弹丸的革囊,最 明显的标志则是坐骑旁带着笼头的烈犬,还有臂上架的苍鹰。可以说只要架鹰走 犬的,都是游侠少年。

还有一种行人也带着弓,但他们所用的箭矢别具一格,尾端都系着极细的丝 线。这些人是擅长弋射的猎户,箭尾的丝线能够有效地收回箭矢和猎物。因此携 带弓矢的同时,他们多半会在肩头扛着一柄猎叉,上面悬挂着捕获的猎物。

另外一种带的多是短刀,刀鞘错金涂银,甚至用犀角、象牙为柄。这些是家 资豪富的商人,武器往往是外露的财富。

汉国贵族佩戴的多是短剑,剑鞘上嵌着象徵身份的宝石和白玉,华丽丰凡。 他们骑着骏马,在成群奴仆的簇拥下迤逦行来,充满了王侯贵族的傲慢与尊贵。

还有一些携带着顶端开刃的刻刀,那些是中低级的官吏。汉国虽然以造纸闻 名,但官方档案多是以竹简和木简为主,以便於长期保存。汉国不用科举,官员 大都是推举而来,吏员则是世袭。擅长律法的刀笔吏,在汉国是一股令人畏惧的 力量。

程宗扬牵着坐骑,随着人流涌入关门,一路看得目不暇接。忽然身边传来一 声惨叫。一名中年人刚走到门下,一名少年突然猛扑过来,从怀中拔出尖刀,狠 狠刺进他背心。那中年人惨叫着扑倒,接着一名体格雄壮的豪士飞身而出,拔刀 斩下他的头颅。

门前一片哗然,行人纷纷退避。少年抛下尖刀,用衣服包住滚落的头颅,闪 身钻入人群,消失不见。那名豪士却把染血的长刀往面前一插,神态从容地在屍 体旁盘膝坐下,放声喝道:「天诛小人!」

「好汉子!」旁边一群少年高声叫好。

关门前守着着一队朱衣黑甲的士卒,血案刚一发生,士卒们就立刻围来,迅 速将那名豪士带走。

周围的目击者议论纷纷,程宗扬扭过头,一脸不解地望着朱老头,「光天化 日之下,当街杀人——汉国治安有这麽乱吗?」

「这是寻仇,轻易不会伤及无辜。」朱老头见怪不怪地说道:「没瞧见已经 有人抵命了吗?」

「说杀人就杀人,这个也太……太质朴了吧?」

一名少年大声道:「这贼子敢陷害郭大侠!今日伏诛,乃是天意!」

在那些少年大肆宣扬下,程宗扬很快弄明白了来龙去脉。按照汉国的习俗, 天子即位就开始修建陵墓,如今天子登基十余年,陵墓已经建成大半。汉国十分 重视厚葬,天子的陵墓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坟墓,而是模仿世间宫室建起的寝宫。 除了陵墓之外,还有一整套的城池宫殿,一切都与世间一样。为了让帝王死後仍 能享受世间的繁华,汉国甚至会在陵墓周围建起城市,把附近的豪族富户迁到陵 区。有名的五陵少年就是这些富户的子弟。

当今天子也是这样做的,但他气魄更大,直接下诏将汉国所有家产三百万贯 以上的富户全部迁至新建的陵区。据说编入迁徙名册的足有六万户,汉国豪族的 鼎盛可见一斑。

而这些被迁徙的富户中,有一位声名赫赫的布衣大侠,名声大得连程宗扬在 几千年後都听说过:郭解。作为游侠列传中的重点人物,这个名字几乎就等於大 侠的代名词。

问题是郭解名声虽然响亮,家产其实并不多,离三百万贯差着一大截。但当 地官吏觉得他留在本地是个大麻烦,於是把他的名字也报了上去。郭解的门客和 交好的友人多方联络,希望能把郭解从名册中剔除,甚至找到大司马大将军霍子 孟,向天子转述郭解家贫,不适合迁徙。谁知一向对大司马言听计从的天子很惊 讶地反问:「郭解一介布衣,居然能找到大司马亲自说情,难道会很穷吗?」

霍大司马无言以对,只好不再提及此事。

等到郭解迁徙时,由於家贫,各方受过他恩惠的人家都送来钱财资助,但当 地的官吏居然禁止郭解见客。郭解门下都是豪勇之士,被一个小吏欺到头上,当 即大怒,刺杀了为首姓杨的掾吏。

汉国豪杰慷慨悲歌,郭解的门客固然气血豪雄,杨家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杨家送葬之後,立即派人赴洛都告状,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守在伊阙,以至於酿成 血案。

那些少年,包括杀人的豪士,其实根本没见过郭解,只是钦佩於郭解素日里 行侠仗义,才毅然出手。为了不连累郭解,动手的豪士还主动留下来顶罪。

第二章

伊阙往来的行人本来就多,眼下又出了这样一桩血案,士卒们还没有清理乾 净,周围已经观者如堵。听到那些少年慷慨激昂的诉说,众人大声叫好,不少人 砍刀斩地,感叹这些侠士的义气。只有一名文士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郭解之辈,动辄杀人,何得称贤?」

那些少年闻言怒道:「郭大侠仗义疏财,急人之所急,为人排忧解难,不顾 己身。侠义之气,世间无双!哪里来的腐儒,也敢非议郭大侠!」

那文士毫不退让,「郭解其人,不过是自喜为侠,说来说去,无非是好名而 已。」

一众少年群情激愤,「胡说!郭大侠行侠仗义,从不使人知晓。只是受助者 感念郭大侠的恩惠,才宣扬出去。便是我等游侠儿,偶然有机会为郭大侠效力, 也从来不曾留名。哪里像你们这些腐儒沽名钓誉!」

文士道:「侠以武犯禁,有郭大侠作榜样,教出你们这帮睚眦必报的少年, 一怒而杀人,置王法於何地?」

守卫的士卒被双方的争吵惊动,重新过来。那些少年翻身上马,对那文士叫 道:「腐儒!可敢留下姓名!」

文士朗声道:「河间郑子卿!此番来京,求学於云台书院。诸位若有指教, 郑某自当静候!」

少年愤怒地盯了他一眼,然後呼啸一声,离开关隘。

程宗扬好奇地看着那名文士,这小子真有几分胆量,敢和一群热血沸腾的游 侠少年当街争吵。把自己换成这个儒士,还真不一定敢出头,不是打不过,实在 是犯不着。

太史公的游侠列传自己只是略略翻过,隐约记得郭解的下场是族灭,但究竟 为什麽被族灭,就没有什麽印象了。如果历史没有走样的话,被勒令迁徙之後, 郭解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虽然自己对这个列入正史,名震千古的大侠很有 几分好奇,但赶在人家临死的时候拉关系,显然不够明智。

「先去找鹏翼社。」程宗扬找出自己记的地址看了一眼,「通商里,位於洛 都西北,紧邻西市。上面说西市是洛都九市最大的一个,看样子地方不错啊。」

朱老头乐呵呵看了场热闹,倒是没说什麽酸话。这会儿正背着手牵着跛驴走 在前面,路过茶肆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佝偻的腰背微微挺直。

一个瘦削的男子坐在茶肆中喝茶,他低着头,对朱老头的目光视若无睹,端 茶的手指纹丝未动。一碗茶喝完,他徐徐放下茶碗,一枚一枚数出铜铢,放在桌 上,然後站起身,慢慢抬起面孔。

那男子身材极高,程宗扬感觉比自己还高出一头,脸色出奇的苍白,几乎能 看到皮肤下细细的血管。他头发苍白,却看不出多少年纪。极端点说,从三四十 到五六十,甚至更大一些都有可能。

他与朱老头对视一眼,那双看似平常的眸子却彷佛藏着一对锋利的钩子,目 光扫来,程宗扬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眼睛彷佛被刺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闭了下眼。 再看时,那男子已经离开茶肆,只剩一个背影渐行渐远。

程宗扬心里狠狠跳了几下,那男子步履并不快,在一群行人中毫不起眼,但 就刚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走出十几步远,再眨一下眼睛,便消失不见,就跟 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

朱老头开口道:「小程子,你自己进城吧。过几日,我去找你。」

「哦。」程宗扬一句话都没问,牵着马就要离开。

「紫丫头跟我一起去。」

「啥!」程宗扬一听就炸毛了,「死丫头可是我的人!凭什麽跟你走?」

朱老头沉声道:「这是我们黑魔海的事。」

「少来!谁死乞白赖让我帮忙的?这会儿想起来我是外人了?要不然死丫头 跟我走,要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去,想把死丫头带走?没门!」程宗扬一点都不客 气,「你一个老家伙带着我的女人去冒险,凭什麽啊!」

「祭祀之後才是大比,按照规矩,大比之前,任何一方都不会动手。这次只 是与巫宗诸人见见面。」

「要见面也是我去见!死丫头那点儿功夫能干什麽?当初你跪下来求我,不 就是想让我出面跟他们打擂台吗?」

朱老头道:「谁跪下来求你了?」

「少扯那些细节!说吧!你们那个大比,出面的是死丫头还是我?我先跟你 说——让死丫头出面肯定不行!」

朱老头眨巴眼道:「那你让我说啥?」

「程头儿,宗门的大比并不是两个人上去打擂台的。」小紫道:「这次与他 们见面,就是要定下如何选出天命之侯。大祭是在下个月,即使有危险,也是一 个月之後的事了。」

「那都是老黄历了。别忘了巫宗已经被灭过一次,讲规矩的都差不多死光光 了,万一他们不守规矩怎麽办?」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我是怕他们来阴的。」

「小程子,你这是看不起大爷啊。」朱老头叫屈道:「啥阴的阳的,文的武 的,玩啥大爷也不怕。再说了,你就是看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紫丫头啊。」

「耳朵竖那麽长干嘛!我们说个悄悄话你也偷听!」

朱老头臊眉搭眼地转过脸。程宗扬握住小紫的手,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焦 虑。要知道,老头选的弟子原本是鬼巫王,小紫连凑数的都不算。即使老头已经 无可选择,不得不回心转意,自己仍然充满担心。

「不要担心啦。」小紫轻笑道:「人家会把太一经拿回来,解决掉你肚子里 的麻烦。」

「太一经算什麽?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说来说去,程宗扬只有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小紫翘起唇角,「黑魔海是我的,不能让你插手。」

程宗扬很想说你别想什麽嫁妆的事,我只要你好好的。但终於没有说出口。 外人也许只看到小紫如何霸道和狠辣,自己却知道她心思有多麽纤细和敏感,在 她心里,一粒砂子都不能有。

程宗扬沉默片刻,「你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

「石敬瑭已经在这里了。况且毒宗在汉国也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如果单论 人数,也许我们比巫宗还要多呢。」

老头儿既然敢来,肯定有几分底气,但程宗扬担心的是老家伙太不靠谱。老 头儿对小紫不坏,可他办事的风格充满了天马行空,没头没脑,即不普通又不文 艺的二逼气质,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

良久,程宗扬道:「小心剑玉姬。」

「知道啦。」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整天想着她,等人家比完,把 她叫来给你暖床好不好?」

「开什麽玩笑?那贱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还暖床呢。」程宗扬紧紧拥着小 紫香软的身体,在她耳边道:「别把对手想得太简单。如果有危险,宁杀错,勿 放过。」

让他这样的滥好人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小紫美目不由微微闪动了一下,接着 她皱了皱鼻子,「人家想说的话,被你先说了呢。」她伸出舌尖,在程宗扬耳根 轻轻舔了一下,用柔软到几乎快要融化的声音道:「程头儿,等人家回来,帮你 吹箫好不好……」

「死丫头!」

程宗扬很想板起脸,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但听到这句话,即使在满腔焦虑 中,他仍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让小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

远在伊阙便能看到洛都巍峨的宫殿,这座六朝的帝京似乎近在眼前,实际上 还有相隔四十余里,程宗扬直到午後才赶到洛都城下。

洛都北依邙山,南邻洛水,最初的城池南北长九里,东西宽六里,被称为九 六城。但现在城市早已扩张数倍,以往的九六城变成内城。洛都九市中原来位於 城外的马市和南市纳入外郭,成为城区的一部分,整个城市也被拉成正方形。

洛都外城的城墙高六丈,城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望楼,墙外则是浩浩荡荡 的洛水。外郭之内,是一座同样建有城墙的内城,再往里,则是宫城。与其余五 朝的都城不同,洛都的宫城有两座,南北各一,分别被称为南宫和北宫。宫内楼 阁相望,十丈以上的高楼便有十余座,最高的甚至超过二十丈,超乎想像的规模 让程宗扬这个见识过未来世界各种摩天大厦的穿越者也不禁惊叹,难怪四十里外 就能看到。

程宗扬穿过洛水上的津阳桥,从西南角的津门进入城中。作为汉国的都城, 六朝闻名的帝京,洛都的繁华与舞都不啻於云泥之别,至少城中没有看到一座茅 草苫顶的泥坯房,道路两旁三两层的房屋比比皆是。与舞都相似的是,城中同样 被街道分成一个个里坊。夕阳下,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淡橙色的余晖中,华丽得彷 佛梦幻。

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位於洛都西北,离城门还有十几里。程宗扬一路查问, 终於在傍晚找到鹏翼社。

小紫离开时并没有带上惊理和罂粟女,程宗扬也不好带她们去鹏翼社,先把 她们安置在毗邻的西市,然後才登门拜访。

鹏翼社在汉国的生意刚开张不久,铺面并不大,社内只有几个人,但由於是 车马行,里面的庭院极为宽敞,足以容纳下几十辆车马。分社的管事蒋安世是一 个年过四旬的汉子,他原本在孟老大的直属营,作为星月湖大营年纪最大的一批 战士,蒋安世已经娶妻生子,江州之战後被派往洛都,负责鹏翼社的经营。

蒋安世脚後跟一碰,抬手行了个军礼,「程上校!」

直接登门的程宗扬倒是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蒋安世笑道:「早就听大营的兄弟们说过。但没想到程上校来得这麽快。」

「是陈乔说的吧?他的消息倒挺快。」

蒋安世肃容道:「鹏翼社洛都分社一共七人,在外四人,社中三人,按照孟 上校的命令,从今日起,一律听从程上校的指挥。」

程宗扬笑道:「四哥和五哥还没有升职,我怎麽成上校了?」

蒋安世道:「程上校也许还不知道,上个月,星月湖大营的改编已经全部完 成。新组建的星月湖大营一共是三个团,九个营。程上校是一团的团长,下属三 个营的营长:杜元胜、臧修和吴三桂都晋陞为少校,因此程团长和侯团长一起晋 陞为上校。」

星月湖大营重组,程宗扬接手了谢艺、萧遥逸的旧部,并且新建了自己的直 属营。斯明信、卢景和孟非卿的直属营合并为三团,由孟非卿出任团长,但三人 都把队伍交给了月霜,放手让她接管军队。斯明信和卢景腾出手来赶赴洛都,其 实也是变相退役,从军务脱身,作为暗棋隐在幕後。如今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 的莫过於侯玄的二团,崔茂和王韬都在军中坐镇。真要打起来,程宗扬估计自己 的一团和月丫头的三团联手,也干不过二团。

江州之战获胜,杜元胜和臧修晋陞少校在情理之中,吴三桂也成为校官倒让 人意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面子,还是因为吴三桂确实有这个本事。但无论如 何,星月湖大营的军衔在停滞十余年之後,因为战功而全面晋陞,到底是件难得 的喜事。

程宗扬笑道:「侯二哥终於升职了。再打一仗,就该晋级将官了。」

程宗扬询问了几句社中的情况,然後道:「来汉国之前,我听说洛都发生了 一些事,四哥专门赶来处理,他现在不在吗?」

「斯中校和卢中校在乐津里落脚,平常只在西市见面。」

程宗扬明白过来,鹏翼社明面上做的是正当生意,斯明信与卢景另外的身份 则是杀手,双方平时的接触都十分谨慎——毕竟岳鸟人迎风臭十里的名声在那儿 摆着,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我这样上门没危险吧?」

蒋安世道:「无妨。我们鹏翼社的生意与镖局有些相仿,平时来往的客人什 麽样的都有,街坊已经见怪不怪。程上校这会儿登门,也不算出格的。」

「这就好。」程宗扬道:「洛都的事情现在如何?」

蒋安世摇了摇头,「严先生至今没有音讯。斯中校一直在追查,但严先生就 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洛都的事情,早在临安时,匡仲玉就透露过一些内幕。後来卢景护送月霜来 临安,将整桩事情向自己合盘托出。

风波亭之变前,岳鹏举曾经派人往洛都送过一批物品,接受者是石室书院的 山长严君平。按照约定,书院方面每月会报一次平安,表示这批东西安然无恙, 直到讯息中出现「日出东方」,意味着这批物品将重新交还给星月湖诸人。但今 年年初,来自书院的讯息突然中断。

当时江州之战还未结束,星月湖群雄无暇他顾。战後根据程宗扬布局六朝的 建议,鹏翼社正式在洛都开设分社,派遣蒋安世赴洛。同时前来的还有斯明信, 他一边暗中帮鹏翼社稳住脚步,一边查找严君平的下落。临安事了,卢景也一并 北上。

程宗扬原想着有八骏中的幻驹和云骖一起坐镇,什麽事会拿不下来?但现在 看来似乎并不顺利。

程宗扬对所谓的宝物一点想法都没有,倒不是自己不贪图宝物,实在是岳鸟 人的作风让人不敢恭维,箱子里面塞砖头冒充宝物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作 为比自己更熟悉岳鹏举的人,孟非卿显然也对此不抱什麽希望,他在意的是严君 平的下落,以及星月湖大营可能存在的敌人。

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後,群雄在六朝各地潜藏十余年,江州一战刚露出锋芒, 洛都的严君平就失去联络,这绝不是巧合,显然是有人一直在盯着星月湖大营。

「不找出这个人,弄清他的来历,有何图谋,我们在江州也寝食难安。」孟 非卿在水镜中这样说道。

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斯明信和卢景都搞不定的事,自己能搞定才见鬼了。 因此对这件事并不是太在意,他来洛都,真正在乎的还是小紫,连老头的事都是 附带的。但没想到刚到洛都,自己就被甩了,眼下居然面临着无事可做的局面。 再置之不理,未免说不过去。

程宗扬问清联络方式,随即悄然离开了鹏翼社。

…………………………………………………………………………………

乐津里与通商里只隔着西市,是洛都有名的声色犬马之地。日暮时分,正是 高朋满座的时候,几处布置奢华的楼阁前停满车马,挤得水泄不通,丝竹声伴随 着宾主的笑闹不断传来。

程宗扬没有停留,一路绕进背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巷侧几株垂柳绿条 如丝,柳下是一口水井,石制的井栏被磨得光滑无比,上面还有几道绳子磨出的 深痕。一名妇人摇着辘,汲上一桶水,然後倾入脚边的瓦罐中。

几缕炊烟从房舍後袅袅升起,一名婢女提着水桶出来,将废水倾入道路中央 的水孔里,水声在陶质的管道中响起,渐渐消失。几名童子骑着竹马跑来,挥舞 着小小的木刀,模拟着城内的游侠儿,在巷中嬉乐。

几户人家在巷侧铺上草蓆,摆上甑鼎等餐具,家人分别列座用餐,陌生人路 过时,往往会受到邀请。有的豪士径直入席,向主人道一声谢,便旁若无人的豪 饮大嚼,好客的主人丝毫不以为怪,反而频频持觞劝饮。

宵禁的梆子声响起,里坊大门「吱吱哑哑」关上。里长带着几名啬夫在坊内 走了一遭,看看有没有作奸犯科的,然後在木简上草草画了几笔,各自回家。太 平时节,这些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程宗扬一路绕到侧巷,找到一处门前挂着「阳泉暴氏」木牌的人家,推门而 入。

卢景蹲在阶前,面前放着两只破碗,一边「嘎崩嘎崩」嚼着炒酥的黄豆,一 边抿着酒,见到程宗扬,只翻了翻眼睛,把碗推了推。

程宗扬往地上一坐,抄了把豆子,「我还以为你们会住在城里的僻处,没有 人领路,连门都找不到呢。没想到竟然连牌子都挂出来了。」

「住在那种鸟地方,去哪儿接生意?」

「阳泉暴氏……这是谁编的?」

「老四当年在路边捡的。这些年在外面都用的这招牌。别说,还怪好使。」 卢景抿了口酒,把碗推给他,「紫姑娘呢?」

程宗扬灌了一口,「跟老头办点事。」

「睡过没有?」

「噗……」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喘着气道:「没有。」

「废物!」

「喂,五哥,你该算是大舅子吧?有你这样的吗?」

卢景翻了个白眼,「女人,早点睡了,生个娃就安分了。」

程宗扬腹诽道:你说的是别人吧?让小紫生个娃……想想就恐怖,再来一个 死丫头那样的,那得祸害多少人?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四哥呢?」

「干活呢。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什麽活?」

「生意。」卢景道:「过日子不花钱啊?」

当初星月湖大营解散後,群雄隐身市井,各谋生路,不过那些伤残退役的战 士,还有战殁同袍的家属,一直是由大营抚养。负担那麽重,孟老大这些年日子 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在江州立足之後才好一些。

卢景耳朵忽然一动,片刻後程宗扬也听到脚步声,「有人上门?」

卢景拍了拍手,「生意。」

…………………………………………………………………………………

房舍中点了一盏油灯,卢景大半面孔都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身 影。

对面的草蓆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他戴着一顶便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 衣,看起来和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没有什麽区别。

「敝人姓唐,在都中做些小生意。」那人客气地说道:「在晴州时听朋友们 说起过阳泉暴氏信誉卓着。今日有件事,想委托足下。」

卢景冷冷道:「说。」

「城西往函谷关途中有个上汤。三日之前,敝人有位朋友路过当地,隔墙听 到几句高论,当时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偶经一事,方知与世外高人失之交臂。敝 人此来,实是受朋友所托,想请先生寻找此人。」

「上汤何处?」

「一家客栈。」

「那人是男是女,何等年纪?」

「不知。」

「是上汤人,还是路过的客人?是来洛都还是从洛都离开?」

「不知。」

「那人的高论是什麽?」

姓唐的中年人谨慎地说道:「先生见谅,实难相告。」

卢景声音没有半点变化,「那你让我找什麽?」

「我那位朋友偶然听闻,因声音太过模糊,难以辨认。如今只想请先生找出 当时在客栈的有什麽人,都是什麽身份,如今在哪里驻足?我那位朋友自会去一 一拜访。」那人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全部找到。」

「去找客栈的侍者询问便是。何必来此?」

姓唐的中年人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那家客栈昨日失火,被烧得乾乾净 净,客栈的主人也葬身火场。」

卢景沉默片刻,「年纪、身份、来历,是男是女一无所知,只知道三日前在 一家被烧光的客栈住过——你是让我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

姓唐的中年人道:「敝人也知道此事确实为难。但此事关系甚重,吾友无论 如何也要找到那位高人,又不知从何入手。听闻阳泉暴氏能为人所不能,才请足 下帮忙。」

程宗扬坐在屏风後面,越听越稀奇。一个人路过外地一间客栈,听到里面有 人说话,几天之後突然想起来回去寻找,结果客栈已经被烧成白地——那还找个 屁啊。一点线索都没有,找个毛啊找?

卢景冷冰冰来个狮子大张口,「若要那人性命,一千金铢起价。」

姓唐的中年人连忙道:「并非杀人,只是想请先生找到当晚在客栈留宿的客 人,是何姓名、如今在何处。因为是世外高人,如果可能,还请先生不要打扰其 人,只要知道姓名,吾友自会前去拜访,以免有失礼数。」

「上汤是西去函谷关的必经之地,平日过往的旅者数以千计。那家客栈即使 只是寻常门店,每日出入的也有数十人。」

「先生只须找到八月九日戌时到次日寅时之间,在店中停留的客人即可。」 姓唐的中年人道:「无论是不是那位世外高人,只要是当时在店内的客人,每找 到一人,敝人都愿付三百金铢。」

程宗扬听得有些心动,三百金铢啊,平常人一年的收入也就十个金铢左右, 三百金铢什麽概念?不过转念一想,这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就是给一万金铢 也是白搭。

卢景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五百。」

「可。」姓唐的中年人一口应诺,「不过限在十日之内。超过十日,每找到 一人只得三百金铢。一月之後就不须再找。」

「先付六成。」

姓唐的中年人二话不说,拿出三卷封好的金铢,每卷一百枚,「还有一事要 嘱咐先生,言不传六耳,你我之外,此事切不可有第三人知晓。」

卢景忽然道:「你不怕我拿了金铢远走高飞吗?」

「疑人不用,用人……」那人停顿了一下,「自然不会有疑心。」说着又强 调道:「务必请先生全部找到,一个不漏。」

双方约好传递消息的方式,姓唐的中年人告辞离开。

第三章

程宗扬从屏风後出来,「这人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身份一看就是假的。什麽做的小生意?随手拿出三百金铢,眼都不眨。而 且你看到没有?他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倒是满脸忧心忡忡, 我瞧着,他根本就没指望你能找到那些人,说不定他从头到尾编的都是故事,那 些人压根就不存在。」

「金铢可是真的。况且,」卢景拿起一封金铢掂了掂,说道:「颖阳侯可不 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谁?」

「那人虽然换上布衣,但鞋子来不及换,鞋尖有根扯断的线头,断痕尚新, 显然上面原本嵌着明珠。他右手中指有茧,是常用刀笔留下的痕迹。一般书吏穿 不起珠履,穿得起珠履的极少会用刀笔。穿珠履又擅用刀笔的,只有权贵家的门 客或是家奴。」

「那你怎麽知道是颖阳侯呢?洛都的王侯起码有几十个吧。」

「你记得他说那句『疑人不用,用人……』,」卢景停顿了一下,然後道: 「是不是有些古怪?」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奇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顺口的 话,他居然说不出来。」

「不是说不出,是因为避讳。」卢景道:「颖阳侯吕不疑的名讳。」

程宗扬对避讳并不陌生,也知道汉国极重避讳,尤其是名讳。通常情况下, 与帝王名字相近的名词一律都需要改动。比如月宫的嫦娥原名姮娥,吕不韦的相 国原本是相邦,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原本是启蛰,都是因为帝王的名讳而改动。 有些还能改过来,像是王昭君,为避司马昭的名讳,改成王明君,因此关於她的 诗都叫明妃曲,好歹本名还在,只是多了一个别名。而同样避讳的蔡文姬,就很 少有人记得她本名是蔡昭姬。

帝王以下,子女对父母,门客对主人,同样需要避讳。前者如李贺,其父名 晋,连考进士都受世人非议,以至郁郁而终。还有杜甫,传说诗圣的母亲名字是 海棠,所以终生不咏海棠。後者最有名的例子是冯道,他的门客读老子,「道可 道,非常道」一句,读成:「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姓唐的中年人对「不疑」二字的迟疑,显然是出於避讳,卢景能从中找出事 主的名字,也算是敏锐。不过程宗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皱眉道:「吕氏家族 的人?」

「不错。」卢景道:「吕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倒是这位颖阳侯有好学之名, 人称礼贤下士,有君子之风。」

卢景语带讥诮,对吕不疑这位君子十二分的看不上眼。不过这是卢五哥的家 风,就算把孔圣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样给白眼。倒未必是吕不疑并非君子。

程宗扬道:「难道颖阳侯真遇上什麽世外高人了?」

卢景弹了弹手指,「谁知道呢?」

程宗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让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会不会是 那位严君平?」

卢景道:「何出此言?」

「没有理由。」程宗扬坦白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挺蹊跷。以颖阳侯吕不 疑的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个汉国也不会有多少。而这样的高人多半 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并非难事。颖阳侯遇到却难觅踪迹的高人,很可能是哪 位成名人物隐名埋姓。严君平销声匿迹,会不会藏身在客栈之中呢?」

卢景不置可否,为了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几乎把洛都翻了一遍, 如果坐在屋中就有人送来线索,机率比天上掉馅饼还小。

程宗扬道:「五哥,这生意你接不接?」

「为什麽不接?」卢景道:「找到一个五百金铢——营里的兄弟一个月也就 是一枚金铢的开销,五百金铢够我养一个营的。」

「钱是不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怎麽找?」

「我怎麽知道?」卢景翻着白眼道:「赶紧睡觉,明天早点跟我出门!」

…………………………………………………………………………………

洛都四周雄关林立,最有名的莫过於函谷、虎牢、伊阙和轘辕四座雄关。上 汤位於洛都与函谷关之间,距都城三十余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经之地,也是西行 的第一个落脚点,因此市镇人口虽然不多,却颇为繁华,单是客栈就有十余家。

黎明时分,平安客栈还没开门,便传来一阵粗暴的擂门声,「开门!官爷查 案!快着些!」

店主慌忙出来,刚卸下门闩,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店主一个踉跄,险些跌 倒。

一名汉子打横进来,他留着一把大胡子,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皂服,衣角掖到 腰间,裤脚满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势,立刻矮了三分。乡间百姓最怕的倒不是县官,而是这种 隶役,他们上下勾结,黑白通吃,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破家。何况这位的打扮一看 就是乡中的游徼——游徼虽然是主禁盗贼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游徼比盗贼 还狠。

那游徼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仰着脸对他看都不看,喝问道:「青天白日, 连门都不开!莫非做的什麽奸事!」

「不敢!不敢!」店主连忙说了一堆奉承话。

游徼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听说是你的店着火了?」

这话换作别人来问,店主一口就啐过去,你们家才着火了!但差爷开口,他 顿时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回肚里,赶紧说道:「差爷明鉴,失火的是镇外的长兴 脚店。」

游徼大咧咧道:「不是你这里?」

我这里像是着过火吗?店主陪着小心说道:「不是,不是。」

那游徼还不肯走,反而翻着眼睛道:「什麽时候着火的?」

店主赶紧道:「前天夜里。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听见动静房子都已 经烧穿了,孙老头一家老少,没一个跑出来的。」

游徼哼了一声,「我听说脚店的东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挟私报复——」「绝 无此事!」店主道:「脚店的孙老头镇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实忠厚,从不跟人结 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烧的?」

店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含血喷人啊!这贼胚上门就是敲诈来的,要不能让 他满意,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店主赶紧掏出几枚银铢塞到游徼手中,低声道: 「差爷打点酒喝——脚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游徼掂了掂钱铢的份量,然後收到怀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爷问 你几句话,可听仔细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几日见过什麽生人,镇上有没有什麽异状。店 主一一作了答,那游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浑没放在心上,最後道:「脚店 在什麽地方?」

店主赶紧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样把差爷送出门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转身,揭下胡须,脱下隶服,露出里面一件破旧的褂 子,然後手掌往脸上一抹,落下时,刚才一番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变得面 黄肌瘦,愁眉苦脸,活像是一个神情憔悴,为温饱奔走的年轻人。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迟疑地朝一 处摊肆走去,畏缩地抱了抱拳,低声细气地说道:「敢问大姐,不知镇上的长兴 脚店还有多远?」

摊肆上正在烙饼的妇人停下手,「长兴脚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轻人露出一丝惭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乡,雇了脚夫挑运家俬,到现 在也没见人来。那些脚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头上。听说他们是在长 兴脚店落脚,小的来找找,是不是出了什麽岔子。」

妇人同情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长兴脚店就在那边。」

年轻人抱拳长揖,「多谢大姐。」说罢匆匆赶去。

「等等。」那妇人叫住他,「这个饼子你拿上。」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那妇人快人快语,「看你的样子总是有几天没睡好了。放宽心 些,左右不过是些家俬罢了,哪里就不过日子了呢?」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这可发财了啊……哟,还有张饼。 亏心不亏心啊?」

「不吃拉倒。」

「别啊。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 起来,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 夜驰往上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干嘛绕这麽大一 个圈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麽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 事,万一背後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 如果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 五天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 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第一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 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 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 与人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 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 我放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 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 再问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麽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 不是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麽?」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麽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 车上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麽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 就烧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线索,却是整个事件的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 环——看来卢五哥没有猜错,那个颖阳侯的门客也没有说谎,初九那天晚上,颖 阳侯吕不疑确实路过了上汤。

能从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这条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程宗扬笑道:「对 那位卖饼的妇人,五哥用的就是动之以情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大嫂你去威逼利诱,没半点用处。动之以情, 对症下药才是上策。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卢景道:「那店主的客栈 在巷口,来往的车马行人都要从门前经过,卖饼的摊肆也是如此。问过这两处, 上汤的线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没说多久,难道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

卢景道:「急什麽?还不到问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一边啃着饼子走到镇外。绕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 场。

整间客栈被烧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栈的位置离镇子颇远,紧邻着大路,原本 的房舍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内铺满灰烬。

虽然隔了两天,火场仍弥漫着呛人的恶臭,让程宗扬不由掩住鼻子。卢景却 视若无睹,他在火场中走了一圈,不时蹲下来翻检,拿起一块烧裂的石头,或是 几片碎瓦扫过几眼。

屍体已经收殓过,其他东西又被一烧而空,并没有什麽有价值的线索,卢景 拍了拍手,指着火场道:「大门在北边,沿路是一道土坯墙,东边是牲口棚,西 侧是两间通铺,南边两间是上房,但不光是住人的。」

「不只是住人?还有什麽?」

卢景从灰烬中拨出一只倒扣的瓦盅,揭开来,里面是几粒被烧得发白的骨制 骰子,稍微一捏,就化为碎末。

「赌场?」

「消遣罢了。」卢景拍了拍手,「在脚店住宿的多是穷人。像这样的通铺, 一夜只要十文。若不是此处紧邻大路,颖阳侯未必会路过。」

程宗扬指着角落里气味最呛人的一片,「那是什麽地方?臭得要死。」

「溷厕。」

「厕所?厕所里面怎麽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跟烧焦的肉一样呢?」

「那是猪。」

「有古怪!」程宗扬叫道:「猪怎麽跑厕所里面了?」

卢景翻了翻白眼,「溷字里面就有豕。」

「猪圈跟厕所在一块?我干!」

粪坑加上烧死的猪,难怪这地方会臭得可怕。

卢景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少见多怪。」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捂着鼻子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八月 初九和长兴脚店,眼下连店舖都烧光了,还怎麽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啊。」

卢景道:「到时候了。」

「什麽时候?」

「问话。」

…………………………………………………………………………………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又青又黄。

烙饼的妇人忍不住道:「找到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踉跄着走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敢问大姐,脚店 前几日可有客人?」

「孙老头的脚店离镇子远,还隔着树林,平常有人进出镇上也看不到。」

「脚店平常住的都是什麽人?」

「那我们可说不准。」妇人道:「孙老头脾气古怪,平日里跟镇上的人也不 来往,要不怎麽会一个人把脚店盖到镇子外面?话说回来,他脾气虽然古怪,人 却不坏,没想到遇上这等祸事……」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他神情越来越 惨淡,不由叹了口气,「什麽时候的事?」

「初八……不对,是初九夜间。」年轻人道:「那些脚夫走的时候已经是晌 午,到镇上多半是半夜。」

妇人想了半晌,「那天晚上我们家狗子跑出去玩耍,饭都凉了还没回来。我 让他爹去找,他爹不肯,我跟他爹还吵了一架。我出来找狗子,好像看到有人出 了镇子,往孙老头的店里去……」

年轻人连忙道:「是不是个老汉?」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是个书生。我看见他找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 只好又折回去。」

「大姐可记得他什麽模样吗?」

「天都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倒是背了五张琴和一只木桶,古古怪怪的。」

…………………………………………………………………………………

马车一路颠簸,赶回洛都。程宗扬道:「还有一个可能,万一那书生是从洛 都离开的呢?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出了汉国了。」

卢景道:「那书生一路上找了几家客栈,又折返回去。长兴脚店在上汤最西 端,他若是从洛都出来,若是由东往西问过来,用不着折返。因此只会是从西往 东,往洛都方向走。他先遇见长兴脚店,觉得不满意,又往镇上找。但镇上的客 栈都已住满,只得折返回去。这才合情合理。」

程宗扬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准备怎麽找?去太学把三万学子的名单要 过来,一个一个问?」

洛都人口超过百万,单一个太学就有三万来自各地的学子,整个洛都所有书 院加起来,游学的士子不下五万。想从其中找出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比大海捞针 还要难些,更像是从一堆洛都梗米中挑出一粒上汤种植的米粒来。

卢景敲了敲车厢,「去槐市。」

蒋安世应了一声,驱车驶入广阳门。

「那书生徒步赶往洛都,家计想必平常,一次背着五张琴,就是送人也用不 了这麽多,只会是用来贩卖。」

「那我们该去洛都九市啊?」

「洛都的学子贩卖货物只在槐市。」

程宗扬翻出自己的纸条,「槐市?没有啊?」

卢景道:「槐市不在九市之列,每逢朔望,各地的学子都会云集在太学附近 的槐林之中,售卖自己从本郡带来的各色物品,尤其以乐器、土产为多。那书生 既然带着琴来贩卖,那只木桶里装得多半是蜂蜜。」

程宗扬抬杠道:「为什麽不能是油?是酒呢?」

「一桶蜜能换五桶油十桶酒。换你背哪个?」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道:「你刚不是说槐市朔望才开吗?今天还不到十 五呢。」

「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 後,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 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 的两撇小胡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於 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 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 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 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 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 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 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 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麽!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 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 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 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 着五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 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 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 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 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 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 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 到云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 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 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 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 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 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 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着。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 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 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 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第四章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 文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 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 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

郁奉文酒到杯乾,不多时便已醉倒。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鲁先生道:「先生 海量!再来一杯!」

「乾!」郁奉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後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 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麽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 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 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麽 有什麽。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麽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 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麽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 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只虎头……」

「什麽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後又哭出声来,「我 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

卢景用左手写下,「云台书院郁奉文。」然後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 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後,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 十五六只,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 清楚。」

「十二个人。」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 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 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麽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胡须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麽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麽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 没有啊。」

「不试试怎麽知道?」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道:「那拳师既然是回乡成亲,有九成可能是从洛都离开的。四 天前在上汤,就是走得慢些,现在也过了函谷关。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到了秦 国了。不能耽误,连夜去找。」

「去哪儿找?」

「武馆。」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卢景怪眼一翻,「当然是你掏钱了。」

鸽子飞出乐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盘旋片刻,然後穿过楼阁林立的南宫,气 势恢弘的北宫,越过矗立的汉阙和望楼,往城北苍翠葱茏的邙山飞去。

邙山脚下,绿树环绕间,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经凋 谢,碧绿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上,叶上蹲着一只青蛙,不时发出鼓鸣。一个中年男 子坐在池旁,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在月色婆娑的树影下静静垂钓。

唐季臣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走来,「禀侯爷,已经找到一个。」

吕不疑望着鱼丝,抬起衣袖,猛地一挥,唐季臣闭上嘴,躬身施了一礼,悄 悄退下。

「云台书院,郁奉文。」唐季臣对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诺。」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季臣不放心地嘱咐道:「做乾净些!」

黑衣人没有作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间。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郁奉文惊醒过来,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时分。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 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口乾舌燥,喉咙像要冒火一样。他挣扎着摸住书案,想 爬起身,却踢翻了榻边的铜盆。

郑子卿闻声惊醒,「郁兄,你醒了?」

「水……」

郑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别动。」

郑子卿拿起门後的瓦罐,往後院的井栏处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间已经凉爽了许多,但学院的宿舍地方狭窄, 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风,睡到半夜,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郑少卿索性脱下褂 子,先打了桶水冲了冲身上的汗意,然後重新打了净水汲入罐中。

郑子卿刚离开井栏,忽然看到火光一跃,接着火焰升起,吞没了一间房舍。 郑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拚命往宿舍奔去, 一股火浪从大开的房门中喷出,险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郑子卿举起盛满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光」的一声,瓦罐 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顿,然後更凶猛地肆虐起来。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雄威武馆守门的拳师打开门上的小窗,举着油灯看 了一眼。

外面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他抱着一个青布包裹,满脸焦急。

拳师暗自戒备,沉声道:「何事?」

小厮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馆里一位拳师。」

「找谁?什麽事?」

「我是范家衣铺的,五天前馆里有位大叔到小店订了一套衣裳,说是回乡成 亲,让我们快些做。谁知店里的裁缝生了急病,耽搁了几日,小的怕误了事,一 做好就连夜送来。」

拳师皱了皱眉,「你记错了。我们馆里没有拳师成亲。」说着「呯」的关上 小窗。

「第五家了。」程宗扬道:「看来咱们运气不怎麽好。」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帮着跑跑,这会儿就十家了。」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实在是没有五哥你这装嫩的功 夫。五哥,你是怎麽弄的?皱纹一抹,嗓子一捏,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 小後生。那些拳师都是会家子,竟然没一个看出破绽的。」

「三更半夜谁能看那麽仔细?」卢景道:「易容只是小术,要紧的是说话的 口气,走路的姿势,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脸就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什麽身份。」

「那我可学不来。」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馆大都聚在城南,要不 然来回赶路,三天都找不完。」

「来吧,第六家。」

「求大叔帮帮忙,」小厮哀求道:「要是误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 吃挂落。」

「你弄错了。」

虽然是碰运气,程宗扬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馆都找不到,那 个拳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馆的,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中断了。

拳师不耐烦地说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现在做好衣服有个屁用。」

程宗扬一阵狂喜。小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仍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叔 大叔,杜师傅家在何处?」

大门「光」的关上,拳师的声音从门缝间飘来,「石崤!」

…………………………………………………………………………………

石崤位於崤山,自函谷关以东,山势一脉相连,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 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北邙山。

卢景与程宗扬连夜出城,赶到石崤已经是午後,在村上一问,很容易就打听 到正在筹办亲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客人前来贺喜,送上礼物。忽 然专门请来写礼单的老儒提高声音,「颖川彭辰,贺金万钱!」

杜怀一整日迎来送往,忙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刚脱了衣衫,在屋里擦洗,闻 言一怔,随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拳师,所在的武馆也 平平常常,来往的亲朋好友礼金无非是几十钱,上百钱,超过一千铜铢的绝对凤 毛麟角。这位颖川彭辰,听起来陌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掷万钱。

见到杜怀时,程宗扬才知道拳师口中的「老杜」为什麽刚刚成亲。杜怀年纪 已经过了三十,按汉国通常的婚龄,儿子都该十三四岁了。他身材魁梧,一身肌 肉显然是常年苦练过的,只是渺了一目,右眼留一个巨大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 怖。

那位彭辰身材不高,但满身精悍之气,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快步 走来,远远便笑道:「杜兄弟!恭喜恭喜!」

杜怀拱手道:「杜某不知彭兄远来,未及更衣,尚请见谅。」

彭辰笑道:「当日在武馆匆匆而别,未能与杜兄弟告辞,昨日在洛都见到陆 兄弟,才知道杜兄弟大喜之日将近,今日特来道贺!」

杜怀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只打着哈哈道:「彭兄客气了,快请里 面坐!」

到房中分宾主坐下,杜怀才道:「这位是?」

「彭某的伴当,程兄弟。」

「哦,哦。」杜怀连连点头,那只独目却惊疑不定。

彭辰利落地一卷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和程兄弟如今都在颖川薛大侠手 下做事。」

杜怀顿时改容相向,颖川薛豪的名声,可谓是如雷灌耳,即使他受伤後和江 湖人打交道不多,也听说薛豪的侠义之名。

杜怀拍着胸膛道:「两位有什麽事尽管吩咐!皱一皱眉头,我杜怀算不得好 汉!」

「好汉子!」彭辰赞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说道:「敢问杜兄,初九晚间,是 否在上汤的长兴脚店落脚。」

杜怀脸色微微一变,停了一下才道:「确有此事。」

「不知杜兄在店中见过什麽人?」

杜怀谨慎地说道:「杜某当日到店中天色已晚,吃了些乾粮便倒头大睡,委 实不记得见过什麽人。」

「有位书生——杜兄可还记得?」

「哦,有的有的。那书生背了只木桶,说是家乡的乾枣,要到洛都贩卖。还 有几张琴。」

彭辰双目紧紧盯着他,沉声道:「不瞒杜兄说,那书生是某人的仇家,有人 求到薛大侠面前,请薛大侠帮忙。杜兄若能如实相告,不仅我彭辰,连薛大侠也 领了杜兄弟这份情义。」

「彭兄弟放心!只要杜某知道的,自当相告。」

「敢问杜兄,那书生身边可有人同行?」

杜怀想了半晌,然後摇了摇头,「那书生孤身上路,并未看到有人同行。」

「杜兄还记得有谁?若能相告一二,彭某感激不尽。」

「别的……」杜怀沉吟起来。

程宗扬在旁提醒道:「是不是有一个老头?」

「老头?有!」杜怀想了起来。

「他是不是姓严?」

「姓严?」杜怀摇头道:「我不知道。」

程宗扬笑道:「想来杜兄是拳师,对教书先生没什麽兴趣。」

「教书先生?」杜怀大摇其头,「是个拉琴的。对了,还有个女人。」

「女人?」彭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色。

杜怀道:「那个拉琴的老头过来讨钱,被她旁边的男人踢了一跟头,连琴都 摔坏了,若不是一个疤脸少年扶住,只怕要摔个半死。」

「那女人是哪里的?镇上的吗?」

杜怀抓了抓脑袋,「这我可不知道了。」

彭辰换了话题,「店里住了多少人,杜兄还记得吗?」

「住满了。」杜怀说道:「我到的晚,只剩了通铺。」

「那女人住的上房?」

「反正她没在通铺,」杜怀嘿嘿一笑,「多半住的上房,好接客。」

「是妓女?」

杜怀道:「那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哪儿有女人住脚店的?」

「只有一个女人?」

杜怀肯定地说道:「住店的就她一个。」

「你说她还跟着一个男人?」

杜怀迟疑了一下,「我记不清了。」

彭辰站起身,「打扰了。杜兄弟他日若是路过颖川,薛大侠一定亲自出面道 谢。」

杜怀咧开嘴,「客气!客气!哎,明日便是婚宴,今晚我和彭兄弟、程兄弟 好好喝一场!」

彭辰笑道:「我等还要回去禀告薛大侠,改日再来打搅,告辞!」

…………………………………………………………………………………

「姓杜的没说实话啊。」程宗扬道:「我瞧着他说的不尽不实,像是藏着什 麽不肯说出来。」

卢景也有同感,说道:「能问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再问下去,他起了戒心反 而不妙。」

「往好里说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十二人里面,有一个女人,其余十一个 都是男人——是男是女总算分清楚了。」

「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郁奉文、杜怀,还有妓女和至少一个嫖客。加上拉琴的老人,脸上有疤的 少年。」程宗扬抚掌道:「不错不错,已经有一半了!」

相比於刚刚接手此事时的一片空白,如今的收获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可寻找的难度没有丝毫降低,反而更显得棘手。

马车上带着鸽笼,卢景用炭条写下「石崤杜怀」,然後把纸条卷好,塞进鸽 足下系的铜管中,抬手放飞。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颖阳侯那位门客连夜送来五百金铢,包括找到郁奉文的 余款二百金铢,还有预付下一个人的三百金铢。两日工夫,就拿到了八百金铢, 这生意着实做的。不过程宗扬也明白,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最初的三百金铢这会 儿就该原样奉还了。

卢景看着鸽子飞走的方向,摸着下巴道:「在邙山啊。」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在石崤停留,问完话便赶返洛都。

程宗扬道:「卢五哥,你不会是要把洛都的青楼都找一遍吧?」

卢景摸出一把蚕豆,蹲在车厢的角落里慢慢吃着,半晌没有言语。最後他拍 了拍手,对车外道:「到上汤停一下。」

驾车的仍是蒋安世,虽然他也化了妆,用的车马也与鹏翼社无关,但毕竟跟 着跑了两天,若有人留意,只怕会看出不妥。因此到了上汤,两人便让他先返回 洛都,自己在镇上寻找。

卢景扮作嫖客,来找以前相好的妓女,在上汤询问了一遭,结果没有得到任 何线索。只打听出孙老头老实怕事,从不敢沾惹麻烦,店里即便有女子,也只会 是路过的,至於是什麽来历,就无从知晓了。

天色已晚,折腾了两天卢景却毫无倦色,他赶到长兴脚店,在满是灰烬的火 场里踱着步。

「一间上房住的是妓女和一名嫖客。郁奉文、杜怀、拉琴的老头睡的通铺, 如果疤脸的少年单独住一间上房,那麽就是十一个人,通铺还有五个人。」

「脚夫!」程宗扬道:「既然是脚店,住的肯定是脚夫。」

卢景点了点头,「不错。」

「那我们去找脚夫啊。」

「洛都九市——单是有名号的就有九个,其余还有金市、直市、槐市……在 市中谋生的脚夫不下万人,想找几个脚夫,那才是大海捞针一样。」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麽多?」

之所以能在槐市找到郁奉文,好歹是因为得知他背了五张琴,又是远来的书 生,很可能会到槐市贩卖,这些脚夫可全无线索。

两人静默下来,卢景白眼望天,像入定一样想着什麽。程宗扬在烧焦的火场 中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试图找到什麽有价值的线索。线索到这里似乎已经彻底 中断,但程宗扬实在是不甘心。如果一开始就什麽都找不到也就罢了,可已经知 道有一名妓女当日曾经在这里停留,却无从入手,那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虎头!」卢景双眼忽然一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程宗扬一脸愕然。

「那书生说起要成亲的拳师,又提到肩上好大一个虎头,我原以为说的一个 人,」卢景飞快地说道:「但杜怀肩上分明没有虎头!郁奉文提到的是当时在场 的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堂上赌钱的,肩上刺着虎头的汉子!」

程宗扬道:「是洛都的游侠豪士?」

「不!肩刺猛虎,在脚店博戏,九成是当地的地痞!」

卢景再去镇上打听,很快得到消息,邻近的下汤有个绰号坐地虎的地痞,时 常到镇上来往,他肩上便刺着一只虎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程宗扬摩拳擦掌,「揪他出来!郁书生和杜拳师不 好下手,一个地痞有什麽客气的?他要不肯说,直接往死里打!」

卢景也不是什麽圣人君子,毫不含糊地说道:「先礼後兵!」

…………………………………………………………………………………

一条粗壮的汉子席地而坐,他光着膀子,胸口黑乎乎一片巴掌大的护心毛, 捧着一只油腻的猪肩啃得不亦乐乎,在他肩头,一只刺青的虎头随着肌肉的动作 不住晃动,彷佛在发出低沉的吼叫。

坐地虎模样虽然凶恶,却不难打发,卢景找到他时,这位坐地虎刚在赌场上 输得乾乾净净,见着两人带的酒肉,就像饿狼一般,接过来便吃。只是坐地虎开 口便给了两人兜头一桶凉水,「初九那天?没有!我没在孙老头的脚店过夜!」

坐地虎拿起酒碗仰脖猛灌几口,抹着嘴巴道:「我那天是到孙老头的脚店去 过。不过赌了几把便走了。」

那个自称刘四的瘦削汉子给他斟了碗酒,笑道:「虎哥别逗我了。有赌钱的 地方,虎哥还会舍得走?」

坐地虎瞪了他一眼,「我骗你作甚?那晚有贵人来,占了上堂。店里又都住 满了,我不走难道在院子里蹲一夜?」

有贵人来?不对啊!程宗扬心里叫道:颖阳侯不是说自己是路过时听到有人 说话,根本没进院子吗?怎麽坐地虎说有贵人进来,连上堂都占了?

刘四笑道:「哪里来的贵人连虎哥的面子都不给?是富平侯家,还是朝中哪 位大将军大司马?」

「我说不准。不过气派大着呢,」坐地虎狠狠啃了口肉,含糊说道:「别的 不说,就那辆车,随便掰下来一块,够你吃一两年的。」

刘四惊愕地说道:「既然是这等贵人,为何会去孙老头的脚店?」

「我哪里晓得?」坐地虎道:「那些护卫都凶恶得很,一进来就把不相干的 人都赶了出去。」

刘四不着边际地说笑几句,然後转过话题,「别人不知晓,我刘四可清楚, 不管上汤还是下汤,能跟虎哥赌艺相提并论的,不超过一只手!不知道那天是哪 位好汉有胆子敢跟虎哥赌钱?」

「啥好汉?」坐地虎不屑地说道:「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虎爷随随便便 就赢了他几百钱。要不是有人来,非把他赢乾净不可!」

「吃软饭的小白脸?怎麽会住脚店呢?」

「谁知道呢?」

「那小白脸是哪里人?」

「不晓得。」

刘四又帮他斟满酒,笑嘻嘻道:「那小子倒是走运,若再赌下去,说不定连 老婆都输给虎哥了。」

坐地虎啐了一口,「哪里是老婆?是那小白脸带来的姘头。以为打扮成良家 虎爷会看不出来?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小贱人?」

那刘四来了兴趣,欠过身道:「难道是青楼的粉头?」

「指定错不了。」坐地虎道:「那小贱人光脚穿着木屐,拿着条绣花帕子, 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绣的什麽花?」

「虎爷哪儿认识什麽花啊?那小贱人一直闹着要回去,让虎爷赌钱都赌不安 生。」

「回哪里?」

「不知道。」

「当日店里有多少客人?」

「这谁知道?」

「後来呢?」

「後来我哪儿知道?」

「刚才说虎爷被他们请出去?」

「哦,你说那个——後来那些护卫就把我赶出去,关了大门。」

「为什麽关大门?」

「这我咋知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坐地虎不是推拖,实在是一问三不知。像他那样的赌棍, 一进赌场,眼里就只有滴溜溜乱转的骰子,耳里就只有骰子落盅的脆响,旁的半 点都不放在心上,比郁奉文还不如,白费了两人花钱买来的酒食。

从坐地虎住处出来,程宗扬一肚子郁闷,「什麽坐地虎?简直又聋又瞎。」

卢景抹了抹黏在唇上的小胡子,「他如果没说错,那女子就在镇上。」

「为什麽?」

「当时已经入夜,可那女子『一直闹着要回去』——若非住在近处,哪里能 回去?」

「那女子是镇上的妓女?」

「若是镇上的妓女,哪里要到脚店住宿?」

「可她住在镇上,又怎麽不是镇上的妓女?」

「只有一种可能——那女子并非妓女,而是游女。」

妓女与游女仅一字之差,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却是两种不同的身份。妓女 有官妓、私妓,共同点是都没有人身自由。游女则是无拘无束,打个比方,更像 是干的援助交际。 ----------                 第五章

折腾一圈,回到上汤已经是半夜。按照程宗扬的经验,在六朝能够秉烛夜游 的都不是穷人,一般平民夜生活基本等於零,这时辰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卢景却表示,现在正是游女的好时候。

「找搞援交的小妹?这事儿我在行啊!」

程宗扬整了整衣物,从袖中摸出柄大红洒金的折扇,「刷」的打开,摆出一 副玉树临风的架式,活似西门大官人。

卢景看得直翻白眼,「你这在宋国还能蒙点事,汉国你一个男人,出门不带 剑,带把花哩胡梢的扇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带刀行吗?」

「哪儿有公子哥儿带刀的?没长剑,用短剑也行。」

程宗扬赶紧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来,别在腰间。

卢景眼里顿时像喷出火苗一样,怪叫道:「珊瑚铁?这麽大一块,你打算带 着招摇过市?不怕人抢啊!」

程宗扬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抢吧?」

卢景一副肉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两眼,然後没好气地丢过来一把短 剑,「拿着。」

那短剑鞘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凡,可程宗扬接到手中却发现轻飘飘的,纯粹 是个样子货。拔出来一看,里面的剑身乾脆是条涂了银粉的木片。

程宗扬牙疼似的吸着凉气,「这也太假了吧?」

「总比你带的双刀强。有玉吗?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给你弄块假玉?」

「免了!」程宗扬从衣内的腰包中掏出一对鸳鸯玉佩,系在腰间。

卢景眼睛一亮,「好玉!哪里来的?」

「捡的。」程宗扬没有隐瞒,顺口说了那日在伊水遇见的事。

卢景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事透着几分蹊跷,但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扬佩剑带玉,头顶打了个英雄结,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但卢景觉 得不够顺眼,在他脸上涂了层薄粉,又在眼下添了两个眼袋,弄出一副酒色过度 的样子,顺便在他腮下黏了撮鼠须,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给我弄气派点不行吗?」

「你想让人记住你的模样,回头带着孩子上门认父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他举步欲行,然後又停下来,「游女在 哪儿?」

「跟我来吧。」

「啧啧!」程宗扬佩服地说道:「五哥,还是你门儿清。」

卢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为我们老卢家是做什麽的?」

两人打扮停当,卢景用一块青布裹了头,扮成苍头老仆,领着程宗扬往镇後 走去。

镇子後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陋巷,两旁土坯的矮墙风吹雨淋日晒,已经坍塌 多处,里面的房舍倒还乾净,只是没有半点灯火。

程宗扬道:「好像没人?」

卢景抬头看了眼月色,程宗扬也随之看去,看到天际明晃晃的圆月,心头忽 然一动,「今天是十五?」

「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卢景道:「汉国没多少人过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紧些。」

「汉国人不过中秋?那月饼呢?」

「节都不过,还吃啥月饼?」

「五哥,你这样不行啊,太没情调了。」

「情调是啥?能当饭吃吗?」

卢景道:「去桑林。」

汉国民间多植桑榆,上汤也不例外,镇外就是一片桑树林。卢景凭着月下几 点蛛丝马迹,像识途的老马一样领着程宗扬走了两里,一直走到桑林深处。

林间透出几点火光,阵阵乐曲伴随着笑声不断传来。林中的空地上生着一堆 篝火,周围聚集着数十名男女。有的正在博戏,有的持笙吹奏,有的唱着下里巴 人的歌谣,还有些男女在篝火旁欢笑起舞。人群中颇有几个俊俏的少年,击筑吹 笙,眉目传情。几名女子的舞姿更是妖媚,她们脚步轻盈,犹如飞舞的白鹤柔绵 徘徊,飘舞的长袖轻云般在身边缭绕,眩人眼目。

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那琴长近丈许,双臂张开也只能抚到 一半的长度,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弦一柱。好在程宗扬也是在游冶 台混过的,认得这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抚瑟的女子双袖挽在臂间,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 都彷佛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由於瑟的规格极大,长度相当於两人的身长,她弹 奏时动作极为舒展,柔美的娇躯宛如一株姣丽的花枝,在锦瑟前俯仰生姿,双臂 起落间,玉指在弦上飞快地弹过,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场中欢快的气氛愈发高 涨。

欢快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忽然她指尖一划,丝弦低鸣间,曲调中多了一丝 悲意。旁边一名抱筝的女子举袖弹奏起来,一时间悲凉之气遍布林间。几名男子 在桑树下抱剑而坐,引吭高歌,歌声苍凉豪迈。起舞的男女已经散开,桑林中只 剩下刚劲的筝音与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让人听得心头激荡,满腔热血都彷佛渐 渐沸腾。

抚瑟的女子眼波一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两名不速之客,然後双手按在瑟上, 款款起身,身姿摇曳着,袅袅走来。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充满难言的韵味,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视线 就被她双足吸引。那女子赤着双足,脚下是一双光滑的木屐,双足雪白如霜。走 动时一双足尖轻盈地点在地上,脚跟悬空,显露出纤美的脚掌,彷佛是拖着鞋子 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动人。

那女子视线落在程宗扬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轻笑道:「君子何处 来也?」

她的姿色很难说比得上惊理和罂粟女,但语音清亮缠绵,眉眼间的风情更是 远远胜之。

程宗扬乾咳一声,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道:「鄙姓方,乃是洛都人氏。」

女子轻笑道:「君子何事来也?」

「我想找一个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抱住手臂,翘起指尖,拖长声音道:「喔……找何人 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听说他在上汤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赶来此地。」

那女子娇笑道:「客人好会说话。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间,长兴脚店。」

程宗扬挥了挥手,後面的老仆捧出一只木匣,「鄙人愿以百金为聘。」

那女子目光闪亮,最後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延玉随客人去了偃 师,还要半月方能回来。」说着她嫣然笑道:「延玉虽然不在,这里还有不少姊 妹呢。」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後面的卢景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独 锺。」

那女子笑啐道:「老苍头,又不是要你的钱。」她转眸对程宗扬道:「我们 燕赵女子从不痴缠,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来听我鼓瑟?」

程宗扬笑道:「当然可以。」

那女子转身离开,一边回头笑道:「记得莫带他来。」

…………………………………………………………………………………

月光在铜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闪,一羽灰颈的鸽子蜷起足,拍打着翅膀, 飞向夜空。

铜管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延玉、偃师。这也是接到委托的两天内,卢景放 飞的第三只鸽子。

「这麽早就放鸽子?」程宗扬道:「不用问话了?」

「问话是问她有什麽线索,她在不在脚店,不用问就能确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没在店里住。」

「一个就是五百金铢啊。换我就写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干。」

程宗扬道:「现在做什麽?去偃师?」

「睡觉。」

程宗扬抱怨道:「早说啊,我就留在桑林过夜了。」

「那些汉子是准备半夜去盗墓,」卢景阴森森地说道:「你是想让他们挖开 墓穴,把你埋进去吗?」

「大哥,你是吓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为他们吃饱撑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恼道:「怎麽又是墓地?我干!」

「升棺发财啊。这麽好的兆头,你还有牢骚?」

「半夜聚在一起又唱又跳,准备盗墓,这风格我还是头一次见。五哥,刚才 咱们遇到那些是什麽人?」

「那些人出自燕赵之地的中山。」卢景说道:「中山土地贫瘠,偏又人口众 多,民间风俗多以机巧谋食,不喜生产。男人相聚游戏,白天杀人抢劫,夜间挖 坟盗墓,制作假货,私铸钱币。长得俊俏的,就去当歌舞艺人。女子鸣琴鼓瑟, 游媚富贵之家——燕赵女子天下知名,不仅遍及诸侯,连宫中都不少。」

程宗扬想起曾经读过汉代一首古诗,「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原来自 己遇到的就是这些女子,果然别有一番风流。

时近仲秋,夜间已有了几许凉意,但卢景懒得再去客栈,随便找了处草堆往 里一卧,直接天当被地当床。程宗扬见状,只好忍痛拿出蛋屋。果然卢景一见, 眼睛立刻瞪圆了,怪叫道:「快收起来!」

程宗扬以为出了什麽事,连忙收起蛋屋,「怎麽了?」

卢景翻起白眼,竭力不去看他手里的蛋屋,一边恨恨道:「你小子满身是宝 啊?跟你说,有好东西别让我们老卢家的看到!哥手痒!」

程宗扬由衷道:「五哥,幸亏你没去太泉古阵。」

卢景双手枕在脑後,说道:「我去过。在里面转了五天,除了几块破石头, 什麽都没碰到。」

「什麽时候?」

「十年前。我和老四去找岳帅。」

想起太泉古阵,程宗扬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没有再提这事,问道:「四哥接 的什麽生意?」

「刺杀。」卢景道:「有人出一千金铢,想要吕放的命。」

「吕放是谁?吕家的人?」

「不是。同姓而已。如今的洛都令。」

「洛都的主官?四哥连他都敢杀?」

「一千金铢呢。你想杀谁?给我一千金铢,包你满意。」

程宗扬很想说:「你把剑玉姬杀了吧,一万金铢都行!」但也只是想想。

闲聊几句,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五哥有没有听说过阳武侯?」

「阳武侯?」卢景道:「从来没听说过汉国有阳武侯。别是有人蒙你吧?」

干!程宗扬肚子里狂骂,死老头真是死性不改,一路的招摇撞骗!自己怎麽 那麽傻,居然差点就信了老东西的屁话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睡了,睡了!」他往草窝里一躺,心里恨恨道:死老 头,你要敢坑我家紫丫头,看我整不死你!

习惯了能随身携带的蛋屋,这草窝睡着实在不舒服,程宗扬翻了个身,眼角 忽然一闪,似乎有人影掠过。他把老头扔到脑後,对卢景道:「五哥,明天去偃 师对吧?」

卢景闭着眼哼了一声。

「那我先走一步,明早在偃师见面。」

卢景眼都不睁地冷哼道:「快滚!」

程宗扬哈哈一笑,跃起身,冲着林中道:「卢五爷早就看见了,你还躲什麽 呢?」

一个女子现出身来,声音微颤着道:「老爷,五爷。」

程宗扬拥住罂粟女发抖的娇躯,毫不客气地在她臀上捏了一把,笑道:「老 爷已经问过,这镇子叫上汤,原来是有温泉。五哥喜欢在野地里喝风,咱们泡温 泉去。」

罂粟女紧紧攥着主人的衣角,浑身都在颤抖。昨晚主人先在城南查找各处武 馆,接着又连夜赶往石崤,一直没有顾得上理会她们。由於旁边的卢景,惊理和 罂粟女没有露面,只凭藉与主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在暗处随行。

白天还好,可子时刚过,罂粟女就感觉到身上被纹刺过的部位像是有虫蚁爬 走,传来一丝丝难忍的痒意。接着爬行变成了噬咬,彷佛无数蚊虫钻入体内,麻 痒的感觉透过皮肤、肌肉、血管、骨骼……一直痒到骨髓深处。

主人当初开玩笑的留下一条用过的汗巾,罂粟女赶紧拿出来,拚命嗅吸,谁 知全无用处,身上的麻痒丝毫没有缓解。

勉强支撑了小半个时辰,罂粟女已经几近崩溃,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旁,便现 身出来。

程宗扬说是要去温泉,可还没有走出桑林,罂奴身体就颤抖得难以自持,步 履蹒跚,几乎是被程宗扬半拖半抱着行进。

程宗扬在一棵桑树下停住脚步,把她往树下一推。

罂粟女如蒙大赦,急忙跪在主人面前,哆嗦着双手帮主人解开衣带。她眼睛 睁得大大的,脸色却一片苍白,连红唇都失去血色。好不容易解下裤子,一根硬 梆梆的肉棒跃然而出。闻到那股熟悉的男性气息,使粟女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 她张开唇瓣,急切地将主人勃起的肉棒纳入口中,紧紧含住,从鼻孔中发出一声 喜极而泣般的呻吟。

惊理悄然现身,「周围两百步,没有人迹。」

「很好,」程宗扬低头看着罂奴,吩咐道:「帮她把衣服脱了。」

惊理过来跪在罂粟女身後,伸手分开她的襟领,往两边扯开,露出雪白的香 肩,然後往下一扒,像剥香蕉一样将罂粟女的衣衫从肩头剥到膝下,露出里面一 具白生生的肉体。

明亮的月光下,罂粟女白滑的胴体被映得纤毫毕露,能清晰看到她白腻的肌 肤上绽出一点殷红,接着是两点、三点、五点……

殷红的刺痕连接起来,逐渐勾勒成花瓣的纹路,彷佛无数妖艳的罂粟花在她 肉体上竞相盛开。鲜艳而繁丽的纹身从她纤腰两侧一路向上,延伸到乳房下方, 只在身体中间留下一片白净如细瓷的肌肤。接着盛开的花朵朝两侧蔓延,在腰後 相交,在腰臀间汇成一片罂粟的花海,衬着雪滑的肌肤,充满艳丽而又邪恶的美 感。

罂粟女将双臂从衣间挣出,赤条条跪在主人身前,她搂住主人的双腿,姣丽 的面孔贴在主人腹下,丰挺的乳房紧紧贴在主人膝上,挺起粉颈,卖力地吞吐着 阳具。她动作太过急切,粗圆的龟头硬梆梆捅入喉咙,喉中的胀痛使她眼角迸出 泪花,但她仍不顾一切吞咽着,竭力吸吮着主人的气味。

惊理一手伸到罂粟女臀下,去挑弄她的羞处。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惊理骇然失 笑,「这贱婢好生淫浪。」

程宗扬道:「什麽状况?」

「老爷来看。」

程宗扬「啵」的一声拔出阳具,罂粟女娇喘着,唇角垂下一缕唾液。小紫当 初说的没错,罂奴的纹身禁制确实需要主人的气味才能缓解,只不过没说明是主 人的性气味。

惊理从後搂住罂粟女的腰肢,让她分开双膝,身子向後仰去。罂粟女上身後 仰,双乳在胸前晃动着,不停喘息。在她分开的大腿间,一只蜜穴毫无遮掩地敞 露出来,除去毛发的玉阜又光又滑,圆鼓鼓耸起,充血的阴唇朝两边分开,上方 的阴蒂鼓起有指尖大小,色泽赤红,在蜜穴上微微颤动。

自家奴婢的羞处,程宗扬自然是见过的,这时看到也有些意外,「大了这麽 多?怎麽搞的?」

惊理笑道:「让罂奴自己来说好了。」

罂粟女娇喘道:「闻到老爷的味道……奴婢就动情了……」

「就是充血也不会涨这麽大吧?没道理啊。倒像是里面鼓出来了一样。」说 程宗扬伸手摸了摸。

「哎呀……」罂粟女低叫一声,紧绷的身子顿时一阵乱颤,蜜穴像娇嫩的鲜 花一样翕动着张开,柔腻的穴口抽动着淌出一股蜜汁。

「老爷说得没错……是里面鼓了出来……」

「到底怎麽回事?是你们紫妈妈用了什麽药吗?」

「不是……」罂粟女喘道:「女子的阴珠显露在外的不过四之一,还有四之 三是在体内。」

程宗扬半信半疑,对惊理道:「还有这种事?」

惊理在旁说道:「奴婢原本也不知晓,还是妈妈先看异样,在罂奴、蛇奴和 奴婢身上试过才发现的。只是体内的部位被耻骨护住,只能在动情时感受到那里 涨涨的。像罂奴这样鼓胀出来,奴婢还从未见过。」

程宗扬好奇地捻住罂奴的花蒂,揉弄下面鼓胀的部分。罂粟女毫不避忌地浪 叫着,扭动下体迎合他的揉弄,让主人尽情玩弄自己的羞处。

程宗扬挺身挤入她体内,罂奴双手剥开下体,穴中柔腻的蜜肉紧紧包裹着肉 棒,彷佛一张滑软无比的小嘴吸住棒身。

程宗扬一边挺弄,一边捻住她的花蒂,送入一丝真气去撩拨她体内的部分。

真气游走间,有时全无反应,有时反应强烈得像触电一样。随着他的拨弄, 罂粟女身体不停战栗,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她两眼翻白,两团丰乳在胸前来回摇 动着,乳头像葡萄一样硬硬翘起。下体软腻得彷佛灌满奶油,抽送间又滑又顺。

程宗扬左手揉弄着罂奴,右手伸到惊理裙内。惊理顺从地松开衣带,任由主 人伸到自己腹下,剥开肉缝,挑住里面细小的阴珠。

程宗扬对两女的说法十分好奇,但一上手才发现,两女体内的反应比自己想 像的更复杂。由於隔着耻骨,只能从耻骨的骨缝间送入真气,从刺激的结果看, 两女无论是反应的强度、时间,还是范围都不尽相同。也许是由於纹身禁制的关 系,罂粟女的反应明显比惊理要高出一个级数。

但程宗扬最大的收获并不在此,而是在两女身上双修的效率比以往都有不同 程度提高。罂奴最明显,效率提高了超过一半,惊理也有三成。这个收获非同小 可,如果自己双修的效率能提高一半,三个月内化解掉丹田内的异状也并非不可 能,甚至很快有望突破五级,进入第六级通幽的境界。

程宗扬还想再试,但两女不到一个时辰就相继泄尽阴精,再难以承受。最後 两女并肩伏在一处,翘着屁股用後庭轮流服侍,才让主人泄了火。

这一晚程宗扬没有再去温泉,就在桑林间席地而眠,由两女在旁服侍。吞下 主人精液的罂粟女禁制已消,神情愈发娇媚,她媚眼如丝地伏在主人腿间,用香 舌将主人下体一点一点清理乾净,眼中的媚意几乎能流淌下来。只可惜她阴精已 经被搾取一空,至少要半个月之後才能恢复。即使平常交合,也要小心避免侵伐 过甚,伤了元阴。

晨曦透过林叶,罂粟女柔柔给主人梳着头,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手上 的运作温柔如水。程宗扬闭目入定,展开内视,查看自己的经络。经过一夜的双 修,丹田的气轮稳固了许多,那条阴阳鱼像是融入丹田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程宗扬睁开眼睛,吩咐道:「你们去乐津里,先在阳泉暴氏的寓所落脚,休 养一下。然後去金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两女应道:「是。」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到洛都走一趟,看看汉国的虚实,办完事就返回临安。但 洛都的繁华让他忍不住心动,既然来了,不如先设一个铺面,看看有没有什麽生 意可做,另外只有一个鹏翼社的落脚点,万一被人盯上,不免孤立无援,再设一 个铺面,也好彼此照应。

「斯四哥不喜欢说话,他如果回来,你别打扰他。」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两女收拾了衣物,消失在林间。

等她们走远,程宗扬高声道:「五哥!该起床了!」

…………………………………………………………………………………

红日初升,山路上走来一队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喜气洋洋。杜怀骑着马 走在最前面,他咧着嘴,满脸笑容,连仅剩的一只独目都笑得眯了起来,後面是 新娘乘坐的牛车。

杜怀年轻时与人斗殴,伤了一只眼睛,请来说媒的婆子,见到他这副尊容都 连连推托,以至於年过三旬还未能成亲。直到今年,杜怀好不容易赚够一笔钱, 开了一百多亩地,种了几百棵桑树,又找到媒人重重了许了笔好处,这才说了一 桩亲事。

结亲前杜怀便知道,女方并不是黄花闺女,而是已经结过两次亲的寡妇。女 方头一个男人是个酒鬼,喝醉了居然动手打她,那女子大吵一架,随即被娘家接 走,与丈夫离了婚。後来再嫁一家,不上一年丈夫就急病死了。算来那女子还不 到十九,足足比自己小了一轮。

杜怀听说对方不嫌弃自己是独眼,赶紧下了聘礼。据说女方长得甚是美貌, 虽然离过婚,又死了丈夫,但汉国不讲究这些,乡间都说他占了大便宜。杜怀心 里也乐开了花,唯一有些嘀咕的是,那女子嫁了两次都没有生养,不会是不能生 吧?若是生一个带过来那就好了……

正喜滋滋的胡思乱想间,忽然一声锐响掠来,杜怀抬起头,只见一枝利箭笔 直射中马头,只留了半截箭羽露在外面,在马骨间「嗡嗡」颤动。

一箭能射透健马的头骨,箭上的力道可想而知。杜怀满腔喜意都化为乌有, 耳听着又一枝利箭急速射来,他大喝一声,从跪到的坐骑上跃起,一边探臂往鞍 下摸去。按照武馆的规矩,长刀都挂在鞍侧,动手时随时都能拔出。然而此时伸 手却摸了个空,杜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今日自己结亲,平日惯用的长 刀是凶器,早就收了起来。

十几匹健马前後驰出,马上的汉子面露狞色,不由分说便大开杀戒。杜怀叫 道:「哪里来的好汉?在下杜怀……」

「噗」的一声,杜怀请来吹笙的乐手被人斩掉头颅,温热的鲜血泼溅出来, 溅了杜怀一身一脸。

带血的长刀顺势劈来,杜怀竭力往旁边一滚,才勉强避开。不过片刻,十余 人的迎亲队伍就被杀戮一空。杜怀也被刺穿大腿,被人按着跪倒在地。他右肩挨 了一刀,整条手臂几乎被砍断,此时拖在地上,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

一名凶恶的大汉策马过来,挥刀一劈,牛车上鲜红的喜帘被齐齐斩下,露出 里面一个俊俏的女子。

她颤声道:「你是谁?」

大汉一刀斩去,鲜血顿时飞溅起来。

「嗷——」濒死的杜怀像饿狼一样嚎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吕——」 大汉长刀一挥,杜怀头颅蓦然飞起,沾满血污的面孔上,那只仅剩的独眼大睁着, 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第六章

偃师在洛都以东,紧邻洛水。中秋在汉国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平常节日,但正 逢望日,城中熙熙攘攘,尽是赶集的人群。

程宗扬挤了一身的汗,用袖子扇着风道:「都挤成这样了,怎麽找?」

「先找客栈。」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卢景。

「看什麽?」

「我看你这回扮成什麽身份。」

卢景把外衣翻过来,变成一身绿色的吏服,然後挑开袖口的丝线,把袖口一 翻,放开来,变成公服的宽袖,接着取出一条衣带系在腰间。

「追拿逃奴的。」

卢景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革囊,像模像样的系在衣带上,露出囊中的黄色绶 带,又整了整头上的方巾,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折了几下,变成一顶进 贤冠,戴在头顶,最後脸色一板,不多不少流露出几分官威。

卢景拿出一支崭新的毛笔,簪在冠侧,然後递给程宗扬一顶便帽,让他扮成 隶役。

眼看着卢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食禄二百石的低级官吏,连跟班都有了,程 宗扬不由笑道:「好主意,好手段!」

「还差了点。」

「差什麽?」

「狗。」卢景道:「你要带条狗就更像了。」

程宗扬倒是见过汉国隶役带狗的,问题小贱狗被小紫带走了,即使没带走, 自己也不能带条哈巴狗上街巡逻。

程宗扬道:「凑合点吧,这模样我瞧着已经很能蒙事了。」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这身打扮蒙事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两人原本 打算到客栈云集的区域,从头开始一家一家找,谁知找到的第一家,外面就聚着 一堆人。

看到两人过来,那些人像潮水一样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一边鼓噪道: 「来了!来了!」

什麽来了?说我们自投罗网来了吗?程宗扬心里打鼓,但这会儿已经骑虎难 下,卢五哥在前面昂然而行,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後 面,心里纳闷这是怎麽回事?

刚走到客栈大门前,店中就连滚带爬扑出一个锦服胖子,他哆嗦着嘴角惨叫 道:「官爷终於来了!不关小人的事啊官爷!」

卢景摆足派头,凝声道:「慢慢说话。」

那胖子带着哭腔道:「他们租了个小院,说好不让人打扰。谁知道……谁知 道方才小厮去送餐,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开门进去才知道出了祸事……官爷, 小人是清白的啊!」

「住的是什麽人?」

「一个外地的商家,还带了个妾。」

「前面带路。」

看到现场,程宗扬才知道自己来得还真巧,客房内一具男屍身首异处,竟然 是发生了血案。难怪店主和围观的众人对两人的身份信之不疑,多半他们已经派 人往县里报案,正碰上两人上门。

县里的隶役随时会来,时间半点也耽误不得。程宗扬向卢景使了个眼色,提 醒他胡诌几句,赶紧溜之大吉,免得被真正的县尉和隶役堵个正着。

卢景心下会意,开口道:「他是什麽时候住店的?」

「四日前。八月十一。」

「平常与外人有何来往?」

「没有。一直都没什麽事。也没见有人来找。」

卢景装模作样的问着,毕竟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查案的,装装样子也就 够了。

「昨晚可听到有何异动?」

「未曾。压根儿就没动静啊官爷!」

卢景又问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店里的小二捧着簿册进来,店主赶紧接过 来翻开,指着上面道:「这是他们落宿时留的。」

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义阳陈凤,延玉。

卢景半只脚已经踏上门槛,这时不动声色地停下来,接过簿册,仔细看了几 眼,然後道:「本官要勘验现场,你们先出去。」

店主一点也不肯在死了人的屋里多待,闻言赶忙出去,连院内也没敢留,还 体贴的把院门关上。

程宗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干!这也太巧了吧!」

卢景也沉下脸,确实是太巧了,两人作好了寻遍偃师的准备,谁知不费半点 功夫就找到正主,更没想到找到的会是个死人。

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就出事了呢?」

卢景也不禁长吁短叹,「五百金铢啊,这可打了水漂了。」

「行了五哥,咱们就先别说金铢的事了。」

「让开。」

卢景没有理会那具男屍,直接进了内室,入目的场景使两人都是一震。

室内的床榻、地板、墙壁、几案……都染满鲜血。一具女屍就伏在这片血泊 中。从女屍的皮肤能看出是一个少女,她浑身赤裸,娇嫩的胴体上满是可怖的伤 痕,显然是饱受折磨之後被人虐杀的,她右乳印着一个深深的齿痕,乳尖几乎是 被人生生咬掉。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单看少女身上的伤痕,就能感受她死前所受的种种折 磨,凶手简直是以施虐为乐的变态狂,完全是在发泄自己变态的慾望!更让他难 以接受的是,那少女的头颅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头的屍身。

卢景在血迹上抹拭了一下,「三个时辰之前。」

「那不是半夜吗?凶手会是什麽人?」

卢景一边查看着屍体,一边道:「至少是三个人。她身上伤口虽多,但除了 断头一刀,没有一处致命。也就是她被人砍头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变态狂,而且还有三个……

少女屍身的惨状让卢景也为之皱眉,由於破坏得太过严重,除了能看出凶手 是变态,而且非常变态极其变态以外,其他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两人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女屍的头颅,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卢景双眼在 室内各种物品上一一扫过,最後停在一只背囊上。

背囊中放着几件衣物,一些散碎铜铢,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银铢和几十枚金 铢。另外有一个小包,里面有几条丝巾,还有一卷的绢帛,打开来,却是一幅仕 女图。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自从进入汉国,自己已经目睹不止一起凶 杀,更邪门的是,这些凶杀没有一起是以劫财为目的的,难道血亲复仇在汉国这 麽盛行?

此时来不及仔细察看,卢景收起背囊,出门找到忐忑不安的店主,严肃地问 了几句话,然後摘下帽侧的毛笔,给他打了个暂扣物品的收条,又解开腰间的革 囊,取出里面系着黄绶的铜印,盖上印章。表示官方已经接到店主的报案,勘验 过现场,然後带着暂扣的物品扬长而去。

店中出了这样的血案,店主再无心经营,让人封了院子,满心忐忑地在店内 等着,只怕惹上祸事。谁知不仅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且还祸不单行。 一刻钟後,偃师县尉接到报案,带着隶役登门而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半 个时辰之後,偃师城门外贴出告示,捉拿两名冒充官吏的杀人凶手,还附带上了 两人的画像。

偃师客栈的无头血案以飞快的速度往四方传播,却没有人知道「两名凶手」 此时仍在偃师,甚至就在那家客栈隔壁。

卢景与程宗扬没有走远,他们在背巷换过衣物,打扮成两个远来的行商,与 匆忙赶来的偃师县尉擦肩而过,堂而皇之地带着背囊在旁边客栈开了间房,不动 声色地住了进去。

背囊中的物品并没有太多线索可言,几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张义阳官府开 出的路引,证明陈凤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无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信 或者便条。

那幅仕女图用的绢帛颇为低劣,颜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图上一个女子对镜 而坐,头上梳着高髻,看不出什麽异样。

程宗扬叹道:「我还以为找到一个线索,就能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谁知 道这麽麻烦,刚有点线索就断掉。」

卢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师,九日在上汤,如果中间没有别的缘故,这 个陈凤多半是坐地虎说的小白脸。」

陈凤的头颅被砍下,好歹还扔在室内,程宗扬也注意到那人虽然吓得面容扭 曲,但脸色挺白,当得起小白脸的称呼。

但这只是猜测,程宗扬现在正经体会到什麽叫纠结。他既希望陈凤就是那个 小白脸,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损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丢 了一千金铢。一千金铢放到哪儿都不是个小数目,有颖阳侯这个冤大头肯出钱, 多好的发财机会!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却已经身首异处。一千金铢白白从手边 溜走,程宗扬满心的不甘愿,可也无可奈何。

但话说回来,如果陈凤不是那个小白脸,就意味着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又 要在大海里多捞一根针,这难度不比五百金铢轻多少。

程宗扬满心纠结地叹了口气,「如果陈凤当日也在脚店,那已经找到了四个 人,郁奉文、杜怀、陈凤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个拉琴老人和一个疤面少年。 今天这麽巧,不如咱们回洛都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上那个拉琴的老头。」

卢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们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师?」

「计将安出?」

卢景起身道:「我们去找脚夫!」

「为什麽?你不是说不好找吗?」

「原本不好找,但我们现在知道陈凤是个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几名脚夫很可能是陈凤带来的。」

「可你怎麽知道那些脚夫在哪儿?偃师吗?」

「陈凤是义阳人,义阳最有名的出产是漆器。」卢景道:「我们先去偃师的 漆店。」

程宗扬跃起身,「那还等什麽!」

…………………………………………………………………………………

两天来的经历,使程宗扬对卢景信心满满,结果一直找到午後,两人才无可 奈何的回来。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午就已经全部用尽,他们找遍了偃师所有的 漆行、器皿店,甚至所有的脚行,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别说近些天去过 上汤的,连卢景描述出来的陈凤,都没有人见过。

最终卢景不得不放弃这条线索,那个陈凤虽然在偃师,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做 与漆器相关的生意。

回到客栈,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卢景蹲在蓆子上,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用 筷子沾着水,在案上一边画一边琢磨。

「两间上房,陈凤与延玉住了一间,郁奉文和杜怀住的是通铺。另外一间上 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头肯定住的通铺,如果这样 的话,通铺还有五个人。」

卢景啃了口窝头,「一名脚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脚夫,就是六百 斤。六百斤的货物,会是什麽呢……」

程宗扬在看那幅仕女图。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汉国的帛画,绘画是以线描为 主,笔法简练明快,看得出绘者的手法十分娴熟。虽然帛上的颜料非常普通,墨 汁洇在绢上,线条边缘有些模糊,但笔迹匀细流畅。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颇有 几分姿色。那女子对着镜子,翘起手指,唇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色,似乎正在涂抹 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鲜艳,只是绘者上色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小心,连背面都 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扬把那幅帛画翻过来,背面有几片模糊的红色,连起来隐约能看出一只 手掌的形状。

程宗扬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道:「五哥,你猜这个陈凤做的什麽生意?」

卢景用筷子敲着几案,「义阳除了漆器,还有……」

「朱砂!」

卢景停下筷子,然後把剩下的半个高梁窝头一口吞下,「回洛都!」

…………………………………………………………………………………

义阳并不出产朱砂,但朱砂在六朝用途极广,既是功效通神的药物,也是炼 丹、制符时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时也是化妆品的重要来源,还有另外一项用途, 是作为漆器的颜料。

季进前些天刚作成一笔生意,丰厚的收益让他立刻就纳了一个小妾。这会儿 坐在店里,被午後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呵欠,愈发怀念自 己新纳的小妾,只想赶紧回去冲个凉,抱着香喷喷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门前阴影一闪,有人进来。季进尽力堆起笑容,对客人道:「不知两位要买 些什麽?」

一名有着两层下巴,看上去肥头大耳的客人道:「丹砂。」

季进精神一振,「客人算是来对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块 就有数斤,即使研磨到细如微尘,色彩照样深红鲜亮!」

那客人腆着肚子道:「一斤多少钱?」

季进道:「丹砂都是以两售卖的,一两二十钱。」

旁边一名客人道:「哪里要二十钱?十钱就能买一大包。」

腆着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头一次来洛都,有所不知,这里是直市, 市中的货物都是不讲价的。」

季进心头一喜,这胖子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确实是言无二价,说多少是多 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着。

胖子爽快地说道:「二十就二十!给我称些。」

季进脸上笑开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

那人张开手掌,「五百斤!」

季进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没有?」

五百斤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能卖出去,自己再纳个小妾的钱就有了。季进 打起精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话,明日就可以到货。」

那客人十分好说话,「明日就明日!」

另一名客人泼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们又搬不动。」

季进连忙道:「城中有专门的脚行挑运丹砂,不用两位费半点力气。」

「还有专门的脚行?在哪里?」

「辰记脚行,在通商里,客人一问便知!」季进生怕这笔生意飞了,赶紧把 专运丹砂的辰记脚店详详细细对两人讲了一遍。

…………………………………………………………………………………

辰记脚行的经纪摇了摇头,「敝行从不泄漏客人的身份和委托物品,两位所 请,恕难从命。」

一身管家打扮的卢景手指敲着柜台,不耐烦地说道:「那几个脚夫弄坏了我 家侯爷用来炼丹的辰砂!识相的就把那几人叫过来,听凭我家侯爷发落。若是不 识相——连你的脚行也脱不了干系!」

那经纪不愠不恼,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论,若是敝行脚夫的错,敝行自当 赔偿。但先生说的是六日之前,早已时过境迁。敝行自有规矩,先生要看当日出 城的簿册,恕在下难以从命。」

管家拍着柜台道:「你说是不说!」

「恕难从命。」

眼看两人就要说僵,程宗扬倾过身,伏在柜台上,口中说道:「我们也是府 里的下人,给侯爷跑腿的。说到底,这事只是那几名脚夫的错,与贵行有什麽干 系呢?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微微抬起衣袖,露出几枚白亮亮的铢钱。

经纪盯着那几枚银铢,慢慢道:「与敝行无关吗?」

「当然没有关系。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爷一旦发怒,那就不好说了……」程 宗扬说着,把几枚银铢推到经纪衣袖下。

经纪态度终於松动,「若是与敝行无关的话……」他抬手按住那几枚银铢, 然後咳了一声,「我来看看。」

经纪手一抹,把银铢抹入袖中,顺势拿出簿册,抬手翻开,「八月初九…… 在这里了。嗯,敝行是有几名脚夫去函谷关。」

「几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陈吗?」

经纪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恕难奉告。」

程宗扬又推了枚银铢过去,「那三名脚夫眼下在行里吗?」

经纪飞快地瞟了眼纪录,「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阙挑货,十八日才能回 来。石蛮子倒是没出门。」

…………………………………………………………………………………

一个瘦削的汉子弓着腰踏进院门,那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粗葛缝制 的短褂,他低着头,裸露的肩膀上扛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扁担,张开的胳膊肌 肉像钢丝一样一条一条隆起。肩上骨头突起的部位已经被常年累月的重担磨平, 此时扁担稳稳放在上面,前後各挑着满满一桶水,为了防止桶里的水泼溅出来, 水上还盖了两片荷叶。

卢景叫了一声,「石蛮子。」

那汉子抬起头,只见他眼窝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黄色,虯曲的胡须从两腮一 直连到鬓下,却是一名胡人。

石蛮子看了两人一眼,然後默不作声走到院角,放下扁担,把两桶水倒进一 口大瓮内,拿起一只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着。

卢景与程宗扬交换了一个眼色。洛都多有胡人聚居,只是不知道这个石蛮子 是被大军掳获的胡人奴隶,还是赔了本钱无法回乡的胡商,又或者是定居的胡人 後裔。

卢景冷哼一声,板着脸道:「石蛮子,你可认得我吗?」

石蛮子喝着水,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卢景厉声道:「初九那天,你是在上汤的长兴脚店吧?」

石蛮子拿瓢的手晃了一下。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石蛮子语言不通,连卢五哥说的什麽都听不 懂那就麻烦了。

卢景摆出恶狠狠的样子道:「我们是南城武馆的!那天我们武馆的杜拳师跟 你都住的通铺,难道装作不认识吗?」

石蛮子放下水瓢,垂着手一言不发。

「杜兄弟原本回乡成亲,带了一对玉环作聘礼。谁知回去才发觉被人打碎了 一只!是不是你干的?」

石蛮子低着头,沾在胡髭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也没有抹拭。

卢景放缓口气,「杜兄弟说,那天通铺有八个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弄坏的。 只不过他也记不清当日在通铺的都是些什麽人,所以来问问你。杜兄弟记得那天 有个书生,对不对?」

石蛮子一动不动,没有应是,也没有说不是。

「脚夫一共三名,你、牛老四、牛老七,对不对?」

石蛮子默不作声。

「剩下三个人,有一个拉琴的老头……」

石蛮子抬起脸,用生涩而怪异的语调道:「胡……琴。是胡……琴……」

…………………………………………………………………………………

马车上,程宗扬悻悻道:「那蛮子竟然不会说汉话,难怪只能当脚夫呢。」

卢景一拳擂在掌心,「原来是拉胡琴的老头,我竟然没想到!」

「拉琴的老头——这个不是咱们早就知道了吗?」

「是胡琴。你还记得杜怀说的吗?那老头连琴都摔坏了——」卢景沉声道: 「洛都会拉胡琴的不多,能修的更少。整个洛都,只有一家店舖是做胡琴的。」

「在什麽地方?」

「金市!」

两人随即赶到金市,却扑了个空,那家乐行的人都被公卿之家召去演奏,今 天没有开张。

卢景道:「去找牛家兄弟。」

「又不急在一天。」程宗扬道:「跟着你跑了两天,别说观赏洛都的景色, 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乾脆你也别回寓处,咱们 都到鹏翼社,今晚一起聚聚。」

此时出发,到伊阙也是半夜,想找两名脚夫,还要等到天明。对此卢景也不 反对,两人信步往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走去。

此时正值酉初,各处官署开始退衙,街上冠盖云集,热闹无比。洛都的热闹 与临安也大不相同,临安的热闹更贴近市井民众,处处透着平民百姓的喧闹、热 情和混乱,走在街上,两旁的叫卖声不绝於耳,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以前 程宗扬看古装片,官员出行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觉得这些官员太讲威风 排场,在临安街头才知道那不是摆架子,而是现实需求,如果不举牌子,就是贾 师宪都走不动。

洛都的热闹则是另外一种。街上的人流丝毫不比临安少,但秩序井然。街上 行驶的都是有品秩的车乘,拉车的马匹最少也有两匹,多的有四匹,奔驶时四匹 马并驾齐驱,连步伐也被驭手操控得整齐划一。车厢大都是敞开式的,後部装着 曲柄盖伞,黑漆的车身绘着朱红的云纹,车上的官员头戴高冠,极具威仪。

出行的贵族声势更为惊人,程宗扬就看到一队车骑,前面是近百名持戈带甲 的骑手,然後是两列携弓的骑射手,接着是簇拥在马车旁的数十名亲卫、门客, 後面是两排长长的仆役、侍女队伍,捧着形形色色的漆盒器皿步行跟随。数个队 伍绵延一里多长,沿途的官员、行人纷纷避让。

这等声势排场,比皇帝出巡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旗上大大的「孙」字, 程宗扬还以为天子从宫里出来了。

「这家排场够大的,姓孙……」程宗扬原本准备先去太泉古阵,然後到建康 找云如瑶,来汉国纯属意外,根本没有来得及对汉国朝野做一番了解,这会儿想 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汉国有哪位姓孙的贵族,问道:「什麽人?」

「湖阳君。」

虽然没有做功课,程宗扬也知道汉国的封君与秦国、昭南不同,汉国贵族男 为列侯,女为封君。这样的车仗簇拥的竟然是个女子,让程宗扬更意外了。

「是宗室的公主?可为什麽姓孙呢?」

「听说过吕家吗?」

「当然听过,後族啊。」

「湖阳君是吕冀的妻姊。这麽说你就明白了——吕家是刘家的外戚,孙家是 吕家的外戚。」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汉国的外戚飞扬跋扈自己很早就听说过,可隔着几 千年的历史,只当故事看了。直到亲眼看见吕家姻亲的一个女子都有如此排场, 他才知道吕家的地位该是如何显赫——吕家不仅仅是外戚,而且是世代外戚。汉 国一向有太后听政的制度,论起实际执政的时间,吕家只怕不比帝室差多少。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迎着湖阳君的车仗驰来,车上立着一个身穿黑色袍服的 男子。他一扯缰绳,马车打横拦在道路正中,然後跃下马车,昂然朝湖阳君的车 仗走去。

车仗前方的甲士赶来想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浑人,但看清的他的模样,立刻 都收敛了气焰。

那男子扬声道:「洛都城门令董宣,求见湖阳君。」

第七章

车仗一阵骚动,接着骑手朝两边退开,湖阳君的车驾缓缓上前。湖阳君的马 车是一辆双辕四轮的大车,装饰着白玉、象牙、孔雀翎毛,车帘用数以千计的珍 珠串成,连车前的驭手也穿着华丽的锦衣。

一只纤纤玉手挑开车帘,用金钩挂住,然後跪在一旁,却是车内的婢女,里 面一个盛装的妖艳女子才是湖阳君。

湖阳君露出浅浅的笑意,柔声道:「原来是洛都的卧虎董令。不知董令当街 拦住本君的车驾,是为何事?」

董宣朗声道:「三日前,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伊阙关前行凶杀人,死者是 轵县杨氏族人。」

湖阳君叹息道:「此事本君也听说过。双方互有仇怨,在关前斗殴,致死人 命。」

董宣打断她,「非是斗殴,而是行刺。」

湖阳君笑容不改,「本君听说乃是互相殴击。」

「当时关前目击者不下百人,本令逐一问过,众口一辞,都称是凶徒突然行 刺,杀死杨某。」

湖阳君收起笑容,淡淡道:「董令既然如此说,那就是行刺好了。」

「行刺的凶手当场被逮,眼下已在狱中。」

湖阳君冷着脸道:「做得好。董令又立一番功劳,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加官 进爵。董令拦住本君车驾,难道是想听本君的恭喜吗?」

「不敢。」董宣面不改色,「凶手虽然被逮,但董某审理此案时查明,此案 主谋另有其人。」

湖阳君冷笑道:「凶手已经抓住,居然又攀出主谋。洛都卧虎,名不虚传, 董令果然是酷吏手段。」

「董某既然受天子之命,巡治一方,自当为天子效力,死而後已。」

湖阳君怫然道:「董令自许为天子鹰犬,就不把本君放在眼内吗?难道太后 刚刚还政,就有人欺负到我们孙家头上?」

「本令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太后。」

「好个卧虎!」湖阳君沉下脸,「你一个小小的城门令,也敢拦本君车驾? 本君正要入宫拜见太后,无暇听董令的高论。走!」

「湖阳君尽管入宫,驭手却要留下。」

湖阳君勃然变色,「董宣!何出此言!」

董宣喝道:「赵调!你身为主谋,此时还不认罪吗?」

车前的驭手抬起头,却是一个相貌英俊,气度豪勇的年轻人。

湖阳君厉声道:「赵调!你听他瞎说什麽!快走!」说着她夺过皮鞭,朝马 匹抽去。

董宣一把抓住马辔,手臂犹如铁柱,硬生生勒住迈步的马匹,然後「锵」然 一声,拔出佩刀,斩在脚边的地上。

赵调推开拉住他的湖阳君,大声道:「杨氏乃世之小人!区区一介小吏,却 以刀笔杀人,陷害当世大侠!天下豪士无不视之如仇!杀之大快人心!」

董宣冷冷道:「郭解是否冤屈,朝廷自有律令,尔等私自寻仇,当街行凶, 便是死罪!本令且来问你,尔等杀死杨家族人,郭解可曾知晓?是否还有他人指 使尔等?」

赵调咬牙一笑,「志士行侠,不计生死,深藏功名,我等诛灭几个小人,却 弄得天下皆知,真是羞煞赵调!」

「既然如此,便下车来,由本令解送入狱。」

「士可杀不可辱!」

赵调扯开锦服往车上一扔,露出腰间的佩刀。

湖阳君扯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不能去!」

赵调笑道:「秀儿,且放手,看我当街诛杀卧虎!」他轻轻拨开湖阳君的手 指,然後跃下马车,一边叫道:「等我干掉这狗官,记得给我讨个大赦!」

赵调人在空中,长刀已然出鞘,接着刀光暴起,狂涛般朝董宣卷去。他年轻 不大,刀法却甚是精强,比起吴战威还高出一筹。

董宣面对刀光毫无惧色,他一手拉着马辔,然後拨刀,只一刀就劈碎了赵调 的刀光,接着刺眼的血光猛然溅起。

赵调重重跌落在地,喉间鲜血狂涌,已经被斩断喉咙。

「赵调!」

湖阳君尖叫着从车上扑下来,抱住赵调的头颈,鲜血一瞬间就染红了她的华 服。

「赵调主谋行凶,并当街拒捕,如今已被本令当场格杀!」

说完董宣用一块丝绢抹去刀锋上的血迹,然後收入鞘中,旁若无人地转身登 上马车,驾车离开。

湖阳君手指哆嗦着抚摸着赵调英俊的面孔,片刻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接着 放声大哭。她一边痛哭一边扯下华丽的外衣,盖在赵调身上,扯下裙裾,揉成一 团垫在赵调脑後,轻轻放下他的头颅,不顾自己身处长街之上,衣衫不整,就那 样伏在他的屍身上嚎啕痛哭。

来洛都才几天,程宗扬已经记不清自己见过几次杀人的场面,这一次更猛, 负责缉盗的城门令拦住湖阳君的车驾,当街杀掉了她的驭手——看湖阳君凄惨的 哭状,恐怕还不是驭手这麽简单。

赵调也不是凡人,当街就敢和官员对决,换成宋国那帮文官,当场尿裤子也 不稀奇。也就是汉国文武区分不明显,才有这种比武将也不逊色的文官。前有宁 成,後有董宣,都不是只知读书的文弱书生。

卢景拿着把黄豆津津有味的吃着,就差没来点酒助兴,「这小子竟然躲到湖 阳君门下,难怪没逮住他。」

「赵调?你认识?」

「谁认识他啊。我认识他老大。」卢景狠狠咬了颗黄豆,「剧孟。」

程宗扬想了起来,「你不是来洛都找他的吗?」

「那孙子躲了。妈的,」卢景骂了句粗口,「当年跟他混得太熟,我们兄弟 的手段他都知道,一听说我们来洛都,就钻得没影了。」

卢景口气中有几分无奈,他本来找剧孟想说清楚,结果剧孟避而不见。有以 往的交情在,也谈不上痛下杀手,只好就这麽拖着,看是剧孟把自己熬走,还是 他撑不住自己跳出来。

「哈哈,」卢景幸灾乐祸地笑道:「湖阳君要入宫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湖阳君的盛装华服都已经除下,只剩下里面染血的雪 白纱衣,她合上赵调的眼睛,然後撑起身,不顾自己身上的血迹,一路痛哭着往 宫城奔去,後面的仪仗、婢仆慌忙跟上。

沉寂片刻之後,街头猛然爆发出一片议论声。湖阳君藏匿元凶,城门令当街 杀人,汉国的外戚与酷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番较量,豪侠血染当场,中间又牵扯 到大侠郭解和豪门隐私,这场面实在是太劲爆了。

程宗扬与卢景趁乱挤出人群,比起刚才一幕,程宗扬更关心另一件事,「我 刚才听说,汉国的太后还政了?」

「没错。上个月的事。如今天子居南宫,太后居北宫。政事都送入南宫由天 子处置。」

洛都的宫城有两座,相距七里,分居南北,中间有复道相通,太后和天子各 居一宫,省了不少麻烦。但程宗扬更在意的是天子秉政,年轻气盛的君主,在太 后的阴影下压抑这麽多年,以至於连同样有过太后听政经历的宋国官员都敢当着 使节的面嘲笑,如今大权在握,汉国朝廷的格局肯定会有一番变化。

「汉国的权臣霍子孟呢?还是大司马大将军吗?」

「霍子孟是辅命大臣,深得太后信任。天子刚刚秉政,轻易不会动他。」

「金蜜谪呢?」

「天子一掌权,就把他放出来了,但没有复职,如今赋闲在家。」

「吕家既然是後族,为什麽会让霍子孟操持大权?」

「太后亲爹死得早,她男人死的时候,两个弟弟还小。当时又有真辽入侵, 如果不是几位辅命大臣控制朝局,汉国早就大乱了。如今太后的两个弟弟,吕冀 和吕不疑都已成年,按照汉国惯例,大司马大将军的头衔少不得落在吕冀头上。 眼下最大的麻烦只有一个。」

「什麽麻烦?」

「军功啊。」

汉国朝廷分中朝与外朝,丞相是外朝之首,辅佐君主,总领百官。大将军则 是中朝之首,是天子最倚重的重臣。汉国设立中朝的目的,正是为了控制丞相过 於庞大的权力,使天子能够掌握权柄,因此中朝的权力强於外朝,大将军的位次 和权力更是在丞相之上。

但汉国的制度也很严格,无军功不得封侯,晋位大将军更是休想。吕冀想当 大将军,起码要有一番说得过去的军功。

两人边聊边行,走到半路,就遇到鹏翼社的人。大庭广众下,那人也没有举 手施礼,只碰了下脚跟,然後道:「商会的人已经到了。」

高智商一行比自己预计的晚到了一天,但正好赶上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程宗 扬大喜过望,连忙赶回鹏翼社。

「师傅!」高智商兴奋地拍着腰间道:「你瞧!怎麽样?」

他腰间挂着一柄圆柄的直剑,剑鞘没有任何装饰,就是一截打通的竹筒,程 宗扬在洛都的市面上见过,这种剑只卖八百铜铢,连半个金铢都不到。但高智商 一脸得意,似乎这剑挂在身上,比他爹的屠龙刀还体面。

卢景道:「这娃是谁?」

程宗扬笑道:「连五哥也看走眼了?高太尉的宝贝儿子,在临安见过的。」

卢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是什麽易容术?活活变了个人!」

「谁说不是呢。」

卢景一点都不避忌,当面就道:「跟高俅长得可不怎麽像。」

「废话。是乾儿子。」程宗扬问道:「这剑哪儿来的?」

「我自己挣的!」

「行啊。都能挣钱了。」

「钱我有。但哈大叔看不起我,说我佩把剑不够丢脸的。路上我露了一手, 哈大叔当时就服了,这才答应让我佩剑,我就在路边买了一把。七百七啊!心疼 死我了。」

高智商心痛得连声吁气,程宗扬对旁边的冯源道:「这小子在哈大叔面前露 什麽脸了?」

「别提了。」冯源道:「过伊阙的时候,正遇上当地接连发生几桩命案,所 有过往的客商都被严查。哈大叔和老兽是兽蛮人,路引上写的是力役,谁知被一 个姓董的官看出破绽,说他们两个不像是出力的奴仆,命士卒围住不让走。老敖 还是老招,过去塞钱,直接被姓董的拿下。那会儿正在关前,周围好几百士卒, 谁也不敢乱动,老敖和哈大叔、老兽一起在牢里关了一夜。这是汉国地界,刘诏 和富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没招。」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他,「你们运气还真好。遇上卧虎,还能活着出来。」

「卧虎?那个姓董的?」

「可不是嘛。刚才我还见着他当街把一个凶手给就地正法了。」

冯源听完也是一阵後怕,幸好董宣没搞株连,不然他们这一群人一个都别想 跑。

「他们是怎麽出来的?」

「还是衙内的主意。他找到姓董的,说军方准备北伐,要和兽蛮人交战,当 初王大将军在大草原上全军覆没,军方谨慎起见,暗中搜集兽蛮人,一律送到军 中解剖。这两个兽蛮人是从宋国骗过来的,所以写着力役,但一路好吃好喝伺候 着,等送到军中,就动刀子零碎切开。」

程宗扬听得直皱眉,「董宣能相信吗?」

「凭什麽不信啊?」高智商道:「我身上带着腰牌呢,这儿!」

高智商揭起衣角,露出腰间一块系着红绳的铜牌,上面刻着两行字:「羽林 天军右营骑射」。

卢景伸手在他腰带上一碰,红绳应指松开,然後翻过手掌,铜牌直接落在掌 心。整个过程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如果不是程宗扬已经有五级的修为,几乎看不 出他手指解开红绳的动作。

「啧啧,五哥,有你这手艺,当扒手也能发啊。」

高智商一脸崇拜地看着卢景,「大叔,教教我吧!」

「想学?先把中指剁一截。」

高智商立刻闭上嘴。

卢景拿着铜牌反覆看了几遍,「真的。」

程宗扬抬起头,「哪儿来的?」

高智商道:「师傅,你猜我遇到谁了?」

「谁?」

「义纵。」

平亭侯世子被杀之後,那些少年在楼上纵火自焚,连带几名婢女都被烧成焦 炭,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最後一个大坑埋掉算完,没想到义纵竟然逃了出来。

「他怎麽会有这种腰牌?」

「师傅,你肯定想不到。」高智商道:「那小子从侯府逃出来,走投无路, 只好去投奔他姊姊,谁知她姊姊攀上了贵人,这小子一步登天,混进羽林天军, 还当上了散骑中郎,手下有一队的骑射人马。他这次是专门告假,潜回舞都去找 当日的同伴,打算把他们都招进自己队中,好躲过太守的追捕。我也沾光,混了 块腰牌。」

「他怎麽当上散骑中郎的?难道羽林天军就不查他的来历吗?」

「他没多说,我听着好像是他姊姊结识了宫中什麽贵人,後台硬得很。」

从盗贼摇身一变,成了天子的禁卫军军官,义纵这转身华丽得简直像造假。 可高智商手里的腰牌货真价实,不打半点折扣,也就是说,这位临安有名的花花 太岁现在已经是羽林天军的一个骑射手了。

「怪不得你要佩把剑呢。」

冯源苦笑道:「还说呢。衙内信口胡吹的时候,我腿肚子都在转筋,生怕姓 董的把我们也给下狱了。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就信了。」

「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正好遇上卧虎。」高智商这说辞,换作别人肯定要 闹出事端来,但遇上董宣这样的酷吏,觉得军方总算干了点正事也说不定。

「得了,今晚好好喝一场,给大伙压压惊。老敖呢?」

「和刘诏一起去买酒食去了。」

「哈大叔呢?」

「社里有位兄弟腿上受过伤,一直没好利落。刚才见面时哈爷看出来了,正 给他冶呢。」

「哈大叔还会这一手?」

「哈爷会不会治我不知道,可他那治法太稀罕了……」冯源啧啧称奇。

卢景道:「是不是郑宾?膑骨受伤,一到天阴就作痛的那个?」

「就是他。说天阴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

「他是怎麽治的?」

「他让老兽挖了五斤黄土,放到锅里使劲炒,炒得跟细面一样。」

说话间,富安满头是汗的从厨房里出来,拿起自己的茶壶,一口气喝了个精 光。

高智商道:「富安你个狗才!炒好了吗?」

富安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抹着汗道:「正炒着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黄土炒成细面?走,看看去!」

几人都觉得好奇,跟着卢景进了厨房。只见灶中柴火烧得正旺,灶上一口大 铁锅盛着满满一锅黄土,两名禁军的士卒正拿着锅铲来回翻炒,真炒得像细面一 样,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热腾腾的泥土气息。

青面兽站在一边,怀里抱着一只酒坛,看到程宗扬进来,他咧开大嘴,「官 人!」

「闭嘴!你就叫程头儿!」

「头儿!」

「你抱着酒坛干嘛呢?」

青面兽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怎麽说,索性捧起坛子,大嘴一张,一口下去一 斤黄酒,接着「噗」的喷到锅中。

雾状的黄酒洒在滚烫的黄土上,立刻蒸腾起来,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青面兽道:「这般。」

富安挤进来,「快!快!」两名军士加快速度,挥舞着锅铲翻炒黄土,直到 淋上的黄酒全部炒乾。

富安蹲在灶边盯着火候,「再来!」

青面兽又吞了口酒,这回他脖子仰得有点高,「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富安叫道:「赶紧吐出来啊!」

青面兽老实道:「落肚矣。吐不出。」

「再来!再来!」

青面兽重新含了口黄酒,喷在土上。两名军士卖力地挥舞着锅铲,把锅里的 黄土翻炒均匀。那黄土看起来油光发亮,酒香四溢,即使明知道是黄土,还是让 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富安撤了灶火,把掺了黄酒炒熟的黄土装到几个布袋中。

郑宾是崔茂营内的军士,三川口一战,崔茂全军埋伏在雪中,然後又渡河而 战。郑宾就是在那一战中膝盖中了一箭,又在冰河中搏杀多时,战後箭伤一直未 能痊癒,只好退出现役,与蒋安世一同到洛都经营。

这会儿郑宾闭着眼睛,席地坐在堂上,双腿箕张,裤管卷到膝上,露出一条 粗壮的大腿。他受伤後在冰水中苦战竞日,虽然伤口已经平复,但寒气入骨,一 到阴雨天气,整条腿就像废了一样。

哈米蚩拿着一柄骨刀,在他膝盖周围来回刮着,直到毛孔张开,皮肤下渗出 一层细密的血点。

青面兽拎着布袋进来,哈米蚩接过布袋,往他膝上一按。郑宾被烫得浑身一 紧,过了一会儿,他眉头渐渐松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哈米蚩拿过一只布袋,放在他另一边完好的膝盖上,然後着膝弯後各垫了一 只,最後一只布袋则放在他腰下。

蒋安世在旁问道:「怎麽样?」

「舒坦!老郑这腿还从来没有这麽舒坦过!」郑宾睁开眼睛,看到堂中多了 几个人,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卢中校!程上校!」

卢景按住他的肩头,「你歇着。」然後仔细看着他热敷的位置,甚至醮了点 黄土尝了尝。

哈米蚩道:「日用一次,使新土炒。一月可癒. 」

蒋安世抱拳道:「只要哈爷治好郑兄弟的腿,没得说,这份恩情我蒋安世记 下了!」

哈米蚩乾巴巴道:「不用你的恩情。」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一只羊。」

蒋安世怔了一下,然後大笑道:「十只!我这就去羊市!」

程宗扬笑道:「顺便买头猪。都记在账上!」

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程头儿!你回来了!」

敖润扛着一只大筐进了院子,右手提着酒坛,还牵了只羊。他把羊往马桩上 一栓,然後放下筐子,「程头儿,我听见你说买猪?有!有!我跟老刘刚买了一 头!」

「买的什麽?这麽多?」

「葱、姜、葵、菘、纯菜、茄子、萝卜……」敖润一样一样摆开,「这是瓜 果,西瓜、石榴、葡萄,还有几根黄瓜。这一堆是调味的,酱、醋、蜜、油。小 心!小心!那一大块是豆腐!可别弄碎了。还有三只鸡,五条鱼,十几斤牛肉。 活羊一头——今儿吃个新鲜的!这是鸡蛋,日!这个咋碎了?」

敖润捞起一只压碎的鸡蛋,一捏一吸,咽下肚去,顺手把蛋壳扔到一边。

「这一包呢?」

「那是馅料,枣泥、芝麻、瓜子啥的。」

「要馅料干嘛?作元宵?」

「月饼啊。」

「哟!你还会做月饼?」

「老刘说他会做。」

程宗扬讶然道:「刘诏会做月饼?」

高智商道:「师傅你忘了?临安最好的厨子、篾匠、木匠、裁缝、鼓手、泥 瓦匠……全都在我们禁军!刘诏也就学了点皮毛。」

宋国的禁军也分好几类,上四军多少还能拚杀几下,其余禁军就是挂个军士 名头的杂役,除了打仗不怎麽在行,别的可是样样精通。刘诏是高俅专门派来照 看他宝贝儿子的,手底功夫极硬,没想到竟然还是半个大厨。高俅挑出这麽个人 才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老刘呢?」

「後边呢。来了!」

程宗扬竖起耳朵,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伸进来一个硕大的 猪头……

那猪肥头大耳,脸上带着慈详的微笑,不时发出舒服的哼哼声。猪头下面, 刘诏满头大汗,两手牢牢抓住猪的两条前腿,就那麽把一整头活猪给背了进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刘兄弟,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刘诏一翻膀子,把猪卸下来,抹着汗道:「这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扛又 扛不成,抱又抱不得。我是没辙了,只能背着。老敖,兄弟这回算是被你给坑惨 了,我说买点肉吧,你非要买活的!」

「活的便宜,有下水!」敖润道:「一会儿多给你半挂大肠。」

「拉倒吧!为半挂大肠我至於吗?瞧我这身臭汗——我先洗洗去。程头儿, 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给你弄俩样下酒菜!」

「杀猪!杀猪!」敖润乐呵呵说着,一脚把猪放翻,用膝盖顶住猪颈,从靴 筒拔出牛耳尖刀,一刀攮进猪喉咙里,然後往下一划,猪腹齐齐剖开,里面的猪 心、猪肺、猪肝、大肠,热腾腾地滚落出来。

几名禁军军士一起动手,烧水的烧水,拔毛的拔毛,猪头、猪蹄、肘子…… 被一一卸下来,用大盆装着,猪血也满满装了一盆。

宋国禁军擅长百艺的名声真不是吹的,杀猪比杀人利落多了,一会儿工夫就 收拾停当,连腰花也切好了,大锅一炒就能上席。

众人把院门一闭,然後搬来草蓆、案几。汉国是席地而坐,分席用餐,一人 一张几案,但程宗扬图个热闹,指挥众人在院中铺好蓆子,然後把案几拼起来, 留出中间一块空地。

说来鹏翼社诸人是东道主,商会和禁军的汉子远来是客,可大家都不讲究这 些。几名手快的军士把瓜果洗好,摆在盘中,流水般送上,其他人洗菜的洗菜, 刷锅的刷锅。高智商干的是自己的老本行,这回不用哈米蚩用棍子发话,他就抄 起斧子,老实跑去劈柴,那两条胳膊细是细,但多少有了点肌肉的样子。

劈好的木柴由冯源抱着,堆到席间的空地上,接着一记火法打上去,烧起篝 火,这边已经有人把刷好酱料的牛肉架在上面烧炙。众人各忙各的,程宗扬根本 插不上手去,只好拿了串葡萄,四处转悠,东边瞧瞧,西边问问,装作自己很忙 的样子。

一名军士牵过羊,准备宰来下锅,程宗扬连忙拦住,「这羊让老兽收拾,他 喜欢吃大块的。按咱们常吃的肉丁一切,老兽吃到嘴里都跟肉馅似的。老兽!这 羊你牵去找哈爷,问问怎麽吃。」

青面兽咧开大嘴,肉山似的扑过来,把羊往腋下一夹,就跟夹个兔子似的去 找哈米蚩。

第八章

鹏翼社在洛都的分社里,出身星月湖大营的一共七人,此时有两人随斯明信 出门,三人在外办事,社中只有蒋安世和郑宾。不过与高智商等人一路来的,还 有三名鹏翼社的驭手。这些汉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见面也没有什麽嘘 寒问暖的客套,几个人栓好车马,过来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就跟回自己家 一样。

刘诏袖子卷得高高的,拿着把菜刀,在剖好的猪肉上来回比划,盘算着先切 哪块下锅。程宗扬装作很内行地指点道:「里脊来个糖醋的,腰里的五花弄个回 锅肉,後臀尖加茄子,炒个鱼香肉丝,扒猪脸要早点下锅焖着,要不煮不透。」

「成!」刘诏一边利落地切着,一边叫道:「老蒋!还有大锅吗?弄锅杂碎 先卤着,一会儿才好出味。」

蒋安世翻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大家伙,「还有这些,能使吗?」

那是一只圆腹三足的青铜鼎,汉国武备极盛,铁料全打成兵器还不够用,民 间铁锅不多,倒是习惯於用鼎。有些讲究的,一顿饭就要摆五只鼎,七只鼎。社 里的鼎没有成套的,只能凑合着先用,好处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占炉 灶。

几只铜鼎在篝火旁摆开,看起来古风盎然,里面煮的东西却十分不凡。除了 大锅的卤煮杂碎,程宗扬还捐出一只自己从太泉古阵弄出来的肉罐头,打开切成 片,往锅里一丢,放上各种菜蔬,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炖,不一会儿香气就飘 了起来。

卢景从堂中出来,抽着鼻子转了一圈,然後顺着香味摸过来,「这是什麽东 西?」

「龙肉!」

卢景抄起铜匕挑了一片,连汁带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错,有点意思。就 是淡了点儿。」

「还没放盐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六朝没有保鲜技术,肉类放得久了就 会变质,如果做成罐头呢?高温杀菌,密封处理——密封是个麻烦。马口铁是不 用想了,岳鸟人不知道从什麽地方弄来一批铁丝,至今都没有像样的替代品。用 坛子倒是个办法,但陶质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过於沉重,不适合长途 贩运。

程宗扬想了一下就放在脑後,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并非急务,有了闲暇再处理 也不迟。

卢景晃到刘诏身边,翻着白眼道:「听说有个憨货背着头猪走了一路,是你 吧?」

刘诏脸顿时臊得通红,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刀法不错。就是腕上的力道 差了点。」

卢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轻巧地一转,就把刀从刘诏指间夺了出来,然後一连 三刀,将一方将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块大小如一的肉丁。

刘诏是识货之人,一看卢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过他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 些眼熟……半晌刘诏打了个突,猛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卢五爷。」

「眼力还行。」卢景道:「怕了吧?」

刘诏笑道:「当年我去大营报名,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投了禁军。没想到 今日会遇见五爷。」

程宗扬知道高俅不会随便派人,刘诏即使与星月湖大营没有渊源,多半也有 好感,才会被高俅暗中引为心腹。

程宗扬在卢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着呢。晚会儿再叙旧吧。」

卢景挑了块最好的肉丁,一边吃一边去找刚才给郑宾疗伤的老兽人。

「接着!」有人把揉好的面团抛过来。

刘诏抬手接住,一边用面杖干开,一边道:「程头儿,我刚才看见你有个铁 盒子?」

程宗扬开过罐头就把盒子扔到一边,拿过来道:「是这个吗?」

「就它了。」刘诏接过来洗乾净,拿刀背在罐上压出花型,然後用面团包好 馅料,在罐中一压,反手磕出,一只四面起花的月饼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余名汉子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坐了一圈。汉国虽然没有中秋吃 月饼的风俗,但这些人大半都是宋国来的,中秋之夜,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赏 月食饼,别有一番风味。

敖润捧起酒碗,「程头儿,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扬也不含糊,「乾!」

刘诏也拿起酒碗,「程头儿!我刘诏不会说别的,只想说:难怪我们太尉看 重程头儿,我刘诏是一万个服气。先乾为敬!」

「碰一个!」

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富安摇着扇子道:「小刘啊,我对你是一万个服气——那猪我可背不动。」

满座轰然大笑,刘诏臊着脸道:「得,我这话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润举酒道:「我给哥哥赔罪了。富老哥,来来来!咱们 也走一个!」

众人闹哄哄饮了一圈,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哈爷跟老兽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来,「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开门,厨房内随便飘来一股肉香。那肉香浓而不腻,让人一闻就食 慾大开,肚子里彷佛有十万八千个馋虫同时钻了出来。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姜还是老的辣!老术、老豹、老兽这几个粗坯,什麽 时候能煮出这麽香的羊肉?」

房门一响,只见青面兽提着一只大鼎从厨中出来。那鼎是社里最大的一只, 足有好几十斤,带汤带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兽提着鼎耳,里面肉汤翻 滚着,一只肥羊在汤中载沉载浮。

敖润摩拳擦掌,「这回咱们可捞着了!」

程宗扬却看到高智商跟在後面,一手捏着鼻子,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等青面兽把肉汤放席间,程宗扬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为什麽那麽苦了。鼎里 是一只整羊,大火煮得稀烂,问题是那羊压根就没有洗剥,只用刀把羊毛一剃, 就整个下了锅。那羊汤浓香扑鼻不假,可汤上不仅漂着没剃净的羊毛,还有一些 可疑的黄绿之物,不知道是羊肚还是羊肠里的东西。

不等青面兽开口,程宗扬就腾的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哈爷和老兽一路辛 苦,好不容易才煮只羊,这羊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纷纷表示,这羊是孝敬哈爷和兽哥的,大伙就是馋死也 绝不染指。

青面兽和哈米蚩笑逐颜开,两人捞起熟羊,连皮带骨,吃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堪比噩梦,大家都觉得需要喝点酒压惊,赶紧推杯换盏,连卢景都喝 了两碗。

酒助人兴,席间气氛越来越热闹。敖润扯着蒋安世划拳,两人挽着袖子吆五 喝六。郑宾这会儿热敷完,生龙活虎地和刘诏角力赌酒。富安也下厨做了几样小 菜,眼下抱个茶壶,跟冯源用几枚铜铢博戏取乐。

程宗扬看了一圈,却见高智商耷拉着脑袋,用箸在碗里拨着,一副没精打彩 的样子。

程宗扬朝他後脑勺拍了一下,「想什麽呢?」

高智商闷闷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着我在园子里赏月,吃月饼, 还放孔明灯。去年八月十五,我们十三太保去小瀛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还让 富安给我送钱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没睡,还在等我……」高智商停 下来,过会儿擤了擤鼻子,歪着头道:「你说他怎麽就那麽烦呢?」

「滚!」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叫道:「富安!你个狗才!把那块肉给我!哈大叔 好不容易让少爷吃顿肉,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高智商说起高俅,程宗扬却是想起了临安的局势。当初奸臣兄散布废止钱铢 的谣言时,钱庄的储备金达到最顶点,足有一百八十万金铢的现款。但随着谣言 逐渐平息,纸钞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临江楼、七里坊以及首阳山铜 矿的持续投资,还有江州重建,都占用了大量钱铢。

临安上次传来的账目显示,目前钱庄一共持有纸钞一百二十万金铢,四处分 号陆续开张,每处存放十万金铢,使目前总库的储备金急降。在为铜矿商行调拨 十万金铢的本金之後,即使加上在临安发行的二十万金铢股份,也只有三十五万 金铢。

如今钱庄持有的全部现款,一共七十五万金铢,按照当初的约定,下个月初 就要归还云氏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同时蔡元长用纸钞质押的款项,还有三个月九 万没有支付。这样到九月份,钱庄的储备金会急跌至四十二万金铢,而抛开云氏 商会持有的六十万金铢纸钞不谈,在外流通的纸钞还有一百二十万金铢之多。

按照计划,秦会之将在今日发行第一批无记名股票,以每年五成的利息筹措 十万金铢,用於铜矿商行的投资,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进 入秋季,正是各处亟需现款的高峰期,一旦发生挤兑,钱庄就要崩盘。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相比於宋国钱庄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国的投资已经 初见成效,在柳翠烟的打理下,织坊每月可稳定出产霓裳丝衣近千件套,仅此一 项,每月就可获利上万金铢。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陆续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两万金铢,足够 星月湖大营的开销。

不过程宗扬真正在意的是粮食。粮价相对於去年炒做的高点颇有回落,但一 直维持在每石八枚银铢的高价上。眼下各地都开始秋收,粮价还会进一步下跌, 程宗扬准备在每石六枚银铢的价位吞下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折算下来需要筹备 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这笔钱除非用纸钞支付,否则把秦会之的两个肾都卖了 也凑不出来。

来汉国之前,程宗扬对汉国的商业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记得自从汉国把 最暴利的盐、铁,以及酿酒收归国有之後,汉国曾经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 振。但来到汉国之後,程宗扬发现,汉国的专卖政策执行并不彻底。汉国境内有 大量的诸侯王、列侯封地,各地还有大量豪强,朝廷的法令到这些地方,比一纸 空文也强不了多少。

问题是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诸侯、豪强大都对商品交易不感兴趣,一味追求 自给自足,宁肯把钱铢埋到地下,也不愿参与交易。

程宗扬不得不感叹实物货币对商业发展的负面影响。金、银、铜这样的实物 货币,不仅很少有通胀,还会因为实物积累超过货币的数量而产生通缩。宋代的 铜钱埋到清朝照样能用,铸成铜器价值说不定还会上升。这种状况下,除非不断 有新的金、银和铜矿开发出来,并铸成钱币,否则商品交易很难有大的改观,甚 至由於货币埋入地下,导致交易萎缩。

纸钞相当於信用意义上的金银,它的问题在於信用。一旦连政府的信用都靠 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了。但其他天然矿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难具 有金银铜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平衡,因此无法替代金银。据程宗扬所知,在 唐国,丝帛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但丝帛不可能像矿物一样具有稳定和平均的 性质,最多只能作为辅币。一边是货币供应不足,一边是货币被大量集中,怎样 才能让汉国豪强手中沉淀的财富流动起来呢?

「程头儿,想什麽呢?」

货币本质的问题程宗扬也就是想想算完,後世那麽多大贤都搞不定的事,自 己如果能干成,活着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说压孔圣人一头,并肩当个程圣人绝对 没问题。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内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达,「程头儿要看得起我, 叫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扬道:「你跟着衙内有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过世,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插个草 标卖身葬父。女的有人买,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个能干活的, 跪了一天也没人理。後来遇见老爷,才得了条活路。老富没啥本事,就给老爷当 条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爷。」

「为虎作伥的事你可没少干吧?」

「只要衙内高兴,我不怕缺德。反正我这命也是捡的。再说了,衙内也就是 喜欢欺负个人,调戏调戏妇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都 不叫事。」

富安这道德观念太畸形了。程宗扬忍不住道:「太尉怎麽不给衙内找几个像 样的伴当呢?」

「我们太尉说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数的。那些人太讲自己的良心, 忠心上头就差了点。还是我这样缺德的狗腿子用着放心。」

程宗扬默默无语,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个。」

富安摇手道:「我喝茶。沾了酒万一衙内喊我,听不见就误事了。」

说话间,高智商叫道:「富安,你个狗才跑哪儿去了!」

「来咧!」富安拍拍屁股过去,「衙内,你叫我?」

「月饼味道不错,包两个,给我爹捎回去。师傅!师傅!你来尝尝!」高智 商顺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月饼塞给富安,拿了块月饼跑过来。

程宗扬这辈子还是头回吃到刚出炉的月饼,那月饼是用罐头模子压出来的, 表面烤得焦黄,馅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枣泥,里面掺了酥油、果仁、瓜子仁, 吃起来香甜可口。

「行啊刘诏,你这手艺在洛都开家饼肆也能混日子。」

「献丑!献丑!」

敖润已经有了六七成酒意,凑过来小声道:「老刘,你那半挂大肠我给你藏 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八月十五过中秋,等你们都睡了,我半夜起来,赏着月亮吃大肠?」

「肥着呢,咬一口满嘴流油……」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道:「是不是那样?」

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 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 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 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 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着酒,一只装着乱七八糟的 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後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迟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

「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 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 儿还真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麽,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麽都不知道。 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 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 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麽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後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 地步,为什麽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 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 儿的乱蹦。」

「他为什麽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 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 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 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 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後掠过。

片刻後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後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 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 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 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 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 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麽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 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後……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唐季臣松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麽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 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几句,然後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 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 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後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候,没 有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 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麽高人。颖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麽?」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

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导致失火。他 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於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 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麽事?他一个胡人,吃我 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 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屍!」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 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 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真快。」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 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之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时的新娘、乐手, 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後捉了只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麽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 子究竟飞到什麽地方,谁才是幕後的真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颖阳侯府, 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颖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 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颖阳 侯为什麽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 麽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後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卢景道:「陈凤 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麽。 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 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麽事 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麽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拚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 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 全部找齐之後,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麽不该知 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麽要 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 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 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                第二十一集

内容简介:

颖阳侯假借寻人以行灭口之实,动机为何?襄邑侯也正好买凶杀人,还是委 托斯明信下手!权倾汉国的外戚吕氏是为天子掩藏行迹,或是有其他目的?

小紫的最得力侍奴已来到汉国,使程宗扬新添助力。在追查凶案线索时,程 宗扬遇到一名柔美中带著端庄的少女,名字之响亮让程宗扬惊讶,她叫合德!三 名能引动风云的女子同时立足於汉国宫廷,其中秘事究竟何等惊人?

第一章

洛都金市位于城西,南接雍门,北临上西门,面积超过二百亩。市内一条二 十丈宽的大街纵贯南北,连接两端的坊门,规模比城中的主路也不遑多让。大街 两旁分出三条横街,将整个金市划分为八个区域。里面店铺林立,充斥着来自异 域的奇珍异宝。

乐行的胡商白白胖胖,唇上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笑容可掬。他飞快地用 大拇指抹了抹胡须,一边道:「胡琴?当然是我这里最好!客官请看,敝行胡琴 有三弦的,两弦的,还有马头的……」

对面的商人态度傲慢地说道:「不光要琴,乐工有吗?」

「有!洛都能歌善舞的胡姬,全都是在小店买的琴,学的曲。客官问问周围 的人就知道,昨天好几位公卿派人来召敝行的乐师过去演奏,敝行因此还歇业一 天。敝行的胡乐姬更是名震洛都!可谓是歌如裂帛,舞如天魔……」

商人摇了摇手,「不要年轻的。太不安分。」

胡商竖起大拇指,「行家!」

那商人道:「在洛都待得太久也不成。本店在舞都,习惯了洛都的繁华,只 怕看不上我们那穷乡僻壤。」

「舞都哪里是穷乡僻壤?」胡商道:「我听说舞都七里坊有个游春台,里面 的歌舞堪称绝妙!」

程宗扬道:「是游冶台。而且游冶台里面没什么歌舞,就是些奇装异服。」

胡商有意试探,闻言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是我记错了。听客人的意思, 是要上了年纪,刚到洛都的老乐工是吗?」

「唔。」商人派头十足地点了点头。

胡商双掌一合,「真是巧!前日刚有个老乐工来洛都,他是草原上最有名的 吟游诗人,无论是伟大的单于,勇猛的可汗,还是星星一样多的贵族,都争着请 他去自己的营帐。」

那胡商说得天花乱坠,但卢景深知这些胡商的伎俩,十句里面有一句真的就 已经够多了。他不以然地说道:「在哪里?我去见见他。」

「就在南边的小客栈里。」胡商笑眯眯道:「不过话说在前面,他是敝店花 重金聘来的乐师,转聘的话,薪资敝店要抽六成。」

「先见过再说。」商人道:「若不合用,一文钱都没有。」

胡商拍着胸膛道:「客官尽管放一万个心!」

小客栈店如其名,整个客栈夹在两幢楼之间,门面只有五六尺宽,伸开手臂 都能摸到两边的墙壁,比起长兴脚店也强不了多少。

两人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爬上楼,找到胡商说的位置,程宗扬抬手敲门,谁 知房门一碰就开,里面连门闩都没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一块破旧的毡毯上,抱着一架摔坏的胡琴,勉强地 摸索着。

程宗扬一眼看去,心下就凉了半截。那老汉身材不高,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 蜡黄,显得十分虚弱。更要命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眯在一起,微露的眼缝中半点 光采皆无,居然是个瞎子。

听到声音,老人扭过头,等他一开口,程宗扬心里彻底凉了,那老人的口音 竟然比兽蛮人的口音还古怪,根本分不出是什么语言。一个瞎子,差不多还算个 哑巴,根本无法沟通,自己找人的路也太坎坷了吧?

卢景忽然开口说了几句,语调与他有七八相似,勉强能听出来和六朝的语言 相近,不过他的问话和老人的回答,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

两人一问一答,交谈了一盏茶时间。最后卢景直起腰,从袖中拿出几枚钱铢 放在他的毡毯上。

离开小店,程宗扬道:「是他吗?」

卢景摇了摇头,「他的话我只能听懂一两成。大概是说他从一个叫魁朔的部 族来,途中与同行的人失散了,刚到洛都没几天。」

「还有呢?」

「没了。我问的他都听不懂。」

「那怎么办?找个通译?对了!」程宗扬反应过来,「那个胡商——他肯定 能听懂!」

「不能去找外人。」卢景道:「虽然不知道初九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 关系重大,找胡商只怕横生枝节。」

已经出了二十条人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程宗扬也不愿意看到再有无辜 的人被卷进来。但胡琴老人目不能视,语不能辨,难道线索到此又要中断?

「等老四回来。」卢景道:「他以前孤身一人在草原上闯荡过两年,也许能 听懂他的话。」

程宗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斯明信一旦回来,两骏齐出,整个洛都也没有多 少人能挡住他们。

「还有一个疤面少年,可惜除了脸上有疤以外,其他线索一点都没有。」程 宗扬叹道:「好像又走进死胡同了。」

「还有一条线索我们没有找。」卢景道:「管理上汤的捕盗椽。」

…………………………………………………………………………………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

田球心里一紧。这件案子看似很普通,一家脚店失火,烧死了店主一家。秋 冬之季天干物燥,失火之事常有,而且火灾并没有波及其他房舍,财物损失也不 多,因此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结案。

但田球清楚,那桩失火案与文牍上的根本是两码事。死于火灾的一共五人, 均被人用利刃断喉,然后纵火焚尸,店主一家阖门被灭,没有一个活口。

田球还记得自己当时把调查的情况写在简牍上,递交给县尉,县尉对此十分 重视,当即命他细查此案,追拿凶手。但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县尉又把他召去, 当面递给他几支重新填写过的简牍,命他在上面刻名留印。

简牍上的墨痕很新,内容与自己的调查很相似,但去掉了所有凶杀的痕迹, 改为一桩普通的失火案。

田球当了多年差吏,一言不发地刻上名字,将随身携带的铜印醮上硃砂,盖 在名字上方,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县尉。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十分明智,因为就在昨夜,洛都令吕放暴病身亡,接替他 的人选,正是如今的县尉。

田球定了定神,不经意地瞟了眼来客。那人虽然身着布衣,但头发上的压痕 尚在,很明显是武将常戴的弁冠。他虎口厚硬的粗茧,只有常年握刀才如出现。 更重要的是他随身佩戴的长刀,虽然刀柄用布裹住,但柄尾突起的痕迹分明是一 柄环首刀——汉国军方的制式武器。还有他的眼神和身形……只有军人才会如此 刚毅目光和挺拔的身姿。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嘛……」田球拉长声音道:「已经结案了。」

那名军人不动声色,「确定是失火?」

「当然。」田球一口咬定,「简牍上就是这么写的。」

「是否有目击者?」

「火灾发生在半夜,又隔着林子,等有人看到,房子都已经烧穿。」

「当时住在店里的客人呢?」

「失火是在八月十一的夜间。据镇上人说,脚店十日就已经关门歇业,店中 并没有客人。火场也没有其他尸首。」

「在此之前呢?」

「最晚是初九,有人去过店里,是附近一个猎户,叫张余。我查问过,他只 是去店里卖猎物,与火灾没什么关系。」

军人站起身,收起案上的羽林天军腰牌,转身离开。

田球松了口气,暗暗祈祷这案子赶紧过去。至于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 都不想知道。

…………………………………………………………………………………

「打猎的后生……」

一名须鬓斑白的老者在路边遥遥招手。

张余走过去,拍了拍肩上的猎叉,「老丈,要兔子吗?刚打的几只!那只白 兔是我下套子逮的,拿回去就是不吃,也能当个玩物。」

老者看了一会儿,满意地说道:「这几只我都要了,价钱多少?」

张余一高兴,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一共五只兔子,有大有小,老丈也知 道,到了市上,大的要三四十,小的也要二三十个铜铢,老丈要的话,给一百二 十个铜铢就好。」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砍了五个铜铢的价,然后带着张余到家里取钱。张 余顺利卖掉猎物,心情正好,一路和老者闲谈。

路过火场时,老者叹道:「长兴脚店也烧了。店里的孙老头比我还小两岁, 没想到走到我前头了。」

张余也叹道:「可不是嘛。失火前两天,我还去店里卖兔子呢。」

「咦?那两天不是歇业了吗?」

「没有。我去那天店还开着。」

「那是初十……初九……」老者仰脸数着日子,「是初九吧?」

「是初九。」

「想起来了。」老者叹了口气,「那天我也去过店里。孙老头忙前忙后的, 我还记得店里住了一个大汉,说是拳师?」

「对!那拳师姓杜,说是要成亲,满脸喜气。看见我带的兔子,还过来问价 钱,他少了一只眼睛,我记得可清了。」

老者道:「一个拳师也住通铺,那么些人怎么挤得下啊……」

张余道:「镇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不住脚店还能住哪儿?别说拳师了,我看 到有个书生也在通铺挤着。」

「老喽老喽,记不清了。那书生是不是个疤脸的?」

「疤脸的少年住在上房,还带了个老仆。」

老者感叹道:「一老一小的,出门在外不容易啊。」

「老丈是善心人。」张余说着摇了摇头,「有些人啊,丧尽天良。」

老者道:「小哥何出此言?」

「那天我一进脚店,就看见赛卢了。」

「赛卢是哪个?」

张余道:「不瞒老丈说,赛卢跟我是一个村子的。那小子从小不干正事,整 天跟那些游民鬼混,还当了扒手。那天在通铺挤着,一双眼睛瞄来瞄去,多半是 看中了谁的钱财。」

老者嗟叹道:「出门在外,遇见扒手可要当心。那天在通铺的,还有……」

张余想了一会儿,「还有个文士。」

老者恍然道:「对,上了年纪那个。」

张余笑道:「老丈又记错了。那人三四十岁的年纪,随身带的纸笔。」

…………………………………………………………………………………

张余拿了钱,高高兴兴走远。

程宗扬道:「严君平十几年前就是书院的山长,现在起码也有五十多岁。听 来那个文士并不是他。」

「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不想了。」卢景道:「加上老仆、文士和赛卢,现在 我们知道那天脚店里都有谁了——两间上房,一间住的陈凤和延玉,一间是疤面 少年和老仆。通铺八个人,分别是郁奉文、杜怀、三名脚夫、胡琴老人、不知名 的文士,还有那个赛卢。」

「找赛卢!」程宗扬发了狠,「连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们是什么人?」外面有人喝问道。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别人院子里,赶紧赔笑道:「我们是过路的, 走得累了,在这里避避日头。」

那汉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递给须发斑白的 卢景,粗声道:「喝吧!」

卢景黏着胡子,喝水只怕露馅,推给程宗扬道:「侄儿,你先喝。」

程宗扬推让不得,只好喝了几口。

那汉子不乐意了,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长者未饮,你一个侄辈哪里能 先饮?」

程宗扬肚里苦笑,汉国百姓大有古风,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 热肠,看到两个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待着,不满之余,还是取水给老者喝。只不 过自己挨的这通教训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长者赐,不敢辞。况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纪,喝不得凉 水。」

「等着!」那汉子推开厨房的柴门,去灶下烧水。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赶紧落荒而逃。

…………………………………………………………………………………

「查出来了。」郑宾道:「那只鸽子飞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处苑林,属于颖 阳侯吕不疑的私产。」

「果然是他!」程宗扬抚掌道:「这位仁善好学,礼贤下士的侯爷,背地里 可够狠的!」

卢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刘诏一起去了下汤,先把坐地虎引开,然后我才放的鸽子。」

「好。」卢景冷冰冰道:「让我们等着瞧瞧,动手杀人的究竟是谁?」

从遇害者的情形分析,行凶者中并没有太强的高手,因此他们先在下汤设好 圈套,等着闻风而来的杀手主动往里面跳。以蒋安世、敖润和刘诏的身手,寻常 好手来十几个也不在话下,何况对付一个地痞,颖阳侯未必会派多少人来。

乐津里的寓所已经被人盯上,众人会面都放在鹏翼社。此时蒋安世等人出去 给杀手下套,其他人也没闲着,高智商带了几名打扮成随从的禁军士卒去打探门 路,办理首阳山开矿的正事;冯源去找合适的宅所,准备盘下来当作落脚点。富 安则暗中去了宋国设在洛都的官邸拜访,看能不能搭上关系;哈米蚩和青面兽相 貌骇人,出门太过扎眼,此时留在社内,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万一出了岔子 被人盯上,也好厮杀。

程宗扬问道:「惊奴,你打听的事呢?」

惊理被派出去查问颖阳侯的动向,打听初九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 经回来,闻言答道:「奴婢已经打听过。初九当日,颖阳侯一直在北邙山,并没 有去过上汤。」

程宗扬大为意外,脱口道:「怎么可能?」

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颖阳侯吕不疑。可惊理调查的结果完全出乎意 料,吕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么初九在上汤是谁?

「据说是太乙真宗一位教御来访,洛都喜好黄老之术的公卿之家都去拜会问 道。从初七到初九,颖阳侯的车驾都在北邙山,从未离开。」

「哪位教御?」

惊理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她装作抹唇,用丝帕掩饰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 地吐出一个字,「卓。」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干!」

惊理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直到初十,颖阳侯才离开北邙山,前往北宫拜见 太后,午后便又返回苑中。一个月来,颖阳侯的车驾从未到过上汤一带。」惊理 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还要奴婢再查吗?」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用了,我直接去问她。」

真是横生波澜,卓云君远赴龙池,一连数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在这关口竟 然来到洛都,而且还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吕不疑扯上关系。想起卓美人儿,程宗 扬心头不由一片火热,「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观。」

程宗扬当即对卢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当天颖阳侯吕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云君一问便知,根本不用再 费心去打探,但这话程宗扬不好直说,只含糊道:「我和她打过交道,说不定能 问出些什么。」

卢景翻着白眼琢磨了一会儿,「太乙真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你一个 人不大好对付。等老四回来,一起出手才稳妥。」

卓云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头的几个奴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有太乙 真宗教御的名头在,难怪卢景如此慎重,但如果他知道真相,白眼估计能翻到后 脑勺去。

程宗扬干咳两声,凛然说道:「不必劳烦两位哥哥!太乙真宗的教御,别人 怕,我却不怕!几句话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惊理知道内幕,听主人说得大气凛然,只扭头掩住唇角。

卢景并非啰嗦之人,程宗扬既然说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劝阻,点头道:「我 去找赛卢。」

…………………………………………………………………………………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透过车帘,能看到右侧气势恢弘的宫城。那些雄伟的望 楼和阙楼远在伊阙都能看到,此时从旁边驰过,巨大的飞檐斗角仿佛从头顶凌压 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罂粟女像猫咪一样,柔顺地伏在主人膝上,娇躯罗衣半褪,露出一侧雪白的 香肩。汉国公卿的车驾因是官用,多为单辕双轮的轻便马车,四面敞露,只在车 顶加上伞盖,以示无私。私人马车种类则琳琅满目,最常见的是双辕四轮的油壁 车,还有一些以帷幔、薄纱为壁的软质车厢。而晋国常见的玻璃车窗,在汉国几 乎绝迹。倒不是汉国道路比晋国差,而是汉国车马速度要快得多。晋国那些涂脂 敷粉,出入都要婢女搀扶的贵族,连乘牛车都嫌太快,汉国却是马如龙人如虎, 一路绝尘,如果用玻璃作车窗,一路不知道要换几块。

程宗扬乘坐的是一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油壁车,外观毫无特色,保证扔到 路上就认不出来,车内却是茵席、锦垫、竹枕一应俱全。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 倚在枕上,一手伸进侍奴衣间,揉捏着罂奴丰腻的乳肉,一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 现的红晕。

在禁制纹身的影响下,只要自己需要,罂奴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发情的荡妇。 虽然在理论上,任何一个侍奴都必须随时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像罂奴这样,仅仅 嗅到自己的气味,淫欲就不受控制的泛滥,整具肉体听任摆布的淫态,只有处于 瞑寂术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还是清醒的。

车内忽然一亮,马车终于驰出的宫阙的阴影。程宗扬抬起眼,远处一条建在 半空的复道,像彩虹一样悬在两宫之间。整条复道由桥拱、回廊和飞檐构成,镶 嵌着大块的云母和玉石,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复道下方是宽阔的街道和大片的苑 林。

驰过天子居住的南宫,前方是规模更加宏伟的北宫。宫内林立的楼观高耸入 云,顶部有些装饰着奇异的飞鸟,有些装饰着威武的神兽,在碧蓝的天空下金光 闪耀,充满了神话中才有的气息。

汉国最尊贵的皇太后就居住在这座宫殿中,她曾经是这个帝国的掌控者,也 是整个吕氏家族力量的来源。

「吕雉……」程宗扬念着汉国皇太后的名讳,喃喃道:「这是一个很可怕的 名字啊……」

…………………………………………………………………………………

一片阴云从天际涌来,阳光变得黯淡。秋风卷起枝梢飘零的落叶,从汉白玉 砌成的雄伟阙楼间穿过,越过林立着虎贲甲士的城楼,飞入巍峨而森严的宫禁。

庞大的宫殿群落被乌云的阴影笼罩,寂静得仿佛沉睡。落叶打着转落入后宫 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在朱红色的宫墙间飞舞片刻,然后越过高墙,从一座绘制 着白虎的高楼旁滑过,落在一条笔直的御道上。

一股长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在秋风的裹挟下掠过重重宫禁,迎着一座庞 大的宫殿飞去。那座宫殿座落在两丈高的台陛上,华丽得如同梦幻。落叶沿着长 长的台阶疾飞而起,最后撞在一道竹帘上。

长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旷无比,站在一端,几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内需 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满银粉,上面用金箔贴出云龙飞凤的图案。一名小黄门 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只蝼蚁。

「呯!」珠帘内,一只镶着金线的黑色衣袖拂过,将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砸得 粉碎。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诺。」伏在地上的小黄门深深低下头,「湖阳君入宫后,天子立刻召来董 宣。责问他冲撞湖阳君车驾,杀死湖阳君驭手诸事。董宣当庭应承。天子大怒, 命甲士取金锤击杀董宣。董宣说……」

小黄门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说:」陛下秉政,汉室中兴,今日以一豪奴 而杀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锤,有伤天子圣德,愿请自 尽!『说完就纵身朝柱上撞去……「

帘后一个讥诮的声音道:「没死吗?」

「……没有。」

「董宣好硬的脑袋——接着说!」

「诺。天子见董宣血流满面,怒容稍解,转而命董宣向湖阳君叩头赔罪,董 宣不从。天子让甲士按着董宣的脑袋往下磕,可董宣两手据地,硬着脖子,周围 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没把他的脖子按下来。」

「那些废物甲士,留他们何用!」帘后声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杀他 了吧?」

「天子说,董宣杀贼虽然无罪,但冲撞湖阳君车驾有过,当罚钱十万,以解 湖阳君之怒。」

「十万钱——可是五十枚金铢呢。天子好大的手笔。」

小黄门紧紧闭着嘴巴。

「接着说!」

小黄门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诺——天子打发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阳君几 句,湖阳君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告退。」

「后来呢?」

「等湖阳君一走,天子让人从库中取钱三十万,下令赏赐给方才……方才那 位强项令。」

帘后一片寂静,小黄门屏住呼吸,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半晌,帘内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黄门伏身贴地,像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第二章

珠帘内立着几名女子,一名鬓脚现出白发的老妇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 己的主意也是应当的,太后何须动怒?」

一个穿着黑色宫服的丽人坐在榻上,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她相貌不过三十 许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虽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 人的美色。她一双凤目冷冷望着殿角未熄的宫灯,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伤感。

「先帝生有三子,骜儿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宫中抚养,二十年 来视如己出,为了他的帝位费尽心思——」她无言良久,最后低叹道:「终究不 是亲生的啊……」

「无论是不是亲生,太后终归是太后。」白发老妇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经 没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还能倚仗谁呢?倒是天子已经年逾二十,至今还没有 子嗣。万一……」

「还不是那个贱人。」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允她入 宫。」

「天子到底是年轻,容易被美色所惑。」后面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人道: 「话说回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有几分姿色,连奴婢见了,也觉得惊艳呢。」

「宫里的绝色还少吗?」白发妇人道:「先帝御前,当年便有多少绝色?如 今不都乖乖在宫禁中等死吗?」

一名年轻的妇人跪在榻上,一边给太后梳理长发,一边笑道:「这都是太后 的恩德,不然先帝殡天时,太后一道诏书,让她们殉葬便也罢了。」

中年妇人道:「殉葬岂不便宜了她们?老侯爷当年过世得早,你没见过宫里 那些贱人的嘴脸,一个个都盯着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蛊,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 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发到永巷里去。」

年轻的妇人给太后盘好发髻,一边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抚养的太 子终于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妇人道:「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终于是苦尽甘来。想想当年的日子, 让那些贱人舔奴婢的脚趾都不解气。」

众人说笑几句,太后冷厉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缓步走 着,一边道:「天子翅膀硬了,他愿意飞,哀家也不能拦着。」

老妇道:「天子毕竟年轻,太后总不能让他独个儿单飞,终究要给天子找几 个信得过的辅佐。老身见大司马似有退意……」

「是吗?」

「老身观其眉间神态,颇有此意,不然日前也不会告病。」

太后停下脚步,片刻后道:「霍子孟是朝中柱石,如今既然患病……义姁, 你乃哀家身边的女医,该去探望一番。」

「诺。」那年轻的女子应了一声。

白发老妇道:「说来,襄邑侯也该晋位了。」

太后颦了颦眉,想发怒,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没有进宫么?」

中年妇人奉了盏茶汤,「那日太后斥责得狠了,襄邑侯虽然听话,可也是要 面子的,这几天都躲着太后呢。」

太后叹道:「让他进宫吧。」

「诺。」

「到底还是要靠娘家人啊……」太后摇了摇头,自失的一笑,然后对旁边的 女医道:「你那个弟弟呢?」

这位义姁正是义纵的亲姊,她离乡多年,此时却成了太后最信任的女医。她 闻言笑道:「霍大司马亲自下令,把他补入羽林天军。再历练几年,就可以为太 后和天子办事了。」

太后点了点头,「等他熟知了军中的规矩,就调到北宫来吧。」

义姁叩首道:「多谢娘娘恩典。」

「备些礼物便去吧。」

「诺。」

义姁退下后,殿内还剩下白发老妇和那名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道:「赵王又派人来了。」

太后淡淡道:「这次送的什么?」

「金铢五千,白璧二十双。美人十名。」

白发老妇道:「天子至今尚无子嗣。也难怪赵王心急。」

中年妇人道:「赵王那位太子与天子同岁,近支宗系以赵太子为长,若是天 子不豫,轮也该轮到他了。」

太后转开话题,「江充还没有回信吗?」

「已经到了舞都。」

「让他问过就回来。」

「宁成那边……」

太后道:「一个平亭侯而已,且容天子快意。」

「诺。」

太后浅浅饮了口茶汤,「那些贱婢呢?」

中年妇人道:「昨晚那两个受了凉,已经喂了药,打发去永巷了。」

「赵王那边你去看看。只说礼物收到了,其他什么都别说。」

「诺。」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那名老妇,良久,老妇道:「赵太子年长。」

「哀家省得。」太后道:「赵王知趣便罢,不然……」

白发老妇低低咳了两声,「那个人来洛都了。」

太后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然后挺直腰背,凛然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人在颖川见过那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薛豪的游侠。」

「把薛豪带来。哀家亲自问他。」

老妇道:「谒者刚问了两句,他便横刀自尽了。」

太后举杯往案上掼去,恨声道:「这帮游侠!」

「呯」的一声,瓷盏嵌入漆案,茶汤泼溅出来,在黑亮的漆面上留下一片白 色的水痕。

…………………………………………………………………………………

邙山位于洛都以北,在后世是历代帝王将相最为青睐的埋骨之所。后世有言 称: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以至于北邙山上无闲土,尽是王侯旧坟茔。但此时的 邙山并没有后世坟墓累累的景象,山间古木森森,苍翠如云。

细雨纷纷,一处精致的楼观掩在林间,周围的山林轻云缭绕,宛如一幅烟雨 如织的画卷。

上清观规模不大,建造却十分用心。整座道观依山势分为上下两处,位于下 方的建筑是一座四方的院落,呈甲字型,上方是一排静舍与一座凸出于峭壁之上 的楼观,组成丁字型,中间由一道乙字型的回廊连接,暗合六丁玉女,六甲阳神 和太乙之数。

那座楼观飞鸟一样凌然于峭壁之巅,面对着莽莽群山,楼观周围三面悬空, 建着朱红的游廊,栏内垂着浅黄的竹帘,里面悬挂纱帷。那纱帷薄如蝉翼,在观 内望去,山间的景物尽收眼底,然而就这样一道轻纱,便将随着秋雨而来的寒意 和潮湿尽数隔绝在外。楼观内暖意融融,宛如自成天地。

细雨落在檐顶,发出春蚕般细碎的沙沙声。楼内铺着白色细藤编成的草席, 旁边放着一只小炉。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屈膝跪坐,她微微俯着身,左手挽 住右袖,挽起炉上的铜壶,斟入漆盘上的耳杯中。

沸水落入杯中,发出悦耳的轻响,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在瓷制的杯盏中呈 现出碧青的色泽。

青袍道姑斟好三杯茶,捧起茶盘,奉到案上,然后跪坐在旁。

未曾髹漆的几案与茶盘一样,保留木质的原色,一名穿着杏黄道袍的女子抬 起手,露出一截雪白光润的皓腕,玉指轻轻拿起耳杯,双手微举,温言道:「请 用茶。」

水气蒸腾,模糊了她的玉容,只能看到她玉颊优美的轮廓和她身上杏黄的道 袍。她举茶的动作从容不迫,却充满难言的韵律,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过去。

对面坐着两名贵妇,她们盘着鬟状的高髻,发上佩戴着宝石攒成的饰物,身 上穿着明亮的绸缎。

一名年轻的贵妇好奇地拿起耳杯,「茶叶味苦,别家多用米膏合之,杂以蜂 蜜,制成茶饼,这样的清茶却不多见。」

六朝饮茶用的大都是茶饼,然后煮成茶汤,程宗扬喝起来颇不习惯,干脆让 祁远买了处茶园,采下茶叶炒制后自己饮用。卓云君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随主人学 的饮茶,只笑道:「大道至简,清茶一盏,真味尽在其中。」

对面一个中年贵妇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她放下耳杯,叹道: 「教御比本君还大着几岁,可这些年每次见到教御,容貌都一如往日,如今看着 反倒比本君还小。真不知教御有何仙术,能容颜不凋?」

卓云君笑道:「求道之人,容颜只是余事。平城君岂不闻得道之士,乃与天 地同寿。」

旁边的年轻贵妇说道:「教御总说修道,可世间这么多人,能修成的又有几 人?本宫听着都觉得好难。」

「北邙乃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公主若有心向道,于此修行,大有裨益。」

阳石公主笑了起来,「不瞒教御说,教御连讲了几日的道宗真经,本宫竖着 耳朵还听得昏昏欲睡。今日没有外人,教御索性传我等一些法诀如何?」

卓云君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哪里有法诀可传?」

「不成!」阳石公主笑着扯住卓云君的衣袖,「你今日必要传我们一些法诀 方可!」

平城君也道:「正是!正是!反正外面下着雨,你若不肯,我们就缠你到天 明。」

卓云君被她俩扯住衣衫,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忙道:「好好, 我说便是。」

两名贵妇笑着松开手,卓云君抚了抚衣领,略一沉凝,展颜笑道:「公主说 听经听得昏昏欲睡,我就传你们一个睡觉的法子吧。」

阳石公主失望地说道:「睡觉算什么道?本宫闭上眼就能睡着。」

「众妙皆道。公主且饮过茶,静心听我说来。檀儿,去取枕被来。」

平城君、阳石公主与卓云君相识已久,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睡觉之法是什么, 还是依言去掉簪钗,解开发髻。

少顷卓云君的弟子沈锦檀取来枕被,在席上铺开。平城君与阳石公主并肩睡 下,盖好御寒的薄被,闭上双目。

「睡时床须厚暖,所覆适温,腰脚已下,左右宜暖。」卓云君所言并不十分 高深玄奥,宛如闲话家常一样娓娓道来,但她的声音柔和而轻盈,伴随着细细的 雨声,仿佛从天际飘来一样空灵。

「枕宜低,颈宜顺,衣带须解,阔展为宜……」

两女呼吸变得柔顺,心神一片安宁。

「两手离身三寸,拳微握。双足相去六寸,膝宜松。」卓云君柔声道:「此 时想东方初白,日光将出,如在面前。乃徐吐气息,口鼻微含,气息自入于内。 唇微开,徐徐吐之,留胸肺一缕未出,则徐徐引之……」

卓云君声音愈发柔和,「……肺满乃闭气息,以意引之随两肩入臂,至手而 握。次者气下入于胃,至两肾间,随髀至两脚心,乃觉皮肉若如虫行……」

「以三息为度,再吸则不复存肺,直引气入大肠,流于脐下,饱满乃止。竖 双膝,鼓腹九度,将气息散入诸体。气散而舒双足,以手抚胸而下,摩腹绕脐十 二度。展趾而上,反钩数度。以使手足润温,浊气尽空。」

「由首至足,寸寸松之……」

卓云君低咏道:「乃松尔额……乃松尔眉……乃松尔颊……乃松尔唇……乃 松颌……」

「乃松颈……乃松脊……乃松臂……乃松尔手……乃松腹……乃松膝……乃 松足……身轻如羽,体柔如化……」

连绵的雨声在四周响起,伴随着卓云君的吟咏,犹如梦幻。温暖的楼观内, 两名贵妇沉沉睡去,虽然敷着厚厚的脂粉,她们的睡容却像婴儿一样恬静。

卓云君柔声道:「退下吧。」

「是。」沈锦檀应了一声,轻轻退下。

卓云君抬指在两女颈间轻轻一点,然后从袖中拈出一道小符,屈指一弹,贴 在门角,隔绝了静舍的声音。

她柔柔起身,一双玉手解开头顶的发髻,将长发披散下来,然后抚过衣领上 「坐看云起时,行至水穷处」两行字迹,接着往外一分,杏黄的道袍飘落在地, 展露出一具雪滑的玉体。

卓云君上身穿着一条透明的黑丝乳罩,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将黑丝撑得仿 佛要涨开。下身是一条同样质地的黑色吊带袜,款式是程宗扬当初亲自设计的, 黑色的花边贴在肌肤上,最大限度地勾勒出腰臀优美的轮廓。

竹帘微微一动,接着纱帷掀开,一条身影带着风雨涌入楼内。卓云君唇角露 出一丝妩媚而又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后并膝而跪,深深伏下身子,娇声道:「主 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多日不见,卓美人儿愈发明艳,白滑的胴体在黑色的内 衣衬托下丰腻如雪,这时伏在地上,腰臀曲线柔美动人,流露出万种风情。

「起来吧。」

卓云君顺从地抬起身,那对饱满的雪乳在胸前颤微微晃动着,红嫩的乳头硬 硬翘起,宛如两颗饱胀的葡萄。

在主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卓云君忽然生出一丝羞赧,微微垂下头,避开 主人的目光。

程宗扬讶道:「怎么还害羞了?」说着毫不客气地拥住卓云君的纤腰,一手 伸到她乳罩下,握住那团香暖而柔腻的美肉。

熟悉的感觉使卓云君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她仰起身,将双乳耸得更高, 一边媚眼如丝地望着主人。

「知道我要来?」

卓云君娇喘道:「两里之外,奴婢便感应到那两名侍奴的气息了。」

卓云君和罂奴、惊理一样,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距离相近时,这些侍奴 能够互生感应。她修为更高,感应也更敏锐,罂奴和惊理是在里许之外才感应到 卓云君在楼观内。

「她们是谁?」

「那位是平城君,赵王的妻姊,与奴婢相识多年。另一位是前帝的幼妹,阳 石公主。都是访道而来。」

程宗扬道:「没想到你面子还挺大。」

「这些贵人富贵已极,所求无非养生之术。」卓云君柔声道:「她们被奴婢 拂过穴道,六个时辰之后方醒。主人便是在此……也不妨事的……」

程宗扬坏笑道:「在此做什么?」

卓云君玉颊升起两抹红晕,然后娇滴滴道:「用主人的大肉棒,来弄奴婢的 淫穴……唔……」

程宗扬俯身吻住她的红唇,一边在她身上抚弄。卓云君仰着身,胸罩被拨到 乳下,两团白花花的雪乳被主人揉捏得不住变形。她吐出香舌,被主人有力的舌 尖绞住吸吮,玉颊被主人下巴的胡髭刮蹭着,那种酥麻的感觉,使她浑身都为之 发软。

程宗扬席地而坐,将卓云君揽在怀中,一边与她唇舌相接,一边在她胴体上 肆意抚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唇,卓云君双颊潮红,一缕乌亮的发丝贴在脸侧,倍显 妩媚。她勉强起身,服侍主人脱去淋湿的外衣,用巾帕擦干他身上的水迹。

程宗扬路上被罂奴撩拨得心下火热,又没有真个发泄出来,揽住卓云君的腰 肢,正准备提枪上了她这匹大白马,卓云君却伏在他膝上娇声道:「主人坐不惯 席子,奴这里有张椅子……」

说着卓云君推开室角一扇屏风,里面临轩摆着一桌一椅。那椅子是用黄花梨 木制成,扶手合抱呈圈状,十分宽敞。轩窗外竹帘卷起,雨点落在窗纱上,宛如 流淌的玻璃,虽是阴雨天气,仍能看到外面郁郁青青犹如林海般的古木。

「这个不错!」程宗扬一身干爽地坐在椅中,拍了拍大腿。

卓云君嫣然一笑,扭着腰肢爬在他膝上,一面解开滑落的乳罩。

程宗扬靠在椅背中,坏笑道:「我本来想在席上收用你,你让我坐在椅子上 做什么?」

「啊……」卓云君吃了一惊,粉颊一下涨得通红。

程宗扬弹了弹她的乳头,「怎么不说了?」

卓云君面红过耳,被主人追问半晌,才忸怩地小声道:「奴以为……以为主 人要赏玩……奴的身子……」

程宗扬捻住她的乳头,笑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被玩啊?」

卓云君羞不可抑地垂下眼睛,嗫嚅道:「主子以往收用奴婢……都先从头到 脚把玩一番……才弄奴的下面……」

「怎么玩?」

卓云君羞赧地咬住唇瓣,然后抬起眼睛,充满媚意地望着主人,温柔地张开 双腿,翘在扶手上,将羞处绽露在主人面前。

美妇光润的玉阜微微鼓起,娇美的玉户像花瓣一样绽开,露出里面一只水汪 汪的凤眼美穴。卓云君柔媚地说道:「奴是主子的专用奴妓,整个身子都是主子 的玩物……」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下体,将柔腻的蜜肉剥开,捻住那颗小小的花蒂。卓云君 发出低低的呻吟声,柔嫩而红艳的玉户宛如一朵鲜花,在主人指下颤动,那几根 手指就像蜜蜂,在她的鲜花中采撷蜜汁。

「把丝袜脱掉。」

「是……」

卓云君抬起玉腿,一点一点褪下丝袜,将自己美艳的胴体一丝不挂地裸裎在 主人面前。

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绝,平城君和阳石公主两位贵妇闭目沉睡,发出均匀的 呼吸声。一屏之隔,方才仙姿婉妙的教御此时已被剥成一团白光光的美肉,在一 个年轻男子膝上玉体横陈,淫态毕露。她面带红晕,一双玉腿时开时合,粉臀或 举或翘,两只饱满的雪乳玉球般来回滑动,含羞摆出种种姿势,任由主人观赏把 玩。

程宗扬把她双腿架在扶手上,蜜穴正对着怒胀的阳具,然后捧住她的纤腰, 往下一沉。

「叽咛」一声,龟头挤入湿腻的穴口。卓云君低叫一声,双手扶着主人的膝 盖,上身后仰,蜜穴抽动着收紧,像一张小嘴紧紧含住龟头。在她胸前,两只浑 圆的雪乳摇晃着,浮现出一抹潮红。

卓云君两条白美的玉腿一字型架在扶手上,敞露的蜜穴没有半点阻碍就被侵 入,肉棒向上顶起,直挺挺贯入蜜穴,从穴口挤出一股淫水。

卓云君星眸半闭,红唇微张,美艳的面孔上闪过羞赧而又甜蜜,耻辱而又满 足,娇媚而又贞洁……种种神色,流露出万般风情。

这样一个不染俗尘的美妇,成为自己的玩物,说程宗扬不兴奋那是假的。他 搂住卓云君的腰肢,火热的阳具在她蜜穴中用力抽动,没几下就将她干得花枝乱 颤。

卓云君双膝跪在椅上,像柔弱的少妇一样赤条条伏在主人胸前,白生生的雪 臀被主人捧住,在主人腰间一起一落,对着怒胀的阳具上下套弄。她浑圆的双乳 在主人健壮的胸膛上来回摩擦,乳头不时传来触电般的酥麻。

从穴口直到花心,整道柔嫩的蜜腔充满了汁液,在肉棒的捣弄下滑腻无比。 卓云君只觉自己每一寸肌肤都被快感占据,身体像要融化一样,再没有一丝一毫 的力气。

窗外的雨声不住传来,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卓云君此时就像一个顺从的奴 妓,温驯地偎依在主人的羽翼之下,被主人火热的气息所包围,忽然感受到一种 久违的安宁。只要在主人的庇护下,宗门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都不用再由自 己去面对,她只要服从主人的命令,获得主人的恩宠,就不必有任何忧愁。

卓云君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依恋一个男人,论修为,他及不上自己;论年 纪,他比自己年轻许多;即便是占有自己的手段,也不那么光彩。然而自己却越 来越离不开他。

也许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男人,也许是他显露的能力足以庇护自己,让自己 感到安全,也许是因为自己有太多欠缺——返回龙池之前,卓云君最执着的念头 是与蔺采泉那个伪君子一决生死。但妈妈的命令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去,在 被蔺采泉彻底孤立之前,拿回属于自己教御之位的一切。

紫妈妈挑选的时机恰到好处,蔺采泉刚刚坐上掌教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会 在这要紧关头与自己公然翻脸。卓云君用空洞的语言向蔺采泉表示祝贺,对外显 示了太乙真宗的精诚团结,便随即带着门下弟子远走汉国。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因此老奸巨滑如蔺采泉,也完全 没想到性格一向勇烈的自己会突然改弦易张,甚至没有做出起码的应对,就眼睁 睁看着自己离开。

自己与蔺采泉都彼此心知,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蔺采泉在宗门经营 多年,再与商乐轩联手,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一旦他腾出手来,自己就将要面临 来自宗门内部的重重杀机。但此时的卓云君没有丝毫担忧。因为自己是主人的侍 奴,自己的生命和肉体,都属于这个把自己当成奴妓的年轻人。他们想要除掉自 己,先要问主人答不答应。

肉棒的挺动略微一缓,卓云君轻笑起来,娇声道:「奴趴在椅上,主子从后 面来弄奴的屁股可好?」

「真乖。」程宗扬拍了拍她的屁股,然后松开手。

卓云君大腿间湿淋淋都是水迹,她顾不得抹拭,便趴在椅上,妩媚地朝主人 一笑,然后双手伸到臀后,分开雪白的臀肉,露出臀间娇滴滴的后庭花。

肉棒硬硬干入体内,「啊呀!」卓云君短促地低叫一声,久未被人进入的嫩 肛传来一阵胀痛。

主人的阳具强壮而又有力,她闭上眼,忍受着主人给自己带来的痛楚,让主 人把肉棒插在自己最羞耻的部位中,尽情抽送。

「啪」的一声,屁股被主人抽了一记,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卓云君连忙将屁 股翘得更高,肛洞对着主人阳具的角度,让主人肏得更爽。

胀痛的感觉渐渐退去,屁眼儿在主人的抽送下越来越热。卓云君伏着身,肥 白的屁股雪团一般高高翘起,臀侧印着一记掌印,那只红嫩的肉孔被肉棒塞得满 满的,周围不留一丝缝隙。

卓云君白腻的肌肤上浮现出淡红的云霞,显示出她已经情动十分。随着肉棒 的进出,那只嫩肛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像只小嘴一样吸吮着肉棒,带着阵阵酥 爽的快感。

程宗扬一口气挺弄了几百下,最后猛然一挺腰,将整根阳具都捅入卓美人儿 柔嫩的肛中,在她肠道深处剧烈地喷射起来。

这次射精酣畅淋漓,良久程宗扬才「啵」的一声,拔出阳具,那只嫩肛像朵 雏菊一样收拢,从红嫩的肉孔中挤出一股浓精。

卓云君偎依在主人脚边,用唇舌细细将主人的阳具舔舐干净,一边抬起脸, 用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主人。

程宗扬拍了拍大腿,「过来。」

卓云君爬到他膝上,乖乖坐在他怀中。程宗扬伏在她丰腴的雪乳间,呼吸着 她肌肤的体香,良久才吐了口气。

卓云君用手心摸着他的下巴,「主子累了吗?」

程宗扬「嗯」了一声。连日来的奔波,体力上的劳累还在其次,消耗更大的 则是精力。任何一个细小的蛛丝马迹都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自己就像绷紧 的弓弦,不敢稍有松懈。这时放松下来,只觉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卓云君柔声道:「主人有胡髭了。」

程宗扬始终不习惯留须,一有机会就把胡须剃个干净。但这几天跟着卢景四 处奔波,根本没有时间打理。

「帮我刮。」

卓云君没说什么,她轻柔地从程宗扬膝上下来,从书桌下的木格内找出一柄 小银刀,帮主人剃去胡须。

程宗扬闭着眼靠在椅背,那柄小银刀在他下巴上沙沙轻响,一点一点刮到颌 下。雪亮的刀锋贴着皮肤,只要轻轻一斜就能划开他的喉咙,但程宗扬连眼睛都 懒得睁开。

卓云君玉指轻柔地挪动着,仔细帮主人刮完胡须,用丝帕抹净,然后收起小 银刀,重又偎依到主人怀中。

第三章

程宗扬虽然闭着眼睛,想放松一会儿,心头却没有片刻安宁。

太乙真宗号称天下第一宗门,门下弟子超过十万,但大也有大的难处,大宗 门的弊端在太乙真宗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首先就是内耗严重,王哲在世时,教 内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着师帅身死,教内纷争立刻白热化。太乙真宗六大教 御,夙未央远走大漠;蔺采泉拉拢商乐轩,与林之澜明争暗斗;林之澜索性引入 大批教外人士,尽数收为弟子,极力扩张;齐放鹤与卓云君更是兵戎相见,斗到 两败俱伤。而王哲最看重的秋少君,干脆弃教而出,形同放逐。

还有是门人冗杂,积重难返。太乙真宗传承日久,枝脉极多,虽然以龙阙山 为祖庭,诸位教御尽出于龙池,但各地的支脉也英才辈出。比如一个在教内毫不 起眼的支系道观,就出了王珪、米远志、秦仲越三名踏入第六级通幽境的门人, 修为不下于诸位教御。这些支系弟子如果能得到教中的扶助,成就无可限量。可 王珪在教中出头无望,转而投军,好水川一战被星月湖八骏联手击杀。米远志被 蔺采泉当作炮灰,死在临安小瀛洲,只剩下一个秦仲越,如今音讯皆无。

庸碌之辈占据龙池,门中俊杰却不得其用,太乙真宗门下弟子即使有百万之 多,也不过是一头病入膏肓的老虎,一旦发生动荡,说不定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 析。

程宗扬并不希望太乙真宗过于强大,但也绝不愿看到太乙真宗土崩瓦解。近 的有卓云君,远的有天天跟在月霜马后吃灰的秋小子,太乙真宗一旦分裂,对自 己未来的布局将是一大打击。

卓云君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洛都,意味着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分裂。程宗扬现在担心的是,以蔺采泉的老奸巨猾,说不定真 有手腕把一盘散沙般的太乙真宗捏成一团。

一个分裂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未来的利益,而一个强大的太乙真宗不符合 自己目前的利益。一个庞大而虚弱的太乙真宗,才最符合自己的期望。

卓云君柔润的乳房贴在主人温暖的胸膛间,丰翘的臀部贴在主人大腿上,臀 间前后两个肉穴湿湿的,似乎还残留着激情过后的酥麻感,那种感觉让她脸红而 又企盼。

她柔润的手掌放在主人脐下,轻轻揉着。以卓云君的修为,在与主人负距离 的接触之下,自然能感受到他丹田的异状和其中蕴藏的危险。但这种异状卓云君 也未曾见过,她只知道,在与自己交合之后,主人丹田的异状略微减轻了一些, 这让她很是高兴。

程宗扬睁开眼睛,「小紫让你来的吗?」

「妈妈命奴婢九月之前赶到洛都。」

程宗扬一听便明白过来,小紫虽然聪慧无双,但修为的短板不是只靠智力就 能弥补的。她制作各种机械,用种种手段收服奴婢,这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 黑魔海大祭做准备。卓云君身为她手下最强的侍奴,在这关键时候当然要放到身 边。

程宗扬道:「吕不疑——这人你知道吗?」

「颖阳侯是太后亲弟,虽然官职不显,却是汉国最要紧的人物之一,奴婢自 然认得。」

「八月初九晚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卓云君回想了一下,「八月初十是北岳大帝诞辰,初九夜间,奴婢在观中讲 南华真经,到戌时方散。颖阳侯一直在观中,还用了斋饭。」

「你没记错吧?」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不会记错。」

程宗扬越发疑惑,吕不疑戌时还在上清观,当然不可能在上汤出现。那么当 晚出现在上汤,打着吕字旗号的车驾,究竟是谁人所有?

「主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卢五哥接了笔生意,要找几个人。」程宗扬简单说了一下这几天的经过, 连自己的猜测也没有瞒她,然后道:「吕不疑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有。初十北岳大帝的诞辰,颖阳侯原本要奉祭,但那天他刚到不久,就被 门人叫去,然后匆匆离开,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与其继续捕风捉影,不如直捣黄龙,找吕不疑当面问个明白,也好知道当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宗扬索性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引出来?」

卓云君摇了摇头,「颖阳侯虽名不疑,为人却甚是谨慎,出入都有大批家奴 随行。即使听经时,身边也有几个随从形影不离。」

「这家伙也太小心了吧?」

「此观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奴婢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吕家有一个很厉害 的仇人,颖阳侯的父亲就是死在那个仇人手里。」

「颖阳侯的父亲?那不就是太后的爹吗?」程宗扬心里一动,「他们的仇人 是谁?你知道吗?」

「吕家对此讳莫如深,奴家只听说是暴毙。似乎是被某个仇家毒杀。」

程宗扬心下雪亮,这事九成九是死老头干的。太后的亲爹死在朱老头手里, 正经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汉国天子驾崩后,太后垂帘听政,执掌大权,难怪朱 老头会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到南荒。

「吕不疑这些天的动向,你打听一下。」

「是。」

「小心别让人起了疑心。吕不疑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那件事绝非小可。」

「奴婢知道了。」卓云君抚住他的肉棒,媚声道:「主子好硬呢……」说着 妩媚的一笑,分开双腿,露出自己股间水灵灵的凤眼美穴。

有这么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坐在大腿上,耳鬓厮摩,自己想不硬都难。但程 宗扬知道卓云君刚才已经泄出阴精,这时主动承欢,是拼着伤及元阴,也想让自 己多恢复一些。不过黑魔海大祭迫在眉睫,让她实力受创,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 择。

「算了吧。你要想服侍,帮我吹出来好了。」

卓云君柔声道:「主子要双修才是。不若奴婢叫几名弟子来服侍主人?」

程宗扬道:「你这师傅也太不把弟子当回事了——有出色的给我留着。」

程宗扬说着推开屏风,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一愣。

原本在锦衾下沉睡的平城君,此时被剥去衣裙,赤条条躺在席上,罂粟女和 惊理正围着她说笑抚弄。

程宗扬皱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惊理放开手,笑道:「奴婢原本只是好奇这些贵人的身子是什么样,不成想 却发现一件趣事……主人您瞧。」

惊理摊开手心,手中是一个寸许高的木偶,木偶上用细小的暗红字迹写着几 组干支,似乎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是在她身上找到的。」

卓云君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巫蛊。以诅咒杀人。」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这是她藏在身上的?她在诅咒谁?」

「要看这生辰八字是何人的。」

程宗扬道:「不会是诅咒汉国的天子吧?」

卓云君道:「从生辰八字看,这人年纪已然不轻了。」

从生辰八字把人找出来?程宗扬赶紧摇头。这几天他找人找得想吐,实在没 兴趣再给自己找事。说到底,她诅咒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放下木偶,「把她衣服穿好。现在身处险境,你们两个别多事。如果 露出马脚,这地方就不能待了。」

两女帮平城君重新穿好衣物,程宗扬对卓云君道:「鹏翼社人多眼杂,你就 别露面了。」

「是。」

…………………………………………………………………………………

回程时程宗扬没有乘马车,直接骑马驰回鹏翼社。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一股 淡淡的血腥气息。

蒋安世、敖润和刘诏都在社内,正在后院清洗刀上、衣上的血迹。马厩里, 一名赤膊的汉子像虾米般被捆成一团,肩头刺着一只虎头,正是坐地虎。

「交手了?」

蒋安世点点头,「来了三个人。我和老敖各放翻一个,剩下一个被老刘堵在 屋里,眼看闯不出去,自杀了。」

死士!程宗扬心头一紧。仅仅为对付一个地痞,就动用了死士,可见颖阳侯 的志在必得。

程宗扬看了眼坐地虎,有点头痛这家伙怎么办。

哈米蚩慢吞吞道:「交给我。」

青面兽拍了拍胸膛,然后挑起大拇指,意思是叔公很厉害,肯定能搞定。

「给你们了。」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死活不论。」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但也绝非迂腐的君子。这时候如果还在乎 坐地虎的生死,只会缚住自己的手脚。对手是连朱老头都要吃瘪的吕氏家族,一 个不小心,十几名兄弟的性命就被放在刀刃上了。

卢景翻着白眼,脸色十二分的不爽。伏袭坐地虎的手下出事,肯定会惊动颖 阳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程宗扬这边还算办成一件事,确认了当晚路过 上汤的并非吕不疑,他却是一无所获。

「从初九开始,就没有人再见过赛卢。」

「哪里的消息?」

「道上的。」

以卢景的出身,在洛都肯定有他自己的关系。程宗扬不再询问,说道:「我 路上已经想过,还要去找那些游女。」

卢景也是同样的意思,赛卢是扒手,又在上汤出现,与那些游民多半相识。 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

「那我们去上汤?」

「用不着。」卢景早有准备,「他们来洛都了。道上人说,刚有人出手了一 批金银葬器。为首的是一个女子。有人认得,叫延香。」

「鼓瑟那个?」

「很可能。」

「她们在哪里落脚?」

「赌坊。」

「那我们还等什么?」

卢景道:「我要回寓所一趟。」

姓唐的肯定还会到寓所来,一方面是打听消息,一方面是交付应诺的金铢, 更重要的是确认他们是否生出疑心,有没有远走高飞。卢景如果回避,接踵而来 的也许就是颖阳侯派来的杀手。

乐津里的寓所此时肯定已经遍布眼线,程宗扬没跟着去凑热闹,带上了高智 商和冯源两个,在相邻的治觞里找了处酒肆。

「城东的步广里有处宅子怪合适,」冯源道:「地方不大,但靠近城边,挺 安静,出路也方便。就是价钱有点贵,要六百金铢。」

程宗扬一听便道:「挺便宜啊?先买下来!」

冯源干笑两声,「头儿,那个……老冯啰嗦两句,六百金铢不便宜了,折成 铜铢要一百二十万,同样的宅子,在舞都十万钱就能买到。」

「你要这么算,」程宗扬道:「同样一处宅子,在舞都只能卖十万钱,在洛 都能卖一百二十万——你选哪个?」

冯源眨了半天眼睛,「这咋算的……」

「买贵不买贱,师傅说得没错!」高智商道:「师傅,开矿的事我问了。」

程宗扬根本没顾得上这茬,都交给高智商去打理,闻言道:「怎么样?」

「我碰见一个管铁矿的小官,刚从山阳来。听他说,现在开矿好办的很,只 要在官府签过文契,每年缴够多少铜料,你在矿上干什么,根本没人管。」

「你见的是铁官?」程宗扬来了兴趣,「我听说不少大商人都是靠冶铁发家 的。」

「那是以前了。他说现在铁矿不赚钱。」高智商道:「官营的太多,汉国铁 官就有四十九处,每年出的铁都用不完。如今市面上,一斤铁才二十铜铢。铜官 只一处,在云水边上,邻近丹阳。只要首阳山的矿上能出铜,不愁卖不出去。」

「汉国铜价多少?」

「现在涨了点,一斤铜将近一百五十铜铢。」

这个价钱比晋国贵出一成多,程宗扬道:「用工呢?」

高智商道:「那个铁官说,他们是官营的,矿上用工有两种,一种是卒更, 每丁每年要出一个月的徭役,派到矿上的有二百人,每月轮换。另一种是刑徒, 只要管吃管住,别让跑了就行。」

程宗扬这才明白宁成为什么毫不迟疑,用刑徒开矿根本就是官府惯例,养着 犯人白吃白住不干活才是怪事。

「开支的成本要多少?」

「便宜!」高智商道:「他们矿上有三百多刑徒,每个月只有吃食的花费, 才一万多铜铢。」

「不能吧?」

在舞都时程宗扬问过市面上雇工的费用,每个月少则五百,多则千余。自己 与宁成私下达成的协议,派到矿上的刑徒吃住以外每月给二百铜铢的工钱,已经 够黑心了。可听山阳这个铁官的说法,他们矿上工钱一文没有,吃食每人每天才 两枚铜铢——程宗扬都怀疑他们吃的是不是粮食。

「这都算多的了。卒更还便宜呢,连吃食的钱都不花,全是卒更自己带,最 苦最累的活都让卒更去干。」

程宗扬听得纳闷,「怎么卒更还不如刑徒?」

高智商嘿嘿一笑,「人家就靠这个发财呢,要的就是让他们干不下去。」

「什么意思?」

「卒更是征调的平民,如果不去,就得掏钱,叫钱更。官府订的免役钱,一 个人两千铜铢。二百人都掏钱,一个月就是四十万,比铁矿赚得还多!」高智商 羡慕地说道:「那些铁官就靠这个富得流油,又省心又省事。」

真是各有各的门道,这种发财的伎俩,自己想都想不出来,「如果卒更都不 来,工人够吗?」

「还有刑徒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累死算完。」

程宗扬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在考虑囚犯的待遇。不过话回来,自己 毕竟是私营的,出点工钱,官府和囚徒各得一半,大家皆大欢喜,算是内外保个 平安。至于山阳的铁官这么搞,他很怀疑能不能干下去。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鸣玉的轻响,一双雪白的小手托着木盘伸来,将一只酒壶 放在几上。那手又白又嫩,宛如细瓷一样。

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客人要的酒烫好了。」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个娇俏的少女。她皮肤白得出奇,红唇犹如一 朵小巧的玫瑰,双目凹陷,鼻梁高高的,一双碧蓝的美目灵动秀美,睫毛又弯又 长,却是一个漂亮的胡姬。

洛都的酒肆都是席地而设,三人面前摆着尺许高的木几。那胡姬屈膝跪坐, 把丝绳系着的滚烫酒壶放在几上,然后从木盘中取出饮酒的耳杯,用餐的碗盏、 匕箸,一一摆好。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长裾深衣,衣缘镶着宽大而鲜艳的朱红色滚边,外面罩着 一件浅红的对襟襦衣,腰间垂着两条红罗连理丝带。那胡姬只有十五六岁,微微 低着头,乌亮的长发挽成双鬟,耳上戴着一对莹润的明珠,露出雪白的玉颈。双 眉修长,五官与汉国女子迥异,虽然是汉装服饰,却充满了塞外的风情。

胡姬摆好酒,又去厨下取菜,她穿的长裾绕身而系,勾勒出秀美的身材,裾 尾一直拖到地面,走动时摇曳生姿,宛如一朵鲜花冉冉而行。

冯源朝高智商挤了挤眼睛,「这小妞怎么样?」

高智商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没张开的小丫头,本衙内没兴趣。」

冯源感叹道:「难怪是程头儿的徒弟呢,嫩的都看不入眼啊。」

「瞎说什么呢?」程宗扬不乐意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哥不喜欢嫩的?」

冯源嘀咕道:「我哪只眼睛都看见了啊。」

眼看着胡姬又捧着托盘出来,程宗扬斥道:「闭嘴!」

胡姬将一盘烩好的鲤鱼放到案上,然后收起木盘,嫣然一笑,「久等啦,请 慢用。」她声音清丽,但吐字还有吃力,似乎咬着舌尖才能说出来。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你是魁朔部族的人吗?」

胡姬惊讶地张大美目,「你怎么知道呢?」

「我认识一个魁朔部族的老人,说话和你有点像。」

「真的吗?」胡姬惊喜地说道:「奴和阿爹在洛都住了好多年,还没遇到过 故乡的亲人呢。」

「你阿爹呢?」

「阿爹去买粟米了,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胡姬急切地说道:「你可以告诉 我吗?」

冯源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程头儿,泡妞是有一套。

程宗扬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有人喝道:「让开!让开!」

「哎呀!」胡姬连忙起身,「奴忘了收雨篷……」

「呯」的一声,门外的木架被人撞断,雨篷被整个掀到一边。胡姬生气地说 道:「你们为什么要弄坏我的雨篷?」

一名豪奴道:「这篷子挡我们将军的车驾!」

「便是将军也不能随便打坏人家的东西!」

「嘿!这小胡女还挺厉害。我们将军可是羽林郎,天子亲卫!」

争吵间,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他穿着锦服,戴着一顶 弁冠,双臂张开,懒洋洋靠在车上,唇角带着一丝轻浮的笑意。

那豪奴抢先道:「这酒肆的篷子挡了将军的路。小的已经把它拆掉了。」

少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经意间看到店中的胡姬,眼睛顿时一亮。

「停!」

少年的慵懒一扫而空,他叫停马车,然后利落地跃下来,满面春风地说道: 「怎么能乱拆人家的雨篷呢?赶紧放好!姑娘没有受惊吧?哈哈,这些小的不懂 事,我回去就教训他们。」

胡姬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少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地跟着过去,笑嘻嘻道:「难道生气了?放心!我让 他们赔你一顶新的!来人啊!去买顶新雨篷,要最好的!」

「不要。」胡姬道:「把雨篷放回去就好。我不要你的东西,请回吧。」

「说几句话而已嘛。」少年仰头看了看天,惊道:「好像又下雨了,我们进 去说吧。」

「已经说完啦。不用进来啦。」

「哇!原来是酒肆!我正好想喝酒。」

「没有位置啦。」

「那不是还有个空位?哦,他们不用进来,就我自己。」

后面的豪奴小声道:「将军还等你回去呢。」

「误不了事!」少年喝斥一声,然后涎着脸跟着胡姬进了酒肆,「不错!不 错!这地方挺好。」

胡姬臭着脸道:「你要什么?」

少年左右看了看,指着程宗扬的席面道:「跟他们一样。」

店内沿墙设着一道土台,上面安放着一排酒瓮。胡姬拿起覆瓮的碟子,用竹 制的酒提打了一壶酒,浸入炉上烧的滚水中,然后将一条剖洗好的鲤鱼穿好,架 在炉上烧炙,一边调制鱼羹。

胡姬对他不理不睬,那少年却一点都不见外,他一路跟着少女,伸着脖子看 她打酒、烫酒、做菜,一边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气,「好香。」也不知道是说酒香 还是人香。

冯源悄悄道:「衙内,这小子有点像你啊。」

「我在临安可比他气派多了。这种酒家女,信不信少爷我勾勾手指,就有狗 腿子送过来?」高智商抄起筷子尝了一口,「这鱼不错!师傅,你来尝尝!」

「不怕挨打?」

「就吃口鱼,哈大叔真要打死我,我也认了。」

程宗扬看着他瘦得脱形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这要让高俅看见,保不定怎 么心如刀绞呢。

「姑娘贵姓?」少年热情地说道:「我姓冯,叫冯子都。是宫里的羽林…… 中郎将!姑娘的手好漂亮……」

胡姬提起丝绳闪到一边,少年的手险些伸到沸水里。

程宗扬拿着筷子,慢慢扭过头,这家伙是冯子都?霍子孟的家奴?

少年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到自己席上,坐下来他还不安分,斜着身俯在 几上,一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打量着那个少女。

胡姬冷着脸奉上酒食,对他看也不看一眼。

忽然眼角闪过一道亮光,胡姬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一道隐约的光柱从庭中穿 过,在壁上映出一个盘子大的光圈,上面还有着细致的花纹。

胡姬讶异地顺着光柱看去,只见冯子都手里拿着一只铜镜,镜面打磨得光泽 闪耀,毫无瑕疵,那纹饰竟然是镌刻在镜背上的,反射时居然透过镜面,在光影 中呈现出来。

冯子都拨弄着铜镜,炫耀地说道:「这是透光宝镜,一枚就价值百万!你瞧 镜身,简直像纸一样薄。」

胡姬好奇地往镜中看了一眼,清晰的影像使她吃了一惊,「好亮……」

「宝镜配佳人!这枚宝镜,只有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才配用。」冯子都一边笑 眯眯地说着,一边把铜镜系在胡姬的红罗裾上,还打了个同心结。

胡姬回过神来,雪白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扯了一下没扯下来,索性将罗 裾撕开,把铜镜弃之于地。

「我不要你的东西!拿走!」

冯子都挑了挑眉毛道:「小美人儿,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我冯子都堂堂的 羽林郎,霍大将军门下,天子亲卫,你一点面子都不给?」

胡姬怫然起身,才发现那几名豪奴也进了店里,像一群秃鹫一样把她堵在酒 肆内,一个个目露凶光。

胡姬慢慢往后退去,冯子都把案几一推,傲慢地站起身。

胡姬忽然道:「我是有丈夫的!」说着往旁边一指,「就是他。」

第四章

高智商刚夹了一筷子鱼肉,忽然一根玉指点到自己鼻尖,他愣了一下,看了 看冯子都,又看了看胡姬,然后果断说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程宗扬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高智商惨叫一声,面对着师傅充满杀气的 目光,立刻道:「老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胡姬松了口气,连忙躲在高智商身后。

冯子都皱眉道:「你是她丈夫?」

高智商恶狼一样把鱼塞到嘴里,「那还有假?我都睡过几百次了!」

胡姬在后面狠狠拧了他一把,高智商也不含糊,立刻报复回去,在她手臂上 重重拧了一下。胡姬捂着手臂,疼得泫然欲滴。

冯子都冷笑道:「你蒙谁呢?当我没长眼睛?」

「她说是,我也说是,怎么着?你不服?」

「这么一朵鲜花,你这狗屎也配!」

「啪!」,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孙子!你骂谁狗屎?」

冯子都不屑地说道:「瘦得跟鸡仔似的,还敢跟本将军叫阵?来人!查查这 小子的来历!本将军怀疑他是奸细!」

「谁敢动!」高智商说着,「呯」的一声,把一块腰牌扔到案上。

看到腰牌上的字迹,冯子都脸颊抽动了一下。那几名豪奴也面面相觑,那腰 牌上的官职并不高,问题是羽林天军是天子亲卫,大多都是功勋亲贵子弟,里面 水深得很,随便一个军士说不定就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冯子都一口气堵在心里,他仗着霍大将军的宠信,在洛都声名喧赫,一般的 官员也不放在眼中,可说到底不过是霍家的家奴。羽林天军那些同袍的底细他比 谁都清楚,个顶个的有来头,这事如果要闹大,自己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小子,你有种!」冯子都撂了一句狠话,却是打起了退堂鼓,准备摸清这 小子的底细再来收拾他,「我们走!」

胡姬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想起来自己刚才吃了亏,气恼地在高智商臂上拧了 几把。

高智商躲了几下没躲开,忽然开口道:「慢着!」

冯子都回过头,只见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只骰子,在手中抛了抛, 一边被胡姬拧着,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彩头就是我老婆。 你要赢了,我老婆立马归你。你要输了,就转身出去,往后别登这家店门,怎么 样?」

胡姬一听,玉脸顿时涨得通红,手指拧得更加用力。

冯子都盯着高智商手指的动作,然后抬起眼睛,凛然道:「要赌就按咱们羽 林天军的规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冯子都心里窃喜,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浑身都没二两肉,看他抛骰的动 作,胜负难料。换成角力,自己非让他输个灰头土脸不可。

冯子都大度地说道:「我也拿点彩头——只要你赢了,这枚铜镜算你的!你 要输了,这小美人儿我可带走了。」

胡姬在后面使劲拧着高智商,高智商扭头道:「再拧就把你输掉!」

胡姬停下手指,气愤地瞪着他。

「怎么赌?」

冯子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军中同袍,简单点,掰掰腕子!」

冯源心头忐忑,低声道:「这小子行不行啊?」

程宗扬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得看哈爷行不行了。」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一边,两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围便嘲笑声四起,「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儿似的,还 敢跟冯爷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撅折喽。」

「小子,你还有老婆吗?我也跟你赌一个!」

两人手掌握在一处,拇指相扣,接着肌肉猛然绷紧。出乎冯子都的意料,那 瘦子胳膊细是细,却结实得出奇,自己倾尽全力一扳,竟然没能把他的手臂扳下 去。这家伙手掌里满是硬硬的茧子,真看不出来是干惯体力活的。

高智商咬紧牙关,没有多少肉的手腕绷出一条条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没跟人 掰过手腕,可谁敢赢高太尉家的衙内啊?是个意思让他高兴一下就完了。说来这 还是头一回正经跟人角力。虽然高衙内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凭他以前玩个妞 还得让小婢扶着的体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现在只能祈佑哈大叔别跟干 爹以前请来的师傅一样,也是忽悠自己的。

冯子都能进羽林天军,好歹是练过的,底子比高智商强得多。僵持片刻后, 渐渐占了上风。

周围的豪奴大声叫好,打定主意要看这小子的笑话。

高智商额头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胡姬瞪大妙目,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冯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大喝一声,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手腕 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倾斜,手背几乎触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来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当彩头,更是羞愤交加,伸手往高智 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谁知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样,「嗷呜」惨叫一声,手臂猛地 翻了过来,「呯」的一声拍在案上。

刚才还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顿时哑了,酒肆内鸦雀无声。冯子都脸色铁青, 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会儿死命夹着双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 脸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兴奋地拍着手,「赢啦!赢啦!」

「臭丫头!闭嘴!」高智商惨叫着喝了一声,然后艰难地爬起来,哆嗦着嘴 唇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汉子!我立地太岁甄厚道生平没服过谁, 今日算是服气了!方才胜负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谢,将军仁义之心,成全之 恩,我记下了!这铜镜绝不敢收,还请奉还,改日再登门道谢!」

冯子都愣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哈哈,「你知道就好!」这小子这么识趣, 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角力虽然输了,却输得满心舒坦。冯子都脸上的怒色 一扫而空,重新变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刚才真是有意相让,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冯子都很义气地抱抱拳,然后带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他这边刚走,高智商就 一头栽到地上,夹着腿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惨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惊慌失措,一叠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程宗扬道:「手腕断了吧?」

胡姬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一场角力,会把他手腕掰断。

程宗扬道:「先去打点凉水来。」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还装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道:「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嘿!师傅,你别 说,哈大叔教我的一点都不假!刚才掰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赢定了!」

冯源讶道:「那你装啥呢?」

「我要真赢了他,那就结仇了。咱们是来办事的,我平白给师傅添个仇家算 什么事?对吧,师傅?」

「对。你小子真有长进。」

高智商得意地说道:「我爹说我聪明,你们还不信。打出来的交情跟别的交 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门路就方便多了。」

冯源道:「那他都走了,你还装啥呢?」

「那丫头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我要不把吃的亏都给占回来,我就不姓高!哎 哟……」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胡姬拿着水过来,看着他的惨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高智商挣扎着拽住冯源的衣角,虚弱地低声说道:「大哥……帮……帮我揉 揉……」

冯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连忙道:「我来帮你揉。」

她一边给高智商揉着痛处,一边愧疚地小声道:「都是我不好……」

「里……里面一点……就是这儿!」

「咦?好奇怪……」

「就是这儿没错!刚才你掐的!」高智商哭诉道:「都肿了……」

「对不起啦……」

「轻点啊。」

胡姬在他腿间小心揉着,一边担心地发现他伤处越肿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师傅挤了挤眼。程宗扬刚想开骂,忽然间 一愣,像见鬼一样直勾勾盯着高智商的脸,片刻后他霍然起身,离开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对冯源道:「怎么了?」

「不知道啊?」冯源爬起来,「我去问问!」

程宗扬走得极快,冯源差点没追上,他边跑边叫,好不容易才喊住程宗扬。

「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

「没事。」

「你刚才还说有急事!」

「跟你没关系。」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问了。」

「我们呢?」

程宗扬镇静了一些,「难得来洛都,你们好好玩吧。」

程宗扬一路赶回鹏翼社,找到哈米蚩劈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 不管你怎么摆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条——让那小子胖起来!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问。

哈米蚩并不一定是知道底细,事实上连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刚才那一眼,让 程宗扬惊觉到高智商的长相竟然与某个人相似。坦白地说,相似的地方并不是太 多,但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已经让程宗扬大吃一惊。这事只有回临安,见到高 俅才能问清楚——说不定连高俅也被蒙在鼓里——岳鸟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会儿想也是白想,程宗扬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后岔开话 题,「五哥呢?」

…………………………………………………………………………………

卢景把裹好的金铢往箱里一丢,「第七份钱。」

卢景已经给过姓唐的中年人六个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个。

卢景拍了拍手,「咱们还有两天时间。」

姓唐的中年人显然还不知道伏袭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敖润等人在下汤把尸 体都已经处理干净,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最难确认,谁知道那些死士 是不是一路追杀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够拖延的时间也有限,最多两天,姓唐的 中年人肯定会反应过来。

程宗扬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颖阳侯杀心大起,要把一个脚店里 毫不相干的住客全部杀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当晚在长兴脚店 住过,没有丝毫共同点。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晚在脚店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被颖 阳侯灭口。可偏偏当晚吕不疑又不在上汤,难道是有人冒名干了什么勾当?如果 是这样,颖阳侯大可去官府报案,何必自己动手?

姓唐的变易身份,来委托阳泉暴氏帮忙,这件事也透着蹊跷。但将整件事从 头到尾权衡一遍,程宗扬认为姓唐的并不知道卢五哥的真实身份。他选择阳泉暴 氏,很可能确实是听过阳泉暴氏的名头,最重要的原因是阳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 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灭口。

「这漟混水太古怪了。」程宗扬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卢景一边说一边换好衣物,「查到底就知道 了。」

相比于那些无名无姓,甚至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找到延香简直像喝 水一样容易,两人连路都没绕,直接去道上人所说的赌场就找到了那帮游民。

赌场位于金市附近一处民宅,看上去颇为简陋,进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缠万贯 的富豪,显然是私设的赌窝。

卢景道:「这是朱安世的地盘。」

程宗扬笑道:「跟老蒋撞名了。」

卢景和门前的汉子对了几句切口,然后领着程宗扬入内。院中用蒲席搭了一 个大篷,里面挤满了赌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扬在晋国见过的六博,但用来投掷的 不是箸,而是一种很罕见的骰子,足足有十八个面,运气好的,一把就能获胜。 有些人在玩射数,用碗把钱铢一扣,让人猜是单是双,一把定胜负,最是痛快。 还有在掷钱,倒和宋国的关扑差不多,用三枚钱铢轮流投掷,以定输赢。

两人随便掷了几把,然后往内走去。内间也是赌场,但用屏风隔出不同的空 间,以免打扰。里面的装饰明显比外边高出一筹,案上的钱铢也从铜铢变成了银 铢,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赌注上万钱也不稀罕。

「那边。」卢景低声提醒。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一扇屏风后立着几个男女,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穿着 白色的长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赌具自己还是头一回见,面前一张四 四方方的桌子,中间隆起数寸,顶部呈圆形,通体用硃砂调出的红漆髹过,像玉 石一样光滑无比。上面散落着几枚木制的棋子,分为黑白两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盘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后屈指一弹。被他弹 中的黑子滑上圆丘,将一枚白子撞开,黑子也反弹回来。那男子懊恼地摇摇头, 似乎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延香挽着一条丝帕,然后纤手一扬,丝帕飞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 上圆丘,正击中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黑子被弹飞,白子稳稳留在 原处,飞出的黑子又将另一枚黑子一并击下,等于一次打掉了两枚黑子。

两人一来一往,将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间弹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几次试 图扳回劣势,最后都功亏一篑。不多时,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弹飞,盘中只剩下 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虽然气忿,还是拿出钱袋,往她手中一拍。

「谢啦。」延香这一局赢了几十枚银铢,收获颇丰,正待再弹,却讶然扭过 脸来。

「是你?」

程宗扬还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后带着一名老苍头。他笑着拱拱手,「幸 会!幸会!」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着我?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还不知道延玉被杀的消息?还是别有缘故?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本来 是打听赛卢的消息,话到嘴边换了一番说辞,「太遗憾了,我去偃师,听说延玉 姑娘已经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吗?」延香有些疑惑反问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这几日也该回来 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知道也会很开心呢。」

果然他们没有得到延玉的死讯。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姑娘会在这里,今日 倒是巧遇。」

「你也是来赌钱的吗?」

「姑娘有兴趣来两把吗?」

程宗扬打着主意输给延香几局,套套交情再说,没想到延香笑着一口回绝, 「奴家才不跟你赌。你那个老苍头眼睛太亮啦。」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眼力,能看出卢景非同寻常,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是 来找人的。」

「公子又找谁呢?」

「赛卢——姑娘认识吗?」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娇媚地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奴 家才不认识那种人呢。」

程宗扬心头微震:她在撒谎!

…………………………………………………………………………………

朱安世身材高大,颌下留着一把长须,看上去仪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 又长的刀疤,使他神情间多了几分阴鸷。

「毕竟是在你地盘上,还得跟你说一声。」卢景没有更换衣物,仍旧一副苍 头的打扮,和朱安世说话的口气却一点也不见外。

「游女?」

「不错。」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后开口道:「半个时辰。」

走出陋巷,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那个叫延香的游女瞒着话不肯说,少不得用点手段。但她在朱安世的地盘 里,不给朱安世一个交待就拿人,等于打朱安世的脸。」卢景道:「朱安世为人 还算仗义,但有仇必报,是个狠角色。」

强龙不压地头蛇,五哥该谨慎的时候还是很谨慎的。程宗扬道:「咱们就在 这儿等着?」

「等着吧。」卢景道:「游侠重然诺,朱安世既然答应了,就算豁出性命不 要,也会把延香交到我们手上。」

「对了,五哥,我遇见一个胡姬,是魁朔部族的人。」程宗扬把下午的经历 说了一遍,然后道:「两天时间太紧,万一四哥赶不回来,也许能找她帮忙,问 问那个拉胡琴的老头。」

「你不怕连累她?」

「她们就父女两个,还是胡人。等问完话,如果他们想回草原,就给他们一 笔钱,想留下,商会里养两个人也容易。」

卢景点点头。他不肯找外人,主要还是担心那个秘密太过重要,找来的通译 万一靠不住,反而不妙。那个胡姬与程宗扬等人偶然遇上,又有下午的交情,安 排稳妥的话,倒可以试一试。

…………………………………………………………………………………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半个时辰之后回到陋巷。延香已经被唤来,在一处宅 院中等候,见到他们先是一愕,然后恍然笑道:「奴家还以为是哪里的客人,原 来又是你们。」

卢景单刀直入,「延玉的客人,是叫陈凤吗?」

延香俏生生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那位陈先生不是公子的好友吗?何必再 问奴家呢?」

卢景抬手将一封钱铢丢在案上,沉甸甸的份量,一听就知道里面是金铢。

延香收起笑意,「延玉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些事要问你。你不用问太多。」

延香犹豫了一下,「你们问吧。」

「陈凤做的是什么生意?」

「漆料。那次他带了一批硃砂。」

「他们那天住在什么地方?」

「镇上。」延香苦笑道:「本来不该随便让她跟人走的,但阿玉最容易轻信 男人,被男人说几句好话,心就软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来过吗?」

「没有。过夜后,她只给镇上相熟的人家留了句话,说要去偃师。」

「延玉多大年纪?」

「十六。」

「身高。」

「比奴家略矮一些。」

「赛卢埋在什么地方?」

「埋在——」延香忽然停住,然后惊恐地张大的眼睛。

「赛卢那天从脚店出来,找到你们,想出手几样东西。结果你们见财起意, 杀了赛卢,抢了他的财物——是不是?」

延香呼吸急促起来,丰满的胸部不住起伏。忽然她扭过头,用乞求的眼神看 向程宗扬。她本来生得俏美,一举一动都充满风流韵致,这会儿目露哀求,更显 得楚楚动人。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后一手提起她的手臂,手指扣住她肘尖下方的麻筋, 略一用力。

一阵难以言说的酸痛感席卷而来,延香像触电一样,半边身体又麻又痛,她 尖叫一声,美目迸出泪花。

程宗扬不喜欢辣手摧花,但不意味着他不会这么做。尤其眼下他已经没时间 去慢慢套延香的话。

「指法太糙。」卢景批评一句,然后对延香道:「比他更狠的手法我会五百 多种。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们没杀他。」延香哭得梨花带雨,泣声道:「他自己去挖墓洞,结果中 了秽毒。等我们找到他,就已经死了。」

「他什么时候找到你们的?」

「好几天前,天快亮的时候。」

「他说了什么?」

「没有……呀!」

程宗扬在她另一侧的麻筋上一扣,延香身子瘫软,柔美的肢体像缺氧的鱼一 样在席上抽动,半晌才哽咽道:「真没有……」

「他身上的东西呢?」

「我们没有碰他身上的东西……不要!」延香尖叫一声,「他撞了鬼煞,没 有人敢碰他,我们只把他挖出的洞填上了。」

「他埋在什么地方?」

「上汤,桑林里面……」延香抽泣着说了方位。

卢景反覆问了几遍,确认无误,才与程宗扬并肩离开。

「我去上汤。你去金市,看住那个胡琴老人。」

赛卢竟然死了,而且还是盗墓时发生意外,被人随便埋在野外。手中本来就 不多的线索又断了一条,胡琴老人虽然是个言语不通的瞎子,也是目前唯一的指 望。如果他再被人灭口,线索就彻底断了。

「成。」程宗扬一口应诺,「我在金市旁边的落脚点等你。」

卢景身形一闪,倏忽掠过土墙,接着一路穿房越脊,往西边的雍门掠去,朦 胧的夜色,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转眼就消失不见。

程宗扬按了按腰间用来摆样子的短剑,像汉国士人一样昂首挺胸,步履从容 地朝金市走去。

空气中传来一丝波动,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头也没回,「颖 阳侯有异动?」

惊理道:「没有。」

「什么事?」

惊理与罂奴不同,她出身于龙宸的杀手,很少会主动现身。她此时出现,多 半有什么事情。

「你们刚走,朱大侠就派人把那些游民都杀了。」

程宗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惊理。

「他们把人分别叫到旁边一处宅院里,先动手杀人,然后把尸体砍去首级, 扔进一口枯井。」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朱安世下手如此狠辣,竟然在城中杀人越货。

「他们刚开始动手,似乎很匆忙的样子。」惊理道:「奴婢不知道那个叫延 香的女子主人是不是有用,要不要救她下来?」

「废话!」程宗扬毫不迟疑,转身掠向来处。

…………………………………………………………………………………

宅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延香双手捆在一处,嘴巴被塞住,白裙上沾满 血迹,惊恐地瞪大美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好友逐一死在刀下。

朱安世负手立在院中,脸色阴沉,眉角的刀疤微微跳动。他几年前犯过一桩 大案,被官府通缉至今,不得不隐身陋巷。谁知今日竟有人摸到他藏身的赌场。 朱安世能藏匿至今,本身在洛都的势力也盘根错节,很快有眼线透出消息,却是 这些游民走漏了风声,被人盯上。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走漏消息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朱安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 间查清他们是否冤枉。几个游民而已,干脆杀光,免得后患无穷。

手下迅速收拾细软,备好马车。朱安世盯了那些游民一眼,然后登上马车, 吩咐道:「收拾干净。」

程宗扬赶到时,马车已经绝尘而去,院中只剩下两名大汉负责收尾。他们把 死者的头颅砍下来,装进麻袋,尸体扔进一口枯井。即使事后被人发现,这些无 法确认身份的尸体也只会成为无头悬案。

当一名汉子提着带血的长刀过来,延香眼中只剩下绝望。那大汉冰冷冷看着 她,然后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撕。延香引以为傲的胸乳跳了出来,在冰冷的空 气中微微颤抖。大汉张开手掌,朝延香胸乳抓去。

忽然一条身影从檐上掠下,一脚踹在那大汉颈侧。那大汉被踢得身体旋转过 来,头下脚上,一头撞在阶下,顿时昏迷过去。另一名大汉刚把最后一具尸体扔 进枯井,闻声立即拔起长刀,喝道:「谁!」

那男子没有答话,只低头看着延香。与他目光一触,延香立刻认出这个年轻 人的面孔。刚刚生出的希冀彻底绝灭,绝望重新爬上心头。 ----------                 第五章

程宗扬俯身想拉起延香,忽然心生警兆,身体拚命一斜。间不容发之际,一 支匕首贴着颈侧飞过,弯曲如蛇状的刀身击中阶上的青石,溅起一片石屑。接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土墙,他身穿黑衣,脸上戴着铁铸的面具,宛如一尊充满杀 气的魔神,挥刀朝程宗扬劈来。

程宗扬还未站稳,便一手探入怀中,擎出珊瑚匕首,旋身格住长刀。臂上一 沉,一股真气狂涌而来,程宗扬瞬间估出对手的修为,斜身卸去力道,左腿铁鞭 般甩出,踢在那人肋下。

「篷」的一声闷响,那大汉身形一晃,挥出的长刀偏到一边,将阶下昏迷的 汉子拦腰劈开。

血肉横飞间,程宗扬抱住延香一滚,避开刀锋的范围。

墙头人影耸动,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纷纷跃入院中。那些黑衣人默不作声, 散发出逼人的杀气,显然是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亡命之徒。朱安世那名手下只是寻 常的江湖好手,不过数招就被砍中小腿,跪倒在地。

「别杀他!」一名黑衣人拦住同伴,然后道:「朱安世——去了哪里?」

那汉子腿上血如泉涌,神情却毫无惧色。

黑衣人道:「只要你说出来,立刻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那汉子放声大笑,「某家岂是贪图富贵之徒!」他一把撕开上衣,露出结实 的胸膛,然后挺起身,执刀喝道:「生死!命耳!」

黑衣人一拥而上,刀光交错间,锋利的长刀砍进他的头颅,劈开他的胸膛, 斩断他的手臂,划开他的小腹,那汉子却毫不退缩,直到被人乱刀分尸。

程宗扬已经看清冲进来的黑衣人共有六人,其中四人面具上铸着豹形,那名 身材最壮硕的大汉和开口的黑衣人,面具上则铸的猛虎,而这两人,也是修为最 高的两个。单独对阵,自己有七八成赢面,两人同上,自己多半要输。六个人全 上的话,肯定是十死无生。

为首的黑衣人提刀指向程宗扬,寒声道:「朱安世在哪里?」

程宗扬苦笑道:「我说我是过路的,你信不信?」

黑衣人冷哼一声,握刀的手掌缓缓收紧。

「等等!」程宗扬在他们正要出手之际突然开口,「你们刚才说的赏金还算 不算数?」

「说出朱安世的下落,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喂,」程宗扬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泄漏了很多信息啊?一开口就赏 钱百万,即便在王侯贵人云集的洛都,也没有几家。授职羽林天军更要命,如果 我没记错,羽林天军是霍大将军亲自掌管,能随口允诺,你们家主的家世地位可 不一般——家资豪富,地位尊崇,还能豢养家臣,你们家主的身份差不多也呼之 欲出了吧?」

庭中安静得针落可闻,片刻后,那名黑衣人冷笑着揭下面具,「告诉你又何 妨?我等主公便是襄邑吕侯!」

襄邑侯吕冀,颖阳侯吕不疑之兄,太后亲弟。按照汉国传统,这位声名赫赫 的外戚,将是接任大司马大将军不二人选,也是霍子孟之后的群臣之首。难怪敢 这么嚣张,直接杀上门来。

程宗扬道:「朱大侠何时得罪过襄邑侯?要斩尽杀绝?」

「朱安世横行不法,私藏囚犯,贩卖赃物——这些还不够?」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程宗扬道:「就算你说得全对,那也该官府出面。 你们不过是襄邑侯的家奴,难道以为自己是官府吗?」

那名雄壮的大汉沉声道:「少废话!杀了他!」

「我和朱安世没关系,纯属路过,」程宗扬叫道:「只要各位高抬贵手,我 这就和同伴离开!」

为首的黑衣人道:「你是她的同伴?」

「没错,我们自小青梅竹马。」

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最后为首的黑衣人抬手 亮出一块玉佩,「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一块雕琢成同心式样的玉佩,莹润的玉质在夜色下似乎发出光来。这种 上品的羊脂玉绝不多见,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玉佩与自己捡的鸳鸯玉佩是同样 的质地,甚至很可能出于同一名工匠之手。

程宗扬心念电转,口中说道:「是我捡的。」

「在哪里捡的?」

「伊河边上。」

「什么时候?」

「五天之前。」程宗扬道:「是在一辆损坏的马车上。」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露出一丝残忍而又玩味的神情,然后笑了笑,「你运气很 好。」接着喝道:「杀了他!」

两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不言声地掠来。程宗扬脚尖一挑,将一柄遗弃的长 刀握在手中,接着腾空而起,带着逼人的气势朝两人头顶直劈下去。

看到那个年轻人露出这一手,为首的黑衣人有些意外,即使在襄邑侯的门客 中,能有五级修为的强者也绝不会太多,而这人的年纪比起其他的成名高手可年 轻了一大截。

两名黑衣人倏忽分开,刀光匹练般卷起,朝他双腿斩去。程宗扬身在半空便 是一招虎踞空山,刀光猛然间暴射开来,将两人逼开,接着长刀由下方挑起,将 右侧那名黑衣人的长刀荡开半圈,随即一脚踢在他肘下。

黑衣人没想到他看起来貌不惊人,刀法却强悍如斯,一个不慎,长刀脱手而 出,接着胸口一阵剧痛,锋利的刀刃像虎牙一样撕开他胸口的肌肉,硬生生劈断 他的胸骨。

黑衣人溅血倒地,程宗扬抢上前去,左手一捞,稳稳接住飞出的长刀。双刀 在手,程宗扬如虎添翼,双刀左防右攻,将另一名黑衣人杀得连连后退。

十余招转瞬即过,忽然程宗扬双刀齐出,趁那名黑衣人来不及回防,一记虎 啸奔雷,交叉劈在他面门上。「铛」的一声巨响,那名黑衣人的铁面具仿佛被重 锤击中,凹陷下去,脖颈折断一样向后折去,眼眶中迸出两股鲜血。

程宗扬经常跟星月湖那帮强人混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已经稳稳踏 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比起寻常的武林大豪也不逊色。此时双方都是以快打快, 短短几息,两名黑衣人就被斩杀,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名杀神般的大汉终于出手,长刀一动,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刀锋卷起,平 地带起一股狂飙。

程宗扬心下大定,这家伙虽然气势十足,但能放而不能收,刀法的修为即使 比自己强点,也很有限。

不过对手显然没打算和他一对一决出胜负。另外三名黑衣人同时展开身形, 一起朝程宗扬攻去。为首那名黑衣人加入战团,程宗扬顿时感受到压力。那人刀 法十分诡异,招法中劈砍极少,而是多用捅刺,挡格起来十分吃力。

程宗扬从不逞强硬撑,眼看要吃亏,立即召人助战。惊理身形未现,一枚利 刺便贴着地面悄然射出,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脚踝。

「别慌!」为首的黑衣人一声断喝,然后蓦然出刀,凌空一击,将另一娥眉 刺劈落在地,接着往暗处杀去。

程宗扬少了一个强敌,终于稳住阵脚,但惊理的修为他心里有数,本来就比 起那名黑衣人差了少许,眼下元阴未复,能自保已经不错了。眼前这三名对手, 还需要自己来解决。

刀声连串响起,程宗扬在三人的围攻下节节后退,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一 跤坐倒,胸前空门大露。这样的机会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错过,戴着猛虎面具的 壮汉本来就攻得极紧,见状立即飞身而起,长刀对着程宗扬胸口斩下。

程宗扬忽然一笑,身体往旁边一翻,顺势踢开身后的麻袋,露出下面一个又 黑又深的井口。

那大汉大吼一声,长刀由下劈转为横扫,试图避开井口。但程宗扬早就防着 他这一招,挺刀在他刀尖上一磕,用巧力把他的攻势引到一边。那大汉原本离井 口还偏着尺许,被程宗扬一引,反而变向,活像投井一样往井口钻去。他在空中 无从借力,再试图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大骂声中,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连 人带刀落入井里。

剩下两名黑衣人修为本来就差着一截,其中一个还被射伤脚踝。搏杀中步法 无从施展,就意味着只能挨打,他想拖着伤腿劈中程宗扬一刀都不容易。程宗扬 把他扔到一边,朝另一名黑衣人穷追猛打,一连三招,将他逼到墙角,然后猛地 返身,双刀同时斩进井口。

金铁交鸣间,那名大汉的喝骂声再次响起,却是刚跃到井口就被双刀硬生生 砍了回去。程宗扬来不及转身,便是一招虎视鹰扬,双刀鹰翼般向后挑起,将两 名黑衣人的攻击格开。

程宗扬对那名受伤的黑衣人不闻不问,只盯着另一人强攻,中间又两次回身 封住井口,把那名大汉困在井下。他攻势越来越急,双刀虎虎生风,将五虎断门 刀的凶猛和悍勇施展得淋漓尽致。刀光滚滚而出,就像赶鸭子一样赶着那名黑衣 人绕着井口乱转。那名黑衣人虽然还在顽抗,但已经被程宗扬死死压制,送命只 是迟早的事。另一名黑衣人脚踝受伤,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只能跟在两人屁股后 面吃灰。

程宗扬狂吼一声,双刀再次齐出,左刀横飞斩首,右刀斜劈切腹。那名黑衣 人拚命往后一退,却像程宗扬一样绊住井沿,屁股一沉,跌坐在井口内。

程宗扬提起双刀,对着那人胸腹刺下,就在这时,他丹田蓦然一震,一口鲜 血喷了出来,双刀刺下一半,真气已然涣散,最后只刺中那人肩头。

那名黑衣人死里逃生,立刻反击,谁知身下猛的一阵剧痛,坐在井口的半截 身体被一柄长刀生生斩开。

井下的大汉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挡在井口的物体劈 得粉碎,但他这次的冲势也再度被阻,只能无可奈何的重新落回井底。

受伤的黑衣人看着同伴突然间鲜血四溅,肢体横飞,几乎吓得呆了,片刻后 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状况不对。他背对着自己跪在井边,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却 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蹒跚过去,一边举刀对准他的后颈。

那人伏在井边,没有丝毫动作,黑衣人胆气愈壮,长刀狠狠劈下。那人身体 勉强一歪,紧接着井口暴出一团刀光,与黑衣人的长刀硬拚一记,然后又是一连 串的大骂。

黑衣人手臂剧震,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顾不上抱怨这次的乌龙, 重新举刀,对准近在咫尺的对手。

那年轻人翻过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黑衣人又怒又 喜,刀锋寒光一闪,朝他胸口劈去。

忽然小腹传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刹那间,体内的气血都仿佛被冻结。黑衣人 惊诧地垂下眼睛,只见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怪的匕首,正刺在自己 丹田的位置。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向一边,接着井口刀光再起,将他 头颅劈去半边。那名大汉重新落回井底,但所有的阻碍都被斩杀,下一次再没有 人能够阻住他。

井口交错着十几具尸骸,使那名大汉离井口比想像中更近。他带着滔天的怒 火,又一次腾身而起,长刀在井口旋了一圈,没有碰到点障碍,立刻展臂攀住井 沿。

手掌刚扳住井口的青石,一柄短剑穿过月色重重切下,几根手指带着鲜血飞 起。

凄厉的惨叫声从井下响起,刚刚赶来的罂粟女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 笑意,随即朝正在与惊理缠斗的那名一名黑衣人杀去。

程宗扬双目紧闭,肉眼无法看到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来,泉水般 汇入丹田。

半个时辰之内,这处庭院便有超过二十人殒命,大量的死气使程宗扬丹田阵 阵剧痛,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他竭力维持着近乎崩溃的气轮,不断把死气 转化为救命的生机,将涣散逆行的气血逐一汇入丹田。

两名侍奴联手,格杀了为首那名黑衣人,给月下的庭院增添了一分血色。最 后一名大汉被困在井中,半晌没有动静。

罂粟女捡起一柄长刀,劲气贯入刀锋,往井中用力一掷。「叮铛」一声,长 刀被挑开,撞在井壁上。

程宗扬忽然道:「别杀他……」

那名襄邑侯的手下多半是知情人,他口里的消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罂粟女停下手,井下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从井中传来,变得瓮声瓮气,接着 一股强烈的死气冲天而起。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该死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的狂徒!那人被困井 下,自知绝无幸理,不等他们动手,就立即自尽。

他们主奴三人之外,延香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遍地的血腥,竟然没有使她昏 迷过去,但她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中充满惧意。

罂粟女和惊理将所有的尸首砍烂面孔,丢入井中,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面具 则收了起来。干着这些血腥残忍的勾当,罂粟女还有闲情在延香脸上摸了一把, 笑吟吟道:「倒是一副俏模样……」

延香羞窘地想要躲开,惊理冷冷道:「把她也丢到井里。」

延香嘴巴被塞住,闻言急促地呜咽一声,两行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罂粟女笑着搂住她,「别怕,吓唬你呢……」

程宗扬吸收完最后一缕死气,终于稳住丹田的气息,他咯了口血,勉强撑起 身,「玉佩……」

惊理点了点头,将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同心佩收了起来。

…………………………………………………………………………………

狭小的陋室内一灯如豆,从延香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个男子的面孔隐藏在 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眸微微闪亮。

房间颇为简陋,墙壁虽然刷过白灰,仍能看出夯土的痕迹。窗户是在墙上开 一个洞,里面装着木条,然后覆上旧纱。延香刚醒来时,还听到外面的吵闹。但 一名艳如桃花的女子把一张小符贴在窗上后,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连秋虫的声 音也完全消失。

程宗扬胸口一阵一阵的烦闷,这与丹田的异状无关,而是吸收太多死气的后 遗症。以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找个女人,把多余的杂气发泄出来。但现在他丹 田的气轮岌岌可危,再去胡乱双修,跟找死差不多。如果卓云君在这里就好了, 她修为在己之上,又深谙房中秘术,是绝佳的修侣。但她远在北邙,自己鞭再长 也够不着。

延香不知道那张符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房间所有的声音都与外界隔绝, 即使自己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强烈的惧意,使她禁不住哭泣起来。

「我不想对女人太粗暴。」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他说:「所 以你最好说实话。」

延香哭得一塌糊涂,「我什么都告诉你,但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罂粟女轻笑道:「主子,这样不行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来吧。」

罂粟女慢条斯理地剥下延香的长裙,延香顾不得羞耻,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的 手掌。那双手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肌肤,停在大腿根部。罂粟女嫣然一笑,双手拇 指扣住延香大腿内侧急脉穴与阴廉穴之间的部位,然后用力按下。

强烈的痛楚仿佛飞速游动的小蛇,顷刻传遍全身,延香尖叫声还没出口,就 被另一名女子按住嘴巴。她双眼翻白,身体反弓起来,两条美腿像触电一样在罂 粟女手下不住痉挛,接着下身溅出一股液体。

延香想死的心都有。她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 到这步田地。

终于身后的女子松开手,延香弓着身,剧烈地咳嗽着,原本娇媚的面孔此时 涕泪交流,狼狈不堪。

她没有喘息太久,那个美貌而狠毒的女子就又按住她腋下。又一阵无法言说 的痛楚袭来,延香浑身抽搐,那双风流婉转的美目此时在剧痛下一阵阵翻白。

罂粟女停手问道:「你认得赛卢吗?」

延香哭叫道:「认得……」

惊理道:「这块玉佩你认得吗?」

「认得……」延香泣道:「我们前几日得了些金玉,到市中贩卖,这块玉佩 也在里面。」

「是你们掘墓得来的?」

「是……」

「在哪里?」

「在上汤……」

程宗扬忽然道:「赛卢怎么死的?」

延香再也撑不下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程宗扬半晌才听 明白,那个赛卢前几日天不亮的时候,突然跑到游民聚居的地方,说是要避避风 头。然后借了锹锄,一个人溜出去,鬼鬼祟祟不知搞些什么。等游民找到他时, 发现他在林中挖了一个洞,竟然是在盗墓。那些游民暗地里挖坟掘墓尽人皆知, 可赛卢挖的却是那些游民埋骨的地方。双方一通争吵,当场把赛卢打死,偷偷埋 了。这块玉佩就是从赛卢身上找到的,具体的来历却无人知晓。

延香等人销赃时,把玉佩也混在赃物中,一并卖出。不料却因此招来大祸, 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门来。

程宗扬把身边的鸳鸯玉佩取出来,与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 看出,这几件玉器原本是一套。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阙的凶案现场捡到,一件出现 在上汤的扒手身上,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

程宗扬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凝神思索。

罂奴和惊理仍然在敲打延香,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不过她们两个的审讯 只占了三分,其他七分都是单纯在摆冶延香。罂粟女和惊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满鲜 血的凶徒,在死丫头手下显然也没学什么好,下手专门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 或是会导致气血逆行的穴道,或是腋下、麻筋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既让延香 痛不欲生,还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伤痕。

程宗扬也懒得去管她们,倒是延香的撒谎把他们坑得不轻,卢五哥的火眼金 睛,这回也走了眼,他去上汤多半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一角红色。那是一块丝物,和延香剥下的衣裙堆 在一起,被压在下面。

程宗扬抽出来一看,认出那块丝帕是延香的随身物品,在赌场自己还看到她 用这块丝帕来打弹棋。但这会儿握在手中,程宗扬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条丝 帕触手温凉,像水一样光滑而又柔软,同时充满质感——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这 丝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条红纱一样,是鲛帩。

程宗扬盯着那块丝帕,半晌抬起头,「哪里来的?」

延香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泣声道:「是赛卢,赛卢那天来,拿这条丝帕讨好 奴家……」

程宗扬展开那块鲛帕,指着角上刺绣的字迹道:「你认得吗?」

延香泪眼模糊地说道:「奴家不识字……」

「这上面绣的是四个字,」程宗扬一字一字说道:「玉、堂、前、殿。」

程宗扬放下鲛帩,慢慢道:「天子的寝宫。」

程宗扬从未想过这桩莫名其妙的生意,会把自己卷入到汉国的宫闱秘事中。 从他在汉国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可以说汉国这位天子名声并不大好。据说 天子与富平侯张放交情非常,比情同手足还更亲密一些。更有流言称,天子性喜 游乐,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在洛都附近游猎玩耍,甚至冲撞宵禁,对外号称是富平 侯家人。

比天子这些轶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的,则是那位新立的赵皇后。街头巷尾都在 流传,说皇后其实是一位风尘歌女,天子游玩时偶然遇到,把她带回宫中,结果 专宠于内,竟然被立作皇后。

程宗扬当初听到这则传言时,心里狠狠动了一把。眼前这个六朝的历史支离 破碎,与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但人物多半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自己没猜错,这 位皇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绝代佳人:赵飞燕。不过他也只是心动而已,自己一 个外来的商人,想行动都不可能找到门路。

但此时,天子寝宫的物品,竟然会出现在自己手边。难道当晚在上汤的,会 是天子本人?可颖阳侯有什么理由要赶尽杀绝?因为赛卢偷走了有天子标记的物 品,会泄漏天子的行迹?

罂粟女和惊理也停下手,面露惊愕,她们当然知道「天子寝宫」这几个字的 份量,不过她们都很乖巧的没有开口,以免打断主人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罂奴,去看看那个胡琴老人,不要惊动他。」

「是。」罂粟女悄然离开。

惊理道:「要奴婢去颖阳侯府吗?」

「不用了。你今晚也出过手,还是休息吧。」

惊理静了片刻,低声道:「主人的身体……」

「暂时没事。」

惊理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奴婢侍寝吗?」

程宗扬摇摇头,「我要调息两个时辰。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

惊理把延香的亵衣揉成一团,塞住她的嘴巴,室内安静下来。

程宗扬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趺坐,他闭上发,呼吸渐渐变得柔长,将那些杂 乱的思绪逐出脑海,静心调息。

两个时辰的调息转瞬即逝。程宗扬睁开眼,此时丑时刚过,正是夜色最深的 时候。

惊理和罂粟女跪坐在主人身边,看到他睁开眼睛,都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主 人出事,她们两个最幸运的结局就是立刻自尽,给主人殉葬。否则紫妈妈回来, 她们两个肯定会受尽世间一切苦楚,再给主人陪葬。

罂粟女道:「那个老人还在客栈。」

「延香呢?」

延香先是受了惊吓,又在两女手中饱受痛楚,此时已经昏睡过去。程宗扬一 开口,两女毫不迟疑地把她唤醒。

程宗扬拿出一卷画轴,在灯下摊开,「这幅画你认识吗?」

延香茫然摇着头,当画轴上那个女子出现时,延香「啊」的惊叫一声,「延 玉!」

程宗扬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

延香看了许久,最后确认道:「是她。」

「你们一起去上汤,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卢五哥。」程宗扬道:「告诉他,我 知道脚店里最后一个人是谁了——一个丹青师。」

第六章

「这幅画在延玉身上,但延香以前没有见过。那么只会是延玉与陈凤相见之 后才得到的。」程宗扬道:「我们已经知道延玉和陈凤在偃师足不出户,不可能 请来丹青师给延玉画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幅画是他们在脚店时候画的。 给延玉作画的人也在脚店。」

卢景道:「张余——那个猎户提到一个不知名的文士。」

程宗扬道:「因为他随身带着纸笔,那个猎户把他当成文士。」

卢景反覆看着画卷。程宗扬的推断没有问题,那个不知名的文士很可能是一 位丹青师。但最大的问题是画卷上没有落款,即使知道这是某位丹青师的作品, 也无从寻找。

卢景放下画卷,又拿起玉佩、鲛绡,一一看过。

片刻后,卢景道:「在伊阙截杀婢女的,是襄邑侯的门客。」

「我也是这样猜的,」程宗扬摊开手,「但没有证据。」

「那我们就去找证据。」卢景道:「老四。」

程宗扬忽生感应,抬头往梁上看去。落满灰尘的主梁上微微隆起一个影子, 接着一个身影一闪,落在面前,轻盈得仿佛一根羽毛。

程宗扬还抬着头,惊讶地看着横梁,上面连灰尘都保持原样,如果不是亲眼 看到,他怎么不相信那上面刚刚伏着一个人。

「四哥,你怎么做到的?」

「想学?」斯明信冷漠的声音道:「跟我当杀手。」

斯明信虽然站在面前,整个人却仿佛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让人一不留神就会 忽略他的存在。当他开口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自己能看到他嘴巴在动,声音 却仿佛从另一个方位传来,近在咫尺,却让捉摸不定。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我已经感觉自己资质不够了。」他打起精神,「四 哥什么时候来的?」

「比老五早一点。半个时辰。」

「啊?」程宗扬一阵尴尬。卢景进来之前,自己刚跟罂奴腻了一会儿,虽然 没有真刀真枪的乱搞,但也少不了春光外泄。

「放心。我那会儿出去了。」

程宗扬干笑两声,星月湖八骏里面,自己和斯明信算是比较陌生的,人家进 出两趟,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活该被人看好戏。

「对了,四哥,听说你接了笔生意,得手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我还在奇怪,怎么城里一点动静 都没有呢?洛都令被刺,按道理应该设立关卡全城大索啊?」

斯明信简单说道:「他是病故。」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明白,佩服地说道:「四哥手段够神的。一点破绽没露就 弄死那家伙。」

「有人想让他死,有破绽也掩饰了。」

「雇主干的?」程宗扬好奇心上来,「能透露一下吗?」

斯明信直接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怔了半晌,「不会是陷阱吧?怎么襄邑侯、颖阳侯一起找上门来了? 一个请四哥杀人,一个请五哥找人,找到就杀——」他越想越是不妥:「干!肯 定有内幕!」

卢景与斯明信对视一眼,斯明信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怎么了?」

卢景道:「我们在洛都挂出阳泉暴氏的牌子,其实是放风招揽生意。阳泉暴 氏的名声在别处不响,但在晴州有不少人知道。所以前几日我给老四留了消息, 让他查一下这两桩委托会不会和晴州有关。」

「查到了吗?」

斯明信道:「吕氏宾客里面,有一个晴州来的商人。」

「是谁?」

「程郑。」

程宗扬愕然道:「是他?」

斯明信道:「吕冀与吕放有私怨,几个月前就在寻觅外来的杀手。」

这么说,吕冀与吕不疑委托的两件事并没有关联,只是斯明信和卢景用阳泉 暴氏在晴州打出的名头太响,才使得他们不约而同找上门来。

卢景道:「严君平呢?」

斯明信脸色阴沉地摇摇头。

「先来说说颖阳侯的事吧。」卢景道:「最迟今晚,他们就会知道去杀坐地 虎的人已经出事了。接下来就该对我们动手了。」

「五哥的意思呢?」

「我们先去找他。」卢景忽然道:「你怎么样?」

「还行。」

罂粟女和惊理去找卢景,已经告诉他,主人动手时出了岔子。不过经过一夜 的调息,程宗扬此时已经重新稳住丹田,短时间内不与人动手,还能撑得住。

「事不宜迟,我们分成三路。」卢景道:「你先去北邙,找到颖阳侯苑林的 所在。老四去找那个胡琴老人,问问当晚他听到什么。我去襄邑侯府,打听前几 日有没有人去伊阙。申时之前,都赶到北邙会合。」

程宗扬知道卢景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让自己直接到地头等着,免得来 回折腾,不过自己一直等着盲眼的胡人琴师开口,眼看斯明信及时赶来,转机就 在眼前,程宗扬实在不想错过。他开口道:「我和四哥一起,问几句话的事,用 不了多少时间。」

「家主。」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惊理刚刚回来,「那个盲眼的胡人琴师被乐 行叫走了。」

程宗扬懊恼地说道:「我应该先出钱把他聘请过来。」

斯明信道:「我先去北邙。」

「就这么办。」卢景眼睛一翻,拿出一根竹杖,扮成瞎子,摸着出门了。

…………………………………………………………………………………

郑宾亲自驾车往北邙赶去,程宗扬却在车内与斯明信起了争执,「现在是大 白天啊,四哥,你就这么摸上门去?」

斯明信道:「不难。」

程宗扬苦笑道:「四哥,不瞒你说,我有点为难。」

「知道。你在山下等。我进去看过就出来。」

「你去看什么?」

「看他在不在。」

反正要等卢景,斯明信先进去踩点也没错。程宗扬无奈地说道:「那好吧。 你千万小心。」

惊理忽然道:「奴婢有个主意。」

程宗扬板起脸道:「我们说话,哪儿有你多嘴的份?」

「是。」

「说吧,什么主意?」

惊理垂头一笑,然后拿出一只厚厚的皮囊,「斯爷既然能潜进去,不若把这 件东西放在颖阳侯房内。」

程宗扬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皮囊里装的是自己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摄像机,小紫走后,摄像机就由惊理 保管,里面还有在伊阙遇到的凶手影像。

程宗扬接过来,对斯明信道:「这个东西很简单的,只要按这里就行了,其 他都不用管。」

程宗扬随便录了一段,然后回放出来,「你看,就这样。」

斯明信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摄像机,半晌才道:「影月宗什么时候出了这种 神器?」

「呃……我也刚拿到……」

也难怪斯明信误会,六朝宗门数以百计,各种奇术妙法层出不穷。但说到传 声留音之术,世间宗门无出影月宗其右。摄像机的来历程宗扬不好解释,随口含 糊过去,然后道:「你只用把它带进去,找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就行。」

斯明信谨慎地说道:「我试试。」

马车在山脚停下,斯明信独自离开。程宗扬对郑宾道:「你也回去吧。山间 停一辆马车太扎眼了。」

郑宾是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服从性一流,闻言向程宗扬敬了个礼,便驱车返 回洛都。

惊理道:「主子去哪儿?」

「旁边有个镇子,去镇上等着。」

邙山林木葱茏,山幽水静,不仅颖阳侯,不少王侯重臣都在此建起苑林。有 些占地数里,苑中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富贵非常。王侯云集之地,自然少不了大 批门客仆从,加上周围的平民都涌来讨生意,倒是在山间形成了一个集镇。程宗 扬去上清观时,还从镇旁路过。

「喂,你笑什么?」

惊理轻笑道:「奴婢以为主子会去找卓奴……」

「办正事呢!」程宗扬道:「让四哥他们看见怎么办?」

惊理道:「奴婢知错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我发现死丫头不在,你们几个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 还敢拿主子开玩笑。」

惊理柔声道:「主子若是不喜欢,奴婢今后不敢了。」

程宗扬感叹道:「死丫头在的时候,你们多老实啊,一个个跟木偶一样冷着 脸,不言不笑,也不乱动。我要不开口,平时连人影都见不着。」

「奴婢是怕打扰主子。其实奴婢是喜欢服侍主子的。」

「哈哈,你是故意拍马屁哄我开心呢。」

「一半是为了主人开心,一半是真心。」

「开玩笑的吧?要不是死丫头收了你们一魂一魄,你愿意给我当奴婢?像现 在这样,只要我高兴,就按着你们弄一回,难道你不觉得委屈?」

惊理低头道:「便是委屈也情愿。」

「拉倒吧。你是马屁功夫见长,还是跟我逗乐呢?」

惊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其实不止奴婢,连罂奴、蛇 奴和卓奴她们也是如此。」

程宗扬一脸不信,「你们这是组团忽悠我?你们不在肚子骂我就好了,我就 不信你们还会开心。」

惊理抿嘴一笑,过了会儿道:「昨晚主子入定,奴婢们去外面摆布那个叫延 香的姑娘,罂奴问她什么时候失的身,怎样弄她最快活……等延香撑不住昏睡过 去,罂奴私下对奴婢说起她最快活的一次……」

「不会是前天在桑园那次吧?」

「是在舞都的时候。罂奴说,那次主子和云少夫人在榻上缠绵,她在旁边服 侍。少夫人玩得高兴起来,让她趴在榻边,怂恿主子用脚趾去弄她。罂奴趴在地 上,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翘着屁股,等主人的脚趾插进来。她说,她觉得自己就 像一个最低贱的奴妓,被主子们当成玩物随意狎弄。可越是这样想,她身子就越 热。主人的脚趾刚插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快要泄身了。」

「罂奴说,主人脚上的力气比手指和那里要大得多,她刚被主人插弄几下, 就感觉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然后从主子脚趾插入的地方, 一阵阵的发麻,主人每动一下,就强烈一分……她说她后来整个人都像要晕厥一 样,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下面像是被人握住一样,一阵阵的收紧,事后主人还 笑话她夹得太紧呢……」

瑶丫头虽然和自己上床之前还是个黄花闺女,玩起来却大胆得很,那天拿罂 奴助兴的事,程宗扬隐约有一点印象,没想到罂奴会记得这么清楚,他好奇地问 道:「你呢?哪次最快活?」

惊理脸上微微一红。

「有吗?」

惊理小声道:「是前天……」

「前天?八月十五?」程宗扬想了起来,脸上却一本正经,「我怎么不记得 了?」

「那天主子喝了点酒,醉醺醺进来让奴婢找包裹里带的糖果。奴婢刚转身, 就被主子按在箱子上,扯开衣裳……」

想起那晚的经历,惊理不由露出娇羞的媚态,「那会儿外面人都在喝酒,奴 婢怕被人听到,不敢作声……主子刚喝过酒,兴致正高,顶住奴婢的屁股就往里 面插……结果插错了地方,弄到奴婢后庭里面。」

惊理咬了咬嘴唇,「奴婢后面被主子弄得火辣辣的,像要裂开一样,又不敢 叫,只好咬牙忍着疼痛,心里怦怦直跳……主子从后面握住奴婢的奶子,一边揉 捏,一边挺弄,肉棒越弄越硬。奴婢趴在箱子上,下面像是被主子弄穿一样,主 子每次插进来,都像是顶到奴婢心口上。奴婢忍着痛,一边听着外面的说笑声, 生怕他们不小心闯进来撞见。外面笑声一高,奴婢的心就紧张得要从腔子里跳出 来。」

「奴婢一边盼着主子赶紧弄完,一边又盼着主子不停地弄下去,等主子好不 容易弄完,奴婢两条腿都湿透了……」

程宗扬低笑道:「我说那天干着还挺费劲,你后来怎么会流那么多水?」

惊理在主人笑谑的注视下脸色越来越红,忽然她听到主人吩咐:「把里面的 衣物脱了。」

惊理吓了一跳,「主子,这是在路上……」

「所以我才让你脱里面的。」

惊理外面罩了件丝袍,里面是护体的皮甲。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两手伸进衣 内,将贴身的皮甲飞快地解下来。

一般的皮甲穿卸都是难事,但云氏的拉链坊已经开始大量生产拉链,程宗扬 近水楼台,自然先尽着自己人用。几名侍奴的衣甲都用上拉链,脱起来比一般衣 物还方便得多。

惊理握着皮甲,连耳根都红透了,她的丝袍质地极薄,卸去遮体的皮甲,很 容易就能看出里面的胴体一丝不挂。

程宗扬一手伸进惊理衣内,手指顺着她柔滑的圆臀探到臀下。惊理身体微微 颤抖,窘迫地小声道:「万一有人过来……」

「那你要小心一点了,万一被人看到,可太丢脸了。哈!这么快就湿了?」

惊理双颊像火烧一样涨得通红,心里又是羞窘又是忐忑,生怕主人要在大路 上用她。这里虽是山间,但也少不了人来人往。可她又不敢违背主人的吩咐,万 一紫妈妈知道,说不定会把她裸着身子打发出去,让自己颜面无存。

正惶急间,惊理忽然听到主人开口,「我记得旁边有一条山涧?」

惊理松了口气,连忙道:「镇后有条山溪,离此不远。」

四哥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程宗扬被惊理刚才一番 言语撩拨得心头火起,索性挽着她的腰肢离开大路。

刚走进林中,程宗扬就不老实起来,他把惊理的丝袍提到腰间,让她裸露出 下体。惊理身子依在主人怀中,一手抱着皮甲,一手拉起下裳,丰挺的双峰在丝 袍内颤微微抖动着,那只白滑的雪臀在主人手中一扭一扭地滑动着,传来柔腻而 充满弹性的触感。

程宗扬道:「你这屁股扭啊扭的,我倒想起刘娥了。你们在临安的时候没少 欺负她吧。」

「也没有。只是她有时过来请安,会陪奴婢们过夜……」

惊理说得含蓄,但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她们几个把刘娥叫去,私下里 淫玩媟戏。刘娥是岳鸟人一手调教出来的,颇有些受虐的倾向,这些侍奴都是人 精,少不得把她叫来,轮流奸弄取乐。至于刘娥是羞辱难当,还是乐在其中,只 有她自己知道了。

山中古木森森,林叶间,一条山涧蜿蜒流下。时已入秋,水势回落,原本浸 在水下的乱石显露出来,大大小小布满涧中。

程宗扬有些奇怪,此地离镇子已经不远,可今天山中似乎分外寂静,一路上 连半个人影都没遇到。

惊理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看着四周,一直走到看不到大路的地方,才微微松了 口气。这处山涧人迹罕至,便是被主人收用也无妨。

惊理找了块干净的所在,将皮甲铺在厚厚的落叶上,然后顺从地躺下身子。 山风吹来,湿腻的下体暴露在空气中,传来阵阵令人羞耻的凉意。接着,一根火 热的物体伸到臀间,硬梆梆顶住穴口。惊理咬住唇瓣,主人进入的刹那,她禁不 住低叫一声,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熟透的水蜜桃,在主人身下迸出汁液。

程宗扬握住惊理的脚踝,近乎粗野地在自己侍奴体内挺动着,丝毫不顾及她 的感受。惊理顺从地承受着主人的攻伐,脸上媚意越来越浓。

忽然程宗扬停住动作,抬头望石上看去。远处一阵脚步声轻轻传来,两人是 在一块岩石旁边找了个背风的位置,那人却是从另一侧走来。过了一会儿,脚步 声停下,却是站在了岩石上,如果往旁边看一眼,肯定能看到这对野合的主奴。

空气中飘一股淡淡的香气,接着一只洁白的玉手伸来,然后是一截皓雪般的 玉腕。程宗扬和惊理屏住呼吸,看着一个少女拿着一只瓦罐,俯着身子试图从山 涧中打水。

可惜水位回落许多,那少女试了几次,都没能够到水面。她小心翼翼地往前 倾过身子,竭力伸长手臂,就在这时,她眼角似乎掠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少 女扭过脸,正与岩石下面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程宗扬张大嘴巴,那少女眉目如画,肌肤晶莹如玉,虽然布衣荆钗,却有着 国色天香的风姿,竟然是不逊于乐明珠的绝色。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

「光啷」一声,瓦罐跌入涧中,摔得粉碎,那少女像受惊一样向后闪去,随 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发觉自己脸皮厚了许多,这种糗态之下,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对 惊理笑道:「你被人看到了啊,哈哈……」

惊理满面羞惭,连忙拿过丝袍掩住身体。

程宗扬爬起身,想对那个少女解释几句,顶多再给她几个钱,赔她的瓦罐。 没想到站起来一看,岩石上竟然杳无人迹。那个少女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踪影 皆无。

程宗扬纳闷地望着四周,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那少女无论如何不可能逃出 自己的视线范围。可视野所及,看不到丝毫痕迹。如果不是摔碎的瓦罐,他简直 怀疑那少女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古怪……怎么跑这么快?」程宗扬嘀咕着,突然间变了脸色,「不对!」

远处隐约传来一股气息,虽然很淡,但程宗扬的生死根一瞬间就生出感应: 是死气!死亡的气息!

…………………………………………………………………………………

程宗扬站在路口,神情凝重,这座镇子自己昨日路过时还颇为热闹。然而此 时,整个镇子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惊理从一间酒肆闪身掠出,她眉梢眼角还带着柔媚的风情,但眼神已经变得 冷厉,「里面是空的,并没有动手的痕迹,似乎是主动收拾物品离开。看灶内的 灰烬,大概是昨日午后的事情。」

程宗扬道:「六个时辰之前。镇上死了不下百人。」

程宗扬是从镇上残留的死气作出推断,镇上的死气已经淡得对自己没有任何 益处,而且极为芜杂,似乎镇上突然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大批人口死于非命, 随后其余的居民都离开了镇子。

「是土匪吗?」

「天子脚下,如果出现这么大一股土匪,洛都的官员都可以去死了。」

即使土匪,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就杀掉这么多人,更不可能把镇上的居民全部 裹挟一空。

程宗扬道:「刚才那个女孩肯定有古怪,先找到她!」

镇上突遇横祸,整个镇子的人死散一空,那个女孩突如其来的在山涧出现, 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虽然是大白天,程宗扬仍不由背后一阵发凉——不会是撞鬼 了吧?

两人挨家挨户地找过去,幸好镇子很小,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找遍,结果没有 任何线索。

「往周围找!」程宗扬发狠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蒸发了?」

两人从镇子周围开始,逐渐往外扩张,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程宗扬还是在 南荒的时候,跟着谢艺学过一点分辨行迹的技巧,这次跟卢景混了几天,倒是学 了不少手段。

只是这些手段此时都毫无用武之地,周围可以判断时间的痕迹,最晚也是六 个时辰之前,从那之后,镇上似乎就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程宗扬无奈之下,飞身掠上一棵松树,准备看看远处是否有线索。谁知刚踏 上树枝,鼻端便闻到一缕香气。那香气如兰似麝,香柔淡雅,正是那少女身上的 气息。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心里推算片刻,然后从树上跃下,往另一 棵松树掠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程宗扬第七次攀上松树时,又闻到那股淡淡的 香气。

有了方位和距离,程宗扬只用了一次就找到另一处位置。又连续找到两次之 后,程宗扬可以断定,那个少女绝非寻常,很可能有一种特别的法门,使她能够 在瞬间越过十几步的距离,如果这是轻功修为的话,恐怕连小狐狸都不是她的对 手。

程宗扬越走越远,不多时,一间破旧的小屋出现在山林深处。那是猎户们栖 身的木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在山中建起苑林,猎户们都已经被驱离邙山, 那间木屋也荒废多年,连房顶都塌了一半。

程宗扬盯着木屋,心里嘀咕着,这样一个绝美的少女居然在荒山野岭出没, 住的这种连雨都遮不住的破屋——难道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六朝的确有狐族,比如姓苏的妖妇,就是狐族出身。大多数狐族男女都默默 无闻地混迹在人类当中,极少被人揭穿。倒是不时有传言说,某地的花魁其实是 狐族女子,后来突然消失,其实是被人认了出来。程宗扬觉得里面一大半恐怕都 是牵强附会。

假如那少女真是狐女,倒是有趣。据说狐族女子妖媚入骨,一颦一笑都荡人 心魄。在床上更是淫态横生,足以满足任何一个男人的幻想。如果可能,程宗扬 绝不介意再添一个狐女当侍奴。

正想入非非间,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刚才那个少女 小心翼翼地走来,她衣摆湿了半边,鞋子也湿透了,一路在落叶上留下一串纤秀 的足印。她低着头,两只白嫩的小手仿佛玉盏一样并在一起,一步一步轻柔地走 着,像是在施展某种奇怪的法诀。

程宗扬估算一下距离,如果自己一个突袭,有九成的把握能把她掳走。但这 么强抢,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

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后从树上跃下。少女吃了一惊,抬眼看到是他,玉脸顿 时变得雪白,她并着手,小心往后退去。

程宗扬停下脚步,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惊惶,她摇着头,慢慢退后,耳侧的发丝忽然微微闪烁了 一下。程宗扬暗叫不好,连忙去追,却晚了一步,那少女又一次失去踪影。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果然那少女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出现,正急 切地往木屋跑去。

说是跑,但那少女速度一点都不快,程宗扬两个纵跃,就追到少女身后,接 着脚尖用力,身体弧线一闪,挡在了少女面前。

那少女猝不及防,一头撞到程宗扬胸前,她并起的小手整个印在程宗扬衣服 上,程宗扬只觉得胸口一凉,变得湿淋淋的,那少女手中掬的竟然是一捧水。

「我的水……」少女低叫一声,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

程宗扬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再像刚才一样消失。

少女惊惶地说道:「放开我……」

程宗扬可以断定,这个少女并没有修为,与镇上的命案应该没有关系。他好 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要……」少女拚命挣扎,但她的力气还不及一个农妇,根本挣不脱程宗 扬的手掌。

「只要你告诉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放开你。」

少女急得快哭出来,「我不知道……」

忽然木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声又干又哑,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 样。

少女叫道:「婆婆!婆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缕劲风,朝自己脖颈疾射过来,程宗扬头一偏,一边 拧身挥出匕首,谁知那道乌光在背后尺许处突然上挑,紧贴着他的眼角擦过,却 是一根乌木簪。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那根乌木簪出手的角度精妙之极,如果不是簪上力道 不足,自己这下就要吃上大亏。

程宗扬拉紧少女,然后一脚踢开破旧的房门。

第七章

木屋的房顶榻了半边,另外一半也千创百孔,破旧不堪,但地面打扫得干干 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木屋一侧堆着落叶,昨日刚下过雨,屋里还有雨水的痕 迹,可那些落叶片片干爽,显然是刚换过的。

落叶间铺着一张白色的皮褥,一个妇人躺在褥上,她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不 祥的青气,此时卧地不起,发髻仍梳理得整整齐齐,鬓脚露出几茎白发,虽然只 是一身布衣,神情间却流露出一番别样的威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破门而入,她 竭力想撑起身,但刚才掷出的乌木簪已经耗去她所有精力,身体摇晃几下,便昏 厥过去。

程宗扬松开手,少女扑过去,却不敢动她,只连声叫道:「婆婆!婆婆!」 希望把她唤醒。

「这是你婆婆?」

少女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

少女凄然道:「婆婆被坏人打伤啦……」

「哪里来的坏人?」

少女忽然想起来,这个男子也是坏人,立刻警惕地闭上嘴巴。

程宗扬放缓口气,「告诉我,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害怕,我姓程,不是坏人。」

少女露出一脸的不信。

「我是路过的,今天天气不错,那个……你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着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道:「惊理!」

惊理已经赶来,闻声悄然入内,在程宗扬身后并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礼, 然后直起腰,柔声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犹豫了一下,微微倾身,向惊理还了一礼。动作虽然稚嫩,却能看出她 的庄重。

惊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礼,尚请海涵。」

少女玉颊一红,侧过脸小声道:「妾身什么都没看到。」

程宗扬一愣,这女孩年纪不比小紫和乐丫头大多少,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小 姑娘,用的却是已婚妇人的口气自称,难道她已经成亲了?

妇人昏厥中发出几声低咳,干哑得让人怀疑她体内再没有一滴水份。少女瓦 罐早已摔碎,掬来的水也洒了个干净,只能用还沾着水迹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嘴 唇。

程宗扬打开腰包,拿出一只水壶递了过去。少女吃了一惊,那只水壶像水晶 一样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盛的是水。顶部有一个盖子,那男子轻轻一按,盖子 弹开,里面一只壶嘴也随之竖起,精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扬施礼,低声道:「谢谢。」然后匆忙接过水壶,放到那妇人唇 边,小心喂她喝下。

「咦?」惊理诧异地说道:「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夺命掌吗?」

程宗扬道:「你认得?」

惊理摇了摇头,谨慎地说道:「奴婢只有三分把握。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 人,气血逆流,五脏如焚,死时苦不堪言,最多只有……敢问,这位婆婆什么时 候受的伤?」

少女道:「已经有七天了。」

「是了。」惊理神情郑重地说道:「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最多只有九 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说道:「你能救救婆婆吗?」

惊理轻轻咳了一声,「这要问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壶,虽然满心忧急,仍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行礼,然后细声道: 「敢问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规矩森严,举止多礼的小美女,看她一丝不苟行 礼的优雅之态,实在是很养眼。尤其是她衣袖扬举间,轻香四溢,让人禁不住陶 醉其中。

程宗扬微一恍神,然后挺起腰,侠气十足地朗声道:「扶弱济困,是我们游 侠的使命!当然要救!」

「啊?」少女惊叫一声,「原来公子是游侠?」

「偶尔。」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道:「其实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谢公子。」少女顾不得太多,无论是游侠还是商人,此时能慷慨施 救已经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扬,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声道:「合欢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经成亲了吗?」

少女脸上一红,「……是。请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扬看着惊理,「你来。」

「奴婢只有三分把握,只能勉强一试。」惊理道:「不过此地太过荒僻,须 换个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连忙收拾东西,程宗扬向惊理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你干嘛呢?」

惊理询问日期的时候,程宗扬心里已经跟明镜一样,什么追魂夺命掌,全是 她胡诌的,无非是想让那个小姑娘乱了方寸。

惊理低声道:「主子看到那张皮褥了吗?」

「那个婆婆躺的?怎么了?」

「那是一张白鹿皮。」

程宗扬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贵?」

「昔日汉国曾以白鹿皮为币,一尺值四十万铜铢。」

惊理这么一说,程宗扬立刻想了起来,白鹿币啊。他当时还在奇怪,这东西 价钱虚高,怎么防伪呢?

「虽然后来汉国废除了白鹿币,但世间仍以白鹿为珍。因为这等通体如雪的 白鹿,只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绝美的姿容,拘紧的礼节,重伤之余还能弹出乌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 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扬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想了起来,他心里大叫一 声:不会吧!

「无论如何把她救过来!」程宗扬说完,又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行吗?」

「奴婢虽然无能,但……」惊理轻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远,想必她会有 些手段。」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糊涂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观,观主与程某相识,不若我们先送你婆婆往 观中救治。」程宗扬怕她担心,补充道:「上清观是太乙真宗一支,如今卓教御 正在观中……」

合德惊喜地说道:「是卓云君卓教御吗?」

程宗扬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合德连忙道:「不是。妾身只是听说过,对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 德双手合在一起,几乎要喜极而泣,「婆婆终于有救了。」

…………………………………………………………………………………

将合德主奴二人安顿下来,卓云君风姿绰约地走进来,对主人道:「她是被 人击伤心脉,疗伤时又出了岔子,以至于重伤难复。奴婢刚给她调理了经脉,性 命已经无妨。只是伤势拖延太久,要想复原,尚须时日。」

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她修为怎么样?」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扬有点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级的修为,「能看出她的来历吗?」

卓云君摇了摇头。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对你崇拜得很呢。」

卓云君笑道:「奴婢已经问过她了。她幼时遇到一位奴婢门下的女徒,传授 了她一些养气的法门和一点遁形术。倒没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么遁形术?」

「遁影移形而已,虽然可以瞬间移形,但需要行气才能施展,论起来比走路 也快不了多少。」

「她的来历呢?」

「她不肯说。」卓云君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也没有多问。」

「不急。留她们在这里慢慢调养,慢慢来……喔……」

良久卓云君抬起头,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惊理的味道呢。」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别折腾了,我还得去镇上呢。」

整个镇子突然间空无一人,这种怪事程宗扬当然不会忘到脑后。但卓云君问 过观中的弟子,都无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车马路过,似乎是 有事发生。

卓云君带着一丝醋意道:「让惊理那贱婢去好了。」

「还有四哥呢,你不会想让他找过来吧?」

卓云君道:「往后奴婢陪在主子身边,总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是想放弃一切,跟自己走了。他点了点头,「也 好,你到时就退隐吧。」

卓云君眼中露出一丝感动,一个太乙真宗的教御和一个供主人寻欢的侍奴, 这两种身份的价值不啻于天壤之别。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风,主人就答应下来, 宁愿选择一个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强她留着教御的身份为己谋利。这个选择 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间来么?」卓云君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 事,好好让主人开心……」

「难说。」程宗扬对她也没有什么隐瞒,坦然说了他们对吕氏兄弟的疑心, 准备潜入颖阳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云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吗?」

卓美人儿的修为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程宗扬苦笑道:「你还真不怕被四 哥他们认出来啊?」

「即便被人耻笑,奴婢也不在乎。况且以幻驹、云骖两位的眼界、见识,未 必便会耻笑奴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去,打扮漂亮一点。真要被他们认出来,我也好有 面子。」

卓云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程宗扬郑重地说道:「好好照顾合德姑娘,别欺负她。」

「那位小夫人堪称国色,难怪主人心动。不若奴婢收她为弟子,让她给主人 侍寝好了。」

「别乱来。」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份一点都不 简单……」

…………………………………………………………………………………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扬沿山路一路走来,眼看小镇已然在望,忽然皱 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程宗扬脚下微微一拧,把鞋子的后跟踩脱,然后弯腰装作去提鞋子,不动声 色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用黄土铺过的道路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异样,两侧的山林一片幽静,前面 不远就是那座镇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扬提好鞋子,然后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剑,若无其事地往镇中走 去。

小镇仍然一片死寂,连山中常见的鸟雀也不见踪影。程宗扬越走越慢,突然 间脚步一顿,右手拔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往后刺去,同时抬起左臂,斜身一个肘 击。

那柄短剑早已换成真货,程宗扬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凌厉无匹。但他的短剑 其实只是虚招,真正的杀着是左臂的肘击——他左手早已握着珊瑚匕首,刀身紧 贴肘部,如果有人挡格,必然会吃上大亏。

短剑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着肘后一沉,被一只手掌按住。匕首锐利的锋刃 穿透衣袖,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匕首锋刃刚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经松开,随即闪身往后 退去。

程宗扬转过身,不由松了口气,「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

斯明信脸色阴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了摇。

程宗扬警觉起来,旁边真的有人!他用口型问道:「谁?」

斯明信一言不发地跃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后招了招手。

两人并肩伏在屋脊后,只露出一双眼睛。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视外面 的大路。远处一列队伍正从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车马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 尽头。队伍最前方是一队黑甲朱衣的骑兵,他们一手执旗,一手提着长戟,火红 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的「吕」字。

程宗扬低声道:「颖阳侯不在这个方向,车上会是哪位侯爷?」

斯明信默不作声,只微微示意。

程宗扬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车队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瞎眼乞丐正 翻着白眼,拿着一根破竹竿,摸索着前行。不是卢景还会是谁?可他应该是在城 中的襄邑侯府,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队伍越行越近,一队甲士纵马驰来,抢先守住镇口,警惕地望着四周。

程宗扬稍微往后退了些,避开骑手的视线范围。

队伍里的车舆不下数十乘,最华丽的一共五乘,位于车队中央。前后两乘是 普通的敞开式马车,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门客,他们不时拱手,向主人祈福。里 面两乘用硬木做成车厢,外面包着厚厚的犀牛皮,车窗垂着帘子,车辆驰过时, 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似乎是襄邑侯姬妾的车乘。最中间一辆四轮大车,宽及丈 许,车身用檀木制成,车窗包着黄金,周围镶嵌着各种珠玉,车顶装饰着一株通 体赤红的珊瑚树,在阳光下宝光四射,华丽无匹。

程宗扬赞叹道:「四哥,咱们把这车抢过来,可就发了。」

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车舆四周簇拥着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后是两排徒步的 侍从,外围还有数队游弋的铁骑,就是一只兔子,闯进车队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就在车舆驶过镇子,戒备的甲 骑放松下来准备返回的时候,一轮弓弦疾响,数支利箭飞出,射翻了几名甲士, 车旁的侍从立刻大乱。接着从两边的沟渠跃出几名大汉,他们挥舞着长刀闯入车 队,往中间的车舆杀去。

队伍中惨叫连连,却是车舆旁一名军官大声下令,那些甲士立刻举起长戟, 将周围乱跑的侍从不分男女一律刺毙。

剩余的甲士则往后退去,牢牢守住车舆。那些大汉的长刀显然敌不过甲士的 长戟,他们原本准备趁乱引开甲士,然后围攻襄邑侯的车驾。但那些甲士丝毫不 为所动,反而收缩队型,寸步不离车舆,顿时让那些刺客的谋划成了泡影。

与此同时,周围游弋的铁骑迅速冲上前去,他们在途中已经展开队型,将来 袭的刺客包围起来。

那名侍立在车舆旁的军官拔剑大喝,「前!」

守卫的甲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长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敌,不多 时就或死或伤,无一逃脱。

即使遇袭,驭手仍没有勒住马匹,车舆在甲士的簇拥下缓缓向前,似乎对周 围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顾。

车官回剑入鞘,对车内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诛。」

片刻后,车内有人说道:「很好。」

就在这时,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动,一片车轮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万钧 之势从车厢底部狠狠斩入。断裂的车轴从彀中脱出,一只车轮迸飞起来,撞翻了 两名甲士。车厢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随着巨大的惯性将路面划出一道深沟。

潜伏在地下的壮汉劈开车底,宛如一头猛虎,带着纷飞的木屑闯入车厢。刹 那间,车内惨叫声便响成一片,鲜血像泉水一样从破碎的车底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周围的甲士都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离车 舆最近的军官反应最快,他一把推开驭手,拔剑往车门劈去,试图闯进车内。但 刚劈了两剑,车门轰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从他肩头一直劈到腰间。

那名壮汉咆哮着抡起重斧,锋刃所及,坚硬的檀木厢板仿佛纸片般被撕开。 车顶歪到一边,那株珊瑚宝树坠落下来,摔成数段。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整辆大 车就被重斧劈碎,淌满鲜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车内那些衣饰华丽的男女来不及反 应,就被尽数斩杀,再无活口。

那壮汉放声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围拢过来,举戟往车中攒刺,壮汉旋风般闯出,一连砍杀数名甲 士,所向披靡。在他的冲杀下,失去指挥的甲士队形很快变得混乱。他挥斧砍断 两支长戟,顺势将一名甲士头颅劈开,足不停步地往外杀去。

甲士无头的尸身往后倒去,忽然身体一震,一支长矛毒蛇般从他胸口刺出, 悄无声息地穿透皮甲,没入那名壮汉的背脊。

壮汉狂吼声中,回身一斧,将那具尸体劈飞半边。尸体颓然倒下,露出后面 一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来是扶风戴霸戴大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涌,脸上却毫无惧色,鄙夷地说道:「无耻鼠辈!」

黑衣人狞笑道:「戴大侠自负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寻死路。今日死在我这 鼠辈手里,戴大侠也该瞑目了。」

戴霸长声道:「戴某斩杀吕冀贼子,为天下除害!纵死无恨!」

戴霸挥斧力战,又斩杀几名甲士,终究寡不敌众,被长戟接连刺中。他将两 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数名甲士,然后盘膝坐在破损的车内,放声大笑,坦然 受死。

「等等!」前面一辆车舆突然有人开口,「退下。」

甲士收起长戟,潮水般退开。接着车舆的后门打开,一名留着两撇美须的俊 俏男子从车上跃下,一边吩咐侍从举起锦幛,将中间几辆车舆围遮起来,一边叫 来几名黑衣护卫,守在车舆旁。

两名姬妾撩起纱帷,挂在金钩上,车内一个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抚掌大笑, 「蠢货!以为这点伎俩便能刺杀本侯吗?」

戴霸身上鲜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态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 禁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一名戴着铸虎面具的黑衣人从后 面掠来,一刀从他足后抹过,将他的脚筋齐齐切断。戴霸轰然倒地,身上数处伤 口同时溅出鲜血。

吕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丢了本侯的马匹,本侯不与他一般计较,只让他 赔偿五千万钱,你家主人居然只肯出三千万!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真是世间 少有!」

「吕冀!你这个阴毒贼子!讹诈不成,竟然诬陷我家主人!」

吕冀哂道:「看来你家主人在狱里还没想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杀本侯,好大 胆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举乃是为苍生除害,与家主无关!」

「你以为本侯会信吗?」吕冀喝道:「来人啊!废了他的手脚,把他扔到牢 里!」

「吕冀狗贼!」戴霸厉声道:「有种杀了我!」

「你们这些游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吕冀道:「去告诉你家主 人,他的家产已经被官府变卖一空,所得十万金铢,尽数抵偿本侯马价。至于其 他……秦宫,查出来了吗?」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经查明,其母原是我吕氏婢女,多 年前从主人库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风,现已捉拿归案,重新纳入奴籍。其家 产变卖已尽,尚欠白珠数斛,请家主准许,以其妻女偿债。」

吕冀一挥手,「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进戴霸肩窝,废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骂,最后被打 碎牙齿,强行拖走。

…………………………………………………………………………………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程宗扬悄悄松了口气,回头看时,不由错愕,本来在他 旁边的斯明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却有一个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 一动不动。

程宗扬暗道自己太过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袭,门下的扈从肯定 会追查周围是否还有刺客的同党。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时早就被襄邑侯 的手下围住了。

程宗扬刚准备从屋上下来,又赶紧停住。两名黑衣人并肩过来,其中一个说 道:「施十三呢?怎么还没有出来?」

旁边那名黑衣人低声道:「小心些,说不定还有刺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戒备地看着四周,却没注意到他的同伴话音刚落,就被一 柄弯钩从后钩住脖颈,悄无声息地切穿喉咙。

弯钩切入的角度冷静而又准确,力道更是精细之极。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 瞬间变得灰白,由于钩锋是斜着向上,喉间鲜血没有飞溅,而是顺着他的脖颈淌 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说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瞎眼的 乞丐举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门上。黑衣人颅骨尽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 后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钩,提起最初那名的黑衣人,轻烟般往镇后掠去。卢景向程宗 扬打了个手势,「走!」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刚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专门留的活口,难怪自己没有感 受到死气。他从屋上跃下,三人绕了一个大弯,一直奔出数里,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呼了口气,「五哥,你怎么会从山里出来?」

「还不是吕冀那小子。」卢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门人打听,说他去了菟 苑,不在府中。我刚摸到地方,他的车马又出门要回洛都。」

程宗扬笑了两声,问道:「那个胖子就是襄邑侯?」

「没错。」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看到那座楼观了吗?」卢景用竹杖挑开枝叶,指向远处山顶上一座高楼, 「从那里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来挺大啊。」

「一般吧。」卢景道:「东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扬叫道:「这也叫一般?」

「没见识。」卢景对他的失态嗤之以鼻,「吕家最大的一处苑林,从荥阳直 到弘农,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

程宗扬彻底无语了。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这还能叫苑林吗?面积都 赶上一般的国家了。吕氏这后族真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将捉来的黑衣人拍醒,两人搭档多年,配合默契,卢景开口询问 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清醒过来,随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门下宾客!」

卢景哂道:「什么宾客?不就是狗腿子吗?」

黑衣人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蠢货!连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灭族之祸!」

「真猖狂啊。」卢景摇了摇头,「听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 么名字?」

黑衣人面带冷笑。

「我数到三,」卢景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二……」

不等他数完,斯明信翼钩一挑,划开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后钩锋钩住他肘 下,转了半圈。

黑衣人牙关「格」的咬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这三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 但紧接着,他眼中的杀气就变成了恐惧。

斯明信根本没停,把他肘下的皮肤浅浅切开,然后手指伸进他的伤口,扯住 他的皮肤往下剥去,动作又快又稳,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好像他剥的不是皮肤, 而是一只手套。

黑衣人眼珠险些瞪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像剥手套一样剥开,一 直剥到腕间,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络血管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来。

「三!」卢景这时才数完最后一个数。

「施十三!」黑衣人惨叫道:「我叫施十三!」

卢景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做什么的?」

「襄邑侯门下死士……别剥啦……嗷嗷……」

「平常都干些什么?」

「杀人!杀人!」

「杀什么人?」

「侯爷的仇家!」

「你杀过谁?」

「宛城令!吴树!」

「为什么杀他?」

「他杀了侯爷的门客!」

「初九夜间,你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张大嘴巴,舌头像打结了一样。

卢景盯着他,「初九夜间——吕冀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来。

「一……」

「上……上汤!」

程宗扬耳朵早已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他的回答。

卢景慢慢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那天……」施十三嘴巴哆嗦着,似乎对吐露的信息极为挣扎,忽 然他舌头一吐,牙关猛地咬紧。

他这一下全无征兆,卢景与斯明信同时出手,却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经生生 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施十三口中鲜血狂喷,眼睛狠狠盯着三人,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他舌 头已经断,即使这几个狂徒手段再毒辣,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死士……」卢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他的脑门。

第八章

「什么?你把东西放在了颖阳侯车上?」

「嗯。」

程宗扬目瞪口呆。斯明信潜入颖阳侯的私苑,正遇上吕不疑奉诏入宫,苑中 的仆从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他索性把摄像机藏在一只漆匣内,看着侍女送到 车上,才悄然退出。

「放在盒子里面怎么能用?」程宗扬直想揪头发,那是摄像机,不是法器。

斯明信简单说道:「我试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由于自己对那只摄像机的款 式太过熟悉,潜意识中以为它和普通摄像机那样,需要用镜头对准目标才可以摄 录。但那只摄像机分明能实现立体摄像的效果,可以说它的图像捕捉方式远远超 过了自己的认知,绝不是简单的感光方式。

自己出于惯性思维,根本没有想过还有传统以外的摄像角度。但在斯明信看 来,这东西就是一件法器,影月宗能够千里传形,没道理放在盒子里就不能用。 结果误打误撞,倒是发现了它另一项功能。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卢景对程宗扬的担忧不以为意,「那就再拿回来。」

程宗扬又想揪头发了,他实在不好开口,那里面存了不少不能拿出来让人看 的东西,万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创造了六朝艳照门第一男主的光荣历史纪录。 但这会儿木已成舟,他只能祈祷那只摄像机千万别被人发现,即使被发现,也不 要有死丫头那种聪明到变态的家伙,能摸索出来怎么使用。

这会儿颖阳侯的车舆多半已经驶进洛都,自己再着急也是白搭。程宗扬只好 抛开担心,「奇怪,今天算是赶巧了,颖阳侯入宫,襄邑侯也入宫,难道宫里发 生了什么事?」

卢景道:「如果有大事发生,迟早会传出来。」

程宗扬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们在汉国官方有没有人?」

卢景和斯明信同时摇头。

「这样不行,消息太不灵通……」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后道:「现在咱们 怎么办?」

三人原本计划好分头行事,结果盲眼的胡琴老人不在,颖阳侯和襄邑侯先后 入宫,好不容易抓了个襄邑侯的亲信,结果是个死士。折腾这么久,一点有用的 信息都没有得到。

斯明信道:「回。」

…………………………………………………………………………………

襄邑侯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新任的洛都令立即派出人手,在洛都十二座城 门前都设置了关卡,由北军士卒逐一盘查来往的行人。与此同时,执金吾的缇骑 也四处出动,大肆捕拿刺杀襄邑侯的人犯。

这样的盘查当然难不住程宗扬等人,他拿出宋国官方出具的文牍,验明本人 无误,便顺利入城。卢景还是装成乞丐,除了被人不耐烦地推搡几把,倒也没有 人来为难他。至于斯明信,程宗扬原以为他会使出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让自己大 开眼界,没想到这位晴州第一杀手老老实实取出一份路传,上面的身份是阳泉暴 鸢,一名从秦国远游来的学子。

「还真有姓暴的?」程宗扬笑道:「我还以为是编的呢。」

斯明信阴沉着脸道:「捡的。」

卢景道:「一张纸而已。老四还拿着它去过皇图天策呢。」

「艺哥不也是在皇图天策上过吗?」

「没错。他们两个是同年。不过那时候老四和老三整天打架。」卢景笑嘻嘻 道:「老四被打得可惨了。」

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人多。」

卢景一点都不留情面,「那是老三人缘比你好。再说了,就算单挑你也打不 过他啊。」

斯明信默然不语,眼中却露出一丝黯然。接着,卢景笑容也变得苦涩起来。

程宗扬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到一时口快,触动了两人的伤心事——在星月湖 剩余的七骏看来,如果不是他们闹得不可开交,谢艺也不会孤零零死在南荒,身 边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江州之战后,斯明信、卢景和萧遥逸果断交出兵权,也不 乏引疚的成份。

「咦?」程宗扬四处看着,想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却看到一名书吏在街头一 块木板上写着什么。

汉国极少张贴告示,通常会在街头竖一块木板,由书吏当场书写。此时书吏 写的就是襄邑侯遇刺,行凶者被一网打尽,同时追捕余犯。但程宗扬在意的是另 外一块木板。

那同样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告示,刚写完不久,墨迹尚新。上面用严厉的口气 指责有人私自闯入襄邑侯的菟苑,盗窃财物,被襄邑侯的门客人赃俱获,报官惩 处。新任的洛都令对于这桩自己刚上台就接手的案子十分重视,下令严查。经过 一夜的追索,抓获私闯菟苑的罪犯——包括主谋、同谋、包庇者在内,共一百余 人,按律全部问斩。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名路过的胡商,在苑中打死了 一只兔子,被襄邑侯的门客抓到。

这份告示背后所透露出来的襄邑侯的飞扬跋扈,让程宗扬目瞪口呆。他知道 汉国的外戚势力极大,却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而新任洛都令的雷厉风行,也 让程宗扬大开眼界。仅仅因为一只兔子,就一口气处斩逾百罪犯,比起宁成也不 逊色。但宁成是对当地豪强下手,这位新任的洛都令却是狂拍豪门的马屁,既讨 好了襄邑侯,又拿平民的性命给自己树威。

他终于知道那座镇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人迹全无,除了处斩的上百人以外, 镇上一多半居民都因为此案被关入牢中,严加盘查追问,剩下的也逃散一空。

「真的是兔子吗?」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书吏看了他一眼,斥道:「是襄邑侯的兔子!」

程宗扬赶紧闭嘴,万一惹上麻烦,把自己扔到黑牢里蹲几天,那可太冤了。

书吏没有再理会他,写完缉拿刺客余党的告示,然后甩尽墨汁,把毛笔簪在 冠侧,叫来两名啬夫,让他们向民众解释告示的内容。

三人没有多留,看完告示便即离开。

…………………………………………………………………………………

回到鹏翼社,卢景与斯明信叫来蒋安世,布置社中事务,还有万一出事时的 退路。程宗扬则把敖润、冯源、富安和高智商叫到一处,先问道:「大伙在洛都 有没有什么门路?」

众人齐齐看向富安。

富安道:「咱们在汉国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宋国在洛都设有驿馆,馆里的都 头是禁军出身,以前当过太尉的亲兵,在这边多少有点门路。」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他。老敖,把咱们带的东西,还有钱铢都收拾一下, 这几日我要用。」

「成!」

富安道:「程头儿,你找他什么事?我先去给他透透风。」

「打听一下汉国朝廷的情形,最好能知道谁敢收钱又能办事的。」

高智商道:「那找他干嘛?找老冯啊!」

「谁?」

「冯子都啊。我们昨天刚喝过酒。汉国最有权的就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 老冯是霍大将军最亲信的家奴——名头有点不好听,可面子大得很。洛都人都知 道,霍家的冯子都,吕家的监奴秦宫,连一般的官员都要巴结。」

程宗扬想起襄邑侯车舆旁那个俊俏男子,原来是和冯子都同样的身份,「你 们都混到一块儿喝酒的地步了?」

「我不是带了几坛内府流香吗?老冯喝得眼都直了,还跟我说,明天就跟霍 大将军告假,去游冶台玩上十天半月。」

「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怎么是吹牛呢?咱们游冶台那场面,绝对能把老冯给镇了!」高智商拍着 胸膛道:「师傅,你放心,我给你安排妥当!」

程宗扬道:「都别耽误,能动的关系都动起来。」

「是!」众人应了一声,各去办事。

冯源留了下来,「程头儿,你叫我?」

「你和会之联系一下,第一件事:当初向云氏借的三十万金铢,下月初就要 到期,让他准备好资金,以铜铢为主。」

这些天都是冯源负责与临安联络,听到家主吩咐,当即提笔记下。

「第二件事:让他放出消息,云氏的铜山已经挖空,从七月初就再未出过铜 矿。」

冯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消息藏都来不及呢。就算是真的也不敢往外说 啊。」

「放心吧,我跟云老哥商量好的。」

「为啥啊?这要说出去,云氏恐怕要吃大亏。」

「云氏有两座铜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冯源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记下。

「第三件事:让他把手边的事情办完,其他交给清浦,然后带上老婆,以最 快的速度来洛都!」

冯源一头雾水,但还是认认真真记完,然后抬起头,「程头儿,你这是…… 要办大事?要不要给老祁和长伯他们也去个信?」

「这事老祁办不了。长伯……就不用了。」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手头的实力, 「有四哥五哥足够。」

冯源收好纸笔,前往静室等待远在临安的林清浦与他联络。

程宗扬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又在心里仔细推敲一遍。

以铜铢偿还云氏借款,同时放风称云氏铜山挖空,是程宗扬与云秀峰、云苍 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扬的计划,这次收购粮食的总量将超过五百万石,如此大 手笔的购入粮食,无疑风险巨大。经过去年一番炒作,粮价居高不下,如今稳定 在每石八枚银铢,比去年每石三枚银铢高出近两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现欠收, 粮价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粮上市会对市场产生冲击,程宗扬估计,底 限也在每石六枚银铢以上。这种局面之下,打压粮价难如登天,一个不慎,很可 能把自己抛出压价的粮食也全赔进去。

既然粮价难以下跌,程宗扬索性另辟蹊径,让钱铢涨价。云氏铜山挖空的消 息传开,铜铢必定产生稀缺,推动其价值上涨,等于提高购买力,变相使粮食降 价。这则消息对云氏的影响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云氏两座铜山本身就已无铜, 一直是用白银购买铜料,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最多引起铜料价格上涨。但铜料 上涨,铸出的铜铢购买力同样提升,对云氏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至于对云氏信誉的打击,程宗扬也留有后手——完成收购的大体目标之后, 程宗扬会与云氏商会联合宣布云氏入主首阳山铜矿,甚至自己再编出几个铜矿来 都行,让铜铢回归于以往的价值。

在这一轮博弈中,盘江程氏与云氏商会通力合作,双方尽全力以低廉的价格 购入所需的粮食,云氏还将得到首阳山铜矿的稳定铜料来源。而收益最大的,则 是盘江程氏——只要宋国信守承诺,程宗扬手里等同于钱铢可以用来缴税的纸钞 同样水涨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铸钱低得多。

这些事自有两家商会分派在各地的执事、朝奉打理,程宗扬只用提供思路, 制定目标,不需要事必躬亲。他现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汉国。

当初在临安,他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朝中群奸毕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 奸臣还是奸臣,看不到半个好鸟。可到了汉国他才知道,还有比宋主更惨的。宋 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没有哪个臣子敢圈起纵横数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没有哪个臣 子有冯子都、秦宫那样气焰嚣张的豪奴。

太后强势,外戚跋扈,朝有权臣,野有游侠,内则王侯,外则豪强,天子想 办点事,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酷吏——这些酷吏全靠天子撑腰,没有天子的支持, 立刻就是过街老鼠。本来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可程宗扬在旁边瞧着,汉国这 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双方略一松手,说不定就会被各路强徒 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如果程宗扬能够选择,肯定会远远离开汉国这风雨欲 来的是非之地。但现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为小紫在这里。

汉国局势的复杂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朱老头与汉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 不是秘密——巫宗为什么有勇气将他们邀至洛都?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程宗扬已经仿佛嗅到剑玉姬的气息。汉国局势如同乱 麻,程宗扬不相信剑玉姬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宗门决斗,小紫背后有老头撑腰,再加上斯明信、卢景和卓 美人儿,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场,程宗扬也丝毫不惧。可剑玉姬从来都不是只与人 决战江湖的枭雄。在建康,巫宗刚刚落脚晋国,势力就渗透进宫中;在临安,剑 玉姬大方示好,摆出全线撤退的姿态,寻求合作,却有意在蔡元长处暗露锋芒。 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经营多年,势力远非初涉晋、宋可比。这么强的势力,却 不露丝毫痕迹,只能说明剑玉姬暗中掌控之强。

动手的话,无论单挑还是群殴,自己都有人。可如果剑玉姬来个花的,上升 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这边一群外来户,加上老头这个狗一样被撵到南荒的丧家 犬,不用斗就已经输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卢景,这活儿他们不专业啊。 就是把孟老大也请来,星月湖八骏全捆一块儿,玩政治这种脏活儿,也未必能斗 得过奸臣兄和他家娘子这对绝配。

程宗扬的不适感是从进入洛都开始的。当初在舞都时,还算顺风顺水,现在 回想起来,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布置,以至于来 不及对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后,伊阙被劫杀婢女,严君平的失踪,上汤脚店引 出的一连串血案,湖阳君、颖阳侯、襄邑侯……种种线索搅成一团,每根线索都 似乎很长,每根线索都似乎没有尽头,让他有种使不劲的无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头行动无功而返,程宗扬才猛然省悟过来:这些事情也许并 非某个人的阴谋,也许仅仅偶然的巧合,但无力突破,正说明自己在这场角逐中 已经处于彻底的下风。

在建康时,萧遥逸本身就是顶尖的贵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云家这种富可敌 国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这种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触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 临安时,自己来往的是贾师宪、高俅、蔡元长……一直到太后刘娥,把握到的同 样是最核心的机密。

在汉国,自己却游离于朝堂之外,奔走于市井之间。襄邑侯、颖阳侯这样的 人物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无门可入。

程宗扬原想在汉国低调行事,黑魔海大祭结束,就立即返回临安。但现在他 意识到,如果仍然被隔离在朝堂之外,对高层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连颖阳侯 与襄邑侯入宫是应太后之召还是天子之召都无从知晓,也许自己只能狼狈逃回临 安,甚至再没有返回临安的机会。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主动去接近权力,只为了从那个圈子里得到自己必须知道 的信息,为自己提供生存的机会。

小紫把卓云君从龙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会之搬来,让奸臣兄去发 挥他最擅长的能力。既然举目皆敌,那就把汉国这漟浑水彻底搅浑。

…………………………………………………………………………………

高智商行动极快——也说明他和冯子都确实有点交情。一个时辰后,他就赶 回鹏翼社,说已经订好地方,安排冯子都和师傅见个面。

高智商道:「金的银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没面子,送得多了——连 他都觉得多,那真就太多了。师傅,把你的杯子给他拿两个。一个不行,那种稀 罕东西,他肯定要孝敬给大将军。给两个他还能得一个。」

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除了给一众兄弟和自己女人准备的礼物, 还有一堆杯子,原来打算给桓歆、张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来挺普通的塑 料杯,因为轻便易带,他各种花色挑了十几个,这时取出选了两只。

「还有那个贵宾卡。那小子本来还推三阻四,一听说游冶台就是师傅开的, 立刻肃然起敬,把手头的事全推了,就等着咱们过去。」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占了游冶台的光,一时间有想法干脆把游冶台搬到 洛都来。不过转念一想,以冯子都等人的肆意妄为,游冶台少不了天天上演争风 吃醋的大战,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还是不搬为妙。

程宗扬带好物品,然后与高智商骑了马,往订好的酒肆赶去。

路上程宗扬道:「那个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订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程宗扬笑道:「小子,现在还是外人吗?」

高智商一脸得意,「谁让那妞说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着揉着,我们就滚一 块儿去了。她开始还害羞,被我哄了几句,就红着脸不作声。我一看有戏,当时 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办了,嘿!那妞还是个雏儿呢。她那双眼睛碧蓝碧蓝的, 看顺了还挺好看……师傅,我没丢你的脸吧?」

「干!你真的干了?太禽兽了吧你!」

「她愿意我也愿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头摇得拨郎鼓似的,「那怎么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个门当户对 的。她是个胡姬,我怎么能娶她?我爹的脸往哪儿搁?纳个妾还差不多。」

「你跟她说了?」

「我说,只要她愿意,我就带她回家。」

「她答应了?」

高智商一脸郁闷地说道:「没有。她说还是我留在洛都,帮她打理酒肆。」

「等会儿——你没对她说你是谁?」

「那怎么能说?」高智商严肃地说道:「万一走漏风声了呢?她只知道我叫 甄厚道,是羽林天军的牙将。」

「牙将?」

「说当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没良心了吧?」

「师傅你别生气!别打!别打!富安也说了,我这事儿办的,缺了那么一点 点小德。」

「富安怎么说的?」

「他让我小心些,走的时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过来!」程宗扬勒住马,铁了心抽这小子一顿。

高智商虽然浑不吝,但看到师傅的脸色也知道不妙,一脸心虚地说道:「师 傅,我哪儿做错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该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一阵喧哗,程宗扬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 不小心闯到皇宫里了。

自己只顾着与高智商说话,不知何时来到一条长街。整条长街宽近十丈,全 以青石铺成。两边是两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竟然是两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 整条长街全给占了。其中一座大门高及三丈,单门楼就有三层。大门外立着两座 阙楼,虽然比宫城的略小,但精细远远过之,柱壁雕镂,穷极华奢。

阙楼下,一个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壮的家奴连踢带打的赶出来。

那文士抱着一支卷轴,一边被打得连滚带爬,一边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爷 献画的!哎哟!」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襄城君的宅邸!滚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吗?」

「两座府呢!快滚!」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过那帮豪奴的拳脚,他一手紧紧抱着卷轴,一手摀住淌血 的鼻子,青衣上满是鞋印,狼狈不堪。

忽然一匹枣红色的坐骑挡在面前,文士抬起头,只见马背上一个年轻人正深 深望着他,然后问道:「你是丹青师?」 ----------   第二十二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丹青师便是赫赫有名的毛延寿,当日在脚店发生的事情也被他如实画在绘卷 上,卢景和斯明信这样的猛人看了内容都感震惊,但连环谋杀案的真相尚未浮现 ……

原本要潜入太后寝宫拿回摄影机,程宗扬却阴错阳差地进入襄城君的府邸。 这时小紫封印的琥珀发出高热,让程宗扬惊骇不已,难道苏妲己这个妖妇就在襄 城君府中?祸不单行的是,高智商失手一刀捅死郭解的外甥!程氏商会在汉国的 处境将发生转变……

第一章

高智商嘻皮笑脸,没有半点正经的样子进了酒肆,小胡姬翘起唇角,流露出 三分娇嗔的薄怒,却有七分的欢喜,蓝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样。

高智商飞快地凑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後亲了一口。胡姬俏脸飞红,恨恨踩 了他一脚,低嗔道:「要死啊!爹爹还在後面……」说到後面,声音微不可闻。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纳入她袖中,亲热地小声道:「老婆,这是给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着木盘走开。

「老冯呢?」高智商追在後面问:「来了没有?」

胡姬头也不回地说道:「东厢。」

「我先去办事,一会儿找你玩啊。」

「走开啦。」

看着两个小儿女打情骂俏,程宗扬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来之前,高 智商这小兔崽子一身的痴肥,活活就是个肉球的模样。到了哈米蚩手里,老兽人 不知道用了什么虎狼药,直接把小兔崽子从肉球泻成麻杆,那模样比原来更惨, 原本一张圆脸变得乾瘦,原来的小眯缝眼没有变大,反而又细又长,里面一对眼 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十二分的小坏蛋模样,真不知道那个叫伊墨雲的胡姬怎么 会看中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扬看来,高智商和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纪相差不多,性子也有 些投缘,真要成一对也不错。不过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现实多了,玩归玩,压根 就没想过纳小胡姬过门的事。作为宋国掌权太尉的衙内,高智商就是纳一个酒肆 女为妾,只怕还要引来非议,何况伊墨雲还是个来自汉国的异族胡姬。

这事本来跟自己无关,让小兔崽子自己烦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态度是吃光 喝净,嘴一抹就跑——考虑到自己作为高智商名义上的师傅,让这小兔崽子树立 正确的道德观念,恐怕还真是自己的责任。

自从来到汉国,头痛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程宗扬收拾心情, 带着高智商来到东厢。

冯子都一手支着下巴,跷着二郎腿,侧着身懒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着三枚 骰子,一把一把掷着。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老甄! 过来过来!瞧瞧我这骰子怎么样?」

高智商接过来掂了掂,「象牙的?」接着惊叫起来,「不对!这骰子是混银 砂的!」

冯子都抚掌笑道:「就知道你识货!换作旁人,一万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能 认出来。」

高智商立刻来了精神,「哪儿来的?混银砂可不好弄。据说用混银砂做成的 骰子能养灵,炼上一年半年,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十掷九中。这一粒没有几十万 钱拿不下来。」

冯子都不以为然地说道:「能养灵的骰子有的是,有什么值钱的?」

「这你就不懂了。」高智商道:「别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来。养好的混银砂 看起来跟象牙一般无二,轻易辨不出来。只不过这东西想养好太费钱,平常人根 本养不起。」

冯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认识混银砂的,非富即贵,在咱们 汉国也是数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么没打听出来呢?」

高智商脱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道:「有什么好打听的?有这 闲心,你幹点正事不行?」

冯子都拉长声音,「行。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知道你有苦衷——」他拍 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气说道:「就你们武 将世家规矩多。」

看着高智商愕然的神情,冯子都低声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将军亲手颁下 去的,以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将军的门路,咱们就是一家人。再说你那几 个伴当,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怕走漏了风声,竟然从宋国请来禁军, 哎哟,你家老爷子面子够大啊。」冯子都拍着胸膛道:「放心,哥哥心里有数, 绝不往外乱说。有人乱打听,哥哥替你挡着!」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冯子都是把高智商当成了汉 国武将世家的子弟,以为家中的长辈是为了磨砺这小子,才把他改换姓名扔到军 中。冯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还很仗义地表示,会替高智商掩饰身份。

既然冯子都这么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老冯,有件事得 麻烦你。」

冯子都爽快地说道:「说!」

「先瞧瞧这个。」高智商说着,拿出一隻精雕细刻的漆盒放在几上。

冯子都露出几分好奇,「什么东西?」

高智商打开漆盒,小心揭开锦缎,露出里面一隻晶光闪闪的物体。

冯子都眼睛一亮,叫道:「这是……水晶杯?」

那两隻杯子是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款式就是後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 杯,除了制作的精度更细致一些,其他没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这样的透明塑 料杯绝对是稀世奇珍。

冯子都惊叹连连,「这么纯净的蓝水晶可不多见……瞧这手艺!神了!一点 瑕疵都没有!巧夺天工啊!」

高智商揭开锦缎,冯子都整个人都趴在几上,惊叫道:「我没看错吧!这世 上还有粉色的水晶!」

两隻杯子,一隻天蓝,一隻粉红,静静躺在漆匣里。透明的杯体映出锦缎华 丽的色彩,光泽流淌,除了程宗扬,落在谁眼里都是四个字:绝世珍宝!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来,并排放在漆几上。冯子都瞪着眼,脑袋围着漆几转了 一圈,然後谨慎地开口,「有点像泰西进贡的琉璃杯,不过宫里的琉璃杯可没这 么剔透……这么薄,能用吗?」冯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哟天爷啊!」

冯子都一声惨叫,却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隻粉红的杯子跌落下来。 冯子都心臟险些跳出喉咙,一脸的惊恐,生怕这隻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宝就在自己 面前摔得粉碎。

谁知那隻琉璃杯在席上一弹,打了个转,然後撞在几侧,毫髮无损。

高智商抚掌大笑,「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这叫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 老冯,没见过吧!」

冯子都脸色由青转白,一手捂着胸口,半晌长长呼了口气,「你小子可真不 厚道,吓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冯子都捧着杯子左看右看,又对着光线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啧啧称奇。

高智商信口开河,吹嘘道:「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蓝者为雄,粉者为雌。 无论寒冬酷暑,杯身都温润如玉,以此杯饮酒,能延年益寿。」

冯子都赞道:「果然是宝物!我冯子都今天算是开眼了!」

「冯兄是霍大将军的心腹,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我师傅说,冯兄是当世俊 彦,一般礼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这对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么?」冯子都惊叫道:「给我的?太贵重了!」

高智商一脸随意地说道:「咱们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拿着吧。」

「不行!不行!实在太贵重了。」

程宗扬笑道:「小徒与冯兄相识一场,一点薄礼,冯兄何必推辞?」

「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师傅,程家少主。」

「游冶台的东家?」冯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笔!程少主的大名, 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师傅想找个机会给汉国朝廷效力,」高智商挤了挤眼,「明白了吧?」

「入朝?」冯子都犹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丝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实 话实说:你要早两个月找我,高的不敢说,四百石以下的官职,一句话的事。就 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钱,咱也有门路。」

程宗扬道:「现在有什么为难的?」

冯子都长叹一声,「太后还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职,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将 军为了避嫌,称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给众人斟上酒,然後道:「我师傅不在乎那点俸禄,只是有个官身, 办起事来方便些。」

冯子都仔细想了一会儿,「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扬道:「家里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话,更不好办了。」冯子都道:「若是军职,我倒有点门路。但商 贾在七科谪之列,一旦从军只能发送到边疆。想留在宫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汉国,商贾和百工、医巫一样,都在良家子的 范畴之外。程宗扬对此也早有耳闻,说道:「程某本非汉国人氏,不知汉国是否 有客卿?」

冯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虚职,没什么用处。」

「能上朝吗?」

「当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诏。」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原本准备花钱找找门路,弄个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汉国 朝廷。如果连上朝都不行,这样的身份也没什么用了。

冯子都犹豫良久,又看了看那隻装着软晶玉杯的木盒,最後心一横,起身往 外张望了一下,关上门,然後回来坐下,压低声音道:「如果说门路,也不是没 有……」

「冯兄尽说无妨。」

冯子都声音又低了一分,「千万别往外传,更不能提是我说的——」

程宗扬会意地点点头。

冯子都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南宫西侧,有处官邸,叫西邸……里 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关内侯,金印紫绶,可世袭,五百万钱;武职虎贲、羽 林的郎将,一千万钱;官职二千石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

冯子都声音虽轻,程宗扬却听得惊心动魄,他话中的意思,那处西邸不仅爵 位可卖,还有文武的官职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还从未想过生意能做到这 一步。

汉国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刘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 可以实际领有封地,自置僚属。关内侯仅次于列侯,但没有实封。虎贲郎和羽林 郎属于天子禁军的中级军官,多由贵族子弟担任。二千石相当于一郡太守,作价 二千万钱,就是一万金铢。

程宗扬道:「二千石,是实职吗?」

「实职还需要再花点钱。而且只能做一任。」

汉国官员一任多是三年,一万金铢当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这个价钱 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扬刚要开口,房门轻轻一响,小胡姬伊墨雲捧着烩好的鲤鱼进来。她俏 脸板得紧紧的,但低头时程宗扬发现她头上换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给她的那 支。高智商手上没多少钱,簪子也不是什么上等货,但她显然十分喜欢,此时戴 在头上,平添了几分娇俏。

小胡姬上菜时,高智商一个劲和她眉来眼去,被程宗扬狠瞪一眼才老实了一 些。

等小胡姬离开,冯子都又叮嘱道:「千万别走漏风声,别说是我透的信。」

冯子都如此小心谨慎,反复叮嘱,高智商不禁笑道:「冯哥,那个姓徐的是 谁?你给我透个底,我心里好有点数。」

「千万!千万!别往外说,尤其别告诉你家老爷子。」冯子都小声道:「咱 们兄弟,告诉你们无妨:徐璜是天子最亲信的内臣——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头顿时恍然,太后已经还政,除了天子谁还能卖官鬻爵?这个所谓 的西邸,其实是天子暗中卖官敛财的渠道。可天子君临汉国,又是六朝名义上的 共主,富有天下,他幹嘛要去敛财?

高智商毫不忌讳,开口道:「别逗了冯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这么鬼鬼 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这么小心能挣着钱吗?」

「你个憨货。那是防着太后和霍大将军。」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哟冯哥,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讳?」

冯子都没好气地说道:「这不废话!要不是你,我能说吗?这辈子我都烂到 肚子里,打死都不往外说。」

天子背着太后和霍大将军开设西邸,卖官敛财,却偏偏被霍大将军的心腹知 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扬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 略一犹豫,然後起身拱手道:「多谢冯兄。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

冯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师傅还有点事。咱们兄弟今 天好好乐乐!对了,这里还有点小玩意。」

高智商说拿出一隻精巧的皮夹,里面装着一张竹制漆金的名刺,还有一叠印 制精美,带着古怪花押的纸笺。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程氏商会的贵宾卡。冯哥带着这张卡,只要是程氏商会名下的酒楼馆阁, 一律是贵宾待遇。」

「游冶台也行?」

「当然。拿着这卡,你想叫谁陪都行,保证让你满意!」

冯子都大喜过望,「好兄弟!」

「这些纸钞你也收好,」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贵宾卡可值钱得多。」

「是吗?」冯子都将信将疑。

「冯哥什么时候用钱,拿着纸钞到程氏商会名下的产业,」高智商低声道: 「一张可以兑换十万钱。」

冯子都吃了一惊,一张十万钱,这一叠不下十张,就是上百万钱,那位程少 主果然是大手笔。

「好兄弟!」冯子都慷慨地说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往後你的事就是我 的事!」

「往後少不了麻烦你的时候。来,乾一杯!」

…………………………………………………………………………………

程宗扬确实是有事,离开酒肆,他立即赶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处房屋。 一名文士正在房内,看到程宗扬进来,文士连忙起身施礼,「程公子。」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先生请坐。」

罂粟女轻笑道:「毛先生可是难得的丹青圣手呢。」

文士连声道:「不敢,不敢。」

双方颇为客气地分宾主坐下,接着有人奉上茶汤,程宗扬一看,奉茶的居然 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声道:「请主子慢用……」

程宗扬瞥了罂粟女一眼,罂粟女避开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後微 微侧身,轻不可闻地在程宗扬耳旁低语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让她用心给主子 奉茶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收敛心神,打量着面前那名文士。

那文士穿着一袭青衫,面容清癯,颌下留着长鬚,虽然双目狭长,但颇具神 采,此时坐在他面前,面上隐约带着几分谄笑。

一个时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这名文士被一群奴仆追打,出面拦了下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来是一名丹青师,刚来到洛都不久,因为求见襄邑侯,不料 却误入襄城君门内,被奴仆赶了出来。

程宗扬听到是丹青师便留了心,何况又与襄邑侯有关,但因为当时已经与冯 子都约好见面,无法爽约,于是让在暗处随行的罂粟女出面,把他请到自己的住 处,暂时先安置下来。

那丹青师身无分文,在洛都已经走投无路,一听有人相邀,当即欣然应诺。 此时他已经洗去鼻上的血迹,拂去身上的尘土,看起来总算不那么狼狈。

程宗扬道:「方才听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驾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寿,以丹青为业。」

程宗扬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顺口道:「原来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 寿!」

毛延寿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盯 着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里听说过区区的薄名?」

当然听说过!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这是一个改变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 昭君命运的名字,虽然是一个醜陋的配角。

程宗扬很想问问他见过王昭君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打了个哈哈, 「毛先生擅画美女,天下知名,程某闻名已久。今天一见,实在是幸会!」

毛延寿忙道:「贱名不敢有辱清听。」

「先生过谦了。」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以先生的才艺,便是入宫为御 前画师,也不在话下。」这家伙虽然声名够臭,但画艺堪称圣手,即便被砍了脑 袋,当时仍被推为第一。

毛延寿此时画艺初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听到程宗扬如此称许,不禁又 惊又喜,连忙道:「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几句,程宗扬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为何前往襄邑侯府, 以至于受辱于小人呢?」

毛延寿道:「公子相询,区区不敢隐瞒。区区在外游历多年,刚回洛都不过 数日,谁知遇到扒手,将区区盘缠席卷一空。无奈之下,只好奔走权贵之门。」 他苦笑道:「名为投效,实为乞食。」

「先生可是与襄邑侯有旧?」

「不过是一面之缘。」

「在路上时,程某见到先生带的画轴,想来是登门献画,不知程某能不能先 睹为快?」

毛延寿露出一丝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汤吧?」

毛延寿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区区……在下记不太清了。」

程宗扬心下雪亮,于是不再兜圈子,随即吩咐一声,让罂奴拿出一幅画卷, 在几上摊开,说道:「此画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毛延寿一眼看去,不由失声道:「此画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还不知晓,此女数日前便已惨死。」

「啊!」毛延寿大吃一惊。

程宗扬淡淡道:「不仅是此女。那位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异处。」

毛延寿目瞪口呆。

「当日在脚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话,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书 生,先生多半还记得,八月十四夜间死于书院火中;独眼的拳师,八月十五日在 石崤遇匪被杀;偷走先生财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于上汤。三名脚夫,八月十六 日在伊阙溺水而亡。这女子名叫延玉,与那名商人在偃师的客栈被杀。」

毛延寿脸色剧变,「他们……他们……怎……怎么可能……」

程宗扬叹了口气,「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罢了。谁知先生会自投罗网。如今 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独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寿神情呆滞,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滴。

程宗扬抬眼盯着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汤长兴脚店里面,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

毛延寿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拿出一隻荷包,「哗」的一声,将里面的钱铢倒在几上。金灿灿的钱 铢满几乱滚,有几枚掉在毛延寿膝前。

「只要你说出来,这些钱铢都是你的。」

毛延寿脸色由青转白,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扑到程宗扬面前,用变调的声音 道:「这些钱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扬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这样吧, 我程氏商会还缺一个丹青师,你便投入我门下。这些钱就当你的安家费,往後每 月两千钱。如何?」

毛延寿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程宗扬笑道:「还叫我公子吗?」

「家主!」

「很好。」程宗扬道:「收起来吧。」

毛延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铢。也许是那些金铢握在 手中,让他有了底气,脸上的忧惧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惊喜。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程宗扬心下暗叹,这位毛延寿当年就是因为贪财,连 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里画,结果让天子错失绝色,大怒之下将他斩首 弃市。这一世也是如此。对付这家伙,还是要用钱啊。

等毛延寿捡完钱铢,脸上露出喜意,程宗扬道:「八月初九,在上汤长兴脚 店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毛延寿不再隐瞒,当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扬心下疑雲大起。那个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阳侯吕不疑门下。如果当 时在上汤的是吕冀,为何吕不疑要杀人灭口?

「襄邑侯出行,数百随从前呼後拥,怎么会进入一间脚店?」

毛延寿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觉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势,根本没有道理会去一间低档的脚店,除非……他要见的某 个人在脚店里面。

「当天在脚店里的人,你还记得吗?」

毛延寿道:「小的学画多年,先练的便是眼力,不敢说巨细无遗,一般的人 物景色多少都能过目不忘。」

程宗扬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喜出望外,连忙道:「都有谁?」

毛延寿陪笑道:「正好小的将当日情形都画了下来,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刚才那把金铢花得实在太值了!程宗扬赶紧道:「在哪里?」

「正是此画。」毛延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画轴,解开外面包裹的薄毡,将 画轴放在几上。

第二章

画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长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寿为此画下了不少本钱,选的丝 帛极为精细——他想用这副画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毛延寿一点一点摊开 画卷。

画卷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书生,他背着一隻木桶,桶上放着几张琴,一副风 尘仆仆的样子,正举足踏进脚店。比起毛延寿在脚店给延玉画的像,这副画卷笔 法更加精细,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寿道:「这名书生入店最晚,听他说,是书院的学子。」

程宗扬默默看着画卷。第一个人:雲台书院,郁奉文。

接下来是一名独眼的壮汉,他光着上身坐在门侧,身边放着一隻水桶,正在 磨洗一柄长刀。虽然那壮汉长相狰狞,但在画中笑容可掬。

毛延寿道:「此人是一名拳师,正要返乡成亲,因此面带喜色。」

第二个人:城南武馆,杜怀。

壮汉旁边的台阶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手抱着胡琴,一手拿着竹 杖,正摸索着走下台阶。

「这是名胡人,与我等言语不通。」毛延寿道:「虽然目不视物,耳朵却灵 光,只要叫一声,给他一枚铜铢,他就会拉一段曲子。」

程宗扬点了点头。第三个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着是脚店院中的情景,细节与自己当日和卢景看到的火场废墟一一印证, 无不相合。能看得出脚店院子并不甚大,一侧是牲口棚,一侧是简陋的通铺,正 对着院门是两间上房。毛延寿见他看得仔细,有些讪讪地陪笑道:「小的善画人 物,于景物不甚擅长,让家主见笑了。」

程宗扬道:「不错了。」画中建筑的透视结构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极为 用心,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程宗扬忽然目光一跳,画上出现了两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物。他们捧着 陶碗,正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盯着徐徐展开的画卷。紧接着的第三个人物是个身材瘦 削结实的汉子,两腮满是虬曲的鬍鬚,正是当日见过的石蛮子。三人同在一处, 旁边的墙上搁着扁担,脚边放着几隻大筐。里面放着几隻包裹严密的袋子,还有 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寿指点道:「这是三名脚夫……」

第四个人:石蛮子。第五、第六两人是自己还没有见过,就在伊阙溺死的牛 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寿继续道:「是这位陈少掌柜请来的。」

画面上一个小白脸正笑嘻嘻说着什么,面容正是偃师客栈中被砍掉首级的年 轻商人。在他对面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娇俏少女,正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边看到,眼圈顿时一红。显然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默默记着数,第七个人:陈凤;第八个人:延玉。

「这两位住在上房。那幅画就是当时陈少掌柜请在下画的。」

程宗扬忽然指着院中一个正在打扫的老人,「这人是谁?」

「是脚店的东家,」毛延寿一边展开画卷,一边指点道:「这几个是店里的 人。夫妻两个带了一对儿女,还有一名打杂的老汉。」

程宗扬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如果说襄邑侯吕冀此行的目标并非 住客,而是这户开脚店为生的人家,实在没有道理。

接下来的画面让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画上紧挨着牲口棚的位置,是 一道木栅,里面圈着几头黑乎乎的肥猪,让他本能地想起当初搜索灰烬时,闻到 的那股呛人恶臭。

木栅旁边是一处用草席围起的露天空间,一名汉子正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只 露出一隻脑袋往外张望。

毛延寿口气中多了几分痛恨,「正是这贼子!在下一眼便看出这贼子不是好 人,谁知半夜趁在下不备,偷了在下的盘缠!」

第九个人:扒手赛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眼,延香匆忙避开目光。

程宗扬忽然笑出声来,「这通铺不错啊。」

画中诸人姿态各异,都巧妙地抓住人物动作的一瞬,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 令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但接下来能看到一个男子在室内正襟危坐,面前的案 几上铺着绢帛,正神情自若的挥毫泼墨。几上陈列着笔、砚、颜料,还放着一隻 香炉,喷吐着瑞香,宛如神仙中人。显然轮到自己时,毛延寿很卖力气地把自己 大大的美化了一番。

毛延寿讪笑两声,「陈少掌柜给了在下五枚银铢,让在下替那位姑娘画幅小 像。这便是那日在下作画的情形。」

第十个人:毛延寿。

程宗扬道:「还有两个人呢?」

「那两位没怎么出门。因此在下把他们画在室内。」

画卷中的上房正对着郁奉文进入的大门,展开到此处,已经到了脚店最後的 位置。画中两人正相对弈棋,一个是留着长鬍的老者,另一个是面上带着疤痕的 少年。

对这两个始终没有找到的当事人,程宗扬看得极为细致。那少年十五六岁年 纪,面上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疤痕,从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让人一眼望去就不想 多看。他对面的老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带着几分忧色。程宗扬心头微微一动, 虽然老者头上包着苍黑色的头巾,但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一般的奴仆。如果这不 是毛延寿作画时加以演绎,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态的一瞬间,如实画了下来,这对 主仆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怀重宝消失无踪的严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开店的主奴,当日在长兴脚店的所有十七个人物已经全部 出现在画中。但那幅画轴却只展开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轴上的绢帛还有厚厚一 卷。

程宗扬不禁诧异,「後面还有吗?」

毛延寿陪笑道:「前面这些只是引子,小人给襄邑侯献画,当然不会只画这 些不相幹的闲人。」

程宗扬精神一振,「後面是襄邑侯?」

毛延寿对自己的画技显然信心十足,说道:「家主请看。」

帛画是采用长卷的画法形式,接下来是一队车马从脚店外路过,虽然比起自 己在北邙见到的襄邑侯队伍人数少得多,但全是车马,没有步行的随从。数十名 骑手前後簇拥着两乘马车,一个个马如龙,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寿画法的缘故, 还是因为自己见过襄邑侯门下的死士,那些骑手杀气腾腾,透出一股凶态,似乎 从画面上跃然而出。

接着马车在脚店旁停下,车帘卷起,露出一个披髮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 北邙见过的那位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仔细看着画卷,心下暗暗佩服,这个毛延寿的画技比自己想像的还要 精妙,区区几笔,便将襄邑侯飞扬跋扈的姿态勾勒得鲜活无比。

车旁一个留着两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扬还记得在北邙见过,名字叫秦宫,是 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对吕冀说着什么,吕冀靠在车窗边,面带傲然之色。

画上一群扈从拥入脚店,接着马车驰进院中,其余的骑手分散在道路两边的 林中,藏好身形。店中从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带出来,在檐下跪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毛延寿道:「当晚一群人闯入店中,说襄邑侯光临,让 店内人都出来跪迎。还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细。」

程宗扬在画上看到几名汉子戴着熟悉的铁面具,显然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这些人作为襄邑侯的贴身扈卫,有时被派去暗杀对手,甚至充当卧底,因此在吕 冀身边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扬正往下看,毛延寿却停住手,尴尬地低声道:「还请家主让旁人回避 一下……」

程宗扬心下不解,但还是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闻言退下,毛延寿这才继续展开画卷。画上吕冀被一群美姬扶 着走下马车。那些美姬一个个风姿秾艳,在毛延寿笔下流露出诱人的姿态,给画 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程宗扬的目光却被吕冀脚下的画面吸引,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毛延寿。

毛延寿窘迫地咳了一声,「当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画……」

吕冀脚下伏着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 容,颈中套着一条铁链,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着,四肢着地跪在车旁,用身体 充当吕冀的下马石。她玉体一丝不挂。腰肢被吕冀踩得弯曲下去,浑圆的臀部向 後翘起,臀间插着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去。随从搬来锦榻,襄邑侯吕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 名女子。那女子同样戴着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轻纱,白腻的胴体在纱内显露 无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开轻纱,手掌伸到她腿间,当着襄邑侯的面玩 弄她的秘处。另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隻插着孔雀翎的雪臀对着锦榻。吕冀仰天 大笑,似乎欢喜非常。

虽然只是在绢帛上描绘的画作,但在毛延寿笔下,人物冲击力十足,简直有 种看大片的感觉。程宗扬道:「吕冀在做什么?」

「那晚的事,小人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毛延寿小心翼翼地说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从就关上脚店的大门,张 起灯笼。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带出这名女子,让店内的人都来看这女子的 身体如何。」

「看起来不错。」

毛延寿道:「不瞒家主,小人擅画人物,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可这两名女 子的美态,实在是小人生平仅见。虽然未见面容,但一肌一肤无不尽态极妍。」

「她们是谁?」

「小人听到旁人骂她们贱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这两女不知为何触犯了主 人,被带到此地让人羞辱。」

「是吗?」

毛延寿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来的画面毛延寿施出浑身解数,画得活灵活现。两名绝色私妓被戴着铁 面具的死士牵着,逐一在众人面前展露羞处。跪在檐下的书生、拳师、脚夫、商 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滞,或是吃惊,或是兴奋,一个个神态各异。

虽然看不到两女的表情,但从她们的身体姿态,能看出两女已经被人调教得 驯服无比。周围无论贫富贵贱,都衣冠楚楚,只有她们身无寸缕地任人观赏。襄 邑侯身边的美姬还笑着往她们臀间啐唾,尽情羞辱两女。

程宗扬忽然指着画上的襄邑侯道:「他说了什么?」

毛延寿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人一直没来。襄邑 侯有些生气,冷笑着说了一句『野鸡也想变凤凰?便是真当了凤凰,也不过是我 吕家的贱奴!』然後便……」

毛延寿吞吞吐吐地说道:「然後便吩咐,拿那两名私妓宴客……」

程宗扬往下看去,画面变成了一连串的春宫图。两女就在简陋的小院内玉体 横陈,当着一众男女的面,与人轮流交合。拳师、三名脚夫、商人、扒手、跑堂 的小二……一文钱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们的肉体。

即使透过画卷,程宗扬似乎仍能感受到两女诱人的美色。画中包括孙老头主 仆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在美色的诱惑下,都像疯魔了一样。程宗扬注意到,没 有参与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连店内的老妇也在 美姬的诱使下,去摸弄两名私妓柔滑的肉体。

毛延寿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扬没有作声,直接拿过卷轴,自己摊开。

画上出现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车上搬来,横 放在襄邑侯脚边。

毛延寿畏惧地瞟了家主一眼,小声解释道:「襄邑侯一直没等到人,发了脾 气,把那个姓秦的监奴狠骂了一通。监奴陪着笑让人搬来木桶……下面真不用看 了……」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眉头顿时狠狠跳了两下。

襄邑侯转怒为喜,抬脚一蹬,木桶一路滚了出去。箍桶的草绳却是鬆的,被 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滚出数丈,草绳已经放到尽头。店内的老妇打开木栅,木桶 撞进溷厕旁的豚栏内,没有用胶粘过的桶身立刻散开,从里面滚出一段肉体。

程宗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具肉体只有短短一截,双手双腿都无影无踪, 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躯干。与两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没有戴面具,只紧紧闭着眼 睛。虽然身体残缺,年纪也非少女,一张面孔仍然千娇百媚,被毛延寿勾勒得栩 栩如生,竟然是难得的绝色。

溷厕内被几头黑猪践踏得遍地泥泞,那截雪白的肉段从桶中滚出,就像一块 美玉掉入泥中。混着污水、猪尿、粪便的泥浆沾在那具女体上,变得肮髒无比。

襄邑侯披头散髮地走到栅栏边,一边观看,一边大笑。那女子闭着眼睛,嘴 巴痛楚地张开,光洁的肉体上沾满污物,被几头黑猪挤在中间,在泥浆里挣扎蠕 动。

程宗扬冷冷道:「她眼睛睁不开吗?」

毛延寿小声道:「是。」

「舌头呢?」

「小人不知……」

程宗扬盯着画面上仅余躯干的女子,心头翻翻滚滚,像是掀起惊涛骇浪,半 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人彘!」

程宗扬没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画轴卷起,负手起身,望着白粉涂过的墙壁, 平复自己的心情。自从听说汉国的太后姓吕讳雉,他就立即联想起那位被她炮制 成人彘的戚夫人。吕雉对付情敌的手段,可以说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两千 年,仍让人不寒而慄。没想到换到六朝的时空,仍然有这样的惨剧。而且这个沦 为人彘的女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自己有可能亲眼见到她。

看到那个身体残缺的女子,程宗扬已经明白当晚在上汤的脚店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人彘应该是太后吕雉的手笔,身份多半是前任天 子的宠妃。襄邑侯肆无忌惮,竟然把她带到上汤的脚店,在一群身份各异的住客 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吕冀的跋扈嚣张尽人皆知,能做出这等事也不意外。

而吕不疑生性谨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门下杀手,将脚店的孙老头一家尽 数灭口。所以上汤的事情发生在八月初九,脚店失火却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吕 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为,设法弥补。但当天在脚店住宿的客人已经四散,此 事涉及宫闱秘辛和吕氏的隐私,一旦泄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吕不疑纵然位尊 权重,也不可能通过官府手段去追查线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阳泉暴氏, 暗中查访,一路杀人灭口。

可笑的是毛延寿,虽然对自己当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却对事件背後的意 味一无所知。他在脚店被赛卢窃走盘缠,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画来投襄邑 侯所好,冀图攀龙附凤,却不知自己是自寻死路。

程宗扬看着这位技艺超群,人品却不怎么样的丹青师,由衷说道:「你真幸 运,居然投错了门。」

毛延寿听说当晚脚店中住客几乎都被灭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行事太过 孟浪。此时心下一阵阵後怕,勉强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经尸骨无存。还求 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暂时住在此处。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娇滴滴应道:「是。」

程宗扬厌恶地看了眼画卷,准备让罂奴把此画封存起来,忽然间眉头一皱, 猛地想起什么。

他连忙打开画卷,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看过,片刻後他抬起头,「那个疤面少 年和老仆呢?」

从两名私妓与众人交欢开始,那对主仆就从画卷中消失了。无论是院中淫欲 横流的一幕,还是襄邑侯带人在溷厕旁大笑取乐,都没有出现那两人。

毛延寿道:「小人也在奇怪。这二人似乎是悄悄离开了。第二天我等离开脚 店时,也未曾见这两人。」

程宗扬道:「按你图上所示,脚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们两人怎么可能 中途离开?」

毛延寿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他眼睛转了几下,「也许是跟着襄 邑侯的车队一同离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连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蹊跷,脚店中当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陆续找到, 只有这对主仆,当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们存在,却至今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 索。除了当日在脚店住过以外,身份、来历、去向一无所知。

程宗扬这些天跟着卢景一路找人找到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只要生活 在社会中,即使偶然路过,也会像飞鸿踏雪一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迹。如 果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故意隐藏。

那么,这对主仆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

卢景和斯明信仔细看着画卷,毛延寿老实坐在一边。刚才被那个阴冷的汉子 不经意地看一眼,毛延寿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扬和卢景只觉得画师笔法挺流畅,等见到画卷, 不禁对毛延寿的画技刮目相看。他们见过的郁奉文、杜怀等人,在画卷上一个个 栩栩如生,可见这个无良画师的观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扬不禁感叹,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寿,直接对着画卷找人就行了,哪里 还用自己和卢五哥四处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齐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寿,白花了不 少力气。

画卷一点一点打开,看到画上的人彘时,连卢景都变了脸色,唯有斯明信仍 然面无表情,只是手指紧了一下。

良久,两人放下画卷。程宗扬指着画卷上的老仆道:「这个人四哥和五哥有 印象吗?」

卢景摇了摇头,「没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程宗扬还不死心, 「四哥,这真的不是严君平吗?」

斯明信确定无疑地说道:「不是。」

「肯定不是。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卢景扭头道:「你说吕冀像是在等 人?」

毛延寿连忙道:「小人只是觉着吕侯爷像是在等人。」

「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人记不清了。」

「如果吕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谁呢?」

这个问题程宗扬也反复想过,但实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为何要在一家 荒郊野外的低档脚店跟人见面,而且似乎还没有等到。

卢景道:「那几个女人若是宫里的,这位襄邑侯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 后权倾朝野,一旦泄漏出去,也不好收场。」

程宗扬忽然道:「南宫还是北宫?」

众人齐齐向程宗扬看来。

「如果那几个女人是北宫的,这条帕子又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取出一条帕 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这条帕子毛先生见过吗?」

毛延寿脸都吓白了。他原以为那些女人无非是襄邑侯的姬妾,虽然荒唐,到 底只是风流加下流而已。听家主一说,才知道此事涉及宫闱私秘。那几个女人很 可能是先帝的妃嫔,甚至有可能来自南宫,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无论是哪种可 能,自己这个知情人小命都已经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见过。」

「仔细看看。」

毛延寿认真看了几眼,然後使劲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程宗扬对毛延寿道:「你先下去吧。」

毛延寿如蒙大赦,赶紧应道:「是。小人告退。」

等毛延寿离开,卢景道:「姓唐的又来催了一次。」

「五哥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有一个似乎去了外郡,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才有消息。」

程宗扬笑道:「不如把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告诉他,就说下落不明,让他也 帮忙找找。」

卢景挑了挑眉头,「那可不成。砸我们阳泉暴氏的招牌。」

「五哥有什么主意?」

「假如两人是中途遁走,那老仆的修为不会太差。至少也是五级以上,这样 的高手,在洛都也不会藉藉无名。」卢景道:「让姓毛的把他们两个的相貌单独 画一张出来,我找人问问。」

「行。」程宗扬道:「五哥去找人打听这两人的身份,四哥呢?」

斯明信道:「入宫一趟。」

卢景笑道:「四哥这回失算了。你那件东西被他放在盒子里,跟吕不疑一起 入宫,结果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让人发现吧?」那摄像机可是世间仅此一件,丢了 根本没处买去。

「四哥在盒子上留了禁制,如果有人打开,这边就会发现。」

程宗扬道:「那得赶紧拿回来啊!」

斯明信起身道:「我去。」

「等会儿!四哥,你就这么闯进去?」

太后所在的北宫城墙高耸,宫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军士守卫,想神不知鬼 不觉地潜进去,即使以斯明信的身手也非易事。

「放心吧。」卢景道:「老四下午在宫外转了一圈,倒是找了条路子。」

「有路子?」程宗扬眼睛一亮,「我也去啊!」

…………………………………………………………………………………

天色入暮,城中已经开始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口守着几名士卒。 一辆马车从巷中驶出,车上插一面程宗扬花重金买来的通行令旗。巡视宵禁的士 卒验过令旗无误,随即挥手放行。

马车没有驶向宫城,而是向右一绕,驶入南北二宫之间的大道。洛都南宫与 北宫之间相隔数里,中间错落着官署和苑林。马车沿大道行驶不久,一道巨大的 拱桥出现在头顶。为了方便天子来往于两宫之间,也避免扰民过甚,南宫落成之 後,天子便下诏兴建了这座连通两宫的复道。

复道起自南宫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过玄武门,进入北宫的朱雀门,直通北 宫正中的德阳殿。整条复道宽及十丈,长达七里,外面看起来虽是一座长桥,里 面却分为三层,中间是天子所行的御道,两侧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车辆从桥下驶过的刹那,两道身影从车中闪出,像壁虎一样贴在桥洞内侧。 两座宫城戒备森严,即使能越过城墙,也难以避开守军的视线。这条复道的桥拱 离地面高达六丈,桥上同样戒备森严,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守卫。但落在 斯明信这种大行家眼中,这条复道就是最大的破绽。

桥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内拱,根本无法攀缘。但斯明信下午在 桥下走了一遭,轻易就找出几处虽不起眼,却可以借力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後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缘,不多时就攀到桥廊下方。斯明信贴在廊 柱上听了片刻,然後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桥上方的飞檐处,身体狸 猫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扬小心屏住呼吸,沿着廊柱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 就有分别有一名羽林天军的士卒。稍有动静,就立刻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好不容 易爬到檐下,只见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当,身子一纵,落在檐上。程宗扬有 样学样,跟着他攀上飞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廊桥上方的飞檐足有三重,单是檐身就 高达两丈,飞檐离桥面还有一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即使偶尔弄出点动静,下面 的士卒也未必会听见。

程宗扬大大的鬆了口气,向斯明信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斯 明信点了点头,两人藏在一二层飞檐之间,一路无惊无险地穿过复道,来到北宫 正中的德阳殿。

月夜下,宫禁一片寂静。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两旁林立的楼观,巨大 的望阙和形态各异的神兽图案,程宗扬不由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自己竟然就 这么轻轻鬆鬆地来到汉国曾经的权力中心?这简直比买票参观还容易。当然他心 里也明白,假如不是有这条复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这种大行家带路,自己也许 连桥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识汉宫内部,从檐下四处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宫殿都 被黑暗笼罩,似乎无人居住。偶尔有几处点着灯烛,也被重重帷幕遮挡,只隐约 露出一丝灯光。

斯明信却如同识途老马,毫不犹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并不快,还不时 停下,避开宫内的守卫,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你以前来过?」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扬以下恍然,斯明信并不是知道宫里的路径,而是通过留下的禁制,感 应到摄像机的位置。

偌大的宫禁寂无声息,让程宗扬不禁暗自纳闷,据说汉宫中仅侍女便不下万 人,难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宫?这么大的宫殿空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废 弃的冷宫呢。

两人时走时停,半个时辰之後,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中。整座宫殿建 在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台陛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林立 的巨柱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漆金的龙凤图案。宫门顶端的匾额上,写着三个 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宫。

程宗扬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迷路,看到这座宫殿才放下心。自己虽然对汉宫不 熟,也听说过这座太后的寝宫,两人从一座台阁後现出身形,接着眼角一跳,同 时停住脚步。台陛下方,静悄悄立着两队侍从。队伍前端是两乘轻便的马车,车 前的旗号分别是襄邑侯、颍阳侯。

程宗扬与斯明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吕冀和吕不疑上午便入宫拜 见太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第三章

斯明信四下略一张望,然後退了回去,绕到台阁另外一侧,闪身往宫殿西边 的池苑掠去。

池苑紧邻着宫殿,碧绿的水波绕着汉白玉台陛,水面映着淡淡的月色。两人 藉着池旁的柳树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宫潜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头往池 中望去。

程宗扬也觉出异样,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一团翠绿的叶子缓 缓舒展开来,起初只有尺许大小一团,展开之後大如车盖,竟是一片径逾数丈的 荷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残留荷梗,荷梗顶端的莲蓬足有一人合抱。饶 是程宗扬在南荒见惯了各种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汉宫见到这样巨大的荷叶, 而且还是夜间展开,仍然吃了一惊。

两人虚惊一场,移动更加小心。永安宫内并没有军士守卫,几名小黄门也都 留在宫门处。两人绕到殿後,斯明信没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 眼睛,沉心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刻钟後,斯明信睁开眼睛,确定周围两里之内没有巡视的执金吾。他指了 指宫殿一角,然後当先掠去。

永安宫太过庞大,宫殿的长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听 到殿外角落的声音。斯明信全力展开身形,宛如一个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着 脚尖在柱上轻轻一点,身体笔直升起,在中间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 扬满脸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着挺简单,可像他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七八丈 高的殿宇一跃而上——这手段自己是真没有。

斯明信没有理会他,身体一蜷,钻到檐内。程宗扬横下心来,长吸一口气, 确定丹田气息运转正常,不至于中途掉链子,爬到一半气息耗尽,一头栽下来摔 个半死,这才掠上台陛,接着飞身跃起,贴着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个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无比,更可恨的是由于位于殿後, 没有雕刻龙凤,表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扬一口气掠上两丈,已 经到了极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备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跃。这是无奈之余 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这 些刀痕可瞒不过人。

就在这时,斯明信从檐下露出半个身子,接着手一挥,悄无声息地甩来一条 绳索。程宗扬赶紧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经被斯明信开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缺口,位置极为隐密,除非用长 梯爬到檐下,仔细观察,否则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机就在殿中,然後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说果断还得看四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在宫禁间如履 平地,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能难住他的。

…………………………………………………………………………………

殿中隐约有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声音猛然拨高,「……又如何!」

程宗扬功聚双耳,原本模糊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只听一个男子慷慨说道: 「兄长此言,请恕不疑难以苟同!」

「哈哈,我们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迂腐的狗屁书生!」

吕不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君子持正!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吕冀吼道:「你个白痴!别人刀都架到我们吕家脖子上了,你还伸头让他们 砍吗?你想试试吗?来啊!让我砍你一刀!」

「住口!」一个女子厉声喝道。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吕冀道:「阿姊,我是气急了——四弟蠢到这个地步都 是我的错!」

吕不疑痛心地说道:「阿姊,我们吕家世称后族,历代太后多有听政之举, 若论治国时日,比起刘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岂能以一己私 心治天下?」

程宗扬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边点着树状的青铜宫灯,她容貌端 庄,玉颊冷若冰霜,乍然看来似乎并不让人惊艳,然而越看越有韵致。那双凤目 仿佛会说话一样,混杂着仁慈与残忍,温柔和刚烈,从容与果决,宽宏大量和阴 冷刻薄……程宗扬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绪都混和在一起,又把 它们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後。

在她身後立着几名侍女,有的年纪尚轻,有的已经白髮苍苍。面前则坐着两 个男子,一个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见过的襄邑侯吕冀,另一个文质彬彬,正是刚 才提到「天下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学之名的颍阳侯吕不疑了。

吕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汤做的事,你知道後立刻告诉我,做的很好。」太后口气平淡地 说道:「阿冀做错了事,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动手吗?」

吕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说一遍,你最好记住。」吕雉一字一字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 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

吕雉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 久。

「明白了吗?」

吕不疑沉默不语。

「你想做个好人。很好。但我们吕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吕雉冷冰冰说 道:「你若生在别人家,做一个无用的好人原也无妨。可先父与大哥命丧人手, 我们家这一代只剩下你们两个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报,家事国事如履薄冰,你 想安心做一个好人,岂能如意?」

吕冀插口道:「阿姊说得没错!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现在你想自己痛 快,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吕雉喝斥一声,然後放缓口气,「我只有你们两个弟弟, 父兄过世後,便是我们姊弟三人相依为命——不疑,我让你去帮阿冀处置善後, 就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姊弟相互扶持,再大 的风浪,阿姊也不怕。」

吕不疑低下头,「臣弟知道了。」

吕雉叹了口气,温言道:「好了。在宫里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吕不疑刚一离开,吕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姊!你看到了,这小子口不 应心!整天装做滥好人,让他杀个人还不情不愿,早就忘了当年我怎么替他挡了 一剑,才保住他的小命!」

吕雉静静看着他,然後道:「阿冀,你再不喜欢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亲弟 弟。」

吕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欢我。」

「那是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几年你暗中杀了多少官员?只因为他们说了几句 你不爱听的话,你便派人杀了他们?」

「那些贼子包藏祸心!他们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实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 不就是想逼着阿姊还政,去讨好刘骜那小子吗?」

吕雉厉斥道:「刘骜也是你能叫的!」

吕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吕雉有些头痛地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倦。

吕冀小声道:「阿姊,你别生气。我以後小心便是。」

吕雉叹道:「不疑一心想当君子,你是一味的肆无忌惮。我恨不得把你们两 兄弟揉碎了再分成两个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儿多学学。」

吕冀不屑地说道:「那个黄口小儿?」

吕雉道:「他比你们兄弟强得多。」

吕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力气再跟你们说什么了。今日说的几件事,切 莫忘了。」

「阿姊放心,」吕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紧的几件,一个是赵王想立 太子,一个是天子的事,还有一个是询老贼的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吕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宫里,不回去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随便你吧。」

斯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走。盯着他。」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隻装着摄像机的木盒就在殿内,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潜入 殿内,取了东西再从七八丈高的殿顶离开。吕冀的车马队伍煊赫,跟踪他倒不费 什么力气。

…………………………………………………………………………………

几名美貌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前络绎而行,监奴秦宫紧跟着马车,後面是几名 心腹扈卫。吕冀慵懒地靠在车上,随口吩咐一句,队伍穿过重重宫禁,就像在自 家的苑林中一样畅行无阻。

车驾每到一处,值夜的黄门和内侍便纷纷上前匍匐拜见,连留在暗处的守卫 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宫中如此威风,倒让程宗扬拣了个便宜,轻轻鬆鬆就避开了 那些守卫。

车马离开永安宫,向南一路穿过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随着车驾的穿 行,原本黑沉沉的宫殿次第亮起灯烛,殿中的宫娥、内侍都忙碌起来,有些在殿 中奔进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车队,给襄邑侯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 队伍就膨胀到上百人。

车驾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内侍已经得到消息,匆忙迎出来,趴在地上尖 声道:「奴婢叩见侯爷。」

秦宫在旁边道:「天晚了,侯爷过来散散心,顺便在殿中安歇。」

内侍道:「奴才已经吩咐娘娘去梳洗妆扮,一会儿就来服侍侯爷。」

吕冀换了一顶软舆,由几名各殿赶来服侍的内侍抬着进入殿中。迎春殿的内 侍弓着腰,在前一路小跑,领着软舆直接进入寝宫。

汉国宫室极为宏伟,迎春殿在宫中只算小殿,但寝宫也高达三丈,长阔各五 丈,殿内两排圆柱,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仙人、雲气图像,中间是一张丈许大小的 锦榻,周围垂着纱帷。

吕冀没有半分生疏的样子,像主人一样升榻而坐。随行的侍女把锦垫放在他 身後,又拿来小几放在身侧,供他凭肘,接着送来瓜果、酒水。

原本空荡荡的殿中一下涌进数十人,仍不嫌拥挤,吕冀依在榻上,身侧簇拥 着六七名美貌的侍女。榻旁守着两名扈卫,下面是监奴秦宫和数名有头脸的内廷 谒者和宦官。随吕冀入宫的婢仆也在殿内,与各殿赶来服侍的内监、侍者杂乱地 站在一起。

不多时,一名华服美妇被内侍带进殿中,她盈盈拜倒,娇声道:「贱奴昭仪 董媛拜见侯爷。侯爷万福。」

吕冀拥着一名娇俏的小侍女正在逗弄,那小侍女低低惊叫一声,「昭仪?好 厉害……」

吕冀似乎对她颇为宠爱,闻言哈哈大笑。

秦宫笑道:「昭仪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这位董昭仪,当年可是倍受先帝 宠爱。可惜福薄,入宫不过数月先帝便驾崩了。」

小侍女道:「先帝为什么宠她?因为她生得漂亮吗?」

内侍扯着公鸭嗓子谀笑两声,「先帝宠的是她哥哥。因为他们兄妹两个都有 後媚,才入宫受的宠。」

侍女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後媚?」

吕冀大笑道:「朱安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此女,好生稚嫩,尚不解人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朱安世与吕冀的仇隙尽人皆知,却暗送美女给吕冀, 吕冀也坦然受之。究竟是两人私下和解,还是别有隐情?

内侍发出一串尖声尖气的怪笑,对旁边的美妇道:「董昭仪,侯爷的小婢不 知道什么是後媚,还请娘娘宽衣,让侯爷的小婢观赏一番。」

不等董昭仪应声,自有讨好襄邑侯的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那名在迎春殿 服侍的内侍蹲下身,亲手解开董昭仪的衣带,剥去她的下裳,把她白美的下身裸 露出来。然後牵着她走到榻前,让她弯下腰,翘起雪臀。

美妇面带羞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她虽然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此时却在满 殿婢仆的围观下光着屁股趴在榻前,名义上伺候她的内侍倒像是半个主人,殷勤 地将女主人的臀肉扒开,露出臀间一个红嫩的肉孔,让襄邑侯和他的小婢观赏。

内侍从案上拿起一支象牙箸,沾了些酒水,然後放在董昭仪肛中。美妇微微 颦起眉头,雪臀间,那隻红腻的肉孔像一张柔嫩的小嘴一样,含住象牙箸。殷红 的肛肉蠕蠕而动,将象牙箸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後面一名侍女笑着用团扇拍了一记,白色的箸身滑入半截,笔直插进美妇柔 嫩的肉孔中。董昭仪低叫一声,肛洞收紧,紧紧夹住箸身。

小侍女掩口而笑,半晌才道:「那里好小,怎么能插进去?」

吕冀哈哈大笑,「待本侯插进去你便知道了。」

内侍尖声道:「请娘娘给侯爷侍寝。」

「是……」董昭仪含羞应了一声,然後爬到榻上,分开双腿,背对着吕冀跨 在他腰间,一边耸起雪臀,一边扶着侯爷的肉棒,送到自己臀间,慢慢坐下,卖 力地套弄起来。

秦宫笑道:「几日不见,董昭仪的风情更足了。这屁股越发标致。」

内侍满口拍着马屁,「侯爷第一次来迎春殿,才十几岁。奴才在旁边瞧着, 侯爷小小年纪便英武不凡。偏生董昭仪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顶撞了侯爷几句。还 是奴才悄悄去回禀太后,不出两天,董昭仪便亲自请来侯爷,给侯爷赔罪。」

另一名内侍道:「好在董昭仪知情识趣,不然早就和那些贱奴一样,被打发 到永巷里去了。」

「先帝当年最受宠的几个嫔妃,除了董昭仪,不都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要 不是太后仁心,每日遣医赐药,那些贱奴连骨头都成渣了。」

秦宫道:「这也是昭仪感恩图报。当年先帝驾崩,昭仪的哥哥服毒自尽,若 非侯爷把昭仪的父母接到庄中奉养,只怕现在早成了一抔黄土。」

众人齐声称颂侯爷的仁德,连董昭仪也勉强笑道:「多谢侯爷……」

程宗扬混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闻说襄邑侯留宿宫中,各殿的内 侍宦者都争相赶来伺候。他本来远远跟在後面,眼看队伍越拉越长,乱得不成样 子,索性出手打昏了一名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侍者,换上他的衣物,混进随行的 队伍。那些内侍一心巴结襄邑侯,谁也没有留意队伍里多了个陌生人。况且宫中 的侍者内宦不下万人,多了一张陌生面孔也没有人会在意。就这样,程宗扬大模 大样地跟着进了迎春殿。

看着贵为昭仪的先帝宠妃在榻上被人淫玩,周围的内侍都见怪不怪,反而一 脸谀笑地陪着凑趣。若是不知道,恐怕会以为吕冀才是这座後宫真正的主人。

襄邑侯固然不把一个先帝遗留的嫔妃放在眼中,连他的侍女也把那美妇视若 玩物。她们娇笑着剥开董昭仪的臀肉,观瞧主人阳物在她肛中出入的艳态,一边 在她的胴体上摸弄,揉乳抚阴,恣意耍弄,还不时拿她的羞态奚落打趣。董昭仪 非但不敢拒绝,还要强颜欢笑,任由她们的狎玩自己的身体。

殿中的内侍谀辞如潮,也有人在後面窃窃私语,程宗扬耳朵一动,听到有人 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去永巷,见着了田贵人……」

「田贵人还活着?」

「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听说是侯爷下的令……」

「……把她锁在豚圈里,跟进献的黑豚一起喂养……」

「啧啧,只怕太后还不知道吧?」

「太后若是知道侯爷替她出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些内侍都是宫里的老人,程宗扬只听了片刻便大有收获。

先帝内宠极多,驾崩之後,留下的宫人之中,单是有名位的便有二百余人。 这些妃嫔虽然各有名位,也曾经风光一时,但先帝龙驭上宾,地位便一落千丈。 有子女的妃嫔还能母凭子贵,获得王太后的封号,随儿子前往封地,享受尊荣。 可先帝仅余一子,由太后抚养,其余妃嫔一无所出,虽然贵为昭仪、婕妤,但在 太后掌管的北宫之中,连奴婢都不如。毕竟奴婢还有放出宫的时候,将来能嫁个 好人家,当得主母。这些妃嫔却是一生一世都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日子,只能静悄 悄老死宫中,终生不得与外人相见。

太后对这些昔日与自己争宠的妃嫔痛恨已久,先帝刚一驾崩,便将当年最风 光的几名昭仪、婕妤、贵人打入永巷。董昭仪好在入宫时日不长,没有触犯过太 后,饶是如此,也和其他妃嫔一样战战兢兢,看着太后的脸色度日。

太后父兄早亡,听政之後,对两个幼弟宠护备至。吕冀仗着太后的宠爱,在 宫中出入无禁。天子在南宫,平常除了每隔数日向太后请安,绝足不入北宫,吕 冀几乎成了北宫的少主人。

吕冀自幼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对这些被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妃嫔自然 丝毫不放在眼中。後来得知多半这些妃嫔曾经得罪过姊姊,更是毫不客气。

吕冀十二岁时,安福殿的冯贵人向太后陈诉,说襄邑侯闯入殿中,言语多有 不谨。太后知道後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冯贵人打入永巷,同时给了襄邑侯一 个行永巷令事的兼职,让他去永巷巡视。

襄邑侯去了永巷,直到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离开。後来宫里有人见到襄邑侯 的小厮拿着一支新制的毛笔炫耀,吹嘘说笔上的软豪乃是用冯贵人下体的耻毛制 成。

先帝驾崩时年纪尚轻,留下的妃嫔也正值芳龄,即使此时太后已听政数年, 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年幼的只有十七八岁。从此之後,宫中嫔妃再无人敢违 逆这位襄邑侯。而襄邑侯自从兼管永巷之後,对这些妃嫔更是视若婢妾,只要兴 致一来,无论长幼,都必淫之而後快。

合欢殿的江婕妤姿容艳丽,年纪在後宫居长,比太后还大两岁,论年纪足以 当襄邑侯的姨母。然而其他殿中的内侍去合欢殿时,就见过江婕妤赤条条伏在地 毯上,耸翘着白花花的雪臀,被一个小孩子从後面肏弄,见到有外人进来,也只 是含羞掩面而已。

景福殿的宋贵人一向与太后友善,住处又紧邻着太后所在的永安宫,还算过 了几年太平日子。谁知後来被内侍揭发,曾在先帝面前说过太后的坏话。襄邑侯 闻言大怒,当即带人闯入景福殿,把宋贵人拖到殿上,剥光衣物大肆姦淫。宋贵 人不堪受辱,当天便悬梁自尽。太后得知,以怨望为名,将宋贵人一家族诛。

有些性格刚烈的妃嫔不肯受辱,不惜自尽,但被族诛十余家之後,余下的妃 嫔连敢于求死者也已经绝迹。如今先帝遗留的妃嫔除了数十位被打入永巷,其余 妃嫔分居各殿,只能仰吕氏的鼻息,苟且求存。

…………………………………………………………………………………

殿中烛影摇红,笑闹声不绝于耳。立在榻侧的两名扈从面无表情,对眼前的 淫戏视若无睹。忽然其中一个眉头一跳,「有人。」

话音出口,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两名死士都是太监,难怪吕冀会在他们面前毫 不避忌。只不知是太后从宫里派去保护吕冀的,还是吕氏自家养的阉人。

吕冀正玩得高兴,头也不抬地说道:「管他是谁,都赶出去。」

那名扈从道:「是襄城君。」

满殿的笑闹声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吕冀身边的侍女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纷 纷抱着衣物离开锦榻,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嚣张跋扈百无禁忌的吕冀也白了 脸,他把怀里的小侍女扔到榻上,一把推开身上的美妇,手忙脚乱地披上衣物。

小侍女看着旁边的女子一哄而散,正不知所措,秦宫上前拉住她,急匆匆躲 到殿後。

程宗扬看着满殿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片慌乱,心里正在纳闷,片刻後,殿 门猛地推开。一群仆妇闯进殿内,中间一名女子梳着雲髻,虽然一张玉脸绷得紧 紧的,但杏眼桃腮,艳光四射,眉眼间流露出一番入骨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冷笑道:「哟,侯爷大半夜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啊。」

吕冀陪着笑脸道:「刚才还在和阿姊说话,到此地有点饿了。小的们说董昭 仪做的一手好汤饼,我过来吃一点。」

董昭仪雲鬓凌乱,怯生生地道:「奴婢见过襄城君……」

「啪」的一声脆响,襄城君一记耳光抽在董昭仪脸上,喝道:「拖下去!把 这贱人好生教训一番!」

後面一名粗壮的仆妇张手抓住董昭仪的秀髮,把她拖倒在地,接着又有几名 仆妇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拖到殿外。

「打!好好打!」吕冀陪着喝了一声,然後堆起笑容,「夫人息怒,夫人息 怒。」

襄城君翘起唇角,曼声道:「听说侯爷新得了一个小美人儿,在哪里呢?让 奴家也见见啊。」

吕冀道:「别听下面人胡说,什么小美人儿?根本没有的事。」

襄城君冷笑一声,回手拧住一名小厮的耳朵,一把将他扯到吕冀面前。吕冀 脸上的谀笑立刻就凝固了。

那小厮叫道:「侯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一家人都靠小的过日 子啊……」

吕冀呆了片刻,然後哈哈一笑,「幹得好!幹得好!要不是你对夫人提起, 我差点儿都忘了。来人啊,重重有赏!」

吕冀打发了小厮,连忙对襄城君解释道:「朱安世……夫人记得吧?洛都有 名的大侠,以前跟我有点小怨,这次派人让来一个女子,说是他的养女,想送来 伺候我。我说那不行!要伺候也是伺候夫人。结果这两天不是事儿多吗?你瞧, 我把这事都忘到脑後了。夫人放心,天一亮我就把她送到夫人府里。夫人想怎么 处置都行,我绝没有二话。」

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来值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襄邑侯吕冀,竟 然是个怕老婆的。再往旁边看,满殿的内侍、宦官都屏住呼吸,一个个眼睛盯着 脚尖,连头都不敢抬。看来这位襄城君的名声在宫里还不小。怪不得连孙家都那 么嚣张。

程宗扬悄悄看了襄城君一眼,没想到襄城君扭过螓首,正好与他来了个四目 交投。那张妖媚的面孔薄怒之下仍然风情万种,让他险些吹了声口哨。

襄城君微微皱起眉,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下人,居然敢与自己对视!她从众 人面上看过,没有看到那名小美女,神情略微鬆缓了一些。

吕冀小心道:「夫人可见过阿姊?」

「刚刚见过。」襄城君冷冰冰道:「阿姊说,让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惹 出什么乱子来。」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秦宫呢?带着你的小美人儿逃了吗?」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他没来。夫人若有事,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免了。」襄城君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随侯爷来的奴婢全带走,仔 细审问清楚。」

随行的仆妇齐声应道,「诺!」

剩下的奴仆面面相觑,然後都满眼乞求地看着自家主子。

「还傻站着幹嘛?」吕冀虎着脸吼道:「赶紧去!夫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就 说什么!不许隐瞒!」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道:「小的明白。」

第四章

殿中的内侍、宦官小心退开,与襄邑侯带来的随从保持距离,免得受了无妄 之灾。程宗扬也跟着往後退,谁脚刚一动,就被一名仆妇劈手揪住。那健妇梳着 一个大髻,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拳头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马的生猛妇人,虽然 男女有别,程宗扬却一下就想起二爷来。

那健妇厉声喝道:「休想蒙混过去!」

程宗扬赶紧道:「大姊,你认错了,我是宫里的。」

「小样!换身衣服,就以为老娘认不出来?」健妇不屑跟他理论,扭头道: 「侯爷,你看怎么办?」

吕冀沉声道:「满口谎话的混帐!带走!交给夫人处置。」

周围的内侍、宦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要是被襄城君审出点什么,这小 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宗扬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自己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货,居然就这么 成了真的,这要被四哥、五哥他们看见,估计都能笑傻了吧?

望着宫外高耸的阙楼,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襄邑侯随 从假冒宫中内侍的复杂身份,从北宫正南的朱雀门堂而皇之地出来。不过自己的 待遇也不比囚犯好多少,那些仆妇跟捉贼一样押着他们这批倒霉的随从,一路紧 紧盯着,寸步不离。刚出宫门,就把他们一古脑塞进马车,就差没有五花大绑, 戴上木枷了。

马车内一片漆黑,虽然挤了不少人,但谁都不敢说话。程宗扬用手肘顶了顶 旁边的人,小声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运气好的话,夫人审过就把咱们赶出来。运气不好的话……」 那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

程宗扬心里也直犯嘀咕。他原本准备一出宫门就设法逃走,但现在有机会能 进入襄城君府中,不进去走一遭,实在太可惜了。襄城君家里又不是龙潭虎穴, 去一趟又如何?

程宗扬打定主意,转念想起斯明信。不知道四哥此时在宫里如何,有没有拿 回那隻摄像机?自己在迎春殿待了不短时候,按说四哥早就应该得手,前来与自 己会合,可怎么一直没动静?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永安宫里面,那位太后 倒也罢了,单是吕雉这个名字就足够可怕。而她身後几名侍女,尤其是那个姿色 平常的中年妇人,还有那个白髮苍苍的老妇,都似乎有种无形的煞气,让人感觉 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不过以四哥的身手,即使再危险,一个人脱身也不难。虽然程宗扬很不想承 认,但如果出现什么危险,自己肯定是个累赘。

程宗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在永安宫听到的对话。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吕雉这话听起来十分耳 熟啊。这婆娘会有这份见识,难怪能把天子压得死死的。

赵王想立太子的事,天子的事,询老贼的事——询老贼是谁?如果换成岳贼 可就顺耳多了。话说,岳鸟人当年有没有祸害汉国?这事儿得问问五哥,说不定 哪天就蹦出来个炸弹,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

赵王立太子的事也很稀奇,天子刚刚执掌朝政,立太子未免太早了点吧?况 且就算立太子,跟一个诸侯王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路胡思乱想,直到马车停住才回过神。同车那些跟着襄邑侯狐假虎 威的随从此时全都夹住尾巴,老老实实从车上下来,站成一排。

马车停在一处庭院中,程宗扬瞥了一眼,月色下,青黑色的高墙一眼望不到 尽头,墙外两座望阙高耸入雲。那两座阙楼自己明天路过时印象极深,这会儿一 眼就认了出来,此处正是与襄邑侯府一路之隔的襄城君府邸。

庭中早有几名婢女守着,指着众人道:「你们四个,过来!」

「你、你、你,跟我来。」

「谁是驭手?站出来。」

「掌管衣物的是哪个?」

那些随从很快被分成几组,分别带走审问,程宗扬也和另两名随从一起,被 带到一处房屋。後面两名随从很懂规矩,一到房前就停住步,程宗扬往前走了两 步,等发觉不对,再退回来已经晚了。

那名娇俏的婢女瞥了他一眼,「有话想急着说吗?那你先来吧。」

两人进入房中,婢女自顾自坐下,然後问道:「姓名?」

「程……厚道。」

「跟着侯爷多久了?」

程宗扬老实答道:「刚跟没多久。」

「管什么的?」

「也没管什么,就是跟着侯爷,幹点力气活。」

「力役吗?」婢女轻蔑地哼了一声,「侯爷什么时候入宫的?」

这个自己倒是知道,也不用替吕冀隐瞒,「上午就入宫了。」

「除了迎春殿,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就在永安宫。」

「侯爷常亲近的侍女有哪些?」

「不知道。我刚来,人都不认识。」

「侯爷怎么会带你入宫呢?」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跟着,我就跟着。」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让你换的吗?」

程宗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

「侯爷把你打扮成侍者塞到宫里,打的什么主意?」婢女板起俏脸,寒声喝 道:「别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他们是叫你去什么地方吗?」婢女恐吓道:「你要再说不知道,我就把你 扔去河道,让你挖沙子挖到死!」

自己混进襄城君府中,可不是为了挖沙子的。问题是除了永安宫和後来的迎 春殿,自己对宫里的建筑一无所知。程宗扬只好挑了一个自己听过最多的地方, 硬着头皮道:「永……永巷。」

婢女一怔,然後娇笑起来,「去永巷吗?哈哈哈哈……」婢女一边笑一边好 奇地打量着他,良久才板起脸,「去吧,在外面等着。」

另外两名随从先後被叫进去,出来时一个个脸青唇白,面无人色。等这些随 从被重新带到一起,已经是半夜时分。

几名婢女交谈片刻,然後刚才审问过自己的那名婢女过来点了几个人,吩咐 道:「把他们送去挖河沙。」

这些被认定对主母不诚不实的奴仆一阵鬼哭狼嚎,几名健妇上前,不由分说 把他们押走。

「剩下的找个地方关一夜,明天打发出去。」

程宗扬跟着众人被带到一处空房中,房门「呯」的关上,接着外面传来铁链 的声音,「咔」的锁住。众人折腾了大半夜,又虚惊一场,这会儿都没有交谈的 兴致,各自找了地方或坐或卧,不多时就鼾声大起。

程宗扬靠在窗边,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边试着推了一把。果然不出所 料,这窗户是固定的,唯一能出去的大门被锁得紧紧的,外面还有仆妇守着,看 来今晚只能在这儿待一晚了。

程宗扬抛开杂念,闭上眼调息着睡去。

天色微亮,外面传来锁链声响,接着有人打开房门,喝道:「都出来!」

昨晚见过的那名婢女一一点着名字,被念到的侯府随从都如蒙大赦,赶紧磕 了个头,感谢主母的恩德,然後火烧屁股一样离开。

刚念到一半,一名少女过来,说道:「红玉姊姊,库里新到了一批高粱,夫 人说要酿酒,但坊里缺了人手,让姊姊拨几个人去帮几日忙。」

红玉看了众人一眼,「程厚道,你去帮忙。」

「啊?」程宗扬瞠目结舌,自己昨天一掷百万,就为了找门路混个官身,这 官还没来得及买,一眨眼工夫就变成奴仆了?

红玉对那少女说道:「他是侯爷的随从,人傻了些,但有些力气。既然府里 缺人,先留他做几天事。你带他去管家那里领个腰牌。」然後回头嗔道:「还愣 着幹什么?快去!」

从管事房中出来,程宗扬握着新发的腰牌,一肚子的苦笑。不知道是因为自 己跟着卢景磨练几日,演技突飞猛进,还是运气倒霉到家了,一来二去居然真混 到襄城君府里,成了货真价实的奴仆程厚道。这腰牌要拿回去,整个程氏商会的 脸都该被自己丢尽了吧?

「程厚道!又发什么呆呢?」

「哦,」程宗扬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

少女本来叉着腰大发娇嗔,闻言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呆子。拿好铲 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高粱放到蒸笼上,把蒸好的高粱收到筐里。记住了吗?」

「哦。」

少女翻了个白眼,对坊中众人道:「人交给你们,我不管了。」

坊里一字摆开几十口蒸锅,每一口都有一个成年人双臂张开大小。几名酿酒 工匠团团乱转,都忙得转不开身,也没有人跟他闲谈,只是火候一到,吆喝着让 他赶紧上料、下料。程宗扬只用挥动铲子,出点力气,倒是不费什么心思。

几十口大锅火头正旺,一开锅,整个酒坊都跟蒸笼一样。不一会儿程宗扬就 汗流浃背,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挥舞铁铲。

天色近午,程宗扬正打算找个撒尿的借口走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 响,有人说道:「夫人,酒坊在这边。」

接着人影闪动,一群婢女拥着一个妖媚的艳妇走入坊中。程宗扬还没有看清 楚,後面有人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跪下!」

程宗扬一扭头,才发现坊里所有的工匠都跪在地上,就自己一个还直挺挺戳 着。这要跪下去也实在太丢脸了吧?自己这会儿要是把铁铲一丢,仰天大笑出门 去,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被人逮起来?

後面的人着急了,又使劲扯了他一下。程宗扬心里狠狠肏了一把,最後还是 屈膝跪下。说实话,这个动作自己倒也常用,只不过一般情况下,自己用跪姿的 时候,前面都会有个漂亮的女人屁股。这么乾跪,可有点日子没练过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别耽误了火候。」

工匠们纷纷起身,程宗扬也顺势起来,抄起铁铲,继续幹自己的力气活。襄 城君在坊中一边走,一边听着侍女的解说。忽然她停下脚步,一双美目泛起妖艳 的光泽。

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上身,挥起铁铲翻起蒸好的高粱。透过蒸汽的白 雾,能看到他紧绷的皮肤油光发亮,身体肩宽体健,体形匀称而又结实,胸膛又 厚又壮,尤其是他的腹肌,一块一块轮廓分明,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弯曲绷紧, 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襄城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住他的腹肌。那人停下手,扭头投来诧异的目 光。

白皙的手掌在腹肌上一触,然後飞快地收回。襄城君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 前走去,玉颊却在浓郁的酒气中越来越红。

…………………………………………………………………………………

「程厚道!过来!」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名叫红玉的婢女,然後放下碗,抹抹了嘴巴,起身走 了过去,「吃饭呢。」

被他身上的酒气一冲,红玉掩住鼻子道:「别吃了。跟我来。」

红玉带着他离开酒坊,往府内走去。一路上房屋楼宇连绵不绝,奇花异树琳 琅满目。程宗扬曾见识过贾师宪的後乐园,富贵之余,还颇为风雅,这座襄城君 府却是富贵之气逼人。雕梁画栋自不必提,柱上涂着金漆,所有的窗户都精心雕 刻着镂空的图案,装饰着青色的连环花纹,上面描绘着雲气、仙人和各种灵兽。

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幽深,忽然红玉在假山旁一绕,身形蓦然消失。程宗扬连 忙跟过去,眼前空无一人,那俏婢居然就这么不见踪影。

正讶异间,一隻纤手分开花丛,红玉道:「呆子,这边。」

花丛後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程宗扬跟着红玉穿过山洞。眼前景物又是一变, 四周绿柳成荫,曲水相望,石桥飞梁横架河上,竟是府中一处人迹罕至的池苑。

红玉领着他穿桥过户,最後在一处精阁前停下,「记住,什么都不要问,让 你做什么你就什么,明白了吗?」

「嗯。」

红玉带着他进入精阁,往摆满珍奇古玩的宝架上一推,露出後面一道暗藏的 门户,「进去吧。里面有一道梯子,你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哦。」

程宗扬也不多问,径直进了门户。里面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走到底部,能看 到一条石砌的甬道。甬道两侧的油灯已经点燃,似乎正等着人进来。程宗扬沿着 甬道走了一炷香时间,然後看见一道阶梯通向地面。

程宗扬从洞口露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玉般的美足。一个妖媚的 佳人侧身倚在榻上,身上披着一幅鲜红的轻绡,凝脂般的肌肤在红绡映衬下白得 耀眼,雪肤花貌,眉眼含春,正是襄城君。

襄城君目光涟涟地看着他,从他的面孔一直看到脚下,然後露出一丝满意的 笑意,吩咐道:「把上衣脱了。」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解开衣物,顺势把贴身的腰包卷起,放到一边。

襄城君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的胸膛和腰腹,根本没有留意那件仆人的青衣里面 还有什么东西。

襄城君从榻上起身,盈盈走到他身前,命令道:「闭上眼睛。」

程宗扬闭上眼睛,接着腹间一凉。他悄悄睁开眼,只见襄城君把玉颊贴在自 己腹上,正一脸陶醉的磨擦着自己强健有力的腹肌。

程宗扬道:「我还没洗澡。」

「不要洗……」襄城君呢哝道:「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自己在酒坊幹了一上午的力气活,满身是汗,再加上酒气,味道可想而知。 那个妖媚的妇人却如痴如醉,她粉腻的玉颊贴在紧绷绷的腹肌上,呼吸越来越炽 热。接着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程宗扬的裤子,精致的红唇赶紧张开,一口含住他的 阳具。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鼻间发出一声满足 的呻吟。

襄城君像是要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全部咽下一样,急切地吸吮着程宗扬的阳 具,一直到舌根发酸,舌尖发麻才停下来。

襄城君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红唇湿淋淋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用柔腻的声 道:「有过女人吗?」

程宗扬用傻乎乎的口气道:「我跟他们去过窑子。好贵。要十个铜铢。」

「是吗?」

程宗扬认真点了点头,「我把她幹得又哭又叫。够本。她让我再去,我才不 愿意再花十个铜铢。」

襄城君笑了起来,娇声道:「呆子,你看奴家美吗?」

说实话,这妇人确实是个美人儿,眉眼间媚态十足,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 风情。红绡下的肌肤白艳生光,让人禁不住想摸一把。

程宗扬咧开嘴,「美。」

襄城君轻笑道:「我不要你的钱。你就把我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像那天那样 去做——如果你也能把我幹得又哭又叫,我再给你十个铜铢。」

「真的?」

襄城君抛了个媚眼,「绝对不会骗你。」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了下去。

襄城君笑道:「你个急色鬼,床榻在那边……哎呀!啊……啊!啊啊!」

程宗扬把她双腿一分,对着她的蜜穴幹了进去。襄城君蜜穴早已湿透,竟然 一下就被他幹进去大半截。接着用力一挺,龟头直接顶住花心。

襄城君被他这记一杆到底的猛插,幹得说不出话来,谁知这是刚开始,那汉 子的大肉棒插在她穴中,竟然一口气毫不停顿地幹了二百来下。襄城君被他这个 下马威幹得两眼翻白,只觉得蜜穴仿佛被几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同时捣弄,一根还 没拔出,另一根就已经插进来。密集而强力的冲击,使她整个蜜穴都阵阵酥麻, 脑中一阵眩晕,几乎要昏厥过去。

等那根阳具拔出,襄城君软泥般躺在地上,一边娇喘一边战慄。这一轮抽送 虽然短暂,却几乎让她魂飞魄散。

那汉子嘿嘿一笑,然後扒下她身上的红绡,让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面前。襄邑 君浑身发软,这会儿被那个粗鲁的奴仆剥光身子,也无意阻止。

忽然胸前一紧,一双手掌抓住她两隻乳房,「好大……」

襄城君低叫一声,挺起双乳。

程宗扬暗自赞叹,这妇人看似妖媚纤弱,身子却是柔滑饱满,两隻奶子更是 货真价实的豪乳,两团乳球丰满圆硕,沉甸甸份量十足,而且充满弹性,即使躺 在地上,也高高隆起,丝毫没有下坠地迹象。

襄城君正想教这个呆子怎么去揉弄自己的双乳,忽然乳尖一紧,两隻乳头被 他用力揪住,接着向上拽起。襄城君吃痛地蹙起眉头,正要开口斥责,乳尖忽然 传来一股异样的颤慄感,却是他一边揉扯,一边在指间捻动自己的乳头。他的手 指仿佛带着一股令人酥麻的电流,从乳头一直传来双乳内部。

襄城君玉颊升起两片酡红,看着自己红嫩的乳头被捏得扁扁的,在他指间来 回捻动,那对雪白的乳球被扯得不断变形。她一边吃痛,一边又想让他接着揉弄 下去,一双玉腿不由自主地夹紧。

好不容易等他放开手,襄城君鬆了口气,娇嗔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呆 子,哪能这么用力?奴家的奶头都被你捏肿了……」

那汉子挠了挠头,「你不是让我把你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吗?我上次就是这么 弄的。」

襄城君「噗哧」一笑,「呆子……哎,你做什么?」

「窑子里的女人就是这样做的,」那汉子把她双腿拉得大张,下体柔艳的玉 户整个绽露出来,一边道:「她问我见过女人没有?我说没有。她就这样教我, 说这叫大浪屄。」

「哎呀!」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不能这么说。」

「那应该怎么说?」

「这个叫女阴。」

程宗扬拨了拨她娇嫩的蜜穴,「这个呢?」

「这叫阴唇。你瞧,像不像漂亮的唇瓣一样?能张能合。」

襄城君肌肤像瓷器一样白艳,此时玉体横陈,两条光洁白美的玉腿朝两边张 开,一边敞露出娇艳的下体,一边翘着兰花般的纤指,在羞处轻轻指点,媚态横 生。

她玉户饱满柔腻,生得肥美可喜,白馥馥的阴阜圆鼓鼓隆起一团,乌亮的耻 毛贴在肌肤上,纤软而柔顺。阴唇圆圆张开,里面湿腻的蜜肉艳如胭脂,里面水 汪汪含满蜜汁,手指轻轻一触,就顺着阴唇淌落下来。

「这里呢?」

襄城君轻笑道:「这叫阴珠……」忽然间她脸色一变,尖叫道:「哎呀!不 要!」

襄城君美目迸出泪花,尖声道:「啊!我要杀了你!好痛……呃!」

襄城君掩住下体,痛楚地咬住唇瓣,半晌才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程宗扬憨厚地笑道:「我看它被包住了,就剥开了。」

襄城君往下体看去,只见自己的阴珠周围娇嫩的蜜肉被剥开大半,原本只露 出少许的阴珠涨大了许多,像一粒莹润的玛瑙珠一样,嵌在阴唇顶端。

「啊!」襄城君惊叫一声,却是那男子突然往她下体吹了口气。刚刚暴露出 来,敏感无比的阴珠仿佛被人用力弹了一下,带来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意。

「滚开!」襄城君一手掩住下体,气恼地瞪着他。

那汉子道:「捏一下。很舒服。」

「不许碰!」

襄城君阴蒂猛然被剥出,这会儿确实是痛得厉害。若是换作旁人让自己如此 受痛,她这会儿已经叫人把他拖出去打杀。但这个呆子她还有些舍不得。只是原 本的一腔淫意,此时淡了许多,总要等下身的痛楚平复才好再做。

襄城君板起脸,「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敢吐露一个字,我就 诛你九族!」

「哦。」

「去吧。」

程宗扬心里暗道:这点儿痛都受不住,往後随便弄你两下,你还不得被弄得 死去活来?

既然襄城君已经下了逐客令,程宗扬也不再纠缠。他拿起衣物,随即讶异地 低下头。衣物里面的腰包触手生温,不知为何居然发热了。忽然间他身体一震,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程宗扬一言不发,抓住衣服便跃进甬道。他顾不上穿上衣物,便急切地拉开 腰包,从里面摸出一隻小小的物体。

那是一粒澄黄的琥珀,中间一滴鲜血散发出夺目的光泽,握在手中像火烧过 一样滚烫。

苏妲己!这妖妇竟然来到汉国,而且就在襄城君府中!

程宗扬面冷如冰,在自己的心腹大患之中,剑玉姬和苏妖妇的排名可以说不 相上下。论起仇怨,苏妖妇则遥遥领先。也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的目标。他 不知道苏妲己为何会来汉国,但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放过这个妖妇!

没有任何征兆,苏妲己突然出现,而且离自己这么近,实在出乎程宗扬的意 料。可自己倒霉在丹田的异状还没有清除,实在不宜与她动手。不过有这粒琥珀 示警,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沿着甬道一路飞掠,还没到中途,忽然又停住脚步。短短十几步路, 手里原本滚烫的琥珀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

程宗扬不由皱起眉头。这颗琥珀里面封着苏妲己的一滴鲜血,只要苏妲己在 周围一里出现,琥珀就会发热示警。问题是刚才琥珀的温度,显示苏妲己与自己 近在咫尺,即使她只是一闪而过,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琥珀的示警范围。

程宗扬举起琥珀,眉头缓缓皱起。 ----------                 第五章

襄城君倚在榻上,小心地张开双腿,以免碰到阴珠。想起刚才那个呆子,襄 城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门下也有不少孔武有力的壮汉,但那个男子跟他们 都不一样,他身体很结实,但并不粗笨,而是一种很顺眼的精壮,而且他身上的 味道也很好闻。

刚开始被他进入那一幕,襄城君还记忆犹新。几乎是一瞬间,自己就被幹得 魂都飞了,只想就那么被他一直幹下去。

可气的是,他行事如此鲁莽……这个呆子!

襄城君恨恨捶了一下枕头,如果不赶他走就好了。便是被他揉弄奶子,或是 让他躺在榻上,自己把他的肉棒含在口中,品尝他的味道也是好的。襄城君越想 越是後悔,真要不行,忍痛让他弄上一次便也罢了……

襄城君正懊恼间,忽然人影一晃,一个人从暗道里钻了出来。

襄城君吃了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她矜持地仰起脸,眼中却忍不住露出一丝 妩媚的挑逗意味,「你来做什么?」

那男子道:「刚才说好的,只要你又哭又叫,就给我十文钱。」

襄城君笑着啐道:「不给!」

「你欠我的钱。」

「一个奴仆竟然敢跟主人这么说话?」襄城君娇嗔道:「程厚道,你给我跪 下!」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到榻上。

襄城君连忙掩住身体,「不要!奴家下面还痛着……哎呀,好了,你若是想 做,奴家帮你含着好了。」

程宗扬鬆开这个妖媚的妇人。襄城君拂了拂髮丝,轻笑道:「呆子……躺好 啦。」

「不好。」程宗扬道:「你跪下来。」

襄城君白了他一眼,「我是主,你是奴,主人怎么能给奴仆下跪?」

程宗扬一手捂着下身,摆明她不跪下,就不让她舔。

「犟牛!」襄城君无奈之下,只好屈膝跪在他面前。她用脸颊磨擦着程宗扬 的小腹,然後仰脸妩媚地一笑,张口含住他的肉棒,细细吞吐起来。

忽然胸口一紧,襄城君只觉双乳被两个粗壮的重物顶住,接着双手被拉开, 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榻上。

「呜呜……」襄城君挣扎着想要说话,嘴巴却被肉棒堵住,作声不得。

那汉子按住她的双手,两隻膝盖分别顶住她丰挺的双乳,双脚伸到她膝间, 将她双腿分开。

襄城君整个身体都被他控制住,根本无法动弹。身上的男子却是全面占据主 动,上面的大肉棒姦弄她的小嘴,中间顶住她的双乳,下面把她双膝撑得大开, 使她羞处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那汉子把她的小嘴当成肉穴那样捅弄着,小腹毫不客气地压在她如花似玉的 俏脸上,襄城君神情却越来越亢奋。她张大嘴巴,喉头被粗硬的肉棒来回捣弄, 使她几乎窒息,肺中的空气因为双乳被顶住,也几乎都被挤出来。下体的花蒂迅 速充血涨大,仿佛沉甸甸悬在阴唇下,每一次晃动,都带给她难以承受的战慄。

「啵」的一声,阳具从襄城君喉中拔出,带出一股口水。襄城君咳嗽着,眉 眼间的媚态愈发诱人。

程宗扬把她往地上一推,龟头顶住她的穴口,然後合身压在她白生生的胴体 上。

「呀!」襄城君尖叫一声,却是那男子第一下就尽根而入,小腹直接压住她 鼓起的阴珠。

「好痛……啊呀!」

程宗扬挺起腰,小腹顶住她的蜜穴,紧紧压住她的阴蒂,然後来回碾动。襄 城君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每次碾到阴蒂,她身体就像触电一样,传来一阵剧烈 地颤抖。

「停下!不要……我要灭你满门!快停下呀!」

「求求你,不要再弄它了,奴家都快疯了……」

忽然身上的男子停下来,襄城君刚得片刻的喘息,紧接着就瞪大眼睛。那男 子竟然直接用手指捏住她的阴蒂,只轻轻一捻,下体强烈的刺激感,就让襄城君 几乎昏厥过去。

然而那男子的手指仿佛带有一股魔力,随着他的揉捏,阴蒂磨擦中的触痛感 如同被一隻魔手渐渐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用言语无法表达的强烈快感。

「啊!啊!啊……」襄城君语无论次地尖叫着,妖媚的面孔一片潮红。她跪 在地上,极力翘起雪臀,迎合着肉棒进出。程宗扬一边用力顶弄她丰翘肉感的大 白屁股,一边伸手抓住她的乳球,迫使她抬起身。另一隻手则伸到她玉腿中间, 揉弄着玉户上方的花蒂。

襄城君又白又腻的大屁股像雪团一样被幹得乱颤,湿答答的蜜穴仿佛有一股 吸力,不断把肉棒吸入体内。身後男子强健的身体像山一样撞在臀上,沉重而充 满力度。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轮廓分明的腹肌在自己臀上磨擦、顶撞,火热的阳具 从穴口一直顶到蜜穴尽头,蜜腔的腻肉像痉挛一样收紧。随着肉棒的插弄,襄城 君情不自禁地尖叫着,一边疯狂地摇着头,柔美白皙的玉颈像要折断一样。

男子强健的腹肌一下一下撞在臀上,就像一位强大的神祗,拥有着毁灭一切 的力量。襄城君摇头头,雪臀拼命向後耸起,让他撞击得更加用力,甚至愿意奉 献出一切,来取悦神祗。

蜜穴的痉挛越来越剧烈,忽然襄城君浑身一紧,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紧绷 起来,接着鬆开,刚鬆到一半又再次绷紧。与此同时,一股阴精从蜜穴深处猛地 泄出,襄城君张开红唇,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能哆嗦着连连泄身。

那根肉棒仍然插在体内,一下一下捣弄着她的肉穴。出乎襄城君的意料,片 刻之後,她又迎来了第二波高潮。这一次泄身更加强烈,襄城君整个人都瘫软在 地,只剩下被肉棒撑满的蜜穴抽搐着泄出阴精。

当第三波高潮来临,襄城君发出一声悲泣,身体再次剧颤。程宗扬紧盯着她 的雪臀,忽然间那隻蜜穴传来一股吸力,软腻的蜜腔紧紧吸住阳具,就像一隻小 嘴含住肉棒不停抽动。程宗扬一个没忍住,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这一次高潮分外强烈,襄城君足足颤抖了一刻钟,才渐渐停止泄身。她娇喘 着伏在程宗扬身上,双臂拥着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小腹上,媚眼如丝地说道: 「呆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程宗扬却是心理郁闷,没想到这妇人竟然身怀媚术,让自己刚幹到一半就射 了个乾净。

襄城君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呆子,窑子里那个女人的阴珠是什么样 子的?」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有碗豆那么大。捏着软软的,韧韧的。」

「她不疼吗?」

「她最喜欢被人捏了。」程宗扬笑嘻嘻道:「就跟你一样。」

襄城君啐了一口,忽然起身披上红绡,接着板起俏脸,一扫刚才那番媚态, 冷冰冰道:「程厚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泄漏出去,知不知道我怎么做?」

「诛我九族。」

襄城君傲慢地扬起玉脸,「以奴侵主,乃是死罪!既然你还有几分用处,今 日本君先饶你一次。去找红玉领一吊赏钱。红玉什么时候叫你,再过来。」

被这贱人当成奴仆一般喝斥,程宗扬一阵火大,忽然又泄了气,闭上嘴一声 不响。

襄城君没有理会他,只摆了摆手,「去吧。」

…………………………………………………………………………………

红玉在甬道另一端的精阁守着,见程宗扬这么久才出来,只当什么都没有看 到,若无其事地带着他离开。

从那处隐蔽的池苑出来,程宗扬道:「夫人说,给我一吊赏钱。」

红玉扭过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然後掏出十枚银铢,「先拿去吧。」

程宗扬接了钱就走。红玉道:「酒坊在那边!」

「夫人说,我不用幹活了。让我拿了钱出去散散心。」

程宗扬说着扬长而去,凭着腰牌直接出了府邸,随手把那些银铢扔给路边的 乞儿,便赶回鹏翼社。

冯源正抱着一只箱子往外走,见到程宗扬回来顿时鬆了口气,「程头儿,你 可回来了!」

「人都去哪儿了?」

「四爷昨晚见你没回来,转头就跟五爷一起去找你了。老敖不放心,等到天 亮也去了。」

「你抱着东西幹嘛呢?」

「上次说的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就差书契没有办完。你上次交待过,一买 好房,大伙儿就收拾行李搬过去。这都忙一上午了,就剩这点东西——我没敢让 别人动。」

「什么东西?」程宗扬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幹!你小心点!」

冯源抱的箱子里全是自制的手雷,难怪不敢让别人沾手。冯源把箱子抱在怀 里,低声道:「程头儿,你没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我有什么事?」

「那个……」冯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裤子穿反了。」

程宗扬低头一看,然後道:「赶紧忙你的去!」

「哦,那我去了。」

「还有!让人去找四哥、五哥,说我回来了,就在这边——不,一会儿去金 市见面。」

「成!我这就去。」

鹏翼社除了蒋安世在外支应门面,其他人都去帮忙搬迁,安置新居,富安、 青面兽、哈米蚩等人都在那边忙碌。自己本该过去看一眼,但实在分身无术。等 冯源一走,程宗扬赶紧溜到房里换好裤子,然後赶往金市。

…………………………………………………………………………………

紧邻金市的租屋内,罂粟女和惊理都已经等了许久,见到程宗扬平安归来, 齐齐鬆了口气。

程宗扬不等她们开口便问道:「拉胡琴的老头儿呢?」

罂粟女道:「屋里无人,听房东说,乐行已经帮他退租了。」

程宗扬立刻悬起心来,「他要去哪儿?」

「听说好像是乐行找到了他失散的族人,搬去一起住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丝不安,疤脸少年和那名老仆一日没有找到,自己一日不 能安心,如今唯一的线索,就着落在那名胡琴老人身上。万一他离开洛都失去踪 迹,这条线索就彻底断掉了。

惊理道:「那位嬷嬷伤了经脉,如今留在观中养伤。」

「那位姑娘呢?」

「合德姑娘也在观中。」惊理道:「听说公子昨晚失去音信,忧心得一夜都 没睡呢。」

「什么?」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与合德的交情好像没到这一步吧?

「哦,奴婢说的是卓奴。」

程宗扬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奴婢太放肆了,连主子的玩笑都敢开。

「她昨晚在这里吗?」

惊理道:「天亮便回去了。」

自己原本答应过卓雲君,让她昨晚过来陪侍,结果自己一夜未归,让她白白 等了一夜。

一个声音怯怯道:「请主人用茶。」

延香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张木盘,举过头顶,上面放着一碗茶汤。

程宗扬道:「她是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她的亲友都死光了,剩下她一个,也不敢回家。奴家见她有几 分姿色,便留她在房里伺候主人。」

「用不着。」

罂粟女轻笑道:「莫非主人是嫌延香生得不美么?」

「我祸害你们几个就够了,别人就少祸害点吧。」

罂粟女幽怨地说道:「奴婢便是坏人吗?」

「少给我装无辜。」程宗扬没好气地喝斥一声,死丫头收的几名侍奴都不是 善类,手上血债累累,放到後世都够枪毙好几次的。

延香道:「求主子收留。奴婢若是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程宗扬道:「她们没给你说吗?给我当奴婢可没有赎身的说法,你若入了我 的门下,一辈子都是奴婢。」

延香咬了咬唇瓣,「奴婢宁愿一辈子给公子为奴为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会儿,这个汉国游女姿色出众,而且精通舞乐,放在身边 确实赏心悦目,可她到底只是个平常女子,自己身边的侍奴都不是善茬,如果把 她收为奴婢,还不被罂奴等人欺负死?

「那就先留下吧。」程宗扬开口说道。她独依无亲,放出去也是个死。不如 先留下,过几日送到舞都,到时是去是留,由她自己选择。

延香道:「多谢家主。」

程宗扬对罂粟女道:「冯大法刚买了处房子,你和延香送毛画师过去,安置 下来。办完後去襄城君府盯着,看清来拜访她的都有什么人。」

「是。」罂粟女扭着腰肢进了内室,笑吟吟道:「毛先生,家主给你新置了 住处,奴婢送你过去。」

毛延寿一直待在房中,不知那些女子用了什么手段,一点都听不见外面的声 音,正自不安,闻言连忙道:「多谢!多谢!」

「延香妹子,你也来吧。」

延香应了一声,起身收拾好物品。

程宗扬对惊理道:「想办法找到那个拉胡琴老头儿的下落。」

「是。」

「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众人离开後,房中只剩下程宗扬一人。他盘膝坐下,先展开内视审视丹田, 然後闭上眼,缓缓调息吐纳。前日吸纳了几股死气之後,自己丹田的异状仍没有 什么起色,但总算没有恶化。

半个时辰之後,程宗扬呼吸突然一顿,睁开眼睛道:「四哥。」

斯明信从空中落下,坐在他对面,接着卢景推门而入。

程宗扬道:「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先说说你们那边。」

斯明信一翻手,将那隻银白色的摄像机放在案上。

卢景道:「四哥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找到机会。回到社里才知道你昨晚没有回 来。我和四哥一起入宫,等了快两个时辰,才把它取出来。」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费了这么大周折,程宗扬有些意外,「殿里人很 多吗?」

卢景道:「有个侍女很厉害。我呼吸略重一些,她就生出感应。後来她离开 永安宫,我们才得手。」

程宗扬道:「是哪个老妇人吗?」

斯明信摇了摇头。卢景道:「是个中年妇人,相貌平常。」

程宗扬想起吕雉身後的几名侍女,其中有一个中年妇人,想来就是她了。

「幸好昨晚没有惊动她们。五哥,你觉得她有多厉害?」

卢景道:「不在我俩之下。」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开摄像机,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愣,如果吕雉身後的侍女 都是这个水准,昨晚自己可太冒险了。

想着摄像机前已经浮现出一个光球,奉琼仙子朱殷曼妙的身形随即出现,程 宗扬手忙脚乱地关掉影像,重新选取录像资料。

卢景却「咦」了一声,「瑶池宗的奉琼仙子?」

「五哥,你认识她?」

「在晴州见过一次。」

「五哥觉得她修为如何?」

「她是瑶池宗宗主亲传的弟子,各种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不知用过多少,虽 然修为看着不错,但一多半都是用药堆出来的。如果交手的话,我捆着一隻手能 打她两个。」

程宗扬乾笑两声。若非如此,朱殷也不至于被几个外姓人玩弄于掌股之上。

「你怎么会有她的影像?」

「在太泉古阵遇到的。」

斯明信忽然开口,「莫五也在那里?」

程宗扬对卢景提起过自己在太泉古阵的经历,卢景和斯明信都去过太泉古阵 寻找岳帅,但没有见到莫如霖。不知是两人来去匆忙,还是莫如霖得到消息,事 先躲了起来。

卢景道:「等这边的事办完,我和四哥去会会他。」

「这个好办。反正他也逃不掉。」

莫如霖并没有中过诅咒,但他那帮中过诅咒的手下在太泉古阵杀人抢掠的勾 当不知幹过多少,他要离开苍澜,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大卸八块,如今待在苍澜这 个天然的牢狱中,倒也不用担心他会逃走。

光球重新亮了起来,三人没有作声,静静看着光球中的影像。程宗扬跳过路 上和没有内容的部分,剩下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大部分影像都是吕雉、吕冀、吕不疑三人的交谈,但所涉及信息之丰富,让 程宗扬等人良久都没有作声。

话题的重点是两个人,一个是天子。天子刘骜名义上已经在位十余年,至今 尚无子嗣。按照汉国的传统,天子无後,由太后从近支宗室中挑选子侄,立为太 子。天子没有嫡亲兄弟,血缘最近的宗室是赵王。因此赵王近年来频频向太后示 好,不惜用重金贿赂,希望能把他的长子,如今的赵王太子立为储君。

赵太子论辈份虽然是天子的侄辈,年纪却与天子相仿。太后对此十分不喜, 吕冀也竭力反对,甚至在殿上表示,如果从其他宗室挑选子侄立为太子,年纪不 得超过八岁。理由是天子不过二十余岁,太子如果超过八岁,未免太过荒唐。

吕冀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无不了然,但吕雉与吕冀的考虑如出一辙,若天 子驾崩,继任的太子是长君,吕氏家族肯定会被边缘化。如果是幼君,则吕雉毫 无疑问可以再度垂帘听政,至少能保证吕氏十年的富贵。

吕不疑却对此大加反对,声言若立幼童为君,非国家之福。为社稷计,当立 长君。赵王太子无论血统、年岁,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吕冀为此大怒,指斥吕不疑莫不是收受了赵王贿赂,竟然置自己一家的富贵 于不顾,替一个外人说话?

吕不疑反唇相讥,直斥吕冀私心膨胀,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安危。弃长立 幼,如何可服天下?士林风议,不可不慎。

兄弟两人在殿上吵到几乎翻脸,最後分别被太后喝斥一通,才安分下来。太 后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吕冀留心赵王太子为人如何,是否能立为太子。

吕不疑对天子无後之事十分焦虑,挑选宗室立为太子只是权宜之计,因此向 太后提议,应当劝说天子修身养性,微服私游,非人君所宜。

太后只淡淡表示,天子年纪已长,行事自有主张。自己本非天子亲母,此事 不宜多言。

接着太后身後那位中年侍女开口,说霍子孟抱病在身,在病榻上向太后派去 的使者请辞大司马大将军的职衔。对此两兄弟都没有异议,吕不疑认为,霍大司 马既然卧病,那么依照惯例,当由吕冀接任此职。

汉国朝廷分为内朝和外朝,内朝是天子近臣,与外朝不同,本身没有固定的 官职,而是通过大司马、左右前後将军和侍中、常侍、散骑、诸吏等加官,授予 参与朝政的资格,其下还有大夫、博士、议郎等等。

大司马原本是武职的加官,必须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 才有资格加号大司马。而一旦加为大司马领尚书事,就在单纯的军事之外,获得 了行政的权力,军政大权集于一身。

丞相虽然名列百僚之长,实权却掌握在以大司马大将军为首的尚书台手中。 审议奏章,弹劾大臣,选任御史大夫,都出自尚书台。官吏迁升、入朝奏事,都 必须面见尚书。在汉国,大司马大将军才是地位最高的辅政大臣,真正的群臣之 首。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什么天子敢私下卖官——那些被卖掉的官职都属于外朝系 统,不涉及真正的权力中枢。想想也知道,天子怎么可能让一群掏钱的买主围着 自己打转?对于天子来说,只要控制了内朝,就掌握了权力,外朝的官职与其放 在那里好看,还不如卖个好价钱。

当然,这也不是说外朝的官职就没有权力,而是权力必须受到内朝的制约, 任何一个外臣都不可能做到权倾天下。而内朝的官职都是加官,天子随手就可以 免掉。同样,天子如果青睐哪位外朝官员,也可以授予侍中、大夫之类的加官, 使之加入内朝。在这种制度下,所有权力都归结于天子掌控之中。

问题是本来为了便于天子掌握权力的举措,一旦形成制度,就开始反过来制 约天子。比如大司马大将军往往由天子最亲近的外戚担任,可形成制度之後,即 使天子一百个不愿意吕冀担任此职,可只要太后尚在,他就没理由拒绝,唯一能 提出的,就是让太后另一个弟弟吕不疑担任大司马大将军。

现在吕不疑当面表明态度,支持兄长,吕冀再不喜欢这个弟弟,心情也为之 大好,兄弟俩本来僵硬的气氛也显然融洽了许多。

但接着太后就提到另外一个人:询老贼。这个名字一出,吕不疑当场就失态 地扔下头冠,伏地大哭,声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向跋扈张狂的吕冀也像个孩 子一样嚎啕痛哭,吕雉想起父兄惨死後,自己饱受排挤,咬牙支撑家门的往事, 也不由得红了眼睛,揽着两个弟弟大哭一场。

程宗扬暗暗道:这询老贼够狠的,看把人家姊弟欺负成这样,多大的仇啊, 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看完影像,斯明信一言不发,虽然眼看着他就坐在面前,但给人的感觉那里 却是空无一物。卢景拿出一隻酒壶,慢慢抿着,一时也没有开口。

程宗扬道:「询老贼是谁?」

「没听说过。」卢景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吕太后的老爹是被人幹掉的。 吕家对外面只说是病故。」

程宗扬隐约有几分猜测,但如果是老头幹的,他把人都毒死了,即使有仇也 报了十成,没道理还对吕家耿耿于怀。说起老头,老东西带着死丫头去哪儿了?

第六章

北邙山下,一处普通的坟丘前。殇振羽一袭黑袍,身姿笔挺地立在坟侧,他 一手按着腰间的短剑,山风袭来,满头乌髮都随风飞舞。

殇振羽淡淡道:「你也拜一拜吧。」

小紫双手合什,然後屈膝跪下,向坟丘认真拜了三拜。柔声道:「娘娘好好 睡吧,小紫代叶婆婆来看你了。」

殇振羽低声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叶婆婆的姊姊啊。」

殇振羽牵了牵唇角,没有作声。

小紫望着墓前的石碑,「为什么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殇振羽淡淡道:「到我死的时候,你便知晓了。」

小紫叹道:「那还要好多年呢。到时候我都变成老太婆了。」

殇振羽沉默片刻,然後哈哈大笑,声振林宇。

小紫望着四周,「喂,你要死了就把你埋在这里吗?」

「当然。这是老夫多年前就挑好的埋骨之处。」殇振羽信手一拂,坟上的萋 萋青草枯萎下来,随风化为灰烬。

小紫忽然道:「这坟好像有人动过呢。」

「不错。」殇振羽道:「二十年前,老夫毒术大成,曾经挖开此坟,将她骨 骸上的遗毒一一洗净,重新安葬。」

小紫安慰道:「现在她不怕冷,也不怕痛,周围还有好多松柏陪着她。她在 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

殇振羽点了点头,「说得没错。」

殇振羽挥了挥衣袖,「去找你的小程子吧。保不定这些天他在背後怎么骂我 呢。」

小紫嫣然一笑,朝殇振羽挥了挥手,然後小鸟般飞入松柏之间。

殇振羽在墓碑旁坐下,用衣袖擦去碑上的苔痕,低声道:「我曾经立誓,与 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虽然未能生前同衾,死後同穴便也罢了。」

老人将空无一字的墓碑擦得一尘不染,然後依着冰凉的墓碑坐下,仿佛回到 年轻时,与身边的玉人相依而坐。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殇振羽一手拥着 墓碑,低声吟道:「果树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坠地,岁寒无异心……」

长吟声中,泪如雨下。

…………………………………………………………………………………

程宗扬没有耽误,当天下午便赶往冯子都私下透露的西邸。

徐璜把玩着那张纯金打制的名刺,态度亲切了许多,「不知程公子找咱家何 事啊?」

「在下有意为朝廷效力,苦无门路而已。」

「原来如此。」徐璜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不知程公子是哪里人氏?为何 找到咱家?」

程宗扬微笑道:「在下来自舞都。」

徐璜眼睛一亮,「哦?」

「这是宁太守的书信。」程宗扬说着奉上一封书信。

书信并非专门递给某一人,而是以舞都太守的身份,说明程宗扬的身份,赞 扬其品学俱优,才德兼备,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璜看罢书信满脸堆欢,「宁太守也不是外人,向来对天子忠心耿耿。既然 是他亲笔作书,咱家自然信得过!」

程宗扬寒喧几句,然後将一隻信封轻轻推到他手边,「这是在下一点心意, 还请公公笑纳。」

徐璜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讶异。

「这是纸钞,在敝号随时可以兑现。」

徐璜恍然大悟,把信封收入袖中,然後亲热地说道:「自家人,咱家也不瞒 你,如今宫里缺钱,二千石以下的官职颇有几个。你虽然是宋国人氏,但既然是 我汉国迁出去的,也不必费事,直接把履历填回原籍——是洛都对吧?」

程宗扬赶紧道:「正是。」

「这就更好办了。我去给你打个招呼,明天先把你的户籍办下来。至于这些 官职,不知你看中哪一个了?」

「在下已经考虑过了,便是此职如何?」程宗扬在案上写了几个字。

徐璜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出手大方,徐璜原以为他会选一个实 权的官职,无论是想做事往上爬,还是捞钱,都大有可为。没想到他却选了一个 不起眼的小官:大行丞。

大行丞是比六百石的官职,每月的俸禄不过四十石,虽然放在地方上能当上 一个中县的县令,但在二千石比比皆是的洛都,六百石都不值一提,何况还是位 在其下的比六百石?

「虽然是比六百石,可至少也要五百万钱。让咱家说,不若拿六百万钱,买 个六百石的大行令。」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如果是大行令,只怕免不了做事。」

「大行令是鸿胪寺的官,无非是接待四方朝聘宾客,与诸侯往来,能有多少 事?」徐璜道:「你拿五百万钱,咱家作主,六百石的大行令算你的。你要不想 做事,便给你加个散官,领大行令事便是了。」

散官没有具体官职,而领大行令事,就是兼职掌管大行令的差事。至于管不 管,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徐璜说到这份上,程宗扬也不好推辞,只好道:「多谢公公,那就恭敬不如 从命了。」

徐璜道:「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要个官身,不如买个爵位。便是关内侯,也 不过五百万钱。」

「关内侯当然要一个。还有这个……」程宗扬在案上写了两个字:羽林。

「羽林中郎将?」

「羽林郎如何?」

徐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羽林郎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内朝的武职。」

「便是宫前执戟亦可。」

涉及到宫中的武职,显然并非小事。徐璜沉吟许久,「如果只是要内朝官的 话……中常侍如何?」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小心道:「那不是……宫里的官吗?」

程宗扬虽然对汉代的官职不熟,好歹还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十常侍,活活十个 太监。难道是因为自己掏钱爽快,徐公公一高兴送自己个太监当当?早知道买官 买成太监,这事打死也不能幹啊!

徐璜尖声笑了几声,顺便飞了一个媚眼,「哎呀,公子想到哪里去了?宫里 的常侍郎都是外臣。」

程宗扬被他笑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总算知道目前的中常侍还不是完全 由宦官担任,自己的常侍郎职权更为宽泛,基本上只是一个天子亲随的身份,不 用自己下面挨一刀。

徐璜一手摩挲着几案,低声道:「天子刚刚亲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 是用钱之际。」

天子赏赐董宣三十万钱的事已经传遍洛都,程宗扬也已经听说。三十万钱对 一般人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豪门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

徐璜声音压得极低,「宁成是天子信得过的人。我等报效天子,无非是有钱 出钱,有力出力。天子恩泽所及,少不了你我世代富贵……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领神会,「在下明白。」

徐璜露出笑容,「既然如此,老奴这便去面见天子,求一道诏书。」

…………………………………………………………………………………

敖润守在外面,见家主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脸热切地说道:「程头儿,怎 么样?」

程宗扬拿出一封用白色丝帛书写的诏书,知道敖润不识字,帮他念道:「告 尚书台常侍曹:有程宗扬者,洛都人氏,年二十五,面白无鬚. 家世清白,无作 奸犯科等事。以孝悌闻名乡里,好学深思,才敏识长。贤能异质,朕深知之。今 特拜关内侯,授大夫,领鸿胪寺大行令事,秩六百石,加常侍郎。钦此。」下面 加盖天子印玺。

「啥意思这是?」

「没啥,就是说我是个人才。关内侯是爵位,大夫是散官衔,领大行令事是 我的职权,俸禄一年六百石,常侍郎是加官,有资格出入宫禁。」

「这么多官啊。」敖润惊叹道。

程宗扬弹了弹诏书,「优惠价,一千四百万钱。」

「啊!」敖润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程宗扬也有点肉痛,不过这一下自己在汉国可是彻底洗白了,全套户籍档案 带官职全有。如果不是遇上天子私下卖官,想弄齐这一套头衔,多花十倍的价钱 也未必能如愿,要不然雲家早就幹了。说来还是自己运气好,正赶上太后还政, 霍大司马告病,新的大司马大将军还没上任,尚书台直接由天子控制,一封诏书 事就全办了——雲家可是几十年都没碰上过这种好事。

自己能买到官职,还因为汉国没有科举,官员的来源一是由各地推举孝廉、 秀才,其次是从大臣、贵族家的子弟中挑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 例子比比皆是。程宗扬好歹还是花了钱的,在汉国,因为天子青睐,由布衣而卿 相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高智商那小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敖润压低声音,「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他不是跟冯子都一起出去的吗?大将军的亲信还有人敢打?」

「他是又遇上义纵和几个在舞都结识的兄弟,一起去喝酒,结果和一群游侠 儿打了起来。」

「义纵他们不就是游侠儿吗?怎么跟自己人打了起来?」

「我是听刘诏说的,怎么打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游侠儿斗殴也是常事, 何况都喝醉了。」敖润道:「听说那边是郭大侠的人。」

原来是郭解。汉国豪侠辈出,郭解在其中很有点武林盟主的意思,无论哪一 方都会给他点面子。只不过他的手下良莠不齐,只怕少不了给他惹麻烦。

「强龙不压地头蛇。打就打了吧,没出人命就行。让那小子安分点,别想着 报仇。」

「成。」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去你的官署瞧瞧?」

「算了,明天领了印绶再说。」徐璜本来说是先办好户籍,再禀明天子,颁 布诏书,但两人越说越投机,六百石的大行令又不是什么高官,徐璜索性先填好 诏书,程宗扬这边纳完钱,便亲自送到宫里用玺,前後一个时辰就把事情办了。

敖润道:「这会儿还早着呢,咱们绕过去看一眼。」

程宗扬笑道:「老敖,我刚看出来你是个官迷啊。」

敖润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看见你当官,我心里就高兴,走到路上,脸 上都多了几分光采。」

「我这大行令下面还有礼治郎的差事,虽然只有一百石的俸禄,但也是正经 的朝廷官员——老敖,有没有兴趣?」

敖润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百石就是一百万钱,不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有一百万钱,我幹点啥不成?」

程宗扬笑道:「比如挣钱娶个媳妇啥的?」

敖润嘿嘿笑了两声。讨个婆娘成家过日子这种事,以前想都不敢想,自从跟 着程头儿,总算不用把脑袋别在腰里整天玩命,但娶媳妇的事,还是太遥远了。

程宗扬登上马车,「走吧。」

「程头儿,去哪儿?」

「你不是想看看衙门什么样吗?咱们在外面走一圈,想进去可不行。」

汉国都城的官署集中在洛都东南一带,程宗扬下了马车,站在道路对面打量 着鸿胪寺。宋国官场讲究官不修衙,一座衙门建成一二百年都敢不修,直到塌了 拉倒。汉国没有这些讲究,反而讲究官衙的高大宏伟,气势恢弘。大行令所属的 大鸿胪位列九卿之一,职责是掌管朝廷礼仪,接待四方使者,官署与驿馆连在一 起,规模更加气派。

汉国驿馆遍布州郡,鸿胪寺驿馆是朝廷规格最高的驿馆,专门接待国宾一级 的朝中重臣,异国使者。至于诸侯王,都在洛都建有府邸,各以封号为称,如赵 王入朝所居的赵邸,燕王的燕邸、代王的代邸,倒是不用住在驿馆。与此相类, 其他五朝也各自建有官邸,如大宋官邸、大唐官邸、大晋官邸,但国使出访,依 制度还是由汉国官方出面接待。

程宗扬买来的大行令其实是个跑腿的活,负责向诸侯传旨、册封、抚谕,往 其他五朝的官邸和臣服于汉国的境外诸国传递官方文书。程宗扬之所以一开始选 择大行丞一职,就是它往来诸侯和列国之间,消息最为灵通,更要紧的是鸿胪寺 的同僚里面,有一项官职对他极为重要——译官。

那段影像中吕冀与吕不疑没少争吵,其中一樁就是吕不疑对于杀人灭口十分 不满,吕冀指责他至今没有把人全部找齐,有故意推逶,不肯出力的嫌疑。吕不 疑则痛斥他行事肆无忌惮,以至于不可收拾。

这事说到底是吕冀理亏,他原本根本没将那些住客放在眼里,在上汤等了一 夜没有等到他想找的人,便打道回府。吕不疑听闻之後立即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连忙入宫向太后进言,提醒杜绝後患。没想到太后直接把事情交给他,让他把人 都找出来,一一灭口。吕不疑十二分的不情愿,却无法反对姊姊,最後以门下都 是文人为辞,决定由他负责找人,从吕冀手下调出人手,消除隐患。

难怪自己觉得颍阳侯反应有些古怪,杀人时动作极快,而刺杀坐地虎的三名 死士被自己设伏一网打尽,却至今没有反应,现在才知道那些人原来是襄邑侯门 下。兄弟俩颇有龃龉,平日极少往来,吕冀倒是知道手下失去音讯的事,但弟弟 找到了人,自己手下却没把事办下来,觉得大失面子,因此对手下失踪的事绝口 不提,只让人暗中查访。

吕不疑则把杀人灭口之事视为大耻,平日不闻不问,把事情都交给唐季臣处 置。唐季臣为人谨慎,与卢景见面都是一个人。卢景察觉到有人盯梢,其实那些 人都是襄邑侯门下,连唐季臣都蒙在鼓里,吕氏兄弟彼此不合,以至于现在都没 有意识到事情已经出现变化。

吕氏兄弟的争执给了程宗扬等人难得的时机,尽可以从容布置,消除痕迹。 等吕氏兄弟终于意识到不妥,自己一行人也已经更换身份,在洛都潜藏下来。所 以程宗扬才抓紧时机谋得官职。

可惜影像中没有提到吕冀在上汤究竟是等谁,似乎此事以前已经商议过,三 人都心知肚明。只能从他们的对话隐约推断,事情与天子有关。那个人物应该对 天子十分重要,以至于吕冀不惜诛杀无辜,也要阻止那个人与天子见面。

程宗扬对那个疤面少年和他的老仆愈发好奇,目前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那位 胡琴老人。小胡女伊墨雲究竟能不能听懂胡琴老人的语言,程宗扬心里也没底, 但他可以肯定,鸿胪寺的译官里面,肯定有人懂。

忽然一队车马从鸿胪寺的驿馆出来,比起程宗扬这些日子见过的汉国王侯车 队,这队车马要简朴得多。前後只有七八名随从,中间一辆单辕双轮的马车,敞 开式的车厢上张着一顶青色的伞盖,伞下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马车颠簸, 乘客一般都是靠在车厢上,那男子腰背却挺得笔直,虽然只穿着一袭黑色交领的 便袍,流露出的却是朝中金紫重臣一般的气度。

洛都的百姓见惯了车马出行,即使襄邑侯那种排场,也没有多少人理会。然 而看到车上的男子,却有不少人面露恭敬,甚至遥遥长揖为礼。

程宗扬禁不住向一名路人问道:「这是哪位大臣?」

「车骑将军你都不认识?」

「金蜜谪?」程宗扬愕然道:「他不是胡人吗?怎么长得跟我们一样呢?」

那人觉得他问得好笑,「他是夏后氏苗裔,又不是白虏,跟我们长得一样有 什么好奇怪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一直以为胡人是异族,相貌当然也有所不同。但回想 起来,史书中压根就没提过匈奴人的长相有什么差异,倒是认为他们同出华夏一 脉,是夏桀的後裔。

在六朝,程宗扬往往遇到一些与後世想像中不同的理念。比如汉国曾与匈奴 和亲,後人多引以为耻。但汉国随便选个宗室,甚至宫女,给个公主的封号就嫁 到匈奴当王后,这事放到匈奴都不知道该怎么想。反正无论汉唐,别说立异族女 子为皇后,连纳为妃子的例子都没有。汉唐破国无数,但无论异族进献的美女, 还是军队掳来的女子,即使入宫,也没有任何名分。比如金蜜谪的娘,休屠的王 后,就被抢到宫里服侍汉武帝。

对于那些异族来说,汉国送个女人来当王后是难得的荣耀,异族要送个女人 到汉国当皇后,根本想都别想,求着向汉国和亲都没人理。直到南北朝,柔然作 为北方霸主,东魏的权臣高欢派人为儿子求亲,柔然才找到机会,不顾高欢一把 年纪,老婆孩子一大堆,人都快死了,硬把十几岁的正牌公主嫁给高欢。问题是 当时南北朝并立,高欢所在的东魏只是北朝的一半,而且他还不是国君,只不过 是个权臣。就这么一个国土只有一半的一半的大臣,面对柔然的嫡亲公主,高欢 还犹豫来犹豫去,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最後在大臣的劝说下,高欢毅然以国事为重,娶了柔然的公主,但到死都没 有给她封号,只以柔然的别名,称之为蠕蠕公主。就这样,史官们还没少皮里阳 秋地讥刺高欢。後世那些以和亲为耻的历史爱好者们,如果换到匈奴,看到汉国 送个宫女过来当王后,还不得羞耻的死一地?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半晌省悟过来,「驿馆里住的有匈奴人?」

「那当然。」

「车骑将军就这么来见他的族人,不怕别人说闲话?」

路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车骑将军的忠义若是还有人怀疑,这世上就没 有忠义之辈了。」

程宗扬记得自己在晴州时,洛都传言胡人入侵,金蜜谪避嫌引退,辞去左丞 相一职。现在看来传言早已平息,而且对金蜜谪的声望没有丝毫影响。金蜜谪以 一个异族的身份,在汉国身居高位,倍受朝野信任,让程宗扬都有些佩服了。

…………………………………………………………………………………

鸿胪寺在洛都城东,西侧便是宛如天阙的南宫,天子的居所。车骑将军金蜜 谪的马车从宫外辘辘驶过,路旁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看了一眼,然後低下头,继 续往前走。

他沿着宫墙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先是由南往北,路过南宫东侧的苍龙门, 然後由东而西,穿过南北二宫之间的复道,再由北而南,不多时就来到南宫西侧 的白虎门。他在门外张望了一番,最後继续向南,从角楼往往东,来到南宫最为 富丽堂皇的朱雀门前。

高耸入雲的阙楼顶端,鲜红的朱雀仿佛正展翅翱翔,艳丽的羽翼犹如火焰,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朱雀门,斗笠下露出一张带着疤痕 的面孔。他目光闪动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又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忽然一辆马车驶来,虽然车上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周围也没有随从,但 车上的吕字显露出他显赫的身份。

疤面少年飞快地低下头,用斗笠遮住面孔,转身与马车相错而过。

车上的少年下了车,向门前的谒者客气地一揖到地。那谒者满脸堆笑,殷勤 地上来给少年扶轼。那少年虽然年纪轻轻,礼节却一丝不苟,认真行过礼,然後 从容入宫。

戴着斗笠的疤面少年像被人追逐一样匆忙而行,向西穿过一个里坊,远远离 开宫阙,才放缓脚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又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少年抬眼 看到,顿时心头微惊,连忙转过身,绕进旁边一条小巷。

没想到身後脚步声响,那男子也随之进入巷中。疤面少年越走越快,身後的 男子却始终跟着他。

疤面少年猛然停下脚步,赫然发现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自己竟然无意中走 进一条死巷!

听着身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疤面少年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忽然那男子说 道:「喂!」

疤面少年身体一僵,只听那男子在身後道:「那地方可不能撒尿啊!」

疤面少年呆在当地,藏在斗笠下的面孔一点一点涨得通红,身子却一动也不 敢动。

程宗扬警告一声,然後踏上台阶,拍了拍门。冯源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打开 大门。

程宗扬四下打量一番,「房子不错嘛。」

「前後十几间房呢。」

「就是巷子窄了些,连马车都进不来。」

「前巷人多,後门才是专门进马车的。」

「我说老敖怎么绕到後面去了。对了,我刚看见外面是个死巷,总有些人喜 欢溜到这地方撒尿。你们平时多瞧着点,真不行建个厕所得了。」

冯源道:「成。建个厕所也花不了几个钱,总比外面整天臭哄哄的强。」

「毛先生呢?」

「在里面作画呢。」冯源道:「刚才他跟富老哥聊天,听说程头儿在各地都 有分号,毛先生来了兴致,说是要给程头儿好好画几幅肖像,将来每个分号都挂 一幅。」

「赶紧让他停了!」娘啊!这种事都能幹得出来?自己就是找死,也不用这 么变着花样的去死吧?

程宗扬道:「你对毛先生说,如果他想作画,可以画山水、花鸟啥的,要不 然画美女也行啊。他不就擅长这个吗?」

冯源道:「他倒是想画,就是不知道程头儿有没有什么忌讳。」

「只要不画我,画谁我都没忌讳。」

程宗扬一边往东侧的厢房走去,一边扬声道:「毛先生在吗?」

毛延寿听到动静,慌忙出来迎接,抬手一揖到地,「小人见过家主。」

「毛先生,我刚听说你要画肖像?」程宗扬道:「千万别画我。」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

毛延寿这么上道,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程宗扬道:「我想问问那个疤面少 年的事,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入店的吗?」

毛延寿斟酌着说道:「比小人早了片刻,小人入店时,他们刚刚安顿下来, 当是午时前後。」

「没有坐骑?」

毛延寿回想了一下,「当日只有那位拳师带了一匹坐骑,但小的入店时看到 一辆马车,那名老仆正在付钱,多半是主仆俩雇来代步的。」

程宗扬皱起眉头,上汤离洛都不过三十余里,那对主仆午时就抵达上汤,完 全可以在入夜前赶到洛都,根本没有理由在上汤留宿。难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 洛都?

第七章

程宗扬琢磨半天也没找到头绪,也许自己真不是当侦探的料吧。他与毛延寿 聊了几句,然後出来找到冯源,「卢五哥呢?」

「他们让郑宾带了话,说是去了乐津里。」冯源道:「好像是有什么生意上 门。」

程宗扬感叹道,洛都不愧是六朝大都,连杀手的生意都这么好。

那宅子面朝坊内,前面没有院子,只有一个後院和西侧的内院。程宗扬来到 後院,敖润已经停好车辆,正在栓马。那些临安来的禁军汉子忙了一整天,这会 儿坐在树下,正抱着西瓜猛啃。敖润也不客气,栓好马过来捧起一隻,一掌拍开, 掰下一块,边吃边道:「还行!程头儿,你也来尝尝!」

程宗扬接过一块,往树荫下一坐,「难得这时候还有西瓜。嗯,还挺甜。」

一名禁军汉子道:「今年天旱,这瓜才甜。」

又有人道:「听说汉国旱得厉害,街上卖的大饼都涨价了。」

众人都知道这位家主没什么架子,说话时也没有什么避讳。程宗扬吃着瓜, 与众人谈笑几句,忽然院内传来一声惨嚎。

那声音凄厉之极,让人听了头皮都一阵发麻。敖润险些把瓜扔到地上,「咋 回事了?老刘又杀猪了?」

「没事,没事。」那些禁军汉子说道:「是哈爷,给衙内治伤呢。」

程宗扬丢下瓜皮,走到内院,先敲了敲门,然後推门进去。

只见高智商光着屁股趴在炕上,背上、脸上都是被人揍出来的瘀青,肩膀肿 起拳头那么高。独眼的老兽人一脚踩在高智商背上,一手跟拧麻杆一样拧着他的 手臂。高智商惨嚎声几乎把人的耳膜震破,「哈大叔,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挨揍 的时候都没这么痛……乾爹!救命啊!——啊!」

哈米蚩拧着他的手臂往里一推,肩关节「格」的一声恢复原状。接着青面兽 拎着一张血淋淋的狗皮过来,一脸严肃地在高智商背上来回比划。

高智商又惨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哈米蚩从旁边一隻石鼎里挖出一勺还冒着烟的半凝固物质,往狗皮上一倒, 用勺底抹匀,接着又挖了两勺,把狗皮抹得黑糊糊的,然後往高智商背上一盖。

程宗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兽蛮人这狗皮膏药够份量,活活是一整张狗皮全 贴在高智商背上。更缺德的是青面兽不知道从哪儿偷的狗,连狗尾都没去,一条 狗尾巴活灵活现地翘在高智商屁股蛋上。

热腾腾的狗皮往背上一贴,高智商的惨叫声立刻又高了八度,要不是被老兽 人踩着,这会儿就该跳起来了。

程宗扬笑道:「这小子嗓子不错啊。」

高智商惨叫道:「师傅!救命啊……哈大叔要把我变成狗啊!」

哈米蚩拿勺子往高智商头上一敲,高智商不敢再叫,撅着屁股像砧板上的鱼 一样拼命挣扎。

程宗扬道:「这小尾巴,啧啧,摇得真漂亮啊……」

高智商道:「我不要尾巴!师傅,你帮我割了吧……」

「贴膏药幹嘛还留着这东西?」

「粘得紧。」青面兽道:「没有尾巴揭不下来。」

「哦……」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子,还割不割了?」

「不割了!不割了!哎哟,痛死我了……」

哈米蚩张开大手,在高智商背上按着,把膏药压实贴紧,那力道像是要把狗 皮种到他背上一样。

高智商面容扭曲,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忽然嘴一张,吐出一口黑血。

「好了。」哈米蚩面无表情地停下手,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到 高智商口中。

程宗扬盯着那口黑血,「跟谁打架了?怎么被人下了毒手?」

高智商费力地咽下药丸,恨恨道:「幹他娘的!那帮游侠儿太粗鲁了!」

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这事本来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事。高智商与冯子都分 手,转头遇到义纵和舞都几个死里逃生的朋友,大喜之下,一起前往酒肆,结果 遇到一群游侠儿。义纵与洛都的游侠少年多有相识,于是四海之内皆朋友,大家 凑到一起畅饮。

这本来是好事,可偏偏遇到了汉国的游侠少年。高智商酒量并不算差,但刚 和冯子都喝过一场,有些不胜酒力,谁知对面一个少年不依不饶,甚至扯着高智 商的耳朵强行灌酒。高智商衙内出身,在酒席上从来都是被捧的,何曾受过这种 气?一时酒意上涌,捅了那个少年一刀。洛都的游侠儿见那少年血溅当场,顿时 都红了眼,上来跟他拼命,要不是刘诏跟着,只怕性命难保。

「你捅的是谁?」

「那小子是谁我不知道。」高智商道:「不过听说那小子的妈,有个弟弟叫 郭解。」

程宗扬顿时黑了脸,「我幹!郭解的外甥!」

高智商梗着脖子道:「敢灌我酒?反了他了!」

程宗扬沉着脸道:「老兽,再弄点狗皮贴他脸上。顺便把他嘴给贴住!」

青面兽咧开大嘴,「诺。」

程宗扬盯着高智商,脑中紧张地转着念头。自己本来打算对那位名垂青史的 郭大侠敬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谁知道自己这徒弟竟然把人家的外甥给捅了。

敖润伸头进来,「程头儿,该吃晚饭了。」

程宗扬打定主意,开口道:「不急。你去准备点礼物,丰厚一些,明天给郭 大侠的外甥赔礼道歉。」

「行。」

敖润刚答应,程宗扬又道:「不。先打听一下,那小子伤得重不重。不怕一 万就怕万一。别等明天了,你一会儿就去。」

敖润道:「我这就去!」

「先吃饭。」

「回来再吃。」敖润风风火火地出门。

高智商意识到情形比他想像得更严重,小声道:「师傅,我是不是……」

「你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给我养伤。」程宗扬道:「放心,天塌不下来。 大不了让蒋安世他们想办法,把你和刘诏先送回临安。」

高智商不敢多说,「是。」

程宗扬虽然说得爽利,心里也在打鼓,那小子要是受点伤也就罢了,万一有 个三长两短,麻烦就大了。敖润刚出去打听消息,现在心急也没用。他把这件事 放到一边,扭头道:「哈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内院,程宗扬道:「哈爷,你见多识广,不知道狐族你熟不熟?」

哈米蚩抱着木杖,独目微微闪了闪,「狐女?」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知道?没错,是个女人,在五原城有不少生意。」

「狐族十有九雌,雄者绝少……」

哈米蚩告诉他,狐族极少聚居,往往混迹在人群中。即使有聚居的村落,也 与普通人类无异。狐族与人类的体形十分相似,唯一的区别在于狐尾,但成年的 狐族都有隐藏狐尾的能力,在外观上与人类无法区分。

哈米蚩特别告诫道:如果狐女在某人面前现出尾巴,如果不是她完全信任这 个人类,那就是要杀死他。因为狐女绝不会放过知道她们秘密的人。作为一个以 勇武和粗鲁著称的兽蛮人,哈米蚩显然对妖娆纤细的狐族女子没什么好感,声称 她们是一个只在乎生存,不在乎尊严的种族,面对强大的对手,她们从来不以成 为奴婢为耻,但同样也不会有什么忠诚。

程宗扬道:「她们有没有什么弱点?」

「狐族最是贪生怕死,多疑狡诈。」哈米蚩显然对狐族没什么好感,不屑地 说道:「狐族的成年男子,饮酒尚不及吾族小童。」

喝酒不行也算弱点?当然,在兽蛮人眼里这不仅仅是弱点,简直是可耻的罪 行,足以令整个种族都为之蒙羞。

程宗扬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他在甬道反复试过多次,那颗琥珀一靠近出口 的地方就迅速发热,稍远就失去感应。这种异常反应,使程宗扬当时就在怀疑琥 珀突然发热别有缘故。因此他不惜去而复返,终于在密室中确定,琥珀所感应到 的并非是苏妲己,而是那位妖媚入骨的襄城君。

苏妲己曾经显露出九条狐尾,狐族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琥珀对于襄城君同 样生出感应,除非她同样出自狐族,身上有着狐族的血统。差别只在于琥珀对襄 城君的感应并不明显,超过二十步就失去效果。

襄邑侯的妻子竟然是一个狐族女子,不知吕冀知道真相之後会有何感受。程 宗扬并没有打算说出这个秘密。襄城君的真实身份,也许是对吕氏最为致命的一 击。更重要的是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单凭一颗琥珀可说服不了任何人。

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自己有的是机会寻找证据。他不相信经过今日一番雲 雨,襄城君会忍住不再来找自己,只要她敢来,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把襄城君的事放到一边,问道:「那小子的伤没事吧?」

「无妨。三日即可痊愈。」

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就好。这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哈米蚩忽然道:「若是放手,此子废矣。」

程宗扬一怔,「什么?」

「此子骨骼已然长实,此时若不打熬筋骨,最多数月便荒废了。」

程宗扬道:「哈爷,我不是不想让他打熬筋骨,只不过必须要让他赶紧胖起 来。原因我不能说。但我这么做,肯定是为那小子好。」

哈米蚩不再言语。

程宗扬也觉得有点可惜。但相对于高智商瘦下来可能暴露的秘密,他宁愿让 那小子胖成个圆球。学武不成也就算了,即使是个废物高俅也养得起。如果自己 的猜想成真,天知道会在宋国引起什么样的波澜。

这一夜程宗扬哪里都没去,一直留在宅中等待消息。敖润直到半夜才回来, 接着就敲门打窗地把程宗扬叫起来。

「那小子死了。」敖润开口就撂出来一个坏消息,「那一刀捅伤了内臟,一 个时辰前刚咽的气。家里面正在办後事呢。」

程宗扬面沉如水,「郭解呢?」

「郭大侠奉命迁徙,如今在路上。」敖润道:「不过那小子的妈——也就是 郭大侠的亲姊,已经去找郭大侠了。还让人……」

「还让人做什么?」

「她让人把她儿子的尸体放在路边,不许收殓入棺,说是让人都看看名震天 下的郭大侠,亲外甥是怎么被人杀死的。」

程宗扬沉着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幹!」

自己在汉国这些日子,已经见识过那位汉国最负盛名的郭大侠有着怎样的威 望。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只要说一句:「我的外甥被某人杀了。」就有无数 游侠少年争相替他卖命,不惜生死,不计回报,甚至不需要让郭解知道。

汉国豪侠快意恩仇,血亲被杀,这事绝对小不了。程宗扬知道凭自己的力量 肯定摆不平此事,连夜找来卢景和斯明信,商量对策。对方与义纵相识,要找到 高智商绝非难事,高智商与自己的关系,在舞都也不是秘密。从某种角度上说, 如果郭解决意复仇,甚至比惹上吕家还危险。

卢景听说高智商一刀捅死了郭解的亲外甥,也禁不住咧嘴。

程宗扬道:「如果能赔礼道歉,花钱解决此事,多少钱都可以商量。我就怕 他们咬死要偿命——那混帐小子你们也知道,偿命是不可能的。他要有个好歹, 就他乾爹护犊子的那劲头,闹到六朝大战都有可能。」

「这小子还真能惹事……」卢景也觉得头痛,就因为灌酒这点破事,居然动 了刀,还把人给捅死了。

「如果剧孟出面,还有几分指望。可那孙子当了缩头乌龟,死活不露面。」 卢景翻着白眼,半晌才道:「老四,你看呢?」

斯明信沉默移时,然後道:「我去。」话音刚落,他身影便消失了。

程宗扬一脸困惑,「四哥要去哪儿?」

「去找郭解。」卢景道:「放心吧。四哥既然肯去,这事就有指望。」

程宗扬连他十分之一的信心都没有。就四哥那副阴森冰冷的模样,明显不是 搞交际的料,他去当说客,怎么可能说动郭大侠?

不过这会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只要不用那小兔崽子偿命,别的什么都 好说。就是赔个几千万钱也没什么,大不了找高俅去报销。瞧瞧他养的好儿子。 话说回来,要不是自己这个师傅,小兔崽子再横也只有挨打的份,哪里就能把人 捅死呢?

卢景倒了碗酒,饮了一口,然後递过来。程宗扬喝了一口,甩了甩头,不再 去想这件事会造成的後果。

「五哥,听说你们今天接了樁生意?」

卢景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问得好。这生意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猜猜我们接的什么生意?」

「杀人?」

「不是。」

「找人?」

「也不是。」

「得,我不猜了。你们那业务我不熟。」

「有人委托我们摸你的底。」

「谁?」

「程郑。」

程宗扬想起那个在游冶台见过的商人,「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跟你做生意,又不知道你能不能靠得住,出重金来摸你的底细。」

「哈哈,还有这种事?这钱简直是白捡啊。五哥,你不会一时手软,没有狠 狠宰他一刀吧?」

卢景伸出一隻手,「五百金铢。」

「够阔啊,打听个消息就出五百金铢?这钱得分我一半!」

「好说。」卢景递来一捆木简,「你自己把你的底细写清楚吧,免得我再麻 烦。」

程宗扬笑道:「你这可够省事的。五哥,程郑是什么底细,想跟我做什么生 意?」

卢景道:「打探消息五百金铢起价。凭咱们的交情,给你打个五折。」

「得,我那一半还没摸着呢,就全落你手里了。」

两人玩笑几句,程宗扬道:「先推他几日,摸清他的底细再说。」

卢景点了点头,程郑主动找人打听,肯定有事相求,倒也不用着急。

「胡琴老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程宗扬叹道:「跟五哥一比,我才知道那些奴婢有多废物。」

卢景翻了个白眼,「拿我跟你的奴婢比吗?」

「我错了。」程宗扬道:「我的奴婢比五哥你可俏多了。」

「找打不是?」

「说正事,说正事。」程宗扬道:「我今天问姓毛的画师,他说那对主仆是 乘车来的,问题是他们中午就到了上汤,却没有直接赶往洛都,我觉得这里面很 有些蹊跷啊。」

卢景道:「他们乘的马车是什么样子的?」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不是幹侦探的料,竟然忽略了这么要紧的线索。他 不顾这会儿已经过了三更,立刻叫来毛延寿,询问车辆的细节。

毛延寿睡眼惺忪,但家主有命,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摊开画纸,当场泼墨 挥豪,画出马车的形制。

毛延寿不愧是丹青名手,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多时一辆马车便出现在纸上。

卢景一边看他作画,一边不住询问马车的细节。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不等 毛延寿画完,便道:「不用画了。」

他打开摄像机,放出一幅画面,「是不是和这辆马车一样?」

毛延寿望着屋中突然出现的画面,吃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正 是……这……这……」

光球中,一辆马车侧翻在芦苇荡内。一名少女横尸车内,鲜血染红了衣襟。

没想到上汤这件扑朔迷离的秘事,居然与伊阙那樁无头无尾的血案相关。上 汤的事发生在八月初九,伊阙血案是在八月十一。那辆马车用了两天时间,从上 汤驶到伊阙,踏上一条不归路,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清楚。」卢景说道。

程宗扬呼了口气,「那就拜托了。」论到抽丝剥茧,明察秋毫的能力,一百 个自己加起来也比不上卢五哥。程宗扬突然有种感觉,有了这辆马车的线索,也 许谜底就在眼前。

…………………………………………………………………………………

斯明信前去弥补高智商捅出的漏子,上汤的迷案全部交给卢景,程宗扬则安 心应付自己手头的一堆事。他草草入睡,第二天一早,先赶赴西邸取了自己的履 历、户籍。

徐璜果然没有吹牛,只用了一天工夫,全套户籍便都妥当地办了下来。冯源 买的宅子正好派上用场,住址、身份、家世一应俱全,单从户籍上看,自己如今 已经是有家有业,如假包换的洛都人氏了。

徐璜这么卖力,程宗扬少不了再表示一下心意,接着赶往尚书台,拜见主管 官员任职的常侍曹尚书。那位尚书接到这封没有大司马大将军签署,没有丞相付 名,仅仅只有天子印玺的诏书,本来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看到诏 书最後面常侍郎的加官,神态顿时一变,态度亲切了许多——常侍郎职衔虽然不 高,却是内朝官,保不定哪天来给他传诏的,就是这位新任的中常侍了。即使诏 书上只有天子的印玺,与律令不合,可天子亲政,霍大司马告病,他可不愿为一 个区区六百石的官职学强项令,去顶撞天子。

尚书台痛快地加印存档,程宗扬顺顺利利办完手续,取了官员的印绶,从身 份上已经是汉国数得着的中高级官员了。六百石的大行令官职虽然不高,加上常 侍郎就是天子的近臣,外面一大堆的二千石,大部分还没有内朝官的身份。

程宗扬带着印绶前往鸿胪寺,拜见了主官大鸿胪车千秋。车千秋勉励几句, 便让人送他去大行令的官署。

程宗扬到了地方才知道,鸿胪寺的大行令、大行丞早已出缺,连跑腿的治礼 郎也只剩了一半,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可见这个衙门油水确实不大。

下属的官吏虽然不知道程宗扬的来历,但一看常侍郎的加官就知道这位爷来 头不小,而且他的大行令只是兼职,显然经常要在宫中随侍,一个月也未必能来 衙门一趟。只要担负的差事能交待过去,倒不会有什么冲突,因此都十分客气。

程宗扬在宋国主管的宝钞局,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程氏商会,工部的员外郎也 没有什么实际差事,连同僚都见得不多,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正而八经当官的 手下,因此十分豪爽地包下一处酒肆,把属下全请了去,连与他平级的译官令也 请来。双方一方说:「下官愚昧无知,请主官多加关照。」另一方说:「本官初 来乍到,诸事还要多多倚仗各位。」在席间大家都清楚了彼此的底线,把冲突的 可能性降到最低,于是宾主尽欢而散。

从酒肆出来,程宗扬把一份文书连同一隻革囊扔给敖润,喷着酒气道:「不 要拉倒。」

「啥玩意儿?」敖润说着打开革囊,看到里面的印绶顿时一愣。

「给你弄了个治礼郎。二十万钱,从你薪水里扣。」

治礼郎是大行令属下的官吏,年俸不过百石,鸿胪寺的主官大鸿胪就有权力 授职。按照默认的规则,大行令可以安排几个亲信作为下属,程宗扬拿出二十万 钱,在席间就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程头儿,这……这……」

「少废话。明天给我上任去。」

那印章只有半寸大小,可敖润攥在手里,却似乎重逾千斤。他憋了半天,脸 都快憋紫了,才吭哧道:「程头儿,我啥都不会啊。」

「不会就学。」

「程头儿,我都不识字……」

「文盲也不耽误幹活啊。不行找冯大法帮你去。」

「程头儿,我……」

「哎哟老敖,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

敖润心一横,「程头儿,你就瞧我的吧!」

敖润驭车而行,程宗扬忽然看到路边一个身影,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绕过 去,随即又改了主意,说道:「到前面停一下。」

马车驶过巷口,停在路旁。程宗扬对敖润说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敖润一听就慌了,「程头儿,我还想跟你学学咋当官呢。」

「回去再说。要不你就去问刘诏。」

程宗扬把外衣一脱,在车内换上奴仆的青衣,然後跳下马车,在旁边的店肆 转了一圈,等马车驶远,才摇摇晃晃过去。

红玉在巷口伸着颈子张望,见到程宗扬走过来,合掌叫了一声,「天爷!」 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快走!」

红玉早就等得急了,匆忙拉着他从後门进了襄城君府,小心避开人多眼杂的 主路,从小路穿过暗道,进入那处隐秘的池苑,然後才数落道:「刚拿了钱就跑 去吃酒!一整天都不见影子!程厚道,你是不是想死?」

程宗扬打了个酒嗝,伸手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

红玉一下子瞪大眼睛,连忙掩住俏臀,扭头道:「你!」

程宗扬只是逗逗她,见她气恼的模样,面带憨厚地一笑,「有虫子。」说着 摊开手,果然有一隻小虫。

红玉哭笑不得,正要转身,忽然一条青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啪」的掉在 她胸口。

红玉尖叫一声,坐倒在地。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扑过去,叫道:「我帮你逮虫 子!」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大肆摸弄。

红玉惊叫连连,那条虫子有没有逮到不知道,反正自己从双乳到腿间,都被 他摸了个遍。甚至这会儿他一手还伸在自己裙子里面,揉弄自己下身那处柔嫩的 肉缝。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身下升起,红玉粉脸不由涨得通红。「不要……」红玉挣 扎着推开他,匆忙拉平衣衫,逃也似地在前面领路。

第八章

襄城君在密室内等着,见他进来,不禁又惊又喜又是气恼,「呆子!你昨天 去了哪里?连夜间都没回来!」

程宗扬觉得装成傻子逗逗她也挺有趣,傻呵呵笑着说道:「玩耍。」

「讨厌,好大的酒味……」襄城君掩着鼻子,皱起眉头,然後嗔道:「以後 不管你去哪儿,都要给红玉说明白,知道了吗?」

「呃,知道。」

襄城君这才转怒为喜,翘起玉指在他额头上一点,「呆子……过来。」

襄城君拉着他退到榻侧,然後娇媚地躺在榻上,扬起一隻玉手,朝他勾了勾 纤指,「来啊……」

程宗扬没有动,只傻愣愣看着她。

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又发什么呆呢?」

程宗扬木着脸道:「我……我喝醉了。」

襄城君腻声道:「过来啊,奴家给你解酒……」

程宗扬道:「我喝醉的时候,都是窑子里的女人服侍我的……」

襄城君气得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想让我服侍你?莫忘了你是奴才!我才是 主子。你个呆子莫非是欠打!小心我……哎,你去哪儿?」

「我去窑子……」

「你个死呆子!别走!」

襄城君拉住他,看着那男子一副又醉又愣油盐不浸刀枪不入的模样,也是没 辙,最後无奈地说道:「好了,呆子老爷,奴家服侍你便是。」

襄城君扶着他走到榻旁,娇声道:「呆子老爷,你喝多了,躺下歇歇吧。」 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程宗扬道:「我有钱……咦?我刚得的一吊钱呢?」

程宗扬找了半天,才摸出一枚铜铢,「赏你……」

襄城君接过铜铢,曲膝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多谢老爷。」

「脱衣服……」程宗扬喷着酒气道:「我喜欢光着屁股伺候。」

襄城君恨道:「你这呆子,在哪个下流娼窠学的?」

襄城君嘴上抱怨着,一边乖乖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立在榻旁,那对丰挺的 雪乳饱满而又白腻,在胸前沉甸甸摇晃着,诱人之极。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襄城君柔媚地伏下身子,把一双水蜜桃般又白又大的雪 乳送到程宗扬面前。程宗扬张开嘴,含住她的乳尖。襄城君只觉乳头传来丝丝吸 力,温热地舌尖从乳头划过,带来触电般的战慄感。她玉颊飞红,一双美目又湿 又媚,仿佛要滴出水来。

程宗扬吐出她的乳头,然後微微抬了抬下巴,襄城君娇喘着斜过身子,把另 一隻雪乳送到他嘴边,让他接着品尝。忽然乳尖一痛,却是被他牙齿咬住。襄城 君低叫一声,颦起眉头。

幸好他咬的并不重,牙关一开一合,倒像是挤汁一样。半晌,程宗扬鬆开牙 齿,襄城君直起腰,又白又大的双乳高高耸起,红嫩的乳头湿淋淋沾满口水,散 发出妖艳的光泽。她咯咯娇笑着,神情愈发妩媚。

程宗扬确实喝了不少,汉国人慷慨豪放,这些官员也不是迂夫子,虽然只是 底层官吏,但颇有几位豪壮之士,程宗扬酒量纵然过得去,可好汉架不住人多, 几个回合下来也有了七八分酒意,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幹出调戏小婢女那种事。

此时一个媚艳的妇人光溜溜站在面前,从头到脚一丝不挂,体态妖娆,举止 风骚,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番风情万种的妩媚之态,尤其是那对肉感十足 的雪乳随着呼吸颤微微晃动着,艳态横生,让见惯美色的程宗扬也欲念丛生。

好在自己身边妖艳的妇人不少,无论是罂奴、惊奴、蛇奴这些侍奴,还是卓 雲君、阮香凝这样的大美人儿,都没少这样光着身子服侍自己。平常为了讨他欢 心,更是妖态百出,这会儿总算还能把持得住。

襄城君看在眼中,更觉得他果然是个呆子,换作旁的男人见到自己白生生的 身子,早就大晕其浪,像公狗一样扑将上来,哪里还能这般安稳?可恨这呆子虽 然不解风情,偏生的天赋异禀,昨日一番交合,自己虽然痛得不轻,但在他身下 承欢时,那种死去活来的滋味,实是生平未有。

襄城君就像一个嗜辣的饕餮客初次尝到辣椒,对那番滋味念念不忘,到了晚 间痛楚略微平息一些,便禁不住让红玉去叫那呆子过来。谁知他一走就是一天一 夜,这会儿才喝得醉醺醺的出现。

如果换作他人,即便和他一样天赋异禀,敢这般不分上下尊卑,把自己当成 奴婢使唤,襄城君也立刻狠下心来砍了他的脑袋,以免後患。可他只是个呆子, 和一个呆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右不过是哄哄他罢了。

襄城君挽着一条帕子,依在榻旁,一边被他摸弄着身子,一边服侍他擦净面 孔。忽然间她心里一动,觉得这呆子虽然算不上英俊少年,但眉清目朗,越看越 是顺眼,似乎也不是傻瓜。襄城君转念一想,不由心下暗笑,幸好这呆子看起来 不傻,若他是那种拖着鼻涕不辨牛马的傻子,自己岂能让他沾身?

襄城君刚直起腰,腿间就多了一隻手掌。她嫣然一笑,然後翘起一条美腿, 放在榻上,将那隻肥滑香软的玉户展露出来,放在他掌心,任他把玩。

襄城君身为太后的弟媳,襄邑侯的夫人,堂堂封君,身份显赫,此时在程宗 扬面前,却如同一个光屁股的骚媚艳妇。本来是奴仆的男子,此时醉醺醺躺在锦 榻上,襄城君赤身裸体地立在榻旁服侍,还要敞露着下体任他抚弄。既像一个听 话的奴婢,又像一个乖巧的粉头。

「你叫什么名字?」

襄城君娇滴滴道:「奴家闺名寿寿。」

程宗扬早已知道襄邑侯的亲家是孙氏,那么她的名字应该叫孙寿。这名字倒 是平常,虽然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也只是恍惚有点印象。

襄城君玉户饱满柔嫩,程宗扬握在手中,只觉一团娇腻的美肉在掌心软软滑 动,阴唇间的花蒂还有些肿胀,在玉户间红艳无比。

襄城君娇声抱怨道:「奴家下面都被你弄肿了……哎呀!你做什么!」

襄城君惊叫声中,却是那呆子粗鲁地往她下身唾了一口,然後用手指捻住花 蒂。襄城君的怒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的手指吸引。

他的手上仿佛真的有魔力一样,只揉弄几下,昨日那种感觉就又一次从下体 升起。襄城君不由自主地摇晃螓首,口中发出娇媚的叫声。

襄城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肉棒插入的,她像一个没有资格爬上主人床榻的 低贱奴婢一样,只能伏地承欢。她背对着床榻,双膝跪地,竭力耸起雪臀。在她 身後,一个男子坐在床榻边沿,背後靠着锦垫,两腿大模大样地分开。那隻白艳 的圆臀就翘在他腿间,卖力地上下耸动。

这一次快感来得更快,不多时,艳妇身子一颤,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蜜穴深处 涌出,顺着肉棒直泄下来。

孙寿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悸动,正待歇息片刻,谁知身後一紧,那具精壮 有力的身体猛压过来,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重重捣入她蜜穴深处。

「呆子老爷……奴婢……啊!啊!」

…………………………………………………………………………………

红玉在精阁守着,小手拧着一条帕子,在指间绞来绞去。一想起那呆子方才 在自己身上摸弄的情形,小婢女不禁又是气恼又是脸红。

忽然甬道里传来夫人的召唤,「红玉……快过来……」

夫人的声音十分急切,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红玉心头一慌, 连忙赶往夫人所在的密室。刚从甬道露出头来,入目的情形使红玉惊愕地掩住小 嘴,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夫人赤条条跪在地毯上,那个呆子半蹲着身子,双手抱住夫人白生生的 屁股,肌肉分明的小腹挺动着,不断往夫人臀上狠撞。仔细看时,他腹下还挺着 一根又粗又硬的物件,像根棒子一样,直挺挺插在夫人屁股里面。夫人臀间一隻 又红又艳的嫩穴被棒子塞得满满的,随着棒子的进出,一圈娇嫩红腻的美肉在穴 口翻进翻出,不时吐出一股淫水。夫人两条雪白的大腿像被水洗过一样,淌满淫 水,连地毯也湿了一片。她这会儿不停摇着头,长髪散乱,雪臀不停扭动着,纤 美的腰肢就像一条白光光的玉蛇。

襄城君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娇弱的哭腔道:「红玉……快把衣服脱了……呆 子老爷……轻一些……奴婢快不行了……」

红玉咬着帕子,惊恐地瞪大美目,身子微微发颤。她作为夫人的心腹,主人 什么事都不瞒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形,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种凄 惨的模样。尤其是她摇头摆臀的姿态,仿佛身体失控一样,充满颠狂的意味。

「红玉……快脱衣服……」

红玉看着那根在夫人体内肆虐的大肉棒,觉得自己两腿都是软的,乞求道: 「夫人饶命……奴婢会死的……」

「贱婢!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襄城君喝斥一声,然後又乞求道:「呆 子老爷……我不行了……不行了……哎呀!」

襄城君尖叫着,被肉棒插弄的蜜穴一阵痉挛,淌出一股淫液。

那呆子满身酒气,浑身肌肉绷紧,像魔神一样淫笑着扭头看来。红玉转身就 跑,只听见身後「啵」的一声水响,仿佛从瓶口拔出一隻塞子,接着手臂就被一 隻大手牢牢抓住。

「夫人救命啊……」

襄城君颤声道:「你这贱婢……居然敢背主逃跑……敢踏进甬道一步,我就 杀你全家!」

红玉不敢再挣扎,一手捂着嘴巴,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襄城君回过头,娇声道:「老爷,这小婢是奴婢的贴身丫鬟,便让她代奴婢 来服侍老爷……红玉,听到了吗?」

红玉小声应道:「是……」

程宗扬一指锦榻,「脱光了,爬上去。」

红玉还在迟疑,被襄城君劈脸打了个耳光,「贱婢,莫非还要本君来服侍你 吗?」

「奴婢不敢……」

红玉含泪解开衣带,除去衣裙,又羞又怕地爬到榻上。

程宗扬拍了拍襄城君白生生的屁股,「过来伺候。」

襄城君殷勤地爬到榻旁,把小婢双腿分开,然後剥开她下体柔嫩的秘处。

程宗扬揽着襄城君的粉颈亲了个嘴,然後把她按到腹下,将沾满淫水的阳具 塞到她口中。襄城君半是幽怨半是挑逗地抛了个媚眼,将肉棒细细舔净,然後凑 到红玉下身,把肉棒吐了出来。

程宗扬趁着酒意,身体一挺,龟头没入小婢柔嫩的穴口,刚浅浅挤入少许, 肉棒微微一顿,顶住穴内一层韧韧的软膜。

程宗扬身体一沉,身下的俏婢玉颊一下变得雪白,接着发出一声痛叫。

小婢娇嫩的蜜穴被阳具插进半截,穴口粉嫩的蜜肉被撑得圆圆张开,片刻後 淌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小婢的嫩穴紧狭无比,仿佛一隻充满弹性的肉套,箍住龟头。程宗扬趁着酒 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挺着阳具在小婢未经人事的蜜穴中长驱直入,一直顶到 蜜穴尽头,让她的小嫩穴完全被自己的阳具塞满,蜜腔中每一寸柔腻的嫩肉都被 肉棒撑紧。

红玉已经痛得叫不出声来,只觉得一根烧红的铁棒从自己下体的肉洞插入, 一直插到小腹深处,肉穴仿佛被撕裂一样。

襄城君粉颈还在不时摇摆,她用迷醉一样的眼神看着那根硬梆梆的大肉棒, 下身仿佛传来刚才被它插入时的销魂快感,襄城君屁股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从穴 中挤出一股淫水。接着一隻手掌伸来,毫不客气地伸进她体内,在她蜜穴中掏弄 起来。

红玉与女主人并肩伏在榻上,程宗扬从後面幹着小婢的嫩穴,一手把玩着艳 妇如雪的圆臀,目光在两女臀後来回比较。可除了襄城君的屁股更加成熟丰满, 娇艳性感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程宗扬不禁心里暗自嘀咕,这妖妇究竟把 尾巴藏到哪儿了?

…………………………………………………………………………………

洛都九市之一的马市位于城外,但随着城市扩张,已经被城墙围了起来。市 中有大小马行数十家,交易着汉国最好的马匹,同样也是洛都车马行的聚集地。 市中马匹的嘶鸣声,车辆的辘辘声,商人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比起槐市的清雅, 金市的豪富,又是另一种喧嚣热闹的场面。

马市北边的一条僻巷中,一个盲眼的乞丐正扶杖蹒跚而行。忽然间他身子一 斜,鬼魅般横移丈许。与此同时,一隻手掌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却拍了个空。

那巷子只有丈许宽窄,卢景身影微闪,已经贴上另一侧的土坯墙。他衣袖卷 起,那隻破碗碎成数十片,匕首般朝身後射去。

气劲交击声连串响起,激射的陶片被一双手掌尽数拍碎,接着朝卢景颈後抓 来。卢景竹杖在墙上一点,身体缩成一团,像个圆球般翻了个跟头,接着蓦然伸 出一隻手掌,与身後的偷袭者对了一掌。

卢景飞鸟般退开丈许,稳稳立在地上。那名偷袭者只略微退了半步,随即稳 住身形,没有再出手。

那人穿着黑衣,面容被一副铁制的虎形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寒光凛冽的眼 睛,却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卢景面无表情,冷冷道:「襄邑侯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沙哑着喉咙道:「试试阁下的斤两。」

「既然如此,这樁生意到此为止。告辞。」

「阁下何必动怒?」黑衣人开口道:「敝家主只是连日不见进展,派我来催 促阁下一番。」

「背後跟踪,已经坏了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卢景说道:「这樁生意我不做 了,让侯爷另请高明吧。」

黑衣人抖手掷出一隻钱囊,「这一百金铢算是赔罪。方才的试探是我自己的 主意,请阁下见谅。」

卢景接过钱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道:「再有人坏规矩,我们暴氏 兄弟就此罢手,立刻返回晴州。」

黑衣人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等卢景身影消失,一个女子悄然现身,她 年过双十,眉枝疏朗,说道:「这人身手虽然过得去,但也不是十分出色。」

「如果他只露了两成的修为呢?」

原本沙哑的声音突然变成女声,黑衣人说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不施脂粉的 面孔,却是太后身边那名中年宫女。

「两成?」义姁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故意留了手,没有显露出真正的修为。」中年宫女道:「暂时不要招惹 他们,看他们到底能查出些什么。」

义姁走到那女子身後,帮她解开头上的帕子,然後从怀中摸出梳子,只几下 便帮她梳了个高髻。

那女子打开银质的粉盒,一边走一边妆扮,等走出小巷,已经化身成一个雍 容的贵妇。

那女子收起粉盒,双手一摆,收紧的衣袖垂落下来,几乎垂到地面。她双手 挽在胸前,走到巷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那女子登上马车,一摆衣袖,双 手放在膝上。义姁坐在车後,马车随即向西驶去。

穿过内城的中东门,往北便是权贵雲集的永和里。马车一路驶过燕王邸、代 王邸、江都王邸、齐王邸、梁王邸、广川王邸……道路两旁的豪宅鳞次栉比,多 是王公贵族之家。这些雄据一方的诸侯王虽然只有得到天子的诏书才能入京,平 常住处都是空的,但在洛都兴建的王邸无不华丽非常,竞显豪奢。

满坊华宅之间,却有一座宅院仿佛荒废多年,大门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会 倒塌,房顶的茅草都长有半人多高,只有一个老朽不堪的苍头守门。

那女子皱了皱眉,「胶西王还没有回来吗?」

义姁道:「听说又去了北原,只怕一两年才能回来。」

「荒唐。」

马车在一座王邸前停下,义姁下车说道:「北宫长使胡夫人,请见大王。」

後面传来一个女子娇笑,「原来是胡长使,真是巧了。」

胡夫人扭过头,微微一笑,起身施礼,「奴婢见过平城君。」

两人下了车,平城君挽着胡夫人的手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有心的话, 你我姊妹相称便是。」

「主仆有分,奴婢岂敢高攀?」

「行啦。谁不知道你自小与太后一起长大,是太后最亲信的心腹之人?说起 来还是我高攀呢。」

平城君不由分说,挽着胡夫人的手一起进门,一边对王邸的奴仆道:「你家 大王呢?还不赶快请长使入内?」

奴仆慌忙进去禀报,胡夫人与义姁相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平 城君那番话私下里说倒也罢了,当着赵邸奴仆的面说出来,让她也无法接口。

平城君却是十分高兴,胡夫人虽然名份只是宫中的低级女官,却是太后最倚 重的亲信,能与她结交,自然是有益无害。

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快步出来,正是赵王太子刘丹,他向两人揖了一礼,笑 道:「难得姨母光临,母后方才还提及姨母,说这次入京没见上几面,等回到赵 地,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平城君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瞧瞧我还带了谁?」

「胡长使,请。」

赵太子亲自领着两人入内,平城君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胡长使 可曾听说了吗?」

胡夫人不动声色,「哦?」

「就是那个……」平城君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赵娘娘的事……你 难道还不知道?」

不等胡夫人开口,平城君就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们难道没听说吗?那位赵 娘娘,啧啧,是个不会生的……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说她腰细得跟柳条一样,入 宫都两三年了,肚子还是平的。天子也是,只挑腰细的觉得好看,全没想过女人 这腰身太细,子嗣可就难了。如今天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宫里那么多女人,偏偏 连一胎半子都没生下……我昨天还去了中山王邸,哎哟,中山王都五十了,又添 了个儿子。席间我们还在算呢,中山王在位这二十几年,每年最少也添一两个, 多的时候月月都要喝喜酒,算上这个小的,你猜有多少?哎哟,男男女女都有一 百二十几个了……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生的?」

胡夫人面带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充耳不闻,把她的话都当成了耳 旁风。义姁低着头,一言不发。赵太子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此时已经是如坐针 毡。

平城君丝毫没有留意厅里的气氛,仍在自顾自说着,「天子如今正是盛年, 後宫那么多女子,怎么也该有个一儿半女,胡长使,你说是吧?」

胡夫人道:「嗯。」

「我听人说啊……」平城君口气愈发神秘,她小心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宫里其实有人生过……被那位娘娘派人给——」

「姨母!」赵太子脸都白了,这会儿再顾不得礼数,匆忙开口打断平城君, 「母后请姨母到後面说话。」

平城君愕然道:「是吗?」

旁边的奴仆见机得快,立刻道:「正是。王后刚才派人来,请平城君入内见 面。」

平城君满面失望,但王后有请,也不好再坐,只能起身说道:「那我进去见 见阿妹,一会儿再跟胡夫人聊天。」

好不容易支走了平城君,赵太子呼了口气,抬袖擦去额头的冷汗。

「让长使见笑了。」

胡夫人微微一笑,「无妨。遇上这样的客人也是无奈。」

赵太子小心道:「不知长使此来,是为……」

「一是向大王道谢。当日大王送来的礼物,太后已经收到了。让奴婢转告大 王,心意已经领了。二呢,是大王说的事……」

刘丹心头顿时热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如何?」

胡夫人只说了六个字:「此乃天子家事。」

立太子本是国政,不仅要天子同意,还要征询几位辅政大臣的意见。一旦变 成天子家事,就杜绝了外臣插手,能作主的唯有太后。

刘丹明白过来,拱手道:「还要多多倚仗长使。」

胡夫人与义姁告辞出来,刘丹亲自捧了一隻箱子,送到车上,「这是父王和 我的一点心意,还请长使笑纳。」

胡夫人也不推辞,带上义姁,一笑而去。

马车上,胡夫人淡淡道:「如何?」

义姁道:「赵太子眼青而面黧,当是媟淫无度,以至阳虚。若是细加调养, 尚可恢复。」

「可有天子之气?」

义姁笑道:「半点也无。」

胡夫人冷笑一声。

义姁道:「为何不见赵王?」

「那位大王多半是在密室,听我们说话呢。」

义姁失笑道:「堂堂诸侯,怎会做出如此勾当?」

「你可不知道这位赵王。」胡夫人道:「他在赵国这么多年,朝廷派去赵国 的国相、二千石,他每次都穿着布衣徒步出迎,甚至亲手清扫官邸,恭敬异常。 可那些官员任职从来没有超过两年的,或死或逐,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为何如此?」

「赵王专门派人盯着那些官员,故意设局引诱他们言语犯禁。言谈中偶有失 当,便记录下来。赵王在国中幹的那些不法之事露出马脚,朝廷派去的官员要治 他的罪,他便拿出来威胁。有人不肯屈从,就上书告发。大者死,小者刑,每发 必中,以至于无人敢惹。」

「朝廷既然知道赵王如此行事,为何不处置他?」

「赵王身为诸侯,手里又有证据,朝廷又能如何?」

义姁叹道:「赵王竟然这么阴险……」

胡夫人望着远处的宫阙,淡淡道:「所以说,做天子容易。想做个好天子, 可不容易。」 ----------                第二十三集

内容简介:

程宗扬发现汉宫埋没多少人才:穷汉班超、不得志的东方朔,还有一个疑似 神经病兼科学狂的太后心腹蔡常侍!与东方朔一顿狂饮,程宗扬却在襄城君的侍 女面前露出马脚。

程宗扬跟卢景遍寻不着的疤面少年及老仆踪迹终于露出一丝线索,假如显露 出来的表象为非,这对主仆是女人呢,她们的身分是???

弄清楚吕氏一族的企图后,程宗扬又遇上黑魔海的汉国主事者率人拦路,双 方大打出手!

第一章

夜色尚浓,程宗扬便爬了起来,先梳头洗脸,然后穿上崭新的官服。他理好 衣襟,拉了拉又宽又长,几乎垂到脚面的衣袖,对着铜镜扶好进贤冠,左右看了 一番,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程宗扬担任的常侍郎五日一朝,今天是入朝的日子。昨日徐璜专门派人过来 交待过觐见的礼仪,在宫中要留意各种的事项:少说多听,少做多看。总之作为 刚入选的文散官,他只用和宫里一批随侍的亲贵待在一起,先混个脸熟就行。

罂粟女将一支崭新的毛笔簪在他冠侧,然后跪在主人身后,将一柄错金的书 刀佩在他腰带的弯钩上。程宗扬拿起一册用牛皮绳编好的竹简掂了掂,对着镜子 道:「我这算是刀笔吏了吧。」

惊理娇滴滴道:「恭喜老爷。」

程宗扬心下叹了口气,自己混入朝中,只是因为汉国如今的情形扑朔迷离, 又赶上天子急于用钱,因缘际会之下,才花钱买了个官。万一将来汉国的政局出 现惊涛骇浪,好设法尽力自保。可罂奴和惊理明明是江湖人,却对当官比自己还 热心。自己在宋国推行纸钞,数日之间百万金铢入手,她们也没有说过什么,如 今自己在汉国只当了个六百石的小官,这些奴婢就显得与有荣焉,连在床上都显 得比以往更谦卑几分。也不知道真是对当官另眼相看,还是故意哄自己开心的。

「卓奴没来?」

「也许是有事在忙,没有消息呢。」

卓云君自从那天没等到自己,一连两天都没有入城。自己昨天在襄城君府待 得太晚,又赶上今天上朝,没有顾得上去北邙找她。想起卓美人的温驯柔婉,程 宗扬心下不由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今天从宫里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卓美 人儿,顺便见见合德。

程宗扬出门,敖润已经在院中等候。汉国制度,六百石的官员可以配备公车 以及四名随从。程宗扬配的公车也是一辆单辕双轮的马车,笔直的车辕前端连着 木轭,左右各有一匹驭马,马轭下系着拳头大的铜铃。车厢外侧用来挡泥的扶手 左面涂成朱红——按照制度,二千石以上才可以两侧涂朱。车上张着黑色的布制 顶盖,车内铺着茵席,看起来普普通通,并不起眼。

车上的驭手是鹏翼社的许宾,敖润、刘诏、冯源作为随从徒步跟随,最后一 个却是毛延寿。

程宗扬笑道:「毛先生辛苦。」

毛延寿躬身道:「为家主效力,何言辛苦?」

程宗扬登上马车,许宾拨开车轮下的木轫,双手一抖缰绳,马匹缓缓起步。

天色尚黑,敖润和刘诏各自提着灯笼,在前带路。城中的宵禁还未解除,但 看到是入朝的官员,士卒不敢怠慢,上来打开路障。

马车在南宫西侧的白虎门前停下,门前的谒者验过符传,然后笑道:「程大 夫来得却早。」他压低声音,「徐常侍在宫里,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程宗扬心领神会,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铢递了过去。

感觉到金铢的份量,谒者先是吃了一惊,这程大夫出手太宽绰了!随即一张 脸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无比。谒者跑前跑后,先指点了车马停放的位置,让人 带着程大夫的随从去侍庐歇息,然后亲自带着程宗扬进入宫门,一边热情地解说 道:「这白虎门是西门,主征伐,天子阅兵,朝廷军令都由此出入。程大夫,这 边请。」

穿过白虎门,一座巍峨的楼台出现在微亮的晨曦之中,与其他宫殿的华丽相 比,沉静中带着一股峥嵘的气势。

程宗扬道:「这是什么地方?」

谒者道:「此处便是云台。」

「云台二十八将的云台?」

「正是。非有大功于世,不得留名云台。虽然云台二十八将天下知闻,但台 中留名的功臣名宿,实不止二十八人。」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雄伟的云台,感叹道:「果然不凡。」

谒者吹捧道:「程大夫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少不了立下一番功业,他日名 列云台也不在话下。」

「说得好!借你吉言。」程宗扬笑着又抛出一枚金铢。

谒者连忙双手接过,态度愈发殷勤。

「大夫,这边请。」

谒者领着他绕过云台,向北穿过一条砖石铺成的御道,眼前是一座四四方方 的建筑。六朝建筑多为砖木结构,以木为主,这一座却是用岩石砌成,通体不见 任何木料。一个年轻人匆匆从阁中出来,见到程宗扬的服色,立刻退到一旁,双 手长揖一礼。

谒者板起脸,「怎么回事?这会儿怎么还在宫里?」

那年轻人道:「在下抄写书简,不意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谒者嗤笑道:「是为了省几个油钱吧?」

年轻人揖手低头,默然不语。

谒者挥了挥衣袖,「快滚!」

年轻人揖了一礼,匆忙离开。

谒者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鄙夷地说道:「穷酸!连油灯钱都掏不起!就 知道占宫里的便宜!」

程宗扬随口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谒者陪起笑脸,「大夫头一次入宫,所以不知道。前面的兰台是宫里用来藏 书的馆阁,时常有些书册需要抄写。方才那穷酸穷得要死,托了他哥哥的门路, 在宫里找了个抄书的差事。他想多挣些钱,又舍不得在家里点灯,连夜间都待在 兰台。若非他哥哥是太史令,我早就赶他出去了。」

「太史令?」听到这个官职,程宗扬都震惊了,「他哥是司马迁?」

太史令收入怎么样,自己没打听过。但司马迁家里肯定不宽裕。太史公替李 陵说话激怒武帝,下狱论死,免死有两条路,一是交钱五十万,二是宫刑——太 史公要能拿出那五十万钱,怎么也不至于选择后者了。

「不是。」

程宗扬松了口气,如果真是司马迁,这五十万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替他出了。

谒者接着道:「他哥姓班,叫班固。」

「什么?你说他哥哥是班固?」程宗扬瞪大眼睛,「他是班超?」

谒者谀笑道:「大夫见闻果然广博。没错,就是那穷酸。」

程宗扬险些都想转身把他追回来。班超班定远啊,带领三十六人横行西域, 一人平定五十余国,镇守数十年——这样的人才,还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自己遇 见,这简直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

不急不急,程宗扬安慰自己,反正他也跑不了。等见过天子再去找他。

「兰台都是穷鬼,令史才年俸百石,那些穷酸仗着自己是文人,还瞧不起咱 们宦官和刀笔吏,」谒者一边说,一边对着那年轻人背影啐道:「活该穷死!」

好吧,自己现在知道了,儒生出身的文人和宫里的宦官,小吏出身的刀笔吏 不是一伙的。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混出名堂,够资格上史书,运气好的话,多 半会被班固放入酷吏列传,和宁成、董宣作伴。运气差点儿,就该进佞幸传,与 一帮该死的太监,没有好下场的幸进小人作伴了。

过了兰台,面前是一大片广场,以黑色的玄武岩铺成,规模足以容纳万人。 广场之后矗立着一座楼阁,隐约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谒者道:「那边是阿阁,天子阅兵的地方。朝中拜将出征,主将都要先过武 库,祭蚩尤,然后率兵在阿阁拜见天子。」

这处阅兵场已经多年没有使用过,然而凛冽的杀气却仿佛渗入每一块岩石之 中,远远望去就令人心生惕然,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张望,广场另一边是一片宫阙,与兰台遥遥相对,宫门上 绘着飞舞的凤凰,鲜艳的凤羽五彩湛然,华丽无比。程宗扬正要迈步过去,却被 谒者拉住衣袖,「前面可去不得——那是长秋宫。」

程宗扬在考虑买什么官的时候,曾经注意过官职列表中的「大长秋」一职, 觉得这官职听起来够拉风。后来才知道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大长秋其实就是皇 后宫中的大内总管——虽然和汉国大多数宫廷官职一样,担任者不一定必须是太 监,但大长秋无疑是离太监距离最近的职位之一,考虑到前贤赵鹿侯的经历,程 宗扬赶紧打消了主意。

长秋宫和西宫在阿阁以北,占据了整个南宫的西北角。谒者绕过阿阁,折而 东行,一边解释道:「娘娘原本应该迁往北宫,但太后喜欢清静,娘娘就留在南 宫了。」

程宗扬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说道:「天子以孝治国,自当如此。」

这个话题显然不宜多说,谒者只陪笑两声,然后领着程宗扬穿过一道宫门, 径直来到东面一处宫殿前,「这是玉堂前殿,徐常侍就在殿中等候。程大夫,请 进。」

殿前的广场上不时传来少年的喧哗嘻笑,夹杂着弓弦震动的声音。那些是宫 中的常侍武骑:期门。以期于门下,随时待命而得名。由善于骑射的贵戚子弟以 及六郡良家子充任,是天子的亲随。

宫殿的台阶是赤红的丹墀,墀上立着几名执戟的守卫,虽然有谒者领路,为 首的中郎将仍然仔细验过程宗扬的符传,一边示意他解下佩剑。

程宗扬扫了一眼,殿下的木架上已经放了数十把形制各异的兵刃。汉国官员 无论文武都习惯随身佩带刀剑,只有拜见天子时才会取下。他解下佩剑,交给殿 前执戟的守卫,然后把符传收入袖中,摸了摸那条丝帕,迈步进入殿内。

见识过汉宫的布局之后,程宗扬对汉国宫阙的宏伟和庞大有了另一番认知。 比如南宫,不仅是天子起居之地,而且也附带了一部分官署和其他功能性建筑。 云台可以视为纪念堂,兰台是国立图书馆,还有阿阁这样的阅兵场。

因此能够出入宫廷,在宫中任职的不仅有太监,还有大量的普通官员,甚至 像班超这样的抄书吏也能私留宫中。而汉宫北部的玉堂、宣德、建德诸殿作为天 子寝宫,以及后妃所住的长秋宫、西宫,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内宫,外臣无诏不得 进入。虽然略显混乱,但与后世相比,汉国的风格无疑更加质朴,玉堂前殿是进 入寝宫的门户,天还未亮,诸位中常侍、侍中、中郎将……等等有着加官职衔的 内朝官员们,都已经陆续来到殿中等候。天子尚在寝中,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 起低声交谈。他们有的头戴高冠,神态肃然,举止行礼一丝不苟,一看便是儒生 出身的博士;有的戴着弁冠,身材健硕,孔武有力,流露出纠纠武夫的气概,是 内朝的武官;有的和程宗扬一样,头戴进贤冠,腰佩书刀,是以刀笔知名的官吏。 人数最多的,则是勋贵子弟,这些人虽然年轻,但多有爵位在身,封侯者也不乏 其人。

汉国官员无论官职高低,官服多为黑色,只凭头冠和印绶区分。殿内官员所 佩印绶大多是二千石以上的银印青绶,位居九卿之上的金印紫绶也颇有几位,被 人尊称为金紫重臣。像程宗扬一样千石以下的铜印黑绶,着实寥寥无几。毕竟与 这些真正执掌汉国权力的内朝官相比,六百石的大行令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因 此程宗扬入殿时,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偶尔有人目光扫来,也不以为意 地移开。

但有人一直在注意着殿门,程宗扬刚一入殿,徐璜便哈哈一笑,过来挽住程 宗扬的手,亲热地说道:「程大夫来得却早。」

他衣冠整齐,头戴一顶惠文冠,冠上正中佩着蝉形的金珰,右侧垂着一条乌 亮的貂尾,正是中常侍的貂珰冠饰。程宗扬心下暗暗衡量了一下,秦翰虽然被尊 称为大貂珰,但好像还没有穿戴过如此正宗的貂珰冠饰。

徐璜已经等候多时,寒喧几句便领着程宗扬来到自己所在的圈子。程宗扬发 现这一次自己吸引的目光明显多了许多,有的漠然,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 诧异,有的目光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程宗扬暗自纳闷,等徐璜停住脚步才明白过来。徐璜所在的圈子人数不多, 加上徐璜也不过四人,但在殿中都有席位,而且和徐璜带着同样的貂蝉冠,同样 的金珰右貂,同样是颌下光溜溜没有一根胡须——这是阉党啊。

殿内不同官员的圈子虽然不是泾渭分明,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信奉儒家, 以经学出身的文士;作为职业官僚,禀承法家理念的书吏;弓马娴熟,累世从军 的将门子弟;出身显赫,地位超然的勋贵少年——还有就是太监。

从殿内诸人的态度来看,此时的中常侍显然还没有后世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的能力,程宗扬原本只是打算当一个旁观者,没想到徐璜会直接把自己引到太监 的圈子里。自己如果被打上阉党的标签,有没有好处很难说,但肯定不是一件光 彩事。

不等程宗扬开口,徐璜已经领着他到了为首那人面前,笑着说道:「这位是 蔡常侍。」

程宗扬收敛心神,拱手行礼道:「蔡常侍。」

蔡常侍凭几而坐,拿着一页信笺低头细看,全副心神似乎都沉浸其中,闻言 只随意点了点头。程宗扬低头时瞥了一眼,并不是想偷看信笺上的内容,毕竟相 隔甚远,一瞥之下也看不到什么东西,然而入目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那位蔡 常侍专注看着的信笺雪白一片,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程宗扬感觉像见鬼了一样,这死太监盯着一张白纸看这么认真,莫非是练什 么玄功?还是与徐璜不合,故意摆架子,给自己下马威?

徐璜却见怪不怪,只微微一笑,也不打扰沉浸白纸间的蔡常侍,径自领着程 宗扬去见第二位,「这位是单常侍。」

程宗扬依礼拱手,「见过单常侍。」

那位单常侍身材魁伟,一手凭几,手掌筋骨毕露,犹如武夫,此时正闭目养 神,闻言也只点了点头,眼睛都没睁开。

程宗扬面上笑容不改,心里不禁嘀咕,自己在北宫也见过汉国的太监,那些 内侍对着吕冀狂拍马屁,一点都不含蓄,怎么南宫这两位中常侍作派如此古怪? 自己的六百石不会是买亏了吧?早知道就该出点血,买个两千石得了。

徐璜走到最后一位中常侍面前,不等他开口,那人便长身而起,笑道:「昨 日便听徐常侍说过,今日一见,程大夫果然是年轻有为。」

徐璜笑眯眯道:「这位唐常侍可是天子心腹。」

程宗扬拱手道:「在下初入宫禁,失礼之处还请唐常侍多多指正。」

唐衡笑道:「好说,好说。」

双方寒喧几句,那位唐常侍脾气倒是随和得很,寥寥数语便令人如沐春风, 顿生好感。唐衡似乎对程宗扬大为满意,频频点头,徐璜便道:「那几位呢?」

唐衡扭头示意了一下。

殿内一角,几位官员正站立闲谈。徐璜领着程宗扬过去,躬身道:「老奴见 过几位御史。」

几人停止交谈,态度客气而冷漠地拱手道:「徐常侍。」接着目光落在程宗 扬腰间的书刀上,不由停顿了一下。

「这位程大夫乃舞都宁太守所荐。」徐璜面带笑容地说道:「说来也是各位 的后辈。」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有人道:「既然是宁成所荐……」

另一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殿为臣,同为天子效力,何分彼此?」

徐璜似乎对他颇为畏惧,一张脸几乎笑出花来,赶紧陪笑道:「赵御史说得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看到面前的情形,程宗扬心下雪亮,自己能从西邸买到官爵,甚至得到这位 太监首领的青睐,还真不是钱的事,而是因为宁成的那封荐书。面前这些人以御 史为主,八成和宁成有相似的背景。徐璜特意带着自己过来拜会,隐瞒了自己拿 出一千四百万钱买官的事实,而说成是宁成所荐,无非是在这些向执掌朝廷律法 的职业官僚们示好。

无论怎么说,酷吏总比阉党强些,能和这些精通律例的刀笔吏结交,程宗扬 更是求之不得,当即上前施礼,说道:「在下追随宁太守时日虽然不长,但久闻 诸位大名。只是官卑职小,未曾拜会诸位,聆听教诲,深以为憾。」

为首一名官员审视着程宗扬,良久淡淡道:「书刀虽小,寸铁亦可杀人。程 令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可不慎。」

程宗扬心头微凛,恭敬地说道:「是。」

众人初次见面,程宗扬又是由太监引见,诸人并未深谈,只是见个面认识一 下,便即告辞。徐璜却大感满意,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辞别众人,领着程宗 扬出了大殿,在廊下一边漫步,一边低声道:「宁太守在舞都大肆诛戮,虽是为 天子分忧,但朝中颇有些人不满。天子的意思呢,想召宁太守回朝。」

程宗扬明白,徐璜这番话是送个人情给宁成,也是送给自己。天子虽然已经 秉政,但想真正执掌权力,单靠一帮太监是做不到的。儒生出身的官员还能倚仗 名声和师友,刀笔吏所能倚仗的只有天子的信任,只要天子帝位稳固,他们就是 最忠诚可靠的属下。问题是天子的帝位究竟有多稳?毕竟在他之上,还有一位掌 权近二十年的太后。汉国以孝治国,无论是名义还是实际上,太后以及其家族的 权力都大得惊人。

徐璜低声道:「单常侍和唐常侍是自己人,以后不妨多多亲近。」

这话分明是说蔡常侍不是自己人,程宗扬索性问明白,「蔡常侍呢?」

徐璜声音微不可闻,「蔡常侍原在北宫。」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位蔡常侍是太后安排在天子身边的眼线。可他为什么要 盯着一张白纸看呢?难道是暗示大家他只是奉命而来,其实什么都不管吗?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古怪,正要开口询问,忽然一行人从正前方的嘉德殿后络 绎而来。当先一人穿着中常侍的冠服,冠上佩戴的却是银珰,貂尾垂在左侧,尤 其颌下一丛长须一直垂到胸口,在群臣之中显得卓尔不群。

徐璜在程宗扬手上一按,然后松开手,快步走下阶陛,迎向前去,恭谨地长 揖为礼,说道:「奴才见过吕常侍。」

吕常侍道:「天子何在?」

「天子尚在寝中。」

吕常侍皱起眉头,「天子五日一朝,岂能高卧而误政事?去催!」

徐璜虽然是金珰右貂,但在这位银珰左貂的中常侍面前却如同奴仆,低头应 了一声,急忙往天子的寝宫宣德殿赶去。

吕常侍目光扫来,程宗扬上前一步,揖手说道:「大行令程宗扬,见过吕常 侍。」

「大行令?」吕常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可是诸侯有事?」

「在下名列常侍郎,奉诏随侍天子左右。」

吕常侍看了他一眼,略微点了下头算是还礼,然后昂然往玉堂前殿行去。几 位金珰右貂的中常侍依次上来行礼,那位吕常侍坦然受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 妥。

陆续有几名官员过来与吕常侍一一见礼。趁着殿中众人寒喧,中常侍唐衡踱 着步子过来,柔声道:「吕闳为人方正,性情严谨,是太后指定的天子辅臣。」

程宗扬微笑道:「吕家如此多栋梁之臣,天子和太后想必都很欣慰。」

唐衡微微一笑,「理所当然。」

殿后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天子启驾!」

殿内众臣立刻整理衣冠,以中常侍吕闳为首,按照品秩鱼贯而出,来到玉堂 前殿之后,玉堂殿西侧的丹墀前,恭迎御驾。

程宗扬悄悄抬起视线,只见玉堂殿之后便是天子所居的崇德殿,殿前立着一 匹金光闪闪的铜马,高及三丈,几乎与宫殿的飞檐平齐。铜马之前,一行车驾缓 缓启行。

比起自己见过的贵族车马,天子车驾更加富丽堂皇,虽然只是在宫中出行, 随行的侍卫便不下千人。队中旗旌如云,最高的天子的御旗足有六丈三尺,装在 一辆大车上,旗上绘着日月升龙的图案,下方十二条火红的长旈一直垂到地面。

由于不用出宫,因此没有动用出巡的大驾,但队伍中的车舆仍有数十辆,其 中有只能站立的立车,可以安坐的安车,按照五行五色,各自分为青、赤、黄、 白、黑五种,对应五行五色,称为五时车,连拉车的驭马也对应车驾的颜色,丝 毫不乱。

车驾中所有的车轮尽数涂为朱红,车舆上绘制着金龙,座上是用兽皮切成细 丝,然后编织成的席子,车厢周围悬着十二只金黄色的丝绸编织成的圆球。手扶 的车轼上绘着猛虎,马轭雕着龙首,衡木上雕着鸾雀,车盖用翠绿的鸟羽编成, 上面镶嵌着金制的花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艺术品般精美。

队伍中每一面旗帜都有着严格的标准,除天子御旗以外,还有象征诸侯的龙 旗,对应东方苍龙七宿的大火,旗高四丈九尺。象征州郡的鸟旗,对应南方朱雀 七宿的鹑火,旗高三丈五尺。象征军旅的熊虎之旗,对应西方白虎七宿的参伐星 宿,旗高三丈五尺。还有象征县鄙的龟旗,对应北方玄武七宿的营室,旗帜高度 最矮,也有二丈八尺。

最华丽的两辆车驾,一为金根,一为玉路,都是天子御驾,前者以金为饰, 后者以玉为饰,两车各驾六马,马匹通体雪白,只有马尾被染成红色。更让程宗 扬惊奇的是,连马匹都戴着金制的高冠,冠上插着长长的鸟尾。据说车驾每一处 细节都有其喻义,方形的车厢象征大地,圆形的车盖象征上天,左右车轮象征日 月,车盖的二十八根盖弓对应二十八宿。车上所绘的云气星辰,更是精细绝伦。

御驾越行越近,遮天敝日的旗帜仿佛带着无上的威严,将众人笼罩在阴影之 下。程宗扬学着旁边众人的动作,长揖为礼,深深低下头去。

忽然旁边响起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一个男子道:「你不是说来不及了吗?那 车慢吞吞的,坐到什么时候?」

程宗扬偷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行来,他冠下戴着帻巾,唇角留的 胡须漆黑如墨,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玄衣,宽大的衣袖垂到脚边,里面却是紧身 的箭袖,步伐矫健而又敏捷。

徐璜侧着身,一路小跑跟在旁边,央求道:「陛下,便是乘车也耽误不了多 久。虽然不远,可这么走过去,有失天子礼仪,万一被官员看到……」

「他们还能弹劾朕吗?」

徐璜苦着脸道:「谁敢弹劾天子?可奴才免不了要受责罚。」

年轻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给你作主……」

话音未落,那位年轻的天子忽然停住脚步,身子向后倾去,看了看最前面那 名中常侍的相貌,然后赶紧直起腰,若无其事地打了哈哈,「吕常侍,今天是你 当值啊。」

吕闳一丝不苟地行完礼,然后抬起身,两眼望着天子的脚尖,沉声道:「今 日朝会,陛下当乘卤簿法驾面见群臣。徒步出宫,乃近侍失职。中常侍徐璜难辞 其咎,请天子下诏责罚。」

天子笑道:「算了吧,这是朕自己的主意,不关他的事。」

「君有过则谏……」吕闳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停顿了一下,然后道:「不 谏者,小人也。」

徐璜「噗通」跪下,「奴才死罪!」

天子笑容僵在脸上,双眼盯着吕闳的貂蝉冠,额角青筋缓缓鼓起。

忽然旁边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侧身上前,执戟道:「尧舜股无胈,胫无毛, 以养天下,岂闻天子徒步为过?」

吕闳看了那人一眼,见他只是殿外一名执戟,不由皱眉,开口道:「周公制 礼,乃服天下。」

执戟男子道:「周公可曾责备尧舜?」

眼看两人要争执起来,那名刚才告诫程宗扬「书刀寸铁亦可杀人」的官员喝 道:「仔细君前失仪!」

被御史中丞喝止,吕闳只好住口,伏身谢罪。

天子盯着他,片刻后恢复平静,淡淡道:「吕常侍谏得好。赏!」说罢头也 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众内朝官员匆忙跟上去,吕闳低着头,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身 体,步履沉重地跟在后面。

一眨眼工夫,旁边的内侍都走得干干净净,那名执戟也回到殿下。程宗扬弯 腰扶起徐璜,低声道:「吕常侍说什么了,天子那么生气?」

「君有过则谏,只是半句。后面还有半句——」徐璜低声道:「反复谏之而 不听,则易位。」

…………………………………………………………………………………

「程头儿,你怎么出来了?」

「有活要干。」程宗扬抬起手,拿着一卷诏书在指间一转,「去传旨。」

程宗扬头一次参加朝会,原准备进崇德殿好好开开眼界,结果脱了鞋子,跟 鸭子一样小跑着入殿,刚站稳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朝会第一件事就干净利落的办 完了——定陶王前些日子死了,朝廷拟定谥号,确认了继位的人选,派人前去通 传。

大行令干的就是与诸侯来往的礼仪差事,程宗扬躲都没处躲,于是刚进殿就 奉诏领旨被打发出来了。

来日方长,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边走边道:「这地方怎么样?」

敖润啧啧赞叹道:「真大。」

「哪里大了?」

「什么都大!瞧这水缸,」敖润拍了拍旁边半人多高的大缸,「怎么烧出来 的?」

冯源道:「不光这些。我听说宫里有种荷花,叫夜舒荷,是从南荒移来的, 开的花比车盖都大,有一丈多高。」

刘诏道:「吹牛吧?哪儿有那么大的花?」

程宗扬笑道:「恐怕是真的。」说着转头对毛延寿道:「毛先生,如何?」

毛延寿谨慎地说道:「小的在宫中所见不远,西南这一带大致能画下来。」

「改天咱们换个门进。」程宗扬道:「我不需要你画得多好,但细节一定要 准确。」

「小的明白。」

第二章

程宗扬先去了鸿胪寺,将传诏之事记档,然后找了两个懂行的属下随行,一 同赶往定陶王邸。

王邸是诸侯觐见天子时的住处,如今定陶王驾崩,唯一的儿子在封地守孝, 王邸内只有几名封国的官吏。见到大行令亲自前来传诏,众人不敢怠慢,依照礼 数接待了朝廷的使节。

汉国开国至今,死的诸侯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朝廷吊丧的礼法规矩都是现 成的。程宗扬作为朝廷使节宣读诏书,先表达了天子的哀悼之情,然后给已故的 定陶王加封了谥号,最后宣布了王位的继承人——定陶王就一个儿子,想争都没 处争去。

宣读完之后,程宗扬将诏书收起,交给随行的治礼郎。诸侯崩殂,新王继位 是朝廷大事,按例当由朝廷派官员前去吊丧,宣读天子的旨意。如今诸侯王都在 洛都设有王邸,专门等候天子的旨意,于是规矩也稍有变通,由大行令先赴王邸 宣诏,再派人启程前往封国,两名治礼郎负责保管诏书。当然,朝廷吊丧的正使 可不是他们——别说他们只是百石的小吏,就是大行令也不够格,定陶王身为诸 侯,起码要二千石才能当正使。

至于吊丧的正使是谁,就不在程宗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把诏书交给两名治 礼郎,他这大行令的头一桩差事就算是顺顺利利地完成了。

办完差事,程宗扬又以私人身份吊祭了一番,奉上礼金万钱。这并非规矩, 而是程宗扬自作主张,他倒没有别的心思,只是遇到这种事,结个善缘而已。

但程宗扬此举让定陶王邸的官吏受宠若惊,汉国有几十位诸侯王,虽然汉国 不禁止官员结交诸侯,但朝廷官员除非私交甚笃,极少会来吊祭一位不相识的诸 侯。邸中已经派人打听过,这位新任的大行令官职虽然不高,却有着常侍郎的身 份,算得上天子近臣,于是刻意奉迎,希望能在朝中得一力助。

一场丧事,却因为双方各怀心思,最后尽欢而散。等程宗扬回到宫中缴旨, 朝会已经结束。好在朝会的内容从来都不是秘密,很快程宗扬就得知,朝会中天 子应重病在身的霍大司马之请,解除了霍子孟大司马的职权,却保留了大将军。

接着天子给了吕冀一系列荣宠之极的加封:入朝不趋,谒赞不名,剑履上殿, 食邑四县。除此之外,赏赐的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一律比 照霍子孟当年,赏赐之重历代少有。唯一没有给的,就是大司马一职。

「大司马之位非襄邑侯莫属。」徐璜面带笑容地说道:「不过是早晚之事而 已。」

程宗扬知道他是说给旁边那位蔡常侍听的,但蔡常侍盯着那封无字的信笺, 神情没有半点异样。良久,蔡常侍放下信笺,走到殿门处,望着外面的宫阙,然 后开口唤来一名小黄门,「备车。」

小黄门恭恭敬敬前去准备车马,蔡常侍拂了拂衣袖,向众人揖手行礼,淡淡 道:「告辞。」

徐璜与唐衡起身相送,「蔡常侍慢走。」

蔡常侍微微点头,然后离开玉堂前殿。

蔡常侍身影消失片刻,形如武夫的单超长身而起,一步跨出殿门。

唐衡摇头叹道:「何必如此?」

徐璜道:「放心些好。」

他们的交谈没有回避程宗扬,显然把这个走自己门路买到官位的年轻人当作 自己人,程宗扬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自己虽然有心参与棋局,但只想在幕后 执棋,可眼下却似乎成了被别人操纵的棋子。

这种感觉很不好,程宗扬权衡片刻,决定自己行棋,他挪了挪身体,忽然间 「咦」的一声,面露诧异,接着掀开席角,从席下抽出一条丝帕,故作好奇地看 了半晌,问道:「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徐璜接过丝帕,看到下面绣的「玉堂前殿」四字,笑道:「多半是哪个宫女 不小心忘在殿内。」

「原来如此。」程宗扬道:「这殿里也有宫女吗?怎么没看到呢?」

「当然有。今日朝会,宫娥自然回避了。」徐璜一边说,一边随手把丝帕放 在案上。

忽然旁边一只手伸来拿起丝帕,却是唐衡。他原本面带微笑,神态从容,此 时眼角却狠狠跳了几下。

徐璜原本未曾留心,看到他的异样才意识到不妥,「这是……」

唐衡道:「传尚衣!」

不多时,掌管宫中衣物的尚衣来到殿内。唐衡问道:「各郡前次进贡巾帕是 在何时?」

「上月初,合浦郡曾入贡一批巾帕。」

「有无鲛帕?」

「有。」尚衣回道:「鲛帕一向由合浦郡入贡,本次一共十六条。天子分赐 后宫七条,库中尚余九条。」

「这一条是哪里的?」

尚衣接过那条丝帕审视片刻,然后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绣字所用的丝线,良久 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此帕正是合浦郡入贡的鲛帕,所用丝线当出自长秋宫。」

「为何是玉堂前殿字样?」

「回唐常侍,奴才不知。」

唐衡沉默片刻,「下去吧。」

程宗扬在旁越听越是惊心,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出自长秋宫的鲛帕却落到 一个游女手中……难道当日在上汤的,竟然有长秋宫的人?他觉得这事自己都不 敢想了,吕冀真要有那么大本事,干脆自己当皇帝得了,至于为一个大司马争来 争去吗?

唐衡叫来小黄门,让他们查清今日进入玉堂前殿的内朝官员,有谁曾在那处 席位坐过。至于事情原委,则绝口不提。

徐璜与唐衡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对程宗扬道:「此事已经查明,巾帕是宫 女无意间遗在席下。宫中之事,不宜对外宣扬。你自己知道便是。」

程宗扬一脸恍然地说道:「在下明白。」

众人各怀心事,交谈几句便各自散去。徐璜前往西邸,唐衡收好鲛帕,入内 随侍天子。程宗扬留在玉堂前殿等候天子召见。可一直等到午后,宫里也没有传 来消息。

程宗扬耐着性子,打量这座玉堂前殿。和汉宫其他建筑一样,这座玉堂前殿 也极其宏伟,成排的立柱通体涂朱,上面雕刻着金色的蟠龙。忽然他目光一闪, 看到屏风后多了一个影子。

那屏风是用极细的绢纱织成,上面绣着一个手捧仙桃的仙女。隔着绢纱,能 看到那个影子落在仙女脚边,身高不足三尺,似乎是个七八岁的童子。

童子摇摇晃晃走到屏风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踮起脚尖,竭力伸长手 臂,想去摸仙女手里捧的仙桃。可惜他个子太矮,再怎么用力也够不到。

程宗扬本来心里有事,但看着屏风后面那童子天真烂漫的模样,禁不住笑了 一声。

听到笑声,童子停下手,接着那个矮小的影子慢慢挪到屏风边缘,小心伸头 往殿内张望。

天子至今尚无子嗣,这小家伙显然不会是皇子。只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一 个人在宫里乱跑,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程宗扬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紧接 着,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背后的汗毛几乎竖了起来。

那童子从屏风边缘露出来的面孔,赫然是一张皱巴巴的马脸,扭曲的五官看 不出有多大年纪。他眉毛画成两个红色的墨团,鼻子又圆又大,下巴奇宽,肥厚 的嘴唇间露出两颗八字形的门牙,头发扎了一个童子式的丫角,身上穿着五色的 彩衣,手臂和双腿短小无比,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怪物。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一手闪电般伸入怀中,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把 匕首留在家里。传说深宫古殿易出精魅,没想到今日让自己撞上了。他展臂抓住 面前的长几,暗道这妖怪要敢过来,自己就跟他拼了。

那怪物开口道:「你是谁?」

程宗扬喝道:「你是谁!」

「你为什么在这里?」

程宗扬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怪物拍手笑道:「真好玩!」

程宗扬道:「有什么好玩的?」

怪物应声道:「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一怔,才发现他在学自己说话,连口气都模仿得维妙维肖。

「你是什么怪物?」

「我是宫里的常侍郎!」

「我在对一个三尺高的怪物说话。」

「我在对一个七尺高的怪物说话。」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口道:「正宗好侏儒正宗小怪物还是熟悉的面 孔还是古怪的声音正宗小怪物天然不刺激本届汉宫侏儒大赛由小怪物集团特约播 出我们面前的小侏儒即将踏上神奇的怪物之旅欢迎投票支持参与节目互动赢取小 怪物集团提供的丰厚礼品!」

殿内安静下来,面前的小怪物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娘!」

程宗扬已经认出这小怪物其实是一个先天发育不全的侏儒,作为宫中蓄养的 俳优弄臣,供天子取乐。见他发怒,程宗扬只觉得好笑,笑吟吟道:「怎么不学 了?」

那侏儒拍着几案,头上的丫角一晃一晃,怒道:「你会不会玩啊?」

「玩什么?」

「我这么矮,肠子也短,一口气能说那么多话吗?」

程宗扬笑道:「等你学会再说吧。」

侏儒赶紧道:「等你学会再说吧。」

程宗扬索性闭嘴,侏儒还不罢休,气鼓鼓地缠住他,一个劲道:「再来!再 来!再来!」

那侏儒倒也不见得有什么恶意,但像块牛皮糖一样吵闹不已,让程宗扬也不 禁头大。

纠缠间,殿外那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执戟进来,先惊奇地「咦」了一声,然后 对那侏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侏儒仰脸看着他,黑豆一样的眼睛眨巴几下,「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执戟男子神情严肃地对那侏儒说道:「天子刚才说了, 如今宫中用度吃紧,你们这些侏儒耕田比不上农夫,让你们当官又不会治民,从 军又不懂兵事,一点用处都没有,与其白白浪费衣服粮食,不如把你们这些侏儒 全都杀光!」

那侏儒见他说得认真,吓得张大嘴巴,然后放声大哭。

「蠢货!」男子训斥道:「你对我哭有什么用?还不赶快去找天子请罪!」

侏儒哭哭啼啼往宫里跑去,只不过他腿太短,跑着还没有常人走路快。

程宗扬松了口气,对这个替自己解围的男子颇有好感,笑道:「敝姓程,忝 居大行令一职,敢问先生贵姓?」

男子抱着戟靠在柱子上,懒洋洋道:「复姓东方,东方曼倩。」

程宗扬眼睛亮了起来。先遇到班超,又遇到这位名垂后世的执戟郎,刚入宫 半日,就给了自己两个惊喜,看来汉宫被埋没的人才还真不少。

「原来是东方先生,久闻大名!」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是殿外执戟的无名小卒,何来大名?我看 你方才应付那矮子的手段,也非是满腹膏腴的庸人,你我今日萍水相逢,明日相 忘于江湖,何必大言相欺?」

「先生诙谐多智,声名在外,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久仰什么?」

程宗扬笑道:「世间英雄辈出,以先生之能,堪称滑稽之雄,」

「滑稽之雄?」东方曼倩大笑道:「不意今日遇一知己!」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奔进来,对东方曼倩尖声道:「又是你这个狂人!方才 是你吓唬的孟舍人?」

东方曼倩精神一振,「可是天子召见于我?」

小黄门没好气地说道:「做梦去吧!外面送来新酿的贡酒,天子正在尝新。 若不是我拦着,让姓孟的侏儒闯进去,打扰了天子的兴致,少不了治你的罪!行 了,你们先回去吧。今日天子不会再召见你们了。」

程宗扬取了佩剑,东方曼倩将所执的朱柄银戟交还殿外的虎贲中郎将,两人 并肩离开玉堂前殿。

不知何时,天际已经浓云四合,望着阴霾下的重重殿宇,东方曼倩长吁了一 口气,然后道:「程兄是刚刚入侍吧?」

程宗扬道:「今天是头一天。本来还等着天子召见,担心君前失仪。结果只 在殿前远远看了一眼。」

「不错了,初次进宫便能见到天子。」东方曼倩道:「我以文字自荐,被天 子特诏入宫,原本以为能攀龙附凤,快意此生,谁知入宫多时,只在殿前执戟而 已,十有九次只能看见天子的背影。」

程宗扬笑道:「晨间反驳吕常侍那位是你吧?在众臣面前引经据典,侃侃而 言,东方兄胆子真不小。以一个执戟郎的身份当众驳斥吕常侍,替天子解围,不 是一般的有胆有识。」

东方曼倩叹息道:「晨间之事却是我错了。」

「哦?」

东方曼倩坦然道:「程兄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我敢以小搏大,无非是投天子 之好。若是天子有心,早该遣人前来询问我的姓名出身。于今不闻不问,可知天 子对吕常侍那番话深忌在心,连带的连我不愿理会。若非如此,我何必去借一个 侏儒弄臣的口舌,冀图面见天子?」

程宗扬怔了半晌,东方曼倩敢在众臣面前驳斥吕闳,换作别的君主,至少也 要私下略作抚慰,谁知天子竟然会对他不加理睬,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位天 子对待强项令董宣的宽厚,颇似有为的明主。私下在西邸卖官鬻爵,又有几分行 大事者不择手段的枭雄之色。可因为吕闳触了他的逆鳞,连替他解围的东方曼倩 都不愿理睬,却显露出外宽内嫉的本色来。

遇到这种君主,东方曼倩可是够倒霉的。程宗扬本来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 又咽了回去,「这么说来,东方兄刚才是故意吓唬那个姓孟的侏儒?」

「如此行事,倒让程兄见笑了。」东方曼倩自嘲地说道:「我东方曼倩满腹 才学,难近天颜,那些倡优之辈,却能时时面见天子。姓孟的身高不及三尺,每 月俸禄粟一囊,钱二百四十,我东方曼倩身高七尺,每月俸禄也是粟一囊,钱二 百四。这点俸禄侏儒能撑死,我得饿死。」

两人出阿阁,过兰台,一路往白虎门行去,东方曼倩边走边谈,旁若无人地 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一旦天子召见,我就这么说。天子若觉得我可用,就给 我个像样的职事,免得我空度时日,蹉跎岁月,若不可用,我就回家,不再浪费 洛都的粟米。」

程宗扬道:「东方兄要辞官?」

东方曼倩狡黠而又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着天子的面自然要这么说。」

程宗扬道:「不当着天子的面呢?」

「那我跟你说实话。」东方曼倩道:「假若我这番言辞仍无法打动天子,我 就——做一个弄臣。」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两人同时放声大笑。两人此时正在兰台之前,作为宫 中最具规模的藏书阁,来往兰台的都是饱学的鸿儒,见东方曼倩笑得肆无忌惮, 不禁频频皱眉,抖着胡子远远斥道:「又是这个狂人!」

东方曼倩对那些文士视若无睹,一番狂笑,几乎笑出泪来,他扶着程宗扬的 肩膀,喘着气道:「你说,我若是做弄臣,岂不比那些侏儒强上百倍!」

「东方兄即便作弄臣,也少不了青史留名,」程宗扬道:「这些儒生将来在 兰台抄书,还要抄写东方兄的传记。」

东方曼倩大笑道:「正是!正是!」

他笑声虽然狂放,眼中的泪花却暴露出他的不甘。程宗扬索性道:「咱们喝 酒去!我请客!」

东方曼倩毫不推让,「走!」

两人乘车直奔小胡姬伊墨云的酒肆,要了酒食,连敖润、刘诏等人都凑到一 起,同席而饮。

交谈间,程宗扬越来越发现东方曼倩是个妙人,言语诙谐,却不失正道,能 言善辩,又不坚持己见。对朝中公卿多有讥刺,却跟敖润、冯源等人很谈得来, 颇有些出入朝堂,游戏市井的洒脱。

席间谈到俸禄,汉国的俸禄是钱粮各半,一半为粟米,一半折为钱铢。但所 折的钱铢是按照固定价格,如今一石粮食价格是五枚银铢,官方折价只有二百四 十铜铢。东方曼倩月俸不过两石,只有敖润的四分之一,几乎是最低一级。

这点俸禄在洛都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好在东方曼倩是宫中当值,不时会有赏 赐——东方曼倩声称自己要当弄臣,并非仅仅只是激愤自嘲之言。汉宫俸禄普遍 微薄,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来自各种赏赐。作为天子近臣,赏赐尤其丰厚。

程宗扬当场替东方曼倩算了笔账,发现他的俸禄加上赏赐也不是十分菲薄, 至少比班超强得多,可东方曼倩那点俸禄却远远不够花,问其缘由,东方曼倩问 道:「你我年纪相近,多半已经成亲了吧?」

程宗扬笑道:「最多两月便要成亲,到时请东方兄喝杯喜酒。」

「可是续弦?」

「初婚。」

东方曼倩有些意外,汉国男子十五六岁成亲是常事,程宗扬这么晚才初婚, 着实少见,不过他本是洒脱之人,也没有多问,径自道:「既然如此,我也在两 月之后成亲罢了。」

「咦?东方兄也是初婚?」

「不是。」

「二婚?」

「也不是。」

程宗扬笑道:「你不会是要结第三次婚吧?」

东方曼倩道:「不瞒程兄,这是我第九次娶妻。」

程宗扬差点儿把酒喷出来,「你前面八个老婆都死了?」

东方曼倩大笑道:「岂是如此?我每年娶一妻,一年即尽,便出妻再娶,家 中财物无论多寡,尽付于前妻,因此常患俸禄不足用。」

程宗扬奇道:「你这是什么作派?」

东方曼倩抬手指着外面的街市,「程兄且看,这洛都多少美女?满园名花, 我东方曼倩岂能只折一枝?」

「你可以纳妾嘛。」

「纳妾最是恶事,」东方曼倩一手覆着酒樽,醉醺醺道:「我来问你,你有 几个鸡巴?」

「废话!你难道有两个?」

「这不就是了。」东方曼倩道:「美女如名花,我既采撷新花,何必将前花 锁于一室之中,使外人不得见也?」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叹道:「你这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东方曼倩拍案道:「说得好!正是如此!程兄,我敬你一杯!」

「还是我敬你吧。像东方兄这么潇洒的人物,我还是头一次见。」程宗扬举 樽道:「干了!」

两人举樽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东方曼倩也是善饮之辈,两人喝到半醉,在席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只觉 相见恨晚。

要论折花,自己折得也不少。但像东方曼倩这样洒脱,程宗扬自问是万万不 能。无论小紫、如瑶还是月霜、小香瓜,自己一个都舍不得放手,天荒地老都嫌 不够,怎么能说弃就弃?占有欲是人类尤其是男人最基础的本能,东方曼倩连连 这点占有欲都没有,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全无情感的非人存在,还是游戏风尘,太 上忘情的出世高人。

程宗扬正喝得眼花耳热,旁边一个声音娇叱道:「程厚道,你又在喝酒!」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俏丽的小婢双手叉腰站在身后。她不知找了多久才 找到自己,此时面带愠怒,眼底却有几丝怯意。

东方曼倩笑道:「好标致的小姑娘,可惜已经非处子。」

红玉俏脸一红,转身就走,又停住脚步,「你要不想死,就赶快过去!」

「等等!」

程宗扬摸出一支木简,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中间写错了两个字,又拿书刀刮 掉,重新填好,一边打着酒嗝道:「我今晚不过去了。她要想见我,就到这个地 址来……」

程宗扬不由分说,把木简塞到红玉手中。红玉只想把木简扔到他脸上,最后 恨声道:「你去死吧!」然后逃也似的跑开。

东方曼倩笑道:「程兄尚未娶妻,这是哪里来的胭脂虎?」

「偶遇而已。」

东方曼倩执觞道:「世间名花虽多,手中一支足矣,程兄切莫看花了眼。」

程宗扬听出他话中规劝之意,笑道:「多谢指点。东方兄放心,程某自有分 寸。」

东方曼倩本是洒脱之人,闻言也不放在心上,摘下头冠往角落里一扔,意气 风发地喝道:「谁来与我射覆!」

「我来!」

冯源拿出一只带钩用碗扣住,让他来猜,东方曼倩张口即中。冯源不信邪, 举觥饮了一杯,然后接着来。东方曼倩连射连中,无一虚发。冯源一口气连输七 局,输得脸都绿了,干脆换成酒瓮,照样挡不住东方曼倩的连胜,让冯大法直后 悔没有把远在临安的林清浦请来。

敖润一看不是事,挽起袖子就要跟东方曼倩划拳,刘诏拦住他,「敖哥,划 拳那么粗俗的勾当就别拿出来献了,你玩投壶啊。」

敖润一脸茫然,「啥?」

刘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亏你还是射箭的——投壶都不知道?」

「哦!哦!」敖润想了起来,「那就投壶!老东,你敢不敢?」

东方曼倩笑骂道:「什么老东?我很老吗?那就投壶,一投一觥!」

第三章

「呕……」敖润抱着车轮一阵狂吐,半晌才喘着气道:「老刘,你出的什么 馊主意……老东投壶比射覆还狠……哥今天算是被你害惨了……」

刘诏脑袋顶着墙,一边「哗哗啦啦」的尿着,一边吐了口酒气,语重心长地 说道:「酒量不行,说啥都是白搭。你瞧我,输是输,可咱输得起啊,不就是一 连输了三十多杯吗?咱喝完精神焕发,走路都带风的。」

说着刘诏转过身,熟练地套好车马,打开卡住车轮的车轫,一手拿起赶车的 鞭子,就要上车。

冯源趴在车厢里,马车一晃,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刘诏,然后嘿嘿笑了起 来。

「笑啥呢?」刘诏一脸纳闷。

旁边的毛延寿咳了一声,提醒道:「刘爷,你裤子湿了。」

刘诏低头一看,脸顿时黑得锅底一般。

敖润抱着车轮哈哈大笑,「老刘,别人是解了裤子撒尿,哪儿有你爽利?撒 尿连裤子都不解,难怪走路都带着风呢。」

刘诏强辩道:「我明明解了的!」

「你是拎着裤带当那话儿了吧?」

程宗扬道:「得了,你们也别回去了,和老东一起,都在酒肆歇一夜,让伊 墨云给你们找铺盖。」

东方曼倩虽然酒量惊人,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此时早已醉倒,伊墨云刚收拾 停当,几名刚送走的醉汉又转了回来,一进门就倒成一堆,呼噜声响成一片。毛 延寿倒是喝得不多,这会儿前后奔忙,好不容易帮着把敖润、刘诏等人扶到席上 安置下来,累出一身臭汗。

程宗扬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可这间酒肆本来就不大,一下挤进四名壮汉,连 下脚的地方的都没有。小胡姬伊墨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苦恼地给几人腾地方, 找铺盖,还要防着他们吐到自己的被褥上,还要照看外面的车马,不由得狠狠给 了程宗扬几个白眼。

程宗扬也有点心虚,自己带人来喝酒也就罢了,结果还把客人留到店里。要 不是自己那乖徒儿面子够大,这几个醉汉恐怕早就被人扔到大街上了。

酒肆中鼾声四起,敖润和刘诏嗓门一个比一个洪亮,那气势声震屋宇,连房 顶的瓦片都震得乱摇。瞧着小胡姬一脸委屈的模样,程宗扬赶紧打了个招呼,就 带着毛延寿溜了。

两人都不会驾车,只能徒步,程宗扬只好就近去金市旁边那处租住的房子, 准备凑合一夜。

刚走过一个路口,程宗扬就开始后悔。下午从宫里出来,天气便阴沉沉的, 随时都可能下雨。此时已经是深夜,天际浓云密布,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 伸手都看不见五指。周围的里坊都建着高墙,但此时连墙的影子都看不见。如果 不打个灯笼,这样的夜里根本是寸步难行。

程宗扬的手电筒留在了游冶台,手里连个打火机都没有,只能摸索着前行。 刚走出几步,程宗扬忽然心生警兆,抬手接住一道黑影。

手中毛绒绒一片温热,接着「喵」的一声,却是一只野猫。

程宗扬松了口气,扔下那只野猫,说道:「延寿,我看得回去借个火把,要 不然根本没办法走啊。」

说完却没听到毛延寿的回话,程宗扬脚步一顿,然后侧着身慢慢靠在墙边, 一手握住腰间的短剑。

身后一片寂静,毛延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声息。

程宗扬屏住呼吸,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扑。「叮」的一声,一柄弯刀劈在他刚 才所立的位置,刀锋在墙上溅起几点火星。

程宗扬扳开机括,短剑悄无声息地出鞘,朝前刺出。接着剑锋一沉,刺在那 人小腿上。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叫,却是一名女子。

程宗扬猛虎般跃起身来,左手握拳挥出,打在那女子握剑的手腕上,接着往 上一攀,搂住她的脖颈,扳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右手举起短剑,朝她露出的咽 喉刺去。

那女子喉咙被他扼住,只能勉强吐出一丝声音,「别杀我……」

剑锋落在那女子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让那女子魂飞魄散。

程宗扬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

那女子艰难地说道:「我是襄城君府里的婢女……」

程宗扬酒意醒了大半,略一琢磨,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自己酒意上 头,在红玉来的时候拿木简写了地址,让红玉带给襄城君。问题是六朝的识字率 本来就不高,何况自己还装成傻子。襄城君接到木简,再问明是自己在席间亲手 所写,再傻的人也会起疑心。与一个傻子私下偷情倒也罢了,可一个别有用心的 人假扮成傻子,麻烦就大了。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免不了后患无穷。没想到 襄城君这么果决,立即派人在酒肆外等候,自己一出门,就要杀人灭口,斩草除 根。

程宗扬心念电转,弄清了其中的缘由。一边懊恼自己喝酒误事,一边暗叹这 狐狸精真够狠辣的,前一刻还着急上火地让红玉四处寻找自己,察觉不对,立刻 翻脸无情。程宗扬一问那女子来的时间,襄城君几乎没有半点迟疑,接到木简就 派人来到酒肆,如果不是她低估了自己的身手,只匆忙派出一个心腹婢女,自己 此时早已血溅街头,还要落一个私闯宵禁,为贼所杀的名头。

事已至此,如何善后,让程宗扬头痛不已。襄城君已经起了疑心,自己即使 杀了这婢女也没有意义。襄城君不见回音,肯定会再派人来杀自己灭口。可留这 婢女一条性命,襄城君立刻会知道自己不仅会写字,还有一副不错的身手,下次 再派人来,就不会这么容易打发了。

襄城君是太后弟媳,吕冀的正妻,背后是太后和汉国最强大的外戚。从安全 起见,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洛都。可自己好不容易从冯子都口中找到徐璜 的门路,花重金买来官职,洗白身份,就这么狼狈逃蹿,一大把的前期投资全打 了水漂不说,还要惹一屁股的麻烦擦不干净,这也太失败了。

程宗扬找到毛延寿,发现他倒在街角,所幸只是被那女子击晕,并无大碍。 既然没出人命,程宗扬也收起杀意,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他收起刀,对那婢女说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是五原城来的。听清楚 了吗?」

黑暗中看不到那婢女的表情,但能听出她的错愕,「奴婢……听清楚了。」

…………………………………………………………………………………

襄城君猛然坐起身,失声道:「五原城?」

婢女道:「那人是这么说的。」

襄城君目中异彩连现,翻身从榻上下来,吩咐道:「来人!备车!」

「夫人,」旁边的仆妇劝阻道:「眼下已经是半夜,夫人若是出行,只怕引 起城中议论。」

襄城君冷静下来,她身为吕冀的正妻,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 就这样出门,天不亮可能就传遍整个洛都。

「你说的是。」襄城君从容道:「你们出去吧。红玉,你留下。」

等周围的仆妇离开,襄城君旁边的床榻忽然一动,整面墙壁旋转过来,从刚 才的大厅转到厅后隐秘的奥室。

「你去取两面腰牌,」襄城君对红玉吩咐道:「一会儿从后门走,你与我一 起去。」

红玉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女主人这么急于出门,有些慌乱地说道:「可是夫 人,只我们两个人,万一……要不要再带些人?」

襄城君眼神一厉,斥道:「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红玉身子一颤,隔了一会儿才小心道:「出门可要拿求医的通行书简?」

权贵之家自有夜间通行的令简,逻卒虽然不会阻挡,但襄城君连夜出府的事 就无可隐瞒。除此之外,一般人家生子或是急病,不在宵禁之列,但需要里坊出 具的书简以供查验。襄城君府中婢仆不下千人,求医的通行书简是必备之物,执 此出门,遇到巡逻的士卒也容易解释。

襄城君点头道:「你去取吧。」

红玉匆忙取来腰牌、令简,找出两套带着兜帽的罩衣,与女主人扮成府中的 仆妇,然后提了灯笼,从后门悄悄出府。

路上遇到两起巡夜的士卒,看到是两个女仆带着襄城君府的书简,说府中有 人得了急病,前去求医,士卒们并没有留难,还好心地送了她们一程。

告辞了好意的士卒,两人藉着灯笼微弱的光芒,来到金市南门。虽然已经牢 牢记住地址,可襄城君还是拿出木简,就着灯笼又仔细看了一遍。

里坊的大门已经关上,但这处里坊的住客多是外乡人,人员混杂,里正也不 甚用心。红玉上前敲了门,又塞了一串钱铢,里正便权作不知,睁只眼闭只眼地 放两人入内。+ 素白的灯笼内烛火摇曳,映出坊中杂乱的房舍,襄城君皱起眉头, 扶着小婢绕过积水的泥坑,找到木简上写的位置。红玉刚要叩门,房门已然打开, 一名艳丽的女子露出面孔,看到是两名陌生的女子,只嫣然一笑,便扭头入内。 既没有问她们的身份,也没有问她们的来意。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子惊人的艳色直让红玉看呆了眼。那女子浓妆艳 抹,妆扮得如同街头倚门卖笑的娼女,眉眼间却看不出半分艳俗,衬着周围破旧 的房舍,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凤凰飞入鸡窝之中。

红玉回头看着夫人,只见襄城君的面孔被兜帽遮住,露出的红唇微微抿紧, 似乎下了决心,接着举足踏入门内。红玉虽然心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屋内颇为狭窄,陈设倒还整洁。外间的角落里铺着一张草席,一名看着有几 分寒酸的文士蜷身躺在上面,似乎已经睡熟。里间挂着一副半旧的竹帘,隔着竹 帘能看到里面点着油灯,不时有氤氲的水雾从帘中飘出。

那艳姬衣饰甚是古怪,身上只有几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布片,勉强掩住羞处, 却极具美感,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黑色薄纱,白美的玉体大半暴露出来,走动时 香肌雪肤在薄纱下时隐时现,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艳姬回眸看了裹在罩衣中的女子一眼,浅浅一笑,抬手挑起竹帘。只见屋内 摆着一只宽大的木桶,一个年轻的男子仰着脸靠在木桶中,他头上的发髻已经解 开,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旁边的木几上放着一套黑色的官服,上面摆着一顶 簪着毛笔的进贤冠。看他的容貌,正是那个叫程厚道的傻瓜,只是此时他全身上 下全无呆气,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眼底却隐隐闪着寒光。

襄城君慢慢走过去,像不认识一样打量着他,灯光下,那张艳如桃李的面孔 充满了谨慎和戒备的神情。她张口想说什么,却见那男子抬起手,漫不经心地勾 了勾手指,让她进前,然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边。

木桶旁放着一只剥好的丝瓜瓤,丝瓜子已经去掉,只剩下金黄细密的内瓤。 襄城君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让自己给他擦背。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襄城君挑 起眉梢,面露愠色。她双手握在胸前,对那只丝瓜瓤看都不看一眼,盯着程宗扬 冷冰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洛都?」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你说呢?」

忽然间襄城君嫣然一笑,神情变得妩媚异常。她美目微微一瞥,娇俏地抛了 个媚眼,那种妖艳的媚态,让程宗扬也不禁为之失神。与此同时,鼻端飘来一股 淡淡的异样气息,猛然闻到似乎令人直想掩鼻,余味却香媚之极。

程宗扬恍惚间想到,难道这就是狐狸精所谓的骚味?

襄城君却是目光数变,然后转身就走。

襄城君刚转过身,就看到一只茶盘递到胸前,却是方才的艳姬捧茶过来,两 人险些相撞。

襄城君身形微闪,想要避开,谁知那女子的茶盘也同样移来,眼看茶盘就要 撞到身上,襄城君纤手一伸,翘起两根玉指,按在茶盘边缘。

指尖微一用力,她却发现那只茶盘像游鱼一样滑不溜手,劲力刚一吐出,就 如同泥牛入海,被人轻轻巧巧的卸去,倒象是她自己伸手想去接住茶盘,却手上 一滑,几乎要把茶盘掀翻一般。

就在这时,茶盘往前略微一递,动作看似极轻,但襄城君力道已经用尽,被 茶盘一推,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错愕之下,襄城君抬手挡住茶盘,劲力连吐, 试图将茶盘原封不动地推回去。可那只茶盘被艳姬稳稳托在手中,无论她如何变 招,都无法推动分毫。

襄城君心下大怒,索性放开茶盘,抬掌往盘上的茶盏拍去。

木制的茶盘微微一旋,茶盏停在了襄城君掌中。

襄城君一手捧着茶盏,脸上终于露出惊骇之色。她这一掌拍出,就算是石盏 也能拍得粉碎。可那只茶盏却仿佛无视她的掌力,就那么被她轻轻拿起。

这并非巧合,而是那艳姬算准了她的出招,用茶盘托着茶盏一送,陶制的茶 盏无论递出的角度,还是蕴藏的劲力都巧妙之极,不仅正好抵消了她这一掌拍出 的力道,而且正好停在她指间。

两人动作极快,从险些相撞到襄城君拿住茶盏,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外 人看来,倒象是襄城君转身时不小心碰到茶盘,伸手扶了一下,然后用一个再正 常不过的动作顺势拿起茶盏,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异状。

望着那名艳姬脸上浅浅的笑意,襄城君眼底禁不住露出一丝惧色。她此前蓦 然听到五原城的消息,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便连夜来找那个呆子。谁知见面 之后她接连施展狐族秘术,那呆子却全无反应,襄城君暗叫不妙,知道这呆子并 非狐族一脉,于是转身就走,不料又撞上这名艳姬。

藉着茶盘小小的比试一番,襄城君已经知道那艳姬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即 便取自己性命,也轻而易举。如果翻脸的话,只怕自己连这道门都出不去。

意识到实力的巨大差距,襄城君打消了翻脸的主意,嫣然笑道:「难为姊姊 还给奴家送茶汤来。」

那艳姬笑道:「这可不是给你喝的。主人饮了酒,容易口渴,你先去服侍主 人用过茶水,然后再去给主人陪浴好了。」

襄城君妖媚的面孔时红时白,手中的茶盏仿佛重逾千斤,半晌才回身往木桶 走去。那呆子身边一个侍姬就有如此修为,他却装痴扮傻,潜入府中屈身为奴, 想方设法接近自己,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谋划?襄城君想想就觉得背后发凉。

襄城君走到木桶旁,强忍着把茶盏砸到他脸上的冲动,双手奉上茶盏。谁知 她刚弯下腰,膝弯处忽然一麻,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茶盏险些脱手。

那艳姬扶住她的手腕,笑道:「小心了。」

襄城君强笑道:「多谢姊姊。」

「哟,这可当不起。」那艳姬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你就叫我卓姨好了。」

襄城君怔在当场,望着那艳姬浓妆的面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不敢相 信。

「别啰嗦了,」程宗扬道:「过来给我洗头。」

那艳姬接过襄城君手中的茶盏,笑着推了她一把。襄城君这才发现,以自己 的修为,在她手下就像婴儿一样,全无半点反抗之力。她只好跪在木桶后,一边 挽住主人的头发,一边忍不住朝那艳姬张望。

襄城君早已听说太乙真宗的卓教御如今正在北邙,可这样的念头简直是开玩 笑,堂堂太乙真宗的教御怎么会出现在洛都一条陋巷之中?而且还浓妆艳抹,衣 着暴露,就像一个下贱的娼妓。

也许只是同姓而己。襄城君安慰自己,天下之大,姓卓的女子又不只太乙真 宗的卓教御一个。

襄城君想着,一边给那呆子沐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呆子颈后,猛然间瞪 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叫。

一个呼吸之后,襄城君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她挽着程宗扬的头发,发出吃吃 的娇笑,「你这呆子,好生不老实,来便来吧,还装模作样地骗人家……」

程宗扬心下纳闷,他回到住处,才知道卓美人儿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以卓云 君的修为,对付一个狐女可以说手到擒来。因此他打定主意,襄城君不来便罢, 如果敢来,自己即便强吃,也要把她制住,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正如自己所料,襄城君发现不对,就萌生退意,然后卓云君出手,把她强行 留下。谁知襄城君会突然改变态度,亲热得令人难以置信。

襄城君娇嗔道:「这么久都没有音信,我还以为她忘了人家这个女儿呢。」

「你是她的女儿?」

「是养女啦。」襄城君道:「奴家是苏姨收养的孤儿,论血脉,比不上苏姨 的天狐血脉,可也是狐族嫡传。苏姨当日原说旬日便回,没想到一去便是二十余 年,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去年奴家才听说她在五原城。苏姨走时,奴家年纪尚 小,这个标记却是见熟的……」

襄城君说着,双手拥住程宗扬的脖颈,伸出舌尖在他颈后舔了舔,吃吃娇笑 道:「你这呆子,既然有标记还不肯说,骗得奴家好苦。」

程宗扬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自己颈后那个耻辱的奴隶烙印。没想到却因为 这个印记,才使得襄城君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襄城君一连串地问道:「苏姨眼下可好?为何去了五原城?这么多年都不通 音讯,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她不回来看我?」

襄城君满肚子都是疑问,喋喋不休问个不停。程宗扬随口回答,无非是一切 都好,让她不必担心。她亲爱的苏姨如今还有些事,快则年底,慢则明年,肯定 会回洛都一趟。

襄城君安下心来,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艳姬,在程宗扬耳边道:「她真是太乙 真宗那位卓教御吗?」

程宗扬笑道:「你猜呢?」

「若看她的修为,多半是真的。可若是真的,又怎么会……」襄城君打量着 她身上的衣着,不由迟疑起来。

忽然她眼睛一亮,「莫非是苏姨的天狐秘典已经大成了?」襄城君兴奋地说 道:「苏姨说过,天狐秘典一旦大成,不仅变化无穷,而且能惑人心智,任意驱 使。苏姨最恨太乙真宗那些牛鼻子,没想到竟然把他们的教御捉来当作奴仆。嘻 嘻,倒是便宜你了。」

程宗扬原本打算让卓美人儿亮明身份,一来震慑这个妖女,二来也好顺水推 舟,让襄城君相信这些都是苏妲己的手段。然而看到襄城君的笑脸,程宗扬却突 然间不想证实卓云君的真实身份。也许仅仅是因为不想让襄城君把卓美人儿视为 苏妲己的婢仆吧。

程宗扬道:「她的身份你不用管。但你那位苏姨,与她是姊妹相称的。」

襄城君不由改容相向,幸好自己没有得罪她。不过她与苏姨姊妹相称,在这 个呆子面前却如同侍姬,这个呆子的身份难道还在苏姨之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

「程厚道啊。」

「骗人!」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打听打听去。」

襄城君半信半疑,不过他名字即便是假的,他颈中的印记也做不得假。

「苏姨把这么厉害的人都交给你,看来你是苏姨的心腹喽。」

程宗扬神情傲然地哼了一声,「何止是心腹?」

襄城君笑道:「你年纪又不大,当然不会是苏姨最喜欢的那个人——不过苏 姨让你来找我,你肯定是她最信任的人了。」

「说得没错。」程宗扬咳了一声,「她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长进。」

「奴家这些年没有苏姨指点,只能自己修炼,那些法术又难得要死。」襄城 君拥着他的脖颈,娇滴滴道:「呆子,你可一定要给人家美言几句。」

程宗扬摸着她柔软的纤手,露出一副色迷迷的表情,「那要看你有没有什么 长进了……」

襄城君抬起上身,双手挽住衣襟一分,衣衫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具白艳 的肉体。她双手托住丰挺的雪乳,娇声道:「奴家的姹狐心法已经修至第六层了 呢……帅哥,你看奴家这对奶子美不美?」

襄城君双乳确实很美,乳峰丰挺浑圆,饱满的乳肉又白又腻,像违反地心引 力一样高高耸起,充满弹性。

「奴家的奶子模仿的是江婕妤。」襄城君媚眼如丝地说道:「江婕妤身材高 挑丰满,乳房最是肥滑圆硕,白生生如同雪团一般,触手绵软,偏又丰挺耸翘, 不管怎么揉弄,都不会变形。」

说着她用两指捻住一颗樱桃般配乳头,娇媚地扯起,然后轻轻一松,丰满的 乳球在胸前沉甸甸跳动起来,抖动出一片香艳的肉光。

第四章

程宗扬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木桶内,看着美貌的狐女身无寸缕,淫态十足地 抚弄双乳,展示她所化成的人形如何完美。

虽然对襄城君的肉体并不陌生,这样的展览秀却是难得。襄城君肌肤白滑, 玉体丰满,双乳无论尺寸、形状、弹性,还是与身体的比例,任何一个细节都完 美无缺——完美到了不真实的地步,就像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令人惊艳,却 少了一丝真实的韵味。

「奴家腰身是仿的冯贵人。冯贵人腰身细软,轻轻一扭就艳态横生,是最好 看的水蛇腰。」

「那个被打入永巷的冯贵人?」

「正是她。可惜那个美人儿得罪了侯爷,在永巷里面被人把腰打折了,如今 只能让人拖着在地上爬。」

「奴家的私处可是与田贵人一模一样呢……」

襄城君用玉指分开下体,露出鲜美娇艳的秘处。仍然是完美的形状,完美的 色泽,连耻毛的位置都仿佛一根一根精心设置过,没有一丝杂乱。

「田贵人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不仅花容月貌,艳色倾城,那只玉户更是生 得光润柔腻,千娇百媚。不仅先帝喜欢,连阉奴也喜欢。她被打入永巷,那些监 看永巷的阉奴,就最喜欢让她趴在巷子里,当众把玩她的阴户。」

「不错不错。」程宗扬伸手搂住她的腰肢,捏了捏她浑圆的丰臀,「屁股像 谁呢?」

襄城君吃吃笑道:「是合欢殿的沈美人。」她转过身,翘起雪臀,坐在木桶 边缘。那只白艳的圆臀在桶上晃动着,就像一团腻脂一般,饱满而充满弹性。

襄城君双手摩弄着白腻的臀肉,娇声道:「好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拼凑了这么多美人,你身上哪一处才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襄城君娇笑道:「我们狐族虽然变化无穷,可也不是凭 空变化。不过是看到别人的好处,用了姹狐心法一点一滴的改变过来。而且变的 是肉身,骨骼变易不得。那些娇小玲珑的美人,奴家便是想学也学不来。况且也 不是见到好的便随意拼凑,总要能化为己有才是。不然以奴家的身材,生着一对 小巧玲珑的秀乳,岂不成了笑话?」

「怪不得你的身子这么丰硕饱满,原来每一处都是挑选过的。」程宗扬摸弄 着她的丰臀道:「你刚才说,这屁股是模仿的沈美人?」

「帅哥要是不信,奴家便把沈美人召来,让你赏玩一番。」

「宫里的人你也能召来?」

襄城君笑吟吟道:「沈美人如今在永巷,平日以舂米为生。到了夜间,便和 那些罪奴跪成一排,被那些阉奴挑选侍寝。能前来伺候,是她的福份呢。」

程宗扬手指沿着光润的臀沟一点一点滑下,然后按住那个柔软的凹陷,「这 里呢?」

「哎呀,帅哥……不要弄奴家那里……」

程宗扬用指尖揉弄那只软嫩的肉孔,「这里仿的是谁?」

襄城君娇声道:「那里是奴家的本相……」

「难怪又圆又小,一点褶皱都没有,跟一般的屁眼儿不一样。」程宗扬道: 「这么丰满挺翘的大白屁股,里面的屁眼儿却这么小,真是有趣,哈哈……」

卓云君笑道:「有些狐狸拉出的粪便就跟枣核一样,一粒一粒的。这奴婢的 后庭多半就是那种的。主子不妨试试她后庭的深浅。」

襄城君求饶道:「奴婢后面还没用过……」

「是吗?那头一次就归我了。」

「奴婢后面不堪用的,待奴婢把后面变大一点,再让哥哥用。」

「要变大还不容易?一会儿我就把它弄大了。」

程宗扬趁着酒意把她拖到桶里,让她跪在水中。卓云君掰开她白腻的臀肉, 露出臀间那只又小又嫩的屁眼儿,用清水濯洗。水光中,那狐女白臀嫩肛,妖艳 无比。

「帅哥哥,轻一些……」

程宗扬拿出一颗药丸,放到她屁眼儿中,然后挺起阳具,用力捅入。

「啊!」襄城君一声痛叫,雪团般的白艳粉臀颤抖着收紧。

狐女的后庭紧密无比,狭小得几乎插不进去,程宗扬用力捣入,充满弹性的 肛肉紧紧包裹着棒身,就像被人紧紧握住一样。如果是平常女子,肛洞此时多半 已经受创。襄城君的肛洞越绷越紧,却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程宗扬放下心来, 知道她屁眼儿小是小,但承受力惊人,于是一口气捅到根部,来个尽根而入,然 后用力挺动起来。

襄城君大半身子都浸在热水中,只有头部和屁股高高翘起。随着程宗扬的抽 送,水花不断泼溅在襄城君白花花的大屁股上,臀肉水淋淋散发着湿媚的艳光。

襄城君双手攀着木桶边缘,眉头紧紧颦着,被插弄得连声尖叫。卓云君拿起 她一只手,放到臀后,让她摸住肛中那根粗圆的肉棒,一边笑道:「你瞧,是不 是变大了?」

摸着肛中的肉棒,襄城君羞态毕露。她讨饶道:「哥哥轻一些……奴家后面 好胀……屁眼儿都要裂开来了……」

程宗扬真气微吐,那颗药丸碎裂开来,融化在柔腻的肠道中。襄城君双目渐 渐变得迷茫起来,螓首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来回摇摆。她臀沟上方的椎尾部位,慢 慢伸出几根银白的毫毛,接着银光一闪,伸出一条银色的狐尾。毛绒绒的狐毛又 松又软,在臀后来回摇晃。

程宗扬一把揪住狐尾,襄城君浑身一颤,然后整具身子都像失去骨骼一样, 变成绵软无比。

程宗扬一口气插弄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襄城君屁眼儿被肏得发烫,整只雪臀 都被干得乱颤,才「啵」的一声拔出阳具。

襄城君臀间留下一个直通通又粗又圆的肉洞,能清楚看到肛内的嫩肉还在不 住痉挛。

黑魔海毒宗的大宗师亲手制成的毒品,效力果然惊人,襄城君吃吃娇笑着, 任人摆布。程宗扬站起身,把襄城君抱到腰间,分开她的双腿,架在桶上,然后 从下方挺身而入。

襄城君下体敞露,蜜穴悬在半空,那根肉棒在她湿淋淋的穴中不停出入,每 一下都捣入蜜穴尽头,重重撞上花心。

襄城君仿佛升上云巅,一边失神地尖叫着,一边摇头摆尾,她长发散乱,毛 绒绒的狐尾在丰臀上扫来扫去。

眼前如雪的肤光一闪,一条白美的玉腿迈入桶中。卓云君浑身赤裸,含笑进 入木桶,从后面抱住那个妖艳的妇人。襄城君高耸的双乳被人握住,接着乳头被 人挟紧,熟练地揉弄起来。她叫声愈发尖亢,随着肉棒的进出,下身淫液泉涌。

程宗扬与卓云君相视一笑,双唇吻在一处。那个妖艳的狐女被他们两人夹在 中间,丰腴的肉体像条白蛇般蠕动着,前后奉迎。充满肉感的雪乳丰臀被揉弄得 不住变形。

小婢红玉靠着门柱席地而坐,她闭着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正在做 一个美梦。室内的淫声浪语像被罩在一只玻璃瓶中一般,没有泄漏丝毫。

…………………………………………………………………………………

程宗扬直到天色大亮才醒,卓云君早已返回北邙,身边空无一人,只有榻上 那条揉成一团的亵衣,诉说昨夜的荒唐。毛延寿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当 自己昨日太过劳累,沾上枕头便睡熟了,丝毫不知道昨晚还有人来过。

程宗扬随便洗漱过,便和毛延寿一道出门。他本来想去酒肆取回车马,顺便 看看老敖他们酒醒没有,结果刚出坊门,就被一股肉香吸引过去。

对面的金市大门敞开,坊内临街几间食肆用大鼎煮着羹汤,浓白的骨汤不住 翻滚,散发出阵阵香气。旁边的漆盘里盛着大块大块煮熟的猪肩肉,大筐中摆着 成堆的雪白蒸饼。食客们拿出几文钱,便能买上一大碗浓汤,然后指点着叫人割 下一块猪肩,在案上剁得稀烂,再洒上椒盐、香葱,夹在饼中,便是一顿美味的 早餐。

程宗扬昨晚只剩喝酒了,肚子还空着,见状要两碗羹汤,两块肉饼,和其他 食客一样席地而坐,伏案大嚼。一口浓汤下肚,整个胃里都暖和起来。毛延寿一 边吃一边看着周围的人群,不时用箸尾在袖子上画着什么。

程宗扬喝了半碗羹汤,感觉残留的酒意全部驱散,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拿 着肉饼慢慢吃着,见毛延寿在衣袖上画得认真,连饭都忘了吃,不由笑道:「画 什么呢?」

毛延寿回过神来,「小的见这市中人物纷纭,不由技痒,一时失态,让家主 见笑了。」

「都是些市井的小人物,有什么好画的?」

毛延寿一向逢迎拍马,专捡好听的说,但谈到画技,却罕有的反驳道:「家 主此言差矣。画鬼容易画人难,市井百态,人间烟火,才是丹青大道。」

「是吗?我看有人画些山山水水,花鸟鱼虫,不仅能大把大把的换钱,品位 还挺高。」

「小的不敢说山水静物只是画中末技,但以小人之见,山水花鸟终究是山水 花鸟,千载万载亦不改其色,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其技唯有写实写意之分。市 井则不然,人乃万物灵长,虽是一日之内,一人之面,或喜或怒或思或悲,不一 而足。此其表耳,若是丹青圣手,点滴之际,或奸或直,聪颖愚鲁,贤与不肖, 其思其想,其行其止,跃然纸上。此乃丹青之大道。」

毛延寿越说越起劲,指点着市中往来的行人道:「家主且看,此一后生年不 及弱冠,步履匆忙,面带饥色,腰间却佩着一方青玉,当是出身尚可,其后家道 中落,不得不入市谋生,然其志气可嘉,描摹时眉宇间当有三分希冀。再如门外 胥吏,肥头大耳,满面虬须,喝斥商贩时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然其衣多尘土, 裤有陈垢,可见家无贤妻。绘其凶狠之余,笔端当存三分怜意。」

毛延寿抬手指着远处,「再如街角那位老者,敝衣烂鞋,犹如丐者,其袜虽 是上等棉料,却脏旧难辨。再看其以垂暮之年,与一群斗鸡儿混迹一处,见得一 鸡便双目发亮,可见此翁老不正经。其少年之时,多半是斗鸡走犬之辈,至老无 恒产,略有钱铢,便挥霍一空,描绘此等人物,颓唐中当有三分痴顽,更有一分 若有若无的悲凉……哎,家主,家主……」

老头蹲在墙角,眯着眼睛,乐呵呵看着场中。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斗鸡 商量半晌,然后选出两人。

东边少年抱的斗鸡赤冠黑尾,往地上一放,那鸡立刻绷直身体,高耸着头, 爪、胸、颈、首,斜着昂着一条直线,然后发出一声尖啼,它胸脯肌肉隆起,中 间凹出一道细线,金色的羽毛凌乱不堪,显然此前已经斗过多场,唯有黑色的鸡 尾依然完整,骄傲地高高耸起。

少年们吆喝道:「下注!下注!」

「我押十钱!赌黑尾胜!」

另一边的少年嗤之以鼻,阴阳怪气地说道:「西城的小子们,你们都输三场 了,再输连裤子都没了。」

西城的少年反唇相讥,「东城的蛤蟆们,没见识过我们黑尾的厉害吧?我押 二十钱,赌黑尾赢!」

「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好鸡!」

对面的少年不慌不忙抱出一只斗鸡放在地上。那只斗鸡褐羽棕爪,落在地上 只微微舒展了一下双翼,翅上的羽毛紧绷绷的,仿佛一整块生锈的铠甲,接着昂 起头,一动不动。

周围除了东西两城参与斗鸡的少年,还有一群纯粹的围观者。见到东城少年 抱出的斗鸡,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兴奋地叫道:「你看!你看!这鸡斜瞪着眼,羽毛一动不动,这叫呆若 木鸡!最顶尖的斗鸡!」

「羽毛不动,眼珠子一直在动,这叫什么呆若木鸡?」

「那是黑尾在绕着它转呢,它要连眼珠都不转,那不成了死鸡?」

接着有人叫道:「二十钱!我押东城的褐羽胜!」

「十钱!押褐羽胜!」

东城一名少年傲然道:「一枚银铢!黑尾要赢,就都是你们的!」

人群里一阵轰动,没想到有人拿一枚银铢来押褐羽赢。洛都斗鸡成风,最顶 级的斗鸡坊,一局胜负不下千金。这些市井少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养一只上好的 斗鸡,有资格进入斗鸡坊一决胜负。在他们中间,黑尾可以称得上是明星斗鸡, 要不是城东的少年专门寻了一只斗鸡,夸口斗遍城西无敌手,黑尾的主人还不肯 让黑尾下场。

不过片刻工夫,场中便放了两小堆钱铢,围观的众人七成押西城的黑尾赢, 三成押的是褐羽,两边的钱铢倒相差无几。

老头凑过去,拢着手一脸讨好地说道:「我也押一个?」

「赶紧的!买定离手!」

老头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铢,偷眼看了看,挑出一枚最旧的,狠了狠心,递到 场中。

还没等他说押哪一边,就被人不耐烦地拦住,「最少五钱!」

「一枚铜子也是钱啊。」

「没钱滚蛋!别碍事!」

老头讨好地说道:「我就凑个热闹,沾点儿喜气……」

「拿一文钱也往这儿押?你是来捣乱的吧?」

「我就是瞧瞧……哎哟,你瞧这鸡!不得了啊!」那老头一连串的马屁拍过 去,人家连眉毛都没动,「没钱?一边玩去!」

老头没奈何,又不甘心收手,在人群里找了几个七八岁的小毛毛头,一番花 言巧语,拍着胸脯保证能大赚一笔,诳了几个小屁孩,合伙凑了五枚铜铢。老头 攥着钱犹豫半晌,最后押在黑尾一边。临到开场又改了主意,一把抓过来,放到 褐羽那边。

金市本来就是西城少年的主场,老头出尔反尔,顿时引起众怒。西城的少年 固然不高兴,东城的少年也觉得这老头着实惹人讨厌,顿时一片鄙夷的目光毫不 掩饰地投过来。

老头权当没看见,拢着手蹲在场边,满脸振奋地看着场中两只斗鸡,一张老 脸容光焕发。

黑尾绕着褐羽越走越快,忽然羽毛一振,伸长的脖颈上绒羽直竖起来,凌乱 的羽毛一阵摇晃,红着眼睛扑了过去。褐羽蜷着一条腿,以金鸡独立地姿势斜眼 看着对手,黑羽磨利的尖喙啄来,它避也不避,只头一偏,往黑尾翼下啄去。

黑尾的尖喙落在褐羽背上,那层铠甲似的羽毛只被啄出一个小坑。褐羽却一 口从黑尾翅上啄下几根羽毛,让它本就稀疏的羽翼更加零乱,羽下渗出血迹。

褐羽一击得手,前来挑战的东城少年顿时喜笑颜开。在黑尾身上下了赌注的 少年大声鼓噪,给黑尾鼓劲。

两只斗鸡翻翻滚滚恶斗起来,黑尾不愧是常胜将军,充血的鸡冠高高鼓起, 双翼像风车一样张开,在空中飞腾。另一边的褐羽微微张着双翅,用厚实的羽毛 挡住对手的尖喙利爪,稳稳向前迈步,偶有反击,必定溅血。

场中鸡羽乱飞,两只斗鸡斗出血性,疯狂地扑击对手。眼看黑尾的羽毛越来 越少,老头脸上的皱纹也跟菊花一样绽开,他一眼不眨地紧盯着场中的斗鸡,拢 在袖里的双手也伸出来,乐滋滋搓着,似乎对面那一堆小钱钱正冲自己招手。

忽然身后有人道:「哟,乐着呢?」

老头扭头一看,赶紧陪上笑脸,「您乐!您乐!」

程宗扬风轻云淡地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这不刚进城吗?」朱老头眼睛一亮,盯着程宗扬手里半张肉饼,狠狠咽了 口吐沫,口水涟涟地说道:「吃着呢?」

「少废话!死丫头呢?」

「我这不正找她吗?:」朱老头左顾右盼,喃喃道:「这丫头跑哪儿了?」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劈手揪住朱老头的衣领,「你把人丢了?」

「哎!哎!小程子,你别急啊。那丫头指定没事。」朱老头道:「钱都在她 身上呢。紫丫头说钱搁我身上不放心,全都给我要走了,她身上带着钱,能有啥 事?我可是饿了三四天了。」

「什么?你们两个三四天都没见面了?」

「前天她走的,再往头里两天,紫丫头说大爷挣俩钱不容易,路上省着点, 到了城里好吃你的,我听着是这个理儿,头两天就在饿着。」

「行啊。饿了三四天,还有心思玩斗鸡,你这是有钱烧的吧?」

朱老头精神一振,「这可不一样!大爷身上就剩两个铜子,进城正犯难呢, 谁成想,运气好啊!正好碰上斗鸡的!这场一赢,一文钱变两文钱,再赢一场, 就是四个铜子,再赢一场就是八个,再赢一场就是十六个……小赌怡情,大赌发 家,全指望这一文钱了。」

「你要连赢上六十场,整个六朝不都全成你的了吗?」

「瞎说,哪儿有那么多?最多赢个房子。」朱老头美滋滋道:「赢个房子也 不赖……」

「万一输了呢?」

「铁定赢!大爷这眼睛毒着呢!」朱老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瞧 见大爷押的那鸡了吗?斗到这会儿,羽毛一丝都不乱!」

程宗扬往场中瞥了一眼,黑尾还在上下翻飞,但身上的羽毛掉落大半,已经 是强弩之末。另一边的褐羽虽然不会飞腾,却一步步走得极是稳健,羽毛上只有 几个浅浅的小坑。

「这鸡的羽毛这么结实?」

「小程子,你这就不懂了吧?斗鸡这事,大爷可是行家!」朱老头低声道: 「外行看不明白,大爷可是一眼就瞧出来——这鸡羽毛下面是刷过胶的!要不连 飞都飞不起来呢?羽毛都粘实了。」

话音未落,场中突然一声尖啼,黑尾高高飞起,利爪探出,闪电般落在褐羽 胸口,像铁钩一样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褐羽铠甲一样的双翅使劲挣扎几下, 然后倒在地上,黑尾跃到褐羽身上,利爪紧紧扣住它的脖颈,偏着头往它胸前的 伤口狠啄,鲜血四下飞溅。

朱老头目瞪口呆,眼看着自己的一文钱拍着翅膀扑扑棱棱飞走了。

场中少年大哗,这一幕实在太快,黑尾本来节节败退,谁知忽然飞起一蹬, 对面的斗鸡就血溅当场。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本来能赚个六朝的,这下没了。」

朱老头用脏兮兮的衣袖擦着眼,一脸不相信地说道:「咋回事?咋回事?」

忽然人群中有人叫道:「西城这些狗贼!在鸡爪里藏了刀片!」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有刀片?」

「打!打西城这帮狗贼!」

「东城的小贼敢到我们西城来撒野?揍他们!」

场中顿时大乱,两边拳脚交加,黑尾的主人扑过去用身体护住自己的斗鸡, 然后连滚带爬地钻出人群,远远躲在安全的位置,抱着斗鸡亮出鸡爪,义愤填膺 地大骂东城的少年输不起。东城的少年只当没看见,先出口恶气再说。两边虽然 打得激烈,但颇讲道义,一不碰对手的斗鸡,二不乱动下注的钱铢。朱老头厚着 脸皮去讨自己一文钱的赌金,结果被骂了回来。倒是信了他的忽悠,合伙下注的 几个小屁孩,哭天抹泪地抱着他的大腿死活不肯撒手,要他还钱。最后还是程宗 扬掏出钱打发了他们。

程宗扬扯着朱老头离开,朱老头还在长吁短叹,「这世道!还能不能安安静 静斗回鸡了?」

程宗扬提声道:「来碗羹汤,一个肉饼。」

毛延寿有些诧异地长身而起,拱手道:「家主。」

程宗扬介绍道:「这是毛延寿毛先生。丹青圣手。这是朱八八,商会里打杂 的。」

毛延寿客气地说道:「原来是朱先生。」

朱老头倚老卖老地说道:「是小毛啊。往里边挪挪。」说着毫不见外地捧起 毛延寿的汤碗,活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气下去半碗。

毛延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讲究的老家伙,直看得目瞪口呆。程宗扬只好 解释道:「别介意啊。他饿了好几天了——反正你那碗也没怎么喝。给你换一碗 算了。」

朱老头半碗热汤下肚,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中气十足地冲着食肆嚷道:「刚 才那碗多加杂碎!弄个大腰子!抓把肥肠!」

程宗扬安慰毛延寿,「再给你另外要一碗得了。」

毛延寿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话找话地寒喧道:「朱先生口味挺重啊。」

朱老头大咧咧道:「叫啥先生?叫大爷。这肉羹就得喝味儿冲的。小毛啊, 给你也添个腰子?」

毛延寿摆手道:「这就好,这就好。」

程宗扬道:「怎么样?」

朱老头自然知道他问的什么,摇头道:「这世道,人心都败坏了……就剩这 腰子味儿还地道。」

程宗扬黑着脸道:「慢点吃,没人抢你的!」

朱老头呼呼噜噜扒了半碗杂碎羹汤,舒坦地呼了口气,然后苦着脸道:「他 们不肯认啊。」

程宗扬一怔之下,顿时大喜,「他们不承认死丫头是门人?太好了!我看咱 们也别折腾了,就这么着吧。就当你们这一支绝后算了。」

「就算我愿意,紫丫头能愿意吗?」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我跟她说!」

「你说她有什么不愿意的?」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丫头可是要面子 的。」

程宗扬哑口无言。被岳鸟人遗弃,已经是小紫的心结。现在朱老头带着她归 入黑魔海门墙,又被拒绝,可以想象她的心情,两次被当成弃儿啊。

「收个弟子还管这么宽?」

「要不我怎么只有阿巫一个弟子呢。」朱老头道:「没拜过魔尊,算不得列 入门墙,他们说了,什么时候拿回玄天剑,什么时候让她拜魔尊。」

「凭什么啊!」

「玄天剑咋丢的?」

程宗扬又一次哑口无言。就凭鸟人当年办的那事,巫宗能同意用玄天剑换小 紫列入门墙,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说到底,小紫还是被他的便宜老爹给坑了, 这鸟人真是害人不浅。

「玄天剑去哪儿找呢?」

「那么要紧的物件,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吧?」

没错。玄天剑作为黑魔海镇教三宝之一,鸟人抢到手总不会随便乱丢。当年 剿灭黑魔海巫宗,八骏可都是出过力的,当事人还有一堆,总能问出些线索来。

程宗扬放下心,「入门暂时不说,大祭的事呢?」

「押后了。」朱老头道:「玄天剑都丢了,还有什么脸去祭祀先人?」话虽 这么说,朱老头脸上却露出一丝慎重,程宗扬也觉得蹊跷,二十年大祭对于黑魔 海来说是多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推迟?即使少了玄天剑,也没有祭祀的时日来 得重要。鸟人消失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因为祭品不足,星月湖八骏就把他的祭 日往后推的。

「有点古怪啊?」

朱老头没有作声,只捧着碗猛喝。

「不想说就算了。但提到玄天剑,我倒有个想法……」程宗扬道:「姓岳的 消失之前,曾把一批东西运到洛都……」

朱老头从碗里抬起脸。

「有什么东西会让他宁愿运到洛都,也不敢留给星月湖那些爷儿们呢?」

「谁接的手?」

「严君平。」

朱老头把碗一舔,站起身,「走,找他去。」

程宗扬大吃一惊,「你认识严君平?」

「可不是咋的。严大裤裆嘛,当年他偷老乡家的狗被人逮住,还是我替他求 的情。」

「这是哪年的事?」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琢磨一会儿,「村里有狗那年吧。」

「干!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咋了?」

「他都失踪半年了。」

「瞎说,」朱老头吹着胡子道:「我昨天还恍惚看见他一眼。」

「别恍惚啊!真是他吗?在哪儿见的?」

「城西,要不就是城东。」

程宗扬沉着脸道:「延寿,你回去说一声,我去城西办点事。中午要是不回 来,你们就把老头那驴杀了,晚上吃驴肉汤。」

「是。家主。」

「小程子,你可不兴这样啊。」

「想保住你那驴就赶紧走!」 ----------                 第五章

金市紧邻着城西的雍门,两人穿过城门,程宗扬立刻问道:「死丫头去哪儿 了?别说你不知道。」

「说是去散散心。」说着朱老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丫头有点不高兴。」

「那个秘御天王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程宗扬牢骚道:「黑魔海 的传人很光彩吗?白送我都不要!可死丫头既然想要,他还敢不给?这不纯粹是 活腻了吗!」

「丫头要面子,我那位师兄也要面子。」朱老头道:「玄天剑就是黑魔海的 面子。」

程宗扬沉默半晌,然后道:「你真见着严君平了?」

「严大裤裆……」

「打住!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叫的,他如今是书院的山长,你把人家年轻时 的绰号挂在嘴边,我听着浑身不舒服。」

「他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个啥?」朱老头道:「只在路上恍了一眼,但九成 是他。」

「他一个人?」

「一帮人呢。骑着马,打扮得跟狗腿子一样。」

严君平是奴仆打扮?程宗扬略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洛都权贵如云,严君平如 果扮成奴仆进入某个豪门,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法,也难怪以斯明信和卢景的手 段都找不到他。问题是他为什么要避开星月湖的人呢?

城西的官道上商旅如织,朱老头折而向北,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半个时辰之 后,他在一处山坳前停下来,「就在此地。时间是两天前的傍晚,当时他黏了浓 须,和一群奴仆一起,乘马往北去了。」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距离,换成自己,恐怕连面容都看不清。如果不是朱老头 眼睛够贼,又和严君平相识多年,看穿他黏的是假胡须,只怕卢景在场也无法认 出严君平就在其中。

「能看出是哪家的奴仆吗?」

「奴仆的服色都一样,顶多是腰牌不同。」

程宗扬往路上看了一眼,「去的是北邙……北邙有多少权贵的苑林?」

「几十家总是有的。」

「只有用笨方法了。一家一家的问,看两天前有谁家的奴仆进山。」

「咦?小程子,你不一向喜欢投机寻巧吗?怎么肯下笨工夫了?」

「不管巧办法,笨办法,能见效才是好办法。取不了巧就要踏踏实实的干, 你这一把年纪的,不用我教你吧?」

朱老头道:「你啥时候有这见识了?跟谁学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卢五哥。他办事外人看着好像很巧,不费什么劲就办妥 当了。跟他混过才知道,他其实是用笨工夫一点一滴堆出来的,只是下的功夫够 深,才显出巧来。可惜别人只看到巧的,没学到的笨的。」

两人沿山路往北邙走去。山路旁零星的农田已经收获完毕,山间的田地收成 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天旱,残留的麦秸稀稀拉拉,一块地只怕打不了半袋粮食。 再往上,山势渐陡,农田也逐渐绝迹,只剩下茂密的植被。

一处树荫下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站着几名仆从。程宗扬本想顺路打听几句, 到了近前却突然闭上嘴,默不作声地擦肩而过。

那几名仆从盯着他们的背影,等两人走远才收回目光。

「熟人?」

「有一个我见过。」程宗扬低声道:「在宫里。当时天子上朝,他捧着香盒 跟在天子身后,」

宫里的太监一身奴仆妆扮出现在山野里,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而且看他 们的样子,象是在等什么人——难道天子又微服出巡了?大白天跑到山坡下的野 地里干什么呢?

程宗扬与朱老头对视一眼,「看看去!」

两人绕了一个圈,穿到那几人背后。山野中一片寂静,齐膝深的野草随风舞 动,空气中传来田野的气息。

忽然两人伏下身,小心藏好身形,从草叶间看去。野草深处,一个背影正在 漫步,他披发裸体,赤裸的皮肤在阳光下透出不健康的苍白色。双手拿着各种各 样的野草,还有折下的枝条和藤蔓,不时放到鼻下嗅吸,遇到满意的,就系在发 上。

虽然阳光耀眼,程宗扬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那人挑选的草茎枝条,既不 是按外形美丑,也不是凭色泽种类,就跟疯子一样,完全看不出挑选的标准。

那人又走了几步,然后张开手臂,赤条条沐浴在秋风中,昂首闭上眼睛。山 风吹落了他手中的草茎、枝条,也拂起了他乌黑的头发。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认出他是蔡常侍——那个盯着一张白纸发呆的诡异太 监。

即使有死老头跟着,程宗扬仍然遍体生寒。这太监实在太古怪了,自己都怀 疑他是不是神经病。万一引起误会,跟一个神经病打起来,怎么看都不光彩。他 潜下身,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朱老头像看西洋镜一样看着蔡常侍的下边,程宗扬把他拉到小溪边,他还在 啧啧称奇,「大爷活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回开眼。哎哟,那玩意儿就是没用也 不能割了啊?瞧着都痛得慌……」

「那你还盯着看?不怕长针眼?」

「这不瞧稀罕吗?」朱老头道:「我是没当上皇帝,我要当上皇帝,想怎么 看就怎么看,长啥针眼啊?」

小溪被山石阻挡,形成一个浅湾,周围生着芦苇。两人蹲在芦苇丛中,程宗 扬还有些惊魂未定,朱老头已经没边没际地吹了起来。

「他一个太监,怎么跑到野地里裸奔呢?」

「不懂了吧?这阉人啊,身上缺了物件,脑子也古里古怪,啥怪癖都有。有 些喜欢赚个钱的,有些喜欢弄个权的,喜欢裸个奔的也不算啥。还有喜欢小相公 的呢。」

朱老头声音越说越高,程宗扬连忙拦住他,「声音小点!这么大嗓门,你怕 他听不见?」

程宗扬到底还是拦的晚了一步,身后草叶微响,已经有人过来。程宗扬闪身 躲在石后,一手握住刀柄,朱老头却蹲在原地未动。

接着一个阴柔的声音道:「奴才蔡敬仲,见过阳武侯。」

朱老头拢着手啐了口吐沫,扭过脸理都不理。

蔡敬仲仍然裸身无衣,脸上的神情却庄重无比,就像在朝堂之上拜见天子一 样,双手长揖,然后拜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次头。

「多年未见,侯爷风采犹胜往昔。今日偶遇于此,奴才何幸如之?」

「你不是抱着吕家女儿的大腿,拼命往上爬吗?我还以你封侯了呢。」朱老 头道:「既然见着我,还不赶紧回去禀报本侯的行踪,好带人来围杀本侯?」

蔡敬仲对他的讥刺恍若未闻,恭敬地说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敬仲一 阉奴耳,自当为主子效力。」

「有奶就是娘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小蔡子,你可长进了。青天白日,你 不在宫里伺候主子,弄这一头的野草,是打算卖身给谁呢?」

「奴才今日休沐,到田间搜罗野麻,做些微物而已。」

朱老头这才回头看着他,别人休沐都是在苑中会客、垂钓,有兴致的,会带 着宾客随从到山中射猎。可蔡敬仲双手都是泥土,要不是他模样实在古怪,倒像 一个在田中耕作的老农。

「你自小便精于器物,别人只道你是以此为晋身之阶,然而非有志于此,难 得用心如此精深,你若专心匠作,当可大成。」

蔡敬仲顿首道:「奴才虽有心于此,奈何身不由己。」

「既然如此,我给你十息时间,逃命去吧。」

「多谢侯爷恩德。」蔡敬仲知道山石后藏得有人,但丝毫不敢分神,他恭敬 地施礼再拜,然后足尖一点,往后退去,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宗扬这才吐了口气,从石后探出头来,「这太监是什么人?」

「一个聪明人,可惜走错了路。」朱老头道:「你若能得他之助,只怕比冯 大法强些。」

「他是个喜欢捣鼓器物的太监?看起来不像啊。」

「他跟冯大法兴趣都是琢磨些新鲜物件,只不过一个喜欢闭门造车,一个喜 欢暴体田野。」朱老头说着站起身来。

「你干嘛?」

「本侯一言即出,驷马难追。说十息就十息,说杀人就杀人。」

「我干!你真要杀他?先等等!我怎么觉得这太监的兴趣有点眼熟呢?」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盯着一张白纸猛看,喜欢捣鼓点新鲜器具,姓蔡,还 是个太监,当的中常侍……干!他不会是蔡伦吧??

程宗扬连忙追上去,一边冲着朱老头远去的背影叫道:「千万抓活的!」

程宗扬穿过山野,一口气追到山路上,朱老头和蔡常侍已经踪影皆无。远远 只能看到刚才那辆马车这会儿跟野狗似的在山路上狂奔。蓦然间,车中发出一声 惨叫,一条人影横飞出来,跌在路边。接着驭马像发疯一样跳踉起来,整辆马车 猛然失控,在山石上撞的四分五裂。车上的零件四处飞溅,一只轮毂弹得飞起, 往山涧飞去。

车轮飞到半空,一个苍白的人影忽然从轮下钻出,闪电般没入溪流。朱老头 闪身追上,一掌拍出,平静的溪水仿佛被激怒般腾起一条水龙,水花四溅。蔡敬 仲从水中跃出,「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程宗扬看得揪心不已,也不知道老东西听见没有,万一他真的一巴掌把蔡伦 拍死,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追入山中,四周恢复平静,程宗扬没有理会倒在一旁的马 车,盯着两人交手的痕迹往山中追去。

山势渐深,山脚的灌木也变成了参天古木,更让程宗扬窝心的是,自己追到 一半,竟然再也找不到两人留下的痕迹,不知道两人是打到树上,还是用了什么 遁术。程宗扬四处张望半晌,只好在一截铺着青石的山路上停下脚步。

脚下的山路是用青石铺成,每一块都是三尺长一尺宽,整齐无比。只是年深 日久,石隙间长满杂草,石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裂纹,但大体还保持完整。

山路尽头,隐约是一处陵园。北邙到处都是坟墓,遇见陵园根本不稀奇,遇 不上才是怪事。这处墓葬铺地的青石打磨十分精细,规模颇具气势,但墓道两侧 没有权贵陵寝惯常的石兽、翁仲,显然只是没有功名的普通人家。看此地荒芜的 模样,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前来祭奠过了。

程宗扬看了看方位,似乎离卓云君所在的上清观不远。他对墓地没兴趣,也 没有多理会。此时一边在墓道上散步,一边想着死丫头会去哪里。按说她来到洛 都,应该立即来见自己,即使心情不好,想捉捉迷藏,逗逗自己,好散散心,也 不会没有一点音讯——连点影子都没有,自己想配合也找不着节奏啊。

死丫头现在还没露面,难道是去办什么事?或者……被巫宗的人暗中盯上, 准备雪耻……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丝忧虑,又立刻否定了。如果这样,死老头绝不 会没事人一样,在市井跟一群小屁孩斗鸡赌搏。

至于巫宗对小紫的刁难,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岳鸟人办事太过 缺德,把人家玄天剑抢了,女儿还要进入人家门内,黑魔海要不提些条件,实在 咽不下这口气。蹊跷的是推迟大祭,程宗扬心下揣测,玄天剑只是个借口,巫宗 多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西门庆被卓美人儿腰斩的那一剑。

巫宗本来推出西门庆与毒宗的传人打擂台,争夺天命侯的称号。结果小紫下 手太狠,大祭还没开始,就在小瀛洲一战突施杀手,早早取消了西门庆的比赛资 格,让巫宗哭都没地儿哭去。

巫宗以玄天剑为借口推迟大祭,西门狗贼的情形多半不乐观。毕竟被卓云君 险些腰斩,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侥幸。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巫宗在拖延时间,好重新 培养传人——巫宗为什么不让剑玉姬出手呢?剑玉姬的修为明显在西门庆之上, 而且对老头执弟子礼,完全有资格与小紫争夺天命侯。除非剑玉姬和小紫一样, 也没有拜过魔尊,并不在黑魔海的传人之列……

黑魔海的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严君平究竟在躲什么?岳鸟人交给他的东西 到底都有什么?

程宗扬边走边想,走到石径尽头一转身,正与后面一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从 石径穿过,见这边有人,诧异地看了一眼,正好与程宗扬看了个脸对脸。他身材 不高,肩上背着一个包袱,行色匆忙,看年纪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他脸上 最醒目的是疤痕,从眉间到下巴,几乎遮住半张面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程宗扬像做梦一样,吃惊的张大嘴巴,然后就看到那 少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然后转过身,飞也似的往山上跑去。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这肯定是自己寻觅良久的那个疤面少年,上汤脚 店最后一个目击者!可他为什么见到自己要逃呢?难道他认识自己?

程宗扬飞身追去,越看越觉得那个疤面少年背影有点眼熟,好像不久前还在 哪里见过。这根本没道理,自己和卢五哥拼了命要找的目标,居然认识自己,而 且不久前还见过,漏洞究竟出在哪里?

程宗扬提声道:「前面那小子!再跑我就放箭了!」

那少年一听,跑得更快了。不过他体力明显不及自己,脚步软绵绵的,没有 什么力气,显然是个没练过什么功夫的雏儿。程宗扬索性不再保留,全力施展之 下,旋风般越追越近。

没多久两人的距离就由几十步拉近到五步以内,程宗扬几乎能听到那少年急 切的喘息声。少年越跑越急,忽然人影一闪,钻进一片藤萝。程宗扬拔出匕首, 将绿墙般的藤萝一划两半,紧接着他猛然止步,一手向后拽住藤条。

面前赫然是一条三丈多宽的深涧,程宗扬攀在藤上,正能看到那少年背的包 裹往涧中落去,像朵蒲公英一样,良久才掉到涧下,然后溅起一片几乎看不见的 水花。程宗扬呼了口气,再看那少年,已经踪迹杳然,不知道是失足落入山涧, 还是跳了过去——以他刚才显露出来的身手,实在不可能跳过这条三丈多宽的山 涧,除非他赶在自己追上之前,玩了个撑杆跳。

程宗扬攀着藤条往脚下看了半晌,这山涧实在太深,想攀下去至少要半个时 辰。如果那小子还活着,等自己攀到涧底,早就走得没影了。如果死了——晚点 去那尸体也不会跑。

眼前的迷雾似乎一点一点被风吹散,程宗扬有种感觉,自己与谜底之间只有 一层薄薄的纸。轻轻一捅,就能得到最终的真相。他思索片刻,然后跃回山崖, 往刚才那处墓葬走去。

疤面少年会在这里出现,也许与那处墓葬有关联。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微小, 但跟着卢景奔波多日,程宗扬知道,一些小线索中,往往有大惊喜。

青石的山路依然荒凉,石径尽头的墓园枯草丛生,将墓园和石碑都埋没在荒 草之间。

程宗扬分开枯草,只见坟前设了一张石制的供桌,上面空无一物,除了蛇行 蚁走的痕迹一无所有,似乎从来就没有祭奠过。那座墓碑倒是极为广大,上面爬 满了层层叠叠的枯藤,墓碑下方赫然是一头巨兽:赑屃。巨大的龟首高高昂起, 口中生满利齿,神情凶猛,龟甲坚实,仿佛连一座山都驮得动。

一处神道两侧连石兽都没有的墓葬,却有形制如此庞大的墓碑,这墓主究竟 是什么身份?一不做二不休,程宗扬跃上石兽,用匕首挑开藤条,寻找墓主的名 讳。

好不容易清理了一半,程宗扬心里已经凉了半截,等全部清理完,心里已经 彻底凉了。那碑上空荡荡,一个字都没有。

程宗扬直想骂娘,难不成让自己把墓挖开,去找墓主的身份?碑上连名字都 不留,又没有人祭奠过,难道这是空墓?谁闲的没事,造个空墓放在这里,几十 年都没有安葬?如果是预先造好的陵地,这墓主未免也活得太久了。看陵墓的年 头,墓主活到现在起码得一百好几十岁——汉国有这样的人瑞吗?

程宗扬往碑后的墓丘看了一眼,眼珠顿时凝住。汉国平民通常是平地而葬, 植杨为记,不留坟冢。有资格立冢的,依照爵位、官职不同,坟冢的高低大小各 有不同,形制通常是圆形。由于坟墓被藤草覆盖,程宗扬下意识的以为这也是一 座圆冢。这会儿凑近一看,才发现碑后的坟冢竟然形如方椎,四面起梭,上方削 平——这是被称为「方上」的帝王陵墓形制!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扭头看石碑后端看去。由于背阴,碑后的藤蔓稀疏了 许多,隐约能看到碑后的字迹。

程宗扬沉着脸扯去藤条,又花费了一个刻钟之后,终于看清刻在碑石后面的 字迹,文字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戾太子据。

第一个字是他的谥号:戾。中间两个字是他曾经的身份:太子。最后一个字 是墓主的名讳:据。既然在汉国,这位太子应该是姓刘。

程宗扬望着墓碑上的文字,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苦半 天,居然会摸到死老头的祖坟……

「先祖蒙冤自尽,太子之位却始终未废。」朱老头不知何时从碑侧出来,淡 淡说道:「昔日我获封阳武侯,群臣为先祖议谥,由我选择谥号。最终我选了这 个戾字——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朝中诸臣对此略无异 议,便以戾字为定。其实我选此戾字,是因为先祖自尽于湖县。戾字加水,则为 泪字,以此为祭。」

「那你怎么没有……」

「没有当天子是吗?」

朱老头望着山外,「我虽是皇孙,但因先祖之事,自幼便被废为庶人,后来 虽被列入宗室,但与平民无异,生长于民间。当时曾祖尚有子嗣,我从未想过自 己会能继承帝位。十余年间流连市井,斗鸡走犬,与洛都的游侠儿游戏风尘,快 意恩仇。」

朱老头低叹道:「那是我平生最快活的一段日子。我还记得那是我刚过完十 七岁生日,朝廷突然派人找到我。原来是天子死了,新立的天子登基不足一月, 就招募潜邸时的手下,准备替换朝中重臣。可惜他做得太蠢,朝中辅政的大臣实 在看不过去,与吕氏联手,废黜了那位天子,等废黜完才发现,近支宗室已经荡 然无存,我这位前太子的嫡孙,成了离帝位最近的一个。」

「辅政大臣找到我,请我入宫,禀明太后,欲立我为天子,太后下诏,先封 我为阳武侯,然后开始筹备登基事宜。当时我尚未婚娶,于是吕家想把一个女儿 嫁给我,作为正妻。」

程宗扬感觉气氛有些压抑,玩笑道:「你当时有相好的了?」

「没错。如果不是朝廷来人,我便准备成亲了。」朱老头道:「她是一个小 官的女儿,门第与吕家不啻天壤之别。我那时年轻,直接告诉吕家,我已经定过 亲事,非卿不娶,让他们不必操心。」

「没多久,有人送来一壶酒,说是宫中所赐。阿君怕殃及家人,只能当着使 者的面,喝下那壶鸩酒。」

「等我赶到,阿君已经过世。我杀掉送酒的男子和吕氏那个女儿,又准备入 宫去杀太后,却被羽林天军阻拦……太后重新选了一位天子,而我则开始逃亡。 那几年我化身乞丐,混迹于江湖,甚至投入佛门,装成和尚,但一直被吕氏的死 士追杀。直到我遇见毒宗一位长老,投入黑魔海门下。」

「待我毒术大成,便返回洛都。两个月中,我接连毒杀吕家三十余人。吕家 发疯一样找我,甚至请来焚老贼,还从江湖中找来大批鹰犬,要与我决战。那些 人怎么是我的对手?我一口气又毒杀吕家十余人。没想到我杀死的吕氏族人中, 有人的女儿被立皇后,不久又成了太后。终于我在汉国无法存身,远赴南荒。」

老头说得虽然平淡,程宗扬却听得惊心动魄,以一人之力挑战汉国的后族, 甚至对抗整个汉国,这老头真豁得出去。

「那叶媪呢?」

「阿惠和阿慈是我和阿君的邻居。我与吕氏结仇,连邻居也遭了殃,只好改 名换姓,与我一道逃亡。阿慈是在途中所生,刚出生,父母便去世了。她从未见 过阿君,虽然名义上是阿君的妹妹,但我一向把她看作我和阿君的女儿。那时候 我剃度为僧,她们也被庵堂收留。我投入黑魔海之后,阿慈却辗转回到洛都。等 我回来复仇,才发现她不仅长成了大姑娘,而且……还与吕家的人来往颇密。」 朱老头怅然道:「当时我劝她离开,她却和我大吵一通。」

可以想象老头当时的心情,九死一生回来报仇,却发现视如己出的小妹妹和 仇家混在一起。程宗扬同情地说道:「师太这就有点过分了。」

朱老头淡淡道:「阿慈父母家人都因我而死,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程宗扬咳了一声,「大爷,我问件事,你要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哦?」

「只差一点就当上天子,你后悔过吗?」

「当然后悔过。」朱老头道:「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再小心一些,阿君本来 不该死的。」

「我是说,一边是阿君,一边是天子之位,让你重新选,你会选哪个?」

「一边是紫丫头,一边是天下,让你选呢?」

「我当然选天下。死丫头本来就是我的,还用选吗?」

朱老头感叹道:「小程子,你比大爷当年聪明啊。」

「哎哟,八八爷,你这好端端的,突然蹦出来一句大实话,我怎么觉得浑身 上下都不对劲呢?」

「行了,大爷的事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听说太后的父亲和兄长都是你杀的?」

「我杀的吕氏族人多了,谁知道太后的父兄是哪个?但看她恨我的样子,多 半是被我弄死的吧。」

太后因为父兄之死,对朱老头恨之入骨,结果朱老头连她的父兄是谁都不知 道,只不过因为是吕家人,就随手杀了。这要让太后知道,该吐血了吧?

「你在南荒搞了一支近卫军,还搜罗那些手下,不会还想着反攻汉国吧?」

「做梦都想。」朱老头道:「我在南荒终于想明白,以我一人之力,也许能 杀掉吕家几十人、上百人,但要让吕氏灭族,只是痴心妄想。这些年,汉国的天 子已经换了三位,吕氏仍然是后族。我收下阿巫,看着他的鬼王峒一点一点由弱 变强,我才终于想通,除非我来扶植一位天子,才能把吕家一网打尽。」

「然后呢?」

「要不我会找那么多天命之人?」

程宗扬苦笑道:「我可不想当天子。」

「我只要灭了吕家,换一个天子。」

「为什么要换天子?」

「他不能是那位吕太后的后裔。」

那位给他的阿君赐毒酒的太后吧。

「还有吗?」

「为什么要杀汉国的大贤良师?」

「那些所谓被我毒杀的高手中,有一半是吕家的走狗,另一半跟我没有半点 关系,太平道的大贤良师,我连见都没见过。」

有人故意往老头身上泼污水啊。这事儿根本解释不清楚,尤其是老头本来就 不干净,作案累累不说,还背着黑魔海这口黑锅。吕家想对付他,最好的办法莫 过于把他打成六朝公敌。

「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当过秀才吗?」

「那当然。我那时在太学可是大名鼎鼎,整个太学,从教书的博士,到刚入 学的弟子,所有读书人里头,我是打架最好的。洛都的游侠儿里头,我是读书最 好的。」

「你就接着吹吧。蔡常侍呢?」

蔡敬仲双目紧闭,半裸着躺在石碑下,身上只有一条犊鼻裤。程宗扬忍不住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放心吧。活着呢。」朱老头道:「你逮个太监干嘛?你屋里用得上吗?」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有用,而且是大用。」程宗扬摩拳擦掌地说道:「先 把他送到上清观。等风声过了,把他弄回临安去。喂,知情人都灭口了吧?」

「就剩这个活的。」朱老头像拍西瓜一样,拍拍蔡敬仲的脑袋。

程宗扬赶紧拦住,「乱拍什么?小心把他脑袋拍坏了。万一拍出啥毛病,你 赔得起吗?」

蔡敬仲被朱老头用毒药封住六识,对外界一无所知。按老头的说法,保证放 半个月都不会坏,连水都不用浇。

本来找严君平的,结果半路抢了个人,还是个太监。如果是个小太监,丢了 也就丢了。蔡敬仲可是汉宫的中常侍,太后的亲信。他在野外遇袭失踪,肯定是 轰动朝野的大事。但比起泄漏老头的行踪,甚至暴露自己和老头的关系,这些都 是小事。

朱老头道:「小程子啊,鱼都给你捞来了,你是打算红烧?还是清蒸呢?」

「你就瞧着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看我怎么让这鱼服服贴贴,自 己往我碗里钻。」

忽然朱老头眼神一厉,盯着远处一片草丛,衣袖微微扬起。

「别动手!我自己出来!」

半黄的草丛微微一晃,站起一个人来。

程宗扬张大嘴巴,「卢五哥,怎么是你?」

第六章

卢景拎着一只破碗,蹲在石供桌上,一边撅着屁股捡豆子吃,一边道:「我 遇见那个拉胡琴的瞎老头。原来他被人接到驿馆,和他失散的族人在一处。我在 驿馆蹲了一夜,天不亮,他就和一群胡人上了山。」

「你说他们在山上往洛都张望?他们在看什么?」

「望气。」卢景道:「他们是来自魁朔的胡巫。我听他们与随行官员交谈, 据说洛都有天子之气,却不在两宫之内。」

「别开玩笑!那个拉胡琴的老头是个瞎子,望什么望!」

「你倒是长着眼睛,见过天子之气什么样吗?」

「这些胡人不会是来蒙事的吧?」

「谁知道呢。反正领头的是个官,要蒙也是蒙的朝廷。」

「那五哥你怎么跑这儿了?」

「他们往这边来了。」

程宗扬有点糊涂,「来干嘛?」

「好像是天子之气在这边吧。」

说着卢景和程宗扬都扭头看着朱老头。朱老头被他们看得发毛,「瞅啥呢? 瞅啥呢?」

「八八爷,你要是当了皇帝,可千万给我封个大官。」程宗扬道:「我这人 也不挑剔,一字并肩王什么的,随便给两个就行。」

「你咋不自己去当呢?」

「我不行。」程宗扬谦虚地说道:「咱没那个福份,天子之气怎么也落不到 我头上。不过你年纪这么大了,当天子挺费力的。要不我跟小紫生个娃,给你当 太子?你也省了再弄后宫,太麻烦不是?」

「有啥麻烦的?大爷要是当了皇帝,先把你弄宫里。阉人那点手艺大爷刚瞧 过,那活儿太糙。大爷给你弄点药,保证你走着走着,那话儿自己就掉了。」

「好说。」程宗扬大方地说道:「只要死丫头答应,我是没所谓了。」

三人一边说,一边在林中飞掠。来的有一群胡巫,还有朝廷的官员,八成也 不少了宫里的太监。无论是朱老头,自己和朱老头的关系,还是只包了屁股的蔡 常侍,没有一个能曝光的,让人瞧见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卢景扛着一无所觉的蔡常侍,叹道:「我是没想到你们玩这么大。娘啊,弄 个太监满山乱跑。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来。」

程宗扬捂住胸口,痛苦地咳了两声,「我这不是还带着伤吗?八八爷,要不 你搭把手?」

朱老头嗤之以鼻,「你见过让皇上干活的吗?」

「不对!」卢景忽然停住脚步,「这边有人来过。」

他俯身看着地上的痕迹,「是那些胡人。他们分散开了。」

「咱们也分散。」程宗扬立刻道:「各走各的,到上清观碰面。」

卢景把蔡敬仲放在地上,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衣物,一眨眼就把蔡敬仲打 扮起来,用药水把他面孔抹得蜡黄,还戴了一副胡须,看着就像一个昏迷不醒的 病人。

三人分头行动,程宗扬有意坠在最后,他现在一个人,即使被人撞见也好混 过去。

林中忽然升起一根烟柱,看方位,正是刚才那处戾太子墓的位置。紧接着又 一根烟柱升起,不久是第三根、第四根……

一共七根烟柱从林中升起,程宗扬看着七根烟柱的方位,然后转身往正北方 向掠去。

七根烟柱排列成北斗七星,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应该还有第八根——群星之 主,紫微星的位置。

几名披发的胡人携带着各种法器在山林中穿行,前面是一个戴着鹰形金冠的 大巫,他额上留着深深的伤疤,胸前佩着骨制的项链,两耳垂着圆锥形的金制耳 环,腰间插着一柄狼头匕首。手里捧着一枚铜镜。后面一名盲眼的老胡人被两个 胡人巫师搀扶着,艰难地迈着步,最后面是一个身穿绣衣的汉朝官员,带着几名 精悍的军士。

最前方的巫师停下脚步,盯着铜镜看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江直使,北极 星位当在此地。」

那位姓江的绣衣直使体形高大,身姿挺拔,颌下留着长须,面容颇为威武。 他微微颔首,「请大巫作法。」

那巫师挥了挥衣袖,随行的军士取下背囊,倒出晒干的狼粪,两名胡人蹲下 身,将狼粪一一摆列整齐,洒上几种味道刺鼻的药粉,然后将十几支芦管插入地 上,只露出被芦苇内膜覆盖的管口。

为首的巫师躬下身,态度恭敬地对着盲眼老人说了几句什么。盲眼老人一手 摸索着琴弦,良久才拨了一下。其中一根芦管应声而振,管口的薄膜破开,飞出 一股极细的轻灰。

为首的巫师抬手抛出一只金环,将那根芦管套在正中,两名胡人立即移来狼 粪,架上细木,用火石点燃。

一股浓烟笔直升起,与下方的北斗七星遥相呼应。就在这时,一名军士忽然 喝道:「谁!」说着反手摘下龙首雕弓,搭上羽箭,张弓对着山林深处。

程宗扬认出那个姓江的官员,正是自己从舞都来时遇见的绣衣使者。他好奇 那些胡人的施法仪式,不小心露了行藏,眼看那些军士纷纷举弓搭箭,指向自己 的藏身之处,只好喊道:「我是过路的。」

姓江的绣衣使者皱了皱眉,从魁朔召来胡巫望气,是太后私下的吩咐,连天 子都不知晓,无论是主持其事的自己,还是随行的羽林军士,都是由太后和主掌 南北二军的吕氏族人仔细挑选出来的。这人不小心撞见,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绣衣使者抬起手,正准备下令射杀那人,后面的盲眼老人却说了句什么。

为首的巫师连忙道:「江直使,请慢!这人是琴大师的故交。琴大师曾受过 此人的恩德。」

「既然是琴大师的故交,那就罢了。」姓江的绣衣使者仔细看了看那个年轻 人,记下他的容貌,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竟然敢和胡人私下勾结。

那巫师道:「琴大师想请先生说几句话。」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这盲眼的胡琴老人竟能记住自己的声音,而且 看他所受的礼遇,在部族的地位相当不俗。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程宗扬还是做足礼数,拱手道:「在下见过琴大师。」

胡琴老人说了几句,为首的巫师替他翻译道:「琴大师很感激先生当日的帮 助。若有机会,希望能请先生到魁朔部作客。」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去。」

接着那巫师从皮囊中取出一只金饼,「这是琴大师的酬谢,也是请先生前往 魁朔的路费。」

胡琴老人微笑着点点头,虽然言语不通,但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程宗扬坦然接过金饼,「那我就不客气了。」

胡琴老人又说了几句,巫师道:「还有一件事,当日先生想知道的事情,琴 大师说他因为目盲,无法回答,可以告诉先生的是:那位搀扶他的好心人是个女 子。」

程宗扬浑身一震,接着又听见那巫师道:「和她一起的也是。」

…………………………………………………………………………………

笔直的狼烟被远远甩在身后,程宗扬还没有回过神来。

女人!上汤脚店最后两名目击者,那个疤面少年和他的老仆,竟然是两个女 人!难怪这对主仆会像消失一样,怎么都找不到,原来她们显露的身份完全是假 的。

疤面少年是个女人,而且是认识自己的女人。她用疤痕遮掩容貌,而背影给 自己的感觉很熟悉……

程宗扬忽然腾身跃上树枝,往那处自己险些失足的山涧疾掠过去。

山涧崖壁极陡,有些地方光滑得连猿猴都无法攀爬。程宗扬用珊瑚匕首钉在 崖壁上,像壁虎一样游到涧底。

半个时辰之后,程宗扬终于找到那只包裹。包裹被一块溪石挡住,此时吸满 了水,沉重无比。程宗扬捞起包裹,在石上打开。包裹内放着几条精美的被褥, 最里面赫然是一张洁白的鹿皮!

…………………………………………………………………………………

上清观内一片寂静,卓云君在静室内安静地煮着茶。

程宗扬盘膝坐下,先问道:「小紫来过吗?」

卓云君神情错愕,「妈妈来洛都了吗?」

「应该是到了,不知道在办什么事。你多留意一些。」

「是。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口气随意地问道:「合德出去了吗?」

卓云君乍然听说小紫也到了洛都,不禁有些慌乱,定了定神才答道:「她去 城里买药,午时才回来。」

去城里买药用得着带上白鹿皮吗?就算是想换钱,天子禁苑才有的白鹿,谁 敢私下买卖?

「卢五爷和殇侯爷已经到了。」

「你见了他们?」

卓云君柔声道:「没有主子的吩咐,奴婢不好露面,只让弟子请他们入观歇 息。」

程宗扬起身道:「我去见他们。等合德回来,通知我一声。」

「是。」

…………………………………………………………………………………

卢景和朱老头被安置在丁字形的上院,两间打通的静室悄无声息,似乎一个 人都没有。程宗扬拉开门,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两个人虽然没有作声,室内的 情形却不是一般的热闹。

卢景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柱着竹杖,翻着白眼贴着墙根蹒跚而行,活像一个 饿了半年的乞丐。老头比他更狠,拢着手,一瘸一拐地走着,两条腿怎么看都是 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短的那条腿脚掌还向内翻着,几乎是用脚背在走,那模样比 卢景更惨十倍,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施舍一把。

两人贴着墙根一个顺行,一个逆行,在室角撞到一处,各自哼了一声。卢景 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手指一转,收起破碗,换成一只铜铃。接着手一抖,竹杖 顶端落下一条长幅,上面写着「铁口神算」四个碗口大的墨字,然后衣服一翻, 变成一件半旧的道袍,仍然翻着白眼,一边摇铃一边迈步而行,如同游方道士。

朱老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铁箍,往头上一套,变成一个头陀,然后竖起手 掌,口喧佛号,神情一片恬淡,宛如得道的僧人,只不过衬着他猥琐的嘴脸,倒 有些像立地成佛的孙猴子。

两人各自绕了半圈,又撞到一处,朱老头张手就要化缘。卢景收起铜铃、竹 杖,手掌往头上一抹,道髻上多了一条布巾,接着摘下胸口的八卦图,把腰带一 放,在腰侧打了个结,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条白手巾,搭在肩上,变成一个跑堂的 小二,不耐烦地朝朱老头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

朱老头摘下头箍,用一块脏兮兮的手帕往头上一包,冒充方巾,然后挺了挺 胸,努力把破旧的衣衫拉平,看起来勉强有点像落魄的学子,只不过他的模样也 太落魄了点,比要饭的强得实在有限。

卢景笑着摇了摇手,意思是朱老头的妆扮太不靠谱,朱老头却是一脸的不服 气,自己再落魄,这打扮也是一个秀才,他一个店小二狗眼都长到哪儿去了?

卢景见他不肯认输,索性弄出一套官服,头戴高冠,腰悬玉带,这会儿也不 装瞎子了,顾盼间官威十足,秒杀朱老头的穷秀才。

朱老头身体一挺,斗然间长高尺许,浓黑的长发瀑布般从肩头垂下,接着收 起嘻笑,眉宇间露出帝王般的威严。相比之下,卢景刚才那点官威就像浮云一样 无足轻重。

卢景瞠目结舌,看着一身布衣,却如帝王贵胄般的殇振羽,最后灰溜溜地低 下头。

程宗扬看得好笑,两人跟演哑剧一样,乞丐对乞丐,和尚对道士,然后卢景 变身店小二,赶朱老头的头陀滚蛋。朱老头扮成秀才,教训店小二,卢景又扮成 官员,压秀才一头。最后老家伙露出真容,直接把卢景碾压成灰。

如果单论妆扮的专业,卢景比朱老头强得不止一筹,衣服一换,音容笑貌也 随之变化,扮虎似虎,扮蛇似蛇。可惜他遇见的这老东西不但什么都干过,而且 还差点儿当上天子,卢景输得一点都不冤。

朱老头得意洋洋,「小家伙,别说是你了,就是姓岳的在这儿,他也得给我 写个『服』字!他再牛,要过饭吗?当过皇帝吗?能跟大爷比吗?」

「他睡过宋主的老娘,」程宗扬道:「你呢?被汉国的太后撵得跟狗一样, 还有脸说。」

朱老头恼羞成怒,「小程子!打人不打脸啊!」

「我倒是想打,可是八八爷,你那脸丢哪儿了?我怎么都找不着呢?不是我 说你啊,你们两个玩得起劲,把人家蔡常侍就这么撂地板上,太过分了吧?」

「一个阉奴。难道大爷还要把他供着?」

「阉奴也是人啊。我说老头,因为人家生理上的缺陷你就搞歧视,就算你是 天子也不能这样啊。」

程宗扬蹲下身,摸了摸蔡敬仲的脉象,「把他弄醒,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文 明人。」

蔡敬仲胸口一松,仿佛一块千斤巨石被人搬开,神智渐渐恢复。他手臂动了 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换上衣物,而且颌下痒痒的,似乎有胡须……蔡敬仲有些发 怔,随即意识到那只是黏上去的假胡须。他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终究只是残余之 人,即使身为中常侍,制作了无数器具,仍然不免被人背后讥笑。

蔡敬仲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放着一张几案,一个年轻男子托着下巴,手肘撑 在几上,正笑眯眯看着自己。他长相称不上英俊,但也不难看,尤其是他颌下没 有留须,让蔡敬仲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是你?」

「哈,我跟你打招呼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抬,我还以为你都没听见呢,没 想到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既然这样,我就不用自我介绍,咱们说正事。」

蔡敬仲心下冷静异常,他留下自己性命,无非是想从自己嘴里打听消息,自 己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难道还在乎这些吗?

蔡敬仲垂下眼睛,听见他清了清嗓子,知道他要开口劝说自己。自古除死无 大事,自己既然为太后效命,死又何妨?毕竟这是汉国的天下,得罪了太后,只 有死路一条。他倒是好奇,这个年轻人能说些什么?他会用什么来打动自己呢? 金钱?珍宝?甚至小相公?无论他有什么筹码,也不可能超过汉国的太后。

「你想飞吗?」那个年轻人笑眯眯问道。

良久,一直双目低垂,面无表情的蔡敬仲终于抬起脸,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 个年轻人。

程宗扬没有废话,只是拿出一个银白色的物体放在案上,轻轻一按。

一个背着巨大三角形风筝的人影出现在光球中,他在陡峭的悬崖边缘狂奔几 步,然后一跃而起,像大鸟一样飞翔起来。接着三角翼变成了螺旋桨,一个戴着 头盔的人坐在长着双层翅膀,像鱼一样的铁盒子里,飞上蓝天。光球越来越大, 那个奇怪的装置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来,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

蔡敬仲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不是法术。」

「是幻术?」

「也不是幻术。」程宗扬道:「这是技术。就像造纸一样,只要发明出来, 任何人都能做到。」

蔡敬仲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但最后还是摇头,「这不可能。」

「也许你用一生也无法做出这样的飞机。但你至少可以享受研究的快乐。」 程宗扬道:「我给你建一间试验室。你可以研究任何你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是试验室?」

「就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那里面会有你需要各种工具,我可以保 证每一件都是六朝最好的。我会给你任何你所需要材料,同时再给你建一座图书 馆,搜集所有前人的研究成果和发现作为参考。而且还会给你配备助手,为你组 建一支团队。不管你研究什么,不管你需要多少钱,只要你给我打个报告,说明 用途,我都会尽全力满足你。哦,你不用担心买支笔都要给我打报告。试验室每 年会有一笔固定的研究经费,用来保证试验室的正常运转。这笔经费嘛……每年 一万金铢,你看够不够?」

蔡敬仲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可能。」

「老头,证明一下我的实力。」

朱老头淡淡道:「这小子坑蒙拐骗,很有几个臭钱。安全你也不用担心,江 州是他的。」

「江州?」

程宗扬介绍道:「这位是星月湖八骏的五爷,云骖卢景。」

蔡敬仲根本就没答理卢景,直勾勾盯着程宗扬,「水泥是你做的?」

程宗扬谦虚的摇摇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颗粒太粗。你们没有好的研磨机。」

程宗扬愕然,「你怎么知道是磨出来?」

「有人说是江底的淤泥,胡扯!它分明被锻烧过。」

程宗扬惊叹道:「好眼力!」

蔡敬仲看了看卢景,又看了看殇侯,最后目光落在程宗扬脸上,「你要我做 什么?」

程宗扬一拍大腿,「要做的太多了!我跟你说,我有一堆的主意……」

程宗扬凑到蔡敬仲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半晌。蔡敬仲两只眼睛越睁越大,失 声道:「这不可能!」

「大哥,你能说点别的吗?」

蔡敬仲站起身,「什么时候走?」

「不急!不急!这边的事还没办完呢。」

朱老头揶揄道:「小蔡子,你不抱姓吕那娘儿们的大腿?」

「谁?」蔡敬仲怔了一下,然后想了起来,「哦,我给太后写封书信。」

「千万别!」程宗扬赶紧拦住他,「你在宫里好好当你的差,真要觉得过意 不去,等走的时候告诉她一声就得。」

「还得一个月?」蔡敬仲皱眉。

「没那么快。」程宗扬惭愧,「恐怕得三五个月。」

蔡敬仲想了一下,拍板道:「两个月。不能再拖了。试验室的事要紧。」

程宗扬觉得自己好像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进去,但看着蔡敬仲殷切的眼 神,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最后硬着头皮道:「那就两个月。到时候就算我走 不了,也要把你先送回去。」

蔡敬仲满意地点点头,「试验室的式样图有吗?」

「……恐怕还没有。」

「那我来画吧。」

「好。」

「试验的工具?」

「你列出单子,我保证全给你买来。」

「要做你刚才说的铁皮,需要一处矿山。」

程宗扬吐出一个字,「买!」

「不用了。」

「大哥,你一句话说完行不行?」

「刚开始,省一点。离江州最近的铁官在哪儿?哦,山阳。山阳的铁官徒好 像有些不安分。我来想办法,让他们动动。」

蔡敬仲一边说一边起身,就这么自说自话的走了。

程宗扬一脸茫然,「他什么意思?」

卢景道:「我听着他好像是打算让山阳挖矿的刑徒闹什么事?」

「暴动?」

「有点。」

「这是乱臣贼子啊!」程宗扬抓住朱老头,「大爷,这货靠谱吗?」

「难说。」朱老头低声道:「这些阉人,很多都是疯癫的。你看着没事,其 实很可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话间,蔡敬仲又转了回来,「团队我找谁?」

「冯源,冯大法。」

「哦。」蔡敬仲转身就走,然后又回过头,「去哪儿找?」

程宗扬尽力忍住扶额的冲动,温言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让他去找你。」

「也好。」蔡敬仲打了个转,又拐回来,「工钱是你给吧?」

「我不给行吗?」

「我给也可以。我还有一点积蓄。」蔡敬仲想了一下,「我以后是不是不用 回来了?」

「大概吧。」

「既然不回来,那我就找人再借一点。」

这是不打算还了吧?程宗扬赶紧道:「工钱我全包。借钱这事太败人品,咱 们就别干了。」

「少借一点吧。研究是很花钱的。反正我是太监,早就绝后了,不怕报应。 真不行,以后挣了钱再还他们。」

「不用吧……」

「借一点吧。」

「不好吧……」

「少借一点。」

「真不用了……」

「就借一点。」

「……大哥,你看着办吧。」

「好。」

蔡敬仲终于没再回头,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卢景道:「这就是你说的文明 人的方式?」

「这是意外。」程宗扬诚挚地说道:「这种人真不多,我觉得很珍贵。」

「珍不珍我不知道。贵是够贵的。每年一万金铢啊,他值这价吗?」

程宗扬神情笃定,「绝对值!」

卢景摊开手,表示对此没有意见。接着他转过话题,「姓唐的又来了。」

「他说什么了?」

「说有一笔大生意,让我多找几个人一起做。」

第七章

卢景提到的大生意让程宗扬警觉起来,「不对!他在设套!」

「没错。吕冀和吕不疑准备灭口了。故意拿个大生意当借口,想把我的人引 出来。」

「五哥怎么回他的?」

「我告诉他,多大的生意我都敢接。」

「好!」程宗扬抚掌道:「倒要看看他的胃口有多大——什么生意?」

「七千金铢,买建威将军韩定国的人头。」

「七千金铢?他值这价吗?」

「如果能换来我们的人头,肯定值了。」卢景道:「我接到生意,去打听韩 定国,却在驿馆外遇见拉胡琴的盲老头,于是跟着上了北邙。既然找到了盲老头 的下落,我今晚就带小胡姬去见他,弄清楚最后两个人是谁……」

「不用了。」程宗扬道:「这件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我现在没有十全的 把握。等我见过那个人,再告诉你。」

「那好。」卢景没有再追问,起身道:「我去打听建威将军的底细,看怎么 把这七千金铢捞到手。」

朱老头道:「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什么钱你都敢要啊?五哥,你们一道去吧。盯着这老头,免得他又溜去斗 鸡。」

程宗扬耐心在观中等候。卓云君去接待几位城中来的贵妇,没有过来陪他。 那些贵妇衣食无忧,前来问道,一小半是对出于对道术的好奇,倒有一多半是为 了打发时间。卓云君只随口应酬,遇到无伤大雅的关节,也偶尔点拨一二。她身 为太乙真宗教御,只言片语就足以令她们受用无穷,可这些贵妇不过是藉此消磨 时光,都浅尝辄止,没有一个肯用心的。

天过午时,她一名心腹弟子悄悄进来。卓云君心下会意,向诸人道了一声失 陪,亲自去禀告主人。

「终于回来了。」程宗扬站起身,「你去忙吧。」

「是。」卓云君轻轻退下。

程宗扬整了整衣物,然后拿起包裹,往合德的住处走去。

合德侧身跪在榻旁,拿着一只汤碗,用银匙一勺一勺喂嬷嬷喝药。程宗扬在 门外欣赏着她优美的侧影,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赵合德?」

合德纤手一颤,险些把汤药泼出来。她转身看着程宗扬,明媚的美眸中充满 戒备,手里紧紧握着那把银匙,就像握着一柄匕首。

程宗扬笑道:「你跑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说着把包裹放在案上,「看 看东西丢了没有。」

合德努力露出冷漠的神情,颤声道:「你……你认错人了。」

「那这个是你丢的吗?」

程宗扬拿出一块玉佩,在手中晃了晃。

合德失声道:「怎么在你手里?」

程宗扬道:「你总算承认了。我应该叫你赵姑娘呢,还是叫你赵婕妤?」

「不……不是我……」

榻上的妇人叹了一声,「程公子不是恶人,如今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以后之 事,还要请程公子援手,哪里还用隐瞒?」

合德红着脸低下头。

妇人咳嗽两声,然后道:「老身江映秋,乃长秋宫女傅。」

「原来是皇后宫里的女官,失敬了。」

江映秋苦笑道:「公子不动声色,看来早已知道老身的来历了。」

「我只是瞎猜。毕竟这么多宫里的器具,一般人见都没见过,怎么会平白在 荒山里出现?」

江映秋点了点头,「这位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名字你已经知道了。」

「难怪这么美貌。」程宗扬笑了一句,然后道:「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的赏赐 了?」

「是天子的赏赐。」江映秋道:「娘娘入宫之后,一直思念亲人。天子感念 皇后娘娘的思亲之苦,因此下诏,命老身将赵姑娘接入宫中。」

「可是路上出事了?」

「老身接到赵姑娘,便发现有人欲行不轨,因此先遣散小婢,我主仆二人乔 装打扮,绕道进入洛都。不料到底被奸人盯上,窃走天子所赐的信物。老身也受 了伤,难以行走,只好入邙山休养。赵姑娘去过宫廷几次,但她没有信物,又不 认得宫里的人,连大门也进不去。」

江映秋咳了口血,凄然道:「老身死不足惜,只可惜辜负了天子和娘娘的一 片苦心。程公子,若你能往宫中禀报一声,此恩此德,老身永志难忘……」

程宗扬叹道:「我是很想帮你们。可到了这时候,你说话还不尽不实,你让 我怎么帮?」

江映秋抬起泪眼,哽咽道:「公子何出此言?」

「谁这么大胆,敢劫皇后的亲妹,天子未来的嫔妃?何况以你的修为,整个 洛都能打伤你的也不多吧?能出动这种高手,难道是你轻描淡写的几个小蝥贼? 赵姑娘没有信物不能入宫,但她只要在宫门前说一句,难道还怕谒者不禀入长秋 宫吗?她为什么不敢亮出身份呢?她每次去宫廷,是想入宫去见姊姊,还是等天 子的车驾出来,直接面见天子呢?」

江映秋沉默半晌,然后咯咯笑道:「程公子果然是聪明人。老身并非有意相 瞒,实是此事太过骇人听闻,怕公子起了畏惧之心。」

「你担心我因为害怕,不给你们帮忙,偏偏不怕我不知深浅被你害死。一点 诚意都没有,我看这事不用谈了。」

程宗扬作势要走,江映秋连忙道:「请公子恕罪。只因阻挠赵姑娘入宫的人 身份太过显贵,老身才不敢直言相告。既然公子对我等动了疑心,老身自然不敢 隐瞒。」

「你说吧,我听着呢。」

「公子可知道吕氏?」

「后族啊,谁不知道?」

「公子可知道吕氏为何被称为后族?」

「皇后出得多。汉国的皇后、太后,一多半都是吕氏族人。」

「正是如此。」江映秋道:「当日天子成亲,太后原本属意吕氏,天子却一 意孤行,立了赵娘娘为皇后。太后虽然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娘娘虽然受天 子宠爱,可至今未有身孕。年初吕氏送了一个女儿入宫,被封为美人,若是她先 诞下皇子,将来母以子贵,太后之位只怕又落到吕家头上。因此娘娘起意,想召 胞妹赵姑娘入宫,一同服侍天子。」

江映秋叹道:「娘娘天生丽质,自己一人便受尽天子宠爱。一旦妹妹再入宫 获封,姊妹二人专宠后宫,其他的妃嫔只怕连天子的面都见不到。因此吕氏闻讯 便派出死士,不仅是阻止赵姑娘入宫,更要取她性命,以绝后患。也正是因此, 赵姑娘才不敢表明身份,吕氏在宫中经营多年,眼线密布,只怕说出身份,便再 没有见到姊姊的机会。」

「这么说来,当日在上汤,吕冀就是冲着你们去的?」

江映秋脸色大变,赵合德一张玉脸也瞬间涨通红。她们有意无意回避了在上 汤的经历,实在是当日所见所闻难以启齿,没想到被这个年轻人一口道破。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不但知道你们夜宿上汤,还知道你们用来冒充合德身 份的那个小婢,已经被吕家的人追上杀死。而且当日在上汤脚店住宿过的拳师、 书生、贩朱砂的商人、游女、三名脚夫、店主一家……全都被吕家的人杀光了。 江女傅,你能逃过他们的追杀,我实在很佩服你。」

赵合德惊道:「怎么会这样?」

程宗扬同情地看着她,「宫里的事,可比你想象得可怕得多。不仅有台上的 荣华富贵,还有台下的血雨腥风。」

赵合德脸色时红时白,忽然捂着脸往外奔去。江映秋焦急地说道:「快!快 拦住她!不要让她被吕家的人看到!」

程宗扬闪身追了出去。

赵合德跑到观后,伏在一块青石上痛哭失声。

她哽咽道:「不要过来……」

程宗扬很清楚女人说的「不要」有几种涵意,他只当没听见,走过去递上一 条帕子。

「跟宫里的鲛帕比不了,但这是我自己买的,还没用过,干净的。」

赵合德接过帕子,捂在眼上,嘤嘤地哭泣着。

「哭吧哭吧。」程宗扬安慰道:「都哭出来就好了。」

赵合德哭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止住哭声,囔着鼻子道:「我不想入宫。我 想回家。」

「不想入宫就不入。那地方,还是离远点看比较好。」

「我想见姊姊。」

「呃……」

赵合德凄然道:「我和姊姊从小相依为命,我们的父亲,其实是养父。为了 挣钱,让姊姊去跳舞。好在姊姊跳舞跳得好,经常能得到赏赐,他才没有把我们 卖掉。后来姊姊入了宫,又当了皇后,我们都不敢相信。父亲整天在外面吹嘘, 后来被人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好,就不敢再说了。」

「嬷嬷来接我的时候,父亲很生气,说别人的女儿当了皇后,都要封侯,赏 赐田庄、奴婢。可姊姊除了给点钱,什么都没有,让他出去被人看不起。所以不 许我去。嬷嬷又给了他一笔钱,他才答应。」

「我一想到入宫能见到姊姊就很开心。可嬷嬷说,有坏人不让我入宫去见姊 姊,让我和小婢分开走。后来到了上汤……」

赵合德身体颤抖起来,「嬷嬷什么都不肯说。但我听到,她们……她们都是 宫里的妃子……我听到她们叫那个胖子侯爷,他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看 着那些女人,就像看在狗马。我害怕极了,不知道姊姊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嬷 嬷对我发誓,说姊姊在宫里备受尊崇,是整个汉国的女主人。除了太后,世上没 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尊贵。」

「嬷嬷带着我悄悄离开脚店,不小心失落了很多东西。可那些人还在追赶我 们,刚一进城,嬷嬷就被他们认出来。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洛都,躲进邙山,嬷嬷 也受了重伤……」

「我真不想入宫……我好害怕变成那种样子……」

程宗扬温言道:「你会写字吗?」

赵合德抬起红肿的眼泪,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如果会写字,就写封信,我想办法带给你姊姊。」

赵合德赧然道:「奴家不会……」

「那你有什么东西能当信物吗?」

赵合德想了想,提起裤脚,从白玉般的脚踝上取下一条银链,上面带着几个 小小的铃铛。

「这是姊姊在公主府跳舞时得到的赏赐,本来是一对,姊姊把其中一条送给 了我。」

程宗扬接过银链,「那好,你想想有什么要说的,我帮你带话进去。」

「我……我说不出来……」

程宗扬也不勉强她,「那我先帮你报个平安吧。」

赵合德松了口气,羞赧地低声道:「多谢公子……」

昨日浓云密布,却始终没有下雨,此时乌云散开,化作天边片片晚霞。赵合 德本来就是绝色丽人,肌肤白腻透红,柔润如玉。此时被霞光一映,更显得娇艳 无比。

程宗扬心头微动,禁不住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赵合德一手掩住面孔,「你……」

「失态!失态!」程宗扬连忙道:「我一时没忍住。」

赵合德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的离开。

卓云君从廊后出来,轻笑道:「小丫头还不解风情呢。」

程宗扬揽住她的腰,「你以前还不如她呢。现在这纤腰一扭,满腰满臀的风 情万种。」

卓云君娇声道:「都是紫妈妈和主子调教的好。」

程宗扬捏了捏她丰腻的臀肉,「这马屁拍得真不错。」

卓云君柔声道:「主子,今晚就留在观里,好好调教奴婢好幺?」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死丫头还在洛都,不知道打谁的主意呢。我怎么 能安心待在这里?」

「那……奴婢给主子准备一辆马车,」卓云君娇媚地说道:「主子一边在车 里弄奴婢,一边赶路,两不耽误,如何?」

程宗扬揉弄着她柔滑的雪臀,在她耳边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排卵期?」

「唔?」

「你离下次癸水还有多久?」

卓云君红着脸道:「还有半月。」

「那就对了。排卵期就是你的身体开始准备受孕,今晚你要是侍寝,会有很 大机率被我弄大肚子。」

卓云君流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娇羞,身子迅速变得火热。

程宗扬看着她的小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去给我画道符。」

卓云君讶然抬起头,「什么符?」

「随便。只要漂亮就行,越漂亮越好。」

卓云君没有再问,只道:「奴婢这便去画。」

忽然一块玉佩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赵合德一手掩住嘴巴,「我……我 不是故意的……」

「没事。」程宗扬搂着卓云君走到她面前,「玉佩没摔碎吧?」

赵合德手足无措地摸摸鬓发,「没……没有……」

程宗扬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这么害羞吗?」

「可是卓教御……」

卓云君温婉的笑道:「卓教御也是女人啊。将来你也会遇到一个男人,愿意 为他做任何事。」

赵合德看着脚尖,喃喃道:「我才不会……」

卓云君笑道:「要不要打个赌?」她翘起小指,「我们拉勾。」

赵合德大着胆子伸出小指,与卓教御勾在一起。

「好漂亮的小手。」卓云君呵气如兰地轻笑道:「小妹妹,你输定了呢。」

「行了,别逗她了。」程宗扬道:「你来有什么事?」

「是信物……」赵合德捡起玉佩递过来,「这是姊姊给我的。」

程宗扬接过来随手一抛,把那块玉佩远远丢下山坡,没入草丛。

赵合德瞪大眼睛,不知道他为何把这件信物随随便便就丢掉了。

「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沾什么宫里的东西。」程宗扬理所当然地说道:「你 要喜欢玉佩,我给你买。」

「我才不要买,我是……」赵合德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一跺脚,「我不跟 你说了。」

卓云君望着她娇俏的背影笑道:「主子是打算收了她吗?」

「不是我打算收她。而是除了我这里,她已经没地方可去了。」程宗扬感叹 道:「她运气够好才遇到我啊。」

卓云君笑道:「奴婢也觉得是。」

…………………………………………………………………………………

卓云君终究没能和主人同车而行,她要留在观里安慰合德,万一出现意外也 好有人照应。程宗扬只好自己一个人返回洛都。就在下山途中,他遇到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女子年约四十,皮肤仍然白皙光滑,但眼角已经有着细密的鱼尾纹。她双 手握在一起,就那么站在山路中央,神态从容自若,就像一个大户人家主持中馈 的主妇,斯文有礼而富有教养。

程宗扬奇怪地看着她,正准备擦肩而过时,那妇人开口道:「程少主,请留 步。」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找我?」

「奴家自晨间少主进山,就在此等候,终于等到了少主。」那妇人微笑道: 「奴家姓闻。」

程宗扬瞳孔微微收缩,「闻姨?」

「难得程少主也知道妾身。妾身闻清语,黑魔海汉国主事。」

「你找我什么事?」

「有件事,想请少主拿个主意。」闻清语扶了扶鬓脚一支火红的木芙蓉,好 整以暇地说道:「我们在汉国的两位执事,昨日被紫姑娘杀了。他们得罪了紫姑 娘,原也该死,只是大祭之日在际,届时巫毒二宗同祭魔尊,按规矩是不能擅动 刀兵的。」

「你搞错了吧?」程宗扬一脸惊讶地说道:「你们不是不让紫丫头列入门墙 吗?她现在还不是黑魔海的门人,什么规矩都套不到她头上吧?你们要想让她讲 规矩,先让她入门啊。」

「话虽是这么说,但紫姑娘也与本门弟子无异……」

「咱们就别睁着眼说瞎话了。差远了好不好?大祭都不让她参加,结果把她 惹毛了吧?西门那小子被她切成两半,现在又死了两名执事,你们傻眼了吧?我 跟你说,凭我对死丫头的了解,你们后悔是正常的。现在后悔可是有点晚。」

「奴家只是想请少主转告紫姑娘,该罢手时且罢手。」

「这我可打不了保票。不怕你笑话,我们家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她说了算。她 要不愿意停手,我跪下来求她都没用。」

「少主太过谦了。」

「一点都不谦虚,我们家的事你们不太了解。这么说吧,我们家天最大,紫 丫头第二,雪雪你知道吧?就是她养的那小狗,我们两个第三。」

闻清语微笑道:「少主不必再费心思了。奴家既然来见少主,自然有十足的 把握。既然少主不肯相助,只好请少主到敝处做几天客,等紫姑娘来的时候,我 们好跟她商量。」

「去你那里做客?」程宗扬笑道:「你陪我吗?」

话音未落,程宗扬袖中便飞出一道寒光,朝闻清语腰间刺去。闻清语身形微 微一闪,避开珊瑚匕首的锋刃,然后身后飞出一杆长戟,月牙状的戟钩切向程宗 扬的手腕。

程宗扬闪身后退,一边用衣袖遮住面门。一道诡异的光芒落在他袖上,随即 燃烧起来,发出暗紫的光芒。

程宗扬匕首一转,切下着火的衣袖,然后微微蹲下,像一头豹子一样,浑身 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精力。

一名顶盔贯甲的壮汉从闻清语身后出来,他身材不高,肌肉却十分坚实,脖 子又粗又短,两腮生着钢针般的胡髭。

闻清语道:「紫姑娘杀过本宗两名执事,在墙上留下字迹,指明要杀这位韩 将军。」

「这是栽赃!」程宗扬一口咬定,「死丫头根本不识字。」

闻清语松了口气,「奴家还怕冤枉了紫姑娘,如此一来就可以肯定了。墙上 留书之人韩字不会写,只划了一个圈代替。想来应该是紫姑娘的亲笔了。」

「划了个圈,你们怎么知道就是韩字呢?」

「因为前面还有『建威将军』四字。」

程宗扬盯着那壮汉,「韩定国?」

那大汉哼了一声。

程宗扬忽然道:「我跟你单挑!谁敢插手,谁是孙子!」

韩定国呸了一声,舞戟朝程宗扬杀来。与此同时,一个瘦长的身影从树上出 现,他拿着一块紫色的水晶,口中念念有辞。

闻清语道:「赤凫!留他性命!」

脚底的山石仿佛突然间变成空空的洞穴,程宗扬脚下一晃,险些摔倒。韩定 国长戟卷地扫来,戟弯幻化出无数重影。

程宗扬腾空而起,地上却仿佛涌出无数无形的藤蔓,将他的手脚层层缚住, 刚跃起尺许就被拽回地面。

程宗扬拼命一滚,好不容易才避开戟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那个赤凫显然 是黑魔海九御之一,擅长各种巫术。他和韩定国如果分开,自己丝毫不惧,可此 时联起手来,威力倍增。韩定国在前攻坚,以硬对硬,赤凫则用巫术辅助,影响 自己的判断。

高手对阵,生死只是一瞬。可以想象自己与韩定国贴身搏杀之时,赤凫突然 施展巫术,只用让自己出招稍缓片刻,就足以让长戟在自己胸口开出一个透明窟 窿。而且听闻清语的口气,他还有更狠的巫术未曾施展。

这样打下去,妥妥是十败无胜的局面。闻清语也许真不想要自己的命,但如 果被她逮住,让小紫来救,自己还不如一头碰死得了。

程宗扬暴喝一声,「韩定国!你竟与黑魔海妖人勾结!程某身为朝廷命官, 今日要为国除奸!拿命来!」

大喝声中,程宗扬从腰间掏出一支手指粗的细管,迎风一摆,赫然变成一根 长逾两丈的尖矛,直刺韩定国的眉心。

韩定国见那细矛来得诡异,不敢硬挡,往侧方一滚,避开矛锋。

程宗扬挥出钓鱼竿,只是恐吓对手,长竿刺出的同时,竿梢的鱼线无声无息 地划过半个圈子,飞向远处的赤凫。

那鱼线本来就细如发丝,又是透明的丝线,破空之际没有半点风声,长度更 是达到超乎想象的四丈,等赤凫惊觉过来,鱼线已经缠住他的手腕,接着程宗扬 抬臂一扯,细韧的鱼线像刀锋一样切开赤凫的皮肤,鲜血狂喷而出。

赤凫手腕剧痛,连手背的筋腱也被切断,手指顿时失去力道,指间的紫水晶 随即滚落下来。

闻清语拔下簪子,凭空一划,一道劲气飞出,挑中鱼线,发出「铮」的一声 震响。

「闻姨好雅兴,这时候还有心情弹琴,没看到你手下的腕动脉都切断了吗? 你再弹一会儿,这野鸭子可就死透了。」

闻清语面沉如水,在仙姬主持下,黑魔海一贯注重收集对手的资料。这位程 少主的卷宗有厚厚一叠,除了仙姬不置一辞,其他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对他的评 价都不高。认为他虽然与星月湖大营交往极深,但秉性更接近于那些唯利是图的 晴州商人。再刻薄一些,更会说他贪淫好色,懦弱无能。可没想到自己一交手, 才发现此人如此难缠。嘻笑嘲讽,撒泼耍赖,吹捧喝骂,样样俱全。虽然己方实 力远胜于他,却被玩弄于掌股之上。

闻清语叱道:「魔卫!」

黑暗中跃出几条身影,朝程宗扬杀来。

等的就是这时候!程宗扬看准方位,挥手收回鱼竿,飞身跃入林中。

两名魔卫冲入林中,接着同时发出一声惨呼,掷刀捂住喉咙。却是程宗扬逃 命时将鱼线绷在两树之间,高度设得十分阴险,两名魔卫刚追上去就着了道,险 些被鱼线割断喉咙。

韩定国长戟一扬,切断鱼线,衔尾追去。

程宗扬丝毫不顾及腹内的伤势,拼命催动丹田的气轮,一路直奔上清观。

一刻钟后,上清观的精阁已然在望,但一个身影如影而至,转瞬便追到他身 后。

程宗扬立刻改向,头也不回地往侧方掠去。闻清语一掌拍出,却扑了个空。 旁边长草摇曳,程宗扬已经钻入草丛中不见踪影。

韩定国持戟往地上重重一敲,然后发出一声呼哨。一名魔卫牵着獒犬上前, 嗅着程宗扬的气息一路追踪。

半个时辰之后,程宗扬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然后手足并用往树上攀去。 半个时辰中,他三次试图接近上清观,都被拦截,虽然杀伤两名魔卫,背上也被 人击中一棍。更麻烦的是韩定国从军中带来四条獒犬,让自己藏无可藏,即使躲 到树上也会被闻到气息,连停下来喘口气都办不到。

程宗扬刚爬到树上,一条獒犬便追了过去,对着树巅狂吠。程宗扬调整好角 度,然后抬手一提,鱼线编成的绳套从树下飞出,准确地套住獒犬的脖颈,接着 把百余斤重的巨犬硬生生提了起来。

獒犬四肢在空中拼命挣扎,牵绳的魔卫绳索险些脱手,他本能地扯紧,拼命 往下拽。那条獒犬脖颈被鱼线勒住,鲜血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等旁边的魔卫赶 来攀上大树,才发现树上早已人踪杳然,只剩下一根鱼线绑在树干上。

程宗扬喉头发甜,啐了一口血沫。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不等自己穿过这 片草丛就会被追上。

程宗扬拿出只剩下空杆的鱼竿,试了试强度,然后转身往山林边缘掠去。

程宗扬刚掠出十余步,一片水波般的火光蓦然亮起,将周围的林木蒙上一层 幽蓝的光芒。光线虽然黯淡,但处于火光中央的程宗扬,已经无处遁形。

赤凫用左手托着紫水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韩定国持戟而出,踏入火光, 沉声道:「你不是要与本将军单挑吗?来啊!」

闻清语道:「程少主何苦如此?」

后面的魔卫影影绰绰,将这处断崖团团围住。

这是邙山断崖中最宽的一处,两岸的距离超过七丈,即使一个处于颠峰的六 级通幽境高手,也不可能一跃而过,何况程宗扬已经是强弩之末。

程宗扬站在火光中,胸口起伏着,发出带着血腥气的喘息。眼看韩定国越走 越近,程宗扬忽然转过身,义无返顾地往断崖狂奔过去,速度越来越快。

众人都看呆了眼,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玩命,竟然宁愿跳崖,也不去黑魔海在 汉国的分舵做客。

闻清语突然叫道:「不好!拦住他!」说着飞身而出。

在距离悬崖还有两丈的距离,程宗扬双手忽然一伸,一根细细的鱼竿笔直伸 出,抵住崖边一块突起的岩石。程宗扬将竿尾顶在腹部,脚下丝毫不停。柔韧的 鱼竿迅速弯成弧形,接着程宗扬猛地纵身,几乎变成圆形的鱼竿猛然弹直。凭藉 着鱼竿的弹力,程宗扬身体高高飞起,往对岸落去。

韩定国握住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暴喝一声,振臂挥出。石块划过一条弧线, 击在程宗扬背上。程宗扬背后的衣服猛然绽开,带着石块的冲击力落在对面的悬 崖边缘。

程宗扬扑倒在地上,像昏厥一样一动不动。一盏茶工夫后,他勉强撑起身, 跌跌撞撞没入林中。

黑魔海众人神情冷峻,良久闻清语才开口道:「走吧。」

第八章

程宗扬扶着树木,勉强迈动双腿。他丹田的真气已经消耗殆尽,失去平衡的 气轮一片混乱,随时都可能崩溃。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都陷入地下。草根带 着泥土从头顶倏倏落下,几乎将他埋住。

程宗扬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踏到一个盗洞,盗墓贼用浮土将洞口虚 虚掩了一层,结果把自己陷了个正着。

盗洞斜着向上,离洞顶有一两丈的距离——这点高度平常自己只用一跃就能 出去,然后此时想爬到洞顶,却比登天还难。

身下泥土一动,又往洞底滑下半截。程宗扬索性收拢身体,顺着盗洞一口气 滑到洞底。

洞内的空气浑浊无比,但程宗扬随即闭气,转入内呼吸。他躺在潮湿的坟墓 内,浑身再没有一丝力气。韩定国砸中自己背后的一击力道并不算十分强劲,然 而却在自己真气耗尽的关口,护体的真气形同虚设。结果这并不强劲的一击,造 成的后果却十分严重。不仅经脉受创,丹田的气轮更是彻底失去平衡。

无论程宗扬如何催动真气,都无法阻止气轮彻底走向混乱。他感到自己的修 为以惊人的速度崩溃,短短一刻钟内,就从第五级的坐照降到第四级的入微,又 从入微降到第三级的生象、第二级的内视,一直降到最初的筑基。就像一座大厦 从顶部开始坍塌。

程宗扬所有的努力全告失败,再没有任何手段阻止修为的丧失,索性不再理 会。这下倒是省事,直接掉到坟墓里,也算死得其所。程宗扬并不担心自己会死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死丫头肯定会翻遍整个邙山,把自己找出来。自己该给她留 句什么话呢?死丫头识字不多,写得太长她也懒得看。那就写短一点,比如「把 剑玉姬送来给我殉葬。」

说不定死丫头一高兴,还会多送给自己几个御姬奴……不对啊,难道剑玉姬 也是御姬奴?泉玉姬、凝玉姬、剑玉姬……剑玉姬为什么会成为巫宗主使呢?莫 非她只是一个傀儡,或者工具……

程宗扬脑中的波动渐渐消失,意识陷入混沌。

就在此时,他最初的筑基也开始崩溃。

所有的修为彻底崩溃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死亡。然而生机断绝的同时,一 缕平和舒缓的气息从丹田深处升起,然后像烟雾一样散开,融入已经空无一物的 丹田之中。接着,一个漩涡一样的气旋隐约显出雏形,随着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清 晰。

那只气旋与从前完全不同,它有两个旋涡,一反一正,就像一只不停流动的 太极图。他的生死根彻底与气旋融为一体,一生一死,构成漩涡的两个中心,两 股性质截然相反的气息水乳交融,而又泾渭分明,绕着两个漩涡此消彼长,流转 不息。

程宗扬深深陷入昏迷之中,然则他每次呼吸,丹田内的气旋就壮大一分,但 由于他已经意识全无,修为始终停留在筑基期,只是境界越来越稳固。

长夜过去,阳光从东方升起,逐渐西移,当又一个傍晚来临,程宗扬身体终 于一动,他第一个反应不是睁开眼睛,而是展开内视。

内视的情形使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虽然只停留在筑基期,丹田的气旋却膨 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如果说原来的气轮是一片水洼,现在的气旋就是一片 汪洋大海。只不过由于境界太低,气旋中充满了杂质,真气也远谈不上精纯。

程宗扬挺起身,背后顿时一阵剧痛。他盘膝坐好,然后引导气旋开始冲击境 界。对于如何晋升修为,程宗扬已经轻车熟路,但这一回刚开始冲关,程宗扬就 发现自己的真气远比以前雄浑,仅仅一个呼吸,修为就攀至筑基巅峰,突破到第 二级内视的境界。

筑基、内视、生象、入微、坐照……短短一个时辰,程宗扬已经重新经历了 修为从无到有,直至攀升到第五级坐照境巅峰的整个过程。重新恢复的境界比从 前更加稳固,真元也更加旺盛。而一阴一阳相辅相承的气旋,则让他真气的运行 和施展达到一个崭新的境界。

程宗扬并没有急于离开,他催动真气,一遍一遍沿着大周天的路线运行,涤 荡着真气内的杂质,将闭塞的经脉一一冲开,直到伤势尽复,气海满溢,才破墓 而出。

外面已经是月上中天,秋虫的鸣叫声落入耳中,就像用肉眼去看手上的掌纹 一样,层次分明。

丹田中的阴阳鱼和生死根已经消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程宗 扬知道,它们仍在自己体内,只是与气旋融为一体。当自己需要时,它们随时都 会出现。

程宗扬轻轻一跃,掠上两丈高的树枝。山下的洛都城大半都已被黑夜覆盖, 但在青楼密布的乐津里,权贵云集的西城诸坊,都有不少地方亮着璀璨的灯火, 犹如夜空的繁星。

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强大过,只差一线就能进入到另一个全新的境界。但程宗 扬并没有踌躇满志,或者雄心万丈。他只感到一种从容,就像自己的命运终于能 够由自己把握。

程宗扬发出一声长啸,声振林野,然后流星般往山下掠去。

…………………………………………………………………………………

程宗扬突然在院中出现,把值夜的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怎么了!」

程宗扬浑身是土,衣物背后还破了一个大洞,就像刚从土里刨出来一样。如 果不是他精神健旺,神态从容,敖润都觉得他是炸尸了。

「摔到个土坑里,弄了一身的土。桶呢?打点水我洗洗。」

敖润摇着辘打了桶水,程宗扬脱了脏衣服,光着膀子在院中洗浴。

敖润道:「程头儿,你昨天去哪儿了?我们找了你一天都没见人影。」

「一点小事,已经处理完了。这两天有什么事?」

「多着呢。云家派人来了,我在社里见的面,说云三爷这两天就要来洛都。 林清浦传过一次水镜。倒没说什么,只是报了这些天的账目,冯大法都已经记下 来了,就放在你房里。傍晚时候,宫里的徐常侍派人来,让你明天进宫一趟。还 有老东,昨天替人射覆,赢了一笔钱,来找你喝酒,顺便问问哪里有便宜的房子 出租。」

「他问这个干嘛?」

「老东刚跟老婆离了,家里的东西有一样算一样,全给了老婆,只穿着一件 衣服就出来了。咱们院里事儿太多,我没敢留他。临出门正好遇到朱老头,嘀咕 什么斗鸡,老东一听,就扯着他去斗鸡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四哥有消息吗?」

「还没回来。不过郭家的人也没动静。衙内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去给郭大 侠的外甥偿命,被哈爷揍了一顿才老实。」

「打得好!这小子就是欠揍!卢五哥呢?」

敖润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他还在里头等你。」

「干!你不早说!」

程宗扬抹着身上的水匆忙回房,卢景正在客厅里,双方一见面,顾不上打招 呼,便异口同声地问道:「见到紫姑娘了吗?」

话出一口,两边都有点泄气。程宗扬打起精神道:「放心吧。只有那丫头欺 负别人的,没人能欺负她,用不着担心。五哥,你等到现在,不会只为了问这句 话吧?」

「我见你一天多没回来,以为是有了紫姑娘的消息,就等得久了点。」

「消息倒是真有一点。不过有点复杂,还是先说你的事吧。」

「行。关于韩定国,」卢景道:「这肯定是个圈套,但韩定国这个人很有意 思。他是从边军一路积功升至建威将军,生性残忍好杀。几次与濮人交战,都有 屠村的记录,因此一直没升上去。这人虽然残忍,胆子却极小。据说为了防备有 人行刺,连睡觉都穿着铠甲,平日深居简出,身边总有大批护卫。总之这个人很 不好杀。」

「再不好杀,也必须要杀。而且必须要尽快杀。」

卢景有些诧异,吕冀和吕不疑出钱请他刺杀韩定国,他和程宗扬都已经认定 这是个圈套。因此他的计划中,韩定国的生死无关紧要,重点是怎么将计就计, 对付吕家。没想到程宗扬却突然对韩定国起了杀心。

「我的消息正好与韩定国有关。」程宗扬道:「首先,他是黑魔海的人。」

「难怪!我还以为他是吕氏的人,若是黑魔海的人就能解释得通了。吕家选 他当目标,多半也知道他与黑魔海的关系,让我们出手,是驱虎吞狼之计。无论 我们谁输谁赢,吕家都能坐收渔利。」

「这次吕家的渔翁之利,不能不让他们收。因为还有第二条:他是紫姑娘要 杀的人。」

程宗扬说了自己昨天的经历,卢景不禁动容,「紫姑娘点名要杀他?」

「我也不知道紫姑娘为什么这么干。但她说要杀人,肯定是要杀的。」

卢景立刻改了主意,「这个韩定国早该死了,杀!不光要杀,还要赶在紫姑 娘之前杀。免得紫姑娘再去冒险。」

「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大家都要杀他,不如咱们先动手。」

「韩定国住在城西建威将军府。」卢景已经把韩定国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府中共有六七十名奴仆,大都是跟他打过仗的老兵。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支卫 队,一共有十二名亲卫。韩定国无论身在何处,都与这支卫队形影不离。要想取 他性命,必须先解决这些亲卫。」

程宗扬道:「直接到将军府行刺,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他不可能不出门吧? 有没有可能我们在路上伏袭?得手的把握更大一些。」

「他出门时极为小心,每次出行都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临出门时随便挑 一辆来坐,让人摸不清他究竟在哪辆车上。而且他是现职的将军,出门时除了家 仆和亲卫,还会调来军队随行保护。每次至少有一百名军士。」

这比直接闯入将军府大开杀戒还要难一些,毕竟将军府可没有上百名军士。

「在目的地动手也是一个主意。」卢景也在琢磨,「他若去赴宴,请客的人 家戒备总是要松懈一些,他总不能带着那上百名军士上宴席吧?这个时候机会就 来了。」

「他修为比我强的有限,大致是五级巅峰。擅使长兵,贴身搏杀不知道深浅 如何。」

「这样的话,只要有人挡住他的亲卫两个呼吸时间,我和老四联手,就足够 杀死他。」

「这个主意不错。」程宗扬道:「我也打听一下,看看近期他有没有什么宴 会,咱们先混进去,等他一来就动手。」

两人反复商讨,敲定刺杀韩定国的细节。但真正的问题是得手之后,如何摆 脱吕家的追杀?

吕家肯定知道韩定国平时府上就戒备森严,才把他列为目标,以此消耗己方 的实力。对吕家而言,最好的结果是阳泉暴氏和韩定国拼得两败俱伤,最后吕家 的人出现,顺顺利利的杀人灭口。

「怎么摆脱吕家的人,我倒有些想法,」卢景道:「运气好的话,还能把他 们的七千金铢给弄过来。」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个好!杀人是杀人,挣钱的事也不能耽误。」

卢景说了自己的计划,程宗扬又补充了一点细节,然后等斯明信回来,就着 手刺杀韩定国。

…………………………………………………………………………………

卢景走后,罂奴和惊理才现身出来。她们本来应该有一个人在程宗扬身边随 身护卫,但这几天诸事纷杂,两个人都被派出去办事。程宗扬失踪,最害怕的就 是她们,唯恐主人出事,被小紫惩罚。

程宗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们留意建威将军府,小紫既然要杀他,很可 能在附近出现。然后胡乱睡了一觉,天不亮便即入宫。

头回生二回熟,这回入宫顺顺利利就到了玉堂前殿。

程宗扬笑着拱手道:「徐常侍!」

徐璜亲热地挽住他的手,「程大夫总算来了。」

程宗扬往殿中扫了一眼,今天并不是朝会的日子,殿内除了单超、唐衡两位 中常侍,还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这位是具常侍,是为天子保管印玺的。」

具瑗神情冷漠,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又深又密,程宗扬向他行礼,只微微 点了点头,算作还礼。

程宗扬这会儿才感觉徐璜让自己买个二千石是一片好意,在宫里,六百石的 官实在低微了些。人家就是不还礼,你也不好说什么。

「左常侍还没有到吗?」

唐衡道:「只怕还要一会儿。」

「那就再等等吧。」

程宗扬心里暗暗估算,除了蔡常侍以外,五名金珰右貂的中常侍都来了。他 们会跟自己谈什么事呢?这样大的阵仗,自己的身份好像有点不大对等啊。

左悺未到,几人没有谈正事,便坐下来随口闲谈。忽然徐璜说道:「昨日蔡 常侍找到我,私下借了一笔钱。」

「咦?」唐衡讶道:「蔡常侍也向你借钱了?」

单超冷冷道:「他也找了我。」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蔡敬仲是太后的人,单超则是天子亲信,两人素来不 睦,甚至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平时在殿上相见,也不理不睬,没想到他竟然会 找单超借钱。

徐璜道:「他向我借五十万钱。我给了他二十万。」

唐衡道:「我也是五十万,给了他三十万。」

具瑗细声道:「他找我借六十万,我给了他十万。」

单超道:「他找我借二百万钱。我给了他一百万。」

程宗扬同情地看着他,蔡敬仲该有多恨你啊,别人都是五十万、六十万起, 到你这里,张嘴就是二百万……

「老单,你有这么多钱?」

「我把宅子卖了。」单超道:「蔡常侍既然看得起我,这钱当然要给。」他 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而且利钱着实不错。他立了书契,敲定三个月之后归 还,一本一息。正好我打算换处宅子,就把老宅盘了。」

「一本一息?」徐璜道:「他给我开的利息,也不过五成。」

具瑗道:「我的是六成。」

徐璜大怒,「凭什么给老单是一本一息,到我这儿就剩五成了?这家伙看人 下菜碟啊。不行,我得找他去!」

「不急!不急!」众人连忙劝住徐璜。

唐衡道:「蔡常侍准备干什么,要借这么多钱?」

众人嘀咕半晌,然后纷纷点头,「肯定是准备干什么大事。」

「多半是做生意。」具瑗道:「我听说他在打听各种器具,需要的数量可不 少。」

唐衡道:「他做的什么生意,三个月后能有两倍的利钱?」

「管他呢。只要能拿来利钱,就是杀人放火也是他的事。」徐璜慢悠悠道: 「他要真弄出什么事来,连太后也保不住他。」

具瑗却动了心思,「这要真能赚钱,咱们也别借了,跟他合股得了。」

「不行。」徐璜道:「若是合股,万一他说做生意赔了呢?还是借,利钱虽 然低了些,但是稳妥。我得去找他,大不了再给他拿三十万,让他也给我付一倍 的利息。」

唐衡道:「万一他借了钱不还呢?」

徐璜、具瑗、单超都笑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他要敢不还,咱们就拿 了书契哭太后去!」

唐衡也觉得自己多虑了,蔡敬仲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借钱不 还?他要真还不上,大伙拿着书契往太后面前一哭,少不得把太后气个半死。他 是太后的亲信,真弄出一屁股屎来,还得太后给他擦。太后再迁怒,也迁不到自 己这帮受害者头上。

程宗扬木着脸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煞有其事的议论,一肚子的笑都闷着,觉 得肠子都快断了。蔡敬仲真能张嘴,见谁都敢借钱。三个月时间,五成到一倍的 利息,用他中常侍的职位作担保,别说他们了,就是自己听见都得心动。

说话间,一位大貂珰匆匆进来。众人纷纷起身,「左常侍,天子叫我们来, 有什么事?」

「天子让你们找个懂生意的,带来了吗?」

徐璜连忙把程宗扬推出来,「这位程大夫就是做生意的。从西邸得了官,我 亲自经的手,是咱们自己人。」

「那就好。」左悺道:「天子问,有什么生意能在三个月内赚得两三倍的利 钱?」

此言一出,众人都呆住了。 ----------                第二十四集

内容简介:

汉国朝会时论及王哲与左武军大败之事,众人皆知是汉国天子为争权而旧事 重提,只有程宗扬是真心想找出究竟谁是幕后主使者,泄漏军机致使王哲就此殒 命?

天子藉由八校尉的职位笼络韩定国,偏偏韩定国是黑魔海的人,更是小紫迁 怒的对象。程宗扬与卢景原想先下手为强,但韩定国将赴宴地点防范得滴水不漏、 处处陷阱,让程宗扬与卢景束手无策。小紫依然不见踪影,只有与她形影不离的 雪雪独自出现,更令程宗扬忧心不已……

第一章

「天子问,有什么生意能在三个月内赚得两三倍的利钱?」

左悺尖细的声音还在殿中回荡,几名中常侍一个个目瞪口呆,一时间殿内安 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唐衡才道:「蔡常侍去找天子借钱了?」

「你们怎么知道?」左悺道:「不过不是借钱。蔡常侍私下求见天子,说他 夜观天象,山阳一带当出金砂,其值以亿计,求天子从内库拨一千万钱,由他去 山阳采金,如果三个月内不见效,愿付首级。」

众人都围上前去,「他要去当阳采金砂?」

「其值数亿?还拿性命担保?」

「天子根本就不信他那一套,」左悺道:「什么山阳有金砂?山阳挖了多少 年铁了,连根金毛都没见着。多半是他找到什么来钱的路子,想背着太后大赚一 笔。所以天子让咱们打听打听,姓蔡的究竟有什么来钱的路子?那位程大夫,你 不是做生意的吗?说来听听。」

众人齐刷刷扭过脸,殷切地看着程宗扬,好像他一张嘴就能蹦出来金子来。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这老蔡越玩越大了,连天子都敢坑。难怪老头说汉国 的太监都是疯子。

程宗扬躬身施礼,然后道:「此事下官要问问蔡常侍才是。」

左悺不满地板起面孔,「让你来就是因为你懂生意,若是要问蔡常侍,我们 难道问不得?哪里还要找你?」

「左常侍有所不知。三个月内赚得两三倍的利息,别说我们汉国,就是天下 也没有这等生意。若是赚钱如此容易,世间还不都成了商人?」

唐衡道:「你是说蔡常侍所谓做生意是假的了?」

「下官不敢如此说。三个月内赚得两三倍的利息,正经生意虽然没有,但有 一种生意也许是能做到的。」

「什么生意?」

「投机。」

五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程宗扬。

程宗扬从容道:「当年七国之乱,都中公侯无不奉命从军,因事起仓促,只 得向放贷之家借款。放贷之家以七国势大,成败未决,无人肯借。唯有无盐氏拿 出巨资,向列侯放贷,利息以十倍计。此战若七国兵临洛都城下,则无盐氏血本 无归。若战事拖延,十倍之利也所获无几。结果朝廷只用三月便平定七国,无盐 氏坐收十倍之利。」

唐衡道:「这是赌博。」

程宗扬道:「唐常侍说的是,所谓投机,正是赌博。只是赌局有大有小,蔡 常侍若是以此投机,此局当是极大,因此下官要见过蔡常侍才好判断。」

五人沉默良久,最后徐璜道:「我来安排,让你和蔡常侍见一面。但能不能 问出什么,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徐常侍放心。只要见到蔡常侍,下官定能看出他的底细!」

程宗扬信心十足的模样让众人都暗暗点头。唐衡、具瑗等人纷纷想方设法, 怎么把闲杂人等都移开,让程宗扬和蔡常侍好好见上一面,弄清他做的是什么投 机生意。

五位宫中最有权力的中常侍一起办事,可谓是雷厉风行,不到半个时辰,平 常用于接待诸侯、宗室的显亲殿就被清理一空。接着徐璜亲自出面,把蔡敬仲请 到殿内。

程宗扬已经等候多时,一见面徐璜就笑道:「这位程大夫是新任的常侍郎, 前几日见过面的。听说蔡常侍精于器物,一直想向蔡常侍请教……」这是五人商 量好的理由,为了让程宗扬和蔡敬仲见面。徐璜准备了一肚子的言辞,打算昧着 良心把蔡敬仲的马屁拍舒服了,让他跟程宗扬谈几句。结果话还没说完,蔡敬仲 便道:「唔。那我跟他谈吧。」

徐璜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这蔡敬仲今天怎么改性子了?这么好说话?但 他肯赏脸跟程宗扬交谈,徐璜求之不得,陪着笑脸道:「那你们好好谈,我还有 点事。那个……小程埃蔡常侍懂得多,你可要好好向他请教。用心些。」

徐璜怕耽误他们两个谈话,一路小跑的离开,还顺手把殿门关上了,好让他 们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仔细交谈。

徐璜一走,蔡敬仲就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式样图。」

蔡敬仲把图纸递到程宗扬手中,拍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试验室的 事可得抓紧埃」「我知道,我知道。」程宗扬赶紧接过图纸,塞进腰包。

蔡敬仲一眼看见,「这是拉链?我来看看……」程宗扬拦住他,「咱们先说 正事——你这就开始借钱了?」

「是埃咱们说好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早埃」

「不早点怎么行?」蔡敬仲道:「谁也不是几十万钱放身上对吧?这年头大 伙都不容易,有些手头紧的还要卖房子卖地,你总不能想着今天开口,明天别人 就把钱给你送来吧?总得给他们腾出来凑钱的时间对不对?」

这年头大伙都不容易——这话说得亏心不亏心?

「大哥,」程宗扬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捞的也太狠了,别说鱼苗,连鱼 鳞都不留。我说,你怎么还向天子借钱呢?」

「天子的钱也是钱埃你说的那个试验室,我这两天又考虑了一下。一年一万 金铢有点紧。一万金铢是两千万钱,我打算借一亿,算下来有五万金铢,头几年 勉强能对付下来……」「打住!一亿?你打算在汉国宫廷里捞一亿?」程宗扬压 低声音叫道:「你想过没有,你从天子手里,从徐常侍、唐常侍、单常侍、具常 侍、左常侍……这帮中常侍手里借一亿钱,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他们会放过你吗? 你跑到天边都没用!下辈子碰见都得咬你几口。江州刚打过一仗,我可不想因为 这一亿钱,跟汉国北军的中垒、屯骑、射声再打一常你把天子惹毛了,说不定连 羽林、期门都给你派来。我们江州地方太小,真心抗不住啊,大哥。」

「你是担心善后?」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怎么安排的?」

「我不是向天子请诏,去山阳采金吗?等借够钱我就走。山阳的铁官徒已经 向朝廷几次请命,说矿上每年定额太高,而且铁官抢夺财物,草菅人命。我一到 山阳,就把开采量加两倍,你觉得那些铁官徒会怎样?」

「现在就过不下去了,你再加两倍,那还不得反了?」

蔡敬仲抚掌道:「这就对了!铁官徒一反,头一个就得杀我,对不对?」

「那必须的!」

「好。到时候我就爬到房顶上朝北叩拜,痛哭辜负皇恩,无颜面见天子,然 后——闭门自焚。」

程宗扬恍然大悟,「金蝉脱壳!」

「没错。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本事再大,也不能找死人还钱吧? 天子都没辙。宫刑?我已经割了。斩首?我都化成灰了。诛三族?我一个太监, 全家早就死光光了。天子就是气不过,想找我鞭尸,他也得先找到尸体才好拿鞭 子对吧?」

可不是,连鞭尸都鞭不了。程宗扬仔细想了一遍,这事除了缺了大德,别的 办得还真是干净。卷了一亿跑路,连骨头渣子都不留。

「为什么要去山阳呢?」

「咱们不是缺个铁矿吗?」蔡敬仲道:「我想了一下,山阳的铁官徒已经忍 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还能再忍下去,这可不行,必须得让他们站出来,为自己的 利益抗争。我是这么考虑的,你看成不成——我琢磨着从星月湖大营借点人,帮 他们起事,最好能成为首领。等朝廷火烧眉毛,我们再用江州的名义出面,装作 什么都不知道,向朝廷表示,要把山阳的铁矿包下来。」

「朝廷怎么可能答应?」

蔡敬仲惊讶地说道:「为什么不答应?」

「山阳还乱着呢!」

「就是乱着才好答应——汉国当年和星月湖大营有仇啊!」

程宗扬一拍大腿,「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么大个坑,江州愿意往里面跳,朝廷高兴都来不及。你想啊,朝廷一动 兵,打的就是金山银海。正着急呢,有个傻子站出来拼命往坑里跳,要把这个坑 给填平了,朝廷做梦都能笑醒。本来要花几亿钱打仗,现在不用花了,对朝廷来 说,省的钱就当是赚了。运气好的话,咱们不但一文钱不用花,白白得个铁矿。 说不定朝廷还会倒贴几个……」蔡敬仲表情淡定,这种不知会引起多少血雨腥风 的谋划,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在讲述实验的步骤一样,绝对的客观冷静,不掺 杂任何个人感情的因素。那些可能被波及的人命,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串冰冷的 实验数据。

程宗扬本来被他说得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沉默半晌,然后拍拍 蔡敬仲的肩,「这事我知道了。你不是想看拉链吗?这个给你。」

程宗扬解下腰包,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然后递给他,「你看,这是拉链, 里面还有好几层。这个搭扣有意思吧?又方便又结实……有空琢磨琢磨这个,钱 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蔡敬仲目光被那件腰包吸引,毫不在意地说道:「行。」

临走时,程宗扬道:「你是不是特别恨单常侍?」

蔡敬仲困惑地说道:「为什么?」

「你向别人借钱都是几十万,怎么到他那里变成二百万了?」

「我听说他刚卖了房子——要不我再借点?」

「千万别!」

刚才几位中常侍谈及蔡敬仲向大家借了多少钱,单超颇有些自负,似乎蔡敬 仲向他借一百万,着实看得起他。程宗扬这会儿才明白,单常侍是自作多情了。 蔡敬仲压根就没看他的人,完全是奔着他那钱去的。

程宗扬从显宗殿出来,五名中常侍都拥上前去,「怎么样?怎么样?」

程宗扬沉着脸道:「一文钱都别借给他!」

五名中常侍有些失望,接着又紧张起来,「我们已经借过钱的怎么办?」

「找他要!能要多少要多少。」

「他说的利息……」

「假的。我看全是忽悠。」

单超一提袍角,就要往殿里冲,众人连忙把他拉住,「息怒!息怒!」

单超胀红了脸,粗声大气地说道:「你们借的少是吧?我可是一百万钱!」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徐璜劝道:「小心打草惊蛇!万一他知道咱们识破 了他的伎俩,不肯还钱怎么办?慢慢来,这钱咱们迟早要讨回来。」

众人好说歹说,总算劝住单超,先稳住姓蔡的,然后把钱再慢慢拿回来。

蔡敬仲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但程宗扬还是决定要拆他的台。纵然他害的人 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可程宗扬希望他能把聪明才智都用到正经地方。他的才华用 在这上面,不仅仅是浪费,也是犯罪。

…………………………………………………………………………………从显 宗殿出来,徐璜庆幸地说道:「若不是你,咱家这回可要被姓蔡的坑苦了。」

一想起自己刚才打算再借三十万混个高息的冲动,徐璜就不由暗呼侥幸。幸 亏自己慧眼识英,找了个良材,要不然那二十万钱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程宗扬道:「公公这样说就见外了,我看蔡常侍说话吞吞吐吐,言语不尽不 实,就起了疑心。我们做生意最怕这种人,不管那生意是真是假,能不能赚钱, 都沾不得了。」

「他哪里来的胆子,敢骗到天子头上?」

程宗扬低声道:「如果他是打算拿你们的钱给天子高息呢?」

徐璜一拍大腿,大骂道:「这该死的贼子!」

姓蔡的要真这么做,大伙的钱全到了天子手里,那还要个屁啊!到最后他讨 好了天子,把大伙全给埋坑里了。缺德不缺德?

程宗扬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凤体不豫?」

徐璜道:「谁说的?根本没影的事。」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我听外边人一说,就当真了,还准备了点礼物,想献 给皇后娘娘。」

徐璜来了兴趣,「什么礼物?」

程宗扬压低声音,「求子的仙符。」

徐璜眼睛一亮,「灵不灵?」

「是太乙真宗秘传的仙符,外面见不到的神物。据说是灵验无比。」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只玉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张两寸来宽五寸来 长的符纸。那符纸似革非革,通体火红,上面用金汁绘制着细密的符文。随着目 光的移动,那些符文仿佛泛起粼粼的金光。即使徐璜对法术一窍不通,也能感觉 到符中蕴藏着惊人的灵力。更与众不同的,符纸顶端嵌着一条银链,链上还有几 个豌豆大小的铃铛。

这样的灵符闻所未闻,单看绘制的手法,制符之人就绝非凡俗,很可能是某 位大有道行的长老,甚至出自太乙真宗教御之手。

徐璜只觉盯着符文的眼睛一阵阵发烫,赶紧移开目光,问道:「此符是从何 处求来的?」

「太乙真宗的卓教御如今正在北邙,我专门托了关系,花重金求来此符。徐 公公,你看这东西真不真?」

「绝对真!要有一处假的,我徐某立刻抉了自己这对眸子!」

程宗扬舒了口气,「这就好。我不识货,就怕花了钱还被人骗了。」

「你花了多少钱?」

「一千金铢。」

这就是二百万钱啊,够单超再卖回房子了。

徐璜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在这儿等着,咱家 这就往长秋宫报喜去!」

不到一刻钟,徐璜就一路小跑的回来了,「快!快!快!娘娘要召见你!」

程宗扬丝毫也不意外,如果皇后娘娘见到符上的银链还无动于衷,除非徐璜 没有把符送到她手里。他一本正经地扶了扶进贤冠,昂首阔步往长秋宫走去。

赵飞燕,我来了!

…………………………………………………………………………………

长秋宫比北宫的永安宫规模小了许多,但在南宫仅次于天子寝宫,规模远在 其他妃嫔居住的宫殿之上。身着曲裾的宫女微微低着头,垂手贴在身前,迈着细 碎的步伐。脚下的地板浸过桐油,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宫女穿着白布袜的双足走 在上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殿内垂着一幅水晶帘,微风乍起,透明的水晶帘轻轻晃动着,发出悦耳的声 响。

徐璜在水晶帘外跪下,尖声道:「奴才徐璜,叩见娘娘。」

隔了一会儿,帘内才有一个纤软的声音歉然道:「又劳烦你跑了一趟……徐 常侍,辛苦你了。」

「这是奴才的本分,不敢称辛苦。」

帘内的女子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那张符,我很喜欢……我想和他说几 句话,可以吗?」

「是,奴才告退。」

娘娘要问求子的事,当然不好有外人在场,徐璜爬起身,朝周围的宫女使了 个眼色,带着众人悄悄退下。

程宗扬心里嘀咕,赵飞燕可是史上有名的妖女,姊妹两个专宠后宫,把天子 迷得神魂颠倒,留下无数风流传说,还有燕啄皇孙的恶名,怎么说起话来怯生生 的,活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帘内沉默良久,那个声音道:「你……可以进来吗?」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这妖女什么意思?让我进去?难道有什么诡计?等我 一进去,她就大叫「非礼」?没道理埃想给我来个美人计?我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求都求不来呢。

第一次见面,虽然自己六百石的官职惨了点,但绝不能让人给看扁了。程宗 扬挺了挺胸,摆出气宇轩昂的气势,抬手掀开水晶帘,昂首进入帘内,然后像触 电一样立刻俯下身,以头抢地,口中道:「微臣叩见陛下!圣上万岁,万岁,万 万岁!」

帘内立着一个英武的年轻人,赫然是那位年轻的六朝共主,大汉天子。

刘骜穿着劲装,头戴皮质的弁冠,一手扶着天子剑,他扫了脚下匍匐的小官 一眼,然后对旁边的女子道:「你要不放心,就去看看。」

那女子轻声道:「臣妾……不好出宫。」

「怕什么?宫里又不是只有江女傅一个信得过的。这宫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奴 婢,你尽管指使他们。谁要不听话,你想笞就笞,想杖就杖,杖毙也没关系。」

「……是。」

「让你妹妹入宫,你怕有人拦她,你自己去总是没人敢拦吧?」刘骜用呵哄 的口气道:「我今天和张放约好了,要去射猎,他新得了一条狗,据说长着两只 翅膀,飞起来比鹰都快,要不然我就陪你一起去。」

「臣妾知道了。」那女子轻声道:「多谢陛下。」

刘骜吩咐旁边一名年轻的宦者,「你陪皇后娘娘一起去。」

那宦者脖子一梗,「我不去。」

刘骜大怒,「朕的话你也敢不听!」

宦者道:「我也要看狗。」

刘骜没好气地说道:「下次带你去。你这次敢不去,我就把你打发去守陵, 让你一辈子连只猫都见不着。」

那宦者嘟着嘴不再作声。

刘骜道:「富平侯还在等着我,我先走了。你要是喜欢,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也无妨。别人问起来,就说跟我一起出去的。母后不高兴也不会骂你。」

「是。」那女子屈膝跪下,双手指尖相对贴着地面,戴着珠翠的螓首轻轻叩 下。

刘骜不悦地说道:「你怎么又跪下了?朕最不喜欢别人跪来跪去的。赶紧起 来。我走了。」

刘骜说完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他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绕到里面一扇屏风之 后,然后就没了声响。

殿内安静片刻,那宦者道:「娘娘刚才跪是对的。天子不喜欢别人跪他,但 要是有谁不跪,他更不高兴。」

「妾身知道了。」

「娘娘和天子说话,自称臣妾是对的。但我们和这些下人说话就不能自称妾 身了,自称我就可以,若觉得不够雅驯,称吾也可以。」

那女子道:「我知道了。」

宦者满意地说道:「这就对了。哎,这里还有个人在跪着呢。」

程宗扬直想骂娘,自己跪了半天了,天子从头到尾就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好不容易等天子走人,他们两个又聊上了,自己这么个大活人,跪着也有五尺来 高,他们就不觉得碍眼?

那女子连忙道:「对不起——程大夫,请平身。」

宦者道:「娘娘不用对臣下说『对不起』,他是臣子,跪死都是应该的。」

妈的,敢情跪得不是你啊!有种你来跪一个,你小子跪到天亮,我皱一下眉 头就不是好汉!

「公公说的是,微臣多跪一会儿也是应该的。」程宗扬说着顺势起身。开玩 笑,万一这娘娘听不出来什么是客气话,真让自己多跪一会儿就傻了。

虽然很好奇这位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的赵飞燕究竟有多美,但程宗扬还是没敢 直勾勾把目光放到皇后娘娘脸上。借着起身,他目光顺势上移,先看到一条曳地 的长裙,鲜红的丝绸上绣着金黄的凤纹,往上是一条衣带,用金丝镶嵌着攒成花 形的珍珠,雕刻着凤鸟的白玉,还有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

她双手放在身前,长长的衣袖掩住手指,只能看到袖口精致而繁丽的刺绣。 臂上缠绕着轻云般的臂带,肘后悬着一只香囊,囊上绣着象征多子的石榴。宽大 的衣襟微微隆起,上面绣着连绵的合欢纹饰。再往上,是一抹雪白的玉颈,然后 是小巧的下巴。

程宗扬目光停了片刻,才移到她唇上。那只红唇柔软而莹润,衬着如雪的肌 肤,红艳得令人惊心动魄,犹如一朵娇美的菡萏。

程宗扬停下目光,不敢再往上移——作为六百石的官员,看到这里都有些逾 矩了,再往上看就是找死。不过单看这一唇一颌,面前这女子就已经堪称绝代尤 物。

红唇轻分,流淌出一串悦耳的声音,「程大夫,谢谢拿来你的仙符。」

宦者插口道:「娘娘,你不用……」

「这是臣份内之事,」程宗扬打断他,「怎敢让娘娘相谢?」

宦者接口道:「他说的对。」

赵飞燕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确定那宦者不会再开口,才柔声道:「我 听说,此符是从上清观卓教御那里求来的,是吗?」

「是。」

「那这符上的银铃……」

「什么银铃?」宦者伸头去瞧。

程宗扬咳了一声,「据臣所知,听闻是为娘娘求的仙符,上清观一位刚入观 的姑娘特意献出此铃。」

那只红唇微微抿紧,流露出一丝激动。

「这银铃很一般嘛。」宦者道:「杂色银子,值不了几个钱。程大夫,你是 不是没掏够钱啊?」

死太监!你这是在打娘娘的脸你造吗?程宗扬微笑道:「敢问公公贵姓?」

宦者脸一板,「这是你该问的吗?你一个外臣,打听我的名字做什么?想巴 结我?外臣结交内侍是死罪你知不知道?要不然是我得罪了你,你想报复我?我 一点都不怕你知道吗?你才六百石你知道吗?六百石在宫里一抓一大把,你知道 吗?」

赵飞燕开口道:「中行说。」

宦者立刻躬身,「娘娘。」

「我想和程大夫说几句话,可以吗?」

「行埃」中行说闭上嘴,侧了侧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没开口,只用眼睛使劲看着他,中行说终于明白过来, 「让我回避是吗?好吧。我就在外面,娘娘想叫我,声音大一点就可以。」

中行说走到程宗扬面前,用脚在他身前划了一条线,严厉地说道:「我警告 你!不得越过这条线!明白吗?」

程宗扬看着那条线,终于明白当年汉宫众人为什么拼着亡国的风险,也要把 这孙子打发到匈奴去,这货实在太咶噪了!当着天子、皇后的面都敢指手划脚, 换成几位中常侍还不得被他喷死?

第二章

程宗扬抬起眼,看向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赵飞燕双十年华,一双眼睛微微 发红,似乎刚哭过,却平添了几许风流妩媚,水灵灵的眼波流动间,仿佛有着千 言万语。

「程大夫,」赵飞燕充满希冀地轻声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程宗扬直接了当的回道:「是的。」

「上苍……」赵飞燕双手合什,几乎喜极而泣。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合 德还好吗?」

「令妹还好,只是想见娘娘。」

「我要去见她。」

「上清观在北邙,山路崎岖,不若由臣下护送合德姑娘入宫。」

「不要!」赵飞燕连忙止住他,然后自失地笑了笑,「幸好她没有入宫。不 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着她站起身,「走吧。」

「从这里走?那中行公公……」

赵飞燕嫣然一笑,「你想带他吗?」

「可是娘娘若是出宫,身边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

「我以前也是平民女子,哪里没人伺候就走不得呢?」

开玩笑,哥可是有人追杀的人,还指望你能带几个高手路上保护哥呢。万一 撞上黑魔海的人,你就是个白送的大礼包,你知道吗?

赵飞燕看出他的犹豫,迟疑道:「要不然……知会一下单常侍?」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单超修为如何,自己看不出来。但瞧着就象是很能打 的样子,一旦有危险,让他来当炮灰也放心些。

中行说在外面叫道:「我都听见了!你们不想带我,我还不想跟你们去呢! 告诉你们!只要出了长秋宫,不管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天子问起来,我就说我 什么都不知道!」

「咱们这算说好了,」程宗扬道:「你要改口我弄死你啊!」

赵飞燕抿嘴一笑,「程大夫,请稍等。」

赵飞燕进入内殿,片刻后再出来,面上已经多了一幅轻纱,只露出一双水汪 汪的美目。她身上的凤袍换成曲裾,身后结着长长的丝带,贴身的衣物勾勒出纤 美的身形,娇柔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起来,身体就像腰后的丝带一样轻盈。

她头上凤钗、珠翠都已取下,长发挽成一个鬟,用一条丝带扎住,然后在外 面披上一件罩衣,掩住了婀娜的身材。

赵飞燕美目微微一转,示意他跟上,然后走到屏风后。程宗扬压根没理中行 说划的那条线,直接跨了过去。

屏风后果然有一个甬道入口。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总不能让皇后娘娘在前面 带路,程宗扬自告奋勇,当先进入甬道。

甬道颇为宽敞,虽然深入地下,却丝毫没有气闷的感觉,里面点着油灯,能 看到甬道是用砖石砌成,上面呈拱形,有些地方两边还建了耳房。

走了一盏茶工夫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右。」

程宗扬没听明白,拐了个弯才看到甬道分出一条岔道。他依言往右走去,一 刻钟之后,甬道到了尽头,向上沿着台阶走了一两丈高,来到一处小房子里。

程宗扬原以为这条甬道直通宫外,出来才发现两人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竟然 还在长秋宫内。

程宗扬忍不住道:「不是到宫外的吗?」

「不可以的。」赵飞燕道:「这些便道都是各宫自己用的。」

原来只是为了宫内通行而设的便道,并不是什么天子专用的秘道,难怪自己 一个外臣,也能堂而皇之的进来。

屋内守着几名小黄门,见到皇后娘娘过来,都连忙跪下。赵飞燕吩咐几句, 一名小黄门飞也似的去找单超。片刻后,单超闻讯赶来,俯身向娘娘行礼。

天子已经交待过娘娘出宫的事宜,连出行的车马都已经安排停当。那辆马车 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打开车门,里面的装饰却是华贵之极。可惜程宗扬也就是 看看,如果敢跟皇后娘娘同乘一辆马车,那完全是奔着宫刑去的。

…………………………………………………………………………………北邙, 上清观。

静室内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赵飞燕跪坐在席上,望着案上一株新剪下来的 月季,想起妹妹这一路经历的危险,一时间柔肠百转。如果说最开始她是因为自 己在宫中孤立无援,迫切想让妹妹入宫,姊妹俩同心在后宫稳住脚步,那么现在 她宁愿妹妹留在宫外,平平安安过完此生。即使有一天自己万劫不复,也好留一 份寄托。

赵飞燕握了握微凉的指尖,收回心思。她私下出宫,在外面用的是富平侯家 人的名义,守门的女童告诉他们,卓教御正在与几位客人见面,暂时无法出来会 客,请她在静室等候。那位程大夫似乎和观里的人很熟,问了几句,便自行去寻 合德,说是请她前来与自己相见。至于单超等人,赵飞燕不愿让他们见到自己与 妹妹相见的情形,把他们留在了外面。

望着那株娇艳欲滴的月季,赵飞燕渐渐静下心来。忽然房门被人拉开,一个 女子道:「这里还空着呢,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几名妇人自说自话地涌入室内,她们遍身罗绮,一个个珠光宝气,打扮得花 枝招展,一进来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原本平静的静室一瞬间变得如同喧嚣的街市,赵飞燕只有暗自苦笑。

前面一个女子对她说道:「你也是来见卓教御的吗?放心,我们不会抢了你 的位次,只是这里安静,过来歇歇脚。」

赵飞燕略微欠了欠身,然后低下头去。

平城君见她不作声,也觉无趣,转头对同伴道:「来这边坐。咦,这盆花不 错,正好一人一朵。」

几名妇人纷纷伸手,争抢着将那盆月季采摘一空,各自簪在鬓侧,攀比说笑 了好一阵子,才各自坐下。

几人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听得出都是都中勋贵人家的妇人,为首那个叫 平城君——这个封号赵飞燕依稀在宫里听过,似乎是自己晋封后位时,前来拜见 的封君之一。当时只远远磕了个头,连相貌都未看清楚,没想到竟是如此饶舌的 一个妇人。

平城君忽然神秘地说道:「你们听说过那位皇后娘娘的事吗?」

赵飞燕微微一怔,便听到旁边有人接口道:「又怎么了?」

平城君吃吃笑了两声,「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往外传。」

「说吧,说吧。」

「那位皇后娘娘啊,以前是个舞姬……」「这有谁不知道的?」

「我娘家三叔的四外甥的连襟的远房小姑上次来,悄悄跟我说起来,她那个 男人原来在乐津里当里长……跟那位娘娘好过。」

赵飞燕惊愕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面纱下的玉颊涨得通红。

众人纷纷道:「真的假的?」

平城君得意洋洋地说道:「哪里会有假的?她男人以前在乐津里,里面的歌 舞姬都归他管。那位娘娘因为生得漂亮,被她男人看中了,专门叫过来,在屋内 服侍了几日。就因为这个,那位娘娘当上皇后,差点没把她男人吓死。她看着自 家男人连日魂不守舍,一番追问才问出来。」

「竟有这种事?」

有人插口道:「你们家也养着舞姬,还不知道那些小娼妇是个什么情形?本 来就下贱,再有三五分模样,还不是由着人受用?」

「都说那位娘娘生得美,不知怎么个模样?」

平城君道:「她男人本来还不肯说,我那个远房妻妹拧着她男人的耳朵问了 一夜才问出来……」「快说!快说!」

平城君压低声音,「她男人说,那位娘娘模样长得漂亮不用说了,那身子白 生生的,又软又嫩,跟没有骨头一样,什么花样都摆得出来。她男人说,有回喝 醉了酒,弄了她一夜,前后换了十几种花样。据说,那位娘娘屁股里面有一个蝴 蝶状的红印,从后弄她的时候,屁股一晃一晃,那蝴蝶就像在飞一样。」

众女都掩口笑了起来。赵飞燕脸色却变得煞白。

笑了一会儿,有人悄悄道:「我还听说,那位娘娘其实是被爹娘扔掉的,后 来被一个无赖拣回来养着。刚十二岁,就被那个无赖给蹧踏了。」

「可不是嘛。都说她那个养父是个无赖,小姑娘还没长成就破了她的身子, 伤了天癸。要不入宫一年多了,怎么还没怀胎的消息呢?」

「这算什么?我还听说那位娘娘是个白虎……」「那不是克夫吗?」

「可不就是嘛,」有人煞有其事地说道:「听说入宫之前,死在她肚子上的 男人就有好几个了。」

「那天子……」

「天子可是真龙下凡,当然能镇得住那白虎。不过子嗣上可就艰难了。」

这话说得十分有理,众女纷纷附合。忽然有人道:「平城君刚才说蝴蝶记,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家那死鬼,上次拿了幅春宫图回来……」众女哄笑起来, 「春宫图啊,好个有情有趣的夫君。」

那女子也笑了起来,「你们就笑吧,我就不信你们没看过。」

「好了姊姊,那春宫图怎么了?」

「那春宫图上是个光溜溜的美人儿,手脚都被捆着,趴在马鞍子上,被几个 胡人从后面弄。屁股缝里就有一只红红的蝴蝶……」「不会吧?那春宫图是哪里 来的?」

「我家那死鬼去年从边塞回来,说是从一个杂胡部族中得来的。图上的美人 儿是一个从洛都到边邑寻亲的舞姬,被胡人掳走。那些胡人弄得高兴,还让被掳 的画师画了那幅图。」

「后来呢?」

「听说那舞姬后来被卖到别处,没了音讯。」

「该不会就是那位皇后娘娘吧?」

「那可保不齐。若是有人拿那幅图跟皇后娘娘比照一下,说不定宫里就要出 大乱子呢。」

有人愤愤不平,「这种人也能当上皇后?」

「天子到底是年轻,见到美色就晕了头。」

「太后娘娘也是,怎么就由着天子的性子胡来?」

「太后也不容易……」

赵飞燕眼前阵阵发黑。她自知出身低微,全倚仗天子的宠爱才登上后位,因 此入宫之后循规蹈矩,深居简出,极少与洛都的贵妇见面,连宫中的婢女、内侍 也刻意善待。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什么叫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自己遇见天子之 前,虽是舞姬,却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谁知会被这些妇人在背后如此诋毁?尤 其是自己身上的标记,除了天子,哪里有旁人知晓?

是了,多半是那些侍浴的宫女……赵飞燕拧紧手指,几乎涌出泪来。自己屡 屡厚加赏赐,她们怎可如此!

一名道姑进来,竖掌向众人施礼,笑道:「已近夕时,观中开了斋饭,还请 诸位赏脸。」

「观中的斋饭自然是要叨扰的,」平城君招呼众人,「走了走了。」

一众女子纷纷起身,不一会儿就人去室空。唯有赵飞燕坐在原处未动,那道 姑也没有催促,只悄悄合上门。

一个声音响起,「那些只是无知恶俗的多舌妇人,娘娘何必理会她们的胡言 乱语?」

赵飞燕低着头,良久才道:「吾父虽然为人粗鄙,好酒无行。却非是衣冠禽 兽之徒。」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程宗扬道:「别看那位平城君说得 嘴响,扒开来其实臭不可闻。子烝母,甥侵姨,妻咒夫——哪一条都是天地不容 的死罪。无非是帝王贵胄,郡国封君,无人敢惹罢了。」

这样的猛料突然暴出来,赵飞燕惊愕地抬起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没错。就是那位平城君。」程宗扬索性说开了,「她妹妹续弦给了赵王, 如今是赵王后。赵王刘彭祖年事已高,赵王后却是青春年少——那位赵太子色胆 包天。不仅淫及后母,连平城君也是入幕之宾。」

当初从平城君身上搜出诅咒的木偶,惊理和罂奴暗中留意平城君的行踪,居 然发现她与赵王太子通奸的勾当。接着顺藤摸瓜,又发现赵太子与继母赵王后关 系非同寻常。而那只诅咒的木偶,就是赵太子、赵王后、平城君三人相互勾结, 暗中诅咒赵王刘彭祖的道具。这些事一旦暴光,三人最好的结果也是禁锢终生。 众所周知,吕后杀起宗室从不手软,若此事大白于天下,三人都难逃一死。

赵飞燕陡然得闻秘辛,却没有目光一亮,觉得拿住了平城君的把柄,要给这 个背后诋毁自己的贱人一个好看,反而惊得花容失色。

程宗扬心下大奇,赵飞燕在史书的名声可不堪得很,妖媚惑主,淫乱后宫, 再加上燕啄皇孙的恶名,怎么本人纯洁得跟只小白兔似的?一路谨小慎微,唯恐 行迟踏错——你这都是装的吧?

赵飞燕惊慌地说道:「这些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见。」

装吧装吧,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程宗扬躬身道:「是,臣知道了。」

赵飞燕微微松了口气,随即道:「合德呢?」

「请娘娘稍候。」

程宗扬打开房门,向外面知会了一声。片刻后,门外人影微闪,一个少女慢 慢走入静室。

赵飞燕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接着泪珠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虽然戴着面纱,赵 合德仍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叫了声「姊姊!」便扑过来抱住她。姊妹俩紧紧 拥在一起,痛哭失声。

程宗扬拉上静室的房门,看了眼立在门外的卓云君。卓云脸上带着温婉淡雅 的笑意,与他目光一触,却瞬间露出一丝惊喜,「主子,你的伤势……」「正要 找你试试呢……」程宗扬低笑着展臂搂住她的身子,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入旁 边一间静室。

…………………………………………………………………………………姊妹 俩痛哭一场,渐渐收住眼泪。赵飞燕用丝帕拭去妹妹的泪水,拉着她的手端详半 晌,然后展颜笑道:「真的长大了呢。」

她搂住妹妹的肩,像小时候那样把妹妹搂在怀里,柔声道:「阿爹可好?」

「还好。就是常常喝酒。」赵合德没有提及父亲被人殴打的事,只道:「有 时候喝醉了,还是跟人吵架。」

「跟以前一样呢。」赵飞燕语带惆怅地轻叹道,然后打起精神,「给你们的 钱,可收到了吗?」

「收到了。可爹爹……」赵合德欲言又止。

「爹爹怎么了?」

「爹爹……」赵合德声音越来越小,「……嫌自己没有身份……」赵飞燕沉 默下来。皇后之父封侯本是汉国的惯例,但自己甫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生父已 经无从知晓,养父又是市井之徒,在朝中无人问津。结果朝廷上下都像忘了此事 一样,对封侯之事绝口不提。而天子刚刚秉政,自顾尚且不暇,自己又怎可因为 家事去劳烦天子?

迟疑间,她听到合德细如蚊蚋的声音,「姊姊……我……我不想入宫。」

赵合德伏在姊姊怀里,小声道:「我真的不想入宫……大门那里画的鸟兽好 大……好吓人……象是要把人吞掉一样……我看到就害怕……」赵飞燕拥紧妹妹, 隔了会儿道:「那便不入宫了。」

合德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扬起脸,高兴地说道:「那我明天就回去!爹爹不 会做饭,这些天总在外面吃,只怕早吃够了。」

「不。你不能回去。」赵飞燕叮咛道:「你哪里都不要去,唯有待在这里, 才能保得平安。」

赵飞燕一边说一边拉起衣袖,从腕上褪下几只赤金手镯,戴到妹妹腕上。

赵合德意识到姊姊的慎重,不禁有些担心地说道:「可是爹爹……」爹爹虽 然称不上慈爱,但终究是他把自己姊妹养大,于己有养育之恩。如果真是有危险, 总不能置之不理。

「爹爹不会有事的。」赵飞燕抚着她的长发道:「我担心的是你。」

「因为有人要害我吗?」

赵飞燕用沉默回答了她。

「为什么?我又没害过别人……」赵合德越说越委屈,泪珠一连串地滚落下 来。

赵飞燕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再忍忍碍…」「可我想回家……」赵飞燕半是 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不怕阿爹骂你?」

「阿爹最多也就是骂我。他若不高兴,我逗他开心就是了。」

赵飞燕拥着妹妹,心里一阵酸楚。是啊,虽然阿爹脾气暴躁,对她们姊妹动 辄喝骂,可到底不会故意加害她们。

「再忍一忍。终有团聚的时候……」赵飞燕岔开话题,笑道:「妹妹是个有 福气的,我在宫里提心吊胆,没想到妹妹竟遇到了卓教御。不知江女傅可好?」

「嬷嬷受了伤……」

赵合德断断续续讲了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如何辞别爹爹,如何与江女傅一同 来到洛都,如何躲避那些心怀不轨的盯梢者,甚至不得不改道易容……其中自然 少不了提到那个年轻人。

虽然赵合德隐瞒了许多,赵飞燕仍听得惊心动魄,低叹道:「此番我们姊妹 能够相见,还要多谢谢程大夫。」

「他……」赵合德撇了撇嘴,低下头小声道:「……不是个好人。」

赵飞燕无奈地说道:「他若是那种『好人』,又哪里会相助我们姊妹呢?」

赵合德吃惊地睁大眼睛,「为什么?难道……难道我们是坏人吗……」赵飞 燕眼中流露出几分伤感,「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良久,赵飞燕直起 腰,重新整理了妆容,展颜笑道:「此地比洛都城内可要安稳得多,能把你托付 给卓教御,我也好放心了。」

…………………………………………………………………………………静室 的屏风后弥漫着香腻的气息。名动洛都的太乙真宗女教御此时宛如一只白羊,温 顺地伏在茵席上。她秀发散乱,玉体香汗淋漓,那只白馥馥的雪臀圆圆耸起,雪 嫩的臀缝间含着一汪春水。

程宗扬伏在她背上,笑道:「如何?」

卓云君媚眼如丝地娇喘道:「主子比以往又厉害了几分……真的是伤势尽复 了呢……」程宗扬心情大快,从太泉古阵开始,丹田的伤势就一直纠缠着自己, 时刻都要小心维持丹田气轮的平衡,那感觉就像怀内揣着个炸弹,指不定什么时 候就会爆炸,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

偏偏丹田的伤势与生死根、阴阳鱼纠缠在一起,非是药石能解,连死老头都 束手无策。没想到古墓一番散功重铸,却让生死根、阴阳鱼与自己的丹田融为一 体,不仅解除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反而因祸得福,令自己一直停滞的修为也突飞 猛进。如今自己已经触摸到新境界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跨越界限,攀升至第六 级通幽的境界。

六朝修为中最高的第九级入神,属于传说中的存在,已经很久没有听说有人 能踏入此境。第八级至臻境的存在也极为稀少,此前世间公认至臻境高手唯有王 哲一人。王哲殒身大漠之后,第八级的存在也已经空缺。再往下的第七级归元境 同样凤毛麟角,每一位都堪称宗师。

在六朝,第六级通幽境便属于一流高手,也是六朝江湖最为中坚的力量。普 通宗门能拥有一名六级修为的强者,便足以称雄一方。而六级强者的多寡,也代 表着一个宗门的实力。太乙真宗号称天下第一宗门,除了一个修为遥遥领先的前 任掌教,几位六级通幽境的教御也是其底气所在。

一旦自己能够跨入通幽境,就至少有了自保之力——除非像身下的卓美人儿 那样倒霉,跟人拼了个两败俱伤,被自己捡了便宜。

不过这个便宜还真不错……

程宗扬搂着卓美人儿翻过身来,让她仰身躺在茵席上,然后将她双腿拉成一 字马,让她敞露着那只水汪汪的凤眼美穴,双手扶着自己的阳物纳入体内。

卓云君挺起腻穴,在他身下婉转迎合,浪叫声不绝于耳。她的叫声在静室内 回荡着,室角一只禁音符光泽微闪,将声音的波动消湮无痕。

「主子……奴婢不行了……呀……」

门上的禁音符忽然亮了起来,示意有人来访。

程宗扬狠狠顶了两下,然后放开手。卓云君搂住他的腰身,玉颊留恋地贴在 他胸口,一双雪滑的丰乳汗津津贴在他身上,随着剧烈的心跳柔软的滑动着,被 人揉弄过的乳头像玛瑙一样红艳。她扬脸一笑,然后张开双臂,委蜕在旁边椅上 的丝袍无风而动,像被人拿起一样飘扬起来,卓云君手一举,便套在身上,接着 衣带灵蛇般飞起,绕在她腰间。卓云君用丝帕抹去脸上的汗水,随手一挽,扎住 散乱的长发,接着曲指一弹,一点火光从指间飞出,点燃了室角一支檀香。

卓云君一边绕过屏风,一边扬起衣袖,在空中轻轻一挥,弥漫在室内的香腻 气息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优雅宁静的檀香气。

卓云君走到屏风前,在一只蒲团上屈膝坐下,神态已经变得从容自若,眉眼 间再没有丝毫媚意,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除了一条薄薄的丝袍,里面的胴体 便是一丝不挂。

门外一个柔婉的声音响起,「有扰卓教御。」

卓云君淡淡道:「无妨,请进。」

…………………………………………………………………………………赵飞 燕终究放心不下,带着妹妹亲自见过卓教御,以富平侯家人的名义将妹妹托庇在 上清观,求卓教御代为照应……

卓云君自无不允,连赵飞燕赠送的金臂钏也没有推辞,只是转手又赠给了赵 合德。

赵飞燕放下一桩心事,带着单超等人离开上清观,返回洛都。她不愿旁人见 到妹妹,只让赵合德送到静舍出口,嘱咐道:「你诸事多加小心,切不可轻易表 露身份,若是有事,便告诉程大夫,好让他知会我。」

赵合德送别姊姊,回去又大哭一场,好在她自小生活的环境远谈不上优裕, 上清观远离尘世,虽然山居多有不便,却有着难得的宁静,渐渐也就安静下来。

卓云君感叹道:「真没想到,这位汉国的皇后,居然是个如此柔婉的绝代佳 人。」

程宗扬没有与单超等人一同回洛都,而是留在观中。他一边翻着林清用水镜 术传来的账册,一边说道:「你以为她是什么样的?」

「平常来往观中的,都是城中贵妇,提到这位皇后,除了讥讽就是嘲笑,要 不就是骂她狐媚惑主,心如蛇蝎。奴婢在观中多日,还没有听到有人说过她一句 好话。」

程宗扬抬起头,「说她的人多吗?」

「不是多,而是只要闲谈,都有人提到她。」

「一句好话都没有?」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没有。」

这就有些邪门了,常言道:秦桧还有三个朋友——死奸臣躺枪了——赵飞燕 贵为皇后,居然没有一个人说她一句好话,这口径实在太统一了。而且来往上清 观虽然都是贵妇,但真正见过赵飞燕绝对不会太多,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却已经闹 得满城风雨,甚至还出现无数演绎,这事怎么想都透着一股蹊跷。

「她出宫时连一个亲信都没带,只随便请了一位中常侍随行,」程宗扬道: 「看来这位皇后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没有一个心腹。」

卓云君跪在他身后,慢慢给他揉着肩,「江女傅呢?」

「让我看,江映秋多半是天子的心腹,谈不上是她的亲信。」程宗扬说着拿 起书刀,在竹简上刻下一个名字:闻清语。

「这位闻姨似乎在汉国有点身份,想办法打听一下。」

「主子可是遇到了黑魔海的人?」

「没错。」程宗扬简略说了前日的经历,然后道:「他们倒不是想杀我,要 不然我也没那么容易逃过去。」

卓云君凝眉道:「建威将军吗?」

「你知道他?」

「奴婢方才所见的访客中,有一位是射声校尉陈升的夫人,陈夫人在闲谈中 提及府中这几日邀请建威将军作客,府里都在为此忙碌,她不耐烦扰,才入山小 祝」「请人作客有什么麻烦的?」

「她说那位建威将军规矩极大,昨日便派人入驻宴客的小园,连她们自家的 仆人出入都要盘查。她索性把整个校尉府都丢给陈校尉,由得他们折腾。」

程宗扬推开账簿,「确定是射声校尉?」

卓云君回想了一下,「是射声。」

「我立刻回洛都。」

第三章

卢景宛如一片树叶从高大的桐树上飘落下来,接着身影一闪,掠入暗巷。

程宗扬警觉地看着巷口,见到卢景掠下,立即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府 里情况如何?」

「里面看得极严。」卢景道:「只勉强看到园中似乎有一个小湖,周围每隔 几步就有人守着,我试过几次也没找到机会,只好退了出来。」

程宗扬已经试过,结果连宴客的小园都没能摸到,就险些露了行藏。射声校 尉的府邸并不算宏伟,里面却入驻了大量军士,想瞒过他们的眼睛潜入园中,可 以说难比登天,即使以卢景的身手能潜入其中,也难以存身。

离宴请还有数天时间,校尉府中的看守只会越来越严密,到时候恐怕连只苍 蝇都飞不进去,更不用提去刺杀赴宴的主宾。难道只有在路上下手了?

卢景道:「先弄清里面的情形,才好再想办法。」

程宗扬抬头往周围看去。射声校尉是北军八校尉之一,作为驻守京城的八支 常备军之一的主将,相当于二千石的官员。二千石在地方上堪称封疆大吏,在洛 都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朝廷中要把二千石分成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和 比二千石。因此射声校尉的府邸也不是十分起眼,周围比它高的建筑比比皆是, 只要找一处楼阁,俯瞰校尉府并不是难事。

卢景看出他的打算,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用看了,邻近的楼阁我 刚才已经去过,能看到校尉府的位置都有军士看守。姓韩的肯定是属耗子的。」

程宗扬望着远处一座楼阁,笃定地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绝对没有军士 敢进去。」

…………………………………………………………………………………一个 时辰之后,两人如愿以偿地登上楼阁,朝相邻的里坊望去。隔着重重屋脊,只能 隐约看到校尉府的轮廓。那座府邸位于坊南,紧邻着坊外一条小河。府邸呈长方 形,最南端是一座池苑,规模虽然不大,却有一座亩许大小的池塘,只是夜色已 浓,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程宗扬扭过头,正准备开口,却见卢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程宗扬愕然道: 「怎么了?五哥。」

「这才几天工夫,你就勾搭上了襄城君府里的丫鬟?」

程宗扬干笑道:「没有的事,误会误会。」

卢景翻着白眼道:「刚才那小婢叫什么?红玉?瞧她看你的眼神,要说你们 俩没点啥,我也得信埃」「五哥,你误会了,我们就是一般的交情。」

「一般的交情会让你不声不响地登楼?」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里平时都没人来,只要咱们在楼里别闹出什么动静就 行。」

卢景语带威胁地说道:「你要敢对不起紫姑娘……」「五哥,你就放心吧。 我们两个一向是紫丫头当家作主,这点小事在紫丫头眼里,那根本就不叫事。」

「还有月姑娘呢?」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事你也知道了?」

卢景翻着白眼道:「废话!」

「那是她们两个的事,她们两个商量着办就成,我没有任何意见。你不信? 我向岳帅发誓:真没有!」

卢景哼了一声,「便宜你小子了。」

程宗扬苦笑道:「可不是嘛。」

卢景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我在这儿盯着,你先回去。」

「不急,我等天亮再走。」

不亲眼看看校尉府的布置,程宗扬总觉得放心不下。他望着夜色中的池苑, 暗暗念道:死丫头此时或许就在附近,寻找出手的机会。等杀了韩定国,她多半 也该消气了吧?

…………………………………………………………………………………夜色 一点一点消融,当第一缕晨曦出现在天际,程宗扬眯起眼睛,凝神望着远处射声 校尉的府郏襄城君府与校尉府并不在同一个里坊,中间隔了数重楼宇宅院,由于 襄城君府相隔即远,更因为没人敢招惹襄城君和襄邑侯,因此韩定国属下的军士 只占据了校尉府周边的几处高楼,没有敢来打搅襄城君。除此之外,校尉府附近 所有能俯瞰府内情形的高处,都有军士把守。

两地相隔虽远,但这点距离对程宗扬和卢景的目力来说都构不成障碍,从襄 城君府西南的楼阁望去,能清楚看到射声校尉府邸的整个布局。校尉府前后分为 三进,最里面是池苑。

天色微亮,两队军士便集结起来,然后开始检查府中是否有疏漏,程宗扬亲 眼看到,昨晚自己和卢景找出的漏洞在第一轮检查中就被找出,接着布置了对应 的人手。校尉府的布防越往南越严密,府邸南端的池苑则是重中之重。

昨晚看到的池塘可以证实的确存在,就位于池苑最南端,与外面的水渠隔墙 相望。沿池修着长堤,堤上绿树掩映,几乎每隔十步就有一名军士或者来自建威 将军府的仆役看守。池塘中心有一座小亭,通过一道石拱桥与长堤相连。

「宴客的地点不会是在亭子里面吧?」程宗扬有些担心地说道。

亭内虽然没有人看守,但从长堤四周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到亭子。如果韩定 国与射声校尉选择在亭中会面,身边不需要带任何守卫,只要守住石拱桥就足够 了。

那亭子位于池塘正中,在这里交谈,不用担心交谈被人听到,安全方面,池 塘更是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无论谁想刺杀他们,都要越过池塘,他们只要在桥 头留下一队军士,就能抢在刺客之前进入亭中。

卢景仔细看了许久,「那座池塘是唯一的漏洞。」

「从暗渠进入?」

卢景点了点头。

与池苑一墙之隔,是一条小河,看得出当初建造池苑时,便是从河中引水进 入池塘,池塘下方多半有引水的暗渠。问题在于暗渠的方位、大小都无从知晓, 渠口多半还会有铁制的栅栏,一旦潜入之后,发现被铁栅所阻,在渠中又无法转 身,被困在其中进退不得,即使对于高手来说也实在太危险了。

程宗扬道:「先找到渠口再说。如果进不去再想办法。」卢景说得没错,池 塘是唯一的漏洞,再危险也要硬着头皮试一试。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队军士手持装着铁钩的长杆进入苑中,然后五人一组, 用铁钩探查水底。那些军士将整个池塘都检查了一遍,接着拿来渔网,在上面装 好倒钩,然后沿着长堤将渔网放入水中。渔网的布置十分阴毒,放在水下一尺的 位置,从水面看来没有丝毫异状,一旦有人闯入,想越过池塘,肯定会中招。同 样从暗渠进入,一个不慎被卡在里面,那才是死得不明不白。

卢景面色凝重之极,显然也感到棘手。唯一的漏洞也被堵住,想在宴饮之际 刺杀韩定国,得手的可能性已经越发渺茫。

看着渔网入水,程宗扬心都提了起来。这道布置正是针对小紫,一旦她倚仗 水性潜入池塘,就等于进入死局。

程宗扬在栏杆上拍了一把,「我去找人。」

「哦?」

「射声校尉与韩定国是什么交情?为什么想起来要宴请他?韩定国平常深居 简出,小心非常,为什么明知道眼下有人要刺杀他,还要去赴宴?」

程宗扬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然后道:「说不定这压根就是个圈套,套的就是 咱们。我先打听一下,真要是个圈套,咱们就在路上下手,免得钻到套里。」

「成。我在这里盯着。」

天刚亮,红玉就到楼下守着,见到程宗扬下来,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程 宗扬毫不客气在她粉颊上捏了一把,「告诉夫人,我有时间就过去会她。」

红玉又羞又怕,小声应道:「是。」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洛都, 西郏徐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良久道:「射声校尉陈升宴请建威将军的事,咱家 正好晓得。」

程宗扬道:「听说韩将军回京之后极少出门,没想到陈校尉一开口就把他请 去了,难道他们两个私交很好吗?」

「陈校尉宴请韩将军,非是私交,而是公事。」徐璜道:「前此日子有人私 闯襄邑侯的禁苑,首恶虽然已经伏诛,但天子甚是不悦。因为屯骑的人也牵涉其 中,天子有意启用韩将军接掌屯骑校尉。」

程宗扬一怔,射声校尉宴请韩定国,居然是天子的意思?

「韩将军一直在边地,这些年倒是立了不少战功。」徐璜道:「在边地,与 洛都的关系就浅,有战功,就是个能干事的人。天子的意思呢,想让射声校尉先 见见他,看此人是否可用。」

「天子怎么想起来要动屯骑校尉呢?」

「屯骑校尉姓吕,叫吕让。」徐璜缓缓道:「北军八校尉,越骑校尉姓吕, 叫吕忠,长水校尉姓吕,叫吕戟。掌管宫禁诸卫的卫尉也姓吕,叫吕淑。」

「都是吕氏的人?」

徐璜微微点头。

洛都常驻的军队分为南北二军,南军负责诸处宫禁的守卫,主将称卫尉,又 称为卫将军。作战的主力则是北军,北军分为八支,包括中垒、屯骑、步兵、越 骑、胡骑、射声、虎贲、长水,各设校尉统领,合称为八校尉。每军有士卒七百 余人,另外还有一百余人的属官,总兵力在七千人以上,虽然比不上南军最盛时 两万人的规模,却是汉军最精锐的主力军队。

北军八校尉中垒校尉负责守卫北军大营,屯骑校尉主掌骑士,步兵校尉指挥 步兵,越骑、胡骑拥有汉国最强悍的骑兵,射声以善射而得名,虎贲是车兵。北 军士卒以良家子为主,唯一特殊的长水校尉,部属是归附的胡人。

除了南北二军以外,天子的禁军还有两支:羽林、期门。期门是天子亲随, 总数不过二百余人。羽林是天子禁军,兵力超过两千,其中一半是历次战事中死 于王事的将士子孙,号称羽林孤儿。

南北二军,加上羽林、期门,洛都常驻的总兵力在两万以上。主掌南军的卫 尉是吕淑,屯骑校尉是吕让,越骑校尉是吕忠,长水校尉是吕戟,还有大量吕氏 族人在各军担任中级军官。洛都的军队一多半都在吕氏的直接掌控之下,换成自 己当天子,也要想办法换换人。

怪不得韩定国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赴宴,这关系到他能不能更进一步,成为 天子心腹。也怪不得吕冀肯拿出重金请阳泉暴氏出手去刺杀韩定国。他倒不见得 是与韩定国有仇,只是不想把屯骑校尉让给别人,天子即使要换人,也要换成他 们吕氏的自己人。

程宗扬心里暗道:不知道如果天子得知他看中的韩将军是黑魔海的人,会怎 么想?恐怕会感叹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太不容易吧。

「皇后娘娘对你进献的符箓很满意。」徐璜笑道:「他日若是有验,少不了 你的好处。」

程宗扬干笑两声,飞燕、合德这对姊妹花是历史上有名的「绝代」佳人,受 尽宠爱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何况自己进献的符箓压根跟生子没关系,就是一道 静心养神的平安符,这好处怎么看也就是一张画饼。

「明日是朝会的日子,」徐璜道:「可要记得早些入朝。」

程宗扬一怔,五天时间竟然这么快?明天又到了朝会的日子?

「陈校尉宴请韩将军是什么时间?」

「明日晚间。」徐璜讶道:「你对此事为何如此上心?」

程宗扬早已准备好理由,赶紧拿出来道:「我担心到时会出什么变故。」

「勿须担心。」徐璜不以为然地说道:「届时单常侍也会赴宴。」

…………………………………………………………………………………位于 襄城君府西南的望楼高及五丈,分为三层,每层都有长长的木梯以供上下。但对 于府邸的女主人来说,望楼的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楼上雕栏画栋,连木梯的栏 杆都涂着金粉,一柱一檐无不显示着主人的赫赫声势,至于实际用途,基本上是 没有的,自从建成之后,就根本没派人驻守过。

宏伟的望楼华丽无比,然而此时,描金绘彩的栏杆旁却蹲着一个乞丐。卢景 一边盯着校尉府,一边皱起眉头,「单超?」他沉吟片刻,「倒是听说过汉宫有 个姓单的太监,修为颇为不俗。」

能让卢五哥说一句修为不俗,这个单超看来很有几把刷子。但对于程宗扬来 说,现在单超修为如何并不重要,即使他是个饭桶也是个麻烦。

「无论单超修为怎么样,他要在场,我是没办法出手了——除非连他也一块 干掉。」

卢景挑了挑眉,似乎在考虑干掉单超的可能性。

「干掉他不可能。」程宗扬道:「天子的亲信就这么几个,如果干掉单超, 等于平白帮了吕氏一个大忙。」

天子亲政,与吕氏争权的苗头极为明显。程宗扬虽然对汉国这位天子没什么 好感,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天子正为权力与吕氏明争暗斗,自己出手干掉韩 定国还好说,毕竟韩定国背景太不单纯,但是连单超也一并干掉,天子失去了左 膀右臂,还怎么跟吕氏斗?

「或者可以想个办法,让他赶不上宴会。」

「这倒是个主意。明天的朝会,我来试试能不能缠住他——咦?这是在干什 么?」

几辆大车络绎驶入校尉府,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里面满载货物。从望楼上 看去,远处的校尉府尽收眼底。能看到几辆大车径直驶入池苑,接着守卫的军士 掀开油布,从车上取出各种器械。

程宗扬脸色越来越阴沉。那些军士有条不紊地布置着防护措施。以池间宴客 的小亭为中心,除了在池塘的水下暗设渔网,周围又陆续布下十余道机关。

藏在树下的铁夹看似笨重,制作却精巧之极,细如发丝的机括只要一片落叶 就可以触发,力道足以夹碎一头猛虎的胫骨。廊外的花丛中设着暗弩,弩锋浸过 剧毒,呈现出诡异的暗灰色。卢景判断,上面用的应该是汉国军中秘制的棘毒, 沾上血肉就会立即导致溃烂。树枝间藏着带有绳套的暗钩,连树皮下都埋藏着各 种各样的利刃和尖刺。程宗扬亲眼看到一只灰扑扑的鸟儿落到树上,转眼就被弹 起的刀光绞碎,变成一团混着羽毛的血泥。

「妈的!」程宗扬忍不住暴了粗口,「这些家伙也太狠了吧?」

卢景盯着射声校尉的府邸,神情同样越来越凝重。府内的防护远远超过正常 的防护水准,简直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圈套,专门等着有人来自投罗网。他昨晚 曾潜入校尉府,但经过这一番布置,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此时都已经成为密布杀 机的陷阱,即使自己出手,也没有信心能够幸免。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距离明晚的宴会还有一天半的时间,韩定国前来赴宴 的时候,校尉府的戒备会更加森严。

「取消计划。」程宗扬下了决断。面对这样的防护还要坚持刺杀,完全是送 死。

「撤吧。」卢景也不勉强,作为杀手,最要紧的并不是刺中目标,而是保存 自己,一个死掉的杀手是不会有任何威胁的。

「不行。我们要在这里盯着。」程宗扬道:「我再派些人来,盯紧校尉府, 连一只蚂蚁都不能放过。」

卢景不禁诧异,已经取消了刺杀行动,还要再加派人手在这里盯着?

程宗扬目光在校尉府周围逡巡,「小紫……万一闯进去就麻烦了。」

第四章

这一天,程宗扬与卢景一直守在襄城君府的望楼上,紧盯着校尉府。敖润、 刘诏、冯源……连鹏翼社的蒋安世等人都被调来,扮成各种路人,轮流在校尉府 周围来回游荡出没。

惊理、罂奴和卓美人儿作为小紫的侍奴,相隔数里就能被主人感应,比起其 他人有特殊的优势。程宗扬没有丝毫留手,把三女都派了出去,分别守在校尉府 的东、西、南三面,希望能让小紫在靠近陷阱之前先感知到她们。

程宗扬告诉红玉自己要用望楼,襄城君一句都没有多问,便把望楼周围的几 个院子腾空,派了她身边几名奴婢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中间襄城君让红玉来 过几次,若是平时,程宗扬倒是有兴趣和她找点乐子,但此时半点心情都没有, 只给了红玉一杯水,让她带回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程宗扬越来越焦急。校尉府的布置今日整整持续了一天, 直到傍晚才告一段落。继昨天在池塘中暗设鱼网之后,新布置的机关重重叠叠, 沿着池塘形成一道死亡禁地,严密得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更令他焦急的则是小紫。一整天时间,小紫始终没有出现。既然她把韩 定国列为目标,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程宗扬只能猜测她现在很可能还没有得到 韩定国赴宴的消息,仍在别处寻找机会。

一直守到过了子时,离天亮只剩下两个时辰,程宗扬才匆忙回到住处,草草 洗浴,准备先赶去参加朝会。

新汲的井水兜头浇下,焦虑了一整天的头脑似乎冷静了许多。小紫既然不在 校尉府周围,她会在哪里呢?韩定国的建威将军府?还是刺杀韩定国只是一个幌 子,她真正的目标是在另外一个方向?

如果她的目标另有其人,究竟会是谁呢?闻清语?还是剑玉姬?

韩定国既然是黑魔海的人,他身边的婢仆肯定也潜藏有巫宗的人。自己在校 尉府周围布置的人会不会太多了?

一个个问题想得脑袋发胀,程宗扬又举起一桶水,兜头浇下。清冽的井水溅 在青石板上,淙淙响着流入排水沟。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正准备抹干身体,远 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程宗扬停下手,警觉地竖起耳朵。这处宅子的正门外是一条死巷,除了有些 不厚道的家伙找不到厕所跑来撒尿,根本不会有人路过,可这大半夜的,谁会骑 着马冲来撒尿?这些人敢公然违反宵禁,纵马夜奔,难道是找自己的?

果然,马蹄声在门外停下,接着有人擂响大门,喝道:「里面的狗贼!赶紧 给大爷开门!」

「装什么缩头乌龟?滚出来让大爷看看你有几只眼!」

「兄弟们!把门砸开!」

「砸!」

叫骂声中,大门被撞得咣咣作响。程宗扬黑下脸来,这是洛都的游侠少年来 找麻烦了。

高智商当日跟人冲突,虽然被暴揍一通,好歹只是受的跌打挫伤,贴了几天 狗皮膏药,已经恢复大半。问题是他好死不死地捅了别人一刀,还把人捅死了, 捅死的还是郭解的外甥。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天,据说洛都本地几个大豪出面,才 劝说郭解的姊姊先收殓了儿子的尸体。眼下斯明信亲自去找郭解开说此事,至今 还没有回来,那些与郭解外甥交好的游侠少年却没有闲着,一直在打听高智商的 下落,这会儿是找上门了。

富安坐在高智商的卧房门边,身上裹着条毯子,脑袋一栽一栽地打着盹。听 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后脑勺撞到门板上,痛得他呲牙咧嘴,一边捂着脑袋, 一边爬起来,先拉过板凳挡住衙内的房门,然后跑到大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动静。

大门「咣」的一声,撞在富安脸上,富安一屁股坐倒,右脸顿时青了一块。

「里面有人!」

「兄弟们加把劲!把门踹开!」

「敢杀我大哥!砍死他!」

几名少年叫嚣着去踹大门。忽然大门打开尺许,一颗巨大的头颅伸了出来。 那头颅犹如猛豹,两只巨眼青光闪动,大半张脸都被青黑色的兽斑覆盖,唇外生 着可怖的獠牙,完全是非人类的存在。大半夜猛然露出这么个狰狞的画面,简直 跟噩梦一样。

几名少年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足能塞下一个鸭蛋。接着它张开血盆大口,发 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带着野兽般腥臭气息的口水雨点般洒在脸上,几名少年当场 就尿了裤子。

几匹坐骑嘶鸣起来,奋力挣开缰绳,往巷外狂奔出去。那怪兽张开大口,獠 牙犹如尖刀在血红的大口中发出白森森的寒光,牙缝里还带着血丝,象是刚嚼了 两个活人,还没吃饱。

几名少年一个个面无人色,裤裆里湿漉漉的,一双腿就像麺条一样,直想往 地滑。忽然有人发了声喊,几名少年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滚下台阶,哭喊着 逃散一空。

青面兽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满意地咂咂嘴,然后「呯」的关上大门,抓起富 安挟到肋下,回到院内。

程宗扬一边抹着身上的水迹,一边道:「嘴脸收着点,大半夜的,别把人吓 死了。」

青面兽咧开大嘴,露出一个可怕到极点的笑容,「吾晓得。」

「宅里让哈爷多费点心,万一有人来找麻烦,别跟他们客气,只要不出人命 就行。」

「诺。」

「老富,你没事吧?」

富安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大着舌头道:「没事,没事……」「得,让哈爷再 给你开副膏药贴贴。」

那帮少年吓破了胆,没有再回来搅扰。程宗扬换好衣冠,已经是寅时,敖润 等人都在校尉府,他只带了毛延寿和三名从临安来的禁军士卒,一道前往南宫。

天色微亮,宫内已经是车马云集,诸位有内朝加官的官员聚在玉堂前殿,等 候天子启驾。

几位中常侍都在座,却没看到蔡敬仲。徐璜脸色十分难看,一盏茶工夫就逮 着殿里的小黄门骂了三回。

「蔡常侍怎么还没来?赶紧去催!」

唐衡劝道:「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具瑷在一旁温言细语地劝慰单超,「借钱容易还钱难,单兄也不必多虑,咱 们这么多人,还怕他姓蔡的一个?」

单超正襟危坐,冠上的金珰貂尾一丝不乱,一张脸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开 玩笑,他可是借了一百万钱给蔡敬仲,这钱若是要不回来,等于大半辈子都给姓 蔡的干活了。

「来了!来了!」一名小黄门奔了进来,喘着气道:「蔡常侍来了!」

几名中常侍「呼喇」一声都站了起来,像变脸一样堆起笑容,连一贯不苟言 笑的单超都扯起唇角,目光热情地望着殿门,眼巴巴等着蔡敬仲进来。

蔡敬仲刚一进殿,几名中常侍就蜂拥而上,亲热地说道:「蔡常侍!你可算 来了!」

蔡敬仲似乎一夜没睡好,只淡淡点了点头,向众人还礼。

「银耳汤!刚熬好的,里面调了蜂蜜,蔡兄来尝尝。」

「坐坐!一大早从北宫过来,辛苦辛苦。」

「一点眼色都没有!」徐璜朝旁边的小黄门喝斥道:「还不赶快给蔡常侍捶 捶肩!」说着又堆起笑脸,「老蔡啊,赶紧坐下歇歇,有话咱们一会儿再说。」

蔡敬仲风轻云淡地说道:「有事吗?」

徐璜搓着手道:「一点小事……老单,你先说。」

单超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也没什么,就是那个……那个……」蔡敬仲左右 一看,顿时明白过来,微笑道:「原来如此。可是利钱之事?」

「不是……」徐璜刚说了一半又改口,「是!老蔡啊,咱们这么多年交情, 大伙一样是借钱,凭什么你给我的利钱就比老单低一半呢?」

「这个是看本金的厚保超过一百万钱,是一本一息。一百万以下利钱要低一 些。」

「那也低得太多了,」具瑗道:「我好歹也拿了十万钱,你才给我六成的利 息?」

「不对啊!」徐璜道:「老具拿十万,你给六成的利钱,我拿二十万,比他 还多一倍呢,你才给我五成的利钱?老蔡,你这可不厚道啊!」

蔡敬仲带着一脸温和的笑容摇了摇头,「五成、六成——这些小数哪里还用 计较?便是二倍,三倍又如何?你把话放这里,只要有人能拿来五百万钱,三个 月内,我给他两倍的利钱,一千五百万钱铢,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众人瞠目结舌,良久唐衡才道:「蔡常侍,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

蔡敬仲笑而不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两倍的利钱?借一还三?」徐璜道:「真的假的?」

「便是借一还八又如何?」蔡敬仲一张口几乎让众人都晕过去,他掷地有声 地说道:「纵然一本九息,借一还十也不在话下!」

众人都听得呆了,借一还十?十万钱三个月变成一百万,再有三个月,一百 万变一千万,再有三个月,一千万变成……众人都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要一年时 间,家资亿万不是梦啊,而这只用投入十万钱。几位中常侍虽然参政不久,都不 算富人,可几十万钱还是拿得出来的。真咬咬牙,像单超一样凑个百十万钱,也 凑得出来。一百万钱三个月一千万,半年一亿,九个月十亿,一年之后就是一百 亿钱……几位中常侍眼冒金光,忽然旁边有人重重咳了一声。程宗扬实在是听不 下去了,别说十倍利息,就是一百倍、一千倍,姓蔡的也敢说,反正是动动嘴皮 子的事,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人,剩下这些倒霉蛋,哭都没地哭去。

几名中常侍也清醒过来,本来说好找蔡敬仲要钱的,结果被他一通忽悠,说 得大家都心动不已,恨不得再多借给他几个,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徐璜咳了一声,「老蔡埃」

蔡敬仲道:「找我有事?」

徐璜一推单超,「是老单找你有事。」

单超心一横,开口道:「为钱的事!」

蔡敬仲恍然道:「上次说的二百万钱,我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单兄居然当 真了。不过单兄若是凑够了,那也好说了,还按一倍的利钱,三个月后给你四百 万。」

单超颈中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不是……」唐衡笑着接口道:「蔡兄误会了。 单兄那钱本来是打算买宅子的,昨天看中了一处宅院,还差了些钱,眼下房东催 得正急,只好找蔡兄拿些钱使。」

「原来是这样埃好说。单兄要多少?一百万钱够不够?要不要我再借你一些? 利钱好商量,一个月内还的话,一成的利钱即可,总不会让单兄吃亏。」

单超不擅言辞,此时舌头像打结一样说不出话来。唐衡笑道:「用不着,用 不着。就那一百万钱,足够使了。」

「要钱容易。」蔡敬仲毫不含糊,「只不过单兄没有早点说,我身上此时只 有……」蔡敬仲数了数身上的现款,「只有五枚金铢。剩下的我给你打个欠条, 一会儿散朝,单兄去我那里取就是。」

徐璜笑道:「咱们一个殿里来往的交情,哪里用打什么欠条呢?那就打一个 吧。」

蔡敬仲随身带着白纸,当即抽出一张,让人拿来笔墨,「中常侍蔡敬仲向中 常侍单超借款一百万钱,今还欠款一万钱,所余款项朝会之后另龋鸿嘉三年八月 二十七日。」一式两份写罢,然后按上指印,递给单超,也按了指樱众人原本担 心蔡敬仲借钱不还,此时见他如此爽快,都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徐 璜等人本来也想把钱讨回来,眼见有了欠条,又动了心思。

蔡敬仲是个明白人,一看他们的神情哪里还不明白?笑道:「这样吧,我身 上还有几枚银铢,先还各位一枚略表心意,余下的都打成欠条,散朝后各位一并 去龋若是不取也无妨,利息照旧。」

众人笑逐颜开,「这怎么好意思?」

「那就打吧……」

「我来磨墨。」

「老具,把纸扶好!对了!对了!」

蔡敬仲一口气又写了四份欠条,连未在场的左悺也得了一份,四份欠条格式 一样,都是:中常侍蔡敬仲借中常侍某某若干万钱,还欠款一百钱,所余款项朝 会之后另取,下面是签名和年月日,双方分别按上指樱每份都是两张,双方各持 一张。

众人各自拿好自己的欠条,小心藏在袖里。

蔡敬仲意犹未尽地说道:「还有吗?」

众人都笑道:「没了,没了。」

蔡敬仲随意说道:「这钱若放满一个月,先付利钱两成;满两个月,利钱五 成;三个月期满之后,连本带息一并付清。只不过诸位的钱不满一百万钱,只能 按六折计了。」

徐璜道:「老蔡啊,以咱们的交情,怎么能打六折呢?我说……」没等他说 完,众人便拦住他,满口道:「无妨,无妨。」

虽然徐璜还嫌不足,但能拿到欠条众人也都满意了,几名中常侍收好欠条, 各自散去。程宗扬趁周围没人,走到蔡敬仲身旁,低声道:「怎么回事?你真打 算要还钱?」

蔡敬仲一副「被你小看了」的表情,「当然了,这还有假?」

「得了吧,你要没耍诈,我程字倒着写!」

蔡敬仲怫然道:「你这是看不起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蔡敬仲岂是赖 账的小人?况且就一万多钱,我哪里还不出来?」

蔡敬仲前半截义正辞严,让程宗扬惭愧不已,还觉得是自己想歪了,结果后 面一个转折,让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一万多钱?等等!你不是借了一百好几十万吗?」

「我不是还了吗?」

「你不是才还了一万多吗?」

「不能乱说!」蔡敬仲严肃地说道:「欠条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借款一百 万钱,还欠款一万钱。」

「打住!是『还』,还钱的还,你只还了人家一万钱。」

蔡敬仲凛然道:「白纸黑字,岂能作假?我方才写欠条的时候,大家都看得 清清楚楚,谁说什么了吗?明明是『还』欠款一万钱——『还有』的还,还欠着 一万钱。不信看欠条,上面写着呢。告诉你,拿着这欠条,告到天子面前我也不 怕。想黑我的钱,没那么容易!」

蔡敬仲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程宗扬哑口无言,半晌才说道:「……我明白 了。大哥,你真黑。」

「不是我黑,是他们没文化。」蔡敬仲拿出一把欠条,一边沾了吐沫点着, 一边感叹道:「单超一百万钱,徐璜二十万,具瑗十万,唐衡三十万,左悺二十 万——加起来我还欠他们一万零四百钱。花一百八十万钱学点文化,亏了吗?真 不亏,实在是太值了。」

程宗扬不由感叹,徐璜等人去要欠条实在是下了一步大大的臭棋,没有欠条 还好说,有了这张欠条,几位中常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蔡敬仲收起欠条,然后抬起眼,语重心长地说道:「试验室的事……」这事 一谈起来就没头了,程宗扬赶紧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我一定抓紧!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蔡敬仲拍了拍他的手,一切尽在无言中。

「天子启驾!」

几名小黄门在殿外齐声高呼。众人纷纷起身,前去迎接。

参加朝会的内朝官员跟随车驾,鱼贯穿过嘉德门,来到崇德殿的丹墀之前。 以丞相为首的外朝官员由正南方的章华门入内,早已在丹墀前等候。数百名官员 都穿着黑色的袍服,宽大的衣袖一直垂到脚前,一眼望去,黑鸦鸦一片,唯一的 区别只有头上的冠饰。

官员们各自捧着笏板,低头看着脚尖,虽然数百人聚在一起,却静悄悄不闻 丝毫声息。程宗扬悄悄抬起眼,面前是南宫最宏伟的主殿:崇德殿。整座大殿位 于五层台陛之上,每层台陛都高达及许,从下望去,宫室犹如浮在云端。脚下的 丹墀漆成丹红的颜色,色如烈火,象征着汉国的火德。主殿两侧各有一尊十几丈 高的金人,手中托着巨大的金盘,宛如威严的神祇,俯览众生。

片刻后,鼓声响起。官员们黑色的衣袂同时扬起,迈步踏上台阶。台陛高度 五丈,长近二十丈,从阶下登到殿前,相当于一口气爬上五层楼,如果换成晋宋 两国,只怕有一半官员中间都得歇几回。汉国这些官员却是步履矫健,中间几名 须发苍苍的老者也显得老当益壮,丝毫不见颓态。

到了殿前,众人脱下靴履,只留布袜,接着鼓声变得急切,无论文武重臣, 都抱着笏板一路小跑的疾趋而入。

群臣趋之若骛,唯有一人仍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昂然入殿。从容的步伐 将周围的重臣衬得如同奴仆。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能在朝中得到这种待遇的,除了开国丞 相萧何,就唯有如今这位天子名义上的舅父,襄邑侯吕冀。他一手按着佩剑,迈 步进入殿中,这边早有内侍列好席位,请他入座。

程宗扬没见过晋国的朝会,但汉国的朝会明显与宋国不同,殿内摆着成列的 长几,几后放着坐垫,群臣按席而坐。由于臣属众多,大都是数人同席,但在席 位最前面,摆放着三张单人的席位,分别属于群臣之首的丞相,监察百官的御史 大夫,以及主管军事的大司马。朝会上除天子之外,唯有这三位重臣拥有专席, 号称「三独坐」,以示尊荣。然而此时,殿上却多了襄邑侯吕冀的席位,与三公 分庭抗礼。

霍子孟辞去大司马一职,保留了大将军的称号,此时抱病无法参与朝会,席 间唯有丞相韦玄成与御史大夫张汤。

程宗扬一直挂念着校尉府的事,连朝会都心不在焉,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 脑子里却在想着死丫头这会儿到哪儿了。忽然耳中飘来一个熟悉的名字,让他浑 身打了个激零:王哲!

殿上一名官员正在慷慨陈辞,「左武军败于大漠,丞相韦玄成难辞其咎!臣 伏请天子下诏,诛韦某以谢天下!」

刚才还坐在席间的丞相韦玄成此时已经免冠跪地,神情肃然地一言不发。

天子的面容隐藏在冕旒之后,看不清他的神情。那官员说完之后,殿内一时 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名官员挺身出列,捧着笏板躬身道:「臣五鹿充宗,有本启奏陛 下。」

负责维护殿内秩序的御史大夫张汤开口道:「讲。」

五鹿充宗道:「方才王御史称,左武军孤悬大漠,粮草不继以至全军覆没, 其罪在丞相韦玄成一身。然左武军孤军深入数千里,直至兵败,朝廷方知此事, 王哲岂无罪责?」

声称要诛杀丞相的御史王温舒抗声道:「王大将军名动天下,左武军又是百 战精锐,所攻之草原兽类,阖族不过数千口。据臣所知,左武军虽然远在域外, 但每日皆有回报,朝廷对其行止了如指掌,岂有不知之理?所谓兵马未动,粮秣 先行,敢问五鹿少府,王哲身在域外十有余年,莫非朝廷均不知其事?左武军粮 草供应难道与丞相无关?」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在点头。丞相为百官之长,负责朝廷的收支用度,若说 对左武军的行动一无所知,推托之辞未免太过明显。

王温舒转身对五鹿充宗道:「阁下身为少府,对左武军行止有所不闻,理所 当然,丞相岂能不知?」

等众人议论声平息,五鹿充宗开口道:「王御史有所不知,左武军粮饷一向 由少府开支。」

此言一出,殿中立刻哗然。吕冀独居一席,原本象是看好戏一样看着两人争 论,听到此言,也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少府掌管的是天子私产,按汉律,山海池泽所出归天子所有,天子平日的支 出,宫廷费用,以及祭祀、赏赐由少府开支。左武军作为朝廷的军队,由少府开 支军费,完全不合理。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听明白了,王温舒和五鹿充宗唱的是双簧啊,丞相韦玄成 根本就是个幌子。王温舒攻击丞相,五鹿充宗站出来替韦玄成辩解,其实要说的 就是最后这句:左武军是天子自己掏腰包供应的军队。

问题是他们两个为什么这时候站出来提到左武军的事?作为亲历者,程宗扬 知道左武军兵败大草原,固然是因为遇到了一支原本不应该出现的军队,但很大 程度上与后勤不足有关。他还记得自己来到六朝之后吃的第一顿饭:白水马肉, 更记得孟非卿曾经透露过:有人泄漏了左武军的行踪,才使得罗马军团能在大草 原上准确地伏击左武军。

左武军兵败是在天子亲政之前,当时主掌军事的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而 主持少府,掌管左武军开支的只可能有一个人:太后。

王温舒与五鹿充宗拿出左武军大作文章,目标究竟是霍子孟,还是太后?还 是仅仅在于大司马大将军这个头衔?

哗然声中,御座之前的小黄门开口道:「天子有诏,此事勿须再议。」

王温舒、五鹿充宗立刻敛旗息鼓,伏拜道:「臣遵旨。」

韦玄成除去免冠谢罪,一句话都没说,此时也叩头领旨,若无其事地回归座 席。

在洛都待了这么多天,程宗扬也知道了一些汉国朝廷的路数。汉国初期,丞 相总揽朝政,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帝秉政之后,觉得丞相权力太大, 设置内朝分夺丞相的权力。时至今日,丞相虽然仍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长,但在朝 廷中的存在感已经十分薄弱,不要说比起吕冀,就是比中常侍这些天子近臣,影 响力也差了一截。

由于有内朝官的存在,汉国的权力大部分收归以大司马大将军为首的内朝, 丞相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了一个摆设。像韦玄成,一边喊打喊杀,一边替他说话, 但其实连他自己都没当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双方互喷口水的幌子而已。

王温舒翻出左武军覆没的旧事,最终以天子下诏勿议而结束。事情虽然看似 掀过,但曲已终,人未静。朝中明眼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左武军在覆 没一年多之后,又重新成为左右汉国朝局的一步乱棋。但也仅仅是棋子而已,王 哲和左武军将士的生死并没有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除了程宗扬。

他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御座——此举不合朝廷礼仪,如果被御史看到, 少不了弹劾他目无君上。但作为一个的六百石小官,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这个不 起眼的存在。同样也许不会有人想到,整个朝会数百名官员之中,唯一真正在乎 王哲和左武军的人,会是一个只负责诸侯交往礼仪的大行令。

程宗扬暗暗握紧拳头。既然有人提及此事,自己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无论 如何也要弄清楚左武军为何覆没。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操纵让王哲和他的 将士走上绝路。

…………………………………………………………………………………程宗 扬还挂记着小紫,朝会一散,就立刻想要告辞。没想到内侍传出话来,让他在玉 堂前殿等候召见。

「程兄好运气,这么快就能奉诏入觐。」

今天正好又是东方曼倩当值,照旧在殿前执戟。程宗扬再急也不能不理天子 的诏书,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两人倒是能聊聊天。

「孟舍人呢?没去告你的状吗?」

「哈哈,一个侏儒小儿,能奈我何?我倒是怕他不告,耽误了我东方曼倩贱 名上达天听。」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不甘心,老东,你就这么想当官?」

东方曼倩洒然道:「我想当官只是为了活着,倒不是活着就为了当官。」说 着吟道:「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柱下为工; 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

程宗扬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等他说完,然后问道:「什么意思?」

东方朔大笑道:「好个不学无术的小子。明智之人,求中而已。襄邑侯入朝 不趋,赞谒不名,尊宠古今少比,依我看来,却是危若累卵。下愚之人,汲汲于 田野之间,操劳终日,难求一饱。此二者,吾所不龋所欲者,唯玩世而已,行与 时违,而不逢其害。」

「这算是明哲保身?」

「知我者,程兄也。」

「那也不一定非要当官埃」程宗扬引诱道:「不想干农活,东方兄还可以经 商嘛。」

东方曼倩微笑道:「敢问程兄,此生可曾求过人?」

程宗扬沉默片刻,「很多。」

「人生于世,无不需要求人。农夫有皇粮国税,官租徭役。若是成了一方豪 强,不必亲自操劳农事,还要担心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商贾之人,为了些 许蝇头小利日夜奔忙,而三五小吏便能让其倾家荡产。若是当了小吏,上面还有 主官,主官上面更有主官,百官之上还有丞相,可便是当上丞相又如何?天子一 怒,一封诏书,便得自荆」这是社会的生态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若是 不想被吃,只能爬到生物链的最顶端,当最大的那个——在宫里谈这个,这是要 造反吧?程宗扬赶紧拉回话题,「那你还想当官?」

「当什么官?我只想当一个近臣。人生在世,反正是要求人,与其讨好央求 那么多人,不如讨好天子一人。荣华富贵非我所欲,优游此生便已足矣。」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叹道:「你这个要求太高了,我恐怕是满足不了你。」

东方曼倩笑道:「怎么?程兄想笼络我吗?」

「我还真想过,但不知道东方兄这样的大才,应该怎么用才好。」

东方曼倩大笑几声,然后道:「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 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道侧,匠人不顾,大而无用,此之谓也。」

程宗扬虽然被东方曼倩称为不学无术,但这段话出自庄子名篇逍遥游,以前 倒是读过的。说的是惠子以大树为喻讽刺庄子,称其大而无用。庄子则回答说正 是因为无用,这棵大树才能逃过匠人的斧刃。像东方曼倩这等人物,连一代雄主 也难以用之,他虽然自命弄臣,可天子何尝不是被其所弄?其实他所作的只是自 己而已,想把他收入囊中,着实是小看了他。

程宗扬笑道:「听说东方兄刚刚净身出户,除了身衣服什么都没带,浑身上 下不名一文,亏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要说还是程兄送来的运气,」东方曼倩笑道:「那日与程兄分手,倒让我 在乐津里遇到一个入眼的女子,这几日便准备下聘。到时只怕还要向程兄借些钱 用。」

「好说,多少钱?」

「十贯足矣。」东方曼倩说着拉起衣袖,露出腕上一条络子。那络子打得极 为精美,上面系的却非金非玉,而是一枚不起眼的铜铢。

「说我不名分文可就过了,我身上倒还有一文,加上程兄的一万钱,用来下 聘正好是万里挑一。」

程宗扬玩笑道:「东方兄的意思,这娘子算是咱们两个合娶的吗?」

东方曼倩大方地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明年此时,程兄尽管自 龋」如此洒脱,程宗扬自问这辈子都做不到,闻言只有苦笑而已。

东方曼倩忽然扬了扬下巴,「那个不是你的家仆吗?前几天刚喝过酒的。」

程宗扬抬眼看去,却是敖润。他正在殿外和一名内侍说着什么,汉宫虽然管 得不严,终究是天子所居,敖润能混到这里就不错了,想靠近天子寝宫却没那么 容易。

程宗扬心里一紧,难道是小紫的事?他急忙出殿,却被一名小黄门拦祝「程 大夫,天子随时可能召见,你要这么出去,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当不起。」

东方曼倩笑道:「如何?」

程宗扬知道他是揶揄自己,身为官员,远不如当个弄臣轻松,这会儿被他奚 落,也只有苦笑。

「我去帮你看看吧。」东方曼倩执戟过去,与敖润交谈几句,然后表情古怪 的回来。

「他不肯说,非要见到你才开口。」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小紫真的出事了?

东方曼倩对小黄门道:「这位程大夫是大行令,那是他手下的治礼郎,我刚 才已经验过那人的腰牌。衙中有事,需要立刻面见程大夫——此事关乎诸侯,少 顷天子召见,说不定要谈及此事。赶紧安排让他们见一面。」 ----------                 第五章

东方曼倩说得跟真的一样,听到是公事,那小黄门也不敢怠慢,连忙引着程 宗扬到了殿外,与敖润见面。至于他们谈到哪位诸侯,小黄门躲得远远的,一点 也不想听见。

程宗扬道:「找到小紫了?」

「没有。」敖润道:「紫姑娘一直都没出现。」

「出了什么事?」

「我们找到紫姑娘……那条狗了。」

「雪雪?」

「可不是嘛。那狗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浑身都是泥。我们压根就没认出 来。还是那狗使劲往冯大法身边凑,才被冯大法认出来。那狗也邪了,别的狗都 汪汪叫,它不叫,只哼哼,哼得我听着都头皮发麻。」

「受伤了?」

「没有。我专门抱着给卢五爷看过,卢五爷也说没事,就是饿的。」

「饿的?」

「卢五爷估摸着,怕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老刘给它买了几个肉包子,那狗 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地往向上冲,老刘一个不小心,手指头都被它咬了一口。」

程宗扬听得都无语了。刘诏真够倒霉的,他恐怕还不知道被小贱狗咬一口会 有什么后果吧?

程宗扬想想,这事儿还是别跟刘诏说的好,顶多过半年,又是一条好汉。

「小紫呢?她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知道埃卢五爷也是心里没底,才让我来见见你。」

「其他……几个方向,有消息吗?」

「没有。」

敖润知道周围还放的有人,具体是谁却不知道。几名侍奴修为不同,感应的 范围也各有差别。以卓云君的修为,小紫一旦接近校尉府两里范围之内,就能感 应到她的准确位置。可现在小紫杳无音讯,却找到了与她形影不离的小贱狗,其 中的蹊跷让程宗扬不能不多想。

难道是被巫宗抢先了一步,先劫住了死丫头?要不然她怎么会扔下雪雪?要 知道那小贱狗虽然看着就是一挺贱的小烂狗,其实却是一头如假包换的妖兽。真 要玩命,一般五级修为的高手也制不住它。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道:「校尉府周围有什么动静吗?」

「有。」敖润道:「卢五爷亲自去看过,盯着校尉府的人不少,除了咱们, 还有四五股人马。」

「这么多?」

「卢五爷认出两股,一股是襄邑侯府派出的死士,一股是洛都大豪朱安世的 手下,另外两股身份不好确定,卢五爷猜测可能是巫宗和龙宸的人。除了这些, 还有几个独行的,至于暗处,很难说是不是还藏的有人。」

连龙宸的人也来凑热闹了?襄邑侯门下死士是刺杀韩定国的一方,巫宗人马 是保护韩定国的一方,这两者的立场可以明确。朱安世的手下与龙宸的人究竟站 在哪一方,现在无从知晓。不过龙宸与黑魔海关系匪浅,朱安世与吕冀私下也有 联络,这四股势力很可能是两两联手。

「还有件事,」敖润低声道:「我来之前,校尉府又进驻一批军士,都是最 精锐的射声士。」

射声校尉属下有七百余名射声士,擅使弓弩,号称能在夜间闻声而射,故称 射声。宋国的神臂弓虽然有名,但有名的是器械,就射手而论,最出色的当属汉 国,射声士则是精锐中的精锐,射术可想而知。

「接着等,只要小紫出现,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她。韩定国就是一条死狗,什 么时候杀都行,犯不着在校尉府跟他们玩命。」

见到校尉府的布置,程宗扬已经死了在校尉府刺杀韩定国的心思。明明是个 陷阱,还要往里面跳,未免太傻。

「还有,再派一个人去建威将军府。说不定死丫头会在那边,等韩定国出门 的时候动手。」

「是。」

「这会儿刚过午时,离天黑还有三个多时辰,我等天子召见完就立刻过去, 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

…………………………………………………………………………………程宗 扬在玉堂前殿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直等得坐立不安,才有内侍出来,传他觐见。

程宗扬跟随内侍,一路穿过玉堂殿、宣德殿、建德殿……最后在宫内一处池 苑前停住脚步。

苑内一池碧水,湖上浮荡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整座宫殿都建在湖上,远远看 去就像飘浮在云雾之间。宫殿四周种植着巨大的荷花,微风拂来,满池荷叶随风 起舞,宛如无数碧波仙子。

宫殿四面都建着拱形的廊桥,与陆地相接。成群的宫娥在廊内穿梭,她们穿 着曲裾,衣物在腰间缠绕数周,紧贴着腰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下缘一直拖到 地面,宛如散开的花盏,走动时行不露足,举止优雅。抬阶而上时,偶尔露出裾 下的纤足。能看到她们脚下踏着木屐,赤裸的双足雪白如霜。

内侍前去禀报,程宗扬在廊外等候。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眼看红日偏西, 程宗扬直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闯进去揪住天子,问他究竟有什么事召见自己? 几句话说完拉倒,免得自己瞎耽误工夫。

一直等到申时将尽,内侍终于出来,传程宗扬入内。内侍领着他穿过廊桥, 进入殿中。殿内放着一只丈许高的博山炉,炉盖铸成山形,上面点缀着无数珍禽 形兽,浓浓的麝香气息从炉中不断弥漫出来。

那宫殿又深又广,成排的巨柱犹如巨人的手臂支撑着厚重的殿宇,一列列漫 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宫殿的结构也极为复杂,无数阶梯、走廊、悬桥穿梭其中, 仿佛一个由无数宫殿组合起来的建筑群。走在这样宏伟的宫殿内,程宗扬觉得自 己整个人都变得渺小起来,眼前的宫殿也愈发深邃。

一刻钟之后,内侍向左一拐,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穿过宫殿,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处露台,宽及百步的台面凌空架在湖上,周围布置着精巧的栏杆。年轻 的天子刘骜席地而卧,身下铺着一张象牙席。他面前放着一张漆案,上面摆放着 各色水果、酒食,周围簇拥着十几名莺莺燕燕的女子,一个个花枝招展。天子就 半卧在这处温柔乡中,一边品尝着美人儿递来的美酒,一边观赏着面前的歌舞。

台上一个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她穿着一件轻柔的彩衣,光洁的玉足在鲜红的 地毯上盘旋跳动,腰身犹如柔软的柳枝,纤柔无比。在她旁边,却是一个长着马 脸的侏儒,他身穿彩衣,头发扎成丫角,挥舞着短小的四肢模仿那女子的舞姿, 动作笨拙可笑,引得众人不住大笑。

自己在外面干等,这小子却在里面声色犬马,程宗扬不由充满恶意地想道: 赶紧乐吧,再不乐就没机会了,等你小子一死,这些美人儿还不是被收进北宫, 让人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一曲舞罢,姓孟的侏儒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

天子笑道:「赏!」

旁边的内侍抓起一把钱铢,往地上投去。孟舍人双腿极短,挣扎了几下才好 不容易爬起来,撅着屁股在地毯中摸索,又引得天子一阵大笑。

那美人儿伏在天子怀中,格格娇笑着。天子没有注意到程宗扬已经进来,拥 着那美人儿笑道:「跳得不错,快赶上皇后了。」

美人儿娇声道:「臣妾的舞姿哪里及得上皇后娘娘呢?」

在旁服侍的唐衡开口道:「启禀陛下,大行令程宗扬觐见。」

天子这才注意到有外臣在场,他稍稍正了正身体,「定陶王的丧礼是你去的 吗?」

「是。」

「定陶王邸情形如何?」

程宗扬回想了一下,然后说了当日的情形,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张。天子听 得极为仔细,最后道:「继任的定陶王太子今年有三岁了吧?」

「是。今年刚满三岁。」

「朕听说,那孩子挺聪明?」

程宗扬心下忐忑,不知道天子为什么突然提出这茬,小心地说道:「定陶王 太子如何,臣未曾得见,但听定陶王邸的人谈及,确实聪明伶俐。」

天子拿着一只酒樽,也不喝,只在手中把玩,不知在想着什么。众人都不敢 开口,连围栏边叩弦引箫的乐工也停了下来。

沉默良久,刘骜道:「赏定陶王白鹿皮一张,你去传诏,记转—让定陶王进 京谢恩。」

程宗扬心下一怔,为了一张白鹿皮,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千里迢迢入京谢恩? 这一路舟车劳顿,万一出什么事,定陶王不就绝后了吗?难道天子是打算削藩? 诸侯势大是天子的心腹之患,通常的作法是用推恩令,将诸侯之子尽数加封,既 拆分了封地,也保全了皇室的体面。定陶王只有一子,推恩令是用不得了,难道 想把他折腾死?

程宗扬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这边内侍拿来一只扁长的漆匣,里面装着一张 精美的白鹿皮。

刘骜道:「你自己去传诏,不要让别人知道。」

程宗扬一头雾水,躬身道:「臣遵旨。」

刘骜象是放下一桩心事,神情变得轻松起来,开口道:「唐衡,新建的昭阳 宫整理好了?」

唐衡道:「还有些花木要打理,尚需数日。」

刘骜笑着对程宗扬说道:「你前日护送皇后进山,可见到了皇后的妹妹?生 得漂亮吗?」

程宗扬小心道:「臣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未看清。」

天子笑道:「早前常听皇后说,她那妹妹生得如何美貌,如今人已经到了洛 都,还不进宫,朕倒是好奇,难道她比皇后还要美貌?」

「臣不敢妄言。」

「不敢说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当日随行的是单常侍,陛下召他来一问便知。」

「单超吗?」刘骜随口道:「叫他过来。」

唐衡低声道:「单常侍今晚与射声校尉陈升约好。」

「时辰尚早,先召他过来。唐衡,你去昭阳宫催促一番,若是布置好了,就 随程大行令一起把她接入宫中。」

唐衡躬身道:「诺。」

程宗扬明知道单超那天没有见到赵合德,但这是唯一能拴住他的机会。只希 望单超这会儿已经离开南宫,再被内侍召来,一来一回多耽误点时间。

刘骜旁边的美人儿道:「陛下有了新欢,就顾不上理会我们这些奴婢了。」

刘骜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来跳一曲凌风舞,若是跳得好,朕便加封 你为贵人!」

那美人儿一笑,旋身而起,在毯上翩然起舞。

乐工操管按弦,乐声响起。唐衡向天子磕了个头,与随行的内侍一道,领着 程宗扬悄悄退下。

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程宗扬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露台上,一个美人儿扬 起双袖,美妙的身姿滋润在朦胧的水雾中,满池荷叶仿佛随之起舞。

唐衡说话和气,那些内侍也不甚怕他,一名内侍道:「要说凌风舞,还是皇 后娘娘跳得最好。上次娘娘跳得凌风舞,真的像要凌风飞去一样呢。」

另一名内侍道:「陛下还让人拿了一只金盘托在手中,让娘娘在盘上跳舞。 娘娘那身子,轻得像云朵一样……」几名内侍忽然噤声。只见对面一群人匆匆走 来,为首一人银珰左貂,却是中常侍吕闳。另外一人年逾四十,颌下无须,是天 子另一名亲信的宦官,中书令石显。两人神情凝重,步履匆忙,虽然没有开口, 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唐衡迎上前去,先向吕闳使了一礼,然后向石显问道:「出了什么事?」

石显声音甚粗,并没有一般太监的尖细,「侍中庐失火,我和吕常侍来请天 子下诏,禁止各宫出入。」

唐衡吓了一跳,「火势如何?」

「还在烧,只怕金马殿不保。」

侍中庐与金马殿相邻,都在南宫的西南。如今正值秋日,天干物燥,一旦火 势失控,只怕波及整个南宫。

程宗扬心下大急,真要天子下诏,禁止各宫出入,自己可就困在宫里出不去 了。他提醒道:「唐常侍,我还要去传诏。」

吕闳看了他一眼,「诏书何在?」

几人都空着手,显然不可能带着诏书,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天子口 谕。」

程宗扬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唐衡知道此事不妥,一个没拦住,被他直接说了 出来,周围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吕闳沉下脸,「天子即便手诏,尚需丞相附署,何来口谕?况且宫内侍中俱 在,岂无书诏之人?」

石显身为中书令,主掌诏书,闻言也道:「唐衡,这是怎么回事?」

唐衡躬身道:「是天子一点私事。」

「天子无私事!」吕闳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接着道:「天子者,天之元子 也!一言一行,上感于天。侍中庐失火,正因天子失其道!」

众人噤若寒蝉,连唐衡也不敢作声。吕闳这番话直接把天子给卷了进去,将 侍中庐失火归结于天子失德——程宗扬暗道:如果真有天人感应,天子头一件事 就是召来雷把你给劈了,你信不信?

吕闳一甩衣袖,「我去面见天子,你们在这里等着!」

石显匆忙跟了过去,程宗扬扭头问唐衡,「他什么意思?」

唐衡苦笑道:「国事非私事,便是天子下诏,也需丞相副署,丞相若认为不 妥,可以封驳诏书。若是绕过丞相,则与朝廷体例不合。吕常侍……唉,且先在 此等候吧。」

程宗扬直想骂娘,自己正心急如焚,还被这老货横插一刀,这要等到什么时 候?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程宗扬转身就走,几名内侍连忙上来拉住他,央求道:「程大夫,求你千万 等等,别让小的难做埃」唐衡也劝道:「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程宗扬沉下心来,说道:「内宫非臣子宜留,我往玉堂前殿等候消息。」

「这有什么不宜的?」唐衡看了看他的脸色,叹了口气,「你们两个,送程 大夫去玉堂前殿。」

程宗扬把漆匣往腰里一掖,甩开大袖往玉堂前殿走去。两名内侍紧跟着程宗 扬,生怕他跑掉不好交待。结果那位程大夫脚步看似平常,两名内侍却发现怎么 追也追不上他。两人先是小跑,然后狂奔,眼睁睁看着程大夫身影越来越远,忽 然往旁边一转,彻底失去踪影。两人面面相觑,感觉跟见了鬼一样。

程宗扬在殿前验过符传,取回佩剑,顾不得去看侍中庐为什么会失火,便立 即叫上许宾,驱车离开宫禁。

夕阳在巍峨的楼阙间散发出火红的光芒,给这座繁华的古都镀上一层耀眼的 金光。程宗扬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驰过长街,当夕阳没入地平线,在他感觉里几乎 是一瞬间,黑夜便降临了。

车前点起火把,原本随行的毛延寿等人都被甩到后面,只有驾车的许宾不断 抖动缰绳。

一匹健马从巷中奔出,快要擦肩而过时,马上的骑手一提缰绳,兜转马头, 「程头儿!你可回来了!」

程宗扬握住剑柄,「慢点说。」

「姓韩的车马已经出门了,半个时辰便到。」敖润满头是汗,「校尉府周围 的街道都已经封禁了,除了卢五爷,其他人都撤了出来。」

「紫丫头呢?」

「没见到。」

难道死丫头不在附近?可小贱狗为什么会在周围出现?

「雪雪呢?」

「在望楼,都洗干净了,确定没有外伤,这会儿一个劲儿在吃。」

这条废物啊!一想到小贱狗,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它好端端跟死丫头在 一起,怎么就自己跑到这里来了?死丫头的去向这贱狗肯定知道,问题是跟这小 贱狗没办法交流埃敖润道:「下午有人要上望楼,被襄城君府的人赶走了。」

「哪里的人?」

「襄邑侯的人。」

多半是襄邑侯的人也看中了望楼的位置,想在楼上窥视校尉府内的情形,结 果被襄城君府的人毫不客气地赶走。

襄邑侯与襄城君本是夫妻,襄城君却自建府邸,与襄邑侯府隔街相对,摆明 了要与吕冀分庭抗礼。汉国女子的地位远比宋国要高,什么三从四德,根本没人 提,吕冀虽然飞扬跋扈,在朝中说一不二,但在家里对襄城君畏之如虎,十足的 惧内,连带着襄邑侯的人到了襄城君府上也矮了半截。

登上望楼,程宗扬顿时就震惊了。那条小贱狗像人一样坐在栏杆上,背后靠 着柱子,两只前爪抱着一块骨头,正啃得津津有味,下面两条小短腿还得意地晃 来晃去——怎么就没摔死你呢?

看到程宗扬进来,小贱狗翻了个白眼,对他不理不睬。

「程头儿!」刘诏招呼一声,他手上绑着绷带,看来被小贱狗咬得不轻。

「怎么样?」程宗扬示意他的手指。

「没事儿,就破了点皮。」刘诏毫不在乎。

程宗扬扯起小贱狗的耳朵,「这是雪雪吗?别是外面钻来的野狗。」

雪雪两只前爪抱着骨头,愤怒地瞪着他。

程宗扬「呸」的往骨头上吐了口吐沫。雪雪呆了一下,接着就发狂了,扔掉 骨头,扑过来就要跟程宗扬拼命。

程宗扬这才放心,「没错,就是这贱狗。」

他一脚踩住雪雪的尾巴,雪雪左右扑腾着想咬他,可它尾巴太短,被程宗扬 踩住就转不过来,怎么折腾都差了一点。

「死丫头去哪儿了?」

「汪!汪!」

「你这会儿是吃饱了啊,都能叫出声了,刚才不是只能哼哼吗?」

「汪!汪!汪汪!」

「死丫头在哪儿?」

雪雪警惕地闭上嘴巴。

「在洛都对不对?」程宗扬说着,拿起一根骨头,朝它晃了晃。

雪雪骄傲地昂起头,只用眼角瞟着他手里的骨头。

「是她让你在这里等着,对不对?」

雪雪头一扭,要不是尾巴还被他踩着,这会儿就甩给他看了。

「死丫头出事了吗?」

雪雪眼睛几乎翻到头顶上,对他的问题充满了不屑。

「如果她现在很安全,你就叫一声,我给你一根骨头。」

雪雪瞪着他,露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坚毅表情。

「这可是刚卤出来的大骨棒,肉多汁浓,里面还调了蜂蜜,咸里带甜,又鲜 又香……」程宗扬绘声绘色地说着,雪雪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一股口水越流越 长。

「叫一声我就给你。」

「汪!」

程宗扬松了口气,「行了,死丫头没事。」说着他随手一丢,把骨头扔了出 去。

小贱狗直冲出去,小短腿在栏杆上一蹬,像飞机一样张开四肢,追着飘香的 骨头,从望楼上飞了下去。

刘诏伸长脖子往下看着,「这得有好几丈吧?」

「摔不死它。校尉府怎么样?」

「我们一直在盯着,里面的防护一共分为三层,最外面是执戟的甲士,重点 在大门和各处路口的位置。」

程宗扬扶着栏杆,往远处射声校尉陈升的府邸望去。夜色下,校尉府灯火通 明,尤其是饮宴的凉亭,六个角上各挂着一串半人高的灯笼,明亮的灯光将亭中 映得如同白昼。然而明亮的灯光丝毫没有喜庆之意,反而让人心里沉甸甸的。程 宗扬知道,那些灯光照不到的位置,到处充满了杀机。

「第二层都是暗桩,埋伏在府内各处要津。而且还配有弓弩手。那处小楼的 窗户下面,还有对面的屋脊,那边的树梢……」刘诏指点着说道:「每处高点都 至少布置有两名射声士。」

「最里面一层呢?」

「最里面一层在池苑内,沿着院墙,每隔五步,就有一名暗桩。但里面没有 校尉府的人,全是建威将军的手下。」

说着,刘诏迟疑了一下。程宗扬道:「怎么了?」

「我觉得……姓韩的那些手下似乎不大像军士。」刘诏道:「他们的布置不 是军中的手段,有些地方特别阴险,还有些地方很古怪。」

巫宗的布置,肯定与军中的布置不同。难怪出身军旅的刘诏会看不顺眼。

校尉府周围的街巷已经封禁,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刺客必须要穿过长街, 闯入府内,在执戟的甲士围困中一路厮杀,接近池苑。而从他越过长街的那一刻 开始,就进入射声士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边走边道:「咱们的人都撤回来了?」

「街上把守得太严,都撤了。」

「冯大法呢?」

「他不敢上楼,先回去了。」

冯源有恐高症,上这望楼,肯定要犯玻程宗扬道:「老刘,如果让你刺杀韩 定国,你有什么办法?」

「近战不可能,除非用神臂弓。」刘诏估量了一下,摇头道:「不行。距离 太远,即使有神臂弓也射不到。如果靠近的话,周围的高点都被射声士守住,只 要一露头就会被发现。」

程宗扬自言自语道:「那就没办法了吗?」

敖润道:「在他菜里下毒!」

程宗扬一拍栏干,「老敖,你这个主意不错啊!」

死丫头擅长的是什么?用毒啊!毒宗衣钵传人岂是白叫的?说不定死丫头这 会儿正在校尉府的厨房里给客人备菜呢。

「只怕不成。」蒋安世不知何时过来,低声道:「刚才有一辆车过来,车上 全是建威将军府运来的酒食器皿,连洗碗水都是自己带的。那车没去厨房,直接 进了苑内。」他指了指桥头,「就在那处假山后面。」

连校尉府的厨房都不用,可见韩定国对这次赴宴小心到了极点。程宗扬道: 「我倒是想知道,那位射声校尉是什么人?姓韩的到他家里吃饭,还一点面子都 不给?」

「陈升在军中担任书佐近二十年。两年前被辟为功曹,半年后升至参军,担 任射声校尉不到四个月。」说话间,一个人影从檐角飘下。

第六章

程宗扬呼了口气,「吓我一跳,卢五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卢景把一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地上,「唐季臣说的。」

「吕不疑那个家臣?他也来了?」

「我回寓所见的他。」卢景道:「他是来告诉我今晚韩定国会赴宴,顺便再 加五千金铢,连陈升一并干掉。」

「啧啧,大手笔埃」

「我没接。」

「哦?」

「我只保证韩定国活不过今晚。」

程宗扬有些纳闷,看到校尉府的布置,本来已经和卢景说定今晚不再出手, 没想到他又改了主意。

程宗扬刚要开口,那条小贱狗迈着四条小短腿,鱼雷般直蹿上来,气势汹汹 地要跟他拼命。等它到了身前,程宗扬身形微微一动,雪雪顿时扑了空,炮弹一 样从望楼上直射出去。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说道:「太危险了吧?」

卢景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拍了拍包裹,「要不怎么先讨来三千金铢的定金 呢?」

怪不得包裹这么沉,里面装着六十多斤黄金——蔡敬仲借了半天才借来一百 八十万钱,卢五哥只动动嘴就拿到六百万钱,还是当杀手赚得多埃「五哥,你不 会这么卷了定金就跑吧?」程宗扬觉得有点不安,从蔡敬仲到卢景,都打着卷款 跑路的主意,人与人之间还能有最起码的信任吗?

卢景扭头道:「老匡。」

柱后转出一个人来,面容清癯,骨骼清奇,颌下留着三绺长须,一派仙风道 骨,一看就是得道的高人——除了匡仲玉还能是谁?

匡仲玉三指捻着长须,从容说道:「贫道夜观天象,韩定国此子必活不过今 夜子时。」

「韩定国什么人啊?还能上应天象?干!匡大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程 宗扬叫道:「是不是大营的兄弟都来了?」

看到匡仲玉神仙下凡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程宗扬差点儿乐晕过去,如果星 月湖大营的兄弟都赶到洛都,自己还用担心小紫?就算龙潭虎穴照样踩平。手脚 利落点,闯进宫里掳了天子也不是难事,说不定还能顺手掳了赵飞燕……匡仲玉 收起神棍的嘴脸,上前一步,脚跟「啪」的并紧,举手向程宗扬敬了个标准的军 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第一团第一营第一连上尉匡仲玉,奉命前来报道!」

匡仲玉一身道袍,再配着三绺长须,却作出标准的军礼姿势,那模样看起来 很有些滑稽。但看到他坚毅的眼神,程宗扬笑容只露出一半就消失了。星月湖大 营这些同袍,才是真正靠得住的生死兄弟。

程宗扬认真还了一礼,然后问道:「你怎么来洛都了?」

「接到消息,属下和吴少校正好在临安,随即与秦执事一同北上,午后刚抵 达洛都。」

「长伯也来了?」

「听说紫姑娘的事,吴少校去了校尉府。」

卢景摸出一把蚕豆,边吃边道:「若不是他们赶来,我能回去见唐季臣?」

「会之呢?」

匡仲玉道:「秦执事带着家眷,落后数日路程。我们一营来了十二名兄弟, 五人与秦执事同行,其余七人都已经到了洛都。」

十天时间从临安赶到洛都,这速度堪比宋国日行五百里的金牌急脚递。有了 这一批得力的助手,程宗扬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连日来的压力顿时少了一半,笑 道:「既然匡神仙开口,姓韩的今晚必死无疑!咱们先别急着动手,安安心心在 楼上看戏!」

校尉府内人影穿梭,府中的仆人都在忙碌。忽然院中一盏灯笼熄灭,府内的 仆人仿佛得到信号,各自回房,紧闭门窗,只剩下执戟的甲士和一名便服男子。

那男子年逾四旬,头上戴着一顶轻便的纱冠,负手立在阶前。

「那人就是陈升?」望楼距校尉府一里有余,又是夜间,即使程宗扬修为大 进,也难以看清那人的面容,只不过远远看去,那人并不像一个主掌汉国最精锐 射手的纠纠武夫。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当了二十年书佐,突然间飞黄腾达……这人有什么后 台?」

「他三年前死了老婆,续弦是内庭一名宦官的侄女。」

「哪位宦官?」

卢景想了想,「似乎姓具。」

具瑗吗?那可是为天子掌管印玺的近侍。陈升如果真是抱上具瑗的大腿,两 年间一口气升至八校尉之一的射声校尉,也不算意外。

侍中庐失火,再遇上吕闳那个什么都敢说的大嘴巴,这一番闹腾,单超八成 是来不了了。少了单超,今晚的宴会只剩陈升和韩定国这一主一宾两人。

天子急于争权,千方百计分夺吕氏的权力——如果自己没记错,历史上那个 被霍光废掉的刘贺,就是急于争权。霍光给他罗列的罪名,称「受玺以来二十七 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刘贺以诸侯王继承大 统,带了一帮王邸的臣子入宫,登基不到一个月,就折腾出一千多件事——即便 是争权,也没见过争得这么急的。难怪满朝的臣子坐卧不安,干脆由霍光出面, 把他废掉。

相比于刘贺,如今这位天子的耐性还算好的。只不过他面临的对手也更加强 势。争权的结果究竟是吕氏被天子压制,还是天子被吕氏架空,这八名校尉的争 夺正是关键中的关键。吕氏给卢景的开价是韩定国七千金铢,陈升五千金铢。如 果真把这两人一并干掉,两个校尉的职位,价值要远远超过吕氏付出的一万两千 金铢。

「五哥,我听老敖说,附近有龙宸的人?」

「已经撤走了。」卢景道:「不止他们。校尉府周围的几股人马,包括吕冀 的死士和朱安世的手下,傍晚时候都已经全部撤离。」

「那不是没戏看了?」

「你不会以为吕家只请了我一个吧?」卢景道:「这会儿剩下的才是真正的 高手。」

随着建威将军一行车马临近,一直忙碌的校尉府突然间安静下来,仿佛一头 猛虎收起爪牙,在黑暗中静静等着猎物上门。

戌时三刻,临近宵禁时分,建威将军的车马驶入校尉府所在的里坊。街道上 空无一人,只有数十名甲士簇拥着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往校尉府行去。

校尉府大门敞开,主人却不在门前相迎。陈升立在内苑的月洞门前,有些焦 急地等着客人。建威将军的马车没有停留,便长驱直入。就在这时,一道乌光闪 过,中间一辆马车猛然碎裂开来。

纷飞的木屑间,那道乌光在空中一荡,带着逼人的劲风朝另一辆马车击去。

「好身手!」卢景赞了一句。

那名刺客竟然是伏在校尉府的门檐下,校尉府自从三日前便戒备森严,谁也 不知道他是怎么潜入到大门上方,等韩定国的车马入门,才挥出雷霆一击。

那刺客手中提着一根三丈长的铁索,铁索尽头是一只沉重的铁锥。中间那辆 马车被击得粉碎,里面却空无人迹。一击不中,那刺客手臂一振,铁锥没有落地 就重新飞起。

铁锥刚飞出丈许,忽然力道一松,掉落在地。

七支羽箭从三个不同的位置射出,将那名刺客全身都笼罩在箭雨下。那刺客 身体一扭,避开两支羽箭,接着「铮铮」两声,几支羽箭被他缠满铁索的手臂挡 祝然而真正要命的一支却是来自身后。那支羽毛染成黑色的利箭穿透檐上的瓦片, 从那刺客胸口钻出,将他牢牢钉在檐上。

一名甲士飞身跃起,先一刀斩落那名刺客的头颅,才把他尸身拖下来。校尉 府的大门缓缓关上,剩余两辆马车继续前行,在苑门前停下。随行的军士张开布 幔,将两辆马车一同遮祝片刻后,韩定国从布幔间出来,到底也没看清他究竟坐 的哪辆马车。

夜色下,韩定国铁塔般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臃肿,他穿了一身布袍,衣褶微微 隆起,隐约现出甲片的痕迹。他衣襟极紧,肩膀往上又粗又圆,看起来就像没有 脖子一样,但程宗扬知道,他衣内戴着一只铁制的护颈,再快的刀也别想轻易斩 断他的脖颈。

韩定国向陈升抱了抱拳,两人一同往苑中走去。陈升面带笑意地说着什么, 似乎在解释单超因故未能赴宴。

韩定国一脚刚踏上台阶,旁边一棵柳树猛地舞动起来。浓绿的柳枝如网般张 开,能看到里面一个人影流星般在枝条间左冲右突。

几支利箭射来,相隔尺许就被震飞,只能看到那些柳枝像柔软而锋利的细刀 一样不断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仿佛一只燕子,在丈许的空间内进退如神,却怎么 也闯不出柳枝的范围。

忽然一点鲜血溅出,接着鲜血越来越多,雨点一样四散开来。等隐藏在暗处 的两名术者停止施法,那名刺客就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样掉落下来。

陈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名军士过来,用黑布将那名刺客破碎的尸 体卷起,扔到一张草席中。

韩定国行若无事,对身后的刺客看也不看,说笑着往池苑走去。

「那个人我见过。」蒋安世道:「是外郡一个有名的剑客,没想到会死在这 里。」

刘诏倒抽一口凉气,「这人杀的跟剁馅一样……」敖润一向以箭法自傲,觉 得自己别的算不上顶尖,眼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可这会儿左右瞧瞧,只能勉强看 个影子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可这会儿也不能露怯,硬着头皮道:「太狠了… …」卢景道:「他进内苑了。」口气中满是遗憾。

程宗扬知道他为什么遗憾,整个校尉府,以内苑的布置最为森严,那些刺客 最多只能潜到内苑的围墙边,想无声无息地潜入苑内,连卢景都自承没有把握。 韩定国踏入苑门,可能存在的刺客就被隔离在月洞门以外,想刺杀他,先要闯过 苑内布置的重重陷阱才行。

韩定国与陈升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步伐悠闲地踏上台阶。在穿过月洞门的刹 那,韩定国抬起的右腿在空中微微一顿,比正常步伐略慢了一线才落下。

这一线的差别已经能决定生死,一抹暗灰色的影子从鹅卵石的缝隙中钻出, 匹练般从他脚底卷过,只差一线就能斩断他的脚踝。然而此时,韩定国一脚不经 意地落下,踩住那道灰影,接着他旁边一名老仆弯下腰,往地上拍了一掌。

一片月华般的光泽水波状散开,周围数丈的泥土像水一样波动起来。那名擅 长土遁的刺客被硬生生挤出地面,露出半截身体,接着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遮住 了他的视线。

那刺客双手被泥土埋住,来不及拔出,眼睁睁看着韩定国一脚踹来,正中胸 口。他喷出一口鲜血,胸膛凹陷下去。

「韩某对单常侍仰慕已久,今日未能得见,可为一叹。」韩定国声如洪钟地 说道。对那刺客理都不理,仿佛路过时踩死了一只蚂蚁。

陈升道:「闻说宫中有事,单常侍需得随侍天子,只好改日再会了。」

韩定国讶道:「宫中出了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处宫殿失火,如今已经平息了,韩将军,请。」

苑内柳枝婆娑,碧水如镜,气氛一派祥和,虽然一墙之隔,却没有沾染上半 点外面的血雨腥风。

陈升苦笑道:「今日本是私宴,不曾想会沾染上这么多麻烦。」

韩定国道:「韩某身为臣子,自当为天子分忧。」

「这些贼子……」陈升话只说了半截,然后摇了摇头。他知道有些人不愿意 看到自己宴请韩定国,但这些人并不是他能评价的。

「今晚只怕要坐不安席了。」陈升叹道:「那些贼子防不胜防,这苑中也难 保平安。」

「无妨。」韩定国指了指身边一名长发随从,「韩某这位属下擅长感应,周 围数十丈之内,一虫一蚁都瞒不过他去。即便藏在地下,在他的异术之前也难以 遁形。」

难怪那些刺客杀人不成反被杀,陈升暗自点头,有这等异术,什么匿踪隐形 的手段都无从施展。

「久闻韩将军属下颇多奇人异士,今日一见,令人大开眼界。请!」

两人并肩穿过石拱桥,在亭中落席。接着仆从奉来果品,从水果到装水果的 漆盘,甚至连洗水果的水,都是从建威将军府内带来,没有被任何外人接触过。

「不会吧?」程宗扬道:「就这么三板斧,下面没有了?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呢?赶紧冲进去跟他们拼了埃」蒋安世、敖润、刘诏等人都笑了起来,家主这会 儿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就怕双方杀得不够狠。

「老匡呢?你给算算。」

匡仲玉掐指一算,「有门儿!」

就在这时,一名校尉府的仆人跑到月洞门前,被军士拦住不肯放过。吵嚷声 惊动了亭中的两人,陈升道:「他是我府上的仆人,前日随拙荆入山的,让他进 来吧。」

那仆人到了桥头又被军士拦住搜身,他急切地说道:「是夫人的事,要立刻 禀告主人。」

陈升脸色微变,「过来说。」他是靠着夫人才接近具瑗,一路飞黄腾达,听 说是夫人的事,由不得他不上心。

那仆人走入亭中,弯下腰刚要开口,韩定国忽然暴起,一把抓住那人头顶的 发髻。

陈升也觉出异常,一拍几案,樽中的酒水飞了起来,幻化成一面水镜,挡在 身前。

那仆人身体一矮,整个发髻被韩定国一把扯下,却是一个头套。接着他头一 低,光溜溜的后脑勺上贴着一只铜管,管内微微一响,飞出一篷细针,劈头盖脸 地朝韩定国射去。

金铁交鸣声不断响起,韩定国双臂交叉挡在面前,贴身的甲胄将那些细针尽 数挡下。

那仆人一击不中,立即飞身往池中跃去,忽然他身子一轻,转睛看时才发现 他的身子还留在亭中,飞出的只有一只头颅。接着岸边一张渔网挥出,卷住他的 头颅收进树丛。

陈升面沉如水,「此人是拙荆的家仆,在府中数年,一直勤勉谨慎,没想到 却是别人暗藏的棋子。」

韩定国举樽道:「恭喜陈校尉,除去心腹之疾。」

陈升也大笑起来,「非韩将军不得如此!请!」

「老匡,你算得灵不灵啊?还有门呢,这门也太窄了吧?」

匡仲玉笃定地说道:「一盏茶之内,必定有变!」

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校尉府有什么变故。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两盏茶时间过去了……一直等了半个时辰,韩定国和陈 升都已经吃上了,亭中连屁的变故都没有。

匡仲玉面不改色,「茶还没上。」

望楼内嘘声一片。

亭中两人渐渐说到正题,陈升似乎有了几分酒意,拿着酒樽笑道:「韩将军 可看到那边的高楼?」

「襄邑侯嘛。」韩定国把骨头一丢,用布巾擦着手道:「入朝不趋,赞谒不 名,剑履上殿,位极人臣埃」「错了,错了。」陈升道:「那是襄城君的府郏」 「哦?」韩定国扭头望了远处的高楼一眼,心头微微一跳,似乎感觉到一丝危险。

程宗扬没想到他会突然朝望楼看来,虽然明知道隔着这么远,望楼内又没有 点灯,他绝不会看到黑暗中的自己,仍不由自主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

韩定国道:「能得襄邑侯威风的十分之一,此生足矣。」

陈升道:「可惜将军没有个好姓氏。」片刻后他补充一句,「我也没有。」

韩定国举樽笑道:「干一杯!咦?」

韩定国举樽欲饮,忽然发现酒水有一只小小的蝎子。那蝎子通体莹白,身体 节肢分明,尾钩昂起,似乎要从杯中跃出。

韩定国猛然抬头,只见亭子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蝎,它倒悬在木梁上, 低垂的尾钩正对着他的额头。

「丁巳!」韩定国一边大喝,一边双臂一撑,往后退去。

丁巳是他那名长发的随从,修为的天赋极为平庸,却在宗门修习了一门极为 冷僻的巫术,能感知周围任何生灵。韩定国说他能感知数十丈范围内的虫蚁,并 没有夸张。有他在,任何试图匿踪遁形的刺客都只是个笑话。然而此时,亭中莫 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只蝎子,他却毫无察觉。

蝎子尾钩一甩,发出一声骨节相撞般清脆的鸣响,却只放了一记虚招,然后 钻进檩条的缝隙内。

韩定国脚下一顿,刚稳住身形,便听到身后风声微响,他双臂一展,抄住几 案,旋风般转过身。接着臂上一振,仿佛被一支长枪刺中。没等韩定国反击,那 支锐如枪锋的物体突然翻卷过来,攀住几案,然后又是一根。

韩定国抬手扔开几案,只见木几往前一倾,却没有倒下,接着几根黝黑的细 肢勒紧,将几案拧得粉碎。

碎裂的几案落下,露出后面一只乌黑的蜘蛛。它躯干足有脸盆大小,八条尖 细的触肢折叠着,宛如折刀,此时浑身湿淋淋的,似乎刚从水中钻出来。

丁巳忽然叫道:「它们不是生灵!是死的!」

外面的随从穿过石拱桥,飞速赶来。蜘蛛身形微晃,鬼魅一般移到韩定国身 前,扬起触肢。韩定国也认出那蜘蛛是精铁制成,他心下略安,不过一只机关驱 动的器具,有何可惧?那些贼子放出此物,无非是本人难以入苑,才以此物乱自 己心智,如果自己乱了方寸,才是中了他们的诡计。

韩定国双臂犹如镔铁,左右挡格,只是那蜘蛛触肢足有八条,即使两条撑着 地面,还有六根不断攻来,如同被六名使枪的好手围攻,眨眼间韩定国身上的布 袍就被划破数处,露出里面的铁甲。

陈升周围飘浮着数面水镜,将自己的要害牢牢挡祝丁巳绕亭疾走,寻找附近 是不是还潜伏着机关兽。后面几名随从已经掠过石拱桥,再有一步就能跨入亭中。 韩定国心下大定,几件小器具就想要自己性命,未免太过天真。

就在此时,那蜘蛛后腿忽然一撑,抬起腹部,接着躯干蜷曲起来,将腹端对 着韩定国,突地弹出一枚腹针。

那腹针色泽发蓝,显然涂得有毒药,韩定国不敢硬接,腰身一折,身体向后 仰去。他此时已经在凉亭边缘,后退一步就是池塘。身体后仰的同时,韩定国力 贯双足,一双脚仿佛钉在地上,整个身体平平横在水上,避开那枚腹针。

方才韩定国以几案挡格,案上的盘盏器皿,果品、木箸、漆器洒了满地,还 有些掉在水中,在水面上载浮载沉。他后背几乎贴到水面,那枚腹针带着一股淡 淡的花香,贴着身体飞过。韩定国心下冷笑,这蜘蛛虽然巧妙,到底也只是机关 兽,等它机括的力道耗尽,就是一件废物。

就在这时,一只洁白的手掌从水中伸出,像兰花一样轻柔地张开,随手拿起 水面一支飘浮的木箸,往韩定国面门刺去。韩定国暴喝一声,裹着铁甲的双臂并 紧,遮住面孔。

那只纤手没有丝毫停顿,轻巧得就像簪花一样,往韩定国臂上一插,然后没 入水中。

韩定国双臂僵在面前,接着一股血箭从他臂间喷出,身体重重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池塘原本宁静的水面剧烈的荡漾起来,惊扰了池中的游鱼。韩定 国平躺在水面上,慢慢向下沉去,他双目瞪得极大,那支木箸从他鼻孔刺入,只 露出一截短短的箸尾。一股鲜血从他鼻中涌出,里面混着白花花的脑浆。

亭中一片死寂,片刻后陈升叫道:「什么人!是什么人潜入苑中!快给我抓 住她!」

丁巳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说道:「不是人……池塘里没有人……只有…… 只有鱼……」那只纤美的手掌惊鸿一现,便失去踪影,几乎没有人看到。冲来的 军士鼓噪道:「拦住那只蜘蛛!别让它跑了!」

「这是什么怪物?」

「它杀了韩将军!快拦住它!」

那只蜘蛛灵巧地攀上亭子,一名军士跃上飞檐,随即胸前溅出鲜血,被锋利 的触肢划出一道伤口。

黑暗中,羽箭不断飞来,在蜘蛛身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蜘蛛绕着亭子的 尖顶来回穿梭,周旋了一盏茶工夫后,猛地跃入水中,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就那么消失无踪。

…………………………………………………………………………………「怎 么回事?」众人都围拢过来,在望楼上虽然能看到校尉府的情形,却看不清细节, 只看到韩定国原本好端端坐着,忽然间跃起,把面前的桌案都掀了,接着往后一 倒,然后就那么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死了吗?」

「谁杀的?刺客在哪儿?」

「干!杀得好!」匡仲玉大喝一声,一拳擂在拳心。

敖润伸长脖子,刘诏使劲眯起眼睛,卢景一双白眼这会儿黑眼珠瞪得贼大, 倒是匡仲玉大喝一声之后,随即恢复了一派从容,悠然捻须而笑,充满了莫测深 浅的高人风范。

那只蜘蛛通体黝黑,夜间难以看清,众人只看到那些军士跟见了鬼似的往黑 暗中拼命击打,却不知道他们打的究竟是什么。韩定国的尸体已经被人从水中捞 出,那些甲士打了半天,忽然散开,换成长钩在池塘中搅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众人越看越是纳闷,接着有人张起布幔,将池塘遮掩起来,阻断了众人的视 线。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韩定国确实遇刺了,但他是身负重伤,还是被刺身亡?刺 客是谁?行刺后是顺利脱身,还是与韩定国同归于尽?这些都无人知晓。

「难道是死丫头?」程宗扬心里浮起这个念头。

程宗扬忽然道:「长伯呢?他在哪里?」

第七章

吴三桂像只凶猛的猎豹般在树间飞掠,忽然他跃起身,避开从身后射来的两 支利箭,顺势跃上墙头。

十几支利箭同时飞来,不仅瞄住他的咽喉,还抢先一步封锁住了他可能的落 脚之处。

吴三桂手臂一翻,从背后摘下一面两尺宽的小盾,套在臂上,然后挥臂破开 箭网,往墙下跃去。

一柄带着锯齿的长刀猛然劈来,刀盾相交,吴三桂还未落地就被撞得后退, 背脊重重撞在墙上。

数道人影呈扇形将他围在中间,在他对面是一名妇人。

闻清语冷冷盯着他,「原来是殇侯座下的吴使者。杀了我巫宗的人,这就想 走吗?」

吴三桂大笑道:「人不是我杀的,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怎么?巫宗行事这么 霸道,连热闹都不许看?」

「吴使者潜入府中,直到此时才出现,岂无嫌疑?」

「有嫌疑的人多了,难道你能把他们都杀了?少废话!」吴三桂喝道:「巫 宗若是想开战,吴某今日奉陪到底!」

一条大汉从黑暗中迈步出来,他提着一杆长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声如雷霆地 喝道:「谁想开战!来啊!」

闻清语柳眉挑起,盯着那名身材魁伟的大汉,半晌才道:「我们走!」

巫宗众人退去,吴三桂收起龙鳞盾,抬掌与那人重重一击,然后握在一起, 笑道:「老石,侯爷也来了?」

石敬瑭无奈地说道:「来是来了,可我还没见着侯爷。」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贴身守护侯爷的吗?」

「我刚到两天。侯爷说要体察洛都风物,只留下话让我们等着。」石敬瑭苦 笑道:「侯爷回洛都,犹如龙归故乡,哪里还用我们保护?」

吴三桂低声道:「方才府里的事,可是侯爷……」「不是。」石敬瑭简单回 了一句,然后道:「里面情形如何?」

「韩定国死了。」

「那就好。」石敬瑭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笑道:「洛都不比别的地方,一 到夜里就黑灯瞎火,有几个里坊能闹通宵。走,咱们兄弟去乐乐!」

「今日不成。」吴三桂道:「我要先去见程少主。」

「既然如此,咱们约个时候再聚。」

「那就这么说定了!」

…………………………………………………………………………………数以 百计的军士在校尉府内四处奔走,或是追踪,或是搜查,或是戒备,却忙而不乱, 显示出汉军精锐出色的素质。然而那名刺客却像蒸发了一样,任凭他们把整个校 尉府翻个底朝天,也不见踪影。

池塘是重中之重,军士们撒开渔网,把池塘全部滤了一遍,除了几尾鲤鱼, 几茎残荷,再无他物。最后几名水性好的军士潜到水底,才发现池底的暗渠被人 打开,再追到外面的河渠,已经人迹皆无,再没有任何线索。

襄城君府的望楼不是久留之地,众人又等一会儿,见那些军士一无所获,随 即分头离开。小贱狗第二次跳下楼,一直没有回来,程宗扬也不担心,反正这贱 狗在襄城君府也吃不了亏。

程宗扬让敖润等人返回住处,自己则与卢景一道赶往鹏翼社,与远道而来的 星月湖众人见面。临走之前,他交待惊理、罂粟女留在原处,继续等待小紫的消 息。

洛都的宵禁对卢景等人来说形同虚设,一行人穿房越脊,不到半个时辰就赶 到位于通商里的鹏翼社。不多时,吴三桂也回到社中,见面又是一番欣喜。

吴三桂详细说了自己在府中的见闻,不过他也没能靠近池苑,未曾目睹韩定 国遇刺的一幕,只是从府内军士的反应可以推断韩定国确实已经毙命。至于刺客 是谁,他同样一无所知。

当吴三桂提到石敬瑭突然在府外现身,程宗扬才想起来死老头足足消失了五 天,连他唯一的衣钵传人与巫宗闹得不可开交也没有露头,不知道又钻到什么地 方鬼混去了。

吴三桂道:「程头儿,有什么要办的,尽管交待给我们兄弟。」

「不用着急。」程宗扬道:「这几天先让老蒋带你们熟悉一下洛都,尤其是 两宫附近。等会之来,咱们再一起商量。」

「是!」吴三桂挺胸应道。

程宗扬笑道:「行啊长伯,跟着星月湖大营的兄弟混了这么久,有点军士的 样子了。江州近来怎么样?」

吴三桂道:「程少主若是回去,保证认不出来。如今的江州比原来大了两倍 不止,沿城布置了二十七座石堡,连江中也建了三座,把江中最险的几处礁石都 围了起来,设了两道水门。北城有军营,还有沿江数十座水泥窑。城南新设了货 场,每天运出的水泥,运进来的铁锭和粮食、马匹都在里面。如今江州和宋国的 筠州,昭南的沐羽城,还有东边几个大郡都通了商路,天天都有商队来往。」

「比以前大了两倍?这么快?」程宗扬道:「征发的劳力不会太多了吧?」

江州在晋国属于下郡,人口本来就不多,现在刚经过战事就为筑城大肆征发 劳役,只怕会伤及元气。

「根本用不上多少劳役,那城是宋军帮咱们筑的。」吴三桂笑道:「当初宋 军围城,在城外筑了好几道高墙。小侯爷带着人看过,直接将那些高墙加固,最 外面一层筑成外城墙,里面是坊墙,加上原来挖的深壕,连排水渠都是现成的。 如今江州每天烧炼磨制的水泥有近千石,筑城的速度比老吴做梦都快,动用的劳 役却只有以往的两成。算下来,这外城有九成都是宋军的功劳。」

程宗扬笑道:「我说宋军怎么来这么多?原来是当苦力来了。」

众人闻言大笑。

程宗扬先安顿众人住下,然后与卢景商议,找一个隐秘的住处,将高智商移 送过去。那些少年既然找上门来,肯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还是把他先藏好,免 得招惹麻烦。

卢景道:「什么地方合适?」

「最好能在金市找处铺面,把他悄悄送过去,一举两得。」

程宗扬现在才知道金市的铺面一多半都在洛都的权贵手中,有些都传了好几 代,极少转卖,死老头张嘴就是一条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如今看来,只有 先拿重金租一处了,这还未必能租到。

…………………………………………………………………………………一夜 过去。天色微亮,程宗扬便离开鹏翼社,前往射声校尉的府郏出乎他的意料,校 尉府大门紧闭,气氛平静异常,周围几条街道没有戒严的军士,府内也没有看到 办案的官吏出没。几个时辰前,堂堂建威将军刚在府中当着射声校尉的面遇刺身 亡,此时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宗扬绕着校尉府走了一圈,然后在坊门处找了个位置,随便买了些食物当 早点。他本来想问问惊理和罂粟女昨晚有什么动静,两女却一直没有出现。程宗 扬有些纳闷,但他没有召唤侍奴的本事,两女不露面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去一 趟西邸,打听消息。

徐璜心情不好,听到建威将军的事,心情就更差了。

「这些鼠辈!实在太嚣张了!」徐璜重重一拍桌子,愤然说道。

正如程宗扬料想的那样,韩定国遇刺将朝廷放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昨晚 南宫失火,封闭宫门,陈升没敢闯阙禀报韩定国身亡的消息,直到天亮才到御前 谢罪。天子闻讯大怒,当即让陈升回府闭门待命,然后隔过洛都令,直接命令新 任司隶校尉董宣彻察此事。当时唐衡等人都在,几位中常侍苦苦劝谏,才把彻察 改成暗察,同时对外隐瞒了韩定国的死因,只称他酒后不慎落水,以至身亡。

「此时公然问罪吕氏,实非良策。」

「太后尚在,陛下岂能不思孝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春秋鼎盛,来日方长……」众人劝谏大抵如此,但 这话不能传到外面,即使徐璜把程宗扬视为自己人,也不好透露。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徐璜叹道:「令天子忧心,都是我们这些奴才的 不是。」

「不知凶手是……」

徐璜阴沉着脸道:「除了那个朱安世,还有何人!」

「朱安世?」

「几名伏诛的刺客已经由人查验过,都是朱安世的门客。」

那些刺客居然不是吕冀请来的杀手,而是朱安世的人?程宗扬疑惑地说道: 「朱安世与韩定国有什么仇?」

「朱安世不过一走狗耳。」徐璜恨声道:「那帮游侠挟弓带剑,好勇斗狠, 呼朋引类,啸聚徒众,目无纲纪,交往诸侯,堪称世间蠧虫!」

从徐璜话里,程宗扬总算明白一件事:朝廷准备拿朱安世开刀了。

徐璜喘了口气,然后问道:「圣上昨日让你往定陶王邸去传口谕?」

「确有此事。不知吕常侍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

「他能说什么?无非是说些圣上不爱听的话。」徐璜道:「此事要紧,你先 去传谕。」

「是。」

…………………………………………………………………………………程宗 扬换上官服,往鸿胪寺取了符节,前去定陶王府。上次吊丧,程宗扬已经来过, 这次也算熟门熟路,王邸众人见大行令持节前来,都惊疑不定,连忙请他入内。

随行的鸿胪寺治礼郎敖润捧来漆匣,打开亮出里面的白鹿皮。程宗扬笑道: 「这白鹿皮出自上林苑,世间难得,如今天子御赐,可见对定陶王的亲厚。」

王邸众人摸不清深浅,只连声恭祝天子千秋万岁。

程宗扬道:「定陶王获此重赏,理当入京谢恩。」

王邸众人齐齐变了脸色,前来报丧尚在王邸的定陶相小心问道:「吾王年岁 尚幼,车马劳顿,只怕……」程宗扬道:「这是天子的口谕。」

王邸众人闻言,一多半都脸色惨变,显然是跟程宗扬想到了一处。另有几人 略微一怔,接着喜动于色。几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定陶相强自按捺喜意, 拉着程宗扬盛情留宴。

定陶相的惊喜让程宗扬颇觉疑惑,有心想套出话来,但小紫至今没有音讯, 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使,哪里有心情在这里宴饮?

程宗扬委婉地辞谢宴饮之后,定陶相拉着他的手,殷殷说道:「他日吾王入 京,还请程大夫多加照看。日后若是有讯,必不会忘程大夫一番恩义。」

程宗扬随口应合。等上车离开王邸,想到定陶相那句「日后有讯」,程宗扬 越想越觉得大有意味。

天子籍口赏赐,命陶王入京谢恩,着实不合常理。定陶相等人先惊后喜,更 令人困惑,难道让一个三岁的娃娃千里赴京,会是一件好事?到底喜从何来呢?

程宗扬琢磨着,忽然心里一动,叫道:「原来如此!」

从定陶相喜出望外的反应中,程宗扬终于想通了天子的用意。定陶王封地不 过一县,几任定陶王为人都颇为本分,新立的定陶王又只是个三岁的娃娃,于情 于理天子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削藩。既然不是削藩,那么刘骜召定陶王入京,只会 有一个用意:立嗣。

刘骜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换作自己所来的时代,这年龄结婚都嫌早。但他登 基已经十余年,至今尚无子嗣,东宫之位一直空悬。现在连赵王都动了心思,想 把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赵太子送给他当儿子,可见刘骜的子嗣问题已经成为朝野瞩 目的大事。

赵王想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宫里当太子,作为当事人的刘骜又何尝没有自己的 打算?与其被太后指定一人给自己当儿子,不如自己先选一个。定陶王生父已经 去世,年龄又够小,选他作嗣子,比赵太子要强出百倍。

难怪定陶相会喜出望外,定陶王如果能继承帝位,他就是丞相的不二人眩 「原来如此……」程宗扬喃喃说着,往车厢上一靠,却发现车马已经停祝「怎么 了?」

敖润茫然道:「程头儿,不是你让停的吗?刚才还敲了一下。」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持节杖,刚才想通此事,不由自主地敲了一下,没 想到被敖润误会为让他停车。

程宗扬刚想开口,敖润却指着旁边的巷口道:「程头儿,你上次让我打听的 班超,就住在这巷里。」

「是吗?还是真巧……」

程宗扬往巷中看了一眼,那巷子颇为破旧,看得出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富 人。上次在兰台偶遇班超,程宗扬就留了心,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拜访,这会儿正 好路过门口,就这么走掉未免可惜。毕竟那可是班超埃「走,我们去看看。」

敖润停好马车,程宗扬下车往巷中走去。

看到一个簪笔戴冠,身穿黑袍的官员进来,巷中的行人纷纷往两边退开。洛 都位于天子脚下,城中居民也见惯了高官,莫说程宗扬只是个六百石,就算二千 石光临,这些居民也不见得会给面子。但程宗扬手中的节杖代表着王命在身,众 人见他持节过来,都不禁露出敬畏的神色,以为他是奉天子之命前来。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手中的节杖上,程宗扬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误会 了,但这节杖也没办法收起来,只能拿着一路前行。那节杖是一枝铜制的细杖, 色泽金黄,杖上悬挂着一截被称为「旄」的牛尾,顶部装饰着雉鸡的尾羽,由于 最初的节杖是用竹子制成,改为铜制后,杖身仍像竹竿一样分节。当年苏武出使 匈奴,被扣十九年,持节不辱,以至于节旄尽落,所持的就是这种节杖。

敖润左绕右拐,到了巷内一扇门前,正准备上前叩门,程宗扬摆了摆手,亲 自上前叩了叩门扉,「班先生可在家吗?」

里面有人笑道:「有客人来了。」接着门扉打开,一名书生走了出来,看到 外面是一名持节的官员,也不由吃了一惊。

看清来人,程宗扬差点都想以袖遮面,转头就走。那书生身材高大,穿着一 身儒服,只是袖子挽到肘间,手上湿淋淋拿着一块抹布,似乎正在干活。洛都书 生数以万计,自己认识的可没几个,偏偏这个自己见过,而且还牵涉到一桩十分 敏感的命案——郁奉文的同窗,云台书院的郑子卿。

程宗扬曾见过他两次,第一次在伊阙,郑子卿当众指责游侠少年白昼杀人, 当众行凶,第二次是追查上汤脚店真相时,自己与卢景冒充书商找到郁奉文,在 书院偶遇。前一次自己只是旁观者,第二次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但如果被郑子卿 认出来,就不好解释了。

郑子卿客气地说道:「阁下是来找班先生?」

见郑子卿并没有认出自己,程宗扬镇定下来,「正是。」

「班先生去兰台抄书,午后才能回来。」郑子卿道:「不知阁下找班先生何 事?」

「久闻班先生大名,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访。既然班先生不在,敝人改日 再来。」

「请教阁下尊姓?」郑子卿解释道:「我与几名同窗都曾受教于班固先生, 今日书院无事,特来替先生洒扫庭院。阁下的来意,在下一定会转告给先生。」

自己手里拿着节杖,想隐瞒身份,除非郑子卿是瞎的。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 块竹片,一边道:「敝姓程。现居鸿胪寺大行令一职。这是敝人的名刺。」

郑子卿双手接过名刺,躬身道:「在下定会将此事禀报给班先生。」

程宗扬拱手道:「有劳。」

两人离开班宅,看看左右无人,程宗扬把节杖交给敖润,接着摘下进贤冠, 只留下束发的方巾,然后把官服一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敖润把官袍往节杖上一卷,挟在腋下,一边道:「程头儿,我瞧着你穿官袍 挺威风的,特有气派。」

「威风个什么啊,袖子都拖到地面了。走快一点,满袖子都是风,我都觉得 自己该飞起来了。」

敖润听他说得有趣,不由笑道:「人又不是蝙蝠,咋能飞起来?」

「怎么不能飞?我就飞过。」要不是坐飞机出事,自己至于来六朝吗?

「瞎说吧?人怎么能飞?」敖润一万个不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程宗扬望着天空,指着上面的白云道:「一直飞到 云层上面,万里白云都在脚下,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天晴的时候,从天上 往下看,地上的山河田野都看得清清楚楚……」敖润也和他一样看着天空,将信 将疑地说道:「真的假的?程头儿,老敖没读过书,你可别蒙我。」

两人说笑着往巷外走去,走了半晌也没见到马车,巷子反而越来越偏。

敖润停下脚步,左右顾盼着说道:「走错路了?」

「不会是刚才光顾着看天,走岔道了吧?」程宗扬道:「我找个人问问。」

路边一处院子里,一群少年正在博戏,博戏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掷钱,三 枚铜铢全是正面为胜。

程宗扬走过去正要开口,忽然间一怔,接着眼中冒出怒火。

那群半大小子中间,竟然蹲着一个脏兮兮的老东西,这会儿正伸长脖子盯着 场中投下的铜铢,嘴里嘟囔道:「中!中!」

三枚铜铢落地,两正一反,不胜不负。朱老头拍着大腿,一脸的失望,忽然 耳朵一紧,被人揪了起来。

程宗扬劈脸吼道:「死丫头到现在还没有音信,你个老家伙居然还有心情赌 钱!」

「哎哟……别揪别揪……咋了?」

「巫宗的人追来了。说死丫头杀了他们的人,要找死丫头麻烦。」

朱老头道:「紫丫头咋了?」

「一直都没消息。」

「那不没事吗……该我了!该我了!」

程宗扬一把揪住他,「你都溜出来五天了,一直都在赌钱?」

「谁说我光顾着赌钱了?」朱老头得意洋洋地跷起脚,「瞧,我昨天还赢了 双鞋。」

那双破鞋烂的就只剩下个边了,幸好还是布的,这要是草鞋早该散架了,也 不知道死老头那得意劲儿是哪儿的。

程宗扬一把没抓牢,被朱老头挤过去,吆喝道:「我!我!」

朱老头抓起铜铢,合在手心里摇了摇,「这回让你们看看大爷的手艺……」 说着狠狠往手心里吹了口气,往地上一抛。

几枚铜铢还没转稳,一个七八岁年纪拖着鼻涕的娃娃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后 生过来,指着朱老头道:「就是他!我赢了他还耍赖,欠我钱不给!」

朱老头抖着胡子道:「谁赖了?谁赖了?那一把说过不算,小娃娃你还当真 了。大爷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那后生懒得 跟他废话,一把揪住朱老头的衣襟,往地上一推,朱老头一屁股坐进灰窝里,象 是坐到一个土炸弹似的,满屁股的尘土飞扬。

那后生喝道:「拿钱来!」

朱老头坐在地上,哼哼叽叽道:「真……真没钱……谁身上有一个铜子儿, 谁是孙子……」程宗扬笑道:「别看我。我身上最小都是银铢,没铜钱,骂不到 我。」

那后生问他弟弟,「这老货欠你多少钱?」

那娃娃拖着鼻涕道:「两文……」

后生「呸」了一口,然后道:「两文钱不要了!」

朱老头笑逐颜开,刚想爬起来,便听那后生道:「钱不要了,也不能白饶了 他!让这老家伙看个瓜!」

朱老头嘴巴立刻就张圆了,周围的少年都来了精神,拍手鼓噪道:「来个老 头看瓜!来个老头看瓜!」

那后生把朱老头拎起来,往墙根一放,让他背着手贴着墙根蹲好,然后一把 扯开他的裤带,拉开他的裤子,按着朱老头的后脑勺,把他脑袋塞进裤裆里头。

「老头!看到瓜没有!」

朱老头撅着屁股,在裤裆里瓮声瓮气地应道:「看到了……看到了……」 「瓜熟了没有?」

「熟了……熟了……」

「有人偷瓜没有?」

「俺盯着呢……盯着呢……」

「老实蹲好了!看好你的瓜!看够半个时辰就放你!」

「哎……哎!」

后生把裤带往朱老头脖子后面一绑,让他头塞裤裆里,蹲在墙根老实看瓜, 然后脸色不善地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哈哈一笑,挑起拇指道:「小兄弟这气概!果然当得起英雄豪杰这四 个字!我路过的,压根儿就不认识他。这老家伙没羞没臊的,真不是个东西!那 个……小兄弟,出巷子怎么走?」

那后生被他捧了几句,收起脸色,「往右拐。」

两人往右拐去,不多时找到来时的原路,出了巷子,远远看到停在巷口的马 车。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朱大爷那边……」「不就看个瓜吗?这不挺 好的嘛?」程宗扬道:「要不你去替他?」

敖润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还是杀了我吧!那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老敖死 都不干。」

「看到了吧?老家伙脸都不要,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怕的?」程宗扬道: 「甭管了,等他玩够,自己就回去了。」

「程头儿,咱们回去吗?」

程宗扬想了想,「你先回去。我去校尉府看看。」

…………………………………………………………………………………校尉 府大门紧闭,周围冷冷清清,连鬼影都不见一个。程宗扬绕着府邸走了一圈,仍 不见惊理和罂粟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脚步一转,往邻坊的襄城君府走去。

凭借身上的腰牌,程宗扬顺利进入府中,随即登上望楼,往校尉府望去。陈 升闭门待罪,整个校尉府内静悄悄看不到一个人影。苑中的池塘碧波依旧,昨晚 的宴会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要是有个望远镜就好了……程宗扬心里想着,有些遗憾自己把在太泉古阵找 到的望远镜给了萧遥逸。忽然间他心头微凛,周围的空气隐约传来一丝法力的波 动,似乎正被人从虚空中窥视一样。

程宗扬往后退了一步,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中。

这种感觉自己在林清浦身边曾经感知过,是影月术的波动,没想到会在此地 出现。联想到昨晚出现的水镜术,那个施术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陈升。曾 经在军中担任过二十年小吏,如今的射声校尉,竟然出自影月宗门下。

那丝法力波动渐渐消失,程宗扬仍隐藏在阴影中,直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程……程公子。」

红玉怯生生道:「夫人想请公子过去。」

程宗扬一步跨到红玉面前,不等她躲开,就在她脸上扭了一把,笑道:「我 又不是妖怪,你至于这么害怕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挺厉害的小姑娘 呢。」

红玉象是要哭出来一样,低着头不敢作声。程宗扬一笑了之,也不再逗她, 跟着她一起穿过秘道,来到襄城君所在的奥室。

一进门,程宗扬就明白过来,小婢刚才为何会是那种表情。

襄城君的绣榻上卧着一个少女,她下巴尖尖的,一张娇靥宛如珠玉,红唇微 微翘起,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除了小紫还能是谁?

第八章

程宗扬站在门前,有种眼晕的感觉,连日来的焦虑一瞬间烟销云散,此时望 着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孔,程宗扬只觉得脚步仿佛踩在云端,无比的惊喜充塞在心 头,满满的像要爆炸一样。

他咬牙叫了声,「死丫头!」然后就猛扑过去。

「哎呀,程头儿,你踩到我啦……唔……」程宗扬像老虎一样扑到小紫身上, 狠狠吻住她的唇瓣。

小紫的唇瓣娇嫩而柔软,带着诱人的甜香。滑腻的舌尖带着微微凉意,让程 宗扬禁不住想要让她温暖起来。

小紫顺从地吐出舌尖,眼中的笑意像要满溢出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唇瓣分开,程宗扬顶着她的鼻尖,凝视着她的双眸,眼 睛一眨不眨,就像看不够一样。

小紫笑吟吟道:「你想不想我?」

「想。」程宗扬道:「你想我不想?」

「想埃」

过了一会儿,小紫又问:「你想不想我?」

「想。」程宗扬道:「死丫头,你想不想我?」

「想埃」

又过了一会儿,程宗扬道:「死丫头,你想不想我?」

「大笨瓜,你想不想我?」

两人像傻瓜一样玩着一问一答的游戏,渐渐都笑了起来。

小紫点着他的鼻尖道:「大笨瓜。」

「大笨瓜要抱着你睡觉,乖乖给我让点地方……不许躲!」

程宗扬从背后搂住小紫的纤腰,将她整个身子都拥在怀中,下巴放在她肩膀 上,舒服地呼了口气,「死丫头,好久没有抱着你睡觉了……嗯,屁股上的肉肉 好像又多了一点……」小紫纤手绕到身后,握住他不安分的部位,灵巧地用帕子 束了两道,又打了个结。

程宗扬恼羞成怒,「死丫头,你干什么!」

「不许你乱蹭。」

「蹭一下都不行啊?跟你说,也就是你,一般人想让我蹭还蹭不上呢!」

「咦?程头儿,你的伤好了?」

小紫手掌按在他腹上,立刻感受到他丹田的气息变得平稳凝炼。程宗扬毫不 设防,任由她的直拨进入自己的气海,察看自己丹田的变化。

小紫白了他一眼,「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哈,我命根子都被你攥过了,你跟我说警惕性?对了,死丫头,韩定国是 不是你杀的?」

「是埃」小紫口气随便得仿佛杀的不是韩定国,而是顺手捻死一只蚂蚁。

「他们在池塘边沿都布了渔网,你怎么潜进去的?」

「提前几天就是了。」

程宗扬一拍额头,自己总盯着校尉府周围,没想到小紫早在那些人布置之前 就已经潜入池塘中。无论韩定国还是陈升,恐怕都想不到有人能潜在水中三四天 时间,不用浮上水面换气。结果他们白白在外围布置下重重机关,却没想到刺客 就潜伏在他们眼皮底下。

程宗扬握住小紫的手,「为什么要杀巫宗那两名执事,还有韩定国?」

「偶然遇见,随便杀杀。」小紫道:「反正人家又不是黑魔海的人。」

死丫头真的生气了。巫宗拒绝小紫参拜魔尊,不承认她是黑魔海弟子,瞧瞧 闹出这些事来,这简直是犯罪!

「接下来呢?还要接着杀吗?」

「玩累了,人家要休息几天。」

「那就好!日子多得是,赶那么紧干嘛?在这儿乖乖睡一觉。心情好了咱们 再去杀人。咦?」

程宗扬这才意识他们两个是在襄城君的密室里,密室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襄城君呢?」

小紫皱起鼻尖,「好啊,你又背着我去找别的女人。」

「我纯粹是偶遇,不是成心的!」程宗扬赶紧解释,「真是巧了,你知道她 是谁吗?」

「苏妲己的干女儿埃」

「你怎么知道?」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已经问了她一夜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说着她眉 角微微一挑。

水晶帘外传来银铃轻响,惊理和罂粟女一左一右,像侍女一样扶着一个女子 缓步走来。只不过她们脸上都带着戏谑的笑意,丝毫看不出对那女子的尊重。

中间的女子身无寸缕,那具丰满而丰满的玉体赤条条裸露着,一身雪白的美 肉白花花亮得耀眼,她容貌妖艳,表情又羞又媚,红唇微分,吃力地喘着气,一 双水汪汪的美目仿佛要滴出水来,充满诱人的淫态,正是襄邑侯的夫人,艳色名 动洛都的襄城君孙寿。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难怪没见到惊理和罂粟女,原来都到了襄城君府里。

…………………………………………………………………………………

北宫,章台殿内。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留下斑驳的光影。一扇描金的白玉 屏风前,陈列着一张镶嵌着七宝的锦榻。吕冀抱着一个美貌的妇人,正伏在榻上 用力挺动。

他门下的监奴秦宫垂手立在一旁,目不斜视地说道:「司隶校尉属下的书佐 传来消息,仵作已经验过尸体,可以确定死的就是韩定国。」

「怎么死的?」

「是一根木箸,从鼻腔直贯入脑,当场毙命。」

「木箸?」吕冀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这阳泉暴氏,还真点门道。」

「唐季臣刚才登门,说阳泉暴氏的人留言索取余款。」

如果程宗扬知道,肯定要鄙视卢五哥脸皮够厚,手指都没动一下,就捡了功 劳来要钱。可惜吕冀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付钱找来杀手,然后韩定国就 死了。

「给他!」吕冀又用力挺动几下,一边道:「让死士营的人盯紧,等他带着 钱离开,就追上去,连钱带人都给我留下!」

「诺。」

「朱安世那边处置干净了吗?」

「已经处置了。姓朱的眼下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手下有人拿了别人的钱, 去刺杀韩定国。」

「好!这个罪名就让他背了。」吕冀道:「昨日南宫失火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侍中庐有几盏灯烛忘了熄灭,被人碰倒,烧到了布幔。」

「听说四叔又去劝谏天子了?」

秦宫尴尬地说道:「小的去找吕常侍打听消息,被吕常侍骂了一通。说小的 私自打听宫禁之事,论罪该杀,然后就把小的赶出来了。」

吕冀气哼哼道:「我这四叔跟不疑一个鸟样!自以为正人君子,看谁都是该 死。」

吕冀狠狠挺动几下,然后放开身下的美妇,翻过身箕坐在榻上。那美妇扭着 腰肢趴到他腿间,用唇舌帮他清理下体的污物。

吕冀一手揉弄着美妇的玉乳,一边道:「西邸的事打听清楚了吗?」

「姓徐的十分小心,名单一直随身带着。小的从尚书台打听到,这几个月天 子一共御批了五十六名官员,最高二千石,最小六百石。最要紧的官职,就是董 宣的司隶校尉。其他除了几个派到地方上的太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职,大多 是贵戚子弟。」

「天子开西邸卖官鬻爵,这么好的事,干嘛还藏着掖着?」吕冀道:「查清 楚是谁买的官,我替他传扬天下。」

「诺。」秦宫恭谨地应了一声,然后道:「长秋宫的人禀报,三日前皇后娘 娘确实不在宫里。有人说她与天子一同游猎,但富平侯的人传来消息,那天游猎 的只有天子,并未见到皇后娘娘。」

「这么说,她真是自己出去了?」

「那日随行的是单常侍的人,嘴巴都严得很。」

「单超、徐璜、唐衡、具瑗、左惌…这几个阉奴居心叵测,挑动天子与太后 离心离德,早晚要把他们处置掉!」

秦宫道:「侯爷放心,只要拿到西邸的罪证,这几个阉奴都逃不了干系。」

吕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夫人消了气没有?」

「夫人连我都没见,隔着帘子就把侯爷送的珊瑚树扔了出来。」秦宫压低声 音道:「依小的看,这回夫人是铁了心要争那个将作大匠的职位。」

「将作大匠主管宫室营建,多少人都在盯着?单我们吕家就有七八个人想插 一脚,怎么好平白给她们孙家?」

吕冀满脸苦恼地摸着肚子,良久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便让她一次。我这 就去跟阿姊说。」

秦宫也劝道:「到底是一家人,犯不着为这事生分了……」

…………………………………………………………………………………

襄城君府的密室内,隔着水晶帘,一具雪白的肉体越走越近,她丰腴的胴体 肉感十足,丰挺的双乳颤微微抖动,散发出淫靡的气息。

接着一条小狗蹿进来,露着牙齿朝程宗扬狺狺作势。

「这条小贱狗居然跑到这儿来了?怎么就没摔死它呢?」

雪雪更加愤怒,使劲抖着尾巴,狠不得朝他身上咬一口。

程宗扬恐吓道:「再叫就把你皮扒了,做条狗皮褥子!」

雪雪色厉内茬地「汪汪」叫了两声,一边叫一边向后退去。

惊理和罂粟女掀起水晶帘,然后放开手,对那名妖媚的艳妇笑道:「还不去 拜见主人?」

襄城君娇喘着,摇摇晃晃朝绣榻走去,刚走几步就险些跌倒。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她脚下穿着一双象牙制成的高跟凉鞋,鞋跟又细又高,每 迈一步身体都一阵摇晃。她吃力地踮起脚尖,两条大腿绷得笔直,一双丰挺的雪 乳高高耸起,红艳的乳头上系着两对银铃,每迈一步,两团丰腴的雪乳便不停地 上下抖颤,乳头的银铃跳动着,发出悦耳的铃声。

襄城君两条大腿紧紧并在一起,脚步迈得极小,由于脚下穿着高跟鞋,使她 不得不踮起脚尖,那只浑圆的雪臀向后翘起,臀后一条银白的狐尾左右摇摆,竭 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襄城君用一盏茶的工夫才好不容易走完。她伏下身,媚 声道:「奴婢见过妈妈,紫妈妈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程宗扬道:「你收了她的魂魄?」

小紫笑吟吟道:「要不然她怎么会这么乖呢?」说着她拿出一只琥珀,朝程 宗扬晃了晃。

琥珀内封着一张小小的符纸,形制与当日卓云君献出一魂一魄时所用的符纸 相同,只是尺寸仅有其十分之一。

看到琥珀,襄城君眼中禁不住露出一丝畏惧。

小紫随手一丢,那块琥珀飞了出去。雪雪张口咬住琥珀,吞入腹中,然后不 情不愿地蜷着身卧在门边。

「我说你怎么总带着小贱狗,原来是把它当手袋了。」

「人家才不喜欢带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好麻烦。」

雪雪身为妖兽,吞几件异物对它来说轻而易举。把东西放在它肚子里,又安 全又省心,程宗扬猜测,那只都卢难旦妖铃恐怕也在它腹中。

小紫笑道:「人家新收的女儿好看吗?」

程宗扬含糊道:「还行。」

小紫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很想干她?」

「瞎说!」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抱着你睡觉就够了!」

「那好吧。」小紫笑道:「她是新来的,刚才在和惊奴、罂奴玩游戏,程头 儿,你要不要玩?」

「不干!」

小紫皱了皱鼻子,「真无聊。」然后吩咐道:「那你们接着玩好了。」

两名侍奴也跟了进来,惊理拿出几枚骰子,摆在襄城君面前。

惊理对襄城君道:「你来掷吧。今日只有我们两个在,只用分单双便是。」

罂粟女道:「先说好哪个是单,哪个是双。」

惊理道:「你单我双便是了。」

襄城君含羞拿起骰子,往席上一掷,那颗骰子转动着停下,朝上的一面是一 个「七」字。

程宗扬把脸埋在小紫发间,嗅着她的体香,听到笑声不禁抬起头,「什么骰 子居然还有七?不会是出千吧?」

那骰子跟自己见过的大不相同,骰身用精铜铸成,比寻常骰子大了许多,形 制犹如儿拳,足有十八个面。

襄城君脸上露出红晕,羞答答看了罂粟女一眼,小声道:「是罂粟姊姊。」

罂粟女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姊姊会好生疼你的。接着掷吧。」

襄城君拿起第二颗骰子,这颗骰子上铸的不是数字,而是十八幅不同的仕女 图,襄城君刚一掷出,便低叫一声。铜铸的骰子份量沉重,她掷的力道稍轻,那 骰子落下后只一滚就停住了,图案上一个女子正倚门而笑。

惊理和罂粟女都笑了起来,「这个好。」

惊理笑着打趣道:「既然是倚门卖笑的娼女,那你就是她的恩客了。」

罂粟女笑道:「难怪生得一副骚浪模样,倒是和娼妇有缘。再来。」

第三枚骰子铸的是各种室中用具。襄城君掷出来的图案是张席子。

惊理笑着推了她一把,「真是便宜你了。再来!」

襄城君神情忐忑,拿起第四枚骰子,良久才掷出来。那枚骰子上铸的是各种 花草,在席上滚动半晌,最后是一片红叶。

这副图案一出,惊理和罂粟女拍手娇笑,襄城君却吃了一惊,然后脸上流露 出几分羞怕。小紫笑道:「程头儿,你仔细看,这个最好玩了。」

罂粟女笑道:「再来!再来!」

第五枚骰子掷出,是一对红烛。接着最后一枚骰子掷出,刚一落稳,罂粟女 便拍掌笑道:「好一个凤翔。」

六枚骰子掷完,惊理和罂粟女娇笑不已,襄城君却是羞怯难当。红玉在旁不 敢作声,等女主人掷完骰子,那两名艳女吩咐下来,她上前摊开茵席,将一块白 布铺在席上,然后退到一边。

这两名女子本来连客人都算不上,此时却是以主人自居,可自己的女主人都 服服贴贴,红玉也不敢作声。

罂粟女笑道:「六枚骰子都掷完了呢。」说着她打开手边一只匣子,「既然 有红叶,你自己挑一支好了。」

匣中装着各种材质的假阳具,一支支维妙维肖,但除了几件有特殊用途的之 外,其他只有大小的区分,形制却极为相似。

襄城君从匣中取出一支象牙制成的阳具,半跪着系在罂粟女腰间。

罂粟女拨弄着她乳头的银铃,笑道:「妹妹真乖。」

襄城君在她脚边央求道:「求姊姊怜惜……」「这可是你自己掷出来的。」 罂粟女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怕的?还不赶紧躺好。」

襄城君本来生得妖媚艳丽,此时脸上却多了几分忸怩,羞答答躺到席上,那 条狐尾垂到一边,然后张开双腿,露出娇美的玉户。

罂粟女笑吟吟跪在她腿间,「好个标致的粉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襄城君娇声道:「奴家小名寿寿……」

「原来是寿寿埃」罂粟女双手扶着她的膝弯,那根象牙制成的假阳具直直挺 起,顶住她的嫩穴,笑道:「这阳物可是模仿老爷的,等于是主人替你开苞,寿 寿,你可要仔细受用着……」「干!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么 多?」

小紫道:「又不是人家做的。谁让她们喜欢你呢?」

「这玩的什么游戏啊?掷了半天骰子都是干嘛的?」

惊理解释道:「掷骰的赌注不用选,便是寿奴。第一枚骰子是选人,今日只 有奴婢两人,只用分单双便可。若是再有姊妹在场,便按数字顺延。」

程宗扬随便拿起一枚,「这个是什么?」

「这上面有桌椅几案,坐榻栏席,掷中哪一个,便在哪里欢好。」

说话间,襄城君发出一声痛叫,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罂粟女腰身一挺,白 色的象牙棒身笔直捅入艳妇穴内。襄城君吃痛地咬住唇瓣,蜜穴中淌出一股殷红 的鲜血,在白色的象牙上分外醒目。

程宗扬险些把眼睛瞪出来,襄城君的身子自己又不是没用过,早就是个妖淫 的妇人,怎么可能还有处子的落红?

小紫笑道:「狐族最善于肉身变化,只要她们愿意,每次都能回复到还未开 苞的时候,跟处子一模一样呢。」

「真的假的?」程宗扬半信半疑地说道:「即便她们能回复,也算是二手的 吧?」

「反正如今她下面与十五六岁时一般无二,是真是假你自己看啰。」

惊理笑道:「谁让她掷出红叶呢?」

程宗扬接过那枚骰子,「红叶是什么意思?」

「这红叶意为落红。掷中便是破瓜之意。」

「这是你们自己铸的?」

「这些骰子原本是行酒令用的,如今只是借用。」

「红叶是落红,牡丹呢?」

「当然是销魂穴了。」

「这两朵梅花呢?」

「梅开二度。她若掷出此面,至少要泄两次身。」

「这菊花是……干!肯定是指后庭。」

惊理笑道:「老爷好聪明。」

「这是什么?」

「并蒂莲。若是掷出此面,第一掷中选的人可以邀请一名好友,两人并蒂而 入。」

程宗扬转着骰子,只见上面铸着荷花、百合、山茶、桃花、杏花、佛手、马 蹄莲……「这是第四枚吧,第二枚是什么?」

「第二枚骰子是她游戏时用的身份,这一个是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这个是 小家碧玉;这是贵妇;这是女侠,这一个是女囚……她若掷中这一幅,就不是青 楼女和恩客,而是女囚和牢头了。」

程宗扬拿起第五枚骰子转了一圈,上面的图案除了红烛,还有花前月下、刀 斧绳索等等稀奇古怪的图案。

「若是掷出来这把刀呢?」

惊理抿嘴笑道:「那罂奴就不会洞房花烛这么温柔,该换成胁迫了。」

原来是道具……最后一枚程宗扬不用看就知道,应该是各种姿势。他把骰子 交给惊理,「你来掷一个。」

第一枚骰子不提,惊理拿着余下五枚骰子,分别掷出一个手拿诗卷的女子、 长凳、菊花、绳索和虎步势。

惊理解释说,如果掷出这样一副骰子,就是一个优雅的女子,被人用绳索捆 在长凳上,从后面奸弄后庭。

惊理再掷,这一回掷出的是贵妇、床榻、佛手、刀和龟腾:一名贵妇在床榻 上被闯入家中的盗贼拿刀架住脖子,先被人用手指戏弄,然后遭受奸淫。

小紫道:「让那个小丫头掷一个。」

红玉战战兢兢拿起骰子,掷出来的是女囚、柱子、百合、钱铢和背入式。

惊理掩口笑道:「幸好不是我掷的,这个我可来不了。」

「百合是什么?」

「取百般合欢之意,只要在场的,都可以与她交合。」

程宗扬恍然大悟,「轮奸埃」

小紫推了他一把,「程头儿,你第一个好了。」

程宗扬道:「免了吧,人家小姑娘脸都吓白了。」他对红玉道:「行了,你 在外面等着吧。」

红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逃也似的离开密室。

小紫打了个呵欠,「好无聊。」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要嫌无聊,我们俩掷一个,愿赌服输。」

小紫白了他一眼,「才不。」

「要不然我们两个拿惊理当赌注?」

惊理连忙道:「奴婢去帮罂奴。」

襄城君在席上扮演的名妓被客人开苞,她用的凤翔的姿势,高举双腿,敞露 的阴户被一根假阳具来回插弄着,不住溢出鲜血。罂粟女在她蜜穴中左右挺动, 还不时把棒身塞到她体内,旋转磨动,象牙制成的棒身已经沾满落红。

襄城君娇嫩的蜜穴被人这样粗暴的开苞,早已痛得泪水汪汪,不时发出吃痛 的叫声,但她毕竟是经历过人事的妇人,疼痛之余,仍不时挺起下体,迎合阳具 的插弄。

她白腻的肌肤上渗出点点滴滴的香汗,眉头颦紧,一边承受着下体撕裂的痛 楚和阵阵满胀的充实感,一边浪声道:「姊姊好厉害……奴家受不住了……」程 宗扬目光落在她臀侧那条毛绒绒的狐尾上,不由想起苏妲己那个拥有九条狐尾的 妖妇。难道那妖妇也能回复处子之身?她可是九尾天狐,变化之术远在襄城君之 上。

忽然门外传来红玉急切的声音,「夫人!内廷的公公来了,请夫人立刻出去 相见。」

襄城君脸色顿变,内廷人来此,必定是要紧事,可她现在完全是身不由己。

罂粟女似乎没有听到,仍然不紧不慢地奸弄着她的蜜穴。

程宗扬道:「先出去见面,别让他们起了疑心。」

「是。」襄城君用落红斑斑的白布抹净下体,匆忙披上衣物,然后从奥室回 到前面的房间。她顾不上梳理长发,只松松挽了个髻,垂到一边,接着对着铜镜 往颊上扑了些香粉,掩饰脸上的泪痕。

没等襄城君梳妆完,房门忽然推开,一个女子缓步进来。她容貌普通,穿的 也不是府内婢仆的服色,却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从容,显然时常进出襄城君府。

那女子微微一怔,然后道:「你这是什么妆扮?」

襄城君认出来人是太后身边的胡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她拂了拂歪到一边的 发髻,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这是奴家新梳的发样。比以前更方便些。」

孙寿以妖艳知名,此时发髻歪在一旁,反而别有一番风情,胡夫人心下信了 几分,「这是什么名目?」

「就叫……坠马髻。」

胡夫人仔细看了她一眼,「你哭了?」

襄城君娇声道:「这是奴家新扮的妆容,叫啼妆。」

胡夫人端详她半晌,然后道:「你原本生得美貌,再怎么打扮都有几分风流 韵致。只是这坠马髻和啼妆……名字颇为不祥。」

「只不过是一个名目罢了。」襄城君笑道:「原来是胡姊姊来了,都怪小婢 说得不清楚,还以为是内廷的公公。」

「内廷也有人来,我只是先来一步。」

襄城君眨了眨眼,「是吗?」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遮住手指,指尖沾了些 香粉,在妆台上写着。

刚写了半个字,襄城君身体忽然一颤,寄存在琥珀中那道符上的一魂一魄仿 佛被烈火烧炙一样,随时都会魂飞魄散,她立刻停住手,收起原本那点心思。

胡夫人看了眼案上零乱的粉痕,淡淡道:「是太后要召见你。太后让我先来 问问,你是不是想让孙家的人担任将作大匠?」

襄城君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如果能得到此职,自然是好的。」

胡夫人注视着襄城君,良久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便禀报太 后。」隔了一会儿又道:「你收拾好,便入宫吧。」 ----------                第二十五集

内容简介:

云苍峰来到洛都与程宗扬商讨要事,两人决定趁着天子卖官职的机会,往汉 国朝廷上多塞几个自家人进去,却不料误打误撞,云家举荐的人才正是天子极想 笼络的大人物!

吕不疑决定杀除阳泉暴氏,程宗扬和卢景欲反将一军,双方各怀鬼胎,但吕 氏调动四尉兵力,实力相差悬殊,众人只能四散分逃。而留在城中的高智商等人 被吕家死士杀进屋内,只有老兽人稍能抵挡,情况危急??

第一章

洛都北依邙山,南邻洛水,地势北高南平。从北宫的阙楼望去,数不清的宫 阙殿宇依地势逐次升高,重重叠叠直上天际,最北部的永安宫台陛与正中的德阳 殿殿顶几乎平齐,望之如在云端。

吕后立在阶前,一手拿着几枚金灿灿的稻粒,逗弄着去喂架上的五彩鹦鹉, 她梳着云髻,穿着长长的黑色冕服,淡淡道:「你说,阿寿是用香灰传讯?」

在她身后,那个容貌平常的中年妇人开口道:「襄城君一个字未曾写完就停 下手,似乎是被人下了禁制。情形不明,我只留话让她入宫,便告辞了。」

吕后冷笑道:「那老贼倒是好手段,竟然找到阿寿。」

胡夫人道:「只怕与那老贼无关。」

「哦?」

胡夫人摹仿着襄城君手指的动作,在空中勾勒出那个字迹,是一个未写完的 龙字。

望着她指尖的动作,吕后眉梢缓缓挑起,最后皱起眉头,有些意外地说道: 「龙宸?」

胡夫人点了点头。

吕后神情变换,从疑惑,到忿然,最后变得冷峻异常。整座大殿鸦雀无声, 旁边的宫人内侍仿佛都感受到殿中肃杀的气氛,一个个都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 喘一口。

那只鹦鹉歪着头剔着羽毛,眼见女主人的手掌停在半空,手心放着稻粒,它 低下头,用又弯又尖的长喙去啄稻粒。忽然那只白晰优美的手掌一紧,拧住它的 脖颈,接着往地上一掼,五彩的羽毛沾着鲜血一阵乱飞。

吕后恨声道:「这些该死的蠹虫!」

…………………………………………………………………………………

「龙宸?」屏风后面,程宗扬也是一脸的困惑。

小紫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你以为她要说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宫里来人,她觉得见了救星,暗中传讯说她被咱们控制了, 想让人把她救走?」

小紫挑起嫣红的唇角,「这么好玩,她怎么舍得走呢?」

「哈哈。」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口气中充满了不信。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你放心好了。她就是死了也不会出卖我们的。好 了,我要走了。」

程宗扬立刻炸毛,一把拉住她,「你还想跑?去哪儿?」

「人家去鬼市买点东西。」

「鬼市?」洛都九市自己早就背熟了,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个鬼市。

「就在北边啊,离城很近的,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是多久?」

「大概到明天早上吧。」

「那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老婆来了,难道不去接她吗?」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我老婆不就是你吗?」

「大笨瓜。」

小紫抱着雪雪,然后唤上惊理,从秘道离开。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奔进奥室。室内只剩下罂粟女,此时正在整理女主人 带来的铁箱。那只机械蜘蛛已经分解成零件,逐一放在小格子内进行修复。昨日 刺杀韩定国时,蜘蛛多处受损,腹内安装的毒针也消耗一空,要大修一遍才能继 续使用。

程宗扬劈头问道:「云三爷来了吗?」

「按照前天舞都传来的消息,路上顺利的话,这会儿就快到洛都了。」

程宗扬知道云苍峰近日会来洛都,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自己能把云如瑶讨到 手,可以说是千辛万苦,九十九个头都磕了,也不差这一个。现在云三哥亲自来 洛都,说什么也要去接。

「云如瑶——你们少奶奶是不是一起来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别摆弄那个了!赶紧通知老敖,让他带车过来——别用官车!」

罂粟女扣上铁箱,「主人的衣服要换吗?」

为了进出襄城君府,程宗扬身上穿着府中奴仆的青衣。如果让云苍峰看见自 己来洛都没几天就给别人当了奴仆,少不得要当场悔婚。

「来不及了。你去找老敖,剩下的不用管。」程宗扬说着唤道:「来人!」

红玉小心翼翼地过来,「公子。」

「去给我找几件衣服。叫孙寿过来,给我梳头。」

「是。」

不多时,襄城君带着一股香风进来,她跪在程宗扬身后,拿起自己的象牙梳 子,细致地给他梳理头发。

程宗扬心下安定了一些,襄城君府位于城南,邻近洛水,等敖润赶来,驱车 渡过浮桥也用不多少时间。

程宗扬想着问道:「洛都是不是还有个鬼市?」

襄城君半是惊讶半是娇媚地轻笑道:「公子连鬼市都知道,果然是苏姨的心 腹呢。」

她一边梳着程宗扬的头发,一边道:「鬼市在邙山脚下,每隔十日才开市一 次。虽然也是市集,却与其他九市不同,要到子时开张,天一亮就关门。勉强说 的话,算是黑市。里面卖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程宗扬心里打鼓,死丫头不会是想去黑吃黑吧?

「卖的是赃物吗?」

「什么都有。各种奇珍异宝,法器灵兽,珍闻秘辛,甚至还有人口交易。」 襄城君道:「奴家小时曾随苏姨去过一次,苏姨离开后,就没敢再去过。公子可 是要去鬼市吗?」

「是你紫妈妈要去。」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从镜中观察她的反应。

襄城君担心地说道:「鬼市鱼龙混杂,妈妈怎能自己去呢?」

「她带着惊理呢。」

「啊!」襄城君大吃一惊。

程宗扬镇定地说道:「怎么了?」

襄城君看了看周围,确定罂粟女不在室内,才低声道:「奴家还没有来得及 禀知公子——那个惊理,是龙宸的人。」

「你怎么认出她的?」

「奴家以前见过她。」襄城君道:「外子以前和龙宸的人有过交往,那个惊 理当时就在其中,只是奴家在屏风后,她却未见过我。」

「吕冀还和龙宸的人打过交道?」程宗扬笑道:「你是堂堂的封君,襄邑侯 的夫人,还怕什么龙宸?」

「公子有所不知,」襄城君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苏姨在时,洛都颇有些 狐族的同胞,但这些年逐渐消失殆尽,只余下奴家一个,其他人大都是死在龙宸 手中。」

「为什么?龙宸和狐族有仇吗?」

「奴家也不知晓。只知道龙宸一直在暗中追杀狐族后裔,若非奴家有封君的 身份掩饰,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说不定早已被他们找到杀死。」襄城君心有余 悸地说道:「遇到公子之前,奴家还一直担心,苏姨是不是也……」

难怪襄城君在两名侍奴面前那么乖巧,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她昨晚已经露出 狐尾,身份再无法掩饰,因此脱离惊理的视线之后,她立刻设法示警救助。

「那位胡夫人,也是狐族的人?」

「不是。她是太后的心腹,以前和苏姨私交极好。苏姨离开后,多亏她照顾 奴家,后来还说服了太后,让吕孙两家结为姻亲。」

程宗扬心下暗惊,襄城君嫁的是谁?吕冀。

吕冀是谁?太后的嫡亲弟弟!

胡夫人能说服太后,把一个狐族女子嫁入吕氏后族成为正妻,她对太后的影 响力可见一斑。

太后的心腹女官,与苏妲己私交极好……难道她是苏妲己那个未曾露面的结 拜姊妹,九面魔姬?

程宗扬试图回想那位胡夫人的相貌。自己以前在摄像机中已经见过她,只是 那位胡夫人貌不惊人,又站在太后身后,形如婢妇,很容易把她忽略掉。程宗扬 思索半晌,赫然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来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有一个平平常常 的模糊印象。

襄城君道:「龙宸的人最是冷血无情,全无情义可言,只要出够价钱,随时 都会翻脸不认人,公子千万不能相信她。」

程宗扬回过神来,襄城君传讯的举动自然瞒不过收取了她魂魄的小紫,只不 过自己原以为她是向宫里来的人传讯,揭穿自己和小紫的身份,没想到她怀疑的 却是惊理。

襄城君压低声音道:「何况紫妈妈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龙宸知道。」

程宗扬心下诧异,难道她看出了小紫压根与她那位苏姨无关?也难怪,死丫 头似乎根本没打算隐瞒什么。对小紫来说,襄城君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怎么也 飞不出她的掌心。

「你紫妈妈的身份怎么了?」

襄城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不知道吗?紫妈妈是最纯正的天狐血脉, 万一被龙宸的人察觉,只怕会引来危险。」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死丫头什么时候改的血型?竟然还天狐血脉?

「你没搞错吧?」

「奴家绝不会认错。」襄城君眼中泛起一缕异样的光彩,「妈妈曾经让奴家 尝过她的一滴血——那是最纯正最高贵的天狐血脉,拥有数不尽的神通和无穷变 化……」

襄城君禁不住用舌尖舔着唇瓣,眼中流露出痴迷的神情,仿佛在回味那滴天 狐之血的美妙滋味。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襄城君确实没有出卖他和小紫。因为在她眼里,自己 和小紫都属于狐族一脉,是真正的同族。其他人无论与她再亲近,都是非我族类 的外人。狐族生性多疑,但因为数量稀少,却是一个很注重血缘的种族,确认了 他们的狐族身份之后,襄城君再多疑也不会疑心到他们二人头上,只是对罂粟女 和惊理颇具戒心。

同样,狐族更在意血脉的等级,血统越纯正,在狐族中的地位就越高,传说 中的天狐血脉是狐族中当之无愧的王者。即使小紫没有收取襄城君的一魂一魄, 只要显露出天狐血脉,就足以让襄城君服服帖帖。

程宗扬纳闷的是,小紫用的什么手段,让襄城君对她的天狐血脉深信不疑? 小紫从苏妲己身上取来的血只有一滴,这会儿还好端端封在琥珀里,难道她这些 日子也遇到了狐族中人?

「奴家已经泄漏了身份,只怕龙宸很快就会来人。」襄城君道:「奴家死不 足惜,可紫妈妈若是遇险,奴婢就百死莫赎了。」

「不用再说了。这事有你紫妈妈安排。你只要自己小心些,别让她们看出你 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身份。」

襄城君松了口气,「奴家知道了。」说着媚艳地笑道:「公子放心,奴家自 不会让她们看出端倪。」

襄城君将程宗扬的长发束在头顶,用一块青布方巾裹好,然后戴上一顶轻便 的纱冠。

红玉取来衣物,双手举过头顶。襄城君府中的衣物自然是极尽华丽。程宗扬 挑了件不那么晃眼的,由襄城君亲手替她换上。

襄城君屈膝跪在他面前,帮他系着衣带,水汪汪的美目又湿又媚,腻声道: 「公子……」

程宗扬在她妖艳的粉颊上捏了一把,「乖乖在这里等着。」

…………………………………………………………………………………

马车驰出津门,敖润背着铁弓,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另一边则是神情剽悍 的吴三桂。

程宗扬坐在车中,车帘高高卷起,一边看着几张红纸书写的礼单,一边庆幸 地说道:「幸好冯大法够仔细,先带了人在城外迎接,还准备了礼物。老敖,这 些东西是你去买的?」

敖润道:「洛都市面上货色齐全,没费多少事就买来了。」

「是吗?」程宗扬打趣道:「我怎么听说是人家延香买的,你就跟在后面打 个杂什么的。」

敖润脸上一红,「那啥……她是本地人,对洛都的市面比我熟,东西可都是 老敖扛的。」

「咦?」程宗扬拿着礼单道:「这里面怎么还有香包、水粉呢?老敖啊,你 不会是给人家买东西,还顺手记到我的账上了吧?」

敖润像火烧屁股一样从鞍上站起来,脑袋几乎伸到车窗里,埋怨道:「冯大 法这干的什么事!那些水粉明明是我自己掏的钱……」

吴三桂笑道:「老敖,程头儿诈你呢——礼单上压根就没水粉。」

敖润一张老脸红得猴屁股似的,讪讪道:「程头儿,你这就不厚道了。知道 老敖不识字,还这么蒙我?」

程宗扬笑道:「要不这样你能说实话吗?」

敖润臊眉搭眼地说道:「我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想着辛苦人家好几天,心 里过意不去,给她买了点水粉……」

「就一点水粉?」

「还有条帕子……」敖润耷拉着脑袋道:「她没要,我又拿回来了。」

「瞧你那点出息!」吴三桂道:「她不要你不会跪下来求她?你跪到天亮试 试,我就不信她不要。」

敖润半信半疑,「万一她还不要呢?」

程宗扬道:「那你就没戏了。」

敖润心里一凉,吴三桂安慰道:「放心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你一跪, 那比黄金还值钱。」

「老吴,你以前跪过?」

「没有,没有!」吴三桂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丢不起那人。」

敖润摘下铁弓,「姓吴的你别跑!老子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笑闹间,一辆牛车吱吱哑哑行来,赶车的是一名老汉,车上坐着一个少女, 虽然布衣荆钗,一张娇美的面孔却宛如桃花,水灵灵的双眼像是会说话一样。看 到有人笑骂追打,她抿起红唇,露出巧笑嫣然的美态。

程宗扬趴在车窗上,用力吹了声口哨,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个不错哎!又 水灵又鲜嫩……咦?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敖润和吴三桂停住打闹,牵着马站得跟棍子似的,使劲给程宗扬使眼色。

程宗扬回过头,心脏猛然一跳,险些从嗓子里蹦出来。

车旁立着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名女子坐在马上,一手握着刀柄,身体微微 前倾,正蓄势待发,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露在车窗外的脑袋,视线在自己脖颈上 来回游移,似乎在寻找下刀的位置。

程宗扬赶紧收回脑袋,干笑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多日不见,大小姐还 是那么威……英武,哈哈哈哈。」

云丹琉轻蔑地冷哼一声。

「云老哥呢?你们没一起吗?」程宗扬叫道:「冯大法这家伙办得什么事! 他接人接到哪儿去了?」

「不用找人帮你。」云丹琉冷冷道:「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想娶我姑姑, 下辈子吧!」

说着一股狂飙卷起,那柄堪比青龙偃月刀的长刀横劈过来,寸许厚的车厢像 纸扎的一样迎刃而裂。

前面赶车的刘诏不知底细,还稳当当的看笑话,没想到这姑娘身材够火,脾 气比长相还火,说砍就砍,来不及出手,一半的车厢就没了。

程宗扬玩命的往后一靠,撞破车厢,滚到车下,看起来就像被云丹琉一刀劈 出来似的,在地上一连滚了十几圈,刚换的衣服沾满泥土,连头冠也掉在一边,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程宗扬心头火起,叫道:「云丫头,有种你就砍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云丹琉马刺一磕,坐骑向前冲出,接着俯下身,长刀 往身后一荡,蓄势挥出。

程宗扬二话不说,使了一招懒驴打滚的精妙功夫,直接滚到她马蹄下面。云 丹琉啐了一口,回刀往马腹下挑去。就在这时,她手腕忽然一紧,被人握住,接 着一股大力涌来,硬生生将她从马鞍上扯了下来。

云丹琉连忙踢开马镫,长刀重重斩进土中,单膝跪地,稳住身形,谁知握住 她手腕的手掌也同时用力,等于是两人合力一刺,长刀整个没入土中,只露出一 截刀柄,像栓马橛一样。

云丹琉立刻撒手,挺肘往程宗扬胸口击去。程宗扬在地上滚得浑身是土,索 性破罐破摔,半坐在地上,抬手挡住她的肘击,接着一绞,缠住她的手臂,把她 往地上扯去。

云丹琉身体失去平衡,侧身倒地,程宗扬刚撑起身体,就看到云丹琉那条修 长的美腿猛然一抬,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裆下撞去。程宗扬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这 下要被她撞中,保证比肉馅还碎,比司马迁还干净,自己随便擦擦就可以拜徐璜 当干爹,入宫修行了。

危急关头,程宗扬爆发出强大的潜力,整个人前移半尺,云丹琉撞向他裆下 的一膝错过要害,重重撞在他屁股后面。程宗扬往前一栽,结结实实扑到云丹琉 身上,险些把云丹琉砸到土里。

云丹琉双臂被他缠住,这一下撞了个满怀,怒道:「滚开!」一边挺身想把 他掀开。

「滚个屁啊,你压到我手了!」程宗扬身体一沉,硬是把她压了回去,他刚 拔出手,试图起身,接着身下一动,云丹琉又屈膝撞来。程宗扬魂飞天外,赶紧 脚下一盘,缠住云丹琉的大腿。

路上泥土飞扬,两人手脚都纠缠在一起,像是打结了一样,忽上忽下不停翻 滚。战况激烈而又胶着,一时看不出是谁占了上风。

吴三桂和敖润面面相觑,敖润道:「这不成啊,得把他们分开。」

吴三桂道:「你插得进去手吗?」

「不插手也不行啊,万一程头儿输了呢?」

吴三桂低声道:「输了——也是程头儿占便宜。」

敖润恍然大悟,「哦……」

刘诏道:「那……咱们就这么看着?」

「嘘……蹲下!」

三个人蹲下来,一边装作系脚带,一边偷偷看着场中。三个人就那么看着程 宗扬和云丹琉越滚越远,越滚越远……最后「噗通」一声,两人搂抱着摔进路边 的沟渠里面。

三个人赶紧奔过去,只见渠中泥水四溅,云丹琉怒喝道:「姓程的混账!给 我滚开!」

「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多没面子啊!」

三个人连连点头,「好了好了!程头儿占上风了。」

「又来!云丫头,你朝哪儿踢!」

「去死吧!」

「你给我躺下!哈哈哈,跟我斗!告诉你,以前我是让着你,真打起来,信 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摆平你!」

「天龙碎金拳!」

「雕虫小技!看我的如来神掌!」话音未落,程宗扬便大叫起来,「我干! 这是什么东西?冯大法的手雷怎么在你手里!」

「去死吧!」

「别乱扔啊!我干!」程宗扬浑身是泥的从渠中跃出来,一头扎在地上,两 手抱住脑袋。

接着一只黑乎乎的铁罐子飞了上来,正落在程宗扬脑袋旁边。

「不好!快躲!」

敖润一手一个把吴三桂和刘诏按在地上,然后脚前头后,像在冰面上滑行一 样,飞身去踹那只铁罐。

那铁罐应声飞出十几丈远,把路旁一间瓜棚砸出一个大窟窿。

程宗扬这才想了起来,手雷里面用的是龙睛玉,要冯源的火法才能激发。程 宗扬爬起身,悻悻道:「臭丫头,差点儿被你吓死……」

敖润叫道:「程头儿小心!」

程宗扬抬起头,「怎么了?」

云丹琉从渠中爬上来,她外衣被撕破大半,里面贴身的软甲也被泥水浸湿, 此时双目含怒,拿起一只手雷朝程宗扬后脑勺上猛砸过去。

程宗扬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直挺挺扑倒在地。

云丹琉飞身握住刀柄,用力一拔,提刀在手。

三个人都冲了过去,有的叫:「刀下留人!」

有的叫:「快拦住她!」

吴三桂叫道:「杀人啦!快来人啊!」

敖润扑到程宗扬身上,叫道:「有种你先杀了我!」

云丹琉玉颊时红时白,最后一跺脚,飞身离开。

…………………………………………………………………………………

云苍峰从车上跳下,急步走到程宗扬面前,「怎么样?」

程宗扬靠在变成敞篷的马车上,头上缠着绷带,两只鼻孔里一边塞了一个布 团。他勉强撑起身体,又倒了回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云老哥,你来了。我 还好……就是有点晕……」

「这丹琉!唉……」

冯源一个眼圈青着,胳膊上吊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程头儿,你没 事吧?」

程宗扬闭着眼道:「你没事就好。老冯啊,我想了想,这手雷咱们还是得轻 便化,十好几斤的铁疙瘩,挨一下谁受得了?咦?你也受伤了?」

云苍峰道:「都怪老夫,以为丹琉只是闹闹脾气,也没有当回事,路上让她 打的前站,没想到她先打伤了冯兄弟,又……唉……」

云苍峰叹了半天气,然后问道:「丹琉去哪儿了?」

吴三桂上前一步,「云三爷放心。大小姐发完脾气就走了。家主头上受了些 伤,要找个大夫看看,要不咱们先进城吧。」

「对!对!先进城!你们把程小哥扶过来,坐我的车。」

程宗扬也没有推让,几人扶着他送上云苍峰的马车。云苍峰放下车帘,用随 身的竹筒给他倒了杯水。

程宗扬接过竹杯,然后盘膝坐了起来。

「伤得重不重?」

程宗扬苦笑道:「后脑勺被大小姐砸了一下。还好大小姐没打算要我的命, 不然如瑶就得守望门寡了。」

「丹琉这性子啊。她从小就和她姑姑最亲,对你可能有点误会。你放心,等 她回来,我会好好教训她。」

「千万别!你一教训,她又把气撒到我身上了。」

「对了,我听说你如今有了官身?」

「没错。云老哥纵然不来,我也要请你来洛都一趟。」

程宗扬低声说了天子私开西邸,贩卖官爵的勾当。云苍峰大为吃惊,「竟然 有这种事?你如今是何官职?」

「六百石的大行令。」

「好。蹴然成为二千石,未免令人骇目,六百石不高不低,起步正好。」

「这咱们都错了。我听徐常侍的意思,买卖二千石都不算什么新鲜事。我的 意思是,你们选个人,我来牵线,直接弄个二千石,先把舞都太守的职位拿到手 里。」

「宁成呢?」

「天子有意召他入京——这件事最好由云老哥派人知会宁太守一声。」

徐璜将此事透露给程宗扬,是有意向宁成所属的刀笔吏示好。程宗扬决定由 云家出面,则是向宁成暗示自己与云氏的姻亲关系密不可分。

云苍峰自然会意,当即在车上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随从带回舞都。

第二章

云氏商号遍及六朝,在洛都明里暗里也有四五处生意,车马住处早已安排停 当。程宗扬有伤在身,路上与云苍峰将最要紧的几件事商议妥当,便即告辞,至 于接风洗尘这些场面事,都交给吴三桂等人去办。

吴三桂在南荒便与云苍峰等人同行,后来又常住江州,与云氏来往颇多,和 云苍峰也算老相识了,双方异地相逢,心情大好,当晚都一醉方休。

冯源那一顿打挨得最冤,家主诸事缠身,他一早就带着礼物出城迎接,遇见 云丹琉还在高兴,什么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百年好合之类的好话说了一堆,谁知 就惹恼了云丹琉。被云大小姐狠揍一顿不说,连防身的手雷也成了云丹琉的战利 品。

回到住处,请出哈老爷子,老兽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乱草,用铡刀一侧, 在装饲料的马槽里搅成糊状,把冯源包得跟粽子一样。程宗扬实在是怕了哈爷的 兽医手段,赶紧表示自己就一点皮外伤,扛一扛就过去了,根本不劳哈爷费心。

哈米蚩不由分说,把他往床上一按,将一把快刀扔到炉子上烧得通红,然后 连割带燎把他伤口的头发弄掉一片。程宗扬顶着脑后的秃瓢,想死的心都有。汉 国人都是束发,秃成这样,挡都挡不住,还不如像冯源一样包成粽子得了。

程宗扬用手捂着脑袋,灰溜溜回到院中,忽然听见一阵笑闹。他停住脚步, 往厢房一看——小胡姬伊墨云正在和高智商一起玩他那条狗尾巴呢。

高智商趴在榻上得意洋洋地摇着小尾巴,一脸臭屁地说道:「没见过吧?别 人想要还要不来呢。」

小胡姬笑道:「别动,我给你扎个蝴蝶结。你要粉红的还是鹅黄的?」

「每样扎一个,反正有的是地方!」

伊墨云一边扎一边道:「好可怜的小狗狗……」

程宗扬听得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这要是让法海撞见,非一道天雷劈 死他们不可。

富安捧着茶壶出来,他脸上青肿未消,更显得獐头鼠目,招呼道:「程头儿 你回来了,雁姑娘都等急了。」

「谁?」

「雁儿姑娘啊。她们和云三爷前后脚到的。」

程宗扬风风火火进了内院,只见蛇夫人正站在廊下,指使延香从马车上搬东 西。

「你们怎么来了?」

蛇夫人俯身施礼,妖声妖气地说道:「游冶台的事都已经布置停当,眼下没 有什么事可做,雁儿姑娘安排了人照看,就领着我们来了。」

雁儿闻声出来,屈膝道:「公子。」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我不是让你们多陪陪如瑶吗?她身边没有个得力的帮 手,我也放心不下。」

雁儿笑而不语。

程宗扬明白过来,「不会吧!」

程宗扬闯进室内,云如瑶正倚在榻上看书,阮香凝跪在一边,低着头,一手 挽着衣袖,细致地沏着茶。

见程宗扬进来,云如瑶放下书卷,笑道:「程郎。」

程宗扬叫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云老哥要是知道,非跟我拚 命不可!」

云如瑶笑道:「六哥去了晴州,我等三哥启程,告诉下人说去七里坊暂住几 日,才跟着来的。过几日我便回去,有雁儿帮着掩饰,不会有人知晓。」

「万一路上出点事,我还活不活了?」

云如瑶嘟着嘴道:「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抱怨人家。」

「我不是担心你吗?算了,反正人已经来了。是杀是剐我都挨着吧。」程宗 扬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身子怎么样?」

「还好。」

阮香凝道:「这几日天气转凉,少夫人又有些畏寒呢。」

程宗扬笑着捏了捏云如瑶的鼻子,「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云如瑶忽然搂住他的脖颈,把他脑袋转过来,惊叫道:「你这是怎么了?」

程宗扬苦笑道:「还不是你的好侄女,那么大的铁疙瘩都往我头上砸。」

「丹琉?」云如瑶顿足道:「她怎么能这样!」

「还是媳妇疼我。」程宗扬出主意道:「明天你把她叫来,好生摆出姑母的 架子,狠狠打她一顿屁股。」

云如瑶轻轻摸了一下,柔声道:「痛不痛?」

程宗扬笑嘻嘻道:「让你一摸就不痛了。」

云如瑶脸上一红,低头咬住唇瓣。

程宗扬张臂抱住她,在她玉颊上亲了一口。

「不要……」云如瑶推开他,「你身上还有伤。」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伤的是大头,又不是小头。」

拉扯间,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等一下。」然后唤道:「蛇奴。」

蛇夫人闻声进来。

程宗扬道:「你知道鬼市吗?」

蛇夫人毫不犹豫地说道:「知道。」

「你紫妈妈在鬼市,你去见她,看她有什么吩咐。」

「是。」

云如瑶道:「小紫妹妹可好?」

「什么都好,就是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

程宗扬叹道:「都怪她老爹作孽太多,把紫丫头给坑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去解云如瑶的衣带,云如瑶推开他的手,「不要。你还是 歇息几日,等养好了伤,再……」

程宗扬坏笑道:「是不是还需要一点情调?凝奴。」

阮香凝收拾了茶具,正要退下,闻声连忙俯身屈膝。

程宗扬一边和云如瑶调笑,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衣服脱了,过来伺 候。」

阮香凝含羞应了一声,低着头宽衣解带。

「雁儿,你也别跑!把门关上,过来给少奶奶宽衣。」

雁儿红着脸插上门,过来道:「请少夫人更衣。」

程宗扬拥着云如瑶香软的身子笑道:「你看她们多乖。哪儿像你,还推三阻 四的。」

雁儿道:「我们是奴婢,哪里能跟少夫人比。」

云如瑶拉着衣服笑道:「你先脱。」

雁儿一边后退一边摇手,「这不成,奴婢在外面伺候。」

程宗扬一边拉住她,笑道:「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跑。」

把主人一拖,雁儿再使不出力气挣扎,她羞答答解开衣襟,一时间满室春光 旖旎。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切地拍门声,敖润扯着嗓子道:「程头儿! 四爷回来了!」

斯明信为高智商误伤杀人的事去找郭解,一去多日,杳无音信,此时突然回 来,程宗扬不敢怠慢,找了块头巾当作包头,裹住头发,匆忙出门。

「怎么样?四哥人没事吧?」

「四爷没事,只是他还带了人来。」

「谁?」

敖润兴奋地说道:「郭解郭大侠!」

程宗扬打了个激零,竟然是郭解亲自上门?难道是找麻烦的?

「不会吧?」

「我亲眼看见的!」敖润啧啧赞道:「郭大侠果然豪壮!比老敖还高了一个 头,那气势!啧啧!」

「他自己?」

「就带了一个随从,别的没看到。」

就两个人登门,应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快步走入厅 中,只见席间并肩坐着一高一矮两名汉子,却没有见到斯明信。

斯明信不喜露面,程宗扬也不以为怪,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被堂上那名大汉吸 引,不由暗暗喝了声彩。

难怪敖润会连声赞叹,那大汉果然生得雄伟异常,虎背熊腰,身材壮硕,即 使屈膝跪坐,也和自己差不多高,双肩又宽又厚,臂上隆起的肌肉就像里面揣了 只排球一样,如果站直,身高恐怕要超过两米。相比之下,他旁边的男子身材短 小,貌不惊人,怎么看都不起眼,此时双手放在膝上,两肩平齐,背脊挺直,坐 姿中规中矩。

程宗扬扫了一眼,便大步上前,开口笑道:「四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老 敖,让厨下准备酒菜!」

敖润应了一声,飞跑着下去吩咐。程宗扬这才抱拳,对那名壮汉道:「郭大 侠!久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名壮汉双手按膝,雄躯纹丝未动,沉声道:「在下符离王孟。」

程宗扬一怔,却见旁边那名身材短小的男子微微俯身施礼,开口道:「在下 轵人郭解。」

那男子口气中没有故意的炫耀,也没有刻意的谦逊,就像路过时被人询问一 样,平平常常地通报了姓名。

程宗扬呆了半晌,眼前的男子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相貌平平,头上 结着一顶半旧的青布裹头,腰间插着一柄短刀,脚上穿的草鞋,怎么看都没有什 么出众之处。

郭解名头之响,可以说是两千年间唯一的郭大侠。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 郭解偌大的名头,在程宗扬想像中,肯定是龙行虎步,豪气逼人,举手投足都有 一代霸主的峥嵘气势——就和王孟的模样差不多。没想到真实的郭解只是个平平 常常的普通人。

虽然很不礼貌,程宗扬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是郭解郭大侠?」

郭解道:「不敢称大侠,只是郭解。」

王孟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的无礼颇为不满。

程宗扬定了定神,赶紧赔罪道:「在下眼拙,还请郭大侠恕罪。」

郭解道:「无妨。」

「还是郭大侠宽宏大量,哈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掩饰方才的尴尬,这才入席跪坐,说道:「前日之事实 在是得罪了。小徒顽劣,酒后失手伤了令外甥,郭大侠你看……」

「当日之事我已知晓,此事终究是吾儿之过,」郭解摇头道:「因酒丧命, 实为不值。」

「依郭大侠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

「来之前我去看过家姊,亲手收敛了吾儿的尸骨,为其送葬。」郭解说道: 「此事就此了结。」

程宗扬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言辞,没想到郭解会如此直接了当,愣了一下才 长松了一口气。

历史上郭解行侠仗义,终究以武犯禁,被武帝诛杀,程宗扬不知道六朝的历 史会出现怎样的扭曲,但出于理智,他并不想与这位大侠有太深的交往。毕竟汉 国局势已经够乱,再牵涉上郭解,很容易引火烧身。不过明哲保身并不意味着他 对郭解没有兴趣。郭解名垂后世,单以名声而言,古今大侠无人能及。但此时亲 眼见到真人,与他的名声相比实在是反差巨大——他旁边王孟那模样才真正对得 起大侠的名头。

直到此时郭解说出这番话来,程宗扬才收拾起患得患失的心情,认真打量起 这位大侠。

「郭大侠如此高义,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程宗扬又道:「也多亏了 四哥解释。」

王孟在旁冷冷哼了一声,态度颇不以为然。

程宗扬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略一错愕,只听郭解道:「我与他虽然有些 过节未曾了结,但义之所在,天下趋之,终不能以私怨而坏大义。」

程宗扬听得愣神,他还以为斯明信与郭解交情不浅,才特意出面,这会儿才 听出来斯明信与郭解非但没有什么交情,反而有些没有解开的过节。话说回来, 郭解与斯明信过节未消,还能持平而论,甚至律己而宽人——程宗扬有点明白这 个貌不惊人的汉子为何会被公认为当世大侠了。

宅中有大宋的禁军亲自掌勺,比一般的大厨也不逊色。不多时,便送来几样 酒菜,敖润还抱了一只酒瓮,兴冲冲过来斟酒。

程宗扬道:「郭大侠名动天下,在下仰慕已久,难得今日光临寒舍,大伙一 醉方休!」

敖润当即给王孟满上,「郭大侠,请!」

王孟极为豪放,举樽一饮而尽,然后才道:「我是王孟!」

程宗扬笑道:「那位才是郭大侠,这位是王侠士。」

敖润也吃了一惊,弄清原委才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他连忙举瓮给郭解满上, 一边自嘲道:「瞧我这眼力劲……」

敖润抱着数十斤的酒瓮,双臂稳若磐石,酒水从瓮口一条细线倾下,稳稳注 入樽中,没有溅出半点。

郭解赞道:「好身手!」

敖润道:「郭大侠,我敬你一杯,当是赔罪。」

郭解歉然道:「郭某从不饮酒。」

「哪里有大侠不喝酒的?」程宗扬举樽笑道:「郭大侠,我也敬你一杯!」

郭解抱拳道:「心意已领,但郭某向来酒不沾唇,还请见谅。」

程宗扬将信将疑,但郭解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好勉强,毕竟刚因为酒上的事 惹来一场麻烦,再因此误事,那就太划不来了。程宗扬放下酒樽说道:「既然如 此,我便以水代酒。郭大侠,请。」

郭解遥遥举碗,饮了口白水。

程宗扬道:「前些日子听说郭大侠遭小人构陷,被迫迁徙。如今身处异乡, 不知可还安好?」

郭解道:「郭某惯于奔走,自是无妨。只是我那些兄弟素来纵横恣意,受不 得拘束,未免辛苦。」

「说到郭大侠的门客,前些天我的在伊阙遇到郭大侠门下的豪士,果然是慷 慨豪勇的英雄好汉!」

程宗扬眉飞色舞说了当日在伊阙看到的一幕,尤其是那名豪士杀人之后不避 不逃,坦然留下来顶罪,说着连声赞道:「好汉子!」

郭解却毫无欢容,他眉头紧锁,微微俯身施了一礼,然后道:「多谢程兄相 告。此事郭某还是初次听闻。那位兄弟因我而被官府捕拿,我却一无所知,实在 是惭愧。还请程兄细述他的相貌,我好设法迎他出狱。」

程宗扬边想边道:「那人是个大胡子,身体很壮……对了,和他一起的少年 把杨家那人的头颅带走了。」

郭解扭头看向王孟,王孟道:「数日前有几名少年跃马门外,称已为郭大侠 除去杨家子,但未留名姓,想来就是这些人了。」

「找到他们,此事因我而起,不要牵连旁人。」

「诺。」

程宗扬道:「老敖,去把那小子叫来,让他给郭大侠磕头赔罪。」

「不必。郭某今日非为此事而来。」

「那是……」

郭解双手按在膝上,缓缓道:「听闻前辈在此,郭某特来请见。」

「前辈?哪位前辈?」程宗扬一头雾水。

「昔日游侠儿,洛下刘谋。」

程宗扬一拍大腿,「你说老头啊!他叫刘谋?」

「当初纵横洛下时,前辈自称刘谋。」

程宗扬苦笑道:「不是我推托,实在是你这位前辈行事太出人意表——这都 四五天没回来了。」

「不知前辈去了何处?」

「这就难说了,不过我今日正好在城东一处陋巷见过他。」

「前辈在城东?」

「没错,跟一群少年在赌钱呢。」

郭解感叹道:「果然是前辈会做的事。既然如此,郭某就告辞了。」

说着郭解长身而起,向程宗扬抱拳施礼,又对旁边的敖润揖了揖手,说了声 「有劳。」

程宗扬刚要开口,头顶忽然传来几声疾响。王孟身形一晃,雄壮的身躯半跪 着挡在郭解身前,接着长剑跃然出鞘,在胸前搅出无数剑花。剑上「啪啪」几声 震响,数枚疾射而来的暗器被长剑格开,四下飞散。

王孟双目如电,仗剑喝道:「哪里来的鼠辈!出来!」

王孟这一声大喝声震屋宇,檐上的瓦片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郭解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抬手往案上一丢,一枚漏网的暗 器从他掌心滚落下来,在案上打了个转,却是一颗用来下酒的蚕豆。

郭解轻轻拍了拍手,「卢五,你既然来了,就下来吧。」

卢景从梁上飘下,拿起郭解未喝的那杯酒,毫不客气地折进自己碗里。

王孟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你——」郭解却视若无睹,只道: 「你也来了。」

卢景一口气喝完,抹着嘴巴道:「剧孟呢?」

郭解没有作声。

「瞧瞧,郭大侠从不妄言诳人,知道肯定不会说不知道,顶多不告诉你。」 卢景翻著白眼道:「你告诉他,最多三天,他要再不露头,我就把他家拆了。」

郭解淡淡道:「好。」

郭解转身离开,王孟狠狠瞪了卢景一眼,卢景只当自己是瞎子,翻著白眼不 理不睬。

程宗扬亲自送行,大门一开,才看到外面的僻巷中聚集了数十名汉子,每个 人都佩着长刀,牵着健马。他们似乎是赶了数日的长路,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但 一个个毫无倦意。

郭解吩咐几句,众人轰然散开,往各处里巷去寻找朱老头。郭解回身向程宗 扬抱了抱拳,「告辞。」

「郭大侠稍等。」

敖润捧着一只沉甸甸的木匣飞奔过来。程宗扬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还请郭大侠笑纳。」

那只木匣虽然不起眼,但份量十足,里面盛放的显然非金即银。郭解略一思 索,将木匣交给王孟,然后道:「郭某来得匆忙,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物,这些 钱我便收下了。」说着吩咐道:「取我的坐骑来。」

旁边的门客当即牵来两匹马,交给敖润。

敖润连连摆手,「这怎么成?」

郭解道:「这些钱算郭某暂借,以十日为期,届时必定奉还。」

程宗扬原本想推辞,听到十日奉还又改了主意,「若是钱上的事,郭大侠尽 管开口。在洛都,没有车马不行,这样吧,马匹我且留下,另给郭大侠配两匹挽 马,一辆马车。郭大侠办完事,尽管来取马便是。」

郭解抱拳道:「承情。」

郭解一行走远,卢景揣着手过来,「如何?」

「想听场面话,还是听实话?」

「都听听。」卢景道:「老五不会说场面话,得跟你学学。」

「四哥才该学吧?他把人领来,自己就没影了,有这么待客的吗?」

「你要能教会他招待客人,我立马跪下来给你磕十个响头。」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郭大侠虽然貌不惊人,但胸怀大义,行事光明 磊落,严己宽人,是条汉子!」

「这是实话?」

「场面话。」

「实话呢?」

「郭解貌不惊人,言不出众,说的道理也是老生常谈。但他能说到做到,这 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卢景笑道:「这英雄也太简单了吧?」

程宗扬耸了耸肩,「大道理谁都会说,但做到的,能有几个?单是一个仗义 疏财,就能难倒多少人?」

「你怎么看出来他仗义疏财的?我要没看错,他刚才是拿了你一笔钱吧。」

「就是他一点不客气地拿了那批钱,我才高看他一眼。」程宗扬道:「他随 随便便就接了钱,说明他不把钱财放在心上。越是重财之人,才越会推三阻四, 斤斤计较。」

卢景朝他头上拍了一把,「小子,你心眼儿太多了。咦?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抱着头道:「别问!敢问就翻脸!」

「皮外伤?那我就不问了。」

「五哥,你怎么来了?」

「姓唐的递了消息,要跟我结账,我来跟你商量。」

「正好老匡他们来了。五哥,你拿主意,咱们设个套,把钱全吞了,然后装 作走人。」

「成。」卢景道:「我跟他们约的明晚。地方嘛……」

「放在进山那处镇子上。」

「好主意!」卢景一听就明白了,「等老四回来,我们先去踩点。」

「四哥去了哪里?」

斯明信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人盯上这宅子,我去摸底。」

程宗扬抬头去看,斯明信的身影却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扭过头,呼 了口气,「吓我一跳……」接着他又警觉起来,「是谁?」

「朱安世的人。」

「怎么会是朱安世?」程宗扬随即醒悟过来,「延香!」

延香是有名的游女,认识的人不少,这些天与敖润一同出入,多半被有心人 看到,通知了朱安世。

程宗扬有些头痛,朱安世与卢景有交往,却又和吕冀的关系不清不楚。被他 的人盯上,既没办法向他透露底细,又不好动手对付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样 一来,许多事情都缚手缚脚。

程宗扬心下权衡片刻,然后道:「四哥,要辛苦你一趟。」

斯明信抱着肩,没有作声。程宗扬知道,不是他摆架子,而是他不怎么喜欢 说话,不作声就是答应了。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如瑶来了。这里来往的人多,不太安全,我想送 她去上清观。」

斯明信点了点头。

「五哥,麻烦你看着点尾巴,有的话就甩掉。」

卢景道:「好说。」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从院中驶出,赶在宵禁前驶离洛都。敖润驾车,云 如瑶、雁儿、阮香凝同乘一车,程宗扬一身公子哥的打扮,骑马跟在旁边,斯明 信和卢景则潜在暗处,不露踪影。

缺乏电力照明,使六朝昼夜分别极为明显,城中还有不少灯火,一旦出城, 四周就是黑沉沉一片,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沉睡。马车前虽然挂着灯笼,但只能 勉强照出眼前数步的道路,白天可以纵情狂奔的马匹,此时只能迈着小碎步,缓 缓前行。

有敖润和自己两人,一般的麻烦也能应付下来,但程宗扬担心的是巫宗,万 一再被他们守株待兔,这回麻烦就大了。

忽然远处一片火光闪动,数十骑奔驰而来。马上都是些锦衣少年,一个个举 着火把,拿着棍棒,明火执仗呼啸而过。

程宗扬等人早早就避到路边,让开道路。那些少年也没有理会他们,只顾着 笑闹不已,不时发出大笑,流露出使不完的精力。

紧接着,十余名少年簇拥着驰来,他们马鞍旁悬挂着形形色色的猎物,显然 收获不少。即使在疾驰中,这些少年的队型也极为紧密,后面的马首紧贴着前面 的马尾,显露出精湛的骑术。

人群中,两名年轻人并骑而行,其中一个眉目俊朗,容貌英俊,脸上带着和 熙的笑容,正是洛都有名的贵族少年,富平侯张放。他马鞍旁挂着两只锦鸡,一 只毛色纯白的野兔。

他旁边的年轻人身穿玄衣,兴致高昂,程宗扬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天子刘 骜。他马鞍旁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一条小狗,隐约能看出翅膀的痕迹。

程宗扬被周围的骑手隔开,马蹄声中,只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交谈,「飞犬 ……五十步……」

「……鬼市……」

接著有少年吹起笛子,清越的笛声掩盖了刘骜和张放的交谈。

程宗扬心里提了起来,天子怎么会突然提到「鬼市」?按襄城君的说法,那 就是个专门贩卖赃物的黑市,怎么会和天子扯上关系?

后面的队伍逐渐变得稀疏,又过去十几骑后,程宗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 影。人群中的东方曼倩也同时看到了他,随即向他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

没想到东方曼倩终于梦想成真,也混到了天子身边,只不过看他的距离,离 天子亲信的位置还远。程宗扬手中扣着一枚石子,屈指一弹。东方曼倩伸手接住 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与旁边的人交谈起来。

离程宗扬还有两步,东方曼倩鞍旁挂的猎物忽然掉下来一只,藉着惯性一路 滚到程宗扬脚边。

「倒霉!」东方曼倩大骂一声。

周围的少年扭头一看,都笑了起来,「还好是死的,若是活的今日就白费力 气了。」

两步的距离一晃而过,等东方曼倩勒住马匹,已超出数步。程宗扬故意磨蹭 了一下,等东方曼倩勒转马头,才捡起猎物,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殷勤地帮他系 在鞍侧。

那些少年早已驰远,高声道:「东方!快着些,我们在前面等你!」

「好咧!」

程宗扬一边系着猎物,一边低声道:「怎么回事?天子为什么提起鬼市?」

东方曼倩飞快地说道:「那只飞犬是富平侯的门客献来的,据说鬼市还有。 天子也想要一只——」说着他提高声音,「多谢多谢!」

最后几匹快马结伴而来,东方曼倩丢下几枚铜铢,大模大样地说道:「赏你 的!」然后打马追了上去。

程宗扬翻身上马,「走!」

车帘拉开一线,露出一双如水的美目,云如瑶柔声道:「相公,你不去鬼市 看看么?」

「鬼市要到子时才开张,我先送你们去上清观。」

第三章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一向僻静的上清观,此时竟然车马如云,山门外聚满了 各家奴仆,马车刚到山门处,就被迫停了下来。敖润挤过去打探一番,然后回来 道:「他们说今天什么至圣先师诞辰,观里打醮设供,里面都堵满了。」

「至圣先师?孔圣人?道宗祭祀他干嘛?」

敖润摸了摸脑袋,「程头儿,这你可问着我了。」

程宗扬眼看无法入内,只好弃车步行。敖润在前开路,雁儿和阮香凝一左一 右扶着云如瑶,跟在程宗扬身后。三女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倒不是她们 生得美貌——三女都带着面纱,看不出美丑,只是刚过中秋,中间一名女子就穿 上一领华贵的狐裘,人人都觉得纳罕。

「借光,借光……」

程宗扬护送三女,一路进入观内,只见殿内坐满信徒,阳石公主、平城君都 在席间,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吕不疑!

殿内正在举行清醮,供台上放着一只鼎、一对烛台,一对青瓷花觚。几名白 衣女童依次献上香、花、灯、水、果五种供品,卓云君的亲传弟子沈锦檀轻敲云 板,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犹如仙子的道姑手拿拂尘,盘膝坐在蒲团上,曼声道:「五献皆圆满, 奉上众真前。志在求忏悔,敬诚可通天。」

她声音犹如清泉,柔和动人,声音虽然不高,但殿内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清 清楚楚。

众人同声应道:「无量天尊。」

「太素澄清汉,浩灵分九旒。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众人随之念道:「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即使见过卓美人儿最耻辱的姿态,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坐在讲经台上的卓 云君充满了超凡的魅力,仿佛超脱了生死,飞升于九天之外。

可人不是仙,再高贵的仙子,也终究要落入凡尘。

程宗扬听了片刻,不动声色地领着众人绕到殿后,往上院的静舍走去。云如 瑶忽然「咦」了一声,赞叹道:「好美的女子。」

程宗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并膝跪在殿后的角落里,双手交叠,放在胸 前,虔诚地念诵着。她丰姿弱骨,犹如一朵娇娜的莲花,此时微微低着头,白玉 般的肌肤仿佛透出光来。

卓云君的颂声从殿中隐约传来,「太虚感灵会,命我生神章。一唱动九玄, 二诵天地通……」

赵合德一字一字念着,眉宇间一片宁静。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上院的小楼内,将她冰凉的双手合在掌心,慢慢暖着。 不多时,房门拉开,卓云君笑吟吟进来,柔声道:「主人。」

「仪式还没完吧?怎么就出来了。」

「打醮要好几个时辰,总要歇息一会儿。眼下是锦檀在讲。」

程宗扬握着云如瑶的手没有松开,微笑道:「这是你未过门的主母。」

卓云君伏下身子,以婢礼跪拜,「奴婢见过夫人。」

云如瑶俯在程宗扬肩头,吃吃笑了起来。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什么?」

「方才在殿里,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样,犹如仙音。」

「你喜欢那种腔调?」

「不是……」云如瑶在他耳边道:「如今她说话听着黏黏的,好奇怪……」

程宗扬大笑道:「是不是听着像是下面已经湿了一样?」

云如瑶笑着啐了他一口,然后直起腰,掠了掠发丝,将腕上一只玉镯摘了下 来,「赏你的。」

「多谢夫人。」卓云君恭顺地接过玉镯,入手的冰凉却使她神情微动。

程宗扬道:「少夫人身体不太好,在你这里休养几日。」

「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打开案上一只木匣,交给云如瑶,「这是账册。」

云如瑶眼睛一亮,一目十行地翻阅起来。

卓云君小心收好玉镯,然后向雁儿施礼,「奴婢见过姊姊。」

雁儿笑道:「我可没有礼物给你。」

阮香疑跪下向卓云君施礼,「凝奴见过卓姊姊。」

卓云君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轻笑道:「出落得更水灵了呢。」

阮香凝带上笑容,「多谢姊姊夸赞。」

程宗扬道:「这是近来的账册,你随便看看,不要太伤神了。」

「妾身知道了。」云如瑶道:「你快去吧,莫误了事。」

程宗扬也在担心小紫,搂着她亲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找到紫丫头,我就 回来,等着我。」

「好。」

等程宗扬离开,云如瑶唤来卓云君,「你观里有位姑娘,是谁?」

「是主人带回来的。因为不好露面,才留在观里。」

「原来如此……叫什么名字?」

…………………………………………………………………………………

程宗扬在观外与斯明信和卢景汇合。听说小紫去了鬼市,斯明信没有表情的 僵尸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卢景道:「还不快走?」

程宗扬道:「鬼市很危险吗?」

「那要看作什么了。鬼市里平常买卖都是暗中交易,即使有风险也顶多赔了 本钱。怕就怕紫姑娘好奇,去看鬼市里私设的榷场。」

「哦?」

「榷场是各人出价,价高者得。即使没买到,也泄露了身上的本钱。许多头 次来鬼市的,都被诳进榷场。万一不小心露了底细,被人盯上,轻则失财,重则 殒命。」

「明摆着坑人的,那还有人进去?」

卢景咧嘴一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到面前的市集,程宗扬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叫鬼市。鬼市就在邙山脚下, 一条小河从镇中流过,将市集分成两半。南岸的房屋多半被大火烧毁,只剩下一 片焦黑的残垣断壁。北岸紧邻的一道山梁崩塌大半,将一半的市镇都埋在山下, 剩下的也不堪。看来这里原来是座颇为繁华的市镇,结果先遇到了山体滑坡,又 遭受火灾,时人以为不祥,才弃之而去,最终沦为鬼市。

镇外已经聚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蒙着面孔,默不作声,相互 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斯明信走着走着就不见踪影,只剩下卢景还在旁边。程宗扬对此早已习以为 常,正举步欲入,却被卢景拉住,「还没有开市。」

程宗扬只好耐心等着。将近子时,一点绿油油的灯光从废墟间摇晃着飞出, 接着一个面生黑毛,形如猿猴的男子提着灯笼出来,他身高比孟舍人那侏儒也高 不了多少,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里面绿油油的灯光只有黄豆大小,映着他脸上的 黑毛,诡异无比。

猿猴般的侏儒尖声道:「子时到!鬼市开!」然后抛下灯笼,一脚踏灭。

镇外等候已久的人群蜂拥而入,刚才还一片死寂的废墟间人影闪动。鬼市的 交易与别处不同,买卖双方都不交一言,也不亮出货物,有兴趣两人便拉住手, 在袖内用手语交易。

程宗扬也蒙面孔,一路走过来,只觉两边的人都和鬼魅一样,不说不笑,两 只手在袖子里鼓捣一会儿,没谈拢就分道扬镳,谈妥就到僻处交易。

「这是买卖中说的袖里乾坤?怎么玩的?」

「各地的规矩不一样。这边是拇指当五,其余四指各当一,一从食指起,到 五伸拇指。六从小指起,满掌为九。进位用反手和正手。钱铢用指节,从指尖开 始,第一节为金,第二节为银,第三节为铜。反过来,卖家是指石、斤、两。」

程宗扬试了一下,「挺简单嘛。」

卢景翻了个白眼,「规矩还不是越简单越好?」

程宗扬往周围望了一圈,没有见到小紫的身影。市镇虽然不大,但今晚无星 无月,以他的目力也看不了多远。

程宗扬翘首张望的举动引起旁人的注意,一个蒙脸的汉子走过来,低声道: 「朱砂要不要?」

程宗扬心里一动,「多少?」

蒙脸的汉子一手伸来,先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中指第一指节,表示石,然后 伸出食指和中指。

两石朱砂,这个数量可不少。自己追查商人陈凤的时候,在南市打听过,一 两开价就是二十钱。两石下来就是四十八贯,四百八十银铢。

蒙面汉子一手握住他的指尖,还在等他开价。程宗扬也不含糊,先把他的手 指移到自己中指第二指节上,然后屈起食指,在他手中一握,接着反过手,五指 合拢——开价八十银铢。反正是贼赃,不砍白不砍。

蒙面的汉子犹豫了一下,先伸出食指,然后五指合拢,比了两个零。

程宗扬转身就走。

接着又有人过来,两手一握,程宗扬感觉到手中多了一串珠子,手感圆润细 腻,每一颗都有花生大小,显然是上好的珍珠项链。

程宗扬先在第二指节上按了按,然后伸出拇指和小指,开价六枚银铢。

这次轮到对方掉头就走。

刚走几步,又有人过来,这回出手的是一只玉碗。程宗扬往碗底一摸,不由 愣住,碗底刻着一个「程」字,倒像是给自己定做的一样。

那人见他迟疑,怕露出行藏,拿起玉碗要走,却被程宗扬拉住。程宗扬开价 五枚银价,那人伸出拇指点了点,表示同意,钱物随即易手。

程宗扬把玉碗揣进怀里,继续往前走。鬼市里货物千奇百怪,但即使藏在怀 中也会露出痕迹。他暗中留心,很快就看出端倪,在鬼市出手的很多都是珠宝首 饰,金银极少,毕竟金银可以镕铸。珠宝玉佩有些还刻著名字,不是抢来的,就 是奴仆背着主人偷出来的,一旦见光,就要惹来麻烦。

忽然间,有人哈哈大笑,「拿一颗水玛瑙冒充玉佩,还敢开价五百银铢,幸 好我看了一眼——揍他!」

虽然蒙着面,程宗扬还是认出他就是天子刘骜。话音刚落,两名期门武士就 冲上前去,把那个胆敢欺君的小子打得鬼哭狼嚎。

周围的人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过来凑热闹。忽然有人凑过去,小声对刘骜 说了几句。

刘骜眼睛一亮,「真有?」

那人使劲点头。

「敢撒谎我就揍你!」

那人连忙摇头。

刘骜一挥手,「走!」

刘骜身边只有七八个人,但已经是鬼市里最惹眼的一伙。而且在他附近,还 有一些汉子三五成群同时移动,只不过或先或后,并没有引人注目。

那名说动了刘骜的汉子一眼看到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走来,擦肩而过时低 声道:「琥珀枕要吗?」

程宗扬摇头。

「正品龙渊剑要吗?」

程宗扬还是摇头。

「金距神鸡?」

「千年灵芝?」

「沉香木?」

程宗扬越走越快,那汉子紧追几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上等的龙睛玉,要 不要?」

程宗扬停下脚步,「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程宗扬扭头去看卢景,卢景翻了个白眼,喝斥道:「滚!」

「等等!」程宗扬伸手道:「开个价。」

那汉子躬腰道:「咱是鬼市里的正经生意,跟那些贼杀才不一样。爷要是有 兴趣,过了桥往西,最里面的院子就是。」说着他掏出一块竹牌,「用这个牌子 就能进。」

那汉子说动了程宗扬,又去找下一个猎物。

程宗扬拿着那牌子抛了抛,「五哥,这就是你说的榷场吧?」

「扔了,走吧。」

「别啊。」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估摸紫丫头就在里面呢。」

死丫头突然要来鬼市,程宗扬就觉得她是来找龙睛玉的。小紫用的龙睛玉基 本都是从朱老头那里搜刮来的,自从她学会将阴魂纳入龙睛玉代替机械的人工智 能,龙睛玉消耗量飞涨,老头那点存货多半已经被她搜刮一空了。

过了桥,残余的房屋完整了许多,南岸四处乱蹿的散户卖家也少了许多。品 相较好的房屋都有壮汉守着,里面用布幔围得严严实实,没有透出半点灯光。

西边是坍塌的山梁,只有一个小小的院门露在外面,其余都被压在山下。刘 骜已经带着贴身护卫当先进去,其余人只能装作无事,在周围四处乱逛。程宗扬 看了一眼,没见到东方曼倩,多半是南岸充当最外围的警戒。

程宗扬亮出竹牌,守门的大汉不言声地让开。一进门,程宗扬才发现里面别 有洞天。原本的房屋并没有被倒塌的山石压倒,只是被埋在土中,形成一片地下 建筑。此时屋中的泥土已经被清理干净,主梁用半人粗的木柱加固过,地上铺着 地毯。除了没办法开窗户,与寻常的房屋一模一样。

这处宅子的原主人多半是洛都豪强,不但房屋下料十足,而且规模宏大。两 人穿过一条四壁都是泥土的长廓,才来到主厅。如果建筑保存完整,单论面积已 经是自己那处宅院的数倍。

有人提着灯笼验过竹牌,然后领着他们入席坐下。看来那家伙生意不错,自 己拿的竹牌已经坐到最后一排,背后就是墙壁。这个位置正适合自己纵观全局, 程宗扬安安稳稳坐下,打量着这处榷场。

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但只在四角各点了一盏灯,连人影都看不清楚。这也 难怪,整座宅院都被埋在山下,虽然设的有通风管,但毕竟通风不畅,如果多点 些灯,程宗扬宁愿扭头就走,也好过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赶上一氧化碳中毒。

忽然头顶有人叫道:「怎么还不开始!」

程宗扬听得一乐,刘骜竟然就在自己背后,那地方原来是窗户,如今改成包 厢。按深度算的话,离地面也最近,一旦出事,他身边的护卫直接掀开土层,就 能护送着他杀出去。

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有朋友已经等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那人声带像是破裂了一样,声音又粗又哑,难辨男女,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话音刚落,厅中亮起火光,四支半人多高手臂粗细的蜡烛同时点燃,照亮中间一 张宽大的木台。一个人站在台后,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下,连面孔也被遮住,只露 出一双眼睛。

那人嘶哑着声音道:「鬼市的规矩,人不问来历,货不问出处,钱货两讫, 出价无悔,价高者得。」

他抬起手,露出袖中黑色的皮手套,轻轻一挥。一名蒙面大汉捧着一只金盘 放到木台上,哑声人揭开红绸,露出里面数十枚珍珠,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莹 白润泽,整个金盘笼罩在一片如雾的珠辉中。

「上品玄珠三十六颗,采自青冥海。」

哑声人刚一说完,便有人应声道:「十万钱。」

「三十万钱。」

「五十万钱。」

「八十万钱。」

「五百金铢!」

刘骜道:「有这么多上品玄珠?我怎么不知道?张富平,你见过吗?」

富平侯张放道:「没有。这么大的玄珠,一颗至少一百金铢。三十六颗一般 大小的整珠,少说也要五千金铢。」

刘骜笑道:「看来是捡到便宜了。六百!」

话一出口,方才竞价的喧闹声顿时消失,似乎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位豪客的大 手笔。

等了片刻,无人竞价,哑声人一挥手,买卖成交。蒙面大汉捧着金盘送入包 厢。然后又捧着满满的金铢出来。

卢景道:「这蠢货上当了。盘里的玄珠只有一颗是真的。其他都是用珠粉和 蜡团成。刚才那些全是托,外面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开口就掉坑里。」

「这回他们踢到铁板了。」程宗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敢骗他?死都不知 道怎么死的。」

「那蠢货你认识?」

「声音低点,别让人听见。」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好好看着吧。」

刘骜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人一颗,随便挑。」

张放随手拿起一颗,接着脸色就变了。他低着头东挑西捡,似乎怎么都拿不 定主意。

刘骜笑骂道:「偏你多事!让开!让别人先挑,你排最后一个。」

张放抗声道:「我是给你挑的,你以为我是给自己挑的吗?这一颗给你,剩 下的也别挑了,我去给大家分了。」

「好你个张富平,挑半天给了我最小的一颗。」

「你富有四海,还用跟我们抢?」

张放收起盘子,交给身边的随从。刘骜一笑了之,随手把珠子丢到一边,吩 咐道:「把东方叫来。」

榷卖仍在进行,此时木台上放着一只玉匣,里面是一颗朱红色的果实。

哑声人道:「赤阳圣果一颗。采自太泉。」

「干!」程宗扬直接叫了出来。能在洛都见到萝卜版的赤阳圣果,实在是太 有缘份了。

刚才叫价三十万钱的客人冷笑道:「别开玩笑了,太泉古阵离洛都足有万里 之遥,就是最快的驿传,也要一个半月。何况你这赤阳圣果摘下来没有十年也有 八年,那还能吃吗?」

哑声人道:「阁下有所不知——这玉匣乃是暖玉制成,即使时鲜的水果,放 入其中也能保存数年。若是不信,请看此处。」

哑声人一手伸进玉匣,从赤阳圣果旁边取出半截黄瓜,「这是三年前与赤阳 圣果同时放入匣中的胡瓜。耳听为虚,阁下可以亲口品尝。」

那客人冷笑道:「放了三年的胡瓜?我怕吃了中毒。」

另外一名客人叫道:「我来尝!」

他上前拿起黄瓜,一手掀开蒙面巾,露出满是须髯的大嘴,「卡嚓」咬下一 口,略一品尝,然后三下五去二,把半截黄瓜吃了个干干净净。

「好吃!好吃!果然新鲜!跟刚摘下来的一样。」

卢景道:「可不是刚摘下来的吗?那人玩的障眼法,半截胡瓜本来就是刚放 进去的。」

三十万钱的客人强撑道:「赤阳圣果谁吃过?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我看 压根就是假的!」

旁边有人喝道:「你不买少啰嗦!十万钱!」

有人叫道:「十万钱也想买赤阳圣果?三十万!」

「五十万!」

「八十万!」

「五百金铢!」

众人又是一轮哄抬,转眼就把那颗赤阳圣果炒到一百万钱的价位。接着一个 女子的声音道:「六百金铢!」

这个价位和刚才刘骜买的玄珠一模一样,一块萝卜能卖到这个价钱也算是脱 胎换骨了。可哑声人显然还不满意,一句:「得此圣果,等若多了条性命。」信 号一出,竞价声此起彼伏,一会儿就抬到了一千金铢的高位。

刚才放过竹牌的汉子此时也已经进来,一路小跑溜到包厢旁边,舌灿莲花地 劝刚才买了珍珠的冤大头加价。

程宗扬却没有留意这些,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表情不住变幻, 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阴声狞笑。忽然他一把抓住那个卖弄唇舌的跑腿汉子,「我 能在这里榷卖吗?」

那汉子怔了一下,显然是没见过这种上赶着上当受骗的,接着眼也不眨地说 道:「能!榷卖的费用是一万钱。如果榷卖成功,我们要取一……三成!」

「行。」程宗扬道:「话先说在前面,如果能卖到两千金铢以上,我单独再 给你一成,明白了吗?」

那汉子浑身都抖了一下,当下也顾不得包厢里的冤大头,满脸堆笑地看着这 只往自己碗里蹦的肥羊,怎么看怎么舒心。

「爷,你先坐,我去给你拿只盒子来。」

「用不着。」

利字当头,那汉子连肥羊都敢反驳,正色道:「爷,你这就不对了。一只像 样的盒子,至少能把价格提高三成——盒子免费!」

「那你去拿吧。」

那汉子刚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爷,要多大的?」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就行。」

「成!」

那汉子一溜烟地奔到厅后,去取盒子。

包厢内传来脚步声,东方曼倩的声音隐约响起,「主公。」

刘骜笑道:「此地的榷卖颇为有趣。东方,你来试试。」

「敢问主公,是买是卖?」

「不管你买什么,能买回来一千金铢就行。」

张放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买回来?」

「没错。」

东方曼倩不动声色,拱手道:「诺。」

刘骜把颗玄珠丢给他,「卖出去这颗珠子就算你的。卖不出去,你就拿上珠 子滚蛋。」

东方曼倩道:「遵命。但属下一人难为,还请主公再派些人帮忙。」

「要几个?」

「一人足矣。」

刘骜挥手道:「自己挑。」

东方曼倩叫了一名侍卫,两人走到暗处交谈几句,然后悄悄出去。

那枚赤阳圣果的竞价已经白热化,价格直逼一千八百金铢,这样的价格足够 在洛都买一处像样的宅院了。

那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两千金铢!」

她旁边耳戴铜环的大汉吼道:「大小姐,这也太贵了!给俺五百!俺去太泉 古阵给你把树砍来!」

云丹琉冷冷道:「一个月内你回来吗?」

另一名瘦削的汉子劝道:「赤阳圣果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这一颗是真是假 尚且难以辨定,何况即便是真的,也未必合用。」

「不管真假总要一试,终不能眼看着姑姑掉入火坑。」

铜环大汉道:「万一是假的呢?」

云丹琉寒声道:「我愿意!」

被她眼睛一瞪,铜环大汉立刻蔫了,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丹丫头,你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啊。程宗扬捏着嗓子道:「三千!」

跑腿的汉子刚抱着盒子奔过来,听见这一声立即挑起拇指,「爷!你可真有 钱!」

程宗扬拍了拍衣袖,「钱我是没有。」

那汉子脸颊抽搐了一下,「爷,咱们鬼市可没这规矩。」

「怕什么?一会儿不就有了?」程宗扬道:「赤阳圣果先缓缓,把我这件先 卖出去。」

跑腿汉子还待再说,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一成。」

那汉子立刻闭上嘴,两千金铢一成就是两百金铢,合四十万钱,他干一年也 未必能赚够这么多。

跑腿汉子溜到台上,和哑声人咬着耳朵说了半晌,又许了不少好处。哑声人 终于点头,嘶哑着喉咙道:「有些变故,赤阳圣果暂缓榷卖。眼下有件难得的珍 品,请大家一睹为快。」

哑声人接过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到台上——他在榷场干了不少年头,卖过的 真货屈指可数,何况还是起价两千金铢的珍品。

哑声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拿起里面的物品轻轻一提,展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件,呃……」

哑声人当场哑掉,足足憋了两口气,才咬着牙道:「……亵衣。各位,请出 价。」然后他紧紧闭上嘴,用杀人的目光看着那名跑腿汉子。

跑腿的汉子想死的心都有,鬼市人人蒙面,他能第一时间辨别出谁穷谁富, 靠的就是他灵巧的鼻子,一闻就闻出那公子哥身上沾的香气是龙涎香——最上等 的香料!没想到他跟自己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竟然拿一件亵衣上来榷卖——还 是用过的!

第四章

下面榷场的群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件榷卖的物品怎么看都是一件穿过 的亵衣,但上边既然发出信号,即使不理解也要执行,众人抛开多余的想法,立 刻敬业地进入角色。

「十万钱!」

「三十万!」

「五十万!」

干!你们就不能改改!程宗扬心里暗骂:总是一个套路,很容易穿帮啊!

「八十万!」

「一百万!」

群托们越喊越心虚,这都抬到一百万钱了,叫价的还都是自己人,连一张生 面孔都没有。

众人咬咬牙,又喊出「一百五十万!」然后就彻底冷场了。

刘骜道:「什么东西能卖到一百五十万钱?是嫦娥穿过的,还是西王母穿过 的?」

张放道:「不知道。不过穿这亵衣的人腰挺细啊。」

刘骜摸着唇上的胡须道:「胸也够大……」说着他提声道:「一百六——」 刘骜还没说完,便有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一千金铢!」

满场的托们无不感激涕零,纷纷向竞价者投去看白痴一样的目光。

程宗扬把蒙面巾往上提了提,双手抱在脑后,准备笑眯眯看场笑话,结果摸 到了脑后的伤处,顿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

「五哥!」

卢景翻著白眼,流里流气地说道:「一千二百金铢……」

云丹琉眼中几乎喷出火苗,「一千五!把东西先收起来!」

卢景敲着破碗道:「我还没看够呢。一千八!」

「两千!收起来!」

「两千一!拿好了!让我再看看腰……」

「你妈逼!」铜环大汉站起来狂骂道:「你一个男人买女人的亵衣干啥?」

「哎哟,多新鲜啊,我不买女人的还买男人的?我这里有纯爷们儿用过的兜 裆布,你买不买?」卢景用力一墩破碗,「爷好的就是这一口!」

云丹琉厉声道:「两千五!」

「两千八。嘿,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妞穿过的,我要穿在身上,就跟抱着她似 的,哎哟,那个软,那个香……那个舒坦……」

程宗扬低声道:「五哥,过了。」

「三千!」

两个声音一上一下同时响起,下面的是卢景,上面的是刘骜。

刘骜兴致勃勃地说道:「三千算你的。我,三千五。」

「那怎么好意思。」卢景客气地说道:「我就三千八吧。」

「四千!」云丹琉拔出随从的长刀,一刀将面前的几案斩成两截。

哑声人急忙道:「四千成交!」

铜环大汉哭丧着脸道:「没带那么多钱啊。」

「去拿!」云丹琉目光扫过全场,要找出那个卑鄙无耻下流淫贱的人渣混帐 小人。

跑腿的汉子一转眼就赚了八十万钱,走过来的时候腿都是飘的,颤着声道: 「爷,还有吗?」

「再有就该出人命了。」

「那个,东西卖出来了,钱还没到手。」

「不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哎。」

那汉子也不走了,就蹲在程宗扬旁边。哑声人收起亵衣,继续榷卖物品。

「上古裂天甲残片。」

跑腿汉子小声道:「这是假的,别买。」

「大鹏金翅鸟卵一枚。」

「壳是真的。里面的蛋汁早流光了,我们好不容易灌的生鸡蛋。这天气不敢 久放,搁两天就臭。买回来得赶紧吃。」

「龙角一对。」

「杨树根雕的。一沾水就露馅。」

「玄秘贝一只。」

「四大假听说过吧?这东西我们都是成套做的,从大到小有好几十个。你要 想买一个送人,我给你打折!大小随便选。」

「五彩天石一枚。」

「我上个月在山上捡的,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随便起了个名。哟, 居然卖出去了。」

「龙睛玉一升。」

「千万别买!那是玉工剩下来的下脚料,全都是石头渣子。」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有真的吗?」

跑腿汉子琢磨了一会儿,「也许有吧。」

「升仙石一块。」

「在库房里不知道扔了多少年了。多半是压箱石忘了搬出去。我们头儿交待 过,蛟子再小也是肉。卖个仨瓜俩枣也能混顿饭吃。」

「你把话说这么透,不怕你们头儿找你麻烦?」

「我们就是个鸡毛班子。大伙凑一块儿想办法弄俩钱花,完事各回各家,各 找各妈,谁也不关谁的事。嗨,一块破石头卖了一贯。这下早饭有着落了。」

程宗扬却不由自主地挺起身,盯向不远处的一个席位。刚才开口的女子虽然 蒙着脸,但他一下就听出是惊理,死丫头果然在这里。

「墨玉屏风一扇。」

程宗扬不经意地往台上看去,目光顿时一跳。那块板子有半人大小,通体乌 黑,哪里是什么墨玉屏风?明明是一块太阳能板。

榷卖已经接近尾声,该宰的肥羊也宰得差不多了,下面的托们都已经兴致阑 珊,况且这块「墨玉屏风」已经卖了半年,根本就没人报过价。

有人象征性地喊了「一贯」,接着半晌不见动静。哑声人正准备让人把东西 收走,忽然有人道:「加十文。」

哑声人精神一振,「成交!」

程宗扬抛出钱铢,一名大汉立刻搬着屏风过来。程宗扬掂了掂份量,这么大 的东西竟然没有多重。这要当墨玉卖,一到手肯定漏馅。

跑腿的汉子道:「爷,你买这个干嘛?」

「当床板。」

「不行,我睡过半个月,这玩意儿不透气,比睡石头还难受。」

「当案板?」

「太大了吧?」

「锯开?」

「锯不动。」跑腿汉子道:「这东西硬得狠,我们以前想砸碎冒充墨玉料, 几个人砸了半天连个角都没砸开。」

「你们这气派看着挺大啊,怎么尽弄些这种的?」

那汉子贴在他耳边,悄悄道:「爷,我跟你说,这地方是我们租的。就这个 厅子,不管卖出去多少,人家都要抽六成。」

「这地方是谁的?」

「这爷就别问了。下面人肯租给我们,也是担着风险的。爷要是有兴趣,初 三晚上来,那才是正主办的。」

「是吗?」

那汉子瞪大眼睛,「我还能骗你?」

哑声人这会儿也懒得装了,懒洋洋道:「玉杵一根。」

「一贯。」下面的托也喊得有气无力。

刘骜道:「东方曼倩呢?」

张放四处看了看,「跑了?」

旁边的随从道:「出去好半天了。」

有人指着那名刚才被叫走的护卫,「崔腾不是还在吗?」

「刚才五彩天石就是他买的吧?」

「闹什么呢?」

刘骜道:「没意思。走吧。」

哑声人见没人竞价,挥手让人收起那根玉杵。

就在这时,一个人疾步进来,高声道:「且慢!」

东方曼倩快步走到台上,一把扯掉蒙脸的布巾,两眼紧紧盯着那根玉杵,呼 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叫道:「灵乌木!真的是灵乌木!多少钱?」

哑声人道:「一……十五贯。」

东方曼倩掏出七八枚铢钱,往案上一丢,全是金灿灿的金铢,然后拿起那根 灵乌木就要走。

下面的托立刻来了精神,「兄弟!没你这样的啊!鬼市的规矩,价高者得, 我还没出价呢。」

「你出多少?」

「一……百金铢。」

东方曼倩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二百。」

后面又有人叫道:「我出三百!」

「五百。」

「我出六百!」

东方曼倩呸了一口,拣起钱铢,转身就走。众人都愣住了,这戏演得好端端 的,怎么突然就演砸了呢?这人不按路数来啊!

台上的哑声人反应最快,一把拉住东方曼倩,「别急啊。才出到六百金铢, 这东西还值……值钱得很呢。」

东方曼倩冷笑道:「你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哪里来的?做什么用的吗?」

「灵乌木嘛。」哑声人顾不得装嘶哑,一口流利的洛都话立刻就蹦了出来, 「看着是玉石,其实是木头的,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东方曼倩毫不客气地说道:「知道三足乌吗?知道扶桑木 吗?知不知道这灵乌木就是三足乌从汤谷沐浴之后,落在扶桑木上,踩的那根横 枝?」

哑声人都听呆了,「这是太阳公公踩过的?」

「你以为呢?这灵乌木普天之下也只有十根。每一根都浸满太阳精华,世间 难得一见。你看上面这些纹路,这里,还有这里……看到光点了吗?」

哑声人点头道:「看到了。」

东方曼倩严肃地说道:「这都是太阳真精。」

「我日,这不得卖一千金铢?」

「一千金铢?呸!起码价值万金!」

哑声人愣了愣神,忽然道:「那你怎么不买呢?价值万金,现在才卖六百金 铢啊。」

东方曼倩发出一串苍凉的笑声,摇头道:「若是一月之前,就是两万金铢, 三万金铢,我倾家荡产也必买无疑。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东方曼倩捶了捶胸口,痛声道:「我少年时有次不慎掉入深井,被困井底数 十年。后来有个人领着我去拿灵芝草,但隔着一条红水河渡不过去,那人脱下一 只鞋给了我,我就把鞋当作船,乘着它过了河,摘到灵芝草吃了。在那里,我睡 的是云霞作成的帐幕,用的是墨玉雕成的枕头,枕上刻着日月云雷的图案,人称 玄雕枕。用的褥子是用雷兽的毛织成,看着像是被水浸湿了一样,仔细一看,才 知道上面是一层光。」

哑声人道:「喂喂!你编故事呢?这跟灵乌木有什么关系?」

「我从井中出来,又向东走了一万里,看到一株枯死的树,我觉得脚又酸又 痛,就把裹脚的布解开,挂在树上。那布立刻化成一条龙飞走了。我再往南走了 一万里,看到山间天降五色祥云。这祥云落到花草树木上,就会变成五色露珠, 味道甘甜无比。我当时已经一百多岁,喝下就变成十五六岁。我牵挂家里,想带 些露珠回去,可一旦出山,五色露珠就消失了。后来我发现可以用山上一种奇怪 石头捕捉五色祥云,祥云融入石中,石头就变成五色仙石,可以带到山外。但再 想让它变成露珠,就只有一种方法——这种祥云遇木而凝,普通树木不行,是因 为品质不够。」

哑声人脑中灵光一闪,「灵乌木!」

「不错!」东方曼倩用力一拍木台,「只有灵乌木才能让石中的五色祥云化 为露珠。我今年才二百岁,已经老成这个模样,无论如何也要再取五色仙露。可 是灵乌木世间难求,我奔波数十万里,花费数十万金铢,没想到直到今日才遇见 此木。」

东方曼倩伸手想去摸一摸那根灵乌木,哑声人赶紧一把抢过来,紧紧抱在怀 中,「五……八千金铢!」

东方曼倩悲痛地摇头,「今日即使我得到此木,也毫无用处。」

「为什么?」

「十年前,我在山间入定。直到昨天才醒来,谁知醒来之后,我那块融入了 五色祥云的仙石却……」

哑声人试探道:「丢了?」

东方曼倩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半晌才泣涕道:「你可见过一块五色的仙石 吗?只有拳头大小,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上面五种色彩是在不停流动的,就像云 彩一样。」

哑声人使劲摇头,「没有。」

下面群托也纷纷摇头,「没见过。」

「五彩的石头?我压根就没听说过。」

「开玩笑,世间哪儿有五彩的石头?你没睡醒吧?」

东方曼倩一抹眼泪,「也罢,纵然无用也是世间至宝,这灵乌木我出八百金 铢!」

「你想得美!一万五起,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东方曼倩以袖掩面,痛哭而去。榷场的人赶紧打着灯笼,连弯都不拐地领他 出去。后面那个买了五彩的石蒙面汉子偷偷起身,准备摸黑离开,但周围几十双 眼睛都火辣辣盯着他。他刚一动,几名汉子就围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哥 儿们,急什么呢?」

「你带着这东西,还想走出这门?」

「胆儿够肥啊,小心这山塌下来砸死你。」

崔腾道:「我付过钱了!这东西是我的!」

「没听说价高者得吗?我们也不坑你,你刚才买的多钱来着?五百钱是吧? 给你翻个十倍,五贯!」

崔腾道:「五贯太少了。」

几名汉子变了脸色,「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别不知足啊!一转眼就翻十倍 的利,去哪儿找去?小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然有人道:「我出十贯!」

那帮地痞指着周围,横眉瞪眼地叫道:「谁喊的!谁喊的!别添乱啊!我们 做买卖,关你们屁事!」

「我出一千金铢!」云丹琉挽刀虚空一劈,刺耳的风声让想叫骂的地痞们都 立刻闭上嘴。

云丹琉道:「刚才那番话大家都听见了。灵乌木值一万金铢,五彩天石至少 也是这个价。你们花五贯就想把东西买走,世间哪里有这种道理!」

哑声人喝斥道:「都不许动!」然后对云丹琉道:「你想怎么办?」

「至少两千金铢!」

「好!」哑声人一拍木台,朝那个侥幸捡了五彩石的幸运儿喝道:「你敢不 敢要!」

崔腾咽了口吐沫,试探道:「一千五?」

哑声人用力一拍木台,「成交!」

哑声人对云丹琉也颇为忌惮,当下数出一千五百金铢,终于讨回了那颗五彩 天石。

分开来顶多值五百金铢,两样合到一起,就是两万金铢,总价暴涨四十倍, 这个账榷场的人还是会算的。而且真能弄出来刚才那傻逼仙人说的五彩仙露,每 一滴都能价值万金。

哑声人心里跟猫抓过一样,匆忙把灵乌棒和五彩天石贴身装好,然后冲那个 抱了一堆金铢,不知所措的少年喝道:「还不快滚!」

崔腾捧着金铢灰溜溜离开,周围爆发一阵大笑。

云丹琉一脚把面前斩断的几案踹开,寒声道:「我买的东西呢?」

「不就是四千金铢吗?我不要了还不行?」

哑声人对程宗扬道:「东西你还拿走啊。你们想交易自己交易去,跟我们没 关系啊。」

跑腿的汉子急了,跳着脚道:「孙子!你太不仗义了吧?你们捞够了就把我 撂一边了?」

程宗扬也叫道:「刚才你怎么不说呢?」

哑声人振振有辞地说道:「刚才她没拿这么大的刀不是?我跟你说啊,你这 样可不对,女人得捧着,哪儿有你这样的?人家好心送你穿过的亵衣,你拿着满 世界乱飘?我是实诚人,说心里话啊,就你这样的,砍死都不亏!」

云丹琉一刀劈过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送的!」

「砍他!砍他!跟我没关系!兄弟们,别让她砍柱子,咱们可赔不起!」哑 声人边跑边道:「我说爷儿们,你惹出来的事,赶紧上啊。」

程宗扬远远看着,「你是不是装哑巴憋的?有你这么饶舌的吗?」

刘骜在包厢里道:「这妞不错。」

张放道:「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女人嘛,就该温柔一点。」

刘骜道:「行了,一千金铢拿回来了。走吧。」

张放额头的汗终于流了下来,讪讪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刘骜笑道:「你把那颗珠子一捡出来,整个盘子都黑了。瞎子才看不到。」

张放叫道:「主公饶命啊。」

刘骜笑骂道:「别闹了。喂,那个跑腿的。」

那汉子看出来他身边的少年都不好惹,老实垂着手道:「爷。」

「你说下月初三还有榷场?」

那汉子舌头都有点打结,「那个榷场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闹着玩的。」

「玩的不错嘛。明天去把税交了。」

「哎哎,小的记住了,爷你慢走。」

程宗扬与卢景互望一眼,「怎么办?我要不要也抱着他的大腿叫救命?」

卢景塌蒙着眼道:「紫姑娘还在这里呢。」

「我觉得云大小姐要跟我玩命……要不五哥你顶住她,我跟紫丫头先走?」 卢景叹道:「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吧。」

说着卢景拎着破碗往案下一钻,就跟土地公一样,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云 丹琉想砍的人可不只程宗扬一个,他也没落什么好,要是被云丹琉逮住,铁定往 死里砍。

程宗扬朝案下吼道:「我干!五哥,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等他抬起头,只见云丹琉正站在他身前,那柄青龙偃月的长刀一触即发,死 丫头这会儿也出来了,就站在她身后,正朝自己作鬼脸,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程宗扬厉声道:「你傻啊你!东西还在里面呢,小心被哪个不要脸的臭男人 拿走!还不快去找回来!」

云丹琉一刀劈下,「去死吧!」

程宗扬双手一翻,刚买的太阳能板像一块盾牌般,硬生生挡住她这一刀。

程宗扬大喝道:「那边的孙子!别动我的东西!」

云丹琉回头一看,竟然真有人趁乱去拿那件亵衣。云丹琉气得一口血几乎要 吐出来,只好丢下程宗扬,先回去抢下自己的亵衣。

「死丫头!快跑!」

「帮人家拿下东西。」

「这么大的石头,你买它干毛啊?」

程宗扬把太阳能板丢给惊理,自己弯腰抱起那块牛头大的石头。他一弯腰, 小紫「咦」了一声,「大笨瓜,你脑袋怎么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姓云的野丫头干的好事。」

程宗扬挤进乱纷纷的人群,往外跑去。卢景说的没错,鬼市的榷场就是专门 坑人的地方,不但设套挖坑放托,还有专干腥活的。很不幸,自己就被当成肥羊 盯上了。程宗扬只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抱着石头横冲直撞。这块升仙石模样 虽然磕碜了点,但力道堪比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一石头砸过去,非死即伤。

程宗扬在前,惊理在后,小紫在中间,三人好不容易冲出鬼市。然后在小紫 的指点下东绕西转,一直跑了半个多时辰,才钻进一片密林中。

程宗扬把石头一扔,靠在树上喘息道:「你怎么想起来买一块破石头的?」

「这石头一点都不破哦。」

「骗谁呢?」程宗扬说着往外看了一眼,顿时叫道:「怎么回事?我们跑了 半天怎么又跑回来了?」

三人跑了这么久,却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这会儿在林中一眼就能看到下面的 鬼市。

「要不这样怎么能甩掉卢五呢?」

「干嘛要甩掉五哥?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让他看的?」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猜对了。」

「难道你是想……嘿嘿嘿嘿……」

程宗扬像大灰狼一样凑过脸,却被小紫按住下巴,往旁边轻轻一推。

程宗扬侧过脸,正看到云丹琉提刀立在林中。程宗扬像见鬼一样叫道:「怎 么回事!她怎么追来的!」

「人家好不容易才把她引来的。」

「死丫头,你一边甩开卢五哥,一边把她引过来,你想干什么?」

「我的亵衣被她拿走了。」

「那是她的好不好?」

「我打赌赢的,就是我的。她还没付钱,凭什么拿走?」

云丹琉举起长刀,遥遥指向程宗扬,口中对小紫道:「你身为女子,竟然站 在这个无耻下流的卑鄙小人一边,真是可笑。」

「可笑的是你吧?」程宗扬喝道:「你以为是女人就应该站到你一边?再说 了,我怎么就无耻下流卑鄙小人了?你是不是没见过什么叫无耻啊?」

「住口!」

「别吵了。」小紫小手往下一劈,「你们就这里公平的决斗吧。」

「好!」云丹琉道:「姓程的,你若输了,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从今往后 不许你再纠缠我姑姑!」

「我赢了呢?」

云丹琉讥讽道:「你能赢吗?你要操心的,应该是怎么保命吧?」

「如果我赢了呢?」

「任你处置!」

「哇!你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云丹琉轻蔑地一笑,「所以你赢不了。」

「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云大小姐,老匡曾经说过:你就倒霉在你的自 大上了。」

「谁是老匡?」

「一个算命的。闲暇时我请他给你算了一卦,你不介意吧?」

「无耻!」

云丹琉说着身形一动,双脚像是贴在水面上一样向前滑去。几乎一瞬间,刀 锋就劈到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握住腰间的佩剑,身体向前一横,那柄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短剑划 过一道弧线,硬生生架住云丹琉的青龙偃月。

刀剑相交,两人各退一步,看上去是平分秋色。然而云丹琉却神情顿变,失 声道:「你!」

刀重剑轻,何况云丹琉手中是一件堪称传世的宝刀,程宗扬的佩剑看着花里 胡哨,却是路边随便买的样子货。两人毫无花巧地硬拚一记,结果不分胜负,连 瞎子都能看出来程宗扬的修为远在云丹琉之上。

在云丹琉眼中,这个卑鄙小人还是去年的境界,无非是在四级上下晃荡的半 瓶水。即使下午在道上斗殴,她也只觉得这人卑鄙无耻,难道他当时是刻意让着 自己?

「没想到吧?」程宗扬道:「我如果跟你虚拼几记,周旋个十几招,趁你松 懈时再全力出手,要赢你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你那么输了,肯定不服。什么 卑鄙无耻之类的话肯定要扣我一头。所以我一出手就施展出全部实力,让你明明 白白知道输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做的?」

「当然是勤学苦练。」程宗扬虚劈几记,剑锋下的空气急剧压缩,发出爆破 般的声音,比那柄青龙偃月劈的风声还要刺耳。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才。」程宗扬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只是把别人喝茶 的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

小紫怀里的雪雪发出愤怒的狂吠,自己主人这番厚颜无耻的话,别人能忍, 它是忍不了了。

云丹琉提起长刀,「无论如何,我要与你比一场。」 ----------                 第五章

云丹琉再次出手,那柄青龙偃月少了几许暴戾,多了几分凝重。一招一式法 度森严,再没有泄忿般的狂劈猛砍,显然已经把这个卑鄙小人当成一个可以一战 的对手。

程宗扬短剑并不趁手,对付青龙偃月这种刀身长到夸张的重型兵刃,更显得 有几分吃力。但这点劣势仍然无法抹平两人修为间的差距。云丹琉的修为刚攀上 五级,而程宗扬已经是五级的巅峰。

这点差距所表示出来的,是程宗扬已经完全主导了战局,云丹琉虽然有攻有 守,但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程宗扬控制住节奏。

云丹琉并没有察觉节奏上的变化,她只是发现自己招数更快一点,会有更好 的机会。她像一个顽强的将军,不断挥舞长刀冲上山峰,又在对手的猛攻中谨慎 地保存实力,退出高点。无论攻守,在她看来都是最合理的选择,进攻时固然酣 畅淋漓,退守时也没有丝毫气馁。

云丹琉出手越来越快,招术却清晰无比,毫不散乱。坐而忘机,观照正理, 是为坐照。云丹琉刚刚进入坐照的境界,这还是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坐照境所蕴藏 的意味。

云丹琉本来抱着拚命的心思,即使不把他砍死也要让他知道厉害,趁早滚得 远远的,不要像一只癞蛤蟆一样,纠缠自己像青瓷一样高洁而又易碎的姑姑。但 此时,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武道的攀升上。每一次出招,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 和进步,感受到自己实力的飞涨。

那种感觉就像在无边的大海上航行,探寻着一个又一个未知之地,每一处都 会给自己带来财富和梦想,自由自在,而又充满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云丹琉手腕一痛,长刀脱手而出。云丹琉呆呆站着,她 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现在的自己和一个时辰之前的自己相比,赢面可以占九成 以上。却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累死我了……」程宗扬喘着气道:「云丫头,用不用这么拚命啊?」

云丹琉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大汗淋漓,而自己的真气也已经耗尽,再打下去, 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脱力。

「这一场是我输了。」

程宗扬放声大笑,「哈哈。」

没等他笑完,云丹琉便道:「但我一定会赢你的。」

程宗扬老气横秋地说道:「小鬼,等你赢了我再说吧。」

云丹琉手一抬,掉落的青龙偃月跃入手中,然后转身就走。

「喂,就走了?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云丹琉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你说吧。」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把你的亵衣给我。」

云丹琉脸上一红,终于忍下羞恼,将那条刚拿回来的亵衣扔到程宗扬身上。

「还有。」

云丹琉皱起眉头,「还有什么?」

「你不会就这一件亵衣吧?身上穿的也给我。」

「你!」

「我卑鄙我下流我无耻我淫荡——还有吗?就这几个词,我听得耳朵都生茧 子了。快一点,要不然我就让你当面脱给我。」

云丹琉气红了脸,然后转身走入林中。

「喂,你走那么远,不会故意逃跑吧?惊理,你去盯着。」

云丹琉叫道:「别过来!不要过来!」

一刻钟后,云丹琉终于从林后出来,手里拿着缠成一团的亵衣。她仍然穿着 火红的衣裙,但没有了里面的亵衣,身体的曲线更加清晰。尤其是胸乳和腰臀, 饱满而鲜明的线条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程宗扬不由得吹了声口哨,赶在云丹琉发怒前又连忙道:「你如果早来两个 月多好?」

云丹琉一怔,难道自己两个月前有这样一场比拚,会对自己的修为产生更大 的影响吗?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早两个月天气正热,你脱了亵衣,就不剩什么了。」

「去死吧!」

云丹琉劈手把亵衣甩到程宗扬脸上,然后飞一样掠下山去。

程宗扬扭头看着笑吟吟的小紫,「死丫头,高兴了吧?」

小紫皱了皱鼻子,「谁让她砸你的头?」

「一点小伤,都是哈爷那兽医下手太重。」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 头,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嘛。」

小紫娇声道:「人家就喜欢程头儿坏坏的样子。」

程宗扬捧着她精致的面孔,用鼻子顶住她的鼻尖道:「怎么坏?」

「去找坏女人啰。」

「坏女人?」程宗扬想了起来,「你从哪里弄的血,让那个狐狸精以为你是 天狐血脉的?是不是遇到狐族的人了?」

小紫翘起手指,「程头儿,你想试试吗?」

程宗扬凑过去,闻到她指尖一丝淡若无痕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这不是小 紫的体香,而且她从来不用脂粉,程宗扬略一思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麻古的 特殊香味,小紫指上沾的有毒品,襄城君品尝到的不是小紫血脉有什么神妙,而 是毒品强烈的致幻性。

「难怪襄城君会迷恋成那个样子。」程宗扬道:「不过和以前的好像不太一 样,味道更淡了。」

「用电子镜能看到药物内容以前看不到的变化,我们重新改了方子,」小紫 笑道:「效果比以前强十倍,而且可以置入一些有趣的小法术。」

「置入法术?」程宗扬道:「意思是能操控她产生的幻境?」

「大笨瓜,你终于猜对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法术和科学结合的怪胎啊……」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细微粒子相互融合,真的很 有趣呢。」

死丫头要是投生在自己的世界,绝对是超级学霸,要不然就是满脑子变态念 头的科学怪人。

程宗扬觉得自己有责任挽救她的灵魂,「你能不能干些好的?」

「什么是好的?」

「比如给人治病啊。」

小紫不屑一顾,「那有什么意思?」

「有种病叫癌症,好多科学家辛苦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治愈。」

「什么是科学家?」

「就是……大巫师。」

「哦。」

「还有一种叫艾滋病,是最可怕的疾病。艾滋病毒本身不致命,但会破坏人 体的免疫力,人一旦得了艾滋病,就会百病缠身,打个喷嚏说不定都会死。」

「真有趣。」

程宗扬诱惑道:「你要能把它治好,在我们那边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人家是说那种病毒很有趣,我要把它造出来。」

程宗扬无力地低下头,陷入深深的懊悔中,自己明明知道死丫头是变态,还 要给她指路。别人是治病,她是造病毒,好好的光明大道,让她走成一条黑得看 不见底的黑道。太邪恶了……

程宗扬沉默良久,然后全当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平静地转过话 题,「如瑶来了。在上清观。」

「好啊,」小紫笑道:「人多玩起来才热闹。」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蛇奴呢?我不是让她来找你们了吗?」

「大笨瓜,你是不是想她了?」

「当然想了。」程宗扬踢了踢那块石头,「这么重的东西让她扛着多好。」

小紫嫣然一笑,「把匕首给我。」

程宗扬拿出匕首,小紫蹲下身,像削水果一样把那块石头一点一点削开。

不多时,石中出现一点蓝紫色的光泽。程宗扬立刻趴过去,「龙睛玉!你怎 么知道这里面有龙睛玉!」

雪雪「汪汪」叫了两声。

「是你?你能看出来石头里面有龙睛玉?」

雪雪趾高气昂地扬起头,一边摇着小尾巴,但紧接着就被程宗扬拎着耳朵提 了起来。

「死丫头,」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说我们把它煲汤吃了,会不会也能看 到石头里的龙睛玉?」

雪雪愤怒地扬起爪子去挠程宗扬,结果什么都没挠到,就被男主人一脚踢在 屁股上,像蒲公英一样飞了出去。

小紫细致地削着石头,蕴藏在里面的龙睛玉渐渐露了出来。最后二百多斤的 石头里切出的龙睛玉有大大小小十五颗,全加起来也不到一斤,但已经是难得的 收获了。

雪雪屁颠颠地跑过来,兴奋地张大嘴巴,绒球一样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马屁精。」

雪雪根本就不搭理他,只等着女主人把龙睛玉都塞到它嘴巴里。

「不许偷吃哦。」

雪雪使劲点着头。

小紫一边把龙睛玉喂到雪雪嘴里,一边道:「蛇奴去找他们的仓库了。」

「瞎说的吧?一群胡凑起来的地痞,哪里来的仓库?」

「万一有呢?」

程宗扬笑道:「倒也是。万一再捡到一块这种升仙石,那就赚大了。」

雪雪将龙睛玉尽数吞入腹内,然后又跳到小紫怀里。惊理将削下的石屑全部 清理干净,拿起那块太阳能板。

小紫歪着头道:「这是什么?」

程宗扬接过太阳能板,擦去上面的泥土,「是最宝贵的东西。它可以用到你 所能想像到的任何地方。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它应该用到哪里。」

「它可以用到什么地方?」

「照明,但我们没有灯泡;动力,但我们没有电动机;煮饭,但我们没有微 波炉电饭煲;还可以给手机充电……」

「但我们没有手机。」

「你太聪明了。」

「那就是没什么用啰。」

「……你太聪明了。」程宗扬叹息着把太阳能板放到背上。

虽然惊理作为侍奴,干点粗活是应该的,但程宗扬到底没好意思自己一个大 老爷们儿空着手,让一个女人背东西。太阳能板虽然不沉,可面积太大,怎么拿 都不凑手,这一路走得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上清观,程宗扬也累得不行, 把板子往门外一丢,让敖润搬了进去。

观中的打醮仪式已经结束,云集的车马也四散一空,位于上院僻静处的后门 更是空无一人。

程宗扬带着小紫进入观中,卓云君已经在廊内跪迎。她十指相对,俯下身, 额头贴在手背上,柔声道:「女儿拜见妈妈。」

小紫抱着雪雪游目四顾,「好冷清的地方,我就住这一间好了。」

「是。奴婢这就过去收拾。」

惊理笑道:「还是我来吧。主人这会儿沐浴还要你服侍呢。」

「小紫!」旁边传来云如瑶惊喜的声音。

「瑶姊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程宗扬以为小紫带了什么罕见的宝物,却听云如瑶惊叹道:「哎呀,好漂亮 的帕子!」

「一共十二条呢,正好遇见打折,于是就买了来。」

「在哪里买的?」

「在南市。那铺里还有许多香囊,说是重阳前还要打折呢。」

「太好了……」

两女拉着手,叽叽吱吱说个不停,全是各种打折商品的最新信息。程宗扬木 着脸道:「卓奴,过来给老爷洗澡。」

静室内放着一只木桶,室内水雾弥漫。程宗扬靠在木桶内,闭着眼睛,懒洋 洋道:「你们把后门的山路修修多好,马车直接就能开进来。我也不用每次乘车 都走前门。」

卓云君道:「若是后门山路可通行马车,要不了几日又是车马喧嚣,虽然方 便,可原本的僻静也没有了。」

「我说……观里的人就没有怀疑吗?」

「每日忙于修行,自然不会有那么多闲心。何况……」卓云君柔声道:「你 是我们太乙真宗的掌教,旁人又能说什么?」

「说起掌教,听说蔺老贼这半年干得风生水起,原来不安份的道观如今都老 实了。」程宗扬赞叹道:「这老东西有几把刷子啊。」

卓云君替他擦洗着身子,「那个人有心计,也有手腕。换作商乐轩,断不会 如此。」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迟早要收拾姓蔺的,绝不会让他善终。」

「奴婢已经决定了,主人一旦忙完汉国的事,离开洛都,奴婢就将观主之位 传给锦檀,然后就宣布归隐。在内宅一心一意伺候主人。」

「只要你决定了就行。」程宗扬站起身,「好了,我要去和你们少夫人入洞 房了。你来不来?」

「少夫人身边有人服侍,奴婢贸然过去,只怕不好……」

…………………………………………………………………………………

上清观的阁楼三面悬空,风景绝佳,但云如瑶畏寒,只能住在静室。

这会儿静室已经与原来大不相同,随车带来的纱帐、帷幕都已经张挂起来, 连床榻也换了新的。小紫奔波多时,此时已经回房休息,云如瑶裹着厚厚的狐裘 倚在榻上,手中拿着账册,正在灯下细细查阅。

「还在看呢?小心伤神。」

「就剩一点了。」

「一点也不行。」程宗扬不由分说抽走账本,「春宵苦短啊。」说着张开手 臂。

云如瑶乖乖伏在他怀中,低声道:「里面有几笔账目……」

「停!今晚只谈风月,不谈生意。」

云如瑶笑道:「是,相公。」

程宗扬一手伸进狐裘内,抚摸着她冰凉而光滑的胴体,「瘦了。」

云如瑶茫然道:「有吗?」

「你瞧,原来我一手还有点勉强,现在正好握住。」

云如瑶嗔道:「才不是!」

「逗你呢。雁儿呢?过来给少夫人更衣。」

雁儿服侍云如瑶取下簪钗,除去外衣。阮香凝过来铺好被褥,又往香炉中添 了些香料。

云如瑶自幼锦衣玉食,早已习惯了被人服侍。她一边抬手,让雁儿替她除去 手镯,一边笑道:「相公坏死了,雁儿刚脱干净,你就去忙自己的事,把雁儿光 溜溜丢在房里,她都快哭了呢。」

雁儿红着脸道:「没有。」

云如瑶笑道:「好了好了,雁儿不哭,今晚你在帐内伺候吧。」

雁儿声如蚁蚋地说道:「有凝奴就够了。」

云如瑶道:「凝奴,你也留下吧。」

阮香凝小声道:「是。」

「以为人多我就怕你们吗?」程宗扬叫嚣道:「再来三个也是白给!」

云如瑶娇声道:「小紫妹妹,有人要欺负姊姊。」

房门没关,小紫笑道:「瑶姊姊,你就乖乖让他欺负好了。」

「他说我们三个还不够,妹妹来帮帮我嘛。」

「他骗你呢。」小紫说着打了个呵欠,「好困……人家已经睡着了。」

「坏丫头,只顾自己睡……哎呀……」

程宗扬把云如瑶拥在怀里,一边咬住她的耳珠,一边往她耳孔里轻轻吹气。 云如瑶如冰似玉的肌肤,在他的挑逗下微微战栗着。

程宗扬手掌游蛇一样伸到云如瑶腿间,张手包住她光滑的玉阜,接着掌心透 出一股温热的气息。

云如瑶只觉自己因为寒毒而迟滞的经脉被逐一打通,下体传来的暖流一点一 点流遍全身,身体温暖而又轻盈,舒适得仿佛要飘起来一样。

肌肤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云如瑶唇瓣上多了一抹血色,在灯光下倍显娇艳。 她斜身躺在程宗扬臂间,美目中充满柔情蜜意。

云如瑶小声道:「程郎,我们还没有拜堂,就有了夫妻之实,你会不会看不 起我?」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要忍到成亲,你都冻成冰棍 了。」

云如瑶笑嗔道:「你才是冰棍。」

程宗扬拍了拍胸膛,粗声粗气地说道:「冰棍没有。肉棍倒是有一根!榻上 这位小娘子,你且看看合不合用?」

笑闹间,程宗扬压住云如瑶身子,腰身一挺,硬梆梆的龟头挤入那只犹如处 子的蜜穴内。云如瑶低低叫了一声,蹙起眉头。程宗扬放缓动作,用九浅一深的 节奏试探着,一点一点进入她体内。

云丹琉下体又紧又密,火热的龟头挤入穴内,柔腻的蜜肉像被烫到一样抽动 起来,原本略显干涩的蜜穴迅速变得湿润。

程宗扬动作很轻柔,充满了怜惜与呵护,片刻后,程宗扬身体一弓,下体的 力道蓦然加重。

「啊!」云如瑶低叫着柔颈昂起,被他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挺动干得几乎喘不 过气来。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程宗扬的手臂,雪玉般的肉体在他身下仿佛暴风 雨下的一叶小舟。然而无论暴风雨如何猛烈,这一叶小舟始终不曾倾覆。

由于寒毒缠身,云如瑶外表看上去就像精瓷花瓶一样脆弱。但程宗扬知道, 在她柔弱的躯壳下,有着惊人的适应性。他开始的轻柔,是怕云如瑶久未欢好, 难以承受,这时放开手脚,粗硬的肉棒直进直出,在她小巧的美穴肆意挺动。

云如瑶一手捂着嘴巴,不时发出娇软的叫声,只觉自己柔腻的嫩穴被火热的 肉棒塞得满满的,阳具每一次进入,都像一团炽热却不灼烫的火焰,一直插入到 体内深处。随着肉棒的进出,体内那股冰冷的寒意像寒冰融解一样渐渐化开。

程宗扬俯身压在云如瑶身上,双手与她十指相扣,望着她娇柔的面孔,情不 自禁地吻住她的唇瓣。

云如瑶有的不仅是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和美貌,更诱人的是她优雅中时时显露 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媚意,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疯狂地投入其中。程宗扬肆意施 展着手段,从九浅一深到四浅一深,再到每一下都是尽根而入,频率越来越快, 最后节奏密集得像雨点一样。

程宗扬那八块腹肌可不是白练的,遇到他这种腰力惊人的高手,连襄城君那 种妖妇都承受不住,何况是云如瑶?不多时,她便支撑不住,娇喘道:「我…… 我……我不行了……」

程宗扬放慢速度,恢复了九浅一深的节奏,尽量延长她的快感,好以此激发 她僵滞的血脉。

云如瑶脸上浮现出诱人的红晕,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她下体一紧,接着她 忘情地张开红唇,娇躯一阵抽搐。

程宗扬粗声道:「合不合用!」

云如瑶讨饶似的颤声道:「合用……合用……」

程宗扬坏笑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不……不行,人家下面都麻了……雁儿,快来……」

话音未落,云如瑶身体便一阵剧颤,在他的插弄下泄了身子。

一鼓作气的话,让云如瑶经历第二次高潮也不是难事。但程宗扬怕她伤了身 体,挺动着慢慢抽出阳具。

雁儿已经脱得身无寸缕,含羞躺在女主人脚边,双手掩着胸乳,娇靥涨得通 红。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我家雁儿这身子,比别人家的小姐还娇贵呢。」

雁儿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忽然唇上一热,被主人吻住。闻到主人 身上的气息,她心头的忐忑不翼而飞,紧绷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

程宗扬松开嘴,在她耳边唱道:「一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啊,飞 啊,飞啊……」

「唔……」雁儿身子一颤,红嫩的唇瓣微微张开,散发出如兰的香气。

「咦?飞到哪里了?」程宗扬一脸坏笑地低声道:「原来是飞到雁儿的小花 园里了……」

雁儿羞窘地低喘道:「公子……」

少女娇嫩的玉体像花瓣一样又白又软,她白生生的双腿被扯得分开,一根怒 涨的阳具直挺挺插在她鲜嫩的蜜穴内,越进越深。

「雁儿乖乖,把腿张开,让小蜜蜂到你的花儿里采蜜。」

雁儿委屈地说道:「好大……」

「那就是又肥又胖的大蜜蜂,在你的小花苞里钻啊钻,钻啊钻……」

程宗扬抱住雁儿白美的双腿,阳具不停挺动,享用着她娇腻的嫩穴。云如瑶 娇慵地依在她身边,逗弄着说道:「叫老爷。」

雁儿乖乖道:「老爷……」

云如瑶笑道:「求老爷再用力一些。」

「不成的……」雁儿眼泪婆娑地央求道:「奴婢受不住了……」

雁儿比云如瑶还娇弱,虽然程宗扬控制着力道,但也没有支撑太久,不到一 刻钟就被干得泄了身子。

程宗扬一把拉过云如瑶,「该你了!」

云如瑶连忙道:「不要!人家下面还痛着。」

程宗扬凶巴巴地狞笑道:「那就用后面!」

云如瑶一手拉紧被子,一手拦住他,一边道:「该凝奴了。凝奴,快来伺候 老爷!」

在程氏内宅,主人床榻只有女主人专有,雁儿作为贴身丫鬟,可以睡在女主 人脚边,阮香凝身为奴婢,只能在帐内伺候。她长发挽了个髻,用一条红丝带扎 住,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听到主人的吩咐,她顺从地俯下身,背对着 床榻跪下,双手伏在地毯上,双膝并紧,像一匹温驯的母马一样耸起雪臀。

阮香凝臀圆腰细,肌肤白腻,从背后看来,胴体优美的曲线就像一只精美的 花瓶,尤其是那只又白又嫩的大屁股,更是令人欲念勃发。

阮香凝与云如瑶和雁儿不同,就身份而言,她是彻头彻尾的女奴,平常专供 主人淫玩取乐。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凝奴,自己把屁股扒开,让老爷采 个花!」

「是,老爷。」阮香凝怯生生应道,她双手伸到臀后,抱住白嫩的臀肉朝两 边掰开,露出臀间娇艳的羞处。

程宗扬摸弄着她滑腻的臀肉,「这两朵花,老爷先采哪一朵呢?」

阮香凝被他挑逗得微微发抖,颤声道:「奴婢的花儿……都是老爷的,任凭 老爷随便采……」

云如瑶笑道:「相公既然拿不定主意,就让她卜问好了。」

云如瑶取出一枚银铢丢到她面前,「凝奴,自己丢。是正面,老爷就先采你 下面的花;若是背面,就先采你的后庭花。」

阮香凝拣起银铢,往地上一抛,丢出的是正面。

这次不待主人吩咐,阮香凝便主动抱住屁股,指尖剥开阴唇,露出红腻的穴 口。

云如瑶从背后拥住程宗扬的腰,柔声道:「相公也该歇歇了,让凝奴自己来 好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斜身依在榻上。阮香凝扭动着身子退到主人膝间,一手扶 住主人的阳具,一手掰着雪滑的臀肉,将龟头放在自己穴口,然后松开手,抱起 雪嫩的臀肉向后挺动着,一点一点将阳具纳入体内。

阮香凝将蜜穴剥得敞开,露出里面湿媚的蜜肉,红艳的蜜穴嵌在白生生雪臀 间,翻开的阴唇柔嫩而又红腻,宛如一朵娇滴滴的牡丹。程宗扬猛地一挺腰,阳 具重重贯入穴内。

「唔……」阮香凝低叫一声,那根阳具直挺挺捅入穴内,龟头正中花心,将 她雪臀干得一阵乱颤,紧接着,她玉颊便浮起红云,流露几分异样的妩媚。

第六章

夜阑更深,一片寂静,位于北邙深处的上清观也仿佛陷入沉睡。走廊两旁的 静室都关着门,从外面听来毫无声息,似乎整个上院都空无一人。然而若是打开 门,却能看到角落处一间静室内,此时正红烛高烧,春意融融。

程宗扬一手一个,将云如瑶和雁儿搂到怀中,一边抚摸着两人光滑的玉体, 一边观赏凝美人儿翘着屁股,用蜜穴套弄阳具的艳态。

阮香凝粉颊贴在地板上,双臂伸到身后,玉手抱着雪臀高高翘起,那只浑圆 的雪臀丰盈白嫩,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臀间的羞处犹如一瓣湿腻的红莲,灯光 下娇艳欲滴。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只雪臀不停耸动着,柔嫩的蜜 穴含住棒身来回套弄,就像一张软腻而娇媚的小嘴殷勤地吞吐着肉棒。

雁儿温柔地依在程宗扬臂弯间,她唇角带着笑意,睫毛微微垂下,就像一只 小鸟倚着自己的主人。旁边的云如瑶却毫不避讳,她侧着身,雪玉般的胴体贴在 程宗扬身上,螓首靠在他肩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阳具只抽送两下,阮香凝绽开的玉户就像充血一般,变得红艳欲滴。她涂着 丹蔻的纤指竭力扒开阴唇,白生生的美臀抵在主人腿间,时而耸动,时而摇摆, 用尽各种角度来套弄着阳具,即使倚在榻上,也能看到她玉户间蜜肉的每一丝轻 颤。

阮香凝在她身边一直斯文柔顺,就像一个娇弱的小家碧玉,没想到服侍自家 相公时,会如此殷勤。云如瑶伸出玉足,放在阮香凝臀上,曼声道:「一朵芙蓉 千蕊红,腻白粉艳娇色秾。玉指轻剥供君赏,羞见蜂蝶入花丛……」

阮香凝早已被驯服得百依百顺,即使被那些姊姊们戏弄,也能陪着笑脸曲意 奉迎。然而女主人这几句半是调侃半是奚落的诗句,却让她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 有的羞意。她羞不可遏地埋住面孔,窘迫得连身子都在颤抖。

「好诗!来来来,看个好玩的!」程宗扬说着打了个响指,那只白艳的雪臀 猛然一颤,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哆嗦起来。那声响指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信号,使 阮香凝一瞬间就达到高潮。阮香凝失神地张大美目,高耸的雪臀间,那只红腻的 蜜穴紧紧夹住肉棒,片刻后,穴口往外一鼓,猛地喷出一股淫液。

阮香凝纤软的腰肢被主人握住,那根粗壮的阳具在她水汪汪的蜜穴间毫不留 情地戳弄着,将那只丰腻的大白屁股干得一翘一翘。

阳具每次进入,都让她的快感攀升到新的高度。阮香凝彻底迷失在肉欲中, 她张开红唇,不时发出不成字句的浪叫。但即使在连绵的高潮中,她两手仍紧紧 扒着臀肉,将自己秘处暴露出来,任由主人观赏自己淫液横流的蜜穴。

云如瑶和雁儿都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着那个美人儿在主人身下一波接一波密 集高潮的淫态。

程宗扬双手搂住凝美人儿的腰,随着他的挺动,精壮的腹肌不断收缩鼓起, 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忽然他双手握住阮香凝的膝弯,往旁边一拧,将阮香凝 整个翻过来,然后压在她白美的胴体上。

阮香凝双腿大张,两只丰满的美乳在胸前不住摇晃,蜜穴像失去控制一样不 间断地达到高潮,淫水越涌越多。

等程宗扬松开手,阮香凝已经泄得浑身发软,躺在地上还在不停抽动。雁儿 拿了巾帕,将主人下体抹拭干净。

云如瑶早已看得心旌摇曳,这一次程宗扬没有丝毫保留,搂着云如瑶馨香的 胴体,一口气抽送了将近两刻钟,然后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炽热的阳精射入体内,使云如瑶又一次泄了身子。

这一晚,静室内三名女子人人梅开二度,甚至三度,程宗扬也毫不吝惜地喷 射了三次,只有一次是在雁儿体内,其余两次分别给了云如瑶前后两只嫩穴。

即使干过三女六只肉洞,再加上连射三次,程宗扬仍然雄壮如初。他把三女 并肩放在一处,拥着三具美态各异的娇躯尽情把玩。

三名女子此时都已精疲力尽。云如瑶体内寒意尽去,眉梢眼角都带着浓浓的 春情和诱人的媚意。雁儿一手掩着吃痛的粉臀,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阮香凝趴 在地上,她刚被主人半是强迫的用了后庭,雪嫩的臀肉被干得发红,臀沟内,柔 嫩的屁眼儿被大肉棒捅弄得面目全非,甚至还隐约有几丝血痕。

雁儿一眼瞥见,抿嘴笑道:「公子,凝奴落红了。」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还有这等事?在哪里?」

两女剥开凝美人儿的臀肉,验看她的落红。当看到她的后庭真被干得出血, 两女不由发出惊讶的骇笑。

云如瑶把一条白色的丝帕丢给阮香凝,笑道:「赏你一条贞洁帕子,让老爷 也看看。」

阮香凝含羞忍痛地用丝帕抹净臀间的血迹,然后跪在主人面前,将沾血的丝 帕双手举过头顶,「夫人赏奴婢的贞洁帕子,求主人验看。」

程宗扬看着丝帕上的血痕,正要戏谑几句,忽然大笑道:「哈哈,我刚想起 来——你们三个都是我开的苞!」

三女一想,果然如此,不仅花苞,连后庭花也都是被主人开的苞。她们互相 看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连阮香凝也陪着笑脸强颜欢笑。

想起给三女开苞时的旖旎风情,程宗扬兴致勃发,大笑道:「都不许跑!让 我挨个再采一回花!」

…………………………………………………………………………………

直到日上三杆,程宗扬才起身。云如瑶亲手给他梳了头,尽量将他脑后那片 尴尬的伤口遮掩起来,然后用布巾束好头发,戴上轻便的纱冠。

云如瑶道:「奴家听说,相公如今有了官身?」

「六百石的大行令。是不是觉得有点小?」

「六百石虽非高官显爵,也不是微官末吏,只是相公今日不用当值吗?」

「这边是五日一朝。」

「可平常没有朝会,不是也应该去官署当值吗?」

「哦,你是说鸿胪寺的差事?上次喝酒时我们都谈妥了。他们乐得我不去, 我也乐得清闲。若是有什么差事必须我出面,他们自然会派人传讯。反正我又没 打算真在汉国当官,也不用跟他们争什么。」

「这么说来,相公也不准备在汉国久住吗?」

「当然不想。」

「那我们将来住哪里呢?」

程宗扬笑道:「你是要我买了房子才肯结婚吗?」

云如瑶道:「有家才有业啊。」

程宗扬忽然有一种感动。自己这么多女人里面,只有云如瑶提到了「家」。 对月霜而言,家就是军营——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有岳鸟人这么不靠谱的爹,导 致她从小就在生活在军营里面,家庭对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概念。

小紫也是一样,她对家的记忆,也许就是潮湿而黑暗的山洞,还有孤零零的 自己。程宗扬心头一动,想起凝羽,家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自己在六朝房子不少,但哪里才是家呢?程宗扬思索着道:「我在建康有处 宅子,还有座楼,如今是祁老四和吴大刀的家眷住着。在江州,小侯爷专门给我 留了地,随时都可以起房。临安的地方就大了,占了整整一个坊,最多明年就能 建好。对了,在建康我还有个岛,有时间带你去看看。至于住在哪里……」

程宗扬道:「眼下看来,最安全的是江州,那里是星月湖大营的领地,对我 们来说,算是六朝最安全的地方。最熟悉的地方,是建康,我们第一次见面,就 在建康。最舒适的地方当然是临安,六朝你所能想到的享乐,临安应有尽有。但 我最想去的……」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道:「是晴州。」

「晴州?」

「对,晴州。它的繁华不在临安之下,气候比建康更适宜居住,而且那座城 市有种特别的魅力,到处都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会 在晴州居住。」

「晴州吗?真想去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你想不去都不行,到时候还指望你来管家呢。」

程宗扬站起来照了照铜镜,「不错啊,让你这么一打理,都看不出来了。」

「怎么看不出来?」云如瑶抱怨道:「那个哈大爷也真是的,都不看仔细, 白白烙掉那么多头发。」

「知足吧,别忘了哈爷总共才一只眼睛,没把烙铁按到我脑门上就不错了。 而且人家兽蛮人止血都是直接上烙铁的。我只少几根头发,你都该偷笑了。」

程宗扬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我身上没有龙涎香的味道吧?」

「怎么了?」

「我要去见三哥,万一身上有你的味道漏了马脚,那就麻烦了。」

「哎呀,那还是换一身吧。」

「让你抱。这会儿麻烦了吧。」

云如瑶嗔道:「我不抱还不行吗?雁儿,你来给老爷更衣。」

程宗扬匆忙换了衣服,前往云苍峰的住处。云苍峰也是宿醉方醒,这会儿正 慢慢喝着粥。

程宗扬一来,云苍峰便屏退所有随从,闭门商谈。

「首阳山铜矿已经出铜了。」云苍峰拿出第一个好消息。

「太好了!」有这座铜矿支撑,程宗扬也有了底气,但他紧接着问道:「成 本怎么样?」

「矿洞位山中,开采不易。我问过开采的大匠,只怕要修一条路。」

开采铜矿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想要迅速得到大量成品铜,投入更加巨大。 云氏本身的生意需要充足的现金流,又被纸钞占用了大量资金,再想巨量投入, 只怕力有未逮,至于程氏,不计纸钞的话,资金缺乏更严重。

程宗扬道:「我来联系石超,他对首阳山的铜矿早就垂涎三尺,要不给他个 机会,他非恨上我不可。」

金谷石家的财力,云苍峰心里自然有数。接下来便谈到第二件事,「我已经 联络六弟,既然有此良机,绝不能错过,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拿下两个二千 石。」

「两个二千石?用得了吗?」

「以防万一。」

「问题是你们有人吗?」

在汉国,县令都有百里侯之称,二千石在地方上是货真价实的一方诸侯。天 子即使卖官,也不可能随便乱卖,必须有靠得住的出身。云家若是找个家奴,花 钱买个二千石,不用报到天子面前,徐璜直接就打回来了。

「放心吧。六弟挑出两个人,在汉国都有颇有令名,即使入朝为二千石,也 不至于引人非议。」

云苍峰拿出一张纸,最上面两个人名之后,都标明了出身:白虎书院,石渠 书院。

「这两人是汉国有名的儒者,只是一直未曾出仕。六弟每年都会去洛都的书 院,结识一些出身寒微的出色文士,提供财物,资助他们在洛都游学。这两人便 是六弟仔细选出来的。」

程宗扬看着上面两个人名:公孙弘、朱买臣。六爷这笔投资真是挺值的,两 个大器晚成的穷书生都被他笼络住了。即使没有西邸,这两人再熬些年,也该跃 入龙门了。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下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写了出身 和要买的官职,一眼看去,倒没有什么有印象的人物。

「这是什么?云老哥,西邸是天子开的,不是我开的啊。咱们就是有钱,也 不能把汉国的官职都买下来吧。」

「无妨,都是些郡县小吏,主管钱粮、捕盗之事,虽然官小,但都是些用得 着的官职。」

「官再小也架不住人多啊。」程宗扬粗粗一算,这些官职已经超过一亿钱, 合计接近八万金铢。

「机会难得。我们兄弟等了几十年才遇到这样的时机,绝不容错过。」云苍 峰低声道:「平常给这些官员塞钱,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不如买下来划算。」

程宗扬苦笑道:「我试试看吧。你说我拿着这单子过去,徐公公会不会疑心 我要造反?」

…………………………………………………………………………………

事实证明,作为商界的老狐狸,云秀峰精心挑选的名单就是比程宗扬想像中 靠谱。

一看到名单上面两个人名,徐璜便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公孙弘、朱 买臣?哈哈哈哈!好好好!」

程宗扬当然知道公孙弘和朱买臣是未来的名臣,但徐璜这副既贪婪又愉悦的 嘴脸是怎么回事?

「依公公看,这两个人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徐璜尖声笑道:「这两人是世间名士,天子早有心 征召两人入朝为官。如今倒是省下四千万钱。」

还是徐公公素质高,不说赚的,得说省的,这是把官职当成自家囊中之物才 有的觉悟。徐璜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他,天子早就准备好给这两个人封官。只不 过天子刚刚秉政,还没来得及邀请。结果这一等,程宗扬主动带着钱把人送上门 来,正可谓一拍即合。

徐璜拍著名单道:「这两个人,公孙弘乃宰相之器,将来必可大用。朱买臣 明练果决,可出镇地方。」

程宗扬轻轻巧巧送过去一记马屁,「公公高见!」

徐璜哈哈大笑,「老奴只是宫里的下人,哪里有这番见识?」

「那是天子的意思?」

「非也非也。」徐璜微笑道:「这是太后娘娘当日的憾言——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嘴上却道:「小的不明白,还请公公明示。」

徐璜用手指点着他,「你啊……非要老夫明说出来吗?」

「莫非是太后娘娘请不动他们?」

徐璜满意地点点头,尖着嗓子道:「圣天子在位,人心所向啊。」

太后都请不动的名士贤者,天子刚一秉政,竟然主动抱着钱来投奔,面子里 子全有了,难怪徐璜这么兴奋。

「那这两个人……」

「老奴亲自禀报天子!对了,这两个人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是朋友推荐的。」程宗扬压低声音,「钱款之事他们不知道,都是那位朋 友垫付的。」

「你的朋友?」

「前次公公说,如今宫里用度颇紧,要想法子给天子分忧。」

徐璜点点头。这话自己说过,尤其是那天受蔡敬仲的高息刺激之后,没少跟 程宗扬唠叨宫里缺钱的事——要不然天子也不会打少府的主意。但西邸的事关乎 朝廷和天子的颜面,做得说不得,他若是不识轻重,四处宣扬,天子的脸面还要 不要了?

程宗扬道:「虽然开了西邸,但又不好张扬。」

徐璜连连点头,「你知道就好。」

「西邸为了给天子求才,」程宗扬怕他误会,又特意补充道:「贤才良士之 才。」

徐璜拍案道:「此言甚是!」

「若论贤才良士,无过于书院。洛都又是书院云集之地,有心报国的高才贤 士数不胜数,只苦无门路上达天听。正好在下有些信得过的朋友,虽是商贾,却 不忘扶助书院的贤士。」程宗扬道:「因此在下告诉他们,说我在尚书台有人, 可以向朝廷举荐贤才。」

「好好好!」听到程宗扬拿尚书台当幌子,徐璜放声大笑。

「咱家掌着西邸,倒也知道那些穷酸一门心思想当官,只不过那帮酸丁都是 穷鬼,理他们作甚?你能想到商贾出钱,文士出力,做得好!做得好!」

程宗扬笑道:「如此一来,天子得了贤才,那些文士得了官职,西邸也替天 子分了忧,便是在天子面前,脸上也有光彩。」

程宗扬略过了出钱的商贾不提,可徐璜哪里能不明白?西邸虽然是为天子聚 敛钱财而设,但商贾名列四民之末,地位近乎贱民,要知道连宫中的卫兵都是良 家子出身,根本没有商贾的份。把官职卖给商贾,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程宗扬 这一手商贾出钱,文士出力,着实高明。苦无门路的文士儒生有了晋身之阶,天 子得到了治国的人才,外面还要赞扬天子有识人之明,又体面又光鲜。至于商贾 与官员之间有什么勾当,又与天子何干?难道没有西邸他们就不勾结了吗?

徐璜拿起单子,随便往后看了一眼,见都是些不起眼的微末官吏,也不以为 意,说道:「这些我携之入宫,待天子用玺,交给尚书台便是。至于公孙弘和朱 买臣两位,只怕天子还要多做计较,不好轻慢。这样,两日之后你再过来。」

「多谢公公。只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璜心情极好,笑道:「有什么尽管说。」

「这笔钱款不是小数,能不能宽限几日。」

徐璜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襄邑侯已经拜为大司马,这几日便要执掌尚 书台印信。最多八日,下次朝会之前若是不济,此事就此作罢。」

程宗扬只好道:「是,在下知道了。」

…………………………………………………………………………………

程宗扬登上马车,「成了。」

云苍峰大喜过望,「好!」

「徐常侍担心襄邑侯主掌尚书台之后会横生枝节,要求八日内必须付清所有 钱款。」

云苍峰略一皱眉,然后断然道:「我立刻让人筹钱。」

八万金铢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几日内全部凑齐送到西邸,可要考验云家在 汉国的实力了。

「对了,你昨晚可曾见过丹琉?」

程宗扬装傻道:「大小姐怎么了?」

「我刚才问过下人,才听闻她昨晚半夜方回,居然说要闭关。」

程宗扬无辜地张大眼睛,「是吗?」

云苍峰嘀咕道:「好端端的闭什么关?」

程宗扬也在嘀咕,难道昨晚一战让云大小姐顿悟了?这是准备闭关突破吗?

两人在通商里分手,云苍峰派人前去召集本家名下的掌柜,筹措款项,程宗 扬则顺路去了鹏翼社,结果却扑了个空。蒋安世一早就带着吴三桂、匡仲玉等人 出门,好熟悉洛都的市面街道。

这还是自己吩咐的,一时间却忘了个干净。程宗扬只好从社里牵了匹马,自 行返回住处。

一进门,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却是哈米蚩正给高智商揭狗皮膏药。高智商 光着屁股趴在席子上,被青面兽踩着大腿,去扯他那根狗尾巴。小胡姬伊墨云也 来了,在旁边看得眼泪汪汪。

高智商一直卧床休养,又开了肉禁,天天鸡鸭鱼肉伺候着,时不时伊墨云还 带来吃食在屋里开个小灶,不到十天时间,这小子就跟吹气球一样肥了起来,一 张脸明显圆了许多。

好不容易揭完狗皮膏药,高智商背上黑乎乎一块一块,都是干掉的药渣,青 面兽拿了把刀出来,表示兽蛮人的好汉们都是用刀刮的。富安和刘诏连忙拦住他, 好说歹说劝他收起刀子,伊墨云赶紧拿水来给高智商清洗。

「哈大叔,你这手艺真好!」高智商痛得呲牙咧嘴,趴在席上一边喝着富安 递来的茶水,一边谀词滚滚地拍着哈米蚩的马屁,「用了哈大叔的膏药,我腰也 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一抬脚跑出十几里地都不带喘的!」

老兽人木着脸道:「那好,劈柴去吧。」

高智商眼珠一转,「哎哟!我这手……」

伊墨云丢下帕子,着急地问:「怎么了?」

「别动!疼!疼!」

老兽人一只眼睛微微闪着精光,「哪里疼?」

「哪……哪儿都疼!骨头里面疼得要命……哎哟!」

哈米蚩两手对握,捏得咯咯作响,狞笑道:「好办!待我把你的骨头捏碎, 再重新对好,保你百病全消!」

「天啊!竟然好了!」高智商惊喜地说道:「哈大叔,你实在太神了!你一 句话,我这胳膊全好了!哪儿都不疼了!你说神不神?」

哈米蚩吩咐青面兽,「把他提到柴房去。不劈完一千根木头不许他出来。」

青面兽粗声道:「吾晓得了,叔公。」

高智商叫道:「哈大叔饶命啊!我还没吃饭呢!」

「给他拿一只肥鸡,两个窝头。」

高智商感激涕零,「哈大叔,谢谢啊!」

「肥鸡等他劈完柴再吃。要是饿了,先拿两个窝头垫着。」

高智商欲哭无泪,「大叔……我明白了!我不说话了,打死我都不说了。」

程宗扬轻轻踢了他一脚,「赶紧劈柴去。劈完柴还有事交待你。」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师傅,看我的吧!木头我给你劈得当牙签使!」

「还耍贫嘴呢?老兽,你看好了,比牙签粗的都不要。」

「师傅!我错了!我再也不吹牛了!」

说话间,大门被人拍得山响,守在门口的禁军汉子刚一开门,一个人影便鬼 鬼祟祟钻了进来,然后跟屁股着火了一样,溜着墙根一路小跑钻进柴房里。

程宗扬愕然道:「死头儿,你这是干嘛呢?」

「嘘!别作声!」朱老头一头扎到麦秸堆里,然后嚷道:「鞋!鞋!大爷那 鞋!」

程宗扬拿根木棍把他那只破鞋挑起来,塞了进去,「你这是要疯啊?」

「谁找都说大爷不在啊。」

「到底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要不我就把柴房点了!」

外面又传来一阵擂门声,「就是这儿!妈的!老东西!你给我出来!」

「出来!欠了钱还想跑!」

「缺德不缺德啊!有你这样坑人的吗?」

程宗扬狠狠朝麦秸堆踹了一脚,「你就给我作吧!」

第七章

门一开,外面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一个屠夫,油腻腻的衣袖卷到肘间,露 出满是黑毛的大手,提着案板宽的切肉刀吼道:「那老头呢!叫他滚出来!」

程宗扬拱手道:「各位!各位!什么事?」

屠夫扒拉两下,从后面拽出个人来,「让她说!」

一个妇人拍着大腿嚎哭道:「那个猪不啃狗不嚼死了都没人埋的老畜牲啊。 混帐行子秃毛的驴,断子绝孙下贱的货啊。白披了一张人皮,你生个孩子没屁眼 儿啊……」

屠夫吼道:「听明白了吗!」

程宗扬老实道:「真没听明白……」

屠夫把那妇人扒拉到一边,「这么大的人了,话都说不清!你来!」

一个跑堂打扮的汉子上来,「是这么回事,昨晚一个老头领着一群人来小店 赌钱,又是斗鸡又是掷骰,中间又要酒又要肉。那老头跑前跑后,里外张罗着, 我们都当他是管事的。谁知道天一亮,就找不着老头的人影了。去问那些赌客, 都说不认识他。这事去哪儿说说理呢?」

汉子叫了半天屈,然后道:「我们老板娘想着自认倒霉算了。谁知道那帮赌 客还不肯走,非说我们东家连客栈都输给他们了。老板娘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还 说那老头输急了,最后把我们老板娘都押上了,说是他老婆。」

「现如今那些地痞占了我们客栈,说好今天不拿钱赎回去就易主。我们都被 赶出来,四处找那老头。天可怜见,方才在街角让我们给撞上了,那老东西正在 赌钱呢。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按住他当场打死了!」

屠夫道:「听明白没有!」

「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你们说那老头……」

「别装了,」跑堂的说道:「我们眼瞅着他跑你们院里了。」

后面有人鼓噪道:「赶紧把老骗子交出来!」

「要让那老东西跑了,今天这事咱们没完!」

老板娘嚎啕道:「杀千刀的老狗,你不得好死啊……」

「大伙儿先别吵。」程宗扬道:「我就想问问:老头连客栈带老板娘都输了 出去——他一共输了多少钱?」

跑堂的汉子道:「五贯半!」

还带个零头!老东西怎么不去死呢?

程宗扬让冯源拿了钱,取出三枚金铢,「钱不用找了,你们赶紧把客栈赎回 来。还有你们老板娘。」

屠夫道:「他还欠着俺的肉钱!」

「还有我的酒钱!」

「别急别急……」程宗扬一个一个付了钱,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下次你 们可千万别这样了。再见着那老头,直接打死!」

打发了讨债的人,程宗扬回到内院,一眼看去差点儿没气死。朱老头顶着一 脑袋一屁股的麦秸杆子,跟个黄毛老妖似的蹲屋檐下,正在牛皮哄哄地吹嘘。

「大爷一晚上的输赢就是好几处店面!厉害不厉害?」

「看不出来啊。」刘诏惊讶地说道:「大爷在洛都居然还有店面?」

朱老头得意地吹起胡子,「可不是咋地!」

毛延寿道:「失敬失敬。老先生是大手笔啊。」

「一般一般,想当年啊……」

程宗扬沉着脸看了半晌,然后扭头绕到厢房。老头要想捻死那些地痞,跟捻 死几只蚂蚁差不多,可他偏偏输得连裤衩都没了。他不是好赌,也不是在乎那几 个钱的输赢,无非是寻找少年时代的记忆。

这一次离开洛都,老头未必再有回来的时候。他想吹牛,就让他好好吹吧。

等朱老头终于吹够瘾,程宗扬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

「小紫回来了。」

朱老头拍着屁股上的麦秸,乐呵呵道:「大爷就知道那丫头没事!」

「郭解来找你了。」

「不见不见。大爷最看不上那些义薄云天的货。」

「那先睡吧。」

「睡啥啊?这大白天的。」

「今晚有活要干。」程宗扬道:「我们杀吕家的人,你来不来?」

…………………………………………………………………………………

北邙,颖阳侯别业。唐季臣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侯爷,不能如此啊。」

「家中有阿姊阿哥,下面的小辈也有几个争气的。」吕不疑心灰意冷地低叹 道:「我何必再恋栈不去,守着权势不撒手?」

「太后只有两个嫡亲的兄弟,几位侄少爷虽然出色,终究隔了一层。如今天 子刚刚秉政,正是风雨之秋,侯爷再归隐乡里,太后如失一臂啊。」

「正是天子秉政,我才更要激流通退。季臣,你说天子是个何等样人?」

「天子圣哲,明察秋毫之末。」

「你说的没错。但少说了一句:」吕不疑缓缓道:「天子是个凉薄之人。」

唐季臣还头一次听到自家的主人非议天子,顿时一惊,「侯爷。」

吕不疑摆了摆手,「阿哥性子虽然跋扈,终究没有什么异心。我吕氏历代辅 佐汉室,不敢说劳苦功高,可也是忠心耿耿,然而我观天子的行止,未必能容得 下阿哥。我此番归隐,只为保住吕氏一线香火。」

「既然如此,侯爷何不奋力一争?退出洛都,岂不是任人鱼肉?再说,吕氏 历代匡扶汉室,天子又怎会丝毫不念旧情?」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何况阿哥又不是谨慎之辈,将来一旦失势,一条条 都是死罪。」

「侯爷……」唐季臣还想再劝。

吕不疑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那两人的模样还没有查出来吗?」

唐季臣只好转过话题,「属下无能,那两人来无踪去无影,至今没查出他们 的真实身份。但属下请了几位胡巫分别卜算,一共卜了五次,其中有两次都指向 同一座宅院。」

「谁人所居?」

「说来是宗怪事,那宅院的主人是一名官员。鸿胪寺新任的大行令,姓程。 据说是洛都人氏,但洛都查无此人,连宅院也是刚购置不久。」唐季臣道:「属 下派人在外面守了几天,并没有见到那二人出入的痕迹。倒是昨晚,有人去了院 中。」

「谁?」

「郭解。」

吕不疑神情微动,最后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查了。不管院中是谁,都 除掉吧。」

「是。」唐季臣道:「今晚他们在镇上设伏,我便带人剿了他们的老巢。」

「务必要做得干净。」吕不疑道:「毕竟是朝廷官员。而且还连着郭解,背 后说不定还有那位大将军……」

…………………………………………………………………………………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北邙山口镇。

程宗扬对斯明信和卢景匿形隐迹的修为深信不疑,两人也确实没有露出丝毫 马脚,但他没想到有人通过巫卜,已经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时程宗扬伏在檐角,紧盯着入镇的路口。为了解决唐季臣这个后患,今晚 他们去动了所有的好手。包括洛都鹏翼社的人马;吴三桂、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 大营士卒;自己身边的敖润、冯源、青面兽;以及刘诏手下挑选出的几名禁军。

所有人分成四组,由蒋安世、吴三桂、敖润、刘诏分别带领,按照斯明信的 布置,埋伏在镇子四周。斯明信惯于独来独往,独自藏身暗处;卢景作为鱼饵, 专门挑在镇子最中心的位置,等待与唐季臣见面。程宗扬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 有个老头。

「紫丫头呢?」

「没让她们来。」程宗扬道:「这么大的阵仗对付吕家几个下人,怎么瞧都 够富裕了。」

「你小子懂什么?小心无大过。」

「放心吧,死丫头那里安全着呢。」程宗扬望着镇外道:「怎么还不来呢? 赶紧的,把他们全干掉,还能回去睡半宿。」

小紫和云如瑶在上清观,有卓云君和惊理等人守着,安全无忧。高智商、富 安、毛延寿等人则留守宅院,由老兽人哈米蚩坐镇。吕氏虽然势大,号称门客三 千,但程宗扬并没有见到吕氏门下有什么出色的人物。鸡鸣狗盗出其门,此士所 以不至也。吕冀能依仗的,无非一群用钱喂饱的死士。自己这边有斯明信、卢景 和压箱底的朱老头,敖润等人也不是庸手,唐季臣即使把所有的死士全带过来, 也是白给。这一战若能干掉唐季臣和那批死士,等于斩掉吕家一条手臂再加一条 腿。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双主约在亥时见面,由唐季臣当面付清余款。程宗扬等人提前两个时辰就赶 到镇上,暗中埋伏下来。

夜色渐深,一辆马车沿山路驶来。那辆马车外面罩着布篷,形制比平常的马 车小了一些,却是用的双马。车前的大汉熟练地操纵缰绳,马车如飞般径直驶入 镇中。包铁的车轮碾过石子,上面的车厢稳如泰山,看上去坚固无比。

程宗扬有些意外,唐季臣竟然没带随从,就这么乘着一辆马车来交易?他还 真是不怕死啊。

卢景站在一处屋檐下,大半身体都隐藏在阴影间。马车驶入镇中丝毫没有减 速,反而越来越快,车轮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路火星。相距还有数步,车前的大汉 忽然一弯腰,从车厢旁抽出一根丈许长的重矛,将矛尾夹在腋下,靠着马车的冲 击力,朝卢景刺来。

「上来就动手,太心急了点吧?」程宗扬说着拔出长刀,准备截断唐季臣的 退路。

就在这时,车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军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弯弓拉 成满月,接着一点寒光流星般朝卢景射去。卢景避开长矛,随即狸猫般一翻,跃 上屋檐。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辆马车,脸色难看无比。

「小程子,没见过汉军的战车吧?」朱老头道:「这是卫尉的车骑!」

碎裂的布篷下面,露出车后树立的重盾,车内两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 矛,车旁排列着戈、殳、戟、矛等各种武器。马车从檐下掠过,只一瞬间,弓手 又射出两箭。另一名甲士举殳一挥,带着铁箍的殳首砸碎檐上的瓦片,将卢景落 脚的檐角彻底击毁。

卢景飞身而起,用竹杖拨开箭矢,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车后。马车已经驶 远,车上的弓手却转过身来,依靠重盾的掩护接连朝他劲射。车前的御手提着缰 绳一抖一圈,两匹战马嘶鸣着同时转身,马车在街心狭小的空间内兜转过来,重 新向卢景杀去。

程宗扬记得徐璜说过,负责宫廷守卫的卫尉卫将军是吕淑,为了对付一个杀 手,竟然动用了战车,程宗扬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接下的一幕印证了程宗扬的担心。镇外尘土飞扬,十余辆战车从东侧杀来。 接着西边蹄声四起,一队黑袍黑甲的骑兵魔神般从黑暗冲出,他们身披重铠,头 上戴着铁制的护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坐骑身高腿健,飞驰如龙。

「屯骑校尉,」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墙头,口沫横飞地说道:「全是六郡骑射 世家的子弟!汉国最强的骑兵!」

埋伏在镇子西边的刘诏首先遇敌,他带领着三名宋国禁军,全是常服轻刀, 准备与吕氏的死士搏杀,此时面对那些擅长弓马的重铠骑兵,完全是以卵击石。

刘诏一看势头不对,立刻改变战术,倚靠街巷地形的掩护边战边退。埋伏在 南侧的敖润二话不说,抄起铁弓展臂朝汉军屯骑射去,接应刘诏。

利箭在空中一闪而过,射向为首那名骑兵胸口。那名骑手不闪不避,「叮」 的一声,利箭只射进半寸,就被铁甲挡住,他随手拔下箭枝,挽戈杀来。敖润重 新搭上箭枝,这次射的却是战马,箭锋重重射入马首,只露出一截箭羽。正在狂 奔的战马硬生生被箭矢射得退了半步,然后扑倒在地。马上的骑手厉喝一声,从 马背上高高跃起,敖润挽弓欲射,忽然背后响起一片密集的弦声,数十枝箭矢雨 点般飞来。数十战骑从身后的密林中蜂拥而出。这支骑兵坐骑普遍矮小,比屯骑 的健马低了一头,马上的骑手也只穿了轻甲,他们没有戴冠,而是披散着切短的 头发,身上别说披甲,连衣物都不全,只随便披着兽皮,裸露的皮肤上刺着狰狞 的纹身。

「越骑校尉。」朱老头如数家珍地说道:「这些是内附的越人,专门从合浦 郡迁来。平原上也许不是屯骑的对手,但在山间奔驰如飞,如履平地,只有这些 越骑能做到。」

说话间,北方的山林间发出几声忽哨,接着驰出二十余骑,全是髡发左衽的 胡人。

「长水校尉,」朱老头乐呵呵道:「宣曲一带内附的胡人,那个头顶秃了一 片的是乌桓的,扎小辫的是林胡的,嘿,还有东胡的。」

程宗扬紧绷着脸,事前他们已经猜到吕家兄弟不会轻易罢休,肯定会全力一 击,杀人灭口,却万万没想到,吕家兄弟竟然会出动军队。卫尉、屯骑、越骑、 长水,四支拱卫帝都的精锐尽数出动,纵然只有一百余骑,也不是他们所能应付 的。

刘诏与敖润已经会合,敖润据守在一处酒肆的二楼,一脚蹬着栏杆,一手持 着铁弓,每次弯弓必定箭无虚发。刘诏举着一面龙鳞盾,替他遮挡射来的箭矢, 两人配合得默契之极。

从林中杀出的越骑一边发出尖厉的呼啸声,一边飞驰入镇。最前面一名骑手 已经闯出楼下,他劈开敖润的利箭,双腿夹着马腹一提缰绳,坐骑猛地跃起,跳 上酒肆旁边一人多高的柴堆,接着再一跃,前蹄已经登上二楼的楼面。

刘诏把龙鳞盾抛给同伴,抄起快刀扑了过去,一连三刀,先挑开那名越骑的 长矛,再一刀荡开他的短剑,最后一刀重重劈在那人胸口,将他斩落马下。

身披重铠的屯骑也已经杀至,他们举戟朝酒肆的房门砸去。木屑纷飞间,一 条庞大的身影直闯出来,猛兽般迎面扑上一匹战马。青面兽脸上的兽斑跳动着, 双臂一拧,搂住战马的脖颈生生拧折,然后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

一般马匹听到猛兽的咆哮,都会受惊逃逸,这些战马却是专门训练过,对野 兽的咆哮丝毫不惧。马背上,一名身材魁伟的屯骑军士抡起铁镧,朝青面兽背上 砸去,青面兽背脊一弓,硬生生受了铁镧一击,一边挥拳将他的战马砸得颅骨碎 裂。

一丝死亡气息远远飞来,如同飞鸟归林般汇入丹田,直接融入阴阳分明的生 死根内。自从阴阳鱼与生死根融合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吸收死气 的异能。新生成的生死根效率明显比以前提升了许多,只是随着修为的深厚,这 点死气就显得细微了。

吴三桂提着一杆长矛,身体贴在屋脊上飞掠过来,低声道:「程头儿,四面 都被围住了!」

程宗扬吃了一惊,「外面还有人?」

眼前已经有上百骑,唐季臣居然还留有后手,他终究出动了多少人马?看来 这次是志在必得了。

「汉军的指挥在哪里?」

「没有露面。」

程宗扬断然道:「先撤!」

话音未落,朱老头就撒丫子跑了。

「干!死老头!跑那么快,小心我挖你祖坟!」

对旧主这种行为,吴三桂只有装作没看到,「要突围的话,就往山上冲。如 果下山,他们仗着地势从后面冲下来,谁都跑不了。」

「那就上山。」

「我来断后。」

「交给你了。」程宗扬道:「最好能把他们的指挥引出来。」

「瞧我的吧!」

程宗扬穿屋越脊往镇北掠去,一边发出尖啸,召唤众人会合。蒋安世领着鹏 翼社的弟兄守在镇北,闻声并没有上来接应,而是将带来的马车堵在巷口,然后 丢下桌椅家俱,做成简单的拒马。

敖润等人过早暴露,此时已经被屯骑和越骑的精锐团团围住。青面兽挥舞着 两把巨斧紧守大门,周围已经倒毙了数匹战马,那些汉军骁勇之极,即使面对青 面兽也毫无惧色。青面兽边战边退,最后被堵在酒肆的大门内,脱身不得。

忽然一声巨响,酒肆的后墙被冯源用手雷炸出一个大洞,早已等候多时的众 人蜂拥而出,纷纷跃上墙头,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借助地形冲开骑兵的阻截。

镇子本来就不大,那些骑兵又骑术精湛,即使夜间在巷中也奔驰如飞。不多 时就衔尾追至,将包围圈缩小到镇北一处大宅周围。

蒋安世已经将宅前的道路全部堵住,此时冲杀出来,趁追兵不备,狠狠打了 一个反击。敖润翻身跳上屋檐,一边喝骂,一边张弓狙杀来骑,刘诏和青面兽则 和蒋安世一道,调头杀了个回马枪。

程宗扬迅速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斯明信和朱老头,其他人都已经会合。卢 景此时也甩开卫尉战车的阻截,手中的竹杖换了一杆夺来的长戟。现在追问唐季 臣突然调集军队的原因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先闯出去,甩开追兵。程宗扬与卢景 略一交流,便订下方案,卢景作为鱼饵,是汉军围攻的焦点,留下来断后责无旁 贷。必要时由他引开部分追兵,减轻撤退的压力。程宗扬负责带人撤退。

卢景对此毫无异议,他当即与吴三桂等人合编,分成两个三人的小组。这边 汉军也已经杀至,屯骑是重骑兵,速度不及轻装的越骑。那些披发的山地越骑劈 开拒马,当先闯进巷中。

匡仲玉袍袖一挥,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十余名越骑分成两截。卢景长戟平 举,戟锋直刺一名越骑的咽喉。那名越骑挥刀格开,忽然卢景双臂一拧,戟牙蓦 然翻出,切断了那名越骑的脖颈。

吴三桂却遇到了硬茬,他交手的那名越骑身手强横,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 占到半点便宜。吴三桂杀得性起,一杆重矛幻化出漫天矛影,将那名越骑强者笼 罩在逼人的劲风下。

卢景压着嗓子,狞声道:「唐季臣!你竟然敢暗算我!」

「别喊了,姓唐的没来。」一个戴着铁面具的汉子立在墙头,「没想到阳泉 暴氏有这么多帮手,还好主公早防着你们这一手。从今往后,阳泉暴氏就在江湖 中除名了。」

「火冲!」

卢景刚一开口,匡仲玉便并指点出,他指尖飞出一点火光,落在那名铁面死 士脚下。接着一道火环猛然爆开,往四周席卷而去。墙边两名越骑被火环卷住, 顿时烧得皮开肉烂。火光一起,那名死士便双臂交叉掩住面孔,烈焰靠近他身周 寸许,就被劲气扑灭。

「没有。」

吴三桂道:「这边!」

匡仲玉又丢下一只火环,同样没能逼出幕后的指挥者。

那名铁面死士放开双臂,然后喝道:「杀!」

十余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墙后跃出,如狼似虎的朝众人杀来。卢景虽然与 众人战成一团,实际上却是眼观六路,周围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那双白眼。忽然 他眼角一跳,看到几名死士聚在巷口,中间是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很明显的与 众不同。

卢景不动声色,挥戟与几名死士战在一处。那几名死士身手强横,围着卢景 血战不已。杀到激烈处,忽然卢景身体一拧,腰间一只乌黑的钢爪蓦然飞出,悄 无声息地朝那男子抓去。

男子身边的护卫反应极快,长刀一翻,挑住钢爪,谁知卢景的阴风爪是左右 两枚,左爪擒住钢刀,右爪从那名护卫身侧穿过,扑向中间男子的面门。另一名 护卫合身扑过来,被钢爪扣住肋下,顿时扯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卢景将长戟一丢,握住钢索,阴风爪划过一连串诡异的弧线,在人群中盘旋 进击,几次都险些命中那名男子。那些死士极为拚命,每到危急关头,都有人不 顾生死的用身体遮挡,卢景自然不会留手,顷刻间,便有五人死在爪下。

那名男子似乎不谙武功,只能被死士们护着后撤。眼看又一名死士死在卢景 爪下,那男子身前空门大露,再无退路,一辆战车蓦然从火巷中冲出,车上一名 将领喝道:「吕校尉!得罪了!」说着劈手抓住蒙面男子颈后,把他扯到车上。

卢景手腕一沉,阴风爪扣住车轮,将战车扯得倾斜过来。那名将领展臂挟住 蒙面的男子,往后腾空而起。

黑暗中,一条人影轻烟般飞过,接着寒光一闪,一只雪亮的弯钩抹在那名将 领颈中。斯明信一击得手,翼钩随即一提,那名将领身体尚在半空,脖颈已经被 钩锋切开,溅血的头颅高高飞起。

斯明信像被风吹起来一样,轻飘飘一个转身,鬼魅般飞向那名男子,两柄翼 钩交错挥出,只要被它钩住任何一个部位,都保证会与身体分家。

旁边一名濒死的死士猛然蹿起,抱住那名男子,拚死往火中滚去。斯明信的 翼钩只来得及留下那死士一条手臂,就被烈火阻挡。斯明信沉默寡言,平时从来 不说硬话,却不做软事。他身形一闪,在原地消失,接着就到了火巷的另一端。

火中传来一声玉佩碎裂的脆响,翻滚的人影突然少了一个,剩下那名死士在 火中挣扎几下,便不再动作。那男子竟然用护身的法术脱身,着实出乎众人的意 料,斯明信再想去找,已经见不过那人的踪影。

卢景等人在镇中血战,这边程宗扬刚闯出镇子,结果迎面就撞上了伏兵,又 一批长水胡骑从林中驰出,为首的胡人举起柘木弓,手指一动,两支箭矢流星般 飞来。刘诏抢上前去,举盾格开箭枝,右手一甩,一柄飞刀刺进马胸。

青面兽提着一根狼牙棒,朝另一名胡骑砸去,那名胡人侧身踢开马镫,只用 一脚的脚尖踩在镫上,右手抽出长刀,劈向青面兽的面门。青面兽头一扭,狼牙 棒重重落下,砸在马鞍上,战马的脊骨顿时碎裂,四蹄一软,跪倒在地,那名胡 人也跌下马来,还未站稳,就被蒋安世刺穿肩膀。

背后火光冲天,匡仲玉仿佛把整个镇子都给点燃了。他们虽然只有六人,但 卢景和吴三桂都是精于战阵的大行家,两人各带着两名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且战且 退,时而互相掩护,时而交替出击,居然打得有攻有守。

汉军人多马快,即使绕过镇子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程宗扬下令放开两翼,全 力突击,务必不与长水胡骑纠缠,好赶在追兵到达之前冲入林中。

这些人来历各不相同,彼此间甚至未见过面,但程宗扬与他们每一方都交情 非常,指挥起来如臂使指。敖润等人合在一处,轮流充当前锋,往中间突破。长 水胡骑一个个坠下马来,鲜血在黑暗的山野间四处飞溅。

什么好汉都不是铁打的,搏杀中,刘诏等人也陆续负伤,两名被派来保护高 智商的禁军士卒更是伤在要害,倒在了山林之前。可战况太过激烈,众人也没办 法抢回他们的尸体,只好等以后再收殓他们的遗骨,送回故乡临安。

程宗扬刚带人冲开最后一道防线,忽然听到有人说道:「有两下子啊。」

黑暗的山林中传出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那声音清朗动听,却有着与年龄不 相衬的傲慢,就像一个小孩子故意装成的成年人。

接着一匹战马从林中缓缓踏出,它颅骨高峻如同削成,额头又方又平,比汉 军那些健马还高出尺许,寻常人伸直手臂也摸不到它的下颌。前竖的马耳又尖又 狭,如同削成。马眼大而光亮,粗壮的脖颈犹如虬龙,四蹄大如钵盂,稳稳支撑 着强健的四腿,皮毛又光又滑,通体赤红如火,神骏逼人。

敖润本来已经张开铁弓,准备射人先射马,但看到这匹战马,拉弦的手指不 由顿住,怎么也不舍得下手。

马背上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他只有十四五岁,头戴金冠,身上白衣胜雪,剑 眉朗目,唇红齿白,俊美得如同天神之子,五官比起萧遥逸也不逊色。只不过他 神情间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就是那种嚣张得不知天高地厚,却并不令人讨 厌的臭屁模样。

打到这时候,这群「杀手」都已经显露出不俗的实力,单打独斗,那批最精 锐的汉军也不敢说就能必胜,然而这名少年一人一马挡住众人的去路,好像一只 手就能把他们全部搞定。

程宗扬喝道:「你是谁?」

少年提起鞍侧的方天画戟,朗声道:「洛下吕奉先!」

这名字好耳熟啊……程宗扬想着,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这是汉国好不好? 你一个三国人来凑什么热闹呢?

虽然眼前的吕布看起来很嫩,但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人中吕布,马中 赤兔,能单挑关二爷和张飞的猛人,就算国中刚毕业,程宗扬也不敢吊以轻心。

程宗扬旁顾左右,「吕家有这人吗?」

蒋安世道:「不熟。」

程宗扬叫道:「小家伙,你走错地方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少年吕奉先高声道:「翼叔叔说了,阳泉暴氏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你们能 闯到这里,也算是好本事,此番就教你们见识见识我吕氏后族的厉害!」

这厮是吕冀的侄儿?还真是吕家的子弟。如果他真有历史上吕布的身手,敖 润加上青面兽再加上刘诏,三英战吕布的三英是有了,可老敖能跟关二爷比吗? 何况前有劲敌,后有追兵,只要被他缠住几个回合,大伙也不用跑了。

程宗扬心念电转,忽然抬手把刀架在颈下,喝道:「小家伙!你要不让开! 我立即自杀!」

吕奉先果然嫩了点,明显有些发愣,「你真是奇怪……什么意思?」

程宗扬叫道:「死老头!你再不出来,我就死给你看!」

旁边一声冷哼,朱老头负着手出来,一派高人风范的正要开口,吕奉先却抢 先叫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太狡猾了!但是没有用的!兀那老头,你就是他请 来的救兵吗?」

朱老头怒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

「老家伙!吃我一招!」

吕奉先脚跟一磕,赤兔马闪电般纵出,马上的少年挥起方天画戟,一片耀眼 的银光匹练般朝朱老头卷去。朱老头抬手拍住戟锋,戟掌相交,两人齐齐「咦」 了一声,显然都为对方的力道感到吃惊。

虽然少年吕奉先看起来很猛,但遇到死老头这种浑身白毛的老妖精,结局根 本没有悬念。眼看长水胡骑纷纷涌出,程宗扬叫道:「冯大法!看你的了!」说 着拿起一只手雷,展臂挥出。

冯源连忙抬手施法,大喝一声,「爆!」

冯源那点火法,比起匡仲玉就如同刚入门的小学生,十次有五次都不见得灵 光。好在那手雷是冯源亲手做出来的,关键时候总算没掉链子。冯源手一指,还 未落地的手雷应声炸开,剧烈的爆炸声中,无数铁片四面飞射,将冲来的长水胡 骑硬生生炸出一个缺口。

「走!」

趁着吕奉先被朱老头缠住,程宗扬带头冲上去,众人一鼓作气,突破长水胡 骑的阻截,闯进山林。

第八章

汉军出动的多是骑兵,此时在山林中追逐,除了擅长山地作战的越骑,使用 战车的卫尉,重装的屯骑和剽悍的长水胡骑都有点不好使。吴三桂和卢景又拖住 了对方大部分兵力,能够追来的汉军并不多,倒是那些铁面黑衣的死士如同附骨 之蛆,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

程宗扬走过这一带的山路,至今记忆犹新。他领着众人边战边退,先逃到赵 合德曾住过的猎户小屋,然后又穿溪过涧,专门挑叶深林密,山高路险的地方行 进。这一次交手,程宗扬固然失算,没想到吕冀会出动汉军精锐。吕氏兄弟也没 料到一个杀手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双方一同失算,结果各有损伤,谁都没 有占到便宜。

半个时辰之后,汉军的骑兵已经被彻底甩开,只剩下那批死士仍在身后穷追 不舍。此时程宗扬手下也有一半人负伤,刘诏更是被长矛戳伤大腿,全靠敖润背 着才能行进,不可避免地影响了速度。

山中隐约出现一条青石甬道,程宗扬叫道:「这边!」

敖润把刘诏放在地上,反手去拿自己的铁弓,才想起箭矢已经用尽,只剩下 肉搏一条路了。连番恶战,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倒是青面兽仿佛虎入山林,途 中突然返身,扑杀一名死士,将分头追来的死士吓退,这才过来与众人会合。

趁着这难得的喘息之机,程宗扬道:「前面有一道山涧,从涧底走。好处是 溪水能遮掩脚印,免得那些吕氏的死士再追过来。坏处是涧底不易通行,你们看 呢?」

蒋安世道:「被人追上的话,若是从涧上投石,只怕不好抵挡。」

程宗扬道:「所以要有人挡住他们一会儿。」

蒋安世当仁不让道:「我来!」

蒋安世虽然主动请战,但他若不是负伤无法痊愈,也不会被派到洛都主持鹏 翼社。程宗扬道:「不行。断后的事我来。老兽,你留下。」

青面兽得意地拍打着胸膛,「吾晓得!」

程宗扬叮嘱敖润,「你们过涧之后往上清观去。老敖,你知道路,见到紫姑 娘她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敖润道:「程头儿,我来断后,你带着人去。」

「别争了。我现在修为比你高,你还不服?」程宗扬扭头道:「老刘,能撑 得住吗?」

刘诏咬牙道:「还成!」

「把伤口扎紧,小心血迹。」

众人都是爽利汉子,当即裹好伤口,背起伤者,由敖润带路往程宗扬说的山 涧奔去。

程宗扬晃亮火褶,折下松枝,点了根火把,然后立在那座正面无字的墓碑旁 边。青面兽伏在墓碑另一侧,不时舔着皮毛上的血迹。

周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几个身影从林中走出。前面一名死士戴着狰狞的铁 面具,背上却背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那男子脸上的蒙面巾已经被树枝挂掉, 露出一张青涩的面孔,虽然比吕奉先略大几岁,但也只是刚冒出胡须而已。

那人目光越过程宗扬和青面兽,落在他们身后的坟茔上,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里就是戾太子墓吗?听说胡巫望出这里有天子气,不知是何道理。」

程宗扬道:「你是吕戟?吕忠?还是吕让?」

方才那名屯骑的将领称他吕校尉,自然不是卫尉吕淑,吕家的校尉足足有三 个,长水校尉吕戟,越骑校尉吕忠,屯骑校尉吕让。

年青男子从铁面人背上下来,微笑着摇摇头,笑容颇为温和,让他并不出色 的相貌都令人觉得顺眼起来,「都不是。」

「蒙谁呢?除了这三个,还有哪个姓吕的校尉?」

「在下吕巨君,忝居射声校尉一职。」

「胡扯!射声校尉是陈升,哪里又出来个姓吕的射声校尉?」

「阁下竟然知道射声校尉是陈升?」吕巨君有些惊讶,然后道:「但那已经 是昨日之事了。陈升行事不谨,以至于建威将军遇刺,军中无不欲诛之而后快。 所幸圣天子在位,顺天应人,已将陈升解职,由在下接任。」

屯骑校尉吕让参与了吕冀屠镇之事,天子暗中震怒,想迫他解职,因此让自 己心腹一系的陈升联络韩定国,准备接任屯骑校尉。结果韩定国被杀,屯骑校尉 没拿到手,反而连陈升的射声校尉也丢了。

程宗扬暗自警惕,这吕巨君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举止从容自若,身处生死之 际也谈吐自若,倒颇是个人物。

「八校尉你们吕家占了四个,再加上卫尉,洛都一半兵力都是你们吕家的, 明天干脆废了天子,自己当皇帝得了。」

「此说何其愚也?」吕巨君摇头道:「天子乃天之元子,感天地五行之精气 而生,天子生时,必有瑞征,岂可自立?阁下胡言乱语,不值一驳。」

这厮年纪不大,怎么一副愚夫子的口吻?难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看他的表 情,似乎是认真的。

程宗扬去过书院,知道洛都最流行的不是纯粹的儒家学说,而是混合了阴阳 家的新儒学——谶纬之学。不仅易纬、书纬、诗纬等纬书与原本的易经、书经、 诗经等经书并列,而且还被称为内学。上自天子,下至黎民,都对此深信不疑。 看来这小子也是受害者。

程宗扬对谶纬的理解,就是一本正经地说些胡话,只要你敢投其所好,就有 人敢信。他正容说道:「怎么是胡言乱语?我最擅长的就是望气!哎哟哟,小伙 子,我瞧你这会儿浑身就在冒天子气。」

吕巨君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颜色?」

「当然是黄色!天子不都是明黄色的吗?」

吕巨君道:「好个愚人!汉禀火德,因此旗帜尚赤,你以为火德生土,便为 正黄之色吗?五德交替,乃相克而非相生,克火者水,吕某便是有天子气,也当 是水德玄黑之色。」

「刚才天黑没看清,仔细看看,确实是黄里透黑,这么说吧,你这头上的天 子气,活活就是乌云压顶。」

吕巨君微微一笑,「你以为多说几句话,就能让你的同伴逃出生天吗?也许 你不知道,我吕氏有几名门客擅长搜魂之术,即使你们逃亡一空,留下那两具尸 体也能把你们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

「小子,吹牛还是靠点谱吧!」程宗扬看似愤怒地将火把往脚下一丢,然后 飞身疾退。

轰然一声巨响,藏在供桌下面的手雷猛地炸开,铁屑夹着碎石四处飞溅。

旁边的死士身体一横,挡在吕巨君身前,一动不动地用身体硬生生挡住爆炸 的手雷。两行鲜血从他铁面具的眼孔中流出,看上去愈发狰狞凶残。

「停!」

吕巨君挥手止住众人,「这些人身怀异器,精于夜战,追上去死伤必重。」

一名死士道:「为侯爷效力,死而无憾。」

吕巨君温和地说道:「天生万物,以人为尊,岂能白白送死?回去吧,叔父 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那些死士虽然悍不畏死,但也不是闲得没事就想着去找死。众人闻言感激不 尽,纷纷抱拳道:「多谢大公子。」

吕巨君若有所思地望着程宗扬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问道:「那几位擅长 魂术的法师到了吗?」

「已经到了。」

吕巨君亲手扶着受伤的死士,吩咐道:「拿伤药来,我来给他治伤。」

那死士伤势极重,艰难地说道:「大公子……」

「不必再说。」吕巨君温言道:「你是因我而负伤,自然由我照料。若是因 此残废,余生由我奉养。」

一众死士都道:「大公子真乃仁义之士!」

程宗扬有些奇怪,那些死士居然不追了。这比追上来还让人心里没底。难道 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他们真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青面兽凑过来,腆着脸道:「一只羊,吾背你!」

「明天给你宰两只羊吃。」程宗扬道:「你去找老敖,我回去看看。」

青面兽大摇其头,「叔公让吾跟着公子。」

「我随便走走,你找老敖要羊去。」

青面兽立刻就妥协了,「吾给你留块肉!」说着蹿进山林。

程宗扬一路潜行穿过山林,不到一刻钟,忽然听到一阵喝骂,接着便看到朱 老头跟个兔子似的在树林间乱蹿,后面一个俊美少年手提方天画戟,咬牙切齿地 狂追,追上就拿戟戳,追不上就拉弓射。他的金冠不知掉在何处,发髻也散开大 半,身上的白袍沾满泥土,脸上还印着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更可恨的是他已经 这么惨了,看上去居然还挺帅。

朱老头停下脚步,双足微分,一派宗师气度地负手而立,说道:「小娃娃, 大爷再跟你过几招!」

吕奉先叫道:「有种你别逃!」

朱老头凛然道:「咱们按江湖规矩,先喊一二三,然后动手!」

吕奉先执戟重重一顿,「好!一!二!三!」

朱老头上前一步,两手跟纺锤一样,抡起手臂「啪里叭拉」打了吕奉先一个 满脸开花。最后还歪歪扭扭地擂了一拳,给吕奉先捶了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

「小子,服不服!」

吕奉先都快哭了,「混蛋!你踩住我脚了……」

程宗扬往下一看,果然朱老头正踩着吕奉先的脚背,难怪他一通王八拳抡过 去,吕奉先连躲都不躲——实在是脚被踩着,来不及躲。

「这是大爷教你的绝招,好好学着!」

「杀!」吕奉先挥起方天画戟朝朱老头腰腹斩去。

朱老头脚一松,吕奉先急忙一迈腿,却没想到老头那脚根本没收走,专门在 半空等着他,腿一提就被他跘住,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哎哟,」朱老头恶人先告状,抢先叫嚷道:「大爷这腿都让你踢折了,小 娃娃,你咋不看着路呢?」

吕奉先握着戟身爬起来,眼睛像喷火一样,「该死的……」

话音未落,身后有人道:「老头,你是闲的吧!」

程宗扬悄然掠到吕奉先身后,一掌切在他颈侧,把他打晕在地。

「你这是干嘛呢?」程宗扬满脸稀奇地说道:「你不是跟吕家的人仇深似海 吗?还不赶紧弄死他得了。」

朱老头道:「老夫和吕氏结仇时,这小子还没出生呢。」

「你别告诉我你下不去手。」

朱老头仰天叹道:「人老了,心也软了啊。」

「你是下面软了吧!」程宗扬怒道:「干!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你现在要 是不干掉他,过不了几年,就该他弄死你了。」

朱老头深以为然,点头道:「说得没错,这小子根骨比你强得多。运气好的 话,将来可了不得。」

「知道你还装什么菩萨?」程宗扬拔出匕首,「你不杀我杀!」

朱老头扭过脸,表示自己只当没看到。

程宗扬提起匕首,往吕奉先颈后斩去。刺到中途,却犹豫起来。真是没天理 啊,这小屁孩被老头儿打得狗屎一样,居然还这么帅?

这小子如果长大,说不定又是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猛人。吕家跟自己是敌 非友,这次要不杀了他,将来必定养虎为患。可自己难道就这么一刀把这小家伙 宰了?万一他真是吕布那个吕奉先呢?就算他不是什么未来的历史名人,也是未 成年人啊……

程宗扬到底没能狠下心肠,最后收起匕首,转身就走。

朱老头屁颠屁颠跟上来,「小程子,你去哪儿?」

「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搜魂的法术。」

「小心啊,万一他们把你的老底摸出来……」

程宗扬心头一震,终于想起自己心里那丝隐忧,「不好!」

斯明信曾经说过,自己的住处有人盯梢。今晚原本约定与唐季臣交易,结果 唐季臣不见踪影,却等来了吕氏指挥的汉军,还有两个前途无量的吕家小辈。吕 家既然对此事如此重视,唐季臣怎么会不出现?他此时会在哪里?

…………………………………………………………………………………

位于步广里的宅院内已经浸满鲜血。那些黑衣铁面的死士一言不发,在院中 四处搜杀。两名留下的宋国禁军此时已经身首异处,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撑。

延香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样血腥的景像,她拉着浑身颤抖的毛延寿绕到柴 房。毛延寿哆嗦着就要往麦秸堆里钻。延香死死拉住他,拚命摇头。

这些死士杀人之后肯定会放火焚尸灭迹,躲在柴房只有死路一条。她踢开墙 角的乱柴,露出下面一个狗洞,然后在毛延寿耳边颤声道:「逃出去找主人,一 定要给我报仇……」

毛延寿胡乱点着头,趴到地上就要往狗洞里钻。忽然间,他停下来,扭头问 道:「你为何不逃?」

延香咬了咬嘴唇,「我试过。钻不过去。」

毛延寿看看她胸丰臀圆的完美身材,再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体,总算明白过 来。但即使明白了,也不好说什么,毛延寿只好道:「我去找敖管家,你一定要 等着。」

「快去!」延香推着他的脚,把他送了出去,然后无力地靠在墙上。

富安靠在门板上,唇角的鼠须不住抽动。在他身后的厢房里,高智商鼾声震 天,外面杀的人头滚滚,他还没醒。

终于最后两名禁军士卒也被围住,程公子还没回来。富安心一横,抬手敲了 敲门,弓着腰小心道:「衙内,该起床了。」

高智商狠狠打了两声鼾,然后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嘟囔道:「富安,你个狗奴 才,敢打扰少爷睡觉……」

「衙内,真的得起来了。」富安苦口婆心地劝道:「外面来人了。」

「谁来也不行……打断他的腿!」

富安听着他清醒了一点,赶紧推门进来,「衙内,咱们换个地方睡吧。」

「大半夜吵什么——」高智商这会儿终于听到外面的动静,一骨碌爬起来, 「外面怎么了?」

富安脸色发青地说道:「有贼。」

「好!看少爷我杀贼!」

高智商兴冲冲摘下墙上的佩刀,一把拉开房门,准备去凑个热闹,但只看了 一眼,他脸色就变了。

外面血肉横飞,一群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魔鬼一样在夜色下肆意杀戮,那场 面就像一个可怖的噩梦。

高智商咽了口吐沫,喉咙发干地说道:「师傅……呢?」

「程爷出去办事了。」富安道:「衙内,从后窗走。」

高智商省悟过来,一头扎进房内,「富安,你顶着!」

「衙内,你小心啊!」

高智商一脚踢开后窗,就看到一柄快刀迎面劈来。高智商赶紧把窗户重新踢 上,富安抢上来,用板凳死死顶住木窗。

高智商抱着刀呆呆立在当场,接着浑身都开始发抖,他打过架,误杀过人, 但这样真正玩命的血腥场景,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会儿高智商脑子都像被冻住一 样,脸色煞白,手脚一片冰凉。

长刀接连劈在窗上,斩断的窗棂四下纷飞,富安手里的板凳也挨了几刀,几 乎被砍断。刀锋再次砍来,劈掉一截凳腿,接着富安惨叫一声,却是被刀锋划破 了手掌。

高智商像是被惊醒一样,身体狠狠抖了一下,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他发出 一声怪叫,猛地抢上前去,双手握住刀柄,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外狠狠一捅。

外面一声闷哼,鲜血喷溅在木窗上、板凳上、富安的手上和他的脸上。

「滚开!」

高智商把富安踢到一边,然后钻了出去,抡起佩刀,对着那名没死的汉子一 通乱砍。

那名汉子被伤到要害,扭动几下便没了声息,接着黑影一闪,一名死士从屋 顶跳下来,举刀向高智商劈来。高智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了命的抡刀对砍, 但到底是修为差距太大,只几下就震得手腕发麻。

一看自家衙内吃亏,富安拎着半截板凳钻过来助阵。那人见他脚步虚浮,也 不以为意,只随便一肘,就把他打飞出去,还撞掉了他两颗门牙。

高智商发疯似的冲上来乱砍乱劈,嘴里连串骂着脏话。黑衣人横刀封挡,然 后顺势一拧,高智商佩刀脱手,整个人都摔到一边。黑衣人没有进逼,而是回身 往富安颈中砍去。

富安举起板凳,试图遮挡,结果刀锋一闪,将他的半截板凳又砍成两半,刀 势毫不停顿地劈向他的喉咙。

富安嘴巴上全是鲜血,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再没有力气躲避。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扑来,挡住黑衣人的刀锋。

鲜血飞溅中,高智商抱住大腿,发出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

黑衣人狞笑一声,重新举起刀。富安疯了一样爬起来,一边拖着自家衙内吃 力地往墙边挪,一边用漏风的嘴巴对黑衣人道:「大爷!大爷!我给你钱!要多 少都给你!」

高智商一边惨叫一边骂道:「富安你个狗才!干你娘!快滚啊!」

富安拚命许诺钱财,但那死士始终默不作声,显然不准备和他商量。眼看自 己主仆已经走投无路,富安大叫道:「先杀我!我得死前头,给衙内开路。」

黑衣人脚步略微一顿,接着长刀对准他的脑门疾劈而下。

忽然身后风声一紧,一只长着鬃毛的兽爪伸来,紧紧扼住黑衣人的喉咙。老 兽人浑身都沾满血污,仿佛一头掉光毛的苍狼,他一把将那名黑衣人拖过来,然 后像一条熟羊腿一样,拧断了他的脖颈。

哈米蚩把尸体一抛,「走!」

「哎!」富安趴在地上,把高智商背到背上,用受伤的手扶着墙爬起来,挣 扎着往黑暗中跑去。

黑衣人纷纷追出,哈米蚩独目中闪着幽光,他披着一件空荡荡的羊皮袍,已 经衰老的身体似乎只剩下骨架。

一名黑衣人挥舞着流星锤,往哈米蚩胸口击去。老兽人抓住钢链一扯,将那 名黑衣人扯到面前,然后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掀,露出脖颈,接着张开獠牙,一 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余下的黑衣人为之气夺,望着同伴抽搐的手脚和那名野兽般噬血的老人,都 不禁心底发寒。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

离宅院不远的一条暗巷中,临安昔日的花花太岁和他的狗腿子,正相依为命 地挣扎求生。

富安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少爷的。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高智商跌 跌撞撞往前走,一边喘息道:「衙内……亏得你瘦了些……要不然可要了小人的 狗命了……」

高智商趴在富安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富安……你个狗才,害少爷我挨 了一刀……你个废物……我……我要扒了你的皮……」

富安喘着气道:「小的自己扒,自己扒……衙内,你忍忍……忍忍啊。」

高智商脸色苍白,喃喃道:「找师傅……」

「对,我们去找你师傅。」

「爹爹……」

「是,还有老爷。」富安抹了把脸上的血,小心道:「老爷一道令,就把这 些反贼全杀光了……」

「狗才……别啰嗦……我睡一会儿……好冷……」

「衙内,你别睡……千万别睡啊!」

富安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在巷中回荡着,「衙内!衙内!你醒醒啊!」 ----------   第二十六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小玲儿

吕家死士袭杀程宗扬居处,老兽人重伤之际引发地震,而此事也在洛都引起 一阵骚动。随后城内四处谣传在地震后出现的黑白鹅之事,天子便即下令让程宗 扬迎赵合德入宫,以合谶象!

云家星夜兼程押送大批财物,遭到黑魔海与龙宸联手夹击,损失惨重,更影 响程宗扬与云家在汉国朝廷的布局。当程宗扬与云丹琉赶至现场援手时,却陷入 更致命的计谋中!

第一章

林中隐约带来一阵重物撞动的声响,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林中出来。程 宗扬微微皱起眉,一手按住刀柄。夜色如墨,幸好以他如今的目力,一点微弱的 星光就足以让他看到许多东西。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一匹神骏如龙的战马从枝条 间奋力跃出,纵身蹿到那名昏迷的少年旁边,然后低下头,伸出厚厚的舌头去舔 他的脸颊,试图唤醒自己的主人。

程宗扬好不容易下决心才放过未成年版的吕奉先,这会儿望着那匹神骏的战 马,不由一阵心动,但最后只是遗憾的耸耸肩。毕竟是传说中的赤兔马,太过神 骏,自己还真没把握能把它从主人身边拽走。

程宗扬把赤兔马和吕奉先放到脑后,不再多想,然后开口道:「我觉得有点 不对劲。」

唐季臣一直没有出现,却等来了四支汉军精锐,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安,「我 要回去一趟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别急!」朱老头一脸慎重地拦住他。

「敌军势大,当心埋伏——来来来,待大爷给你找条明路!」

朱老头弯腰脱下一只稀烂的破鞋,合在手中摇了几下,然后往地上一丢,指 着鞋尖的方向笃定地说道:「顺着鞋走指定没错!」

都这时候了,死老头还耍宝,程宗扬不由火冒三丈,刚想一脚把他那破鞋踹 飞,却见朱老头忽然弯下腰,撅着屁股抓了几把泥土,塞到他那只烂得快没边的 破鞋里面,然后举过头顶,往脑袋上一放,接着拣了根枯枝,一手握着,直挺挺 柱在面前,另一只手解开裤带,对着自己脏兮兮的光脚「哗哗」地尿开了。

夜风入林,发出呜咽般的低响。朱老头一连串古怪的动作,让程宗扬的怒火 瞬间化有乌有,只觉一股冰凉的寒意像毒蛇一样从背后蜿蜒爬起,被夜风一吹, 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老东西,你真疯了?」

「嘘……」朱老头顶着破鞋,面色凝重地嘘了一声。

…………………………………………………………………………………

烈焰映亮山谷,山口的小镇已经被大火包围,襄邑侯吕冀坐在马车上,望着 飞舞的烈焰,脸色阴沉得仿佛要下雨一样。今晚的行动并不需要吕冀出面,他只 是一时兴起,抱着围猎的心思想把那个来自晴州的杀手当作猎物亲手杀死,没想 到自己动用了四支汉军精锐加上自己门下的死士,却还是让那名杀手逃之夭夭。

最后一支追踪的军士也无功而返,吕冀一掌拍在案上,案上金制的酒觥滚落 下来,酒水淋淋漓漓洒在席上。

「叔叔息怒。」吕巨君从容道:「姓暴的主犯虽然逃逸,却留下两具尸体。 侄儿请来的明符师已经施展搜魂秘术,最多一个时辰便能找出他们的来历。」

「什么搜魂的秘术!」吕冀斥道:「旁人都说你贤能好学,偏生相信这些巫 蛊之事!」

吕冀正在气头上,吕巨君也不争辩,只温言道:「叔叔教训的是。」

吕冀道:「正因为你是我嫡亲侄儿,我才教训你,巫蛊是术不是道,唯可用 之,不可信之。你明白了吗?」

「是。」吕巨君恭敬地躬身施礼。

「奉先呢?」

「奉先追着匪寇入山,还没有回来。眼下胡夫人已经去寻了。」

听到胡夫人,吕冀容色稍霁,对吕巨君道:「我叫你们兄弟过来,就是让你 们学学怎么办事,免得成了不争气的纨裤子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有些世家 子弟连杀鸡都不敢,那种废物要来何用!」

「是。多谢叔叔教诲。」

监奴秦宫提醒道:「侯爷,该回去了。今晚是卧虎当值。」

吕冀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董宣如今已经是司隶校尉,但还兼着洛都令, 而且仍和他担任城门令时一样亲自值夜,只不过巡视的范围由城门延伸到整个洛 都城。这些天撞在他手里的权贵门人颇为不少,一个个都按律或杖或笞,没有一 个轻纵的,一时间城中的权贵都收敛了许多。

「江充!」

一名身着绣衣的使者走上前来,拱手道:「君侯。」

「阿姊把事情交给你,好生去办。」

身为绣衣使者的江充身材高挺,相貌不俗,闻言微微躬身,应承下来。

马车辘辘而去,江充转过身,对后面几名胡巫道:「劳烦诸位。」

一名辫发的胡巫抓起一只羊羔,右手利刃寒光微闪,将羊羔从喉头到腹下齐 齐剖开,然后伸手探入羊羔腹中,拉出温热的内脏,就着火把跳动的光芒仔细察 看。片刻后,他摘下羊羔的肝脏,小心剖开,捧到瞽目的老人面前。

胡琴老人用枯瘦的手指摸索着肝脏上的血管纹路,喉中「格格」作响,发出 一串梦呓般难以分辨的声音。周围几名胡巫认真听着,直到胡琴老人吟诵完,才 把剖开的肝脏投入火中。

焦臭的烟雾从火堆中升起,令人作呕,周围的军士都不禁背过身掩住鼻子。 只有吕巨君和江充不动声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等羊羔的肝脏化为灰烬,吕巨君道:「敢问大巫,那人眼下在何处?」

为首一名胡巫道:「北邙。」

江充对吕巨君解释道:「那人居无定处,连日出没于市井街巷之间,之前七 次占卜参差相异,这北邙却是第二次。」

吕巨君道:「可是在拜祭戾太子之墓?」

江充道:「这要问大巫了。」

瞽目的胡琴老人用胡语吟诵着,辫发的胡巫一句一句说道:「感谢青穹赐我 以慧目……让我的双眼穿透迷雾,看到真相……我看到那人头上覆盖着泥土,脚 下浸着流水,身体困在杨树的枝条间……」

吕巨君与江充面面相觑,江充道:「浸在水中,被泥土覆盖?是死了吗?」

「不会。」吕巨君道:「那老贼绝不会这么轻易死掉,多半是用了什么障眼 的法术。」

…………………………………………………………………………………

朱老头扔掉树枝,提起裤子,把裤腰带胡乱系好,然后磕掉鞋里的泥土,套 在脚上,意气风发地说道:「小程子。走了!」

程宗扬惊魂未定,「干!你个老疯子!搞的什么鬼?」

「有人想闻大爷的屁味儿,大爷泼他一脸洗脚水。」

「你那是洗脚水吗?那是尿吧!」

「都一样。」朱老头道:「要不是大爷这些天把他们领得团团转,你还想这 么轻松,想干啥就干啥?」

程宗扬压根不信,「你就吹吧。」

镇上火势越来越大,连两人在半山腰也能看见火光。接着一行火把往山上行 去,人数不下百余,带的不是刀剑,而是铁铲与鹤嘴锄。

「不对啊,他们这是干嘛呢?」看着火把行进的方向,程宗扬有种不祥的预 感,他们好像是要去……

「老头,你不过去看看?」

「瞧啥啊。」朱老头一点都不当回事,乐呵呵道:「不就是去刨大爷的祖坟 吗?」

「……你还真看得开啊。」

「大爷早就刨过了,里面啥都没有。」朱老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要想 刨,大爷的祖坟多的是,有本事全给刨了。」

难怪老头看这么开呢,戾太子墓只是座空坟,刨不刨都那么回事。他们要再 往上刨——那就该刨天子的祖坟了。老头那些祖坟跟别人家不一样,有一座算一 座,全是帝陵,别说刨了,进去打个兔子,动根草木都是灭族的大罪。吕氏真要 发疯,倒是遂了老头的心意,灭门可期。

…………………………………………………………………………………

唐季臣坐在马车上,心急如焚地盯着车外。那些死士已经进去半个时辰,竟 然还没有办完事。来前他已经让人查过,这间宅子的主人只不过是一个新任的大 行令,六百石的官职。这样的人家,在权贵云集的洛都车载斗量,而且他也让人 事先打探清楚,这位大行令虽然是洛都人氏,但刚买下这处宅子不久,显然是幸 进之徒,如今还未成亲,家中只有十几个仆人,一个婢女。

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棘手,区区十几名仆人,竟然到现在还没能拿下,反而 是他带来的死士颇有折损,已经死伤了六七名。唐季臣不知道他对上的是宋国太 尉亲自挑选的禁军精锐,只觉得襄邑侯门下死士偌大的名头,竟然这么不济事。

为了避免惊动旁人,那些死士的尸体和伤者都暂时留在宅内。等办完事,将 宅中清理一番,抹去自家动手的痕迹,再放火烧宅。时间拖这么久,让唐季臣越 来越担心。一旦有巡夜的董卧虎过来,那就麻烦了……

唐季臣对面是一个青衣男子,他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身前,拇指相扣,正在 施展法术。忽然间,他脸色一白,额头汗如雨下。

唐季臣心下一惊,「宫天师?」

那位姓宫的道人长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沉声道:「有人闯进来了。」

「谁?」

「似是一女子。」宫道人重新闭上眼睛,「快着些。此地怨气太重,我的禁 音术支撑不了太久。」

唐季臣心一横,掀开车帘,朝外面打了个手势。

车前的汉子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只铁制的面具戴上,跃下马车。

宅院后的背巷内,一名老兽人拄着木杖,与一群黑衣人对峙。在他面前站着 一名少女,虽然她努力摆出勇敢的姿态,发抖的手指却暴露出她内心的惊惧。

「还……还不退下!」

为首的黑衣人盯着她,然后偏了偏头。旁边一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举起长 刀,刚准备动手,却被人拉住。

后面有人认出那名少女,失声道:「她是襄城……」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跳,也认出这名主母身边的贴身婢女,不等那人说完, 他便闪身上前,一把扼住红玉的脖颈,手指微一用力,将她扼晕过去。剩下的黑 衣人知机的不再作声,闭紧嘴巴向前冲去,还有人跃上墙头,想绕开老兽人,前 去追杀那对逃跑的主仆。

哈迷蚩苍老的身形略显佝偻,独眼微微眯起,颌下稀疏的毛发在风中瑟瑟抖 动。他握紧木杖,昂首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嗥。

刺耳的啸声只传出十几步,就被空气中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挡,变得无声无 息。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露出一丝狞笑,接着便看到老兽人瘦骨嶙峋的胸膛鼓胀 起来,与此同时,一根根苍黑色的尖毛从他干瘦的皮肤上钻出,仿佛泼染的墨汁 一般,顷刻间就覆满手背。

化身为苍狼的老兽人狼爪一挥,将那名黑衣人胸口撕开,鲜血漫天飞舞,那 名黑衣人胸口被撕得粉碎,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和跳动的心脏。接着老兽人蹿上墙 头,将另一名黑衣人一举扑杀。

那些死士虽然悍不畏死,但眼看着那名老兽人变身苍狼,接连扑杀两人,也 不禁心惊。

剩下的死士两两联手,将老兽人堵在巷中,再顾不得去追杀他人。哈迷蚩在 人群间左右冲杀,杀气越来越浓。但他毕竟已经年迈,只厮杀了一盏茶时间,皮 毛上的光泽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动作也变得迟滞。

忽然,一条铁链贴着地面飞来,缠住老兽人的脚爪。哈迷蚩咆哮声中,将那 名黑衣人扯到面前,一爪扳住他的下巴,俯身咬断了他的喉管。但那条铁链缠在 他脚爪上,一时间难以解开。

老兽人拖着铁链继续厮杀,另一名黑衣人挥刀劈来,哈迷蚩身体一扭,劈开 刀锋,接着一头顶在那人胸口,将他撞到墙上。那院墙是用夯土垒成,外面只包 了一层砖,被老兽人一撞,那名黑衣人胸口发出一连串骨折的脆响,背后青砖尽 碎,结实的夯土凹陷下去。

就在这时,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汉子鬼魅般出现在哈迷蚩身后,他握起拳头, 拳底蓦然卷起一股狂飙,夹杂着空气被拳风压缩的细微爆响,宛如一道奔雷,往 老兽人腰上打去,重重轰上土墙。

接连两次重击,墙壁再支持不住,轰然一声,撞出一个大洞。前边那名黑衣 人上身被撞得稀烂,胸骨尽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老兽人也被一拳打入院中, 到地不起,他蜷着身,苍黑色的狼毛一点一点没入皮肤,枯瘦的胸口满是血迹, 只不过这次是他重伤吐出的鲜血。

那名戴着铁面具的大汉破墙而入,挥拳往哈迷蚩杀来。他双拳幻化出无数影 子,铁拳雨点般落下,鲜血飞溅中,老兽人皮毛绽开,露出惨白的腿骨、头骨、 肋骨……

哈迷蚩皮毛一片狼藉,浑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戴着铁面具的大汉一脚踩 住老兽人的狼腰,一手扼住他的脖颈,拳头高高举起,往他头上轰去。眼看哈迷 蚩就要被他一拳轰碎头颅,老兽人忽然张开口,一口咬住那人的拳头。

老兽人锋利的狼牙在铁拳下尽数粉碎,眼角和嘴角都溢出鲜血,仅剩的一只 独眼仿佛要挤出眼眶。就在这时,「噗」的一声,老兽人手中木杖长枪般刺出, 一杖刺穿了那名大汉的胸膛,接着手腕一翻,那名大汉庞大的身体仿佛一片落叶 般被提了起来,然后回手将木杖刺入大地。

剩余的黑衣人或是翻墙,或是钻洞,纷纷往院中杀来。还没有站稳,大地忽 然晃动了一下,接着一阵剧震,整座宅院连同周围几处房舍,仿佛被巨人按住一 样往地下陷去。院墙从四面倒下,房屋轰然倒塌,瓦砾夹着砖石落下,腾起无数 烟尘。

唐季臣对面的青衣道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往后倒去。接着,巨大的轰 鸣声打破了禁音术下的死寂,在夜色中震荡着远远传开。

不远处,富安弓着腰,胸口喘得像风箱一样。从没干过重活的他,只觉背上 的衙内像座山一样,压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拽着衙内的双手,吃力地拖着 步子,面前的暗巷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忽然地面一震,富安一头栽到地上,鲜血顿时糊了满脸。他顾不得去抹拭, 甚至没有意识到脚下的地面还在剧烈震动,就赶紧爬起来扶住高智商,嘶哑着喉 咙道:「衙内,衙内,你醒醒啊……」

高智商脸色苍白如纸,半晌才从鼻间透出一缕微弱的气息,「哈大叔……」

毛延寿从狗洞钻出来,就慌不择路地奔跑着,此时已经跑出了两条街。他不 知道该往哪儿去,只是本能地想离那些杀手越远越好。

毛延寿跑出巷口,迎面正撞上一队人马,他赶紧掉头,却已经被人看到。只 听到身后一片嘈杂,纷纷喝道:「站住!」

「哪里来的蝥贼?逮住他!」

「还敢跑!」

毛延寿没跑出几步就被人追上,接着膝后一痛,被人用棍子敲中膝弯,滚地 葫芦一样滚到路边。

两名大汉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扯住他的头发,拽起脑袋。

几盏灯笼举了过来,一名身材雄壮的官员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何人?为 何要犯宵禁?」

毛延寿又惊又怕,一副失惊落魄的表情,脸色时青时白。他哆哆嗦嗦地正要 开口,地面忽然一阵震动,接着传来房屋倒塌沉闷响声。

大地震动不已,房屋仿佛木搭的玩具一样摇摇欲坠。延香靠在墙边,望着头 顶的横梁断裂开来,带着屋瓦擞擞落下,心头一片绝望。

外面整堵的院墙向内倒下,大地像潮水一样升起,一直高过屋顶。延香忽然 意识到,不是周围的地面在上升,而是自己所在的院子正在下陷。外面的黑衣死 士纷纷跃起,试图攀上地面,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黏住一样,只挣扎片刻就滑落下 来,被倒塌的砖石和土墙埋住。

眼看房屋就要倒塌下来,延香领后忽然一紧,被人抓住衣领,接着轻飘飘飞 了起来。

惊理轻笑道:「天可怜见的,都被吓傻了。」

延香心头一松,这时身体才不受控制地剧颤起来。

…………………………………………………………………………………

突如其来的地震将周围几个里坊的人都从睡梦中震醒,惊慌失措的人们纷纷 跑出家门,叫嚷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赶到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他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脸色铁青。此 时地震已经平息,自己刚买来的住宅像被巨人踩过一样,足足陷入地面数丈,所 有的房屋都被夷为平地。

洛都令董宣第一时间已经带人赶到现场,将受到波及的几处宅邸团团围住。 差役络绎进出,从废墟中搬出一具具尸体,送上地面。

从宅中运出的尸体远比自己想像得要多,他看到几名曾经与自己喝过酒的宋 国禁军汉子,一些穿着黑衣的陌生人,甚至还有的戴着铁制的面具。

死者中没有看到高智商、富安,也没有延香和毛延寿。但程宗扬并没有放下 心来,如果他们在宅中死守,很可能被埋在废墟下面。更重要的是凶杀案发生在 自己宅中,主管此事的又是董宣,无论怎么掩饰,自己也脱不了关系。一旦身份 暴露,自己的汉国之行就到此而止了。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罂奴的身影。

虽然是深夜,但周围几个里坊的人都纷纷赶来,甚至还有附近两家书院的学 子,也闻声而至,在周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京师地震,所兆非吉。」

「那还用说?地震都震到了天子脚下,实是百年未有的天变……」

「何止百年?」有人笃定地说道:「小生读书多年,从未见过此等异事。」

周围停着不少车马,罂粟女就站在一辆马车旁边。那辆马车没有标记,但程 宗扬一眼就看到罂粟女身边的红玉。

程宗扬使了个眼色,悄然走到一边,「怎么回事?她怎么来了?」

罂粟女道:「奴婢夜间回来,正遇到襄邑侯的死士在周围埋伏。事情紧急, 奴婢一时找不到主子,就去了襄城君府,让孙寿出面。没想到那些死士里藏的有 高手,还没来得阻止,哈爷就受了重伤。」

「重伤?有多重?」

「性命暂时无妨。但……只怕往后不利于行了。」

哈迷蚩本来是养老的,没想到会落了残疾。听她的口气,以后想坐起来恐怕 也不容易。

「其他人呢?」

「延香运气好,被惊理救了出来。衙内、富管家和毛先生不知去向。其他人 都……」

程宗扬心下一沉,死了这么多人,又被眼里不揉沙子的董宣撞见,这件事想 掩盖下去,可能性微乎其微。

「主子不必忧心。」罂粟女道:「有道是民不告官不究,洛都的官员想要插 手,总要有苦主才是。奴婢倒是有个想法……」

听了罂粟女的主意,程宗扬连连摇头,「不妥不妥。让她出面,只怕会引起 旁人的疑心。」

罂粟女轻笑道:「那也该是寿奴小贱人头痛的事。」

…………………………………………………………………………………

董宣逐一检验着尸体,眉头紧紧锁成一团。几乎所有的尸体都带有致命的刀 伤,显然是经过一场殊死的厮杀。只看现场遗留的铁面具,凶手已经呼之欲出。 毕竟襄邑侯已经不是第一次派遣死士去刺杀自己的政敌了。

「宅主人的身份查出来了吗?」董宣道:「是哪一位官员?」

差役奉承道:「大令好眼力,此宅的主人确实是一位官员:新任的鸿胪寺大 行令——天子钦封的常侍郎。」

先是建威将军韩定国遇刺,接着是大行令遇刺,两个人又都是由天子亲自提 拔,元凶是谁,不问可知。只不过这场地震实在太过蹊跷。董宣少年时曾经出塞 游历,听说过草原上有些部族的巫师,能够施展出可怕的法术,呼吸间能使得天 崩地裂。进入京城的胡巫他正好知道一些,又恰好知道他们正在为谁办事。

「二十年垂帘,犹嫌不足……」董宣抬起头,脸上的凝重已经一扫而空,只 留下一片刚毅。

董宣浓眉紧锁的时候,唐季臣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前来灭门,原本 是为了免除后患,替主人分忧,谁知一场莫名其妙的地震,不仅把他带来的死士 全部陷入其中,还引来了赫赫有名的强项令,卧虎董宣。

事起突然,唐季臣来不及移走尸体,就被董宣带着人围住现场。第一具尸体 被搬到董宣面前,唐季臣心里就凉了下来。他压根儿没想过那些尸体的身份能瞒 过董宣。一旦强项令拗脾气发作,带着尸体上门问罪,无论襄邑侯还是自己的主 人都脱不了干系。由此牵连到吕氏乃至太后种种秘辛,以及由此而来的后果…… 唐季臣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拿吕氏的权势压人?董宣在天子面前都能硬着脖子死不低头,两位侯爷的份 量还真没那么大,甚至太后娘娘出面,也未必能让董宣退避。

唐季臣摸了摸腰侧的短剑,如果自尽能解决问题,他宁愿一死了之。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唐季臣,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季臣心中愕然,她怎么会来了?接着屈膝跪倒,「奴才见过襄城君。」

襄邑侯惧内之名唐季臣早已熟知,在襄城君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细细说了 经过。

孙寿靠在车窗边,一手挽着车帘,妖媚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轻蔑,「蠢材!些 许小事有什么好为难的?且请宅主人来。」

唐季臣愕然道:「这……」

话刚出口,唐季臣才知道襄城君后面的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旁边一个侍女 应了一声,然后走到襄城君车舆之后,从紧邻的车上请下一个人来。

程宗扬拍了拍衣袖,缓步过来,看着唐季臣冷冷道:「荒唐!」

襄城君歉然道:「都是妾身的不是,让公子受惊了。」

唐季臣瞠目结舌,「这……」

襄城君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恭敬地对那个年轻男子道:「今日之事还请公子 帮忙,遮掩一二。」

程宗扬冷哼一声,对唐季臣道:「跟我来吧。」

程宗扬亮出身份,迳直走到董宣面前,拱手道:「敝姓程,忝为鸿胪寺大行 令,正是此宅的主人。」

不等董宣开口询问,程宗扬便道:「今晚敝人与几位朋友夜宴,并无冲撞宵 禁等事。这位是颖阳侯的管家,可以作证。」

唐季臣连忙道:「正是。」

董宣冷冷道:「是夜宴还是行凶?」

「绝无行凶之事。」程宗扬眼都不眨地说道:「只不过座中都是慷慨悲壮的 豪杰之士,酒至酣处,众人拔剑自娱,不意突遇地震,以至横死。」

「当真吗?」

「大令若是不信,有襄邑侯和襄城君府的人都可以作证。」

董宣望了眼襄城君的车驾,然后一挥手,「拿下!」

几名差役上来,按住程宗扬和唐季臣,给两人戴上手枷。

「打入狱中。」董宣道:「待我亲自来审!」

程宗扬坦然自若地说道:「辛苦大令了。走吧。」

第二章

秋风乍起,满庭落叶沙沙轻响着,涌上台阶。

一名老者坐在轩窗前,左手持觞,右臂凭在肘下的小几上,背后倚着锦靠。 在他面前,放着一幅卷轴。那卷轴竖置在一张紫檀木架上,象牙制成的轴身份别 卡在木架两端,中间露出两尺长一段写满字迹的素帛。右侧的象牙轴上悬挂着一 面小小的象牙书签。

一片落叶飞进轩窗,落在席侧。老者视若无睹,他饮了口酒,然后伸手慢慢 转动象牙轴,轴下的书签摇晃着露出几个朱红色的字迹:论贵粟疏。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老者低声念诵着,然后摇了摇头,又饮口 酒,长长叹息了一声。

旁边一名老儒正在伏案抄录,闻声头也不抬地说道:「子孟兄何事兴叹?」

霍子孟道:「贵五谷而贱金玉,常人尚且难为,何况天子?」

「天子岂是常人?」

霍子孟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些书卷都是现成的,用得着你来抄吗?」

老儒道:「书非抄不能读也——何况这些书卷我的书院也没有,正好抄录一 份。」

「抄什么啊?酒都凉了!」霍子孟敲着桌子道:「赶紧给我热点酒,弄盆肉 来!」

老儒不乐意地说道:「你干嘛不去?」

霍子孟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病人!」

老儒无奈地放下笔,出去吩咐几句,不一会儿拿了酒肉进来。

霍子孟拿起匕、箸,一边生龙活虎地切着肉,一边说道:「听说了吗?」

「什么事?」

「京中地震。死了十几个人。」

「什么时候?」

「昨晚。」

「书院怎么样?」

「就记得你的破书院。」霍子孟抱怨了一句,然后道:「我让人去看了,好 着呢。除了步广里一座宅院被震塌以外,其他都没事。」

「只震塌了几座宅院?死了十几个人?」

「还有奇闻,说地震之后,有两只鹅从地下飞了出来,一只黑,一只白。黑 鹅冲天而去,白鹅不能飞,只在池中鸣叫不已。」

「哪儿来的池?」

「中间有座宅院整个震没了,半夜时候水涌上来,变成一座池塘。」

老儒面露慎重,缓缓道:「此兆大为不祥,乃杀戮之征。」

「算你蒙对了。」霍子孟切了块肉,边吃边道:「死的那十几个人,全都是 被杀死的。」

老儒抬起眼。

霍子孟道:「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姓程的大行令,死的人里面有六个是他的家 仆。剩下七八个你更想不到——是吕氏小儿豢养的死士。」

「大行令……可是天子前些日子下诏的那个?」

霍子孟点了点头。

老儒道:「一个大行令无关紧要,襄邑侯派遣死士刺杀那人,若非他另有所 图,就是因为他事。」

「这你可错了。」霍子孟举樽一饮而尽,「会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个姓 程的大行令当晚请了颖阳侯府的大执事和襄邑侯府的几位壮士赴宴,席间突遇地 震,宾客多有死伤。两处侯府和襄城君府的人都可以作证,事出意外,与凶案无 关。」

「审案的是谁?」

「董宣。」

「怎么可能?」

「董宣将程大行、唐执事执入狱中,连夜审讯。还没到天亮,就先后有襄邑 侯、襄城君、颖阳侯派人询问,接着永安宫来人,问及此事。最后徐常侍带了天 子的手诏,让董宣放人。董宣虽是强项令,可此事一无苦主二无凶嫌,在场的双 方众口一辞,好得如同一家人。到半夜地陷之处涌出水来,连物证也淹得一干二 净。他关着一个朝廷命官,一个吕氏亲信,还能扛着太后和天子的圣命,动刑逼 供不成?」

老儒沉吟多时,「吕家兄弟行刺姓程的大行令当无疑问,但无论吕家兄弟还 是天子,显然都不欲将此事闹得尽人皆知。那位姓程的,叫什么名字?」

霍子孟从席边翻出一支竹简,看了一眼,然后道:「程宗扬。」

老儒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上写着,沉吟道:「这个名字……」忽然他抬起 头,「张敞如今在函谷关?」

听到此人,霍子孟有些不悦地狠狠切了块肉,「也许吧。怎么了?」

「年初他出使汉国,回来时曾提到,在宋国的酒宴上,有位惨绿少年,似乎 就是这个名字。」

霍子孟不以为意地说道:「张敞材轻不堪重用,他的话不听也罢。况且世间 重名之人多矣。即使真是同名,两人一在宋一在汉,岂能会是一人?」

老儒知道霍子孟与张敞素有嫌隙,张敞出使汉国回来,霍子孟随便找了个借 口,说张敞使宋时应对失措,有失国体,把他打发到函谷关当都尉去了。

「是不是一人,一看便知。让张敞回来一趟,见见此人。」

霍子孟冷哼道:「多此一举。随便吧。」

…………………………………………………………………………………

孙寿松了口气,「多谢姨娘。」

胡夫人低声斥道:「你怎么不早说?万一他泄漏了身份,看你怎么收场。」

孙寿抱着胡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姨娘疼我。若不是姨娘跟苏姨 情同姊妹,哪里有寿儿的今天?」

胡夫人道:「他真是狐族?」

孙寿信誓旦旦地说道:「绝无虚假!」至于天狐血脉,孙寿则小心地隐瞒下 来。苏姨去后,胡夫人虽然与自己至为亲近,终究不是狐族的人。

胡夫人注视着她,忽然道:「你身上的禁制是怎么回事?」

「啊?」

胡夫人皱了皱眉,「说不得吗?」

「我……我……」孙寿期期艾艾地不知该怎么开口。

胡夫人挥袖一拂,卷住她的手腕,一丝细微的真气瞬息游遍孙寿全身。

片刻后,胡夫人松开衣袖,似笑非笑地说道:「天狐血脉吗?」

孙寿这一下真是吃惊了,「姨娘怎么知道?」

「你那点心思哪里瞒得过我?」胡夫人道:「偏你们狐族最小心,便是本族 也是留下禁制。他身边有一个龙宸的人吧?」

孙寿失声道:「姨娘怎么知道?」

「龙宸把标记都放到你家大门上了,你竟然还不知晓?」

孙寿花容失色,紧紧抓住胡夫人的衣袖,哀求道:「姨娘救我!」

「看把你吓的。」胡夫人拿出帕子,替她拭去泪滴,「龙宸放的是召唤本门 的暗记,不是冲着你来的。」

孙寿定了定神,「他身边有一个奴婢,原本是龙宸的人。眼下已经被他解开 禁制,留在身边伺候。」

胡夫人道:「让他小心些。那个老贼只怕盯住了他。」

孙寿又吓了一跳,「那个老贼也来了?怎么会盯上他的?」

「唐季臣让胡巫占卜,发现老贼有两次在他的宅院附近出现,误以为他与那 老贼有勾结,才有今日之事。」胡夫人顿了一下,「唐季臣虽然忠心,但知道了 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我已经让他自裁了。」

「啊?让他自裁了?万一太后知道了……」

胡夫人淡淡道:「无妨。」

胡夫人自小服侍太后,是太后心腹的心腹,她既然说无妨,孙寿虽然担心, 也不再多说什么。

胡夫人道:「他倒有些手段,招惹了龙宸和那个老贼,竟然还搭上了徐璜的 线——大姊此举,不知有什么图谋?」

程宗扬在筹谋什么,孙寿也不知其详,更不敢开口询问,只笑道:「过不了 多久,苏姨就该回来了。」

胡夫人眼中露出一丝怅然,幽幽道:「我与大姊可有些年未曾见面了……」

…………………………………………………………………………………

天色微亮,马车刚驰出洛都大狱,程宗扬便听到一个坏到极点的消息。他眼 角狠狠跳了几下,「你没看错?」

惊理道:「奴婢看得清楚,那个人肯定是巫宗的黑鸦使者。只不知他在宅中 藏了多久,直到地下涌水才飞走。」

程宗扬只觉得头大如斗,哈大爷这一震,居然震出来一个黑魔海的卧底。那 人不知在地下潜藏了多久,一直到半夜地下的水涌上来才飞走。当时天还未亮, 围观的闲人还不少,众口一辞,都说是地下飞出一只黑鹅。后来不知谁家的墙倒 了,跑来一只白鹅把池塘当家,结果市井间以讹传讹,都说是地下震出两只鹅, 黑鹅飞天,白鹅在地,各种牵强附会的谣言更是层出不穷。

相比于那些谣言,自己宅院下面竟然藏着黑魔海的黑鸦使者,这件事让程宗 扬震惊之余更是后怕无比。有这么个卧底一直躲在院中,自己所有的策划只怕都 已经被黑魔海等人摸得一清二楚,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的在山中出现?偏偏她们 一直隐忍不发,让自己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程宗扬忍下这口气,问道:「衙内的下落找到了吗?」

「只找到一行血迹,到巷口就消失了。」

程宗扬想了半天也没辙,最后苦笑道:「请卢五哥帮忙吧。」

「卢五爷已经去了。」惊理停了一会儿,「徐常侍留下话,主人一旦出来, 就请过去见他。」

洛都的大狱可不好待,程宗扬虽然没有受刑,这一夜也熬得辛苦。他狠狠揉 了把脸,然后道:「不急,我先去看看哈爷。」

哈迷蚩浑身缠满绷带,在充满药香的房间里沉沉睡去。宅院被毁,众人无处 容身,只好把他送到金市附近那处租屋中安置。昨晚一战,反而是哈迷蚩受伤最 重,浑身上下多处骨折,重伤十余处,最严重的是腰椎在偷袭中被打折,很可能 难以恢复。这样的伤势换作平常人早已死了数次,也幸亏他是兽蛮人,才能撑得 住。

惊理低声道:「哈老爷子原本有机会突围的,为了让高衙内主仆逃走,才受 了这么重的伤……」

哈迷蚩一直昏迷不醒,程宗扬没有惊动他,小心退到屋外,才道:「找最好 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惊理有些为难地说道:「那些大夫看到哈爷是兽蛮人,都不肯医治。」

程宗扬斥道:「花钱你都不会吗?」

「是。」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奴婢知道。只是那些大夫即便肯治,医治兽蛮人也未必拿手。」

程宗扬沉默多时,最后道:「真不行,等找到高智商那小子,让他到太泉古 阵找赤阳圣果去。」

从租屋出来,程宗扬驱车赶往西邸。

刚到门前,徐璜尖细的声音便从阁中传来,「进来!进来!」

程宗扬调整好心情,然后推门而入,施礼道:「在下见过徐常侍。」

徐璜低声道:「是吕氏的人?」

「果然瞒不过公公。」

徐璜重重一拍几案,「你的侍女过来一说,咱家就知道是吕家的人!韩将军 刚死,他们可又对着你下手。天子昨天恼得连玉瓶都摔了。」

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在下可从来没有得罪过襄邑侯啊,侯爷为何 要取在下的性命呢?」

「你啊……」徐璜用手指点着他道:「又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宗扬正容道:「我一个大行令,实在不值得襄邑侯出手。不知其中是不是 有什么误会?」

「颖阳侯的大执事回去就自杀了。便是有什么误会,谁能说得清?」徐璜满 腹牢骚地说道:「总不能当面去问吕家那两位侯爷吧?」

程宗扬道:「若不是公公让人送了个『和』字进来,这回我非要和襄邑侯那 位管家分说清楚。」

徐璜拍了拍他的手,「且忍一时之气。」

得知程宗扬和唐季臣一同被执入狱,徐璜让人过来探视,又吩咐那人在掌心 写了『和』字,示意给他看。程宗扬家里死了那么多人,最后忍下这口气,与唐 季臣把臂言欢,徐璜倒有些过意不去,话里话外好生安抚了一番。

程宗扬却有另一番感受,自从孙寿向胡夫人说明自己「狐族」的真实身份, 来自吕氏的压力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无论是吕冀还是吕不疑,都对自己避而不 谈。这种立杆见影的效果,让程宗扬忍不住有种错觉,那位一言九鼎的胡夫人好 像才是真正的太后。

此时程宗扬一番旁敲侧击,可以确定吕氏一方的知情者都对自己的「身份」 守口如瓶,连徐璜都没能打听出来丝毫消息。

程宗扬笑道:「幸好公公拿来了天子的手诏,要不然我这会儿还在狱里待着 呢。」

「是你运气好。圣上昨夜在长秋宫睡得极晚,本来刚刚就寝,皇后娘娘听说 是老奴求见,特意唤醒天子。」

徐璜口气中颇有几分得意,毕竟此事在天子和皇后面前大有面子。程宗扬却 心头微动,想起了深宫里的赵飞燕,不知道这究竟是徐璜的面子还是自己面子?

徐璜话锋一转,「那些官职的事……」

程宗扬道:「在下已经让人尽快筹钱了。」

徐璜犹豫了一下,「初二能不能到?」

程宗扬一怔,原本说的八天时间,将款项筹集完毕。若是提前到初二,那就 只有四天时间了。

程宗扬小心道:「下次朝会可是有变?」

徐璜点了点头,说出原委。吕冀的大司马终究拖不下去,前日已经加封,但 天子还是留了一笔,诏书中没有加上「领尚书事」。无法控制尚书台,大司马一 职就成了一个毫无实权的荣衔。

天子原本准备再拖延几日,但吕氏藉着韩定国遇刺的事大作文章,不仅以私 下宴饮的借口贬斥了陈升,还暗指天子揽权,以至于群臣无首,朝廷乱象丛生。 眼看朝议汹汹,天子只好退让,最多下次朝会,就要将尚书台拱手相让。朝会在 初二,也就是说,徐璜必须在初二之前,把所有卖出去的官职安排停当。

程宗扬迟疑道:「时间……只怕太紧。」

四天时间筹集八万金铢,云氏固然有这样的实力,但把钱款运到洛都,又另 外一回事了。按照云苍峰的计算,在洛都最多只能筹集三万金铢,另外五万金铢 都要从舞都运来。眼下已经是二十九日,除非云家的护卫此时已经将金铢从舞都 出库,快马加鞭运往洛都才赶得上。

「越快越好。」徐璜道:「万万不可耽误了。」

程宗扬道:「徐公公,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徐璜也知道刚才的是求是强人所难,大度地说道:「尽管开口。」

「八万金铢确实不是小数,我那几位朋友虽然有钱,筹款总是要些时日,但 不知天子为何这般急切?」

徐璜叹道:「还不是因为要借尚书台办几件事,实在拖延不得——咱家也不 必瞒你,你可知道如今的司隶校尉是谁?」

「董卧虎啊。」

「那你知不知道以前司隶校尉属下的隶徒?」

「……这倒没听说。」

徐璜点了点头,「眼下是没有的,但以前司隶校尉掌管京畿治安,属下有隶 徒捕盗求贼……」

程宗扬心头一动,这不是警察吗?

徐璜道:「那些隶徒主管盗贼,与唐国的刑部来往极多。太后垂帘之后,便 撤销了司隶校尉掌管的隶徒,改由执金吾守卫京城。这些年,京中日渐不宁,天 子有意重设隶徒,仍由司隶校尉掌管。」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天子一直想削夺吕氏的兵权,谁知刚一出手,就遭到 强硬反击,不仅韩定国殒命,连陈升也被革职,射声校尉换成了吕巨君。这些隶 徒虽然挂着司隶校尉的名号,其实是一支不属于汉国军方,而是由天子直接掌控 的兵力。对于刘骜来说,在吕氏掌管了洛都大半兵力的情形下,司隶校尉属下的 隶徒就显得格外重要。

吕氏死死把兵权握在手中,天子另辟蹊径,彻底绕开军方,赶在吕冀执掌尚 书台之前,把钱交给董宣这个能靠得住的直臣,算是一着妙棋。吕冀掌管尚书台 之后,天子再想投钱,吕冀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冠冕堂皇地把钱款挪作他用。汉 国这么大,就算年年风调雨顺,也少不了失火、地震之类的事。到时吕冀一句: 生民多艰,圣上养民乎?养兵乎?就能堵得天子没话说。

程宗扬粗略地算了一下,八万金铢足够把五千隶徒从头到脚武装下来,还能 保证一年以上的用度,这笔巨款能不能在初二抵达洛都,拨付给董宣,几乎关系 到汉国的整个政局,怪不得天子如此急切。

程宗扬咬了咬牙,「这笔钱我会想办法,就依公公所言,初二之前运到。」 话虽这样说,讨价还价也是必须的,「五千隶徒是不是太多了点?如果两千隶徒 的话,三万金铢现在就能办妥。」

徐璜尴尬地咳了一声,「就是两千隶徒。一共一万五千金铢。其余的钱,是 天子用来建夜游馆的款项——这个更是等不得。」

程宗扬怔了半晌。天子绕开军方,重新组建司隶校尉属下的隶徒,可谓英明 之举。可他在隶徒上投入了一万五千金铢,却在馆阁上花费了四倍的钱……程宗 扬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徐璜也觉得这事不能多谈,岔开话题,饶有兴致地说道:「听说你宅子的地 下震出两只鹅?」

「都是以讹传讹。那是我买的鹅,养在后院自己吃的。不知道怎么传来传去 就成了从地下震出来的。」

徐璜哈哈大笑,「这鹅大难不死,必定别有滋味。」

程宗扬听了前半句,还以为他要说这鹅大难不死,让他好生养着,没想到他 却是惦记着这鹅的味道,真是好大一枚吃货……

…………………………………………………………………………………

永安宫内,一身白衣的吕巨君静静站在柱侧,他已经不知等了多久,但神情 仍然恭恭敬敬,没有丝毫不耐烦。

吕雉隔着屏风看着他,良久,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在义姁的服侍下 缓步出来。

吕巨君施礼道:「侄儿见过姑母。」

「坐吧。」吕雉道:「先儿可好?」

「还好。只是昨晚吃了些亏,脸上有些红肿,这两天无论如何不肯出门。」

吕雉不禁莞尔,她这两个侄儿,吕巨君其貌不扬,吕奉先却是面如冠玉,是 洛都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她对两人的宠爱则是一般无二。

「让他吃些苦头也好。」吕雉道:「总胜过以后不小心丢了性命。」

吕巨君道:「听说昨晚京中地震?」

吕雉道:「那户人家的事,你们不用管。」

吕巨君笑道:「侄儿非是为此而来。倒是此事可以作些文章。」

「哦?」

吕巨君缓缓道:「京中地震,乃是天子失德。」

吕雉望着举止儒雅的吕巨君,心下不禁暗叹,自己两个弟弟一个骄横,一个 迂腐,倒是这侄儿颇有心计,一开口便直指要害。

一句流言也许无关紧要,但十句、百句、万句……待到世间纷纷传扬,便大 是不同。所谓众口销金,积毁销骨,若世人众口一辞,都说天子是失德之君,哪 怕他是天纵之才,也是一个毫无心腹的孤家寡人。正如那个姓赵的女子一样,虽 然贵为皇后,但名声已经彻底坏了,自己只用一句话就能废了她,世人最多也只 是抱怨自己废得太晚。

「二鹅之事更非吉兆。」吕巨君道:「黑者冲天,白者坠地,乃阴阳不协, 天地失序之象。天子身为天之元子,代天行事,此事凶吉,不问可知。」

吕雉笑道:「这些悖逆之辞是哪里来的?」

吕巨君道:「当然是书院。姑母若以为可,这些说法今天下午便会在各处书 院传扬出去。」

「昨日天子前来请安,说他跟少傅学经,读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当宣 之使言』一句,所获良多。言下之意是我管得太多,让人不敢说话。」吕雉淡淡 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多听听世人之言吧。」

吕巨君道:「还有一事要回禀姑母。」

「什么事?」

「昨晚那两具尸体,侄儿请人施法,虽然得到消息只是只鳞片爪,但着实骇 人听闻。」吕巨君低声道:「两名死者,都是宋国的禁军。」

吕雉慢慢挺直背脊,「好啊,我那乖儿子倒是好算计,居然请来外人设下圈 套,好抓住他舅舅的把柄,藉机逼宫——真是异想天开!」

…………………………………………………………………………………

在各方默契之下,刺杀之事并没有宣扬出去,总算让焦头烂额的程宗扬有了 一点喘息的机会,但地震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程宅也被推到风头 浪尖上。

得知消息,鸿胪寺同仁、定陶王府、云家,甚至郭解都纷纷派人过来询问安 好,更有无数人赶来看热闹,瞧瞧一场地震怎么把步广里几座宅子震没了,还震 出一口池塘,两只鹅来。

程宗扬不堪其扰,恨不得躲到山里图个清净,但场面事还要办,只好在附近 客栈暂住,接待宾客。

程宗扬一边迎来送往,一边把催款之事告知云家,云苍峰派人回话,钱款已 经如数凑齐,但有五万金铢要从舞都运来。眼下云大小姐闭关,云家已经另派了 人手前去押运,连夜启程,一旦运到,就送往西邸。

接着敖润赶回来,报了平安。他们昨晚顺利退到上清观,事后察看,只折损 了同一组的三名兄弟,都是宋国禁军,其他有几人受了些或轻或重的伤,好在都 不致命。

敖润一边说事,一边听着隔壁的哭声,直听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程 头儿,不会是延香……」

程宗扬扶着脑袋叹道:「延香没事。是伊墨云那丫头。她一早就哭着来找高 智商……哦,她的厚道哥哥。我正让人去劝呢。」

「衙内失踪了?」

「是啊。一想起这个我就提心吊胆的。」

「程头儿放宽心些,」敖润道:「衙内是个有福气的,肯定不会出事。」

「借你吉言吧。」程宗扬叹了口气,「行了,去瞧你的延香吧,人家这会儿 指不定多委屈,正需要你安慰呢。」

敖润讪讪道:「程头儿,你就别拿老敖打趣了……那我去了啊。」

「滚!」

等敖润离开,程宗扬晃了晃脑袋,他有种感觉,似乎有某种危险正在接近, 但想来想去,程宗扬只剩下苦笑,这段日子自己疏漏太多,到处都是破绽,天知 道是哪里出了漏子。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破绽太多,就当裸奔好了。程宗扬索性不去理会,静 下心来计算损失。北邙一战,斯明信、卢景、吴三桂应对机敏,损失不大。留守 宅院的手下却是死伤惨重,除了哈迷蚩、延香两人生还,高智商、富安和毛延寿 三人失踪,其余全部遇难。

高俅派来的十名禁军亲信,如今只剩下一个受伤的刘诏。如果高智商和富安 就此失踪,恐怕连刘诏也剩不下来。落到高俅手里,得把他切成三千多片晾城头 上才解恨。至于自己,也别想落什么好,纵然不反目成仇,以前在包厢看球赌赛 的交情也全都吹了。

另一边,靠着孙寿帮忙掩饰,吕氏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最大的隐忧则是那名 逃走的黑鸦使者。黑魔海真是好手段,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在自己家 里藏了个卧底。埋伏这么久,天知道他到底得知道了多少秘密。

程宗扬仔细梳理了一遍,唯一可以确定没有泄漏的,是自己与襄城君私下的 关系——那些事都发生在襄城君府,除了两名侍奴和小紫,再无人知晓。除此之 外,云如瑶的到来、郭解的拜访、高智商与高俅的关系,恐怕都露了底细。

程宗扬最担心的是高智商落到黑魔海手里。无论是高俅与自己的私下交往, 还是高智商与岳鸟人可能存在的牵连,一旦泄漏都将后患无穷。事到如今,程宗 扬只能盼望那小子真是个有福气的,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第三章

惊理无声地从檐下掠过,身形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昨晚出事之后,她与罂 奴恢复了巡夜,每两个时辰一班,轮流值守。主人本来准备放个替身,好自己溜 去上清观,与瑶夫人相会。但入夜时徐常侍从宫里传来消息,让他明天一早去西 邸,有要事相商,主人只好留在客栈。

每次换了新地方,布置的警戒都需要重新来过,但惊理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毕竟自己现在有个还挺过得去的主人,还有罂奴这样的帮手,不像从前,自己每 次接到任务,都要独自上路,奔波数百里上千里去刺杀目标。如果是几人联手, 更惹人厌恶。若是修为不够,会被人视为累赘。遇见修为高深的,又会任意欺压 她们,每天都似乎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惊理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把这些念头抛到脑后,用心查看周围可能出现的疏 漏。很快她在墙头发现一点异样的痕迹。已经干枯的苔藓上,留着一点擦痕,她 记得自己刚才巡视时,这点痕迹并不存在。从痕迹本身判断,应该不是猫鼠,更 像是脚尖轻点所留下的。如果有人进来,那么……

惊理视线从墙头往下移去,随即在不远处的花坛中,看到一处印痕,印痕旁 边掉着几点细微的苔藓。

惊理小心收敛气息,沿着时隐时现的痕迹往前找去。几点苔藓,一个似是而 非的脚印,几粒灰尘……这些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在惊理眼中连成一串,她仿佛看 到那个人如何越过墙头,轻烟一样掠入花坛,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客房,为了躲 避自己,又绕到房后,然后又绕到……

惊理忽然停下脚步,她赫然发现自己绕着主人所在的客房走了一圈,又重新 回到起点。紧接着颈侧微微一凉,一只冰冷而锋利的尖钩扣住她的脖颈。

「不错,不错,」一个胖子笑嘻嘻道:「我当年教你的那些,你学得可真不 错。」

惊理一颗心直沉下去。说话的人是牛金牛,龙宸二十八宿正星之一,她曾经 的教官。

「拂枢死了,灭宝死了,师傅我还以为你也死了,还心痛了好几天。谁知道 居然会在洛都遇见。」牛金牛慢条斯理地说道:「师傅这个高兴啊,赶紧给你留 了讯息。没想到啊没想到,为师连发了几道讯息,你都当作没看见。攀上高枝了 啊,大行令啊,啧啧,六百石的官呢。你不会要告诉为师,你这是从良了吧?」

惊理低声道:「我以前的禁制被人解除,没有接到师傅的讯息。」

「谁这么好手艺,连咱们龙宸的禁制都能解除?」牛金牛笑着一手伸进惊理 衣内,先封了她的穴道,然后在她身体上粗暴地摸弄着,查看她经脉间的禁制, 不一会儿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是谁?」

「师傅不妨猜猜。」

「以你的身份,十方丛林的沮渠大师你是巴结不上了。王哲一死,太乙真宗 那几个牛鼻子虚有其表。瑶池宗嘛,见到你非杀之而后快,想救你,除非是太阳 打西边出来。是乾贞道,还是长青宗的人?」

惊理轻笑道:「师傅再猜。」

「小贱人!」牛金牛胖乎乎脸上露出狰狞的煞气,一把卡住惊理的脖颈,把 她举了起来。

惊理被他扼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蜜。

牛金牛右手卡住她的脖颈,左手铁钩一扬,将她贴身的皮衣撕破半边,狞声 道:「为师的兴趣你也晓得,不管什么样的美貌女子,被师傅掐死的时候都是屎 尿齐流,那时候干起来才有味道……」

就在这时,牛金牛背心忽然一寒,护体真气像一层薄薄的牛油一样,被一柄 锐器轻易刺穿,接着穿透外衣、内里的皮甲,连甲上密布的铜钉都没能阻住那柄 利器分毫,冰凉的刀锋触体生寒,连背心的血脉都仿佛要冻结一样。

牛金牛狂吼声中,把惊理抛开,合身往前扑去。刀锋从背至臀拖出一条长长 的伤口,但总算避开了杀身之祸。

牛金牛稳住身形,扭头看去,只见背后站着一个年轻人,正一脸冷笑地看着 自己。

程宗扬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银铃,「这玩意儿怎么使的?怎么响一声就没 动静了,不会是坏了吧?」

惊理笑道:「这连心铃只能响一声,要想再用,还得紫妈妈重新炼制。」

「真麻烦啊。」程宗扬嘟囔一声,然后收起银铃,「这死胖子是谁?」

「是奴婢在龙宸时的教官,匪号叫牛金牛的。」

牛金牛气得七窍生烟,小贱人以前在自己面前如奴如婢,现在竟然一开口用 上了「匪号」!气恨之余,牛金牛对面前的年轻人也颇有几分忌惮。他手中的匕 首的确有些怪异,可他悄无声息地欺近到自己身后尺许的位置,就不单是因为匕 首的缘故了。要知道他不仅仅是一个五级修为的强者,更是一个杀手。能靠得这 么近才被自己发觉,整个天下恐怕也没有多少。

程宗扬从身后拔出两柄长刀,在身前一磕,「肥牛!让你尝尝本官的五虎断 门刀!」

程宗扬双刀如虎般劈来,牛金牛铁钩连挥,挡住他的刀锋,一边收紧背上的 肌肉,收缩伤口。接着他脸色大变,背上的伤口刚一收紧便阵阵灼痛,像是被群 蜂猛蛰一样。

「匕首上有毒!」

「知道得晚了!」程宗扬刀势大振,将牛金牛逼得步步后退。

牛金牛已经无心恋战,但他连施秘术,都未能突破程宗扬的刀网,反而又中 了两刀,肩、腿鲜血淋漓。

程宗扬也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牛金牛的修为比自己还要深厚一些,而且手段 层出不穷,若不是自己凭借生死根断绝所有气息,近身一击得手,胜负的天平说 不定早已倾斜过来。

惊理忽然叫道:「主人小心!」

话音未落,牛金牛的身形就猛然膨胀起来,幻化成一团黑影朝程宗扬头顶扑 去。程宗扬双刀一前一后,左刀犹如游龙护住周身要害,右刀如同雷电般狠狠斩 入黑影。

刀锋轻易就将那黑影斩成两半,却是一件空荡荡的衣服,牛金牛肥胖的身躯 只穿了一件护心甲,满身横肉几乎都溢了出来,像头肥猪一样蹿上墙头,消失不 见。

程宗扬大骂一声,衔尾追去。牛金牛担心刀上有毒,不敢恋战,程宗扬却是 心知肚明,自己哪儿有用毒的习惯?只不过顺手在刀刃上抹了点吃剩的酱料,那 胖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上当。等他再回来,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程宗扬担心牛金牛去而复返,却没想到他竟然回来这么快。自己刚跃起身, 就看到那胖子又倒飞回来,像只风筝一样越过短墙,接着脑袋从颈上掉落,在地 上滴溜溜转了半圈,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程宗扬以为这胖子又施出什么妖术,连忙退开半步,双刀守住门户。紧接着 腹内微微一动,他还没有动念,随着丹田气旋的转动,生死根便自然而然生出吸 力,将一股浓烈的死气尽数收入气海。

程宗扬这才确定牛金牛的确已经死了,可他究竟怎么死的?

夜风拂过,头顶的槐树摇晃了一下,两条身影轻烟般飘落下来。斯明信收起 翼钩,身体在墙头一闪,又重新隐入黑暗。卢景向他打了个手势,「进去说。」

程宗扬解开惊理受制的穴道,让她去处置尸体,自己跟着卢景进入室内。

「高智商有下落了吗?」

「还在找。」

程宗扬长叹一声,即使杀了一个五级巅峰修为的高手,吸收了他的死气,心 情也没好起来。

卢景道:「不过我们找到另外一人。」

「谁?」

「毛延寿。」说话的竟然是惜字如金的斯明信。

卢景道:「毛延寿是从狗洞逃脱,到了街口失去踪影。我们四处打听过,当 晚不止一人看到洛都令亲自带人巡夜,当时正好走到街口。」

「毛延寿遇到董宣了?」

「不错。」

「那他怎么会失踪?」

「他在洛都的大狱内。」

「什么!」

卢景道:「我们刚把他救出来,送到鹏翼社躲藏。」

人虽然已经救了回来,可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程宗扬道:「是不是 他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昨晚董宣连夜派人审讯,该招的不该招的,他都已经招了,而且还录了口 供,绘了图卷。据他自己交待,这一个月来他所有经历的事情,经历的底细,全 都吐露得一干二净。」

程宗扬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

…………………………………………………………………………………

「昨日董宣素服入宫,于却非殿拜见天子,当廷上书,列襄邑侯十大罪,请 收襄邑侯入狱,明正典刑。」

徐璜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未睡,说起昨天董宣上书之事,语气又阴又冷。

程宗扬道:「太后尚在。」

徐璜微微点头,「天子亲手烧了画卷和董宣所列的十大罪状。然后勒令董宣 闭门思过,不奉诏不得会见宾客。」

刘骜这样的选择也是无可奈何,他若真允了董宣的奏章,说不定董宣还未出 宫门,诸吕就敢领兵封锁宫门。到时废帝别立,只是一道诏书的事。毕竟太后还 政不到两个月,掌权却超过二十年,朝中重臣哪个不是太后从微末之时一手捡拔 出来的?

「董令勇气可嘉,只是这奏章上得太不是时候。就怕永安宫听到风声。」

「哪里能瞒得住那边?」徐璜道:「吕氏诸人此时只怕也正在秘商。」

程宗扬道:「我只是个后辈,有的不过是对圣上的一片忠心。徐公公,要怎 么做你尽管吩咐,我保证指哪儿打哪儿。」

徐璜叹道:「哪里有什么能做的?董卧虎不上奏章还好,奏章一上,许多事 倒不好办了。天子原本想用羽林天军代替宫里的执金吾,眼下只能另待时机。」

「无论如何,终究是襄邑侯犯错在先。天子占了大义的名份,朝中官员总有 些忠心的。」

徐璜沉默片刻,缓缓道:「京中有些传言很不好。」

程宗扬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今天出去打探消息的冯源给他说过不少。京 城地震,立刻就有人把矛头指向天子,各种引经据典,就差指着天子的鼻子骂他 失德。

程宗扬忿然道:「明明是地陷,哪里是地震?」

「地陷倒也罢了。世间愚民多好鬼神之说,如今那两只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 扬。」徐璜长叹一声。

「那两只鹅本来是我准备自己吃的,谁知道会闹出这么多事来。」程宗扬越 说越心虚,这位天子外宽内忌,不会因此恨上自己吧?

「别担心,」徐璜见他神情忐忑,宽慰道:「皇后娘娘亲自为你说话,今天 叫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是长秋宫的事?」

「天子昨天听了董宣所言,才知道皇后之妹入宫一事会有这么多波折,命某 传口谕,」徐璜挺了挺身,「诏命大行令程宗扬即日送赵氏入宫,封昭仪,居昭 阳宫。钦此。」

说着他压低声音,「天子是籍此以应二鹅之象。」

我干!程宗扬心里直想把天子骂个狗血喷头,嘴上却只能应道:「……臣遵 旨。」

…………………………………………………………………………………

蔡敬仲在宫城旁边有处小宅院,和其他权势之辈一样,也招了些门客装点门 面。只不过他跟文士交往不多,好勇之徒更是难入其门,门下宾客多是些有一技 之长的平民百姓,因此住处也被人戏称为「将作监」,言下之意,他门下来往的 宾客都是些匠人。

在这种节骨眼上,天子做出的反应竟然是下诏命合德入宫,实在有种不务正 业的荒唐,但是站在刘骜的立场上,此举并非不可理解。董宣呈奏的内容触目惊 心,但此时又非发难的时机,刘骜所能做的,只是把赵合德收入宫掖,一来把她 置于自己的庇护之下。二来也勉强将二鹅之事转移到皇后身上,牵强附会为姊妹 两人一个一飞冲天,一个流落民间,最后天子仁德,一并收入宫掖。

只是这给程宗扬出了一个难题。站在他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不想把赵合德送 进皇宫那个虎狼窝中。听了徐璜带来的口谕,程宗扬就暗暗起了心思,反正自己 的汉国之行已经是四处漏风,再闹下去说不定就该一败涂地,真不行自己就带着 合德远走高飞,等他们杀出个你死我活再说。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想见见蔡敬 仲,看看那个变态会不会有什么主意……

程宗扬换了一身便服,用卢景教给他的手法稍微修饰了一下,多少能瞒瞒外 行人,然后悄悄登门。

蔡敬仲的宅邸果然与众不同,大门敞开着,根本没人管。那些门客只顾着忙 自己的事,对他理都不理。

程宗扬一直走到内院门口,才有人抬起头,「做什么的?」

「我找蔡常侍。」

「里边去!别挡住我的光!」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他拿着一面磨成凹面的镜子,对着太阳寻找焦点。要不是 自己不小心挡住光线,恐怕他压根不知道有个活人进来。

正厅的大门也同样敞开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堆着各种作了一半的器 具,看上面的灰尘,似乎有些日子没有打理过了。

程宗扬正在纳闷,终于有个苍头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直追进来,一迭声道: 「你是什么人!什么人!我刚上趟茅房,你就敢闯到这里来?」

「我是来找蔡常侍的,不信看这个。」

程宗扬专门拿出常侍郎的符传,苍头才信了七八分,「哦,原来你是宫里来 的。」

你才是宫里出来的!

苍头系好裤腰带,腆着肚子,趾高气昂地说道:「跟我来吧——别碰那些东 西!金贵着呢!」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跟着苍头来到侧院的厢房。

蔡敬仲正在聚精会神地……折纸。从宋国采购来的雪浪纸在他指间仿佛充满 灵性,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千变万化,不多时就变成一座房屋,每折好一件,他便 仔细刷上浆糊,小心粘在一张大纸上。

蔡敬仲全副心神都被他手中的纸张吸引,程宗扬在他桌前站了一盏茶时间, 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如果换作旁人,面前突然多了个大活人,怎么也免不了要吃 上一惊,再加上程宗扬突然登门,肯定要问清楚他的来意。但在蔡敬仲眼里,吃 惊、寒暄、程宗扬为什么突然跑到自己家里这些事……统统都是浮云,一句闲话 都没有,直接说起正事,「你来看这个。」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好像程宗扬就 是棵高梁,本来就应该长在这里一样。

「什么东西?」

蔡敬仲道:「我怕图上标记不清,特意用纸张做了一整套房屋,又怕携带不 便,都做成折叠的。像这样一拉开,整座实验室就一目了然了。」

蔡敬仲说着拿出一张纸板,随手打开。那纸板折叠后只有尺许见方,打开时 却比席子都大。随着纸张打开,一幢幢精巧的纸制房屋跃然而出。眨眼间,一片 分成六个区域,大小数十间建筑的模型就出现在眼前。

程宗扬目瞪口呆,蔡敬仲能想出用纸张制作实体模型,就已经够天才了。他 再进一步,把模型做成折叠的,这心思可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天才,完全是跨越时 代的创举。庸人和天才往往就差在所谓的「灵机一动」上,可蔡敬仲能动的灵机 未免也太多了一点吧?

蔡敬仲丝毫没有留意他的眼神,指点着上面的建筑,自顾自说道:「这一块 是木料区,需要采集天下各种木材,测算重量和软硬。看哪些适合做船,哪些适 合做车。车上哪些适合做轮子,哪些适合做车厢、木轭。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找 到合适的材料,马车的性能至少能提高三成。」

「这一部分是金料区,炼制各种金属。这一块投入最多,因为要起三座五丈 以上的高炉。听说你那边有水泥,下一步我准备增加到六丈。」

「这一块是石料区,除了石头以外,还包括各种泥土的衡量测算。」

程宗扬指着纸板上一口水池道:「这一块是水区?」

「不是,那是养鱼的。」

「鱼也要做实验?」

蔡敬仲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当然是用来吃的。这是畜棚,这是禽棚,这 是菜棚,做完试验统统吃掉。顺便在厨房做一些食用性方面的实验。」

「什么意思?」

「寻找最合适的吃法。」蔡敬仲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饮食方法太粗糙 了吗?鱼只有十六种吃法,肉类也不超过三十种。我准备在两年内让鱼、肉、菜 蔬的饮食方法都超过五十种。」

「大哥,咱们盖的是实验室,不是食堂吧?」

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吃是人生最重要的追求之一,焉能小觑?在我的实验 室里,两个月内的菜谱不能重样。」

「一二百种啊大哥,都够半年不重样了。」

「你一顿只吃一个菜?」

程宗扬都想学朱老头那样,把头塞到裤裆里。敢情人家是一顿饭四菜一汤, 两个月不重样,怎么透着自己就是个穷逼呢?

「因为木料有很多,为了节省成本,我准备用废弃的木料实验各种熏肉的方 法,松木、柏木、桂木等等。吃不完的还可以往外卖,增加一部分收入。」

程宗扬拦住他,「吃的咱们就说到这里。」

「那好,我接着介绍这一部分织料……」

程宗扬再次拦住他,「实验室的事咱们就说到这里。」

蔡敬仲终于从实验中摆脱出来,「有事?」

「对。」

「说。」

「长秋宫你熟吗?」

「熟。」

「皇后呢?」

「不行。」

「什么不行?」

「哦,你不是想嫖啊?」

「废话!我疯了!」

蔡敬仲敲了敲脑袋,「弄错了。你说。」

「我想请你捎句话。」

「私情?」

「跟这没关系!喂,你不是割过了吗?」

「你难道没有好奇心吗?」

「我的好奇心早就喂狗了——我就一句话:让不让她进宫?」

「赵皇后的妹妹?」

程宗扬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程宗扬心力憔悴地按住眉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说 了。天子让我送她妹妹进宫,你问问皇后行不行。」

这回轮到蔡敬仲吃惊了,「真有私情?」

程宗扬都想掐死他,「我说过了,跟这没关系。」

「那替你问问吧。」蔡敬仲随口道:「你呢?想让她进宫吗?」

「你问这个不觉得多余吗?我想不想有用吗?」

「有。」蔡敬仲道:「你要想让她进宫,我能让皇后答应让她立刻进宫。你 要不想让她进宫,我能让娘娘立刻绝了这个心思。」

虽然听起来跟玩笑一样,但程宗扬相信他真有这个本事。可自己到底想不想 让赵合德入宫呢?答案只有一个……

「我等她的回话,另外还要看合德姑娘的意思。但她若是不入宫的话,天子 那边只怕不好交待。」

「你就是来问这个的吧?」蔡敬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程宗扬只好道:「让你猜着了。」

「我先去问问皇后吧。」蔡敬仲一边收拾桌上的物品,一边说道:「有信物 吗?」

程宗扬没有问他为什么需要信物,因为那样显得自己太白痴了。他从袖里拿 出一张符,递了过去。

蔡敬仲一拍脑袋,从身后的架上拿下一只腰包。程宗扬道:「不用急着还, 你要用就再留几天。」

「这是我刚作的。」

程宗扬拿着那只连自己都分不出真假的仿制腰包,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十足 的蠢货。

蔡敬仲叫来苍头,两人一同出去,程宗扬隐约听见那个苍头有些不满地嘀咕 道:「他就是家主投奔的主公?怎么一见面光打听吃的?」

程宗扬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那是我问的吗?

蔡敬仲教训道:「民以食为天,主公关心膳食乃是仁德。再则食色性也,主 公好吃乃是天性如此,你懂什么!」

程宗扬抱着仿制的腰包,无力地坐在门槛上,一边深深地低下头,一直低到 两腿之间。

蔡敬仲住处离南宫极近,连进宫带拜见皇后,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同 时带回皇后娘娘的口谕:天子旨意不得有违,但合德无论如何不能入宫。

程宗扬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子要她妹妹入宫,皇后要求合德不能入 宫,难道让我给她变个妹妹出来送到宫里吗?」

蔡敬仲反问道:「有何不可?」

程宗扬道:「你是说……」

「给她找个妹妹。」

程宗扬抓狂道:「这能随便找吗?」

「当然不能随便找。」蔡敬仲板着那张死人脸道:「作为皇后亲妹,入宫侍 奉天子,这消息要传出去,抢着要来的姑娘非打破头不可。」

「我跟你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正经一点啊大哥!」

「找一个容貌出众,没有亲族的孤女。用心教上几日。」蔡敬仲道:「宫里 没有人见过皇后的妹妹,皇后说是,那肯定就是。」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这要漏馅,该诛九族吧?」

「那你把皇后的真妹妹送进宫。」

「就按你说的办!」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自己带着合德那个小美女跑 路,剩下的事统统不管了。

第四章

「抬手,好。姑娘请举步,走……」

一个妙龄女子烟行媚视地从席前走过。

人牙陪笑道:「公子爷,这个合适吗?」

程宗扬道:「换一个。」

「哎。」人牙应了一声,然后唤道:「翠儿!」

又一个少女袅袅行来,纤软的腰肢犹如柳枝一样,流露出浓浓的春情。

程宗扬眉头都不皱一下,「换!」

这位爷一进门就给足了打赏,声称要买一个上等的雏儿,虽然一口气看了七 八个也没有中意的,但有钱的就是大爷,人牙不敢有丝毫怠慢,接着唤道:「香 草!」

程宗扬越看越是摇头,这些少女都不算丑,有几个还颇为动人,问题是这些 姑娘美则美矣,却都有着浓浓的风尘气息。虽然有人大肆散布谣言,诋毁赵飞燕 是歌伎出身,可人家是明明白白的良家子。自己买个妓女回去,等于坐实了赵飞 燕身上被泼污水。

「有没有没调教过的?」程宗扬道:「就是刚买来,还不识风月的?」

「原来公子爷喜欢那种调调的,」人牙为难地说道:「这倒是没有。公子若 是有兴趣,不若小的带公子到市上看看?」

「洛都有人市?」

「明面上当然没有。公子爷也知道,咱们汉国的官府禁止买卖奴婢。不过家 贫无依,投效为奴的事,官府向来是不管的。乐津里西边有个集市,专门就是这 种的,只求几个卖身钱,寻个主人讨口饭吃。」

程宗扬丢给他几枚银铢,「过去看看。」

人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公子爷,这边走!」

看着集市上的女孩,程宗扬彻底绝望了。那些来卖身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 子,但凡能吃饱饭,也不会到这里来。那些小姑娘一个个面黄肌瘦。有几个眉眼 还过得去,但起码要将养半年才能拿出手。

人牙子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不满意,又去找市上的人,让他们带些好货色 来。但挑来挑去,最好的货色也只能算中人之姿,现成合用的一个都没有。

天子急着让赵合德入宫,好去堵那些黑鹅白鹅的嘴,自己就是拿斋戒沐浴当 借口,也拖不了几天。难道真逼自己去找个良家子?

「算了,不看了。」

不合用的,买来反而误事。程宗扬心下盘算着,真要不行,就让卓美人儿从 上清观挑一个。这事得你情我愿,但他就不信观中那么多女子,就没有一个动凡 心的,况且这次的机会可是一步登天。

程宗扬计较已定,刚转身要走,忽然看到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车上一个少女 十六七岁年纪,一张俏脸宛如桃花,娇美动人,水灵灵的美目顾盼生姿,容貌依 稀有几分眼熟,却是自己在城外见过的那名少女。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问道:「她是谁?」

「她啊,就是乐津里的人。公子爷,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不行吗?」

人牙子一脸为难地搓着手,最后心一横,对程宗扬道:「公子爷,你出手大 方,我也不坑你——这姑娘可千万要不得。」

「怎么了?是人不好,还是不干净?」

「那倒不是。这姑娘人是好人,从来不招惹是非。只不过她命硬的很——生 下来克父,六岁克母,到了十岁连她唯一的弟弟也克死了。」

「等会儿!她生下来就克父,怎么还有个弟弟?」

「她娘又改嫁了嘛。没过几年,连后爹也被她克死了,两家子的活人就剩她 一个。总算家里在城外留了几亩薄田,佃给别人收些租子,还能勉强度日。可今 年收成不好,又得交皇粮,没办法,只有把田卖了。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命硬,虽 然生得花枝一般,可没人敢说亲。依小的看啊。要不了半年,她就只能到集市上 去卖身了,旁人知道她的底细,未必敢买。」人牙子咂了咂嘴,「唉,可惜了她 这模样,好端端一朵鲜花,怕是要落到青楼里了。」

「她叫什么名字?」

「友通期。」

程宗扬打发了人牙,朝牛车走来,含笑拱手道:「友姑娘。」

友通期微微一怔,然后似乎认出他来,掩口笑道:「奴家复姓友通。」

程宗扬闹了个大红脸,幸好脸皮够厚,没显出来,「友通姑娘。」

「公子有什么事?」

「哦……眼下将近申时,不若吃过饭再谈。」

友通期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舍下只有几升稗谷,只怕怠慢……」

程宗扬赶紧道:「哪里能让姑娘请客?当然是我请!」

友通期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数出几枚铜铢递给赶车 的老汉,结清车费,接着又看了他一眼。

少女清亮的眼神让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姑娘看着就是个性格教养都好的,若 不是已经走投无路,绝不会这样就答应一个陌生人的邀约。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乐津里最昂贵的酒肆,友通期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 豪奢的场所,她瞪大眼睛,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姑娘请坐。」

友通期摸了摸座席上紫红色的绒毯,小心并膝入座。程宗扬从最贵的菜肴点 起,一连点了八道。

第一道菜上来,友通期尝了一口,便吃惊地说道:「这是什么肉?」

「这叫捣珍,」程宗扬宴请鸿胪寺同仁时吃过,介绍道:「用牛、羊、鹿、 麋大小相等的里脊各一,合在一起用柏木捣,一直捣到稀烂,去掉筋膜,然后烧 熟。味道还可以吧?」

「真好吃……」友通期犹豫片刻,小声道:「是不是很贵?」

「也不是很贵,一贯而已。」

「一贯?」友通期吃惊地张大眼睛,「我一个月也吃不了这么多。」

「再尝尝这个。」程宗扬指着新上来的菜道:「这是炮豚,用十几种名贵香 料烤制的小乳猪。每只三贯。」

「渍儿羊,用酒渍过的小羊羔。每道两贯。」

「淳熬,肉酱是用山雀、黄雀、鹌鹑、斑鸠、百灵、鸽子六种禽鸟制成。里 面的饭粒都是一颗一颗挑选过的。这一盏要两贯……」

友通期吃得舌头都仿佛融化了,等炙驼峰上来,她虽然还想吃,但肚子已经 饱胀。

程宗扬见她没有动箸的意思,便吩咐道:「撤下吧。」

友通期有些着急地抬起脸,「哎……」

程宗扬微笑道:「还想吃吗?」

「我……」友通期脸上一红,小声道:「我能带回去吗?」

「不能。」

一个女儿家,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结果却被人硬生生堵了回来。友通期 尴尬得耳根都红了,默默垂下眼睛。

「从今往后,你每顿都只能吃最美味,最新鲜的食物,只要这世上有的,你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唯一不能吃的……」程宗扬道:「就是剩菜。」

友通期听得吃惊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失地一笑,「莫要笑话我了…… 我全部的家当还没有这些菜贵……」

友通期沉默片刻,然后鼓足勇气道:「他们都说我是个灾星。所以你最好不 要把我带回家。但你若是想……我可以陪你。但你最好要小心,因为他们说…… 那样也会染上灾殃。」

「是吗?」

友通期低着头道:「他们说,所有与我有牵连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所以 没有人敢向我提亲,没有人来我家里作客,也没有人敢请我去作客,甚至连里坊 最坏的几个人,也不敢沾惹我。」

「你这么漂亮,难道从来没有人向你提亲吗?」

友通期道:「曾经有过一个。但他穷得一文钱都没有,后来就不见了。」

程宗扬道:「你相信命运吗?」

「当我弟弟死的时候,我就信了。」

「那么……」程宗扬慢慢道:「我给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友通期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你知道汉国最尊贵的女人是谁吗?」

「是太后。」

「第二尊贵的呢?」

「是皇后吗?」

「太后和皇后之下,最尊贵的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

「是你。」

友通期满脸震惊,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你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天子亲封的昭仪,位比丞相,爵比诸侯。」

少女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一定是认错了。」

「我不会认错的。因为我是鸿胪寺的大行令,奉天子之命接你入宫。」

「可是……可是……」

程宗扬温言道:「但入宫之前,你需要学习一些必要的礼仪……」

…………………………………………………………………………………

云如瑶笑吟吟道:「你就这么把她骗来了?」

「也不算是骗吧。顶多算愿打愿挨。」

朱老头鬼鬼祟祟不知搞些什么,一大早就带了小紫出门。程宗扬没有惊动旁 人,直接把友通期交给卓云君,让她照料,然后就来见云如瑶。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遇见她的时候,她身上总共只剩下十几文 钱。她后来告诉我,我请她吃饭的时候,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我给钱,她就陪 我上床。」

云如瑶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谈何容易?」

程宗扬坏笑道:「让我再淫一下。」

云如瑶白了他一眼,整个身子都在狐裘里。程宗扬握住她一只纤软的玉足, 然后靠在她大腿上,闭上眼睛。

云如瑶伸手轻轻揉着他的额角,「累了吗?」

程宗扬嘟囔道:「富贵都不让淫。难道你以前看中我是个穷光蛋?」

云如瑶啐了他一口,「都折腾人家两趟了,还不肯罢休。」

「要做就做全套。你看雁儿多乖……」

两人调笑几句,程宗扬依依不舍地爬地起来,「我去看看合德姑娘。」

云如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别瞎想。我找个人冒充她入宫,总要跟她本人说 一声吧?」

云如瑶娇声道:「老爷说的是,是妾身多想了,冤枉了老爷一片好心……」

「死丫头。」程宗扬朝她臀上拍了一记,然后出了帏帐。

雁儿已经打了水,在帐外侍立,白玉般的粉颊犹自带着红晕。她蹲下身,帮 主人抹净身体,然后替主人披上衣物,结好衣带。

程宗扬抚摸着她柔嫩的玉颈,低笑道:「雁儿越来越有风情了。」

雁儿粉颊更红了,眼中却满满的都是欢喜。

程宗扬狠狠拥抱了她一记,这才离开。他心下感慨良多,对于雁儿,他始终 有一丝愧疚,愧疚自己无法给她更多。但雁儿要的也只是一点点亲密就够了。

程宗扬去找赵合德,却意外地看到阮香凝在和她聊天。两人坐在亭中,优美 的身形浸浴在夕阳的光辉中,宛如天外飞来的仙子。

「程公子。」赵合德一边起身施礼,一边小心与他保持着距离。

程宗扬看了阮香凝一眼,阮香凝识趣地悄悄退去。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然后从天子下诏开始,源源本本讲了自己为何要找一个 人代替她入宫。

赵合德静静听着,最后道:「多谢公子。」

「我事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程宗扬道:「若是你不同意,我立刻让她 回去。」

「不!」赵合德急急说道。她略微平静了一些才继续开口,「公子为合德作 的一切,奴家感激不尽。」

程宗扬松了口气,「只要你不觉得我唐突就好。」

「公子可是要奴家做什么吗?」

「我有一点担心,」程宗扬坦白地说道:「你知道的,她毕竟只是个平民之 女……」

赵合德道:「我也是。且是贫贱人家。」

「但是你……」程宗扬斟酌着词汇,「……很知礼。」

与赵氏姊妹并不多的几次接触,完全颠覆了程宗扬对这对红颜祸水的印象。 被称为一代妖后的赵飞燕即便在自己这种小官面前也毫无傲态,不仅谦卑谨慎, 而且知礼守义。赵合德更是温婉恭顺,就像一株养在深山的玉兰,与世无争,安 安静静地吐露芬芳。

赵合德低声道:「多谢公子。」

「好吧,我是想请江女傅教她一些宫廷的礼节,免得入宫以后出乱子。同时 还要请你尽量多给她讲一些你们姊妹之间的事——至少别让她见到你姊姊却认不 出来。」

「奴家知道了。」

程宗扬放下心来,如果做到这两点,至少糊弄天子是没问题了。正当他准备 告辞时,却听赵合德说道:「那我呢?」

程宗扬不由一怔。

赵合德抬起美目,「那个『我』已经进宫了,那我呢?」

「我送你回……」

程宗扬只说了一半就沉默下来,他原本只想着把合德送回家,就可以了结此 事。这时被合德提起,才意识到自己的荒谬。「赵合德」已经在宫里成为天子的 昭仪,宫外的赵合德只能从此消失,成为一个失去身份的人。

「也许,我可以问一下娘娘的意思……」程宗扬笨拙地支吾着,心里却没有 抱太大希望。赵飞燕在宫里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周围没有一个可以信得过的 心腹,真正能替她办事的,可能只有自己。

「我会想办法的。」程宗扬只能这样安慰道。

赵合德没有再说什么,只恭顺地敛衣行礼,然后悄然退去。

…………………………………………………………………………………

铺满落叶的山林间传来隐约地呻吟声。一个娇美温婉的丽人弓着腰,白嫩的 双手抱着一棵半人粗地榆树,秀发散乱着垂在脸侧,红唇微微张开,发出娇媚地 喘息声。她上身水红色的衫子扣得整整齐齐,下身翠绿的外裙和湖绿的亵裤却掉 在脚边,带着一抹耀眼的鲜绿铺在金黄的落叶上。她赤裸着雪白的下体,一条霓 龙丝织成的黑色内裤滑到膝间,丰腻的雪臀向后翘起,被主人从后面狠狠侵入。

虽然程宗扬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处理复杂问题 的领导者。比如现在,无数线索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团打成死结的乱麻,让他理 不清头绪。赵合德最后那句话,更让他心烦意乱到极点。

等赵合德离开,程宗扬才发现阮香凝没有走远,就像只温婉的小鹿,在等待 主人的宠幸。

阮香凝抱着粗糙的树干,白腻的臀肉颤动着,任由主人那根又硬又热的阳具 在自己湿腻的蜜穴中肆意操弄。阳具「啵」的一声从蜜穴拔出,接着顶住她紧凑 的嫩肛,用力捅入。

充满弹性的肛洞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意,接着肠道就被粗硬的阳具塞满。阮 香凝低低叫了一声,只觉屁眼儿像是要裂开一样。

程宗扬脑海中翻翻滚滚,时而是汉国慷慨悲歌的豪侠勇士;时而是帝京洛都 巍峨的楼阙;时而是当街杀人血溅七尺的强项令;时而是凶猛剽悍的北军铁骑; 时而是奔走街巷遇到的市井百态;时而是凶猛如鹰的汉国酷吏;时而是威仪谨严 的朝会;时而是卖官鬻爵的西邸;时而是冲天而起的黑鸦使者;时而是不知所踪 的高智商;时而是死在吕氏手中的宋国禁军;时而是襄城君肉体旖旎的春光;时 而是那个与传说中截然不同的赵飞燕……

忽然耳畔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程宗扬抬起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的小紫, 一丝笑意慢慢从唇角绽开。

「死丫头,你笑什么呢?」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愁得眉毛都打结了呢。」

程宗扬吃惊地说道:「有吗?」

「当然有。」

程宗扬放开阮香凝,一边抹拭着身体一边道:「我觉得我之所以这么为难, 是因为我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他在阮香凝耳后按了一下,封住她的听觉,一边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小紫。

小紫坐在树枝上,一手支着下巴,双腿轻轻摇晃着。等程宗扬说完,她眨了 眨眼睛,笑道:「好有趣的太监。」

「你说蔡敬仲?那个人……确实有点意思。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吧?我发愁的 是怎么把宫里的事应付下来。」

「程头儿,你好笨哦。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入宫,哪里要去外面找呢?」

「你是说卓美人儿门下那些?我也想过,但没有很合适的。」

「她们怎么可以?」小紫挺了挺胸,「当然是人家了。」

程宗扬张大嘴巴,「说什么呢你?」

程宗扬压根儿就没往小紫身上想过。把死丫头送到宫里,去伺候天子?这是 嫌汉国还不够乱吧。况且侍寝这一关怎么过?还装石女?真要出了漏子,天子要 诛自己九族,难道自己还要闯到宫里救出死丫头,再杀出重围,开始逃亡?

程宗扬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开什么玩笑?你要进宫肯定得出事。」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睛,「你忘了凝奴了。」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道光亮。被死丫头一语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 忽略了阮香凝。自己身边的侍奴中,阮香凝的位置最为尴尬,首先她身份与其他 女子不同,她是一个有夫之妇,不仅丈夫还活着,而且还是自己的朋友,这就意 味着她的存在绝不能曝光;其次,她修为是最弱的一个,只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弱 质女子略强一点;再次,她又是黑魔海御姬奴出身,无论自己对她下多少禁制, 都不可能像信任雁儿一样信任她。

不能曝光,全无修为,不被信任,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导致阮香凝在自己身 边的作用彻底等同于一只花瓶,除了被自己当作发泄欲望的道具,再没有其他用 途。她的存在,只不过是给自己当一个美貌的肉便壶。

直到被小紫提醒,程宗扬才意识到,阮香凝还有一项被封禁以至于几乎遗忘 的能力:瞑寂术!

…………………………………………………………………………………

马蹄踏过遍地落叶,车轮辘辘而过,伴随着秋风驶入洛都。青面兽迈开大步 跟在马车后面,鼻孔里重重喘着粗气。自从知道叔公重伤,青面兽就满脸凶狞, 暴躁地随时要跟人打上一架。即使程宗扬告诉他那些人一个没漏,全部被他叔公 埋到地下,也没能平息青面兽的怒火。程宗扬怕他闹出事来,回程时特意把他带 到身边。

鹏翼社众人与吴三桂、匡仲玉等人已经分头撤回洛都,眼下只有刘诏在观中 养伤。为了免得他忧心,程宗扬没有把住处遇袭和高智商失踪的事告诉他,只嘱 咐他好好休息。

哈迷蚩伤势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重一点,留在金市的租屋难以照料。程宗扬担 心他昨晚露过相,索性把他和卢景刚救出来的毛延寿都送到鹏翼社,让青面兽赶 去照看。延香幸运一些,没有与吕家的死士打过照面,因此留在客栈,与敖润和 冯源一道看家护院。

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找高智商和富安的下落,可这对主仆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踪影全无。当晚的情形太过混乱,尤其是地震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人上街,周围 几个里坊都一片大乱,高智商和富安可能留下的踪迹也被这场混乱彻底掩盖,再 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程宗扬只能盼着卢五哥大展神威,从不可能中再创造出 什么奇迹了。

回到客栈,又有客人上门,却是赵邸的家宰奉丹太子之命,送来一份礼物, 给程大行压惊。自己和赵王压根就没交情,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大行令有交接诸侯 之责。刘丹这么会做人,程宗扬也只好请客人入座,寒暄致谢。

好不容易把客人送走,程宗扬难得有了一刻空闲,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整 个八月已经过完,明天就该进入九月了。

这天晚上,程宗扬没有再出门,而是给自己泡了壶茶,铺开茵席坐在院中。 从离开太泉古阵到现在,仅仅两个多月时间,从进入洛都算起还不到一个月,却 如同过了半年之久。自己就像被抛进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之中,各种事情纷至沓 来,局势变化之快,让自己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程宗扬斟了杯茶,右边平平一举,然后缓缓浇在地上。

云如瑶偎依在他身旁,一边剥了颗葡萄送到他口中,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 他。

「祝我所有死去的朋友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程宗扬又斟了一杯,举杯道:「祝我还在世的亲友们,此生能够平安。」

云如瑶拿起茶壶,替他斟满。她是偷偷来的洛都,不能久留,最多过两天就 要返回舞都,因此才随自己下山。短短几天时间聚少离多,算下来还不如路上花 费的时间多,但能见上一面,总胜过两地相悬,彼此相思。

「第三杯,就用汉国的俗语吧。」程宗扬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道:「唯愿千 秋万岁,长乐未央。」

云如瑶嫣然一笑,执壶斟了杯茶,温言道:「妾身也有三愿,」说着双手奉 到他面前,「一愿郎君千岁……」

程宗扬接过茶盏,笑道:「千岁未免太久。快意百年,我意已足。」

云如瑶也拿起一只茶盏,「二愿妾身常健……」

云如瑶身具寒毒,身体常健是她最大的梦想。程宗扬拿着茶盏,与她的茶盏 交在一起,云如瑶柔声道:「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望着云如瑶宛如解语花一般的娇靥,程宗扬心神微荡,举杯交臂而饮。

程宗扬将云如瑶拥在怀里,一边品尝着茶水的苦涩与清香,一边仰首望向夜 空。

夜空仿佛洗过一样清澈,虽然没有月光,但一条银河横亘天际,灿烂的星光 就悬在头顶,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真漂亮啊。」云如瑶望着星空喃喃低语。

程宗扬已经看过很多次六朝的夜空,但每一次都被震撼。良久,他低下头, 只见云如瑶的明眸中同样映着一条银河,美丽得如同梦幻……

程宗扬微微一笑,吻住她的唇瓣。 ----------                 第五章

铜制的漏壶传来水滴的轻响,下方的承水壶中浮着一条小船,船上竖着一支 刻箭,随着水面的上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升高。

那刻箭像是停在水面上一样,怎么也浮不到子时的位置。又等了片刻,程宗 扬终于按捺不住,焦急地站起身,在铜漏前来回踱步。

比起程宗扬的坐卧不宁,真正的事主倒是颇为从容。云苍峰握着一杯热茶, 一边慢慢啜饮,一边道:「左右已经快到了,且放宽心些。」

程宗扬叹了口气,「自从进入汉国,我就处处失策,就好比一条船,四处漏 水,堵都堵不及,搞到现在连哪个漏洞最要命都不知道,真是有点怕了。」

云苍峰道:「有何可畏?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云家虽然财力雄厚,但八万金铢的现款毕竟不是小数。云苍峰抽调了手边所 有能够动用的资金,又将洛都数处商铺质押给了城中富户,才凑够三万金铢,其 余五万则要从外郡筹措。

云家铜山虽然是假的,银子却是实打实的,远在晴州的云秀峰亲自点头,从 舞都的秘库中提取了五万金铢,由云家的亲卫护送,连夜运往洛都。

按照计划,这笔金铢将在今晚运抵。云苍峰还特意花重金换来宵禁通行的令 箭,交给押运的队伍。可程宗扬心里隐约有种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为 了防止意外,他白天专门把云如瑶送到上清观,又留了敖润和两名兄弟在附近守 着,一有意外就回来禀报。回来后左右无事,程宗扬索性来到云苍峰的住处,等 待那笔钱款。

这笔金铢事关重大,如果不是时间太紧,高智商的小命还等着人救,他宁愿 冒着得罪云老哥的风险,也要请斯明信和卢景出手,亲自护送这笔巨款。不过云 氏的家底也足够殷实,时间这么紧,他们竟然还能提前一天,赶在初一深夜运抵 洛都。这样的话,明天朝会时,这笔钱尽可以从容入库,再拨付给司隶校尉和主 管宫殿修建的将作大匠。等吕冀入主尚书台,该花的钱都花了,该封的官也都封 了,吕冀再不满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云苍峰啜着茶道:「这笔钱为数不小,西邸催得也未免太急了些。」

程宗扬苦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何况天子还急着等钱用,西邸那帮太监 怎么能不急呢?」

云苍峰不禁莞尔,「却不知天子急在何处?」

程宗扬低声说了司隶校尉之事。云苍峰眉头微皱,「两千隶徒?如果都是精 锐,倒是抵得上北军两个校尉了……不对,不对!」

程宗扬连忙追问道:「哪里不对?」

「能一次拿到八万金铢,想必不在西邸的算计之中,天子若早有此意,岂会 坐等着卖官的进账?」

「也许韩定国遇刺之后,天子才开始着急起来。」

云苍峰微微摇头,总觉得此事说不通。程宗扬又不好明说天子其实是为了给 自己建游玩的楼馆,只能含糊过去。

云苍峰啜了口茶,半是玩笑地说道:「天子到底还是底气不足。他真要下一 道诏书,把吕冀、吕不疑收入狱中,多半也没什么人敢违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抗命就麻烦了。」程宗扬道:「天子刚执 掌权柄才几天?只怕下面的军士还没多少人知道太后已经还政,反而有不少人受 过吕氏的恩惠,对吕氏唯命是从。真有人敢抗命,天子的诏书甚至连南宫都出不 去。」

程宗扬长叹道:「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天子暴病,甚至 暴毙。」

云苍峰道:「不至于此。」

程宗扬对此却不乐观,历史上,汉朝天子暴毙的颇有几位。其中一位就是传 说中死在合德身上的汉成帝刘骜……

寂静中,一串蹄声宛如滚动的雷声,蓦然惊破夜色,往巷中疾驰而来。

云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然后霍然起身,走到阶前。马匹直接驰入院内, 只见一名骑手伏在马背上,一手紧紧握着通行的令箭,另一只手握着缰绳,半边 身体都被鲜血染红。

云苍峰脑中轰然一声,身体也不由一晃,但他久经风浪,随即沉住气,只问 道:「出了何事?」

骑手一边咳血,一边道:「遇劫……」

云苍峰道:「来人!」

云苍峰叫人过来施救,骑手精神好一些,断断续续说了经过:云家的护卫用 了三辆轻车押运金铢,从舞都出发后就未曾停歇。入夜后叩关穿过伊阙。谁知半 个多时辰之前,押运金铢的车队在伊水附近突然遇袭,袭击者都蒙着面,来历不 明,人数超过云氏数倍,实力颇为不俗。幸而云氏对这笔金铢十分慎重,在押运 的护卫中暗藏了两名法师,才在仓促间稳住局势,如今正在僵持。

云苍峰问明遇袭的地点,然后让人带他下去疗伤,一边吩咐道:「叫大小姐 来!」

最坏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程宗扬立刻道:「我去!」

云苍峰身边的好手大多已经派去押运金铢,如今能动用的,只剩下云丹琉和 她的几名亲随,确实单薄了些。程宗扬身为云氏的姑爷,也不是外人,云苍峰当 即答应下来。

程宗扬一边让人去客栈报信,一边整理行装。一刻钟后,十余匹健马冲出云 宅。当先的云丹琉俏脸紧绷,不断催促坐骑。程宗扬脸色也极为难看,他已经隐 约猜到下手的是谁,这让他更像是心里有团野火在烧。

众人拿着令牌叫开城门,明火执杖地一路南行,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赶到遇袭 的地点。

战斗发生在伊水附近,河岸的沙地上布满散乱的马蹄印迹和车辙,沙土也被 鲜血染成大片大片的暗红色,然而云氏押送金铢的护卫和车马却不见踪影。

此时距离袭击发生已经超过一个时辰,空气仍然残留着血腥的气味。云丹琉 身边那名戴着铜环的大汉俯下身,像猎犬一样嗅着,片刻后他冲到一处沙丘旁, 飞身下马,用手刨开沙土。

尸体一具具露了出来,正是云氏押运金铢的护卫。那名铜环大汉检查了一下 尸体,说道:「一个时辰之前死的。」

云丹琉握住刀柄,红唇抿得紧紧的。她闭关数日,修为似乎更进一步,虽然 依旧气势逼人,但多了几分内敛。

不多时,河边又有发现,芦苇丛里印着几道深深的车辙,一直延伸到河中。

云丹琉玉手一摆,她身后的大汉二话不说,扒下皮甲,一头扎进水中,去寻 找那几辆马车的踪迹。这次随行的护卫大多是随云丹琉出过海的,水性精强,当 下又有两人潜入水中。

程宗扬和云丹琉赶到河边,除了下水的三名汉子,沙丘下留了几人挖掘,另 外的手下则在周围查找线索,渐渐越走越远。

程宗扬心里猛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危险感。沙丘下发现第一具的尸体,被掩埋 的时间就超过一个时辰,说明那名报信的护卫刚走不久,那些护卫便全部遇难。 从时间推算,那名护卫杀出重围,紧接着留下的人手就全军覆没。出现这种状况 只有一个解释:那些袭击者是故意放走了云家那名护卫,让他引来援兵。

云丹琉带的随从并不多,双方加起来也只有十二骑,此时却分成三组,一组 挖掘尸体,一组在河中寻找,另一组往周围查找线索,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彼 此相隔越来越远。如果敌人此时出现,轻易就能把他们分割成几个部分。

意识到这一点,程宗扬立刻高声道:「都回来!」

话音刚落,黑暗中蓦然传来一声号角,接着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四面八 方响起,似乎有千军万马正从四周掩杀过来。

「干!是汉国的骑兵!」

蹄声夹杂着车轮辘辘滚动的声响,与昨晚北邙一战时一模一样!

余下的护卫早已上马,纷纷往河边聚拢。云丹琉凤目一转,指着旁边的沙丘 道:「冲上去!」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汉国之行破绽无数真不是吹的,潜在自己宅院 地下的黑鸦使者肯定已经得知云氏将往洛都运送大量金铢,自己却还存着几分侥 幸,没有立刻取消计划。结果被剑玉姬抓住这个漏洞,给自己好好上了一课,不 仅干净利落地杀人劫财,还设下了计中计,轻易把自己引入险境。

云丹琉指向沙丘的刹那,程宗扬终于省悟过来,高声道:「不可!那边肯定 有陷阱!」

早在舞都时候,自己就已经被黑魔海的人盯上,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始终不痛 不痒,像温吞水一样平淡,以至于自己警惕性越来越低,以为黑魔海在汉国只有 那位闻姨主事。他现在可以肯定,黑魔海的主事人仍是剑玉姬那个该死的贱人。

既然黑魔海可以扶植一个韩定国,完全可以再收拢几个拥有实权的将领。她 之所以选在这个该死的时候突然出手,就是趁黑鸦使者刚刚曝光,自己即使走漏 风声也来不及补救的短暂时间内,直击要害。如果是那个贱人在背后布局,绝不 会在近在咫尺的位置给自己留下一个可利用的制高点,一旦冲上去,可能永远都 撤不下来。

…………………………………………………………………………………

看着云氏的护卫绕开沙丘,往伊水奔去。闻清语笑道:「仙姬所料不差。他 们果然弃马进入伊水了。」

齐羽仙也道:「若他们知道蹄声只是幻音术,不知会不会后悔得连肠子都青 了。」

夜色下,剑玉姬的身形仿佛笼罩在一层薄纱下,似真似幻,根本分不出她此 时显露的究竟是真身,还是一个巧妙的幻影。

旁边一个男子冷冷道:「仙姬既然算无遗策,为何不亲自出手,却要知会龙 宸?」他双手抱在胸前,神情间隐约带着一丝不满。

剑玉姬还未开口,齐羽仙便抢着说道:「我们与他还做着生意,何必要取他 性命?再则说,有他在汉国搅局,未必不是好事。」

那男子冷笑道:「你们在汉国布局多年,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原来还需要旁 人前来搅局。依我看,你们所谓的布局只是个笑话吧?」

齐羽仙微微一笑,「说话小心些——那可是教尊的意思。况且你们大王的开 销,还不是我们这些笑话给的?」

那男子一张脸顿时气成猪肝色,恨恨一跺脚,转身离开。

剑玉姬摇头道:「何必如此?」

齐羽仙啐道:「这种狗仗人势的货色,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闻清语笑道:「让我说,把他气走也好,免得整日在这里碍手碍脚。」

齐羽仙道:「就是。仙姬的布置岂是他们能懂的?整日多嘴多舌。」

闻清语道:「话说回来,没想到龙宸会动用这么多人,姓程的不会真死在伊 水之中吧?」

「只要他能撑过一个时辰,便有一线生机,」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就看他 运道如何了。」

说着剑玉姬微微扬起手,身后一名高大的鸦人冲天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

云家的护卫纷纷弃马入水,他们都是云丹琉的亲随,跟着云丹琉出过海,水 性极佳,就是一路游回洛都也不在话下,可程宗扬和云丹琉却在河边起了争执。

云丹琉坚持要留在岸上,「那些汉军虽然来得蹊跷,但未必就是敌人,况且 我们是来追回钱款的,岂能一走了之?」

「大半夜出来一支汉军,喊打喊杀地围过来,你觉得他们会是朋友吗?」

「你这么不信任汉国军方?」

「如果我说这里面有黑魔海的人,你信不信?」

云丹琉想了想,「虽然我不信,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声,程宗扬急道:「那你还废什么 话!趁他们还没围上来,赶紧走!」

「不行,我要留在岸上。」

「你疯了?」

「一味逃脱,只会把背后留给敌人。」云丹琉道:「你们先走,我带几个人 留下。如果这些汉军心存歹意,也好阻敌。」

「开什么玩笑?这来的至少有上千骑,你就是把人全留下,也挡不住他们一 个冲锋。」程宗扬道:「汉军全是车骑,在平地被他们围上,连逃都逃不了,立 刻下水才有一条活路。」

「这里离洛都有二十里,他们一路追射,我们也逃不掉。」

「干嘛要一路游回洛都?」程宗扬叫道:「我们只要游到对岸就能保住性命 了。」

云丹琉吸了口气,「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必须留下。」

程宗扬狐疑地说道:「你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

云丹琉顿时涨红了脸,愤怒地大吼道:「你个只知道逃跑的小人!你知道什 么叫责任吗!」

云丹琉一声怒吼仿佛拉过一道闸,四周惊天的蹄声蓦然消散,就像从来没有 出现过一样。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众人面面相觑,再看岸上,没有丝毫汉军车骑的影子。一 名汉子嘀咕道:「不会是过阴兵吧?」

戴着铜环的大汉也露出头来,「哪儿那么巧就让咱们赶上了?」

云家还有两名护卫留在岸上,云丹琉打了个手势,两人上马往两边驰去。其 中一个驰上沙丘,往远处张望片刻,然后转身招了招手,示意他那边没有异样。 接着另一边也传来消息,表示一切正常。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便看到沙丘上那名汉子歪了一下,随即连人带马都向下 陷去,就像被沙丘吞噬掉一样,只溅出一股丈许高的鲜血。

另一边那名护卫反应更快,他暴喝一声,猛地掷出火把,一手闪电般拔出腰 刀。黑暗中,一个影子像蝙蝠一样绕着他飞了半圈,那名护卫腰刀挥出一半,就 仿佛被吸干鲜血,直挺挺从马上跌倒在地。

「阿弥陀佛。」

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夜色下,一名穿着白衣的僧人像是在水上散步 一样,缓缓行来,一双芒鞋水波不兴,举手投足犹如一位得道的高僧,只是他腰 带上别着一柄血红的长刀,充满了血腥的意味。

他单掌竖在胸前,低低喧了声佛号,不疾不徐地说道:「龙宸壁水貐,恭送 诸位赴西方极乐世界。得大欢喜大自在。」

龙宸!程宗扬心中一震,想起昨晚出现的牛金牛。壁水貐是二十八宿之一, 与牛金牛同属北方玄武七宿。龙宸杀手多以星宿为名,惊理和虞氏姊妹都属于外 围,这僧人的壁水貐作为二十八宿正星,显然是龙宸的核心杀手。

「原来是你们装神弄鬼!」大敌当前,云丹琉反而冷静下来,反诘道:「那 么好的地方,你怎么不去?」

那僧人用充满慈悲的口气道:「贫僧发誓要渡尽世人,方可往生极乐。」

「好大的口气,想杀尽天下人么?」云丹琉一手握住刀柄,「还有谁?都一 起出来吧!」

几条身影像轻烟一样从黑暗中悄然浮现,连同壁水貐一起,一共五人,三人 在岸,两人在水。紧邻着河边是一名提着长矛的壮汉,他背后背着几支短矛,身 上散发着浓浓的杀气。稍远的地方站着一名胖子,面团团的脸上笑口常开,一副 人畜无害的模样。另一边的芦苇上立着一名女子,她穿着宽大的黑袍,由于距离 太远,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与壁水貐一起拦在河上的也是一名女子,她穿着一身深黑的紧身皮甲,一手 叉腰,一手拎着一根皮鞭,身材凸凹有致,惹火之极。

五人从岸边到水上,形成一个扇形的包围圈,将他们能够撤走的道路完全封 死。程宗扬暗算估算,那五人的修为都不在自己之下,云家的护卫却已经折损了 两人。如果硬拚的话,自己勉强抵住一人,云丹琉加上剩下的八名护卫,只怕也 不是其余四人的对手。

何况对方都是龙宸的杀手,精擅刺杀,动起手来,差距只会比修为的差距更 大。比如自己与云家被杀的两名护卫单挑,虽然稳赢,但分出生死也要到十几招 之后。而那两名龙宸的杀手修为与自己相当,却轻易就杀死了他们。

云丹琉道:「水里两人交给我,你来拖住岸上的人。」

「水里一共有三个,还有一个在那里。」程宗扬暗中示意了一下方位。那人 全身都藏在水下,只露出一个鼻尖,如果不是他刚杀过人,身上沾染了死亡的气 息,自己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如果我没有猜错,龙宸北方玄武七宿都来了,岸上那个壮汉是斗木獬,胖 子是室火猪,芦苇里那个是女土蝠。水上是壁水貐、危月燕,还有一个藏在水下 的虚日鼠。」

「这只有六个,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牛金牛,已经死了。」

云丹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他们是你引来的?」

程宗扬心虚的扯了扯唇角。他原以为是黑魔海动的手脚,但龙宸出动这么多 人,嫌疑大增。不过龙宸与黑魔海巫宗关系密切,他们既然找上门来,跟自己还 真脱不了关系。

「咱们马上就要变成一家人了。你这样说实在太见外了。」

「不行,我要问个明白!」云丹琉提声道:「我们云家与你们素无仇怨,为 何要劫财杀人?」

胖子笑眯眯道:「姑娘这可问岔了,我们干这行有规矩,不该问的不问,不 该说的不说。为什么要杀你们?你猪哥我一来不知道,二来也不想知道。你要是 个爽快的,就赶紧自己抹了脖子,免得落到我们手里,还要零零碎碎受点女儿家 的活罪。」

几人发出一阵嗤笑,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像看落在笼中的猎物一样。

程宗扬赶紧拦住暴怒的云丹琉,「别冲动!他们是故意出言撩拨!你要冲出 去,我们就完了。」

云丹顿忍住怒火,「我们从水上走!」

「水里有三个人,你怎么样?」

「在水中我能多两成把握。」

云丹琉的水性自不用提,她身边的护卫也水性精强,擅长水战。她既然有把 握,程宗扬也下定决心,「就从水上走!你们在水里,我在岸边——往上游!」

伊水向北流往洛都,往上游走只会离洛都越来越远,但云丹琉知道这是唯一 的生路。如果他们往下游逃往洛都,龙宸等人顺流而下,他们一个都逃不了,只 有逆流而上才有一线生机。

云丹琉脱去外衣,只留下贴身的内甲,两条修长的美腿在空中一闪,美人鱼 般跃入水中。

白衣僧人踏波而来,他身上白衣胜雪,腰间血红的长刀却仿佛用鲜血浇铸而 成,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叵密!你是叵密的人!」

壁水貐目光闪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不意世间竟还有人知道叵密——贫 僧已入龙宸,前世种种,一如梦幻泡影……」

壁水貐吐出「泡影」二字,整个人都似乎变成虚幻的影子,只剩下一柄血红 的长刀带着重重血影迎面劈来。

随着一声娇叱,一道青光怒龙般斩出,劈开血影,落在血刀刀锷前两寸的位 置。

漫天的血影化为无形,壁水貐白衣芒鞋的身影重新出现。他「咦」了一声, 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云丹琉。他早已进入五级坐照圆满的境界,对云丹琉并不放在 眼中。却没想到这少女不仅刀法犀利,而且水性奇佳。两人相隔数丈,她却转眼 间就抢到自己身前。

寻常人在水中,实力往往大打折扣,十成功力通常只能施展出五六成。她这 一刀却是神完气足,如同在平地上一样强劲,甚至还隐隐借助河流之力,增强己 身。劈中的位置又是在刀锷前两寸,自己最难使力的部位。若不是自己修为比她 深厚,这一刀下来,自己就要吃一个不小的亏。

壁水貐略一凝神,便认出云丹琉的身份,恍然道:「原来是云家的大小姐, 难怪!难怪!」

龙宸出手前也做足功课,自然不会认不出云丹琉。云丹琉却不答话,她一刀 斩开血影,接着双腿一拨,像条矫健的美人鱼般跃出水面,娇叱声中,青龙偃月 刀改劈为挑,刀锋一翻,朝壁水貐下巴掠去。这一刀若是劈中,足以把他头颅劈 成两半。

壁水貐望着她白美的双腿,目中异彩连现,柔声说道:「女施主可知欢喜妙 谛?以吾之身,加诸汝身,当可同登极乐……」

随着他的低语,一朵朵金色的莲花从他雪白的僧衣上浮现出来。旋转着飞向 刀光。

充满一往无前气势的刀光被金莲一阻,速度陡然下降,刀锋奋力递出,在离 僧人下颌还有寸许的位置终于耗尽力气。

程宗扬大喝一声,猛地纵身跃起,壁水貐不敢怠慢,立即放出一朵金莲,将 云丹琉击退少许,一边回身戒备。

谁知程宗扬跃到半空,长刀突然一收,竟然没有出手,却是原样跳了回去。 壁水貐微微一怔,接着便听到背后风声响起。他喧了一声佛号,转身一刀劈出。

背后的物体速度极快,刚才还在背后,此时已经在头顶,壁水貐这一刀只劈 了个空,再抬头时,他才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一张渔网,此时被一名耳戴铜环的大 汉抖开,犹如一团丈许大小的乌云,压顶而来。

壁水貐来不及躲闪就被渔网罩住,云丹琉身边的亲随本来都潜在水下,这时 纷纷露出头来,扯住渔网同时使力,把那个妖异的僧人拖到水下。

龙宸在水上的另一名女子还在远处,见状燕子般飞起,轻盈在水面上连点数 下,贴着河水飞掠过来,一边挥出长鞭。

云丹琉夷然不惧,挥刀与危月燕战在一处。她修为虽然不及对手,水性却高 过对手不止一筹,一时间竟然力压危月燕,稳稳占了上风。

第六章

河水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显然壁水貐在水下与众人斗得正急。几乎一炷 香工夫之后,一只头颅猛地冲天而起,却是一名云氏的随从被他在水下斩杀。接 着身穿白衣的壁水貐从水下跃出。他白色的僧衣布满刀痕,右肩更是被一柄尖叉 刺中,几乎穿透了琵琶骨。他刚站在水面,鲜血便狂涌而出,染红了半边身体。

壁水貐脸上的慈悲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狰狞。在他手中,那柄血红的 长刀仿佛刚吸过血,血腥气愈发浓重。

戴着铜环的大汉从水下钻出,赤裸的上身露在水面上,虬髯淌着水滴,像海 神一样举起钢叉朝壁水貐掷去。

斗木獬振臂一挥,一支短矛呼啸而出,正中钢叉。那名胖子抖着一身肥肉, 笑呵呵迈步奔来,一边张开手,打出一团火球,往云丹琉头顶砸去。

程宗扬又一次跃起,他双手握刀,合衣落入水中,笨拙地迈了两步,就往水 下沉去。壁水貐狞笑着欺身过来,血红的长刀发出鬼哭般的怪啸。

程宗扬斜身避开,谁知血刀落在水中,传来的冲击力却丝毫未减,巨大的冲 击力使程宗扬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身体往后倒去。接着刀身一紧,却是危月燕 长鞭抖出一个圆圈,套在刀上。

程宗扬长刀脱手,身体拍在水面上,狼狈不堪地溅起一片水花,却是脑袋先 入的水。

云丹琉截住危月燕,一边怒道:「废物!你会不会游泳!」

程宗扬脑袋朝下,身体露在水上,看上去狼狈无比,忽然他一翻身,用一个 狗刨的姿势钻到水下。水下传来一连串气劲交击的闷响,接着程宗扬拖着一条断 臂,拖泥带水地爬到岸上。

不多时,水下又露出一个人影,他身材瘦削,一手按着肩头,整个右臂都消 失不见,断臂处淋淋漓漓滴着鲜血。

程宗扬一手拿着珊瑚匕首,一手拎着断臂哈哈大笑,「云大妞,你打赌都输 给我了,还问我会不会水?」

场中局势的变化让众人目不暇接,程宗扬先被壁水貐隔水震倒,又被危月燕 夺去长刀,身手糟糕得无以复加。没有人能想到他竟是藉机抢到隐藏的虚日鼠身 边。虚日鼠的水下功夫根本没有发挥出来,就被程宗扬完成贴身,接着利用一寸 短一寸险的珊瑚匕首一番近战,斩断了他一条手臂。

虽然被程宗扬抢白,云丹琉眼中却露出一抹喜意。己方虽然又折损一人,但 虚日鼠断臂,壁水貐重伤,只剩下一个危月燕还在水中,算下来却是己方占了便 宜。趁岸上三人还未合围,她死死缠住危月燕,一边发出清啸。

水面下的云氏护卫闻声而动,两道渔网半圆形张开,将虚日鼠围在正中,一 边微微露出破绽,等壁水貐过来救援,好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

谁知壁水貐与虚日鼠近在咫尺,却转身往岸上掠去,眼看同伴遇险也不出手 救援。他此时遍体鳞伤,自然是保命要紧,根本没想过去救同伴。

这个破绽却给了虚日鼠一丝机会,他身形连闪,像只水老鼠一样从渔网的缝 隙中逸出,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露出时已经到了岸边,往芦苇间一滚,消 失不见。

一名云家护卫将长刀横咬在口中,凫水而至,紧追着虚日鼠冲进芦苇丛中。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心!」便看到虚日鼠从泥泞中伸出手掌,一把抓住那 名护卫的脚踝,往地下拽去。

那名护卫摘下长刀,眼也不眨地对着自己的脚踝砍去,即使少一只脚,也要 把虚日鼠仅剩的一只手剁掉。

虚日鼠终于放开手,往芦苇深处遁走。那名护卫双手握着刀柄,合身往地上 一扑,刀锋入土,一股鲜血直溅出来。

眼看虚日鼠危在旦夕,岸上那名女子张开双臂,宛如一只蝙蝠般,悄无声息 地飞来。程宗扬高高跃起身,匕首斩向她的脚踝。那女子突然一个急转,贴着匕 首的锋芒绕了个弯,飞到河上,却是放开了虚日鼠,与壁水貐擦肩而过。

壁水貐伤势并不比虚日鼠轻多少,此时再没有踏波而行的出尘之姿,而是多 了几分狼狈,甚至连背后的追杀也顾不上理会。女土蝠伸手一捞,一柄钢叉被她 接到手中,头尾不住震颤。

接连两次投掷都被人截住,那名戴着铜环的大汉不禁恼羞成怒,一边大骂, 一边往岸上游来。

程宗扬一击不中,见状也转身向壁水貐杀去。壁水貐闪身避开,岸上的斗木 獬大步奔来,左手一摆,挺起长矛,笔直刺向程宗扬后心。程宗扬反手挡住,却 陷入壁水貐和斗木獬前后夹击之间。幸好那名戴着铜环的大汉已经破水而出,替 他挡住斗木獬的长矛。

眼看云丹琉的亲随纷纷上岸,程宗扬心知不妙。老实说,云家这些护卫的身 手虽然不错,但比龙宸的杀手差了一大截,全靠着水性过人,才能斗到现在不落 下风。龙宸杀手败退得这么干脆,九成九是诱敌之术,如果这些护卫都被引到岸 上,只怕要不了两个回合就会被屠戮一空。

程宗扬叫道:「都别追!退到水里!」

铜环大汉一脸不服地瞪了他一眼,「你放的啥——」云丹琉叱道:「退!」

铜环大汉生生把那个「屁」字吞了回去,转身跳进水里。

岸上的云家护卫纷纷退回,追击虚日鼠的云家护卫接连刺了几刀,再未能截 住虚日鼠,闻声也停止追杀,往水中退去。

就在这时,一双胖乎乎的手掌分开芦苇,抱住他的头颅,接着掌中发出一串 令人牙碜的骨碎声。

「不好!」程宗扬叫道。

「晚了!」危月燕娇笑声中,手里的鞭影蓦然一紧,夹杂着无数风雷之音, 将云丹琉裹在中间。

女土蝠、斗木獬、室火猪全力出手,连原本看似惊慌逃蹿的壁水貐也不顾伤 势,悍然返身杀来。上岸的几名云氏护卫被截断退路,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死伤 殆尽。

程宗扬半身已经退入河中,却被斗木獬死死缠住。他与斗木獬硬拚一记,珊 瑚铁制成的匕首寒意大作,斗木獬手中的长矛结出一层冰茬,连手掌也蒙上一层 寒霜。

壁水貐刚斩杀一名护卫,他拔出血刀,舔了舔上面的血迹,然后身形一闪, 破入危月燕的鞭影之中,往云丹琉斩去。

云丹琉在鞭影中虽困不乱,刀势犹如游动的青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壁水貐 这一刀躲在鞭影激荡的风雷声中,紧贴着水面斩出,角度刁钻之极。谁知云丹琉 右手龙刀一收,左手雪白般的粉拳玉指并拢,带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一拳挥出,直 接击中血刀。壁水貐身形一震,浑身的伤口都溅出血花。

云丹琉轻蔑地一笑,挥拳将溅血的壁水貐击进水中,一边举起龙刀,周身笼 罩在一层金光下,丝毫不理会四面八方袭来的鞭影。

危月燕的长鞭落在云丹琉身上,如中金石。她没想到云家大小姐竟然有一身 不畏刀矢的硬功,失声道:「金刚不坏?」

室火猪憨厚的眼中闪过一抹犀利的寒光,「金钟罩!」

他扬手一拍,数十点细小的火光蜂拥而出,落在云丹琉护体的金光上。平常 的火焰被真气隔开,很快就会在空中一闪即逝,他打出的火焰却在护体真气上摇 曳不灭,像是附在上面一样,发出吱吱的烧灼声。

壁水貐浑身是血地跪在水面上,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匣子,弹开匣盖,抖 手一挥,数十支牛毛粗,专破护体真气的细针一窝蜂般飞向云丹琉。

云丹琉龙刀翻飞,将细针尽数逼开,她护体的金光在火焰烧炙下越来越淡, 仍不住催发真气。背后的女土蝠忽然身形一晃,鬼魅般破入鞭影,两道乌光从她 手中打出,一左一右钉在云丹琉脚踝上。

「云丫头!」程宗扬逼退斗木獬,忽然水下泥沙翻开,失去一臂的虚日鼠不 知何时已经潜到程宗扬身后,戴着钢制利爪的手掌朝他背后抓来。

「给你!」

程宗扬劈手扔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体。虚日鼠一把握住,紧接着便听到一声震 耳欲聋的巨响,铁罐激射的碎片带着无数血肉朝四处飞溅。

程宗扬一把抓住云丹琉,潜入水中,一边又扔出一只手雷。手雷直接在水中 爆炸,巨大的冲击力将程宗扬和云丹琉冲向水底。

…………………………………………………………………………………

程宗扬钻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又潜入水下,奋力往上游游去。在他 旁边,一名云家护卫拖着云丹琉,竭力踩着水。

依靠水战接连重伤龙宸两名杀手,让众人错误估计了双方的实力。结果斗木 獬、室火猪和女土蝠投入战局之后,程宗扬等人狠狠吃了个亏,转眼就被杀死五 人。云丹琉带来的亲随只剩下三人,还有两人带伤。云丹琉施展金钟罩,几乎耗 尽真气,至于她的伤势更是诡异之极。程宗扬明明看见女土蝠打出暗器击中云丹 琉的脚踝,却找不到任何伤口,云丹琉一直昏迷不醒,难以询问。

逃亡途中也无暇细看,幸好那些护卫水性惊人,拖着云丹琉一路潜游,才勉 强逃过追杀。程宗扬数过,那家伙一口气差不多能在水下游半炷香的时间,自己 换三次气,他才露出水面一次,肺活量着实惊人。

那名亲随蹬了几下水,浮上水面,露出口鼻准备换气。水上忽然传来一声短 促的呼啸,一柄短矛蓦然刺穿了他的脖颈,那名护卫只晃了一下,然后不言声地 往水下沉去,一手还紧紧抓住云丹琉的皮甲。

程宗扬不敢露头,赶紧拉住云丹琉的手臂,把她扯了出来,然后冒险往东边 岸上靠去,好钻进芦苇丛中短暂的喘息片刻。此时身边的护卫只剩下那名铜环大 汉和一个肩背中刀的年轻人。幸好斗木獬和室火猪水性平平,只在岸上掠阵,眼 下壁水貐重伤,虚日鼠被自己炸成碎片,只有危月燕和女土蝠在水中,她们忌惮 自己的手雷,没有逼得太紧。

铜环大汉一膀子把程宗扬撞开,抓住云丹琉的肩膀拚命摇动,连声道:「大 小姐!大小姐!」

「小点声!」

铜环大汉压低声音,「都是你个废物!拖我们后腿!」

程宗扬哑口无言,不知道是自己水性太差,还是这帮家伙水性太好,带个人 游得还比自己快些。要不是云丹琉昏迷前吩咐手下跟着自己,他们恐怕早就把自 己甩得没影了。

云丹琉眼皮微微一动,然后睁开眼睛。铜环大汉压着嗓子叫道:「大小姐! 大小姐!」

云丹琉低声道:「逃出来了吗?」

「那帮狗娘养的还在后面。」铜环大汉声音哽咽道:「就剩我跟小七了。」

「别哭!」

云丹琉喝斥一声,然后看了下左右。她一向负责商会的护卫,对地形极为熟 悉,开口道:「前面有条河汊,你和小七顺着河汊回去禀报三叔,我们去上游把 他们引开。」

大汉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那怎么成!他背着你?一里地能淹死七次!」

「别吵!」云丹琉道:「按我的吩咐去做!」

大汉还想说什么,被云丹琉狠瞪一眼,「滚!」

铜环大汉要哭一样咧了咧嘴,然后背起同伴往上游的河汊游去。

程宗扬道:「我说大小姐,你要充大头,舍命断后,干嘛要拖着我啊?」

「往上游去,能游多远游多远。」

「我游不动!」

云丹琉想说什么,脸上青气涌起,又昏迷过去。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娘!」然后飞快地背起云丹琉,拖泥带水 地往上游狂奔。

「小哥,这么跑着很累吧?」危月燕的笑语声从身后响起。

女土蝠冷笑道:「她中了我的噬血蛭,总共只有一个时辰好活,你即便逃到 天边也是无用。」

背后风声响起,程宗扬跃出芦苇丛,「扑通」一声跳进水中。

危月燕和女土蝠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显然对他那种杀 伤力极强的暗器颇为忌惮。

斗木獬在对岸叫道:「截住他!」

危月燕啐了一口,「你怎么不走快些,到前面截住他?」

室火猪道:「别闹了,这回要是失手,大伙谁都没有好下场!燕子,你从左 边;蝠妹,你去岸上;老獬,你到前面……等等!前面有个河汊!」

程宗扬闯进河汊,跃上岸边一条小船,挥刃斩断缆绳,用力一蹬,小船箭矢 般往河中射去。

船到河心,程宗扬一脚踹破船板,沉到水下,一手托着船底,用力踩水。

一声尖锐的利啸,对岸掷来的短矛像炮弹一样穿透船舱,带出无数木屑。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空的!」

「在船底!」

「过河!」

程宗扬用力一推,小船箭矢般飞出,然后不言声地潜到水底,摸着河底的石 头,转身往另一条河道游去。

不多时,室火猪等人追上半沉的小船,船下已经人迹全无。

「追!绝不能让他逃掉!」室火猪喝道:「分开找!」

…………………………………………………………………………………

程宗扬伏在河底逆流而上,他头颈青筋直露,胸口像要炸开一样,一直憋到 眼冒金星,才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游到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入目的情形使 他一阵叫苦,自己拚命游了这么久,结果一回头还能看见河汊——这爬的就是不 如游的快啊。

程宗扬一口气换完,立刻又潜到水底。所幸云丹琉在昏迷中还本能的知道换 气——就算她不换气,估计也比自己强得多。

一只手扶着云丹琉,一只手去摸石头,这样的速度实在慢了些,程宗扬索性 解开那只蔡敬仲仿造的腰包,把云丹琉绑到自己背上,腾出双手,继续攀着石头 往上游爬。

连续三次换气之后,程宗扬终于被人盯上,他刚露出水面,头顶便响起凌厉 的风声,女土蝠就像乌云一样飞来。程宗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身后水声微响, 女土蝠紧追着入水,一边甩出一柄飞刀。

飞刀在水中慢了许多,程宗扬转过身,先一个千斤坠稳住身形,然后用匕首 拨开飞刀,顺势往她胸口刺去。

水下交手,两人受到河水阻力的影响,动作都比平常慢了几拍。相比之下, 程宗扬人在上游,还占了些许上风。只不过自己一直在水下潜行,女土蝠却是以 逸待劳,交手不过数招,程宗扬肺中的氧气已经耗尽,挣扎着往岸边退去。

两人一前一后钻出水面,程宗扬匕首一挥,周围丈许的芦苇被齐齐斩断,无 数枝叶迎风飞舞。女土蝠左袖飞出一条丈许长的黑绳,缠住程宗扬握着匕首的手 腕,接着亮出右手一柄短剑,往他胸腹扎去。

绳索勒进手腕,带来刀割般的痛楚,程宗扬右手被困,因为是右衽,左手不 好伸入怀中,索性抓住衣襟一撕,抓出一只拳头大的铁罐。

这是程宗扬带的第三只手雷,也是最后一只,他对女土蝠刺来的短剑不理不 顾,几乎是硬塞一样把铁罐扔到女土蝠怀里,大喝道:「爆!」

女土蝠身形疾退,但她手中的绳索还在程宗扬腕上缠着,只退出尺许就被拽 住,反而又飞了回来。那只铁罐重重撞在女土蝠胸口,接着一路滚下,「呯」的 掉进淤泥中,溅起一片污水,然后……就那么没动静了。

「你娘!」程宗扬大骂一声。要命的关头,冯大法这二把刀竟然出了岔子, 弄出来一个点不响的铁罐头。

女土蝠虚惊一场,红艳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短剑直刺程 宗扬胸口。

就在这时,程宗扬背后一沉,云丹琉咬紧牙关,拼尽力气一刀劈出。刀长剑 短,女土蝠的短剑还没沾到程宗扬的衣服,镂刻着青龙偃月的长刀便狂斩而下, 从她左肩一直劈到右肋。

女土蝠眼中充满不可思议的色彩,然后身体沿着刀痕分成两段,一上一下坠 入河中。

云丹琉「哇」的一口鲜血喷在程宗扬颈中,身体软软倒下,眼看又要昏迷过 去。程宗扬心头大急,龙宸来了六名杀手,即使壁水貐重伤,还有三个人。自己 水性平平,再背着云丹琉,根本不可能逃过他们的追踪。

「醒醒!」程宗扬叫道:「这条河哪里最深?」

「往上……一里……」云丹琉说着又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痛使云丹琉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一片刺目的光芒 立刻涌入眼帘。她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圆桌上,那个该死的家伙站在 旁边,一双手正在自己大腿上来回摸着,大腿根部传来刀割般的剧痛。

「滚开!」云丹琉羞恼交加,竭力抬腿朝他胸口踢去。

「别动!」

程宗扬按住她的大腿,锋利的匕首刺进她雪白的肌肤中。

云丹琉只觉一道冰冷的剧痛刺进自己大腿中,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程宗扬紧盯着云丹琉腿上的伤口,云丹琉大腿根部雪白的肌肤被齐齐切开, 露出一个寸许长的伤口,忽然伤口血肉一动,一条血红的虫子从她皮肉间露出头 来,然后又缩了回去。

程宗扬匕首轻轻一点,那条虫子头部顿时被冻住,无法缩回。

程宗扬捏住虫子,一边慢慢往外拔,一边不停用匕首去点,直用了一炷香工 夫才把虫体整个拔出。

云丹琉紧紧咬住嘴唇,那种抽筋一样的痛楚,使她痛得满身都冷汗。

已经冻硬的虫体掉在桌面上,能看到它通体血红,长近半尺,外表与人体的 血肉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被那柄匕首冻住,即便把她腿部剖开,也未必能找 出来。

「这是什么?」

「噬血蛭。」程宗扬指了指她的脚踝,「我看到这里有个血点,它从这里钻 进去,顺着血脉往上游动。如果游到心口,神仙也救不了你。」

程宗扬说着,用匕首尾部将那条噬血蛭捣得粉碎。

云丹琉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四面是质地古怪的墙壁,能看到门窗的 痕迹,房内积着两尺多深的水,头顶隐约还有水流的声音。

云丹琉诧异地说道:「我们在水底?」

「没错。」程宗扬道:「我搬了一堆石头才沉到底。屋里空气不多,你千万 省着点用。」

「房子为什么会在水底?咦?这是……」

云丹琉抚摸着身下略带弹性的桌面。

「猜对了,这是蛋屋,跟云老哥那只一样。」

云丹琉好奇地看着周围,然后目光又落在程宗扬手上那只发光的物体上。

「手电筒,」程宗扬警告道:「你千万别打主意,我就这一个,本来留在舞 都,刚带回来的。」

云丹琉撇了撇嘴,「你这只蛋屋比三叔的大。」

程宗扬干咳了一声,「我那个……家里人多……」

云丹琉啐了一口,然后翻身坐起,喝道:「你看够了吧!」

为了找到那只噬血蛭,程宗扬不得不把她靠近腿根的亵裤割开,云丹琉一条 雪白修长的美腿几乎整个裸露出来。

程宗扬指了指她另一只脚踝,「还有一只。」

「什么?」

「那只臭蝙蝠一共扔了两只噬血蛭,左边一只,右边一只,我费了半天力气 才捉到一只。」

一想到自己血肉里面还钻着一条可怕的虫子,即使云丹琉也禁不住打了个寒 战。

她咬了咬牙,伸手道:「把匕首给我!我自己来!」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赞道:「好汉子!」

云丹琉恼道:「滚!」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一边把匕首递给她,一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那 条虫子是从你的腿后面往上钻的,而且比那一条钻得更深一点。具体位置嘛,大 概就是你坐的地方。」

云丹琉气得一阵眩晕,「你!」

程宗扬也有点尴尬,咳了一声,「我也没办法,只好等你醒了商量一下。按 照臭蝙蝠的说法,噬血蛭最多一个时辰就会钻到心脏的位置。现在回去的话,即 使运气好,没碰上那些杀手,时间也来不及了。你自己动手的话……」

程宗扬暗道,云丹琉要是能背着手给自己做手术的话,那简直能封神了。

云丹琉吸了口气,将匕首拍桌上,咬牙道:「你要敢乱碰——」这事儿谁能 说得准?程宗扬正要反唇相讥,但看到云丹琉的表情,不由心里一软,温言道: 「你放心吧。」

两人眼对眼看了半晌,云丹琉忍不住道:「你看什么看?怎么还不动手?」

「你先趴下来好吧?」

云丹琉含羞带怒地趴在桌上,接着又听见他说道:「皮甲。」

「你!」

程宗扬也火了,「你不解开,我怎么做!」

云丹琉忍气解开皮甲,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衣,她刚伏下身,又猛地扭过头, 「不许对任何人说!」

「我就烂在肚子里。」

「你也不许记得!」云丹琉恶狠狠道:「一会儿马上忘掉!」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行吧。」

毫无诚意的回答让云丹琉涌起一股杀人的冲动,她咬了咬唇瓣,忍着气道: 「快一点!」

「嗤」的一声,已经割破的亵裤被撕开半截。

「你在做什么?」云丹琉咬牙道:「为什么不用刀?」

「顺手不行吗?」

程宗扬说着,心里却禁不住狂跳几下,云大小姐这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前凸 后翘,修长圆润。灯光照射下,那件湿透的亵衣就跟没有一样,几乎能看到她臀 沟内……

云丹琉一手伸到臀后,含怒掩住臀缝。

程宗扬尴尬地收回目光,一边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禽兽!

噬血蛭在血肉里的游动并不是没有踪迹可寻,只是痕迹十分细微,程宗扬目 不转睛地盯了半炷香时间,才看到她臀部如雪的肌肤下轻微的波动。

「忍着点!」

程宗扬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刺下。刀锋划破肌肤,云丹琉雪臀猛然绷紧, 白美的皮肤上溢出一丝血迹。

程宗扬抹了把冷汗,这感觉,简直像给云丫头开苞差不多……

程宗扬「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不管自己以前跟云丫头有什么过节,现 在她可是自己的晚辈!

噬血蛭与血肉融为一体,仅凭肉眼几乎看不出区别,幸好程宗扬早有把握, 珊瑚铁如冰的锋刃轻轻一点,血肉中一个蠕动的物体立刻僵住。程宗扬一点一点 拔出噬血蛭,小心不让柔软的蛭身断在云丹琉体内。

足足又用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扬才把那条噬血蛭全部拔出。云丹琉从头到尾 没有叫一声痛,只是肌肤上多了一层冷汗。

程宗扬长长松了口气,目光刚一移开,鼻血险些喷了出来。

云丹琉手指紧紧按着臀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春光大泄。湿淋淋的亵 衣贴在臀间,能清楚看到她下体那处秘境娇美的轮廓……

屋体忽然一晃,程宗扬立足不稳,一下跌到云丹琉身上。

「该死的小人!」

云丹琉羞愤地撑起身体,毫不犹豫地一脚把程宗扬踹开。程宗扬猝不及防, 像腾云驾雾一样撞上屋顶,接着蛋屋又是一震,险些倾斜过来。程宗扬背脊在屋 顶一弹,又张牙舞爪地扑下来,「篷」的一声砸在云丹琉身上,两人搂抱着滚成 一团。程宗扬只觉自己左手一软,被充满弹性的臀肉包裹住,甚至还触到臀间那 团令人销魂的软腻……

云丹琉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夺过程宗扬手里的匕首,就要跟他拚命。

程宗扬顾不得解释,大叫道:「外面有人!」

又一次震动传来,云丹琉停住手,这次她也意识到外面有人正在轰击蛋屋。

程宗扬知道,这只蛋屋虽然坚韧异常,但并不是坚不可摧。在太泉古阵时, 潘金莲就曾经一剑将蛋屋击碎。若不是河水的阻力减缓了力道,蛋屋说不定早已 碎裂。他收起腰包,扑到屋角,往床边的机括上一按,坚固的屋体变得像丝绸一 样柔顺,瞬间便收入蛋壳内。

河水挤压着屋内排出的空气,发出一声爆破般的轰鸣,接着一个胖乎乎的身 影被潮水带动,举掌往河底拍来。

程宗扬一手搂着云丹琉,一手举起匕首,往他掌心扎去。

室火猪粗短肥胖的手掌出奇的灵巧,电光火石间,已经改掌为指,弹在匕首 侧面。

程宗扬掌心一震,匕首险些脱手飞出。两人在水中连交数招,程宗扬心下大 骇,这死胖子一脸猪像,身手却极为强横,绝对是六级的修为,而且出手刁钻阴 狠,单凭一双肉掌就将自己压得死死的。程宗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他周旋,稍 有疏漏,自己只怕就要变成一具浮尸。

幸好室火猪的水性确实差点意思,比程宗扬还早一步坚持不住,不得不浮上 水面换气。程宗扬抓住机会往对岸游去。刚到岸边,那死胖子就一路狗刨地追上 来,而且一边游一边还发出利啸。

不多时远处先后响起两声尖啸,斗木獬和危月燕已经闻声赶来。

云丹琉身上有伤,又因为噬血蛭大损精血,此时已经无力再战。程宗扬背着 她冲到岸上,忽然转身掷出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叫道:「给你!」

室火猪已经登岸,见状旋风般往旁边一扑。只听「扑通」一声,那只曾经顷 刻间就将虚日鼠撕成碎片的手雷,掉到河里只听了声响就没了,却是一块河边捡 来的鹅卵石。

室火猪不怒反喜,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笑眯眯往前追去。

面前的芦苇不停摇晃着,那两人早已不见踪影。室火猪双掌一错,周围丈许 的芦苇无风自燃,腾起一片火焰。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掌从火光中伸出,从容不迫地拍向室火猪掌心。

双掌相交,室火猪脸色大变,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双膝不由自主地一软, 直挺挺跪倒在地。接着一只衣袖洒然一甩,落在室火猪头顶。伴随着颅骨碎裂的 声响,他听到一个文雅的声音:「多日不见,家主别来无恙?」

周围的芦苇烈焰滚滚,程宗扬满脸是泥,笑容却十分开心,「你个死奸臣! 怎么才来?」

第七章

程宗扬盘膝坐在车上,闭目敛息,慢慢催动丹田的气轮。他今晚吸收的死气 数量虽然不是太多,质量却是非同一般,吸收起来也颇费时辰。

车马一路北上,虽然夜色浓重,风中的寒意也重了几分,程宗扬心神却一片 宁静,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这支从宋国远来的车队并不庞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加上两辆载满货物的大 车,也只有三辆车,十几匹马,人数不足十人。除了秦桧和王蕙夫妇,还有五名 星月湖大营的军士,都是在临安时就跟随自己的老人。

云丹琉宁死不肯与程宗扬同乘一车,最后只好让她与王蕙同乘,另外将一辆 载货的马车腾出一半,供程宗扬乘坐。

等程宗扬将最后一缕融入丹田,睁开眼睛,洛都巍峨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他掀开车帘,只见秦会之正坐在车前,拿着一卷册页,就着车檐上的气死风灯在 读。

多日不见,死奸臣倒像是又年轻了几分,颌下的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气度 愈显从容,看来婚后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程宗扬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还要连夜赶路?」

秦桧道:「说来也是怪事,今晚我们本来已经落宿,准备明日入城。谁知半 夜飞来一群乌鸦,在客舍周围啼叫不绝,扰得人难以入眠。在下心有所动,便连 夜启程。没想到正遇到家主。」

「是龙宸的人。」程宗扬蹲在车沿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们,这 一次竟然派出玄武七宿要我的性命。牛金牛死在四哥手里,虚日鼠是被我杀的, 女土蝠死在云大小姐手里,室火猪被你捏碎脑袋。眼下还剩三个人,壁水貐重伤 暂且不说,斗木獬和危月燕这会儿多半正跟着咱们。」

秦桧眼中寒光微微一闪,「斩草自当除根。」

程宗扬叹道:「我要知道根子在哪儿就好了——五万金铢啊,我一想起来心 里都滴血。」

「既然知道是龙宸做的手脚,总能想个法子讨回来。」

「问题是这笔钱急等着用,要回来只怕也迟了。」程宗扬叹了口气,打起精 神道:「汉国的情形你了解吗?」

秦桧扬了扬手中的册页,「路过舞都时,陈乔给了我一些整理过的讯息。」

「近来的事情我让冯大法整理给你。」程宗扬道:「汉国的情形就一个字: 乱!乱得我脑袋都是蒙的。这几天你不用露面,先帮我把事情理顺。」

这种事情秦桧当仁不让,拱手道:「家主放心。」

程宗扬往后面车上看了看,「这一路辛苦嫂夫人了。」

秦桧笑道:「无妨。有道是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能到汉国一行,也是拙荆 的夙愿。」

王蕙不比他们身具修为,一路上跋涉颠簸,再加上秦桧急于赶路,日夜兼程 而行,此时早已睡去。

程宗扬低声笑道:「有了吗?」

秦桧略微一怔,然后失笑着连连摇头,「哪里这么早?」

「瞧瞧人家吴大刀,奸臣兄,你不会是不行吧?」

秦桧诚恳地道:「属下只有一妻,怎比得上家主身边侍妾如云?」

程宗扬顿时哑住。自己身边的侍妾连一个下蛋的都没有,实在是没资格拿这 事去打趣别人。

秦桧见好就收,转过话题道:「属下在舞都听闻前些天朝廷命宁太守回京, 消息传开,城中豪强无不额手称庆,谁知宁太守半月间连破六家豪强。又调动郡 兵,将郡中亡命徒一网打尽。」说着他抚掌道:「好一番霹雳手段!」

程宗扬道:「汉国的官员确实够狠,有股豪气。像宋国那些官,都是科举考 出来的,一个个都软绵绵的。」

秦桧笑道:「非为科举。汉国地方官员的权势可比宋国强出数倍。在汉国, 太守都手握虎符,有权调动郡兵,一个县令便有百里侯之称,钱粮、司法、军备 都握在县令手里。宋国官制却大不相同,别说县令,就是朝廷重臣,也没有调兵 之权。」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说的也是。临安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好。」秦桧道:「小侯爷已经回到江州,前些天在收购精铁,听说 准备建一条轨道,连接码头和城中的仓库。祁远在建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 仅织坊的霓龙丝衣供不应求,更和金谷石家联手,占下了建康一半的珠宝生意。 吴战威负责商会的监察,前些天刚在荆溪的昭南分号抓了几个中饱私囊的蠹虫, 因为是从筠州招的当地人,都交给地方官处置。」

「粮价和铜价呢?」

「云氏铜山采尽的消息已经传到临安,如今铜价大涨,使得市面上的粮价降 了一成。临行前我与户部的蔡侍郎一同出面,告知城中商会,敝行发行的纸钞绝 不折价,仍按铜铢的市值缴纳赋税。有官府作保,兑出的纸钞倒是略有增长。俞 子元和周逢正在和城中的粮行商谈,准备按照未降之前的价格,用纸钞购买一批 粮食,如果顺利的话,此时粮食应该已经入库……」

程宗扬仔细听完,终于放下心来。只要商会根本不失,自己在汉国就能放开 手脚去做了。

车队一路走得极慢,程宗扬一直暗中戒备,看斗木獬和危月燕是不是还敢追 来。结果龙宸的人动静全无,反而半路上遇到了吴三桂一行人。

云府派去传话的人赶到客栈,只遇上留守的延香。白天程宗扬送云如瑶回上 清观,把敖润留在那边。冯源趁着无事,去鹏翼社找匡仲玉请教道术,延香对主 人家的事不甚了了,虽然知道事情紧急,却也无计可施。好不容易等惊理从襄城 君府回来,才匆忙去鹏翼社报信。等吴三桂和蒋安世闻讯出发,已经时过境迁。

秦吴两人相见,又是一番惊喜。眼看着这对左膀右臂终于凑到一起,程宗扬 也觉得有了底气。此时已经天色大亮,这么一行人进城未免张扬,因此程宗扬让 秦桧等人分路去了客栈,自己只带着吴三桂和云丹琉所乘的马车入城。

车队顺利渡过洛水,由津门进入洛都。云苍峰早已闻讯,亲自带人到城边等 候,见到云丹琉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但神情间丝毫不见轻松。

「人平安就好,其他事回去再说。」

昨晚一场血战,龙宸固然伤亡惨重,但云氏更是吃了大亏,不仅丢了五万金 铢,还战死大批好手。云氏在汉国暗中经营多年,这次遇袭使得实力大损。好在 云苍峰平日看着沧桑,事到临头却毫无颓唐之色,行事反而更加果决。

一路回到住处,云苍峰领着程宗扬从后门进入院中,一边道:「朝会已经开 始。徐常侍所言无差,朝廷已然草诏,由大司马吕冀领尚书事。」

程宗扬苦笑道:「徐公公还在西邸等消息,事已至此,我还是去一趟吧。」

「暂且稍等。」云苍峰道:「还有一线机会。」

「等朝会结束,吕冀就正式接管尚书台,现在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程宗扬 道:「即使现在就凑够八万金铢,运到西邸只怕也来不及了。」

云苍峰道:「我已经派人求见徐常侍,以一千金铢的代价拜托他一件事。」

「什么事?」

云苍峰道:「请徐常侍说服天子,朝廷为示隆重,并不当廷下诏,而是朝会 之后,由宫中派出使者,赴襄邑侯府传诏。」

朝会之后再派使者传诏,这样一来一去,已是午后。吕冀最早也要到明天才 好去尚书台理事。程宗扬想了想,「那最多也只有十二……十一个时辰,还差五 万金铢,来得及吗?」

「我们云家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云苍峰道:「即便一线机会也 不能放过,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失!」

云苍峰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仔细将腰间的玉佩结紧,然后推开门。

眼前是云宅会客的主堂,两人从后门入内,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看到堂中 坐满宾客。

云苍峰示意他留在屏风后,然后走入堂中。他矜持地拱了拱手,「云某见过 诸位好友。大清早就把各位请来,还请恕罪。」

座中有人笑道:「云三爷的名声在下可是久仰了,难得今日召见,我说什么 也得见见三爷真容。」

座中恭维声不绝于耳,但最前面几位默不作声,反而微微抬起下巴,流露出 几分傲态。

程宗扬目光在他们衣履上一扫,便认出他们的身份——这些都是城中权贵的 管家执事,虽然是奴仆身份,但都是主人家里掌管实权的心腹,自觉比在座的商 人还要高出一头,颇有几分自矜。

时间紧急,云苍峰也不寒暄,直接道:「诸位都不是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 亮话,今日请各位来,是敝号需要一笔资金周转,还请各位多多帮忙。」

有人道:「云三爷,你叫了我们这么多人来,要用的只怕不是个小数吧?」

「不瞒各位,今次敝号需要周转的资金,当在十万金铢。」

此言一出,座中顿时哗然。过了片刻,才有人道:「云三爷也知道,我们汉 国不比晴州,遍地都是钱庄。十万金铢现款,只怕没几家能拿得出来。」

前面一名管家模样的宾客道:「十万金铢大伙分摊,倒也不多。只不过云三 爷,我听说你刚借了笔钱,把洛都城里的店铺、产业都质押得一干二净。再借款 可怎么说呢?」

云苍峰微笑道:「云家虽然比不上各位豪富,倒也不缺钱。只是一时周转不 济,最多一个月,便当奉还。」

另有人道:「云三爷的意思是不用质押,净借十万金铢?」

云苍峰道:「用的是我云氏的信誉。」

前面几人大摇其头,其中一个侧身凭在几上,神情倨傲地说道:「云家的信 誉么,若是以前便也罢了。但近来市面颇有些传言,说府上的铜山早已挖空。云 三爷这时候借款,时机可不大好。」

有人玩笑道:「三爷用钱,不会是为了购铜吧?」

云苍峰道:「购铜是小事,不瞒各位,确实有桩生意,急等用钱。日后回报 极重。」

一名穿着锦袍珠履的豪奴哂道:「不就是首阳山的铜矿吗?」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喧哗,纷纷交头接耳。程宗扬目光微闪,认出那人是吕 冀门下的监奴秦宫。他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子,周围人多少都让他几分。

秦宫道:「三爷,你也别吃惊,这种事哪里能瞒得过我们?我瞧云三爷这事 挺急,也罢,咱们也不绕什么花的,直说罢:首阳山能不能出铜还在两可之间, 咱们几个虽然管着钱物进出,可那都是主人家的,谁拿着钱也不能丢水里听响, 就图个乐子。一句话:没有质押,此事免谈。」

云苍峰也不动怒,「依兄台之见,想要什么质押?」

旁边有人道:「除了洛都,云家在各郡还有不少生意。加上首阳山的铜矿, 我看也抵得过了。」

云苍峰道:「有何不可!」

「利息如何算?」

「按规矩,年息三成,一月为期。」

在座众人纷纷摆手,「那是平常的利息,这件事风险太大,用平常的利息可 不成。」

「按市面上的行情,便是有实物质押,也是九出十三归。」

九出十三归是质库的利息,以实物抵押借款十万,质库实付九万,以十万计 息,每月一成的利息,三个月后还款十三万。这已经是市面上少见的高息,可还 有人不满足,说道:「若是一个月付三成的息,我便赌上这一铺!」

众人纷纷狮子大开口,要从云氏身上撕下一块肥肉来。云苍峰面不改色,无 论他们叫出什么价,都一口应诺,要求只有一条:一个时辰内送来现款。

这时有人说道:「云家在各郡的产业咱家一时也算不清楚,首阳山的铜矿更 是难说。万一是空的,大伙就赔大了。」

堂中的喧哗声平息下来,众人都看着那个穿着珠履的豪奴少年。

「以秦监的意思,该当如何?」

秦宫道:「依我看,除了这些,还得有几样靠得住的质押,免得出了什么岔 子,大伙血本无归。」

在座的都是场面人,这话已经有些过了,云苍峰拱手道:「还请直言。」

秦宫微笑道:「听说大小姐也在洛都?若是大小姐肯移步,这十万金铢我们 襄邑府便拿两万出来。」

众人神情各异,襄邑侯府果然凶狠,居然要人质。云家这位小姐若是进了侯 府,哪里还能出来?

那名戴着铜环的大汉本来守在门口,听到这话顿时慌了手脚。他一口气跑到 云丹琉的住处,扑进房便带着哭腔叫道:「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三爷要把 你卖了!」

云丹琉正在运功疗伤,闻言险些真气行岔,「胡说些什么!」

大堂内云苍峰只微笑着拱拱手,没有再理会秦宫。旁边一名商人岔开话题, 打了几句圆场,把这事抹过去。

众家商会和高门豪奴联手,最终开出价码:云家以汉国各郡产业以及首阳山 铜矿为抵押,借款十万金铢,实付五万,利息每日一分,逐日计息,限期一月还 清。

云苍峰当场应诺。等众人满意的离开,程宗扬才发现这场交易总共只用了不 到半个时辰。

借款的条件不可谓苛刻,云家拿到手的只有五万金铢,却每天都要偿还一千 金铢的利息。一个月后仅利息就高达三万,如果逾期无法偿还,云家在汉国所有 的产业都将被众人瓜分。但相比于这五万金铢能办的事情来说,这些利息也不算 什么了。

那些商家虽然咬得凶,出钱却不含糊。半个时辰之后,第一笔金铢运到。云 苍峰早已从本家所属各处铺面调来朝奉,当场清点放入特制的木箱中。同时将云 家在诸郡的产业分列出来,根据运来的金铢多少,在借条上填入两倍的金额,列 明利息和质押的产业,最后由云苍峰画押,按上手印。

一个时辰后,最后一笔钱铢运到。朝会还没有结束,云家已经凑够所有八万 金铢,分别装在十六只用铁框加固过的木箱中,用四辆马车运往西邸。

徐璜早已在西邸望眼欲穿,得知款项已经凑齐,不禁大喜。马车没有在西邸 停留,直接就驶往少府。五鹿充宗连朝会都没有参加,一大早便在官署等候。车 马抵达之后,立刻有人将金铢全部挪入少府专用的大匮之中,贴上封条。

随着金铢陆续入库,已经盖过印玺的诏书一封封送往尚书台:诏布衣公孙弘 为博士、金马门待诏;诏朱买臣为主爵都尉、散骑常侍;擢升刀笔吏尹齐为舞都 太守,秩二千石;刀笔吏杨仆为太守别驾;诏布衣云七滨为本郡功曹;诏布衣陈 乔为从事……

……

拜云秀峰为关内侯,本郡大司农丞,主管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诸 事;封云如瑶为舞阳县君……

……

诏儒门秦会之为兰台典校……

林林总总数十人顷刻得官,忙得尚书台人仰马翻。程宗扬和云苍峰连饭都没 有吃,一直在西邸、少府、南宫、尚书台之间来回奔波。

直到傍晚,最后一封诏书终于从尚书台发出。程宗扬拿着诏书,长长松了口 气,心里却丝毫不觉轻松。

加上以前借的三万金铢,云家背上的债务高达八万。以云氏的家底,这笔巨 款也不是拿不出来,问题是云氏的产业大多在晋国,从建康运来,怎么也要到两 个月之后,远水难解近渴。

云苍峰倒是十分从容,望着他手中的诏书笑道:「还好把这一份办完了。」

「都是沾了老哥的光,这一份是徐常侍送的。」

兰台典校并不是一个正式官职,只是负责整理兰台书籍典章的士子,整理包 括地图、户籍、帝王起居注、朝廷诏书、律令、群臣奏章等等……各种档案、图 书。连程宗扬都没有想到自己只略微一提,徐璜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简直像 白送的一样。他不禁想起蔡敬仲那句话:没文化实在太可怕了。

「眼下该想办法挣钱了。」程宗扬道:「八万金铢啊,我想想就头大。」

「是十六万。」云苍峰道:「第一笔三万金铢,月息七分,一个月后还三万 两千一百金铢。第二笔不是五万,是十万金铢,日息一分,一个月后利息三万, 一共还款十三万金铢。两笔合计十六万两千一百金铢。」

程宗扬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仅仅一个月,五万金铢就翻到十三万, 汉国这些商人简直比吸血鬼还狠。八万都让程宗扬头大无比,何况是十六万?龙 宸这一刀插得真狠,足足劫走二十多万金铢。

程宗扬正在咬牙,只见云苍峰拍了拍衣袖,「这事我是没办法了。妹夫啊, 事情交给你吧,你得给我想个主意啊。」

「别开玩笑,」程宗扬道:「这么大的事,我去哪儿给你想辙?」

云苍峰轻飘飘说了一句:「这笔钱,是如瑶的嫁妆。」然后就飘下车,跟长 了翅膀似的,飞得没影儿了。

程宗扬怔怔坐在车内,良久才叫道:「我干!有种你给我回来!看我不掐死 你!」

金铢被劫的事,程宗扬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云如瑶,免得她因此伤心劳神,但 这会儿是瞒不得了——毕竟那是她的嫁妆。

程宗扬郁闷地摸了摸了鼻子,「去上清观——不对!回去!」

真是越忙越乱,自己还坐着云家的马车,这要去上清观,云如瑶偷跑的事就 露馅了。

第八章

回到客栈,迎面看到延香正在整理箱笼。见到主人进来,延香屈膝施礼,说 道:「这些是秦夫人的行李。」

「秦夫人呢?」

「她跟秦执事到客栈,和冯先生说了几句,就闭门谢客了。」

程宗扬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客房里摆着笔墨,秦桧据案而坐,手边放着一堆 卷册,还有一堆体积更庞大的木简,一边翻阅,一边抄录。他媳妇在旁边端茶磨 墨,不时低声交谈几句。夫妻间倒是十分相得。

程宗扬没打搅他们,小声道:「叫冯大法准备马匹,我要出门。」

延香道:「老爷,你大爷说了,老爷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他。」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大爷?我哪儿来的大爷?」

「就是那个长山羊胡子的。」

程宗扬黑着脸踹开门,只见朱老头蒙着头,撅着屁股,在自己床榻上睡得正 熟,惊理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想赶又不敢赶。

程宗扬不由分说拽起朱老头,把那顶破帽往他头上一罩,两只破鞋往他身上 一扔,拖着他就出了门。

朱老头迷迷糊糊道:「小程子,你这是弄啥哩?弄啥哩?」

「少废话,赶紧走!」

「别捞别捞,大爷还光着屁股哩。」

「你还啥方言都会啊。」程宗扬跳了起来,「我干!你跑我床上还裸睡?」

「光屁股睡住舒坦……哎哟亲娘咧,」朱老头惨叫道:「扯住蛋啦……」

程宗扬都想一头碰死在门框上,「你娘!」

…………………………………………………………………………………

朱老头拢着手骑在驴上,看着自己的新裤子新鞋,左一眼右一眼,越看越是 喜欢。

「瞅瞅这鞋,这裤子……咯整整哩……真不赖。」

「大爷,我求你了,换个调调说话。」

「这调咋了?洛下咏啊。」

「洛都人没这样说话的!」

「他们说哩不地道。」

「再说我弄死你!」

朱老头舌头立刻直了,「前面有人!」

「哪边是前面?老东西!你别倒着骑驴!」

朱老头从驴背上扭过来,手一指道:「那边!」

远处传来马蹄声响,蹄声不疾不徐,带着悦耳的韵律感,听起来让人十分舒 服。等绕过路弯,程宗扬才发现那马竟然快如闪电,之所以听起来并不急切,是 因为它步子迈得极大,每一步都比寻常马匹长出快一倍,而且跑起来舒适自如。

马背上,一个白衣少年微微俯着身,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着方天画戟,金 冠上的红缨球在星光下不住跳动,坐下赤红色的战马如风般飞掠而至。

少年人就是热情,老远就朝朱老头打招呼:「老贼!有种别走!」

程宗扬道:「老头,弄死他吧。」

「弄啥啊,跑吧。」朱老头刚踢着驴要跑,忽然大叫一声,「坏了!大爷刚 换了鞋!」

程宗扬二话不说,弃马掠入林中。自己是傻瓜才会跟赤兔马比速度,至于朱 老头,管他去死!

吕奉先不管不顾往两人杀来,他嘴角还留着前几天的青肿,只不过肿得恰到 好处,倒像是多了两抹小胡子,更增添了几分英朗的帅气。

程宗扬一路狂奔,朱老头抱着新鞋,紧追着他的屁股,蹿得跟野狗一样。

「分开走!」

「小程子,你可不能把大爷往火炕上推啊。」

「我瞎了!推你上炕啊!」

「留神……」

迎面拦着一条树藤,程宗扬一个漂亮的飞跃,从藤上跃过。朱老头一路狗爬 地钻过来,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多少。

「行啊,老东西。」

「甩开了吗?」

程宗扬一回头,就看到赤兔马在山林中如履平地,接着高高跃起,以帝王般 的傲然之态越过树藤,离两人又近了几步。

眼看平地上是跑不掉了,程宗扬纵身往树上跃去,结果裤子一紧,被朱老头 拽了下来。程宗扬刚要大骂,吕奉先已经摘下雕弓,手指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 度一张,一支带着倒钩的狼牙箭便飞到面前。

程宗扬往旁边闪开,那支狼牙箭笔直飞出,将面前的古柏射出一个大洞。

自己竟然忘了吕奉先的箭术,这要上树,铁定是给他当靶子的。跑也跑也不 过,打又没得打,程宗扬万般无奈,只好用出最后的手段——伸脚一跘,把朱老 头跘了个跟头。

朱老头打着滚趴在地上,一手哆嗦着举起,混浊的老泪混着泥土从他那张老 脸上流过,充满了无言的绝望。在他身后,神骏如龙的赤兔马铁蹄踏着烟尘滚滚 而来,马上的少年宛如雄鹰,高高举起方天画戟,往他背心刺去。

程宗扬一口气奔出数里,才坐下歇息。这小家伙还真是够执着的,竟然半夜 不睡觉,守在山路上,等死老头出现。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是看脸的。吕奉先要是长得跟自己这种路人的模样,朱 老头估计不用看第二眼,随手就杀了。顶多杀完才惊觉这小子姿质不错,杀得有 点可惜。

程宗扬体内真气流转,接连运行了三个周天,化解了身上的疲惫,然后站起 身,准备接着跑路,还没开始迈腿,朱老头就一头蹿过来,死狗一样往他前边一 躺,抱着腿「哎哟哎哟」的叫唤。

程宗扬都无语了,半晌才道:「你行啊,跑得比赤兔马都快——你是吃药了 吧?」

朱老头喘着气道:「让大爷歇歇,歇歇……」

「好狗不挡道啊。」

「就歇一会儿……」

「歇什么啊?往哪边走?」

朱老头左右看了一会儿,「你说。」

程宗扬冷着脸道:「你不是会占卜吗?丢一个。」

朱老头拿出一只鞋,在手里摇了摇,往地上一丢,「这边!」

老头选的路真不错,刚走了半盏茶时间,就看到吕奉先在夜色下横戟立马, 正气势汹汹的等着他们过来。

程宗扬黑着脸道:「这就是你选的路?」

朱老头哭丧着脸道:「亲娘啊,新鞋坑死人啊,没沾多少大爷的仙气,扔瞎 了……」

吕奉先叫道:「你们跑不掉的!过来受死吧!」

程宗扬道:「老头,你说吕家会不会大半夜放这小子自己出来?」

朱老头道:「偷跑的?」

「我看不像。多半这小子带的还有人,只不过他那马跑得太快,没跟上。」

「小程子,你的意思是……」

「后边跟的有硬茬,要不要动手,你自己看着办。」

朱老头一手拿着一只鞋,跟拿着菜刀一样走过去,指着吕奉先道:「有种你 下来!」

吕奉先当即跳下马,方天画戟迎风一摆,陡然刺到朱老头面前。

朱老头往地上一趴,避开戟锋,然后狠狠往吕奉先脚背踩去。上一次他就用 这一手把吕奉先打了个满脸开花。这回故技重施,吕奉先喝道:「还来!」说着 一个鹞子翻身,腾起丈许,方天画戟对着他脑门刺下。

吕奉先这身手,连程宗扬也忍不住喝声彩,自己跟人交手,九成都是靠蛮力 硬拚,像鹞子翻身这种技巧,自己顶多练练,实战中打死也施不出来。

朱老头挥舞着双鞋,与吕奉先斗在一处,戟来鞋往,戟劈鞋挑,戟起鞋落, 戟飞鞋舞,戟挥鞋斩,戟光鞋影……就那么拿着一双破鞋跟人家方天画戟斗得不 可开交,看得程宗扬都想拿鞋底抽他!

但看着看着,程宗扬表情由恶心变得惊讶,由惊讶变得凝重,由凝重变得入 神……朱老头那双鞋硬是甩出了双刀的风范,一攻一守,一正一奇,一阴一阳, 比起五虎断门刀有去无回的刚猛,多了几分顺其自然的流畅。

两人出招越来越快,吕奉先是英气勃勃的少年,一杆方天画戟舞得如同繁花 暴雨,出手如电,而又招式分明。朱老头挥着破鞋,犹如老驴拉破车,眼看就要 跟不上趟了。朱老头手里的鞋子忽然一沉,拍住戟身,接着右手的鞋子甩起, 「啪」的抽在吕奉先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吕奉先单脚支地,被抽得转了半圈,然后倒在地上,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程宗扬回过神来,啧啧赞道:「老头,你真不要脸啊。」

他在旁边看得清楚,两人实际修为相差太远,斗的本来是招法,结果朱老头 眼看是输,最后一招使出了真功夫,把吕奉先的方天画戟压得动弹不得,抽冷子 给了人家一记狠的。

朱老头得意地挥着鞋子,「有仙气!」

「我,呸!」

吕奉先刚一倒地,赤兔马便冲过来护住主人。林外传来一声长啸,赤兔马竖 起竹叶般的耳朵,然后昂首发出一声嘶鸣。

马嘶声随风传开,片刻后风声大作,数道身影从林中疾掠而至。此时已经是 夜间,程宗扬目力虽强,隔着林叶也看得不甚清楚,只依稀看出左边三名女子, 当先是一名白发老妇,后面是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和一名少妇。幸好她们的 身影自己颇为熟悉,正是当初在录像中见过那三名汉宫女官:太后吕雉的嬷嬷, 贴身侍女胡夫人和女医义姁。

然而掠来的不止她们三人,另一边还有两人,当先一名中年妇人,正是前日 出手劫杀自己的闻清语,另外一个身着黑衣的丽人,在枝叶飞掠而过,身形犹如 闪电,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齐羽仙。

朱老头抬手一挥,一缕薄雾从袖中飞出,身边本来就幽暗无比的光线变得愈 发黯淡。

双方丝毫不掩饰身形,各自以最快的速度从林中掠出,往林间的赤兔马和那 名昏迷的少年掠去。胡夫人等人距离更近,行到中途便占据了绝对优势。最前面 那名白发嬷嬷虽然老迈,身形却如同鬼魅,她一手扶着拐杖,身体微微一动,就 掠出数丈。

闻清语翠袖一翻,一道暗金色的小符飞上天际。接着银光闪动,一道电光从 天而降,灵蛇般往白发老妪扑去。老妪昂首一吸,将电光吞入腹中,原本足以击 碎山石的雷咒就此化为无形,只是老妪裹发的巾帕蓦然碎裂,满头白发都为之飞 舞。

老妪被雷咒所阻,虽然一击而破,速度却慢了少许。老妪受阻,她身后的胡 夫人陡然加速,长袖飘飞,仿佛在草叶上飞翔一样,瞬间抢到前面。义姁落后数 丈,但比另一边最前面的闻清语还要略近一些。

就在这时,地上的泥土一动,两支弯钩破土而出,贴着地面绞向胡夫人的双 腿。胡夫人长袖斜挥,正中弯钩,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震响。

一条娇小的身影从土中钻出,笑吟吟挡在胡夫人身前,像唱歌一样娇笑道: 「过不去了呢。」

胡夫人从袖中擎出一柄短剑,平平横在胸前。

对面是一个戴着蝴蝶面具的小女孩,她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身上穿着 一件紧贴着皮肤的火红皮衣,勾勒出与她容貌绝不相附的傲人身材,尤其是那对 圆硕的乳球,连胡夫人这样的成人都望尘莫及。

能用土遁之术潜行到离自己如此之近的位置,胡夫人流露出一丝慎重,她低 喝一声,身旁蓦然飞出两道数丈高的虚影,魔灵般朝那个音容童稚的女孩扑去。

小玲儿双钩飞出,两个虚影各自握拳,一拳将弯钩磕飞。小玲儿见势不敢硬 挡,举足一踏,脚下的泥土波浪般分开,身体像没入水中一般,钻入地下消失不 见。

双方借助林中幽暗的夜色,一交手便秘术迭出,以胜负而论,胡夫人等人技 高一筹,结果却是黑魔海等人占了上风。白发嬷嬷和胡夫人先后被人阻截,速度 慢了一线,齐羽仙后发先至,抢在义姁之前落在吕奉先身侧。

赤兔马感觉到她对主人的敌意,嘶鸣着扬蹄践踏。齐羽仙闪身避开,然后一 手探出,抓住吕奉先的发髻,轻轻往上一提。她身形宛如行云流水一样,没有半 分停滞,顺势就将一柄长剑架在少年颈下。

三女齐齐停住脚步,对面的闻清语微笑道:「那位小公子可是太后娘娘最宠 爱的子侄,仙儿,小心些,莫伤了小公子。」

齐羽仙用剑锋抵着吕奉先的喉头,微微翘起唇角,「闻姨放心。」

吕氏子侄辈虽多,但年轻一辈里真正出色的唯有吕巨君和吕奉先两人。他们 俩一文一武,被视为吕氏未来的栋梁,极受吕雉的重视,所受的宠信绝不在吕冀 和吕不疑之下。事实上吕奉先连续两天在山路上游荡,已经引得太后担心,三位 女官就是太后亲自点名前来看护,没想到小公子这么不安分,仗着马快一转眼就 跑得无影无踪,等循着马嘶声追来,已经晚了一步。

白发老妪冷冷盯着小玲儿,寒声道:「龙宸可是要与我吕氏为敌?」

小玲儿笑道:「嬷嬷这可问错人了。你就把人家当成桌子椅子,是龙宸借给 旁人用的好了。嬷嬷怎么能问一张桌子是敌是友呢?」

闻清语温言道:「淖夫人是前辈,我们这些晚辈自然不敢得罪,只是有件事 想请教嬷嬷,只要嬷嬷点头,我们立刻放了小公子。」

「说。」

「昔日澄心棠一分为六,听说花蕊在嬷嬷身上?」

淖方成盯了闻清语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胡夫人犹豫了一下,从怀 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盒,放在淖夫人掌中。

那玉盒只有指尖大小,宛如一只玉扣,淖方成握在手中,冷冷道:「且先放 人。」

闻清语幽幽叹了口气,「妾身倒也想先放人。但妾身手中是如假包换的小公 子,这澄心棠的花蕊嘛,是真是假可就难说了。」

「莫非怕老身骗你不成?」

「晚辈不敢。只是岳贼狡猾成性,嬷嬷被人骗了也未可知。」

淖方成冷笑一声,屈指弹出玉盒。

闻清语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轻轻一卷,接住玉盒,然后从髻上拔下一根簪 子,朝盒上挑去。

银簪破开禁制,玉盒莹润的光泽随之收敛,露出玉盒的本来面目,只见盒身 上密布着暗红色的花纹,宛如鲜血沁成。

淖方成冷冷道:「澄心棠乃不祥之物,出必见血,小心了。」

闻清语微微一笑,手指往簪尖一按,然后将一滴血珠往盒上弹去。玉盒打开 一道缝隙,紧接着一团血雾从盒中渗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闻清语首当其冲,手指触到血雾,立即脸色大变,她双手本来又白又软,此 时却像被蓝色的墨水浸过一般,染上一层诡异的蓝色。

齐羽仙眼中透出一丝狠绝,她本是杀伐绝断之辈,一见闻姨中招,立即揪住 吕奉先的头发,一剑刺下。

原本昏迷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灵猫般往齐妙仙怀中一滚,以毫厘之差避开 剑锋,接着挥拳冲天而起,快捷无伦地朝齐羽仙下巴击去。

齐羽仙修为远在吕奉先之上,却没想到这少年已经醒来,而且年纪轻轻,出 手竟然如此之迅猛。她微退半步,正待展开身法反击,忽然脚上一紧,竟然被那 少年踩住!齐羽仙吃惊之余,只见吕奉先手、脚、肘、膝同时发力,眨眼之间, 拳打肘击脚踢膝撞……各种攻势便暴风雨般倾泄而出。

齐羽仙一脚被踩,进退不得,猝不及防之下连中数招,被打得横飞出去。

吕奉先抓住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撑,一个漂亮的鱼跃,翻身跃上马背。不等主 人吩咐,赤兔马已经纵起身,吕奉先握住戟尾,迎风将方天画戟抖得笔直,刺向 齐羽仙的后颈。

程宗扬愕然中带着一丝佩服,吕奉先虽然有猛将之名,毕竟现在还是个毛都 没长齐的小家伙,两次交手都被老头打得跟狗一样,心下免不了有几分轻视。然 而此时一出手,那小子凶猛的暴发力,精准的判断力,敏捷的应变能力,都让程 宗扬大大吃了一惊。更是紧的是他出色的学习能力,朱老头刚玩了一手贱的,就 被他学了个十足十,在刚才的环境下突然使出,效果立见。

齐羽仙本身也是出类拔萃的高手,结果让吕奉先抓住机会,竟然被打得毫无 还手之力。此时不等她落地,吕奉先便又是一轮狂攻,那柄方天画戟银光四射, 雷霆般劈向齐羽仙,出手凶悍之极。

朱老头感慨地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纵虎容易缚虎难啊。」

「这话该我说吧?老头,你这会儿放过他,小心他将来找你报仇。」

「等这娃娃长大,大爷早就活够了。小程子,你可要当心,将来别栽到他手 里……哎哟,这丫头命大啊。」

齐羽仙虽然修为高深,出手却不及吕奉先敏捷,片刻间便连逢险招,最后终 究还是没能躲过,被戟牙刺中肋下,幸好她已经退入林中,戟牙被树干挡住,未 能深入,只在肋下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吕奉先一击得手,几乎是本能地趁 势抢攻,齐羽仙身在半空,根本来不及变招,眼看要被方天画戟刺中,赤马兔忽 然往旁里一纵,戟锋错开尺许,与齐羽仙擦身而过。

齐羽仙竟然是被赤兔马救了性命,不禁惊愕难言。吕奉先却是丝毫不乱,长 戟改刺为挑,俯身朝坐骑腹下挥去。小玲儿从赤兔马腹下破土而出,正好被戟锋 挑中,双钩与戟牙一触即分,整个人远远飞开。

闻清语一瞬间已陷入困境,玉盒打开,露出的不是澄心棠失落的花蕊,而是 一团剧毒的血雾,她手指触到血雾边缘,顿时像被浸入炙热的熔岩中,双手一阵 剧痛,连心神也为之失守,整个人都仿佛陷入无边的血腥之中。

白衣白裙的义姁蝴蝶般飞来,一边并起手指,拿住一柄两寸长的柳叶小刀, 往闻清语颈中抹去。

吕奉先以一敌二,虽然占据上风,毕竟年纪尚小,胡夫人不敢大意,飞身赶 去救援。那位白发的淖夫人则留在原地,防备黑魔海这些人在暗处另藏手段。

利刃及颈的刹那,闻清语终于清醒过来,她屏住呼吸,一掌拍向义姁的柳叶 小刀。眼看她手掌就要被刀锋刺穿,忽然「叮」的一声,却是闻清语在间不容发 之际,用指环挡住了柳叶刀的薄刃。

义姁修为不及闻清语,虽然占着先手,仍被她一掌拍开。但接着玉盒渗出的 血雾幻化成一个丈许高的巨人,举拳往闻清语头顶打来。闻清语口中吐出一股罡 气,直接洞穿了血雾巨人的头颅。巨人颈上血雾滚滚,又重新凝出一只头颅,再 次攻出。闻清语虽然脱困,但以一敌二,一时间纵使性命无忧,也难以脱身。

另一边,齐羽仙一手按住肋下的伤口,挥剑挡住胡夫人,小玲儿则与吕奉先 战成一团。齐羽仙虽然肋下有伤,但剑法灵动犀利,胡夫人几次抢攻都未能占到 便宜,倒是她试图救援的吕奉先此时已经压倒小玲儿,稳稳占据上风。

小玲儿擅长匿踪刺杀,但那匹赤兔马远非寻常马匹可比,能力堪称魔兽。每 次她使用土遁术,都被赤兔马抢先发觉,或是闪避,或是对她钻出的位置直接践 踏,小玲儿屡次尝试都未能得手,只余下硬拚一途。

吕奉先叫道:「黄毛小丫头,赶紧给本公子让开!」

小玲儿笑道:「人家比你还大一点呢。」

「本公子都十四岁了!最少比你大两岁!」

「人家都快十六了呢,还不叫姊姊?」

「我姊姊才不像你穿的这样呢!」

小玲儿眨了眨眼睛,挑逗道:「我穿的什么样?」

吕奉先哼了一声,一张俊脸却忽然红了。

小玲儿笑道:「果然是个小娃娃,脸红得好可爱。你来瞧啊,人家里面什么 都没有穿呢……」

吕奉先叫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们家有的是歌妓!我早就见过了!」

小玲儿娇笑道:「那你见过我的没有?」

吕奉先脸不禁更红了,遇见这么个身高娇小的像妹妹,身材凸凹得像姊姊, 胸乳丰满得像阿姨,脸蛋清纯得像仙女,偏偏只穿了件窄窄的皮衣,近乎全裸的 小妖精,血气方刚的吕奉先只有闷头拚命狂挥方天画戟,以此来发泄自己体内那 股压抑不住的燥热。

小玲儿本来就落在下风,吕奉先一认起真来,更难抵挡,她左支右绌,粉嫩 的肌肤被银光裹住,好几次都险些被戟锋刺中。

「喂!」吕奉先叫道:「你赶紧投降吧。」

程宗扬本来眉头紧锁,觉得放过吕奉先是个错误,闻言顿时舒了口气,「这 小子还是这么傻啊,这关头竟然还怜香惜玉。跟龙宸的人眉来眼去,他是嫌死得 不够快吧?」

朱老头也摇头道:「好大一个废物啊,大爷真是看走眼了。」

小玲儿楚楚可怜地说道:「你不杀我吗?」

吕奉先想了想,「我可以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女。」

小玲儿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真的吗?人家早就想换个好主人了。」

「当然是真的!」吕奉先道:「我说话算话!」

「你会不会对人家好呢?」

「哼!」吕奉先像个大人一样挺起胸膛,傲然道:「只要你听我的话!」

小玲儿娇声道:「那人家是不是要给你侍寝呢?」

吕奉先一阵脸红,然后甩头道:「不用!叔叔早就送给我两个姬侍了!喂! 我这一招很厉害,你挡不住就不要挡了!」

方天画戟怒龙般挑出,果然像他说的一样声势惊人,小玲儿勉强一挡,两柄 弯钩顿时脱手,远远飞入林中。

淖方成喝道:「小公子!杀了她!」

被嬷嬷一喝,吕奉先立刻抖擞精神,双臂抡起方天画戟横扫小玲儿腰间。小 玲儿来不及闪避,被戟身扫个正着,娇小的身体仿佛被打得折断,张口喷出一股 鲜血。

吕奉先纵马而过,一把抓住小玲儿,把她提到鞍前,威风凛凛地喝道:「别 动!我要把你捆起来!」

小玲儿凄然看了他一眼,再无力反抗。

「你是我抓的俘虏!」吕奉先高兴地说着,低头去解鞍旁的绳索。

就在这时,淖方成、胡夫人、义姁同时惊呼道:「小公子!」

吕奉先回过头,只见小玲儿朝他灿烂的一笑,一边伸出小手,像是温柔地去 抚摸他一样,手指从他颈中抹过。在她指间,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寒光微闪,紧 接着一篷鲜血从少年颈中迸出。

小玲儿收回手掌,笑吟吟在自己红唇上轻轻一吻,然后按在少年嘴上,也堵 住了他的惊叫声。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她却毫不在意,只轻轻一推,便把吕奉先推下 马,然后像水滴一样从马背上滑下,落入土中消失不见。

闻清语收起玉盒,扶住受伤的齐羽仙飞身而起。淖方成、胡夫人、义姁顾不 得拦截,飞身疾掠过来。

吕奉先仰面躺在地上,他喉咙被切断,气息断绝,两眼睁得大大的,俊美的 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程宗扬目瞪口呆,未来的第一猛将,竟然还没长大就这么死了?小玲儿知道 她杀的是谁吗?也许在她眼里,吕奉先只是一个出身权贵,不知世间险恶的小傻 瓜吧?可你给他上的这一课也太狠了,小家伙只犯了一个错误,命就没了。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杀得好,杀得好。倒是省了大爷将来提心吊胆。」

老头虽然说得嘴响,最后却叹了口气。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吕奉先惊人 的天份,连他都不忍心下手,结果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却被一个没下限的杀手 阴掉,实在是可惜了。

震惊与惋惜的心情在心头滚滚而过,最后程宗扬摇了摇头,趁吕氏众人方寸 大乱,悄然离开。 ----------                第二十七集

内容简介:

在洛都各书院每月轮流举行的月旦评议上,程宗扬真切体会到汉国以谶纬来 带政治风向的效力。东方曼倩为程宗扬出的「二雉」谶语坏了吕巨君的如意算盘, 但吕巨君迅速以白雉为己用,再次改了议论风向!

缺钱甚急的程宗扬将主意打到岳鹏举的遗产上,更加急著找出严君平。几人 入赵王私苑禁地搜查,不料石窟禁地关押的人,竟让卢景见之大为失态!秦桧更 指出要破汉国乱局的关键点,便在赵王!

第一章

洛都,北宫。

永安宫大殿内帷幕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大殿一侧的金砖被掘 开,挖出一道深沟,沟中堆满炭火,火苗已经被熄灭,逼人的热气从厚厚的白灰 下不断升起。

绾着高髻的太后吕雉坐在一旁,白髮苍苍的淖方成立在她身後。义姁跪在太 后身前,低声禀道:「小公子喉管被切开,鲜血逆流入肺,已经气绝。胡巫说有 秘术可救治小公子,奴婢听闻其术,用的尽是些污秽之物,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不敢自专,只能勉强护住小公子的心脉,将他送回宫中……」

帷幕微微拉开一道缝,胡夫人闪身进来,低声道:「羊粪已经运来了。」

义姁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太后淡淡道:「刀伤非你所长,事已至此,胡巫 既有其术,便让他们去做。成与不成,你用心体悟便是。」

义姁应道:「是。」

内侍搬来成筐的羊粪,那些羊粪挑选过,都是晒乾後呈白色的屎球。几名胡 巫抓起羊粪嗅了嗅,然後撒入沟中。乾燥的羊粪遇到热灰,一股异味顿时弥漫开 来。胡巫一连撒了几十筐羊粪,将沟中填的满满的,然後从上面投下炭火,让表 面的羊粪缓慢燃烧,同时控制火势,使羊粪有烟无焰。

永安宫是太后寝宫,宫中各种沉香、麝香、郁金香、苏合香、龙涎香……世 间诸般名香无不齐备。自从建成以来,终日熏香不绝,年深日久,连梁柱都散发 着浓郁的异香。然而此时,帷幕内却烟雾滚滚,充斥着羊粪燃烧的浓烈气味。

胡巫将几根木棍架在沟上,然後抬起喉咙被切断的吕奉先,面朝下放在木棍 上,伸手拍打着他的背脊。吕奉先气绝已久,伏在沟上一动不动。

羊粪燃烧的浓烟将少年整个包裹起来,冰凉的四肢渐渐有了温度。浓烈的羊 粪气味薰得人几乎流泪,却没有人离开,包括太后在内,都在注视着那个没有知 觉的少年。吕巨君也悄悄进来,静静立在一角,看着胡巫施救的手段。

胡巫不紧不慢地叩着吕奉先的背脊,口中不知念诵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鲜血忽然从吕奉先割破的喉管中涌出,落在羊粪上,「嘶嘶」作响。披髮的 胡巫站起身,一脚踩在吕奉先背後,接着整个人都站在他背上,一边高声念诵, 一边双脚用力践踏。

看到这么粗暴的「医术」,义姁脸色数变,似乎想过去阻拦,又勉强忍住。

吕奉先颈中鲜血越涌越多,里面夹杂着大块已经凝结的血块,忽然他喉中低 咳一声,苏醒过来。

一名内侍掩着鼻子钻到烟里看了看,片刻後爬出来道:「恭喜太后娘娘!小 公子已经醒了!」

殿中众人都鬆了口气,心头如释重负,连吕雉脸上都露出笑意。她站起身, 「我们先出去吧,大巫虽然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可这味道着实腌臜了些。」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离开帷幕。

夜色下,两名侍女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已经是寅初时分,吕雉却了无睡意, 她微微昂着头,双手握在身前,长长的衣袖垂在身前,绣着雲纹仙羽的裙摆映着 星光,水波般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阶陛上迤逦拖过。淖夫人和胡夫人一左一右跟 在她身後,再後面是亦步亦趋的义姁。

吕雉并没有提及吕奉先的伤势,而是说起了一樁闲事。

「天子前些日子下了一道诏书,」吕雉淡淡道:「召赵氏之妹合德入宫,封 昭仪,居昭阳宫。」

胡夫人语带讽刺地说道:「南宫又要多了一位娘娘了。」

淖方成道:「终究是天子私事。」

昭仪虽然地位尊荣,毕竟不是正宫,作为天子家事,群臣无从置喙,便是太 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吕雉双手扶着栏杆,望着阶前波涛浩渺的池苑,慢慢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 良久没有开口。

胡夫人上前,抖开一件披风,披在她肩头,一边道:「天子到底还是年轻, 沉不住气。这天下终究是他的,何必如此?」

此言虽然是抱怨,却带着一丝劝慰和提醒。吕雉自然听出自己贴身女婢是一 片好意,只是心下不免郁结,冷笑道:「也许有人嫌长秋宫太小,看上这永安宫 了。」

「她想当太后?」胡夫人笑了起来,「谅她也没这个胆子。她若作了太后, 将置天子于何地?义姁,你说是不是呢?」

义姁正想着胡巫叩击的手法和白羊粪在典籍中所记载的功效,闻言微微吃了 一惊,「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义姁微觉赧然,向太后告了个罪。她问明原委,然後问道:「赵氏之妹如今 却在何处?」

胡夫人道:「已经命人去查了。」

淖方成道:「南宫那个叫江映秋的,找找她的下落。」

胡夫人道:「是。」

义姁道:「赵氏在南宫独木难支,如今多了一个妹妹,看来姊妹俩将来要专 宠後宫了。」

「赵氏姊妹俱非善类,」淖方成冷冰冰道:「此必祸水——欲灭我炎汉!」

淖方成声音虽然不高,却刻意用上了一丝真力,在夜色中远远传开,连远在 殿前的内侍都听得清清楚楚。

胡夫人和义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微微点头。

吕雉道:「嬷嬷说得不错,赵氏姊妹正是祸水!」

汉秉火德,以炎汉自许,淖方成将赵氏姊妹比作灭亡炎汉带来灾祸的恶水, 可谓入骨三分。这番话一旦传开,赵氏姊妹本来就不佳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宫中亮起一行灯火,径直往永安宫驶来,途中却拐了个弯,驶入永巷。

义姁道:「是襄邑侯。多半是听说巨君公子在此,才避而不见。」

吕雉皱了皱眉,「让阿寿好生管管他。」

胡夫人笑着答应下来。

吕雉凭栏远眺,望着夜色下的洛都。北宫地势高峻,永安宫的陛阶便与南宫 的殿顶平齐,从阶上望去,整个洛都都仿佛正在她脚下沉睡。

良久,吕雉道:「命执金吾封掉城中所有的晴州商铺,一个不留!」

胡夫人躬身道:「是!」

…………………………………………………………………………………

「……只一刀,就把他的喉咙割开了。」程宗扬咂了咂嘴,赞叹道:「真够 狠的!」

小紫美目微微闪亮,「澄心棠?」

程宗扬点了点头,「澄心棠,我听到她们这么说的。不过盒子没打开,里面 究竟是什么,我也没看到。话说回来,老头还真有点手段,我们离她们顶多二十 来步,她们硬是没有发现。」

小紫思索半晌,然後道:「为什么会是龙宸?」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算是让你问着了。」

为什么会是龙宸,程宗扬也想了许久。吕氏与黑魔海仇深似海,当年动手的 虽然是死老头,不过巫宗也没落下什么好。依照双方的旧怨,黑魔海对吕奉先动 了杀机并不稀奇,可出手的却是龙宸的人,这中间的意味就让人不能不多想了。

龙宸作为恶名昭著的杀手集团,六朝的权贵们虽然对这些冷血的杀手深恶痛 绝——毕竟谁也不喜欢既不受自己控制,又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存在——但龙宸 一向标榜绝对中立,只为金铢服务,不涉及任何立场,更由于龙宸扎根晴州,令 六朝的一众权贵鞭长莫及,于是都只能默契地容忍他们的存在,洁身自爱的对其 敬而远之。同流合污,与龙宸狼狈为奸,各取所需的也不乏其人。

据孙寿透露的信息,吕氏也不是没有和龙宸打过交道,现在龙宸忽然翻脸杀 了吕奉先,虽然小玲儿是个疯子,这事只怕也不简单。

程宗扬道:「看来黑魔海和龙宸的关系很深啊。」

雲氏金铢被劫,出手的虽然是龙宸,但绝对和黑魔海脱不了关系。可龙宸为 何要出面充当打手?如果说是因为牛金牛被杀,那牛金牛又为何会找上门来?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叫惊理来再询问一遍,却听小紫道:「龙宸为什么要押 在黑魔海一边?」

程宗扬不由沉吟起来,龙宸站在黑魔海一方,公然与吕氏翻脸,显然是在黑 魔海身上押了重宝。问题是龙宸为什么会选择黑魔海而不是吕氏?

难道黑魔海有什么底牌,让龙宸不惜与吕氏翻脸?

小紫接着道:「在汉国,还有哪张底牌比太后更大?」

程宗扬心里一动,太后虽然是汉国眼下最大的一张牌,但有一张牌将来会更 大。

龙宸既然在黑魔海身上押下重宝,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天子身边有黑魔 海的人!」

小紫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真可惜。」

程宗扬知道小紫说的可惜是什么。他原想让阮香凝冒充赵合德的婢女,与友 通期一道入宫,如今宫里有黑魔海的人,阮香凝肯定不能再露面。

程宗扬越想越是心惊,黑魔海在汉国的底牌,不会是赵飞燕吧?话说赵飞燕 还真是很符合御姬奴的特征:出身寒微,姿色出众,本身看不出什么修为,却有 着让人心动的魅力。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与对方想到一处去了。如果赵飞燕真是剑玉姬暗藏的 底牌,黑魔海这一把可玩大了。

小紫站起身,「去问问好了。」

「别乱来啊。」程宗扬道:「就算她真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合德也不一定知 道——阮香琳可对凝奴的身分一无所知。」

「大笨瓜,人家是去问那个姓江的女傅。」

程宗扬鬆了口气,小紫审讯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若是江映秋还好 些。江映秋是宫中与赵飞燕关系最近的女官,即便不是赵飞燕真正的心腹,也在 她身边多年,总能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小紫离开,程宗扬也站起身,看了看旁边的阮香凝,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句: 「你这个废物!」

阮香凝顿时涨红了脸,楚楚可怜地低下头。

「唉……」程宗扬叹了口气,然後掀开帷幕。

帷幕传来雨点般的算珠声,雲如瑶右手执笔,左手抚着算盘,那些算珠在她 指下有节奏地跳动着,清脆的响声像流水一样绵绵密密,不绝于耳。

忽然她手指一停,密集的算珠声蓦然止住。雲如瑶颦起眉头,右手的笔锋悬 在纸上,怎么也落不下去。

程宗扬按住她香肩,「还在算呢?」

雲如瑶叹了口气,向後靠在他怀中。

看着玉人愁眉不展的样子,程宗扬有些後悔把金铢被劫的事告诉她。他拥着 雲如瑶道:「还差多少?」

雲如瑶苦笑道:「我已经清点过周围所有的产业和可能的收入,这笔借款, 一个月内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

程宗扬道:「我也可以动用一些资金。」

雲如瑶点了点账目,「可以动用的我已经都算进去了。」

程宗扬吃了一惊,「都算进来还不够?」

「远水难济近渴。」雲如瑶道:「我们雲家最近的产业自然在汉国,但汉国 所有的产业都被三哥质押给借款的商家,到期之前无法变卖质押。奴家最担心的 是,那些与我们有来往的商家在这一个月内想尽办法索要或者拖延货款,挤占我 们雲家店铺的流水。奴家估算了一下,这一个月内,我们雲家在汉国的产业能够 动用的流水可能只有平常的三分之一。」

雲家在汉国的店铺每月交易额也相当可观,如果这部分钱铢被汉国商家联手 拖延,即使自己能如期偿还欠款,这些店铺的生意也要垮掉大半。

仔细看过雲如瑶计算的账目,程宗扬也不禁苦笑,自己与雲氏合作多时,知 道雲家虽有远忧,但产业遍及六朝,财力雄厚,一个月内便是腾挪出数十万金铢 也不在话下。偏偏这次事情分外不巧,为了筹足现款,雲苍峰将雲家在汉国的产 业尽数质押,汉国的产业无法动用,从宋晋诸国运来钱铢不仅困难重重,而且有 龙宸劫持在前,这一路的风险也远超平日。

最坏的局面是雲家到时无款可还,雲家在汉国的产业全部清盘,被其他商家 豪门尽数瓜分,还要背上一笔沉甸甸的债务。

其他的产业还好说,首阳山的铜矿一旦易手,自己当初放出雲家铜山枯竭的 风声,以此抬升铜价,变相打压粮价的一番手段,全都成了弄巧成拙。多米诺骨 牌一旦倒下,甚至将危及雲氏的根本。

雲如瑶道:「我想去见三哥。」

「千万别。要知道你又偷跑出来,雲老哥没事也要被你气出点事来。」程宗 扬安慰道:「不就十几万金铢吗?我来想办法。」

雲如瑶低声道:「可这是我们雲家的事。」

「谁说的?」程宗扬道:「这是你的嫁妆,那就是我的钱!这件事我来办, 你别发愁了。」

说着不让雲如瑶发愁,程宗扬自己却是犯了难。从哪儿弄点钱来呢?眼下想 补上这笔亏空,只有来一笔快钱,必须是现成的,而且数额够大——十几万金铢 啊,别看刘骜贵为天子,少府一年的开支也未必有这个数……

想来想去,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现成的钱也就这么一樁了!岳鸟人啊岳鸟 人,这次你一定要靠谱一点。

雲如瑶柔声道:「夜深了,早些入宿吧。」

程宗扬坐起身来,「不行。我刚想起来一件事,这会儿要去见卢五哥。」

雲如瑶呵气如兰地说道:「已经这般时候,还要走么?妾身已经叫了雁儿和 凝奴在外候着……」

程宗扬心中一荡,接着苦笑起来,「这事手尾太多,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 眼下要赶紧去办。事不宜迟。」

雲如瑶依依不舍地说道:「可是我就要回去了。」

「先别急,等给你治好伤……再回去不迟。」程宗扬说着,在她身上大有深 意地摸了一把,惹得雲如瑶一阵脸红,低低啐了他一口。

…………………………………………………………………………………

「龙宸?」卢景摸了颗蚕豆,却没有吃。

程宗扬坐在他对面,「劫钱的时候黑魔海没有露面,但手法和她们非常像, 我怀疑黑魔海是背後的主谋。而且杀吕奉先的时候,龙宸的人不仅站在黑魔海一 边,还是主动下的手。」

「龙宸……」卢景将蚕豆填到嘴里,慢慢嚼着。

「五哥,我来找你不是因为龙宸,而是因为另一件事。」程宗扬道:「我上 次说的,有人在见过北邙见过严君平的事,你们有线索了吗?」

朱老头在北邙见到严君平的事,程宗扬已经透露给斯明信和卢景,但没有提 及朱老头的名字。

卢景道:「那天进山的权贵一共有五家,我和四哥已经找了三家,都没有线 索。如今还剩两家没有来得及查看。」

「哪两家?」

「霍大将军的别院,还有赵王的私苑。」卢景道:「这两家看管得都十分严 密。」

十分严密?到底有多严?霍子孟作为大将军,自家的别院看管严密也在情理 之中,赵王身为诸侯,在自家的封地作威作福倒也罢了,在天子眼皮底下,还把 私苑弄得戒备森严,他就不怕犯忌?

「衙内那边还得接着找,但这几天我们先集中力量,想办法找到严君平,怎 么样?」

卢景道:「你怎么突然对严君平有兴趣了?」

「坦白地说,我是对他手里那些岳帅的遗物有兴趣。」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 道:「五哥,岳帅当年挺有钱对吧?」

卢景翻了个白眼,「岳帅当年能养我们一整个星月湖大营,你说呢?」

「对啊。岳帅当年那么有钱,可他一走,你们就穷得叮当响,他的钱都去哪 儿了?」

卢景翻着白眼道:「我们兄弟追随岳帅,可不是为他的钱。」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说严先生手里很可能有岳帅留下来的钱——我这不是 有急用吗?如果真有的话,我得临时借用一下。」

「是为了雲家被劫走的那笔金铢吧?」

「五哥明察秋毫,」程宗扬笑着拍了记马屁,「就是这事。」

「别说借了,给你都好说。」卢景抿了口酒,「但有没有钱我可说不准。」

卢景说的没错,以岳鸟人的尿性,留个破罐子破碗给他们当传家宝也不是不 可能,但他当年聚敛的钱财总得有个去处吧?眼下自己急需用钱,实在找不到其 他来钱的路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哦,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三了。事不宜迟,今 晚我们就动手,先去赵王的私苑,如果能找到严君平最好,如果找不到,就去霍 大将军的别院。」

「不用急。」卢景道:「我先探探路,摸摸底细,安排妥当再说。」

「成!」程宗扬一口应诺,「我等你的消息。」

…………………………………………………………………………………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正是深秋时节,天高雲淡,碧空如洗,一群鸿雁从宫殿的檐角飞过,传来阵 阵雁呖。程宗扬立在赤红的丹墀下,望着南去的鸿雁道:「我那会儿在大狱里蹲 着,压根就没见着。什么黑鹅白鹅,都是些闲人没事瞎扯的。洛都是首善之区, 天子脚下,哪里会有这种妖孽之事?」

东方曼倩抱着长戟道:「俗世中人,原无论真假,不过得一二谈资而已。」

「可不是嘛。不过这事传得街闻巷知,什么怪话都有,我本来就够倒霉了, 又碰上这种事,真是冤透了。」

东方曼倩抹了抹唇上的小鬍子,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要胆子够大,这 倒是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这话怎么说?」

东方曼倩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对外面说,当日飞走的不是什么黑鹅,而是 一隻鸡。」

「鸡?」

「对,一隻黑羽黑冠黑喙黑趾的鸡。最好是母鸡。」

「乌鸡?母的?」

「对。」

「那隻白鹅呢?白凤?」

「白鹅不重要,但你要愿意,也可以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我宅子地下飞出一对乌鸡白凤丸?老东,你不是拿我开玩笑的 吧?」

「我说了白凤无所谓,要紧的是黑鸡。」东方曼倩神秘的一笑,说道:「黑 属北方,乃水德之相,汉秉火德,所忌者水也。如今黑鸡高飞远走,正是圣天子 在位,祸水已去,实乃我炎汉的吉兆。」

「那跟鸡有什么关系?」

「圣天子在位已近二十年。」

程宗扬等了半天,东方曼倩却只说了一句就闭嘴了。

「什么意思?」

「你只用这么说就够了。」

这是什么哑谜?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黑鸡……黑色的鸡……黑色在北为水 德……天子登基近二十年……黑鸡飞走了……还是母鸡……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之後终于明白过来。

「太狠了吧?」程宗扬瞠目结舌地看着东方曼倩。

东方曼倩挑了挑唇上的小鬍子,「富贵险中求,不狠怎么行?」

「这扯得也太不着边际了,有人会信吗?」

「你知道汉国最盛行的学说是什么吗?」东方曼倩吐出两个字:「谶纬。」

程宗扬犹豫半晌,最後摇了摇头,「不行,这漟浑水可不是好趟的。」

把鹅改成鸡,暗扣太后名讳,将身居北宫的吕雉暗示为远去的祸水,着实是 一着狠棋。但事关太后与天子这对母子,自己何必站在风头浪尖上?汉国一向标 榜以孝治国,太后谋反都不叫谋反,而是名正言顺的「行废立之事」,这点污水 泼上去,顶多坏点名声,连人家汗毛都伤不了一根,反而把自己置之死地。何况 天子就一定能赢吗?自己这一注押在天子身上,未必就是明智之举。

但东方曼倩接下来一句话,又动摇了程宗扬的心思,「程兄欲投太后否?」

这怎么可能?自己和吕氏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只不过自己一直抱着走避的 心思,才不愿过深地投入其中。但这话不能对东方曼倩说。毕竟自己如今的身份 是洛都土著,朝廷的大行令,根本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程宗扬岔开话题,「不知天子为何召见微臣?」

东方曼倩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也没有再继续劝说,「谁知道呢?宫里也没 有消息。」

程宗扬玩笑道:「你现在不是已经成了天子心腹吗?」

「哈哈,」东方曼倩乾笑两声,「依旧持戟而已,哪里谈得上心腹?」

「对了,」程宗扬道:「老敖说你昨天登门,还了那一万钱,怎么?钓到大 鱼了?」

「什么大鱼,」东方曼倩叹道:「那女子两日前便踪影皆无,无从寻觅。」

「搬家了?」程宗扬也没往心里去,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凭老东你 的姿色,肯定能找到可心可意的美人。」

东方曼倩失了佳人,兴致不高,两人随意说笑几句,不多时,一名小黄门出 来宣诏,命大行令程宗扬觐见。程宗扬扶了扶梁冠,昂首挺胸跟着小黄门入内。

宣德殿内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刘骜坐在案前,一边浏览着案上的简牍, 一边道:「赵氏可好?」

「托圣上洪福,一切均好。」

「为何还不入宫?」

「赵氏出身寒微,骤然入宫只怕引起物议,」程宗扬道:「微臣正请江女傅 教她宫中礼仪。」

刘骜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好端端的女子,让你们教过,就变得言 语乏味,举止拘束,面目可憎起来。」

程宗扬陪了两声笑,眼睛却大胆地望向天子。虽然已是深秋,他身上只穿了 一件玄黑色的单衣,只在襟领和袖口处镶了红边,这时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奏事的 简牍,看上去颇为干练。

这小子能斗得赢吕雉吗?自己要不要把宝押在他身上呢?如果自己没记错的 话,跋扈将军梁冀的下场可是一败涂地,什么三皇后几十校尉多少贵人,天子一 封诏书便都束手就擒。不过是现在的吕氏和历史上的梁家可不一样。尤其还有个 吕雉,这名字一听就让人心里发毛。万一输的是天子呢?别人不说,赵飞燕肯定 要倒大霉了。历史上的赵飞燕好像在天子驾崩後挣扎了一番,最後还是被迁入北 宫,不到一个月就自杀了……

正想的入神,刘骜忽然道:「雲秀峰是谁?」

程宗扬吃了一惊,「啊?」

第二章

「昨天西邸送来的名单里,有个雲秀峰,」刘骜道:「他是什么人?」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了一下,雲秀峰买的爵位是关内侯,官职是大司农丞,除 了爵位,在一众人员中并不起眼,而且递交名单的时候,他们专门把雲秀峰的名 字混在中间,原想着上百个人名一起交上去,天子不会留意,甚至未必会过目, 没想到他不仅看了,而且还看出雲秀峰才是整份名单的真正核心。

「圣上明鉴,雲秀峰是舞都人,累世经商。」程宗扬没敢多说。

「舞都的雲家吗?」刘骜想了想,「我怎么记得他们已经迁往晋国了?」

舞都雲家这么有名,居然连天子都听说过?程宗扬不敢胡编,只好含糊道: 「臣不知其详,还请圣上恕罪。」

「朕少时记得有一位姓雲的商人入觐,当时他献了一隻会说话的小鸟,朕玩 了许久。只是後来再没有见过他,倒是听旁人说,舞都雲家已经迁至晋国,昨天 看到那个名字才想起来。」

程宗扬鬆了口气,「也许只是同姓而已。待臣问问他。」

刘骜点了点头,「你去见徐常侍,让他安排个时候,让雲秀峰入觐。」

「臣遵旨。」

「里面还有个雲如瑶,似乎是女子吧?」

程宗扬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这问到自己老婆头上了,难道天子一时好奇,想 让她一起入觐?此事万万不可!

程宗扬心念电转,说道:「那位雲氏,据说是雲秀峰之妹。」

「雲秀峰的妹妹?那不是老太婆吗?」刘骜似乎想起太后身边那位嬷嬷,面 上露出几分厌色,「免了吧。」

程宗扬连忙应道:「臣遵旨。」

刘骜起身走了几步,貌似随意地说道:「向来听说国中有些商贾富可敌国, 朕原本不信,如今看来,这雲家的财力,寻常小国诸侯也未必比得过。」

程宗扬心头猛跳几下,常言说伴君如伴虎,自己原本也是不信,可现在这感 觉,真和一头猛虎待在一处差不多。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一口吞掉,吃得乾乾 净净。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雲家不过是薄有资财,与国中的豪门大族不可同日而 语。」

刘骜微微一笑,转过话题,「朝中有官员抨击宁成,说他在舞都破家无数, 连平亭侯邳家也不能幸免,中人之家破败无余。看来是言过其辞了。」

「宁太守出身刀笔吏,严苛虽有之,却是依法度行事,邳家若与雲氏一样依 从天子诏令,岂会有破家之祸。」

「说得好。雲家若能遵守法度,依从朝廷诏令,勤勉谨慎,尽心王事,自当 有此富贵。」刘骜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去吧。」

程宗扬陛辞而出,回到玉堂前殿,才发觉背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天子今日 这番诏对,最後只落在「尽心王事」这四个字上。天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想 让雲家拿出家产,为天子——是为天子而不是为朝廷效力。

以往若是有这样接近天子的机会,雲家砸再多的钱也不在话下,但现在雲家 刚背上巨额债务,一个月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出钱来。依天子的性子,又怎么能等 一个月之久?

程宗扬忽然发现,能不能找到严君平,拿到岳鸟人留下的遗产,已经成为他 这次汉国之行成败的关键。

…………………………………………………………………………………

按照天子的吩咐,程宗扬先去拜见徐璜,定下雲秀峰入觐的时间。既然知道 天子是让雲家出钱报效,程宗扬就竭力把时间往後拖延,借口雲秀峰远赴晴州, 把入觐的时间定在一个月之後。

「雲侯去了晴州?还真是不巧。」徐璜嗟叹道:「咱家刚是听说,北宫传下 懿旨,命执金吾封了城中所有晴州商人店铺。」

程宗扬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璜冷笑道:「听说是吕家几家侯府放质给晴州商人的钱,被那些奸商拖欠 不还。吕家几位侯爷一状告到太后面前,太后这是出面替娘家撑腰来了。」

程宗扬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晴州商人向吕家借钱?即便有这种事,那也是晴州商人变相贿赂吕家吧。借 贷一百万钱,每月奉还利息五十万钱,那些商人与权贵之家的借贷大致如此,只 当是花钱买个平安。要闹到被执金吾封铺,还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而且是封掉 所有晴州商人的店铺——这件事怎么与当年贾师宪截断雲水航运,不分青红皂白 向晴州船隻收取重税这么像呢?当日贾师宪是由于宋国财政几乎破产,不得已用 出这种手段。太后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呢?

徐璜似乎别有心事,事情办完,本该告辞,但他丝毫没有送客的意思,反而 眉头拧紧,一副欲言又止,有什么话不好出口的模样。

程宗扬主动道:「常侍有什么难事,在下自当效劳。」

徐璜堆起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咱家只想问问你,商贾之间,平常欠 条是怎么写的?」

来了!来了!程宗扬心里暗道:蔡敬仲幹的缺德事,可把他们坑苦了。偏偏 这事还不好直说。

「平常的欠条就是写明双方的身份、姓名、金额和借款、还款时间。如果有 利息,还要注明利息几何。」

「里面的文字有什么讲究吗?」

「不知徐常侍是想问什么?」

「咱家手里有份欠条,有人说里面有个字不够妥当。」

「一两个字不够妥当也不要紧,只要双方认可便是。」程宗扬道:「徐常侍 不妨问问打借条那人,只要双方没有歧义便是。」

徐璜斟酌半晌,「也罢,过几日我再问他。」说着又长叹一声。

徐璜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程宗扬心底老大不忍,就为那几十万钱,让徐公公 为难成这样……这事真不至于啊。得跟老蔡说一声,赶紧把他们的钱退了,瞧这 事闹得,都影响正常工作了。

程宗扬道:「公公何事发愁?要是钱上的事……」

徐璜摆摆手,「非是为此……我且问你,你这次觐见,圣上是不是又在催赵 氏入宫了?」

「公公的意思是?」

徐璜叹道:「早些送进宫来吧。」

程宗扬索性道:「徐公公,你知道我是偶然卷入此事,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 什么忌讳?」

徐璜道:「宫里……有些风言风语。」

程宗扬腹诽道:这点风言风语算什么?真要命的还没上呢。赵氏姊妹在後世 的评价,那才叫个遗臭万年……

徐璜道:「这事也不必瞒你,宫里人多口杂,总有些人在背後说三道四。什 么狐媚成性,惑乱天子……如今竟有人称她们姊妹是祸水,将灭我炎汉,这岂是 随意说的?」

徐璜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程宗扬才知道祸水这个後世的常用词,压根就是给 赵氏姊妹贴身定做的。

说到後来,徐璜也禁不住埋怨道:「我炎汉历代那么多皇后娘娘,你说怎么 偏这一位如此招惹是非呢?」

如果说程宗扬以前也纳闷过,现在却是看得明明白白。赵飞燕是不是真有传 说中那么淫恶,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面对的是汉国最大的外戚,有后族之 称的吕氏。别说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弱势女子,就算是女中圣贤,只要娘家毫无根 基,也照样被黑得面目全非。

程宗扬没有多说,只泛泛道:「娘娘家世单薄,没有得力的兄弟撑腰。」

「谁说不是呢?」徐璜叹道:「我也管不得那么多。只盼着那位小赵氏早些 入宫,将来大伙平平安安,宫里也能少些流言蜚语。」

程宗扬心下暗道:这你恐怕要失算了,等合德入宫,那流言蜚语才热闹呢, 随便拣点流言都能写好几本书,流传好几千年……

…………………………………………………………………………………

离开西邸,程宗扬思索再三,决定私下去见蔡敬仲一面,商量对策。天子几 次三番催促,合德入宫之事已是势在逼行,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只能先让他往 宫里知会一声,免得到时穿帮,闹出「姊妹俩」相见不相识的乌龙来。

自己与蔡敬仲的交往是私密中私密,少不得乔妆打扮一番。程宗扬刚换好衣 物,正对着镜子黏鬍鬚,车帘微微一晃,一条人影野狗般蹿上来,一头扎到他座 位底下,扭着屁股往里钻。

程宗扬还在愣神,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就在这儿!」

「钻到车上去了!」

「拦住!拦住!别让这孙子跑了!」

驾车的敖润叫道:「幹什么呢你们!朝廷命官的车你们也敢拦!」

「没你的事!一边去!」

「敢黑我们的钱!天王老子也得扒下层皮来!」

敖润叫道:「兄弟我就在这儿坐着,哪里有人上车!」

「那老东西蹿得跟猴一样,一不留神就让他钻了空子!」

「少废话!把车打开不就知道了?」

程宗扬黑着脸一脚踩在朱老头兀自扭动的屁股上,然後揪着腰带把他扯了出 来。

朱老头小声道:「我就避避风头……别拉……别拉……大爷还没吃饭呢…… 哎哟……」

老东西的腰带都快朽了,程宗扬手上一使劲,当时就断成两截,好悬没把他 裤子扒下来。

程宗扬「哗」的掀开帘子,一手揪住朱老头的鬍子,「找他的吧?大伙千万 别客气,按住往里打!」

朱老头提着裤子叫道:「小程子,你可不能这样啊……」

吵闹间,忽然旁边有人惊讶说道:「次卿兄?」

朱老头犹如绝处逢生,打眼一看,顿时堆起满脸笑容,「原来是仲翁贤弟, 多年不见——借俩钱使使啊!」

旁边一辆马车上,坐着一个身着儒服的老者,他头戴高冠,腰佩明玉,颌下 留着一丛斑白的长鬚,相貌古板,举止方正,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正人君子的堂堂 气度。

饶是这么个方正君子,遇见朱老头这副模样,也不禁有些失态,愣了愣神才 赶紧从袖中掏出钱铢,赔给那些赌棍。

被人追赌的时候撞见熟人,任谁都免不了有几分羞愧。可朱老头压根儿就没 这觉悟,没羞没臊地凑过去,拢着手胁着肩,一脸谄笑地说道:「仲翁贤弟,你 这是……高升了啊?」

姓文的老者扶轼下车,然後长揖一礼,「着实惭愧。愚蒙累年苦读,数年前 应试得授博士,如今掌管兰台漆书。」

朱老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装得跟真的一样频频点头,「漆书啊,怪好,怪 好。」

文老者感叹道:「当年同窗之时,你我方值年少,如今皆是垂垂老矣。次卿 兄昔年才学高我十倍,为何落魄到如此境地?」

朱老头长叹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两句诗让朱老头念得一咏三叹,沉郁顿挫,充满悲怅的愁绪,问题是他这 会儿两手还提着裤子,那副装逼的模样让程宗扬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可那位姓文的老头偏偏就吃这套,陪着老头长吁短叹,感慨不已——这活活 是俩神经病啊!自己忙得满头是火,哪儿有闲心看他们泛酸?程宗扬悄悄给敖润 使了个眼色,准备甩了老头跑路。

这边朱老头满腹幽情刚抒了半截,接着话锋一转,「仲翁贤弟——吃饭了没 有?」

文老者说道:「已经用过了。今日正值石室书院月旦评议,往来皆是文苑精 华,次卿兄精于图谶纬书,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同去。」

朱老头本来想找个饭辙,一听是以文会友,当时就想打退堂鼓。程宗扬本来 想走,这会儿却一把抓住他,「谶纬之学?我就喜欢听这个!同去!同去!」

文老者迟疑道:「这位是?」

「小程子。我以前收的学生。」朱老头大模大样去拍程宗扬的肩膀,一抬手 裤子险些掉下来,又连忙拉住。

朱老头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昔日一别,刘某游学天下,立志觅世间英材 而教之,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日前忽生思乡之念,万里来归。谁曾想刚入洛都便 被人窃去财物,乃至沦落如斯。幸好遇上这位不记名的弟子,还记得老夫昔年授 业之恩,这也是老夫育人多年的回报。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次卿兄心性豁达,一如往日啊。」文老者扭过头,含笑对程宗 扬说道:「老夫文党,汝有心求学,各处书院的月旦评可不容错过。次卿兄,程 小友,请。」

双方各乘一车,往石室书院驶去。程宗扬道:「哎哟老头,就你这德性,还 好几个名呢?次卿……啧啧,这名配你这模样,我都脸红。」

「那是字,你懂啥?大爷上学的时候,单名一个谋字。」朱老头哼哼叽叽说 道:「谶纬就那么回事。你要想学,大爷这会儿就给你编你一段。」

「您歇歇吧。你那叫王八卖爪篱——鳖编的。」

「小程子!你这是咋说话呢?士可杀不可辱哇!——赶紧给大爷弄根裤带! 大爷要下车!」

「别跑!」程宗扬一把揪住他,「他们去的是石室书院——严君平就是那里 的山长。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陪我走一趟!」

朱老头一个劲儿摇头,「大爷一个时辰好几万的生意,你这不是耽误我发财 吗?」

「拉倒吧,还一个时辰好几万。跟我走一趟,一个时辰给你一贯。」

「金铢?」

老东西还真敢开牙,程宗扬板着脸道:「铜铢。」

朱老头一拍大腿,「幹了!」

「轻点拍!」程宗扬捂着鼻子道:「你这一身灰……我幹!你还拍!」

马车一路南行,不多时,驶入一条街巷。洛都书院林立,石室书院在其中并 不起眼,但山长严君平在儒林中颇有名望。洛都书院相约每月初一轮流在各大书 院以文会友,评点人物,议论经籍,称为月旦评,是洛都儒林有名的盛事。本月 轮到石室书院,但因故推迟至今日。

程宗扬等人赶到时,书院中已经有车马数十乘,冠盖雲集。大堂正中铺着茵 席,摆着几案,四名文士分据两边,一位白鬚长者作为主持坐在中间,四周陈设 着三排座席,可容纳上百人。

此时正中的席位上一名年轻书生正高谈阔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修道之谓教。视前世已行之事,观天人相与之际,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 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此乃董子所言!非为至理也!」对面一位白髮老者高声道:「先王之所记 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 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

那名年轻人朗声道:「小子不敢称通!所谓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 下,怨恶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戾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世间 谶纬之书汗牛充栋,先生尽可考之!」

那书生声音洪响,在堂外也听得清清楚楚。朱老头一边拍着衣服,一边左顾 右盼地往里走,文党低声道:「那後生是汝南许杨,精擅术数,颇具才学。不过 对上桓老,只怕讨不了好去。」

只听姓桓的白髮老者道:「圣人所作,唯有六经,何来谶纬!」

朱老头啧啧道:「桓老头还是这么倔。一张嘴就把谶纬名家都得罪死了。」

许杨道:「先生之言小子不敢苟同!世间万物各有阴阳,阳为经,阴为纬。 世有六经,更有七纬!易纬、尚书纬、诗纬、礼纬、春秋纬、乐纬、孝经纬…… 皆为圣人内学秘传!」

桓谭拍案道:「七纬皆伪!」

座中一片哗然,许杨旁边一名中年人长身而起,含笑向桓谭揖了一礼,「汝 南廖扶,见过桓老。」

桓谭冷冷哼了一声。

廖扶道:「凡物必有数,由数而得其理,顺其势。凡入乎数者,由小而推大 必合,由人而推天亦合。以理揆之,万物一贯也。」

桓谭冷笑道:「以尔言之,万物皆有定数?」

「世间万物,岂有定数?」廖扶出人意料地驳斥了定数之说,接着道:「大 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不变者,唯有太一。」

术数之道一旦扯起来就没完没了,桓谭身边一名长鬚乌亮的夫子开口说道: 「余陈留郑兴。久闻汝南廖文起精于风角、推步。今日可否为老夫占上一卦?」

廖扶恭敬地说道:「小子所学浅陋,岂敢在先生面前现醜?方今秋雨将至, 柱下不安,还请先生延座。」

桓谭哂道:「无非推搪而已。」

话音未落,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倏忽变色,堂外狂风四起,卷起的竹帘被 吹得「啪啪」作响,紧接着雨点落下,一场秋雨滂沱而至。大堂为了采光,四周 门户大开,此时雨点穿户入室,落在席间,坐在外侧的文士纷纷起身躲避。正纷 乱间,突然「轰隆」一声,廊下一根木柱由于年深日久,柱下已经朽坏,被狂风 一吹,顿时倾颓折断,檐上的瓦片纷纷跌落,幸好坐在附近的文士已经起身,没 有伤到人。

廖扶平静地拱手施礼,神情自若地安然落座,但众人再看向他的目光都已经 截然不同。

「偶合而已!」桓谭犹自辩争,但周围无一人附合,连他旁边的郑兴也默然 不语。

坐在正中的白鬚老者不能再不开口,他低咳一声,等堂中议论声稍停,才缓 缓说道:「一言之间,天地变色,汝南廖扶,卓而不凡!」

洛都月旦评相当于汉国最高等级的学术会议,对人物的品评更是重中之重, 能被主持金口点评,汝南廖扶的名声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他所代表的谶纬 数术一派,也可谓在今日的月旦评中大获全胜,桓谭重重一顿足,穿过不断掉落 的瓦片径直走到廊下,然後踏上木屐,愤然而去。

郑兴与他同车而来,也不好再坐下去,只能面露苦笑,向众人拱手施礼,先 行告辞。

有年轻的学子过来放下竹帘,掩上门户,遮住外面的风雨,重新安排座席。 堂中光线虽然黯淡了许多,又走了两位文学名家,气氛却愈发热烈。

趁着辩论告一段落,不少文士都过来与廖扶攀谈。廖扶倒是涵养极好,无论 褒贬都神情如常,却隻字不提风角术数。

风角之术都是门中秘传,廖扶不欲多说也在情理之中,众人也不勉强。言谈 间,堂中话题渐渐从术数转为谶纬之学。

「世间岂有万世之国?谶语有云:代汉者,当涂高。」

程宗扬一怔,这帮汉国学者在公然讨论谁来取代汉室?他们是欺负汉国不玩 焚书坑儒吧?

「此语乃孝武皇帝亲口所言,先师亲耳所闻,」一名年迈的文士说道:「唯 当涂高三字,殊不可解。」

「莫非代汉者姓涂名高?」

「谶语岂会如此浅陋?」有学者道:「以五行论之,克火者水也。水之高者, 莫过于九天之雲。代汉者或为雲氏也未可知。」

我幹!程宗扬都震惊了,这帮学者的脑洞还真大啊。难道这家伙是拿了谁家 的钱,专门赶来往死里黑雲家的?

「此言差矣。」雲家的钱也不是白给的,当时就有人反驳道:「五德循环, 乃相生而非相克。火德生土德,代汉者当为土德。涂者,途也。代汉之人,名中 或当有一路字。」

「非也!非也!当途而高,当为门阙。」

「一派胡言!涂者从水从余,以此解之,则为代汉者,当水余高。临水而高 者,桅也。代汉之人当有操舟之志……」

那些神神叨叨的议论,程宗扬只听了几句就放弃了。他游目四顾,想找个人 打听一下石室书院的山长,目光却猛然一跳。

室角的偏席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相貌平平,态度谦和,无论谁来攀谈都恭 敬有礼。如果只是一个末学後进,如此恭敬倒也罢了。可他身边坐着一个与桓谭 当面争辩的许杨,一个刚刚出尽风头的廖扶,这身份也不用说了。出身豪门,礼 数又如此恭敬,怎能不令人心生好感——除了程宗扬。

程宗扬一瞥之下,目光顿时一跳,那少年竟然是吕巨君!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吕巨君也抬起眼,两人目光相对,吕巨君露出温文尔 雅的笑容,略一施礼,然後才移开视线。

那小子竟然没有认出自己?程宗扬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易过容,上 次见面又是月黑风高林密,难怪他会认不出自己。

程宗扬略微放心了一些,接着又想起当晚跟他打过照面的不只自己,朱老头 前蹿後跳,也折腾了不短时候,而且他还是吕家的大仇人,烧成灰也必须认得。

程宗扬转头往朱老头看去,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老家伙一个劲拍衣服, 还真不是白拍的,一件髒得看不出本色的破袍子,硬让他拍得一尘不染,连半朽 的衣带都跟刚洗过一样乾净。衣上的泥垢一去,程宗扬才发现,老东西整天揣着 袖子,髒得像是在泥里滚过一样的衣裳,竟然是一件正经的儒服。

不但如此,朱老头乱得跟鸡毛似的花白头髮,不知何时让他挽了个髻,还人 模狗样地扎了块新崭崭的方巾。原本让人看见就想踹两脚的一脸贱笑,此时找不 到半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深邃沉稳的庄严与郑重。

如果不是跟老东西一起进来的,程宗扬都不敢相信这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 旧衣,穷困却充满气节,老迈而不堕本志,神情肃然,正襟危坐的堂堂君子,居 然是朱老头本尊。

不过他头上那块方巾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那颜色,那质地……程宗扬往衣服 里面一摸,顿时气了个倒仰,自己刚换上的袍子,里子不知何时被人撕了一块, 这会儿正扎在老东西头上呢。

朱老头沉声道:「风角小道耳,乃农家阴阳家之末技,不值一谈。欲通天人 之际,当知儒门十六字心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老头还在睁着眼睛胡侃,倒是他旁边那些文士听得频频点头。

有人见他面生,问道:「这位是?」

文党含笑道:「文某昔日同窗的师兄,五陵刘谋,表字次卿。次卿兄去国多 年,返回洛下不过数日。」

「原来如此,能对儒门十六字心传了然于胸,可谓是学有渊源了………」

第三章

今日的月旦评汇聚了洛都乃至汉国的学苑名家,堂中的议论可谓是高潮一波 接着一波。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经论学派还在顽抗。

「非也非也。怪力乱神,六经不言,七纬却比比皆是,唯其是儒门秘传,世 间少有知者。」谶纬派的学者直接顶上,暗示经论学派都是没接触到儒门绝学的 外行。

「话说前些日子传言,说城门外有狗生角……」旁边有人岔开话题,谈论京 中出现的异事。

一名文士淡淡道:「执政有失,下将害之,厥妖狗生角。君子苟免,小人陷 之,厥妖狗生角。」

程宗扬压根就没听懂,但旁边有人接口道:「君明兄多虑了。听闻君明兄一 直在撰写《开元占经》和《周易妖星占》,不知何时能杀青?」

程宗扬听得犯困,忽然听到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京师地陷,有鹅出于 地下,苍者高飞,白者淹留不去……」

这谈的是自己的事啊,程宗扬立刻竖起耳朵。

「苍白二色,此乃阴阳之相,失其次序……」

「不然,以余观之,二者均为阴。天为阳,地为阴,出于地下,其阴可知。 二阴并出,当主二女乱世……」

洛都地陷,地下飞出两隻鹅是近来传扬最广的异闻,这时被人提出,毫不意 外地成为席间的热点。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当下各述己见,分别从阴阳五行术 数星象……诸般角度分析其中的意味。

程宗扬真是大开眼界,真没想到一件破事会被他们编出这么多新鲜的说辞, 活活都能说出花儿来。但听着听着,他渐渐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众人的说法虽然 五花八门,但总有人有意无意把话题往「二女」上引。尤其是那个来自汝南的许 杨,甚至公然声称「二鹅当为姊妹之徵」。

程宗扬虽然对谶纬一窍不通,但「姊妹」这个词实在太敏感了,在座的其他 人也许还蒙在鼓里,他可是刚奉了天子诏谕,正准备送皇后的亲妹入宫。问题是 合德入宫的事还没有传开,竟然就已经有人准备好流言,等着往赵氏姊妹身上泼 污水,这手段未免太狠了。

程宗扬暗自思忖,这背後的指使者,究竟是吕冀?还是那个看上去温雅从容 的少年吕巨君?

许杨还在慷慨陈辞,「苍白颠倒,阴阳失序,此乃女色祸国之徵!」

有人询问刚才一语成谶的廖扶,「以阁下之见,二鹅当主何事?」

廖扶淡淡道:「旨在後宫。」

堂上一片哗然,廖扶在今日的月旦评上一举成名,此时虽然只说了四个字, 但分量已经截然不同,他既然提到後宫,那众人都不得不思量一番。

议论声中,忽然有人说道:「不过……学生却听说,当晚地下飞出的并不是 二鹅。」

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程宗扬轻抚着颌下的鬍鬚,泰然道:「据学生所知,从 地下飞出的乃是两隻野鸡。黑者往北飞去,自投于邙山。白者淹留不去。」

听到地下飞出的不是二鹅,而是一黑一白两隻野鸡,堂中议论声顿时大了几 倍。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中,吕巨君锋利的目光在程宗扬脸上一扫而过,微 笑道:「如此蹊跷之事,不知先生从何得知?」

「从一名差役那里听到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当晚他随洛都董令 赴步广里,亲眼所见。」

许杨道:「月黑风高,也许是看错了。」

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许吧。」

堂中不乏心思敏捷之辈,当时就有人道:「苍者主北,若是旨在後宫……」

他话没说完,堂中就冷场了。在场的没有一个傻瓜,黑者主北,旨在後宫, 二雉双口——这么简单的字谜谁都能解,但北宫吕雉这四个字是能随便说的吗?

但正因为不能说出口,堂中的沉默更显得意味深长,想必今日之後,步广里 地陷飞出两隻野鸡的说法,就会在洛都流传开来。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下对东方曼倩佩服得要死。若不是东 方曼倩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招。区区一字之差,不仅化解了吕氏 咄咄逼人的攻势,还反戈一击,打得吕家手忙脚乱。可惜老东这么能幹,却只能 在殿前执戟,如果他来参加月旦评,只怕廖扶也要望尘莫及。

吕巨君面上无喜无怒,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个贸然开口的士子,心里却在飞 快地盘算此事可能引发的後果。他数日之前便派人在士林之中散播「步广里二鹅 主二女祸国」的说法,今日更是有备而来,先借着月旦评推出来自汝南的许杨和 廖扶,再操纵话题,拿步广里黑白鹅一事大作文章。

廖扶的亮相可谓惊艳,靠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技惊四座,气走桓谭和郑 兴。许杨也不负重望,先是力辩桓谭,然後又挑起二女祸国的话题,在旁推波助 澜。一切都在按照吕巨君的安排顺利进行。却不料临到末尾,却有人抛出二雉的 说法,一字之别,就把吕巨君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二鹅变成二雉,祸水引向北 宫,吕巨君前面的百般铺垫,千般算计,都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甚至无 法争论,在月旦评上争论,只会让二雉的说法流传更广,引来更多人的关注。

堂中的沉默还在继续,忽然间吕巨君意识到,众人沉默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长到他必须立刻挑起话题。

吕巨君微微递了个眼神,许杨从容起身,先拱手施礼,然後道:「久闻洛都 学苑甲于天下,余出身乡鄙,今日能结交各位博学多识的鸿儒,实为有幸。」

许杨的表现虽然不及廖扶惊艳,但与桓谭辩难不落下风,已经可以在洛都文 苑中占有一席之地。此时听他说得谦恭,众人都逊谢几句,又听他说道:「余有 一问,苦思多年不得其解,难得今日群贤毕至,还请诸位高贤为余一解疑窦。」

一番话说得众人好奇心起,纷纷道:「辩难释疑正是月旦本义,许兄尽可畅 所欲言。」

许杨道:「余出身汝南,少时常听乡中稚子唱一首童谣。辞意殊不可解。」

众人被他吊足胃口,都道:「是何童谣?」

许杨缓缓道:「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

堂上议论声起,诸人纷纷交头接耳。汉国谶言犹重童谣,认为童子无知,所 歌者当为天启,许杨开口就抛出一则童谣,正挠中众人的痒处。

许杨略微顿了一顿,接着高声道:「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程宗扬紧紧盯着对面的吕巨君,终于可以肯定赵氏姊妹最大的敌人不是吕雉 或者吕冀,而是这个貌似文弱的少年。

堂上一片哗然,廖扶却闭着嘴,一言不发。他今日已经出尽风头,最後再放 出「旨在後宫」的口风,就可以完美收宫。没成想竟然有个愣头青跳出来,一句 话就彻底变了风向。众目睽睽之下,刚在洛都月旦评上崭露头角的廖扶自然无法 改口,注明自己说的後宫不是太后所在的北宫,而是皇后在的南宫。

所幸家主并不是毫无准备,许杨话音刚落,就有人接口笑道:「刚说了鹅, 这会儿又来了隻燕。尾涎涎……这燕子倒是生得妖娆。」

在座的三百余名文士来自汉国数十家书院,与吕氏暗中来往的也不是一家两 家,当下又有人道:「木门仓琅根……仓琅根,可是指门上的铜环兽吻?」

有人捋着长鬚应道:「然也。非贵人无以居之。」

「张公子,时相见——不知是哪位张公子?」

「富贵莫如富平侯……」

「燕啄皇孙?」

「思之令人骇然……」

「宫中尚无皇子,哪里谈得上皇孙?」

众人对北宫那位太后畏如蛇蝎,言谈间涉及当今天子却显得满不在乎。他们 似乎忘了刚才冷场时的尴尬,又开始口若悬河地评议古今,指点江山起来。

刘谋没有再开口,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化,只在眼底流露出一丝隐藏极深的 不屑。

话题从二鹅到二雉,又到了燕燕的二燕,程宗扬越听越觉得刺耳,正准备找 个理由走人,却看到朱老头目光精芒微闪。

大堂边缘一角坐着寥寥三五名文士,其中一名生着虬髯的文士腰佩长剑,背 脊挺得笔直,正说道:「……是余亲眼所见。」

旁边的文士道:「柳树死而复生,倒也寻常。」

「余问过苑中的侍者,那棵柳树本来已经僵死倒地,不知何时又自行立起, 重发新芽。」

「枯柳倒而复起,当有其缘由。」

「还有一樁异事,」佩剑文士道:「余见树上每一片叶子都被虫子吃出五个 字:公孙病已……」

众人来了兴致,「这倒是异事,公孙病已……还有一个字呢?」

佩剑文士轻轻吐出一个字:「立。」

周围几名文士低声念了一遍,然後齐齐变了脸色,那名佩剑文士沉声说道: 「树上几万片叶子,都是这五个字。」

有人勉强笑道:「也许柳树是被那个公孙病已给立起来的。」

佩剑文士冷冷看了他一眼,「刚才的童谣你们都听到了,圣上至今无後,可 见刘氏气数已尽,当立公孙氏为帝。天意如此,岂可违逆!」

主持月旦评的白鬚老者忽然扭过头,厉声道:「眭弘!不可妄言!」

眭弘长身而起,向白鬚老者微微躬身施礼,然後一手扶着剑柄,昂然说道: 「回禀先生,学生来前已伏阙上书,请天子顺天承命,传帝位于公孙病已。」

堂上仿佛被捅了一隻马蜂窝般,群蜂嗡鸣之声四起,片刻後又安静下来,数 以百计的目光都落在眭弘身上,有的惊愕,有的佩服,有的茫然,有的惶惧,有 的羡慕,有的怜悯,有的觉得他荒唐可笑,还有些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有人嘀咕道:「拿一条谶言就让天子退位,他是傻的吗?」

「看着倒是条汉子,这脑子够糊涂的。」

「以死邀名,这厮够狠!」

「公孙病已……有这人吗?」

「有也要杀乾净……」

程宗扬神情古怪地看着朱老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老头,你小名叫啥 来着?」

朱老头不置可否,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着脸看着堂上的一切,半晌才淡 淡道:「写了几万片树叶。还真不容易。」

「公孙氏何曾有德于天下!」

一个声音蓦然响起,许杨摘下佩剑往案上一拍,暴喝道:「妖言妄语!惑乱 世人!姓眭的,你既然满口天意,敢不敢与许杨仗剑一决,生死各凭天命!」

「住口!」不等眭弘应战,吕巨君便喝止许杨,「废立之事非市井宜言,如 今圣天子在位,岂容妖言恣肆?我们走!」

眭弘面无异色,向白鬚老者一丝不乱地长揖为礼,「天命将有所归。顺之, 抑或逆之?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白鬚老者眉毛抖了几下,然後拂袖而去。

…………………………………………………………………………………

回程的路上,程宗扬仍沉浸在震撼中,今日的月旦评一波三折,吕氏为「二 女乱国」张目,机关算尽,却狠狠吃了个哑巴亏。吕巨君见事不济,急忙抛出精 心炮制的「燕啄皇孙」,却不料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眭弘抢尽风头。

汉国文士大嘴巴不少,议论间颇有些犯禁的字眼,但大伙都是打打嘴炮,既 安全又文雅。玩真的,眭弘这可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公然上书,要求天子退位,传帝位于异姓,只怕在座的文人不少都对他恨得 咬牙切齿——这家伙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大伙都是文人,讲究的是斯文雅 致,姓眭的整出这幺蛾子,把无伤大雅的嘴炮玩成了掉脑袋的勾当,大伙往後还 能不能在一起开心的玩耍了?

程宗扬压根就不信什么「树上飘来五个字」之类的邪事,即便是有,也肯定 是有人做出来的。问题是谁会闲的没事,在几万片树叶上做出虫痕呢?

车帘微微一动,一名剽悍的汉子闪身进来,却是石敬瑭。他单膝跪地,沉声 道:「回禀主上,眭弘祖父曾任东宫太子洗马,太子事败,族人尽迁入五陵,父 兄曾为五陵啬夫。其人以忠孝闻名,素与剧孟交好。」

「原来是眭老三的幼子,」身穿儒服的殇侯道:「他父亲可还在世?」

石敬瑭道:「前年已然去世。」

殇侯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石敬瑭施了一礼,悄然退开。

殇侯闭口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

听到眭弘的父祖属于戾太子旧部,又一同迁往五陵,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 眭弘的举动的确实荒唐可笑,就是傻瓜也知道,天子不可能因为一条莫名其妙的 谶言就把帝位传给那个更加莫名其妙,压根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公孙病已。可眭 弘偏偏这么做了。也许别人会觉得眭弘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但程宗扬在旁亲眼 所见,这个眭弘显然不蠢。

既然眭弘不傻,那么他上书要求天子退位,甚至还在月旦评上公然宣扬出去 的傻事,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更多人知道那条谶言,让更多人知道那个在谶 言中被神话的「公孙病已」。那个比当今天子血统更正统的先帝苗裔,戾太子唯 一的孙子:刘病已。

眭弘不是傻瓜,他只是一个不惧生死,不计毁誉的死士。

老头隐名埋姓几十年,音信俱无,竟然还有这样视死如归的旧部,程宗扬觉 得老东西死都可以瞑目了。

良久,殇侯淡淡道:「剧孟出事了。」

「呃?」程宗扬脑子狠转了几下才反应过来。眭弘隐忍多年,今日在月旦评 上孤注一掷,多半与剧孟的失踪有关,既然不免一死,索性玩了一票大的。

殇侯解下儒巾,束起衣袖,接着双肩一垮,身形重新变得佝偻,然後慢吞吞 站起身。

「喂!老头,你不跟我一起去找你那位同窗?」

「有你们尽够了。」老头的声音从车外飘来,「我去见见姓眭的小子。」

…………………………………………………………………………………

回到客栈,已经过了午时。冯源一直在门口等候,见到主人的车马过来,赶 紧上前迎接。

程宗扬一边入内一边道:「今天看了场大热闹,可惜老秦不在。会之呢?」

「还在房内,一直没出门。」

「你给他准备了多少东西,怎么还在看呢?」

「好像是看完了。」

「哦?」

冯源道:「上午秦先生传话出来,让我给他买些洛都风物志之类的书。这都 有心思看闲书了,那些卷宗多半是看完了。」

都看起闲书了?程宗扬转念一想,奸臣兄哪儿来的这闲心?自己眼下急需他 来出主意,甚至不惜把他从临安召来,以秦桧的七窍玲珑,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 着急?那些旁人眼里的闲书,在他眼里可未必等闲。

「还有件事。」冯源匆忙道:「上午有客人来访,说是家主的本家故旧。」

程宗扬一怔,自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哪儿来的本家?

「谁?」

「他没有留名,听说家主被天子召见,也没有久留。只留了些礼物,说过几 日待家主得闲,再来拜访。」

「什么礼物?」

「银铢一万。」

这几日因为地陷的事,不少人上门慰问,但礼金大都是千钱而已,奉礼万钱 的都不多,何况是一万银铢?

程宗扬生出一丝好奇,「倒是个有钱的本家啊。下次我若不在,务必留他作 客。」

「成。」冯源答应着又说道:「定陶王邸也派人过来,想问问家主定陶王入 觐的礼仪。」

我还想找个人问问呢。程宗扬道:「这些朝廷都有规矩,让他们去鸿胪寺打 听。」

冯源笑道:「我看他们未必不知道,就是想跟家主套个近乎。」

程宗扬叹道:「这个近乎不套也罢。」他边走边道:「哈大爷怎么样?」

冯源挑起大拇指,「别看哈大爷上了年纪,身子骨可够结实。我瞧着再将养 半月便能下地了。」

程宗扬舒了口气,吩咐道:「告诉外面,无论谁来拜访,都说我不在。」

话音刚落,敖润便快步进来,「徐公公来了。」

徐璜不可能不见,程宗扬只好转身,「他亲自来了?」

「只带了一个小黄门,没有用宫里的车乘。」

程宗扬心下起疑,徐璜若是有事,派人传句话便够了,眼下离两人见面不到 两个时辰,他居然亲自登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璜步履匆忙,见到他劈头便道:「京中有人传言,当日地下飞出的不是两 隻鹅,而是一对野鸡?」

程宗扬心念电转,「在下并未亲眼目睹,但当时正值夜半,飞走的是一隻野 鸡也未可知。不过留下那隻,倒真是隻白鹅。」

「立刻把那隻白鹅杀吃了。」

不会吧?你就这么想吃新鲜的?

徐璜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若是有人问起,你便一口咬定, 当晚飞出的就是一黑一白两隻野鸡,黑雉向北飞入邙山,留下的是隻白雉。」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然後拍着胸脯道:「这个好说。就依公公吩咐。」

徐璜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立刻找一隻白色的野鸡来,若有人问起,就 说地陷时从地下飞出的便是这一隻. 」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徐公公,野鸡哪儿有白色的?」

徐璜一挥手,「此事你想办法。无论花多少钱,宫里给你出。」

「不是多少钱的事,世上压根就没有白色的野鸡,我去哪儿找啊?」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程宗扬道:「徐公公,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就说那隻白色的野鸡让人吃了, 死无对证。」

「切切不可!」徐璜道:「那就说不清楚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弄一隻白色 的野鸡出来。此事成败,便在此一举!切记!切记!」

徐璜叮嘱完,便匆匆离开。

敖润道:「程头儿,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坐下来想了半晌,然後叹道:「吕巨君那小子可真了不起。」

徐璜显然是刚刚听到月旦评上传出的言论,发现其中大有文章可作,才匆忙 赶来统一口径。但他在白雉上的急切,则是因为吕氏在士林清流中的巨大压力。 吕巨君在士林中的影响力远非宫中可比,若是拿不出实物,双方各执一辞,即使 二雉说有天子在背後支持,也未必能压倒吕巨君操纵的「二女祸国」说。想彻底 赢下这一局,只有拿出一隻活的白雉。

程宗扬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给砸了。白色的野鸡去哪 儿找啊?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後咳了一声,「老敖——」

敖润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程头儿,你让我上吊我都没二话,可是这玩意 儿……我就是上吊也变不出来啊。」

「滚!」

看到家主的视线移过来,冯源倒是拿出了一个主意,「刷点白漆行吗?」

没等程宗扬开口,冯源便老实道:「我觉得有点悬……」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也滚!」

赶走两人,程宗扬也没能想出辙来,索性把白雉的事扔到一边,收拾心情, 闭目入定,静下心为今晚的行动调养起来。比起那隻子虚乌有的白雉,严君平的 下落可要紧得多。

…………………………………………………………………………………

前往北邙的山道,程宗扬已经是轻车熟路。今晚行动的目的是找人,贵精不 贵多,出动的人手一共有六人,斯明信仍在追查高智商的下落,领头的是卢景。 除程宗扬外,还有匡仲玉、吴三桂和韩玉,蒋安世驾车负责接应。

赵王的私苑位于邙山南麓,汉国诸侯豪族的苑林向来占地极广,赵王的私苑 也不例外,虽然比不上吕氏纵横数百里,跨越数郡的私家苑林,但也有方圆十余 里的规模。

卢景白天已经踩过点,一进山便领着众人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只容一辆马车 通行的小路深入山间,然後让蒋安世把马车驶入林中隐藏,五人徒步涉过一条小 溪,从一处荒无人迹的山坳潜入苑中。

赵王刘彭祖的私苑占地十余里,自然不可能遍建砖墙,只用夯土垒出一道及 膝高的矮墙,上面用柳条编成篱笆,作为苑林的边界。

卢景在地上画出苑林的布局,「苑门在最南端,东侧是马厩,养有五百多匹 健马。西侧是护卫的营地,常驻有三百余人。外院是仆役的居处,内院一共分为 三处,被溪水隔开,彼此相隔五里。」

程宗扬道:「哪儿来的溪水?」

卢景道:「是从山上引来的。苑中掘了一大两小三处池泽,用来蓄水。」

在山上掘出池泽,这种事也只有汉国这些诸侯才幹得出来。

程宗扬望望四周,「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

「其他几处不用去看,唯有这一处,」卢景在地上重重一点,「最北边的池 苑。」

匡仲玉和韩玉一言不发地听着卢景安排,吴三桂却道:「为什么?」

「据程上校得到的情报,那个酷似严君平的人是穿着奴仆的衣物混在入山的 队伍中。严先生是儒门中人,行事光明磊落,没道理藏头露尾,因此我怀疑他是 被人挟持。」

吴三桂点了点头。

卢景道:「这处苑林里面,外院人多眼杂,内院三处池苑,有两处是赵王家 眷平常宴饮的所在,能够藏人的只有最冷清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北苑。」

吴三桂道:「程头儿,你看呢?」

程宗扬道:「就按五哥说的,直接去北苑。」

「是!」

第四章

夜色下的山林中传来几声鸟叫,程宗扬停下脚步,和匡仲玉一道隐身在树藤 下方。北苑可以说是苑中之苑,沿着山体建出一道高墙,两侧设有望楼,几名护 卫守在楼上,隐约能看到他们手中拿着半人高的强弓。

吴三桂和韩玉从两边分别伏身潜来,低声道:「上面盯得太紧,必须要把望 楼里的人幹掉才成。」

「五哥呢?」

「他试着绕到後山,看能不能找出漏洞。」

匡仲玉忽然道:「瞧!」

众人往角楼望去,只见一个影子贴在柱上,像壁虎一样往楼顶游去。夜色下 几乎看不到他手脚的动作,速度却快得惊人,匡仲玉发现时,他还在楼柱底部, 不过三个呼吸,就攀上三丈高的望楼。而望楼中的几名护卫仍在戒备着周围,丝 毫不知道脚下多了一个人。

程宗扬低声道:「不是五哥。」

那人头脸上都用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本来面目,刚开始他们 都以为卢景,此时才发现那是一个陌生人。

吴三桂道:「望楼上有三个人,只要有人叫一声,苑内就立刻惊动起来,他 一个人怎么应付?」

「看!」

韩玉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道肉眼几乎看不清的乌光射入望楼,钉在一名护卫 颈下。那名护卫身形一晃,两手捂住喉咙,贴着柱子慢慢坐倒,旁边的同伴发觉 有异,俯身要去拉他。就在此时,藏在望楼下的那名夜行人身形暴起,猎豹般跃 入楼内,展臂勒住後面一名护卫的脖颈,右手一挥,一柄利刃切断了他的喉咙, 接着毫不停顿地送入那名俯身护卫的背心。

顷刻间,三名护卫横尸当场。那名夜行人不慌不忙地解下蒙脸的头巾,露出 和三名护卫一模一样的锥髻和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然後解下护卫的衣甲,换到 身上。

远处的望楼传来几声锣响,那名夜行人拿起旁边的铜锣,有板有眼地敲了四 声,间隔三长一短,报了平安。

程宗扬等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和自己一样选在今夜动手,而且 看人家的作派,准备工作比自己可扎实得多,不仅衣服头饰都准备齐全,连报讯 的锣声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锣声响起的同时,数道黑影贴着望楼潜入苑中,其中一人背着长剑,身形颇 为眼熟。程宗扬正在诧异,远处传来几声枭鸣。这是约好的信号,卢景已经找到 可以潜入的漏洞,召唤众人会合。

一刻钟後,五人全部在苑内一处山石边聚齐。程宗扬说了刚才的见闻,卢景 也大出意料。

程宗扬道:「那人下手乾净利落,像是杀手出身,说不定是冲着赵王邸的人 来的。」

韩玉道:「赵王与王后都在邸中,未曾出行,赵太子昨天骑马摔伤了腿,也 在邸中静养。」

「那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卢景道:「不管他们,先找到严先生的下落再说。」

程宗扬道:「万一撞上了呢?」

「只有见机行事了。」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程宗扬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呈三桂脸上露出一丝狠辣,「既然已经出了人命,不如我们也找个人来盘问 一番。」

匡仲玉掷出几枚铜铢,临时占了一卦,「否之匪人,大往小来。」

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匡仲玉直白地说道:「付出的多,得到的少。」

「这生意要赔本?」

卢景不以为意地说道:「岳帅在上,百无禁忌。看我的。」

卢景闪身出去,不到一盏茶工夫,便掳了一名护卫过来。

匡仲玉迅速布下禁音的法诀,然後向卢景点了点头。

星月湖大营的汉子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卢景二话不说,便一脚踩 断了那名护卫的腿骨。

那护卫顿时痛醒,他甚是悍勇,虽然腿骨折断,骨茬刺入肉中,却咬着牙, 一声不响,只怒目瞪着他们。

程宗扬一阵头大,这种不计生死的悍勇之徒最难应付,要逼到他开口,只怕 天都亮了。

卢景狞笑着恶狠狠道:「小子,你得罪人了,知道吗?」

这句话一出来,那名护卫额头顿时青筋迸起,露出狂怒的神情,破口骂道: 「柳老五!我幹你娘啊!」

卢景道:「不是他。」

那护卫立刻改口道:「魏老三!你这孙子不得好死!」索性又骂道:「赵老 八!我幹你祖宗十八代!」

程宗扬听得咧嘴,看来跟他有仇的还真不少。

卢景把一柄短剑贴在他眼皮上,狞声道:「兄弟,我跟你无冤无仇,就是拿 钱办事。出钱那位说了,上次那事,是你做的不地道,别的也不要,就要你一条 腿加一双眼睛。」

那护卫一听就急眼了,骂道:「有种让那孙子弄死我!要不我跟他没完!」

「还嘴硬呢?」卢景恶狠狠道:「出钱的说了,你看人时漏的马脚,凭什么 让他背黑锅?一句话,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护卫本来是咬着牙硬抗,听到这话却一头雾水,茫然张大嘴巴。

吴三桂凑过来,粗声大气地说道:「甭跟他废话!先废了他一双招子!」

那护卫大叫道:「等等!你们认错人了吧?」

吴三桂拔出匕首就要动手,卢景拦住他,冲那名护卫道:「你不是在里面看 人的吗?」

那护卫叫道:「我是巡夜的!」

卢景和吴三桂面面相觑,卢景道:「看人的在什么地方?」

那名护卫眼泪都快下来了,带着哭腔道:「在东边!靠着山那处,你们弄反 了!」

卢景吸了口凉气,「这事儿咋整的?」

吴三桂道:「说不定他是蒙咱们呢?」

卢景深以为然,「问明白再说!」

那护卫忍痛叫道:「你们尽管问!」

那名护卫只当他们是被同伴叫来寻仇的,以下再无戒备,当下竹筒倒豆子, 说得乾乾净净。不过他了解的内幕并不多,只知道苑中有一名要紧人物,被关押 在东北角的山洞内,里面都是赵王的心腹,像他们这些外围护卫,根本不允许靠 近。至于被关押者的身份、来历、相貌,却是一问三不知。

卢景反复问了几遍,见再问不出什么,随即一掌切在那护卫颈後,将他打晕 过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与他们想像的似乎有所出入。严君平毕竟是名儒者, 一名力士就能制住他。赵王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再想到那些 不知来历的夜行人,事情就更蹊跷了。

吴三桂道:「也许不是严先生?」

程宗扬反问道:「也许是呢?」

如果被囚的是严君平,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如果不是,大伙误打 误撞卷入此事就太不明智了。

大伙正在迟疑,匡仲玉索性又占了一卦,「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 子贞。此人与我等似乎颇有渊源。」说着指着其中一枚卦象道:「五阳,先嚎啕 而後笑,似有不吉。」

卢景下了决心,「见机行事。」

苑中山水相连,风景颇具特色,可以想像昼间山林合抱,水光雲影交相辉映 的景致,但此时众人都无心欣赏。卢景当仁不让在前领路,他展开身形,悄无声 息地往东北方向潜去。从後面看去,卢景的身形犹如蛇行鼠伏,程宗扬紧跟在他 身後都有种错觉,似乎前方的人影与周围的环境重合在一起,时不时就在自己的 视野内消失无踪。他打起精神,紧跟着卢景的身影,不敢稍有鬆懈。

不多时,那名护卫说的石洞已经在望。那是一处天然石窟加以开凿而成,洞 口有十几步宽,顶部是一整块巨石,此时略加修葺,在洞前砌了一道石阶,两名 护卫守在石阶尽头,看上去并不像意料中那般戒备森严。

「停!」开口的却是匡仲玉。

他走到众人之前,小心触摸着面前的空气。片刻後他抬起手,掌心飞出数点 莹光,他掌下荡起一层涟漪,空气微微波动着,闪现出一抹法术的微光。

「有禁制。」

匡仲玉双手各掐出一个法诀,低低念诵几句,然後探入禁制,往两边一分。 那层禁制像被撕开一样,露出一道缝隙。

匡仲玉需要克制禁制,无法脱身,韩玉留下来替他护法。卢景、程宗扬和吴 三桂从缝隙间穿过,往山洞潜去。

三人避开护卫的视线,绕了一个大弧靠近崖壁,躲在石壁的凹处。卢景摊开 手,露出掌心一面小镜子,伸到外面去看洞口的动静。

两名护卫牢牢守在阶上,他们腰间佩着汉军惯用的环首长刀,按在刀柄上的 手掌筋骨毕露,双眼精光内敛,带着一丝淡淡的杀气。

卢景微微偏头,向洞内示意了一下,吴三桂指了指上面,卢景微微点头,又 看向程宗扬。程宗扬老实摊开手,表示自己没辙。

卢景把镜子塞给他,然後脱下衣服,里外一反,露出里面暗灰的颜色,猛然 看去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接着卢景摆出了一个怪异的动作:头前脚後,仰面朝 天,背後贴在地面,像条蛇一样向前游去。

程宗扬瞪大眼睛,看着镜子中的卢景用游一样的动作游上石阶,只不过他速 度极快,利用手指的力量撑起身体,背脊紧贴着石阶边缘,时而快速行进,时而 翻到台阶下面,仅靠指尖攀住台阶一点,毫无规律地忽上忽下。

片刻後,程宗扬终于看了出来,卢景竟然是根据那两人的目光进行预判,抢 先移动位置。那两名护卫只要眼睛移动得快一点就能看到他的存在,却偏偏总是 差了毫厘。

等接近台阶尽头,藉着两人视线交叉後又分开的刹那,卢景身体蓦然一蜷, 像隻球一样从两人中间无声无息地滚了过去。

程宗扬在後面看得大开眼界,心下佩服不已,卢景对两人视线的预判已经神 乎其技,更难得的是他的身法,要知道任何物体运动时,都不免带动气流,卢景 却像一条在水里游动的鱼,将气流可能出现的波动降到最低,那两名护卫都不是 庸手,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就这么被他硬生生从两人眼皮底下潜了进去。

与此同时,吴三桂也已经靠近洞口。他是先攀上石壁,依靠指力扳住岩石的 缝隙,从洞顶上方潜入。相对于卢景的手段来说,他的方法要简单得多,但对指 力的要求更高,尤其是洞顶正上方是一整块岩石,表面像是在水中打磨过一样光 滑,光溜溜没有丝毫缝隙。如果换成自己,肯定要抓瞎,吴三桂却靠着他精修过 的大力金刚臂,硬生生在石上抓出几个浅坑,壁虎一样倒挂着,从两人头顶爬了 进去。

吴三桂身影刚一消失,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刀剑撞击的震响,声音极为短促, 刚响起就已经消失,洞口两名护卫却听得清楚,两人闻声而动,跃下石阶。

程宗扬这时候要是不动那就是傻子,他收起掌心的镜子,以最快的速度从那 两名护卫身後切入,箭矢般掠上台阶,一头钻进洞内。

黑暗中有人伸手一托,卸去他闯进来的力道,片刻後,程宗扬才适应了周围 的黑暗,看到卢景和吴三桂都紧靠着石壁,躲在洞口的拐角处。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低笑道:「五哥真是好手段,隔那么远还能把他们引 开。」

卢景低声道:「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出手。」

程宗扬一怔,便听到外面又是一声震响,一名护卫喝道:「有贼——」接着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人切断喉咙。

洞内传来一阵响动,随即火光大亮,几名武士执着火把从洞内涌出,却没有 立即出去查看,而是分成两排停在洞口,前面一排一手举着火把往洞外照去,一 手紧紧握住兵刃。後面一排单膝跪地,张开强弓,架上箭矢,稳稳瞄向黑暗。等 牢牢守住洞口,才有人大声向黑暗中喊话。

洞内不断传来叫嚷声,三人已经退无可退,索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洞 内探去。

周围的岩石上还残留着斧凿的痕迹,显然开凿不久。离洞口不远,有几间石 室,里面闹哄哄一片,那些轮过班已经休息的护卫正在穿衣披甲。再往里,是一 道铁门。

一名护卫首领立在石室门口大声命令手下,卢景着地一滚,从他身後滚过。 擦腿而过的刹那,卢景手一伸,轻轻巧巧把他腰间一串钥匙解了下来。

那名护卫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洞外的刀剑撞击声越来越近,似乎来敌正不 停闯过他们的防线。

在首领的喝骂下,那些护卫终于准备停当,纷纷握着兵刃涌出石室,朝外面 奔去。

等最後一个人离开,卢景迅速打开门锁,将铁门推开一道缝隙,闪身入内。 程宗扬紧随其後,吴三桂却留在门外。他沿着嶙峋的石壁攀上洞顶,伏在一处火 光照不到的阴影内,小心埋伏下来。这道铁门可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万一被人堵 住,就成了瓮中捉鳖了。

山洞是由天然石窟开凿而来,越往里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少。洞壁的凹处被 人略加开凿,再装上铁栅,就成为天然的监牢。有一些还没有完工,只留下一个 简单的轮廓。一路看来,这些洞窟都是空的,似乎根本没有用过。

洞内没有灯光,脚下的石头像蒙着一层水汽,既潮湿又阴冷,空气中有一股 略带血腥的腐臭气息,让人阵阵反胃。

绕了个弯,洞窟已经到了尽头,石壁上有道一人宽的缝隙,旁边点着一盏如 豆的油灯。

卢景往里面瞥了一眼,顿时身体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神情。

缝隙里是一间狭窄的石窟,以程宗扬的身高,进去都要低着头,免得碰到脑 袋。一名大汉坐在地上——说是坐,其实是半悬在空中,他双肩的琵琶骨被两根 铁链穿过,挂在洞顶的铁环上,裸露的胸膛上,原本雄壮有力的肌肉已经萎缩, 皮肉上布满鞭打火烙的伤痕。他双手拇指都被人斩下,双膝以下更是露出森森白 骨。他身材魁伟,即使失去双腿也几乎挨到洞顶,只不过此时头髮披散下来,混 着发黑的血块污迹,像毡毯一样贴在脸上,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程宗扬失声道:「这不是严先生吧?」

卢景盯着那名大汉,咬着牙嘶声道:「剧孟!你这挨毬的鸟货!怎么混成这 副鸟样了!」说着迸出热泪。

程宗扬眼睛险些瞪出来,这大汉就是斯明信和卢景苦寻多时,在江湖中大名 鼎鼎的大侠剧孟?

卢景顾不得去找钥匙,双手握着铁栅一撑,扳开一道缝隙,闯了进去。

剧孟垂着头,像是昏迷一样一声不响,对身边的动静毫无所觉。卢景迅速看 过他身上的伤势,又送过一道真气,察看他的经脉。

剧孟一动不动,只是胸口微有起伏。程宗扬脱下衣服,裹住剧孟的双腿,卢 景抱住他的腰,一手握住铁链准备扯断。

程宗扬道:「用这个!」

卢景接过珊瑚匕首,手一挥,铁链应声而断。

「好刀!」

卢景赞了一声,却见一直昏迷不醒的剧孟微微动了一下。卢景哭笑不得,啐 道:「你个鸟货!都惨成这样了,听见好刀还起劲呢?娘的,你要能活下来,我 给你弄一屋子刀,让你抱着乐去!忍住!」

卢景一边说,一边把铁链从他肩上连血带肉地抽了出来。剧孟身体抽搐了一 下,终于还是没醒。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密集,忽然脚步声响,一名护卫提着刀奔进来,杀气腾 腾地冲向石窟。

卢景把剧孟背到背後,钻出洞窟,然後一口吹灭油灯。那名护卫奔过来才发 现牢中多了两个人,不由一愣。

卢景狞笑道:「来灭口的吧?晚了!」说着劈手抓住他的面门,往後一拗, 硬生生拗断了他的脖颈。

程宗扬拔出双刀,在前开路。陆续有几名护卫进来,但洞中灯火俱无,再加 上那些护卫一直戒备着洞外,根本没想到洞内居然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黑 暗中掠出的双刀绞杀。

程宗扬一年多来已经久历生死,别说剧孟身受的酷刑,就是双方无怨无仇, 你死我活之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程宗扬与卢景一前一後从洞中杀出,下手毫不留情,等冲至铁门的位置,身 後已经伏尸处处。

洞中刀剑碰撞声、厮杀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直闯过 来,长剑翻飞间,数名护卫来不及挡格就溅血倒地。

和那些护卫一样,那名汉子也没料到洞内还有外人,见有人从洞内出来,当 即一剑挑出。他手腕极稳,剑锋带着一抹寒光暴掠而起,刹那间便点到程宗扬咽 喉处。程宗扬左手横刀挡住,接着主攻的右手长刀劈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狂 斩而下。

那人「咦?」了一声,没想到会遇见一个使双刀的,接着剑锋一沉,正点在 他的刀身上。

那人用的虽然是一柄长剑,这一击的力道却聚而不散,就像一根棍子笔直攻 出,程宗扬手腕一震,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一个黑影从洞顶掠下,吴三桂翻出一根长矛,接着双臂肌肉像蟠龙般鼓起, 长矛带着千钧之力对着那人颅顶刺下。

那人挥剑挡格,身形微微一顿,脚下一块碎石顿时崩碎。

吴三桂一招破去他的步法,接着长矛一抖,刺向他的面门。

「长伯住手!」程宗扬冲那人叫道:「怎么是你?」

那人也认出程宗扬,愕然道:「程先生?」

卢景掠出铁门。那人瞪大眼睛,「卢爷?剧大侠?」

卢景道:「杀出去再说!」

赵王私苑前後足有数里,等大批护卫闻讯赶来,那些贼人已经杀出重围,逃 入山中。

卢景在林中找了一处乾燥的空地,先脱下衣服铺在地上,然後将剧孟小心放 了上去。剧孟脸色又黑又青,头髮鬍鬚都粘在一起,程宗扬看他头髮上沾着一块 黑糊糊的污物,本来想伸手去擦,接着才发现那是一隻乾瘪的眼珠。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心底猛然升起一团怒火。对于剧孟,他谈不上什么好 感,卢景平常提到剧孟,更是满口鸟货鸟货的乱骂,恨不得逮住他狠踹几脚。但 公平的说,剧孟在江湖中的口碑真是不错,即使平民百姓谈起剧大侠,也敬服有 加,比起朱安世那种一味以力服人的江湖汉子不知强出几条街。

这样一位天下知名的大侠,却落得如此惨状,赵王的手段也未免太狠毒了。

王孟解下蒙脸的布巾,往脸上一抹,不让人看到他眼角的泪水,低沉着声音 说道:「我们郭大侠因为合族迁徙,并不知道剧大侠近况,前日郭大侠答应卢爷 给剧大侠传话,才知道剧大侠多日未有音信。郭大侠细查之下,终于从朱安世手 下那边得知剧大侠失踪当天,曾与赵邸的人见过面,却没想到……」

看着剧孟凄惨的模样,王孟眼圈禁不住又红了,这一次他不再掩饰,索性嚎 啕痛哭起来。

与他同来的侠士也压抑许久,此时各放悲声。老实说,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 到这么多大男人一起哭的,但这些男人的哭声没有丝毫软弱,只有伤心之极的悲 痛。汉国的好汉喜则笑,悲则泣,无论悲喜都淋漓尽致,纵情渲泄,倒让程宗扬 也生出满腔悲意。

哭到痛处,王孟拔剑将一块大石斩成两半,「刘彭祖!我必灭其满门!为剧 大侠报仇!」

众人纷纷拔出刀剑,「灭其满门!为剧大侠报仇!」

王孟一抹泪水,抱拳躬身,郑而重之地向程宗扬深施一礼。

程宗扬赶紧扶起他,「王兄这是做什么?」

王孟大声道:「上次见程先生,王某颇有几分鄙薄,以为程先生有市侩气, 非是我等同道中人。不料先生与剧大侠无一面之交,却能深入死地,舍身相救! 王某有眼无珠,愿向先生赔礼。请先生见谅!」

怪不得上次王孟一直扬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原来是没把自己放在 眼里,故意摆出脸色让自己看。其实我是不小心救错人了,但这种事情你以为我 会跟你说吗?

「王兄客气了。」程宗扬凛然道:「义之所在,死而不悔。莫说被囚的是剧 大侠,便是其他侠义道的兄弟受此磨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王孟更增愧色,「先生说的是,在下受教了。」

卢景道:「郭解呢?」

「郭大哥去了赵邸。」王孟道:「郭大哥怕赵王手下有高手,大伙强行救人 会多有损伤,才孤身前去拜访。」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不由对郭解多了几分佩服。明知道剧孟折在赵王手 中,还敢前去王邸拜访,孤身一人牵制住赵王一众手下,真是好胆色。而且一位 堂堂诸侯,他说拜访就拜访,诸侯还不能不见,这面子也真不小。换成自己,就 算拿出大行令的官职,赵王派太子出面也算给自己面子了。

卢景道:「老剧伤得很重,我先带他回去。你去跟郭解说,有什么好药别藏 着,赶紧拿过来。」

王孟想说什么,终于还是闭了嘴,施礼道:「是。卢爷。」 ----------                 第五章

「左眼被挖,琵琶骨被穿透,左手少了拇指和中指,右手只剩下小指和无名 指。肋骨断了五根,经脉受创。两边的膝盖骨一边被挖,一边被重手法击碎,下 肢筋肉腐坏,双腿已废……」

匡仲玉检查着剧孟的伤势,又从他伤口处沾了点血,「体内有毒,怕是还不 止一种。」

剧孟身份敏感,客栈人多眼杂,不是藏身之处,鹏翼社已经有了一个重伤的 哈老爷子,再多一个伤号风险太大。程宗扬和卢景商量多时,最後冒着风险把他 送到伊墨雲的小店里暂时躲藏。此时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剧孟,程宗扬不免也有 几分恻隐之心。剧孟为人侠义豪爽,是江湖中有数的豪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直如一头猛虎落入鼠辈手中,被一群宵小痛加折磨。

程宗扬大包大揽地说道:「只要能治好他,花多少钱都无所谓。需要什么药 物,老匡你尽管开口。」

匡仲玉道:「先请个高明的大夫。」

「你呢?」

匡仲玉摇摇头,「贫道只能治命,不能治病。」

这话说得程宗扬都想猛翻白眼。

匡仲玉提醒道:「看剧大侠伤势……只怕撑不了太久。」

「老敖,」程宗扬吩咐道:「你去请大夫。要最好的。」

「成!」敖润答应一声就要出门。

「等等。」程宗扬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叫住他,低声道:「你去打听一下城 里的胡巫。」

卢景在旁道:「胡巫?」

「我听说胡巫治外伤很有一手。」程宗扬道:「吕家那个小子不是让人割断 喉咙了吗?昨天我去宫里,听说他气绝多时,最後硬是被胡巫救了过来。」

「竟然有这种事?」匡仲玉吃了一惊。

程宗扬道:「不管成不成,只有试试了。」

「不行。」卢景道:「这件事不能让外人插手。」

众人是在赵王私苑的地牢里找到的剧孟,里面的内情必定是黑幕重重,如果 走漏风声,请来的医生也许就成了催命符。

可是剧孟的外伤、内伤还有体内多种剧毒纠缠在一起,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 迹,此时性命如同风中残烛,生机随时都可能断绝,无论如何也不能拖延下去。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自己手边擅长医术的,哈迷蚩算是一个,但哈老爷子眼 下自己都重伤难起。如果不能从外面请医生的话……自己的生死根对治疗伤势似 乎大有益处,但自从自己学会收敛气息之後,还没有尝试过再释放出来,是不是 真的有效根本还是未知数,而且很可能会暴露自己身上一直隐藏的秘密……

正犹豫间,只见卢景踢掉鞋子,盘膝坐在榻上,然後拿起那根从不离身的竹 杖一抖,一把银针从杖内飞出,密密麻麻钉在榻侧。

匡仲玉叫道:「万万不可!」

程宗扬也反应过来,卢景是要施展金针续命了。当初小狐狸身受重伤,就是 被六骏用此术救了下来。但那时是六骏联手。他还记得孟老大说过,如果一人施 展,至少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勉强施为,甚至会伤及本源。

「不要说了。」卢景道:「替我把风。」

程宗扬只好让人守住周围,不让外人打扰。匡仲玉更是接连施了几个禁制的 法术,让房间保持绝对的安静。

卢景捻起一根银针,往剧孟颈後刺下。剧孟皮肤僵如木石,银针勉强刺入, 针尖立刻变得乌黑。

银针接连刺下,卢景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就像被银针吸 去精血一样,不多时便血色全无。金针续命一共需要一百零八针,施展到三分之 二,卢景双颊已经凹陷下去,一缕髮丝也悄然变白。

银针一支一支刺下,虽然没有什么刀光剑影,程宗扬却看得惊心动魄。五哥 完全是以命换命,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剧孟的一线生机。一百零八针刺完,剧孟 能不能救活不好说,但五哥肯定要元气大伤。

当卢景拿起第八十一根银针,一直稳如磐石的手指也不禁微微抖了一下。他 长长吸了口气,额头的汗珠还未滚落便即消失,接着捻针刺下。这一针卢景用的 时间分外漫长,已经变黑的针身落在剧孟的穴道上,几乎是一丝一丝的刺入。与 此同时,他眉梢一根眉毛逐渐变得灰白,接着又是一根。

程宗扬轻声道:「老匡,你先出去。」

匡仲玉挑起眉毛。

「什么都别问,出去把门关好。」

匡仲玉闭紧嘴巴,抬手敬了个军礼,然後起身出门。

程宗扬盘膝趺坐,丹田气轮微微一滞,然後艰难地逆行起来。

一股春风般的气息从他身上溢出,那气息中仿佛带着阳光和花草的味道,充 满了勃勃生机。

卢景精神一振,那根银针稳稳刺入剧孟肋下。

一百零八根银针刺完,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卢景头 髮和眉毛多了几许灰白,白纸般的脸颊却恢复了一些血色。他身边的剧孟虽然还 在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体表的外伤也癒合大半,一些不太重要的伤口已经 结痂。

卢景捻完最後一根银针,立刻道:「行了。」

程宗扬鬆了口气,停下逆转的气轮。

「剧大侠怎么样?」

「经脉稳住了。只要祛除体内的余毒,便能醒来。」

「我去找人。」

程宗扬已经盘算停当,剧孟经络的内伤有卢五哥的金针续命维持住,外伤在 自己生死根的治疗下也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体内的剧毒未解。但论起毒药,自 己身边还放着一尊大神——也该老东西幹点正事了。

程宗扬站起身,脚下不由一虚。卢景道:「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程宗扬笑道:「要不要我打套拳给你看看?」

卢景翻了个白眼,「看个鸟!你那花样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消耗的真 元肯定不比我少。」他放缓口气,「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程宗扬苦笑道:「哪里能休息呢?昨晚出的事,我今天肯定要出去走一圈, 在人前露露面。五哥,倒是你去歇歇了。」

「不用。」卢景双手十指相抵,摆了个行功的姿势,「此地生机满溢,可不 能浪费了。」

…………………………………………………………………………………

把剧孟安顿停当,已经是辰末时分。程宗扬狠狠洗了把脸,然後堆起笑容, 出外应酬。鸿胪寺他已经多日未曾去过,倒是敖润腾出空就去转一圈,偶尔也跑 个腿,办些不大不小的差事,如今人头比他都熟。

程宗扬赶到官署,先拜见几位长官,送了些看似平常,内里却十分实在的礼 物,然後又去见了自己一众手下,满面春风地嘘寒问暖。正说话间,有人前来拜 访,说是城中一间专门供应木炭的店铺,眼看隆冬将至,担心各位忙于公务,顾 不上家中的奉养,专门送来些炭票。钱虽然不多,但人人有份。

那些吏员心知肚明,自己这大行令的衙门,跟城中店铺的关系八杆子都打不 着,要不是这位不怎么管事的主官,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会想起来巴结自 己这帮微末小吏。

程宗扬也不说破,只含笑把自己那一份交给敖润,让他带大伙找个地方热闹 一下,便即告辞。

离开鸿胪寺,程宗扬又去了趟西邸,徐璜却不在邸中。程宗扬已经是邸中常 客,稍一打听便得知宫中出了大事,昨天一名狂生上书请天子退位让贤,惹得天 子勃然大怒,连夜派洛都令将那名姓眭的狂生捉拿入狱,罪名却是私入上林苑。

天子明显不想让此事闹得尽人皆知,另寻了名目将眭弘入罪,徐璜等人留在 宫中,便是商量对策。

那名小黄门道:「徐公公留了话,那隻白雉,还请大行令多费心。」

程宗扬一听就头大如斗,应付了几声,便驱车离开。

四处打过照面,马车在城中兜了一圈,然後在伊墨雲的小店前停下。程宗扬 装作用餐,大摇大摆进了店门,要了一个房间,然後潜入剧孟养伤的静室。

卢景已经离开,此时剧孟身边除了匡仲玉,还有一个人,却是布衣以傲王侯 的大侠郭解。

程宗扬一怔,然後笑道:「郭大侠。」

郭解双手抚膝,微微向他躬身,然後又扭头看着剧孟。良久,他站起身,淡 淡道:「好好养伤。我这就去杀了刘彭祖,为你报仇。」

程宗扬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看似木讷的郭大侠如此果决,刘彭祖身为天子 近亲,堂堂诸侯王,他居然说杀就杀。

「等等!郭大侠!这事咱们再商量一下!」

「我与剧孟情同手足,人伤其一指,如断我一臂,折其一足,如残我身。如 今手足俱残,体无完肤,于我痛入骨髓。此恨此仇,焉能不报!」

郭解身材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然而此时他站起身,就如同一柄可以 斩山断岳的长刀,一股凛冽的雄霸之气扑面而来。程宗扬被他气势一逼,舌头竟 然僵在口中。

郭解抱拳向他揖了一礼,沉声道:「多谢。」说着转过身,只迈出一步,人 就到了门边。

一个人影挡在门口,秦桧叫道:「郭大侠且慢!」

郭解微一迈步,周身气劲交击,逼得秦桧连退数步。

秦桧厉声道:「郭大侠可是不想报仇了吗!」

郭解停住脚步,秦桧匆忙道:「赵王力不能缚鸡,岂是剧大侠一合之敌?剧 大侠拘于小人之手,惨受荼毒,又岂是赵王一人所为?郭大侠亲自出手,自能取 赵王性命,可剧大侠命悬如丝,赵王一条性命又岂能抵得上如海深仇?」

「依你之见,该如何雪恨?」

「欲报此仇,当灭其满门!自刘彭祖以下,尽皆伏诛,方消此恨!」

郭解沉默片刻,然後抱拳施礼,「郭某唐突,还请先生勿怪。」

秦桧连称不敢。

郭解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施礼之後便直接问道:「先生意欲何为?」

秦桧断然道:「吾有一策,十日之内可见分晓。」

「可否告知某家?」

秦桧看了程宗扬一眼,为难地说道:「事关主公大计,还请郭大侠见谅。」

程宗扬必须要给手下撑腰,当即道:「郭大侠尽管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 上!」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郭某便再等五日,还请先生不可食言。告辞。」

郭解离开後,程宗扬赶紧问道:「什么计策?」

秦桧苦笑着摊开手,「哪里有什么计策?属下好不容易才理出头绪,实在是 害怕郭大侠一怒之下,乱了眼下的局面。」

程宗扬打量了他几眼,死奸臣一向注重风仪,仪表翩翩,气度不凡,然而此 时髮鬚虽然整齐,眉眼间却颇有几分憔悴。以他的修为,几天不睡也不碍气色, 短短几天就熬成这副模样,显然是绞尽心力。

「老头呢?」程宗扬记得自己是让人去找朱老头,没想到来的会是秦桧。

「侯爷无暇分身,属下听闻之後,特意赶来。」

「这毒你能解吗?」

「若是其他毒药倒是棘手。好在剧大侠中的是鸩毒、鹤顶红和断肠草。」秦 桧道:「这三种毒药毒性虽烈,却是常见的毒物,不需侯爷出手,紫姑娘便能清 理乾净。」

程宗扬放下心来,虽然花费偌大代价,剧孟这条命好歹算是保住了。他有些 疲倦地坐下来,问道:「理清头绪了吗?」

「略有所得。」秦桧道:「天子虽然秉政,但内有太后,外有诸侯,朝有权 臣,野有豪强,汉国如今是乱局,也是危局。」

说来好笑,当初看到宋国众奸盈朝,程宗扬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可这会儿 看起来刘骜比宋主还惨。宋主面对的顶多是个烂摊子,汉国这位天子可是坐在火 山口上。

「真要不行,咱们就撤,等他们拼出胜负再说。」

「家主在舞都和首阳山都投了不少钱铢,再加上送入西邸的巨款,前後不下 二十万金铢。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旦罢手,便万事俱休。」

「钱要紧,命更要紧。」程宗扬道:「大伙的性命可不只二十万金铢。」

「若是昨日,属下也许会劝主公退回舞都,暂时避开洛都的乱局。但眼下, 倒有了破局的机会。」

程宗扬看了一眼床榻,「因为剧大侠?」

「正是。」

「说来听听。」

「这要从头说起,」秦桧道:「听说四爷和五爷来洛都多时,也未能找到剧 大侠的下落,却是这次去赵王私苑无意中撞上?」

「没错。」

「属下听说主公昨晚正遇上了郭解手下的王孟等人?」

「是的。」

「他们是从何处得到消息?」

程宗扬想了一下,「好像是从朱安世手下那里听说的。」

「卢五爷为何不知?」

程宗扬一怔,卢景为什么不知道?五哥是大盗世家出身,道上的人都很给面 子,朱安世也不例外。当初寻找延香的时候,还是朱安世帮的忙。为什么朱安世 对卢景隐瞒了剧孟的消息?

「你是说……」

秦桧徐徐道:「以属下之见,此事与朱安世脱不了干系。若是破局,只怕要 着落在此人身上。」

「怎么破?」程宗扬看了下左右,「五哥呢?」

「卢五爷要去找朱安世,属下劝他先在暗处打探。至于如何破局……」秦桧 道:「眼下还未有定论,待属下去城中走走,再回禀主上。」

「好。」程宗扬痛快地说道:「我给你安排车马!」

程宗扬没有多留,见剧孟伤势已经稳住,便回到住处。

客栈的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身看起来颇为陈旧,车上的驭手却是一名年 轻的书生。

程宗扬示意敖润停下马车,然後下车笑道:「原来是郑公子。」

驾车的正是雲台书院的郑子卿,他跳下马车,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不卑不亢 地说道:「学生随班先生前来拜访,冒昧登门,还请恕罪。」

程宗扬道:「太客气了,没想到是你亲自驾车。」

郑子卿笑道:「班先生于学生有半师之谊,有事自然弟子服其劳。」

程宗扬对这个年轻的书生颇为欣赏,自己手下能打的不少,能写字的却寥寥 无几,像敖润那种半文盲,都当了半个文化人用。如果能把他请入行中,帮秦会 之处理一些文字事宜,倒是一个得力的臂助。

程宗扬存了招揽的心思,亲自携了郑子卿的手,谈笑风生地走进客栈。

班超正在堂中与冯源闲叙,此时已经闻声出迎,揖手道:「兰台末学班超, 见过大行令。」

程宗扬笑道:「班先生,久仰了。」

双方分宾主坐下,程宗扬仔细打量着班超,他二十五六岁年纪,虽然冠上簪 笔,腰佩书刀,但丝毫没有刀笔吏的严苛与刻薄,也没有寻常文人的酸腐气,而 是充满了汉国士人特有的阳刚之气。

席间说到步广里地陷,只能暂借客栈安身,程宗扬苦笑道:「如今外界议论 纷纷,程某实在不堪其扰。」

班超道:「洛都居民数百万,水井以万计,每日取水更是难以计数。年深日 久,地下自成空穴,非是步广里,亦会是在他处,大行令只是适逢其会。」

步广里地陷议论者实在太多,程宗扬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从地下水的角度阐 述其缘由,当即道:「何以见得?」

「余少时即寓居洛都,十余年前城中水井缆长五丈便可汲水,如今缆长六丈 尚有不及。又曾听耆老所言,四十年前,缆长不过三四丈。由此可知地中水位日 浅。」

「以先生之见,此事当如何避免?」

「当引洛水入城。」

程宗扬笑着点了点头,然後压低声音,「不知班先生可听说过二女祸国?」

班超挑了挑眉,「谶纬之学,非余所知。」

程宗扬皱眉道:「先生可是不信谶纬?」

班超微微怔了一下,似乎觉得他问的过于唐突,最後还是坦然道:「谶纬之 事或亦有之,然古来无以此成大事者。儒者醉心谶纬,实是舍本逐末。」

程宗扬抚掌大笑,「说的好!我敬先生一杯!咦?」他这才发现席间无酒, 赶紧道:「老敖,去安排酒席!」

班超起身道:「不敢叨扰,改日再来拜会。」

程宗扬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一边拉着留客,一边让敖润速去治觞里订制席 面,又给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惜钱铢,务必豪奢。

自古钱财便能通神,敖润大把钱铢撒出去,不多时酒食送到,随行的不仅有 几名厨子,还有一班伎乐。

来自冶觞里的几位名厨当庭整治菜肴,乐伎轻歌曼舞,一展芳姿。等驼峰炙 好,程宗扬亲手切下一片,送入班超盘中。堂上觥筹交错,庭中歌舞不绝,双方 一直饮宴到日暮时分,才尽欢而散。

等送走客人,敖润忍不住道:「程头儿,你怎么不开口招揽呢?」

程宗扬带着几分酒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招揽他?」

「那还用说吗?」敖润道:「今天这席面带舞乐一共用了三十万钱,姓郑那 小子都看傻了,何况班先生比姓郑那小子还穷呢。」

「你啊,太小看天下英雄了。」程宗扬叹道:「班超这样的人物,岂是一顿 饭能打动的?别说三十万钱,就是三百万钱他也不会动心。」

程宗扬说着也不免有几分遗憾,他一直留意班超的神情,虽然自己的豪奢让 他也颇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只不过出于礼数,没有多说什么。自己 如果开口招揽,只会被他当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财主。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没指望一顿饭就能收买班超。用一顿饭能打动的是友 通期那样单纯的小姑娘,不会是班超班定远。想让他动心,自己必须拿出真正能 打动他的东西出来。

请来的歌舞伎已经被遣散,堂中宾客已去,徒留残羹。程宗扬拿起酒觥,呷 了口微冷的酒水,独自一人坐在堂上,不由生出几分寥落。

这几日事情一樁接着一樁,忙得不可开交。此时酒冷杯残,宴散人静,程宗 扬不禁想起了高智商那倒霉的小子。那晚局势太乱,根本没人知道高智商和富安 去了什么地方,到後来周围几个里坊的人都来看热闹,即使留有脚印血迹也被抹 得乱七八糟。

虽然斯明信出手,但斯四哥到底不是神仙,能不能找到线索还在两可之间。 事到如今尚无音讯,唯一值得安慰的,只能说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酒意微醺,各种杂乱的思绪涌上心头,程宗扬不由学着徐璜的样子,长长叹 了口气。

静谧中,一缕清越的琴音悄然响起,琴声婉转而悠扬,比起刚才为客人助兴 的伎乐多了几分从容与优雅。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一个娇柔如花的女子坐在堂下,她披着狐皮大氅,双手 轻抚着瑶琴。如水的琴音从她纤美的玉指下流淌而出,在萧索的小院中轻柔地回 荡着,仿佛连自己的呼吸中都有琴音的轻颤。

枯黄的落叶萧萧而下,满庭萧然的景象,那琴声却犹如一隻白鹤,不疾不徐 地张开双翼,在秋风中翩然而起。程宗扬拿着酒觥,心神仿佛在琴声中一点一点 化开,伴着琴弦轻盈的颤动,挣脱人世间的种种束缚,在空中无拘无束,自由自 在的飞舞着。

良久,雲如瑶停下手指,琴声却还仿佛在她指间弦上缭绕,余韵袅袅。

程宗扬回味许久,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白鹤飞。」雲如瑶道:「原本是道家名曲,妾身这几日在观中无事,随卓 教御学的。」

程宗扬讶道:「卓美人儿还会弹琴?」

雲如瑶白了他一眼,「卓教御不但擅琴,而且能书擅绘。」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还真没看出来。」

小紫笑道:「反正你也用不上。」

程宗扬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瑶姊姊要回舞都,人家来送她。」

程宗扬道:「急什么?等我忙过这两天,带你们到金市好好逛逛。」

雲如瑶道:「奴家已经想过了,三哥哥这几日必定要回舞都筹措款项。奴家 无论如何也要赶在三哥哥之前回去。」

程宗扬想了片刻,「这段时间恐怕不太平,多带些人去。我再从鹏翼社找辆 车。」

「夫君这里还缺人手,奴家只带雁儿回去便是。」

「那怎么行?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雲如瑶笑道:「不用夫君费心,紫妹妹已经安排妥当了。」

程宗扬扭头道:「你跟如瑶一起?」

小紫道:「老头要去舞都,正好顺路一起走。」

程宗扬满心不解,有死老头跟着,雲如瑶这一路的安全不用自己费半点心思 了。问题是朱老头怎么走得开?除非是……

程宗扬愕然道:「老东西不会是把姓眭的劫走了要跑路吧?」

小紫笑道:「猜对了。」

程宗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死老头虽然不大靠谱,但一向也是老谋深算, 怎么幹出这种愣头青一样冲动的事来?

雲如瑶道:「夫君不必担心,奴家刚拿到符节,路上不会有事。」

程宗扬只好道:「我送你。」

门外车马已经备好,程宗扬一眼便看出那是鹏翼社特制的大车,车下设有暗 格,能容纳一个人藏身。驾车的驭手是膝盖中过一箭的郑宾,朱老头骑个瘦驴跟 在车後。

眭弘失踪,肯定要满城大索,现在消息还未传开,众人必须赶在城门关闭前 出城。程宗扬再不舍得也不敢耽误,一路护送着车马出了津门,驶过津阳桥才停 步。

雲如瑶是当家主母,尚能自持,雁儿眼睛已经红了。程宗扬看得不忍,又随 着走了里许,路上言语殷殷,逗得雁儿破啼为笑。

回来时,城中已经如临大敌,成群的军士蜂拥而出,城门只留下一人宽的缝 隙,无论商旅官吏,都只许进不许出。

程宗扬无意卷入其中,拉着小紫道:「帮我治个人。」

小紫听说中毒的是剧孟,皱了皱鼻子道:「不去,人家还有事情要办。」

「什么事比救命还要紧?」

「他都熬这么久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家的事可不能耽误。」

「什么事?」

「城里要死很多人。」小紫笑道:「不许你跟我抢。」

小紫拿了幽冥宗的传承,又独出心裁把幽魂之术和机械融合在一起。她造出 的机械精巧和复杂性也许比不上现代技术,但智能化的实现方式压根是现代科技 想都不敢想的。但相应的,幽魂的消耗量也极大,单是铁箱中那些密密麻麻的格 子,每一格都有一个魂魄在工作,用不了多久就要替换。她在江州之战时获取的 魂魄虽多,也不可能无限止的使用下去。而自己的生死根融入丹田之後,不用催 动就能吸收死气,如果两人同时在场,九成的死气都会被自己吸走。

程宗扬悻悻道:「别说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克制一点啊,别让咱们孩子觉得 他妈妈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大笨瓜,人家是去捡东西。」小紫说是要走,却没有动,她歪着头看了程 宗扬半晌,「你好像很累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自己怕卢景为了搭救剧孟伤及本源,动用了生死根,消 耗自然不小。但这种事告诉死丫头,平白惹她担心,于是叹了口气,「我都忙了 好几天了,还想着今晚轻鬆一下,谁知道你把瑶儿送走了。你说,今晚你怎么陪 我吧?」

「你今晚就当个乖宝宝好了。」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後飘然离开。

程宗扬当晚留在客栈,真是像乖宝宝一样吐纳调息,养精蓄锐。洛都风波在 际,刘诏、哈迷蚩得伤,随行的宋国禁军死伤殆尽,自己手上的实力已经单薄了 许多,眼下朱老头跑路去了洛都,卢五哥又大耗真元,自己如果不能尽快恢复, 一旦打起来,就成了众人的负累。

第二天程宗扬才知道,当天洛都狱被人闯入,劫走了打入天牢的死囚,并在 囚牢墙壁上留下一行大字:「天子御此」。

那行悖逆之极的字迹被董宣在第一时间抹去,但洛都已经流言四起,甚至有 传言称,当天有擅长望气的胡巫发现,京师狱中有天子气。

暴怒的刘骜立即下令,将狱中犯人不分贵贱尽数处死。一直心存侥幸的平亭 侯也没能逃过此劫,在狱中被斩首。

接连两天,京中杀的人头滚滚,数千囚犯被屠戮一空,与此同时,城中缇骑 四出,捉拿私入上林苑的囚犯。一时间洛都人心惶惶,不少人家都关门谢客,免 得被卷入这起无妄之灾中。

这种风头浪尖上的危急关头,最好低调一点,能不出门最好不要出门。程宗 扬也关门谢客,等着风头过去。谁知自己想消停,偏偏消停不了,躲在家里也有 事情找到头上。

程宗扬原本想过这两天会有人上门——或者是天子等不急,又派人催自己送 合德入宫,来的说不定还是中行说那个聒噪的臭屁小子;要不然是徐璜撵着自己 去找白雉——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先找上门来的居然会是孙寿。而她带来的消 息更是让程宗扬险些惊掉下巴。

「什么?太后要召见我!?」

「是私下接见。」孙寿媚眼如丝地说道:「好哥哥,不会耽误你的事的。」

第六章

程宗扬不是第一次来永安宫,他不仅在摄像机的光球中见识过这座宫殿的华 丽,甚至还暗中光顾过。然而此时站在殿中,亲眼目睹太后宫寝的宏伟和壮阔, 仍然让他禁不住心下惊叹。

数人合抱的巨柱犹如参天大树,支撑着庞大的殿顶。藻井中用珍珠和白玉镶 嵌成灿烂的星汉,在灯光映照下光芒四射,地板用浸过桐油的柚木制成,光滑如 镜,上面还铺设着一层猩红的地毯。

殿中用帷幕围出一个私密的空间,里面放着六隻半人高的博山炉,炉上铸造 着栩栩如生的珍禽异兽,还有髹漆抹彩的山水人物。浓郁的瑞香从镂空的炉盖上 喷薄而出,沁人心脾。

胡夫人往炉中添了些沉香,挽起衣袖往鼻前扇了扇,感觉香气已起,又调了 调炉温,然後坐回席间,温言道:「苏娘子可好?」

已经是秋末,天气已然转冷,但四周的博山炉实在太多,程宗扬刚坐下不久 就有些汗意,也不知道是殿中太热,还是因为怕露馅,一直提心吊胆。

孙寿提出太后想见他时,程宗扬险些以为自己露出马脚,使得吕雉起疑,要 把自己诓进宫里一杀了之。最後是身为谋主的秦桧极力主张他入宫觐见,匡仲玉 又算了一卦,声称此行有惊无险,绝对没有性命之忧,程宗扬才硬着头皮入宫。

程宗扬来前已经打定主意,宁愿不说也不能说错,闻言只道:「还好。」

胡夫人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苏娘子昔年曾与娘娘比邻而居,情分非比 寻常。一别多年,却不知在何处定居?」

「夫人在五原城,如今以经商为业。」

「可曾有了人家?」

「夫君早逝,眼下一人孀居。」

「膝下无有子息?」

「没有。」

胡夫人沉默下来,片刻後低叹道:「苏娘子与娘娘天各一方,奈何命数如出 一辙。先帝去後,娘娘膝下也荒凉得紧。」

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晌,胡夫人问的都是生活琐事,幸好程宗扬真在苏妲己 手下混过,对商馆也了解一二,多少能答上来一些。只是随着两人的交谈,殿中 越来越热,没多久程宗扬已经汗透重衣。

胡夫人道:「不必拘束,且去了外衣。」

程宗扬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自己一个外臣,竟然在太后宫中宽衣——私入 上林苑都是大辟的罪行,这要传出去,自己都够腰斩了吧?

胡夫人声音转冷,「寿儿,取汗巾为公子拭汗。」

程宗扬听出她语中的寒意,心一横,就信老匡那骗子一次好了。

孙寿亲自取了汗巾,帮他抹去汗水,抹到颈後时,略微停了一停,然後加了 些力气从他那处伤痕上抹过。

胡夫人毫不避嫌地走到他身边注视片刻,这才如释重负地鬆了口气,露出一 丝笑意,「辛苦公子了。来人,撤去香炉。」

几名内侍轻手轻脚地过来,将多余的博山炉抬走,只留下原来的一隻. 程宗 扬知道自己过了一关,但必要的姿态不能不做,于是冷冷哼了一声。

眼看他面露不豫之色,孙寿连忙娇声道:「就知道是姨娘多心,奴家与哥哥 交颈而眠,早看得真切,哪里会不知道真假?」

这骚货还真不含蓄。但她说得这么露骨,既是为自己开脱,也是在暗示她与 胡夫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提醒他已经验过身份,接下来就不会像刚才一样泛泛而 谈了。

果然,胡夫人再开口时便直接问道:「听寿儿说,苏娘子有意回洛都?」

「确有此意。」

「是打算盘桓数日,还是回乡定居?」

「这要看——太后娘娘的意思了。」

胡夫人轻笑一声,「你不用试探我。也许你不知道苏娘子与我……们娘娘的 交情。你问过她就知道,大家都不是外人。若不是我替你遮掩,你哪里还能安安 稳稳坐在此地?」

这倒不是虚言,步广里地陷之後,吕氏再没有找过自己的麻烦,听说唐季臣 甚至被勒令自裁,这诚意不可谓不厚。

「多谢夫人。」

「你来洛都,不来找我倒也罢了,只是……」胡夫人略一停顿,然後盯着他 的眼睛道:「为何去了西邸?」

程宗扬听懂了她的意思,她问的不是自己去西邸做什么事,而是为什么来到 洛都不联络太后,反而与天子私设的西邸来往。

「这是夫人的安排,请恕在下不能多说。」

胡夫人冷哼一声,「狐性多疑,她生来便疑心太重。也罢,既然如此,我便 不多问了。等她回来问她便是。」

程宗扬微微一笑,心道:你不多问就好。

胡夫人一边拿起漆盏,轻呷了一口浸过花瓣的清水,然後道:「有人在打听 你的来历。」

程宗扬心下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你在宋国的身份已经有人知晓了。」胡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一个惨 绿少年。」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刚在汉国立住脚根,就会露出马脚。

「张敞并非针对于你,他出使归来,便与霍大将军交恶,将军府让他指认, 他直接投书到了北宫。」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问道:「张敞?可是画眉那个?」

胡夫人莞尔一笑,「正是。」

张敞画眉的典故,程宗扬也算是如雷灌耳,但自己对张敞的了解也仅限于画 眉,在临安接待汉使时,自己就是个凑数的,压根没想到他会是张敞。而当时在 座的宋国官员不下百人,张敞竟然能注意到自己这么个微末官员,还在汉国认出 自己,看来这位张敞可不仅仅是会画眉那么简单。

胡夫人道:「你若是冒用他人形貌,那便另当别论了。」

狐族擅长化形,借用他人形貌也是常事。但程宗扬还是不打算赌这一把。他 苦笑道:「是我大意了,还请夫人遮掩一二。」

「这么说来,你不是借用他人形貌了?」胡夫人目中灵光微动,「既然你在 宋国有身份,那么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查出来天子在宋国的帮手是谁,他们派了多少人在洛都,来此所图何 事?」

程宗扬心念电转,一边迟疑道:「这个……」

「寿儿,把你在金市的产业给他一处。」胡夫人道:「苏姊如今既然以商贾 行事,回洛都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程宗扬已经打听过,金市的商铺不是多少钱的事,而是根本有价无市,有钱 都买不来。胡夫人张口便送了一处产业,这报酬着实不薄。但这事程宗扬听着很 有些蹊跷,似乎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且慢。」程宗扬道:「夫人提到这些,总要跟我说一下前因後果吧?」

「数日前北军捕拿一伙贼寇,发现里面竟然有几个宋国的禁军。刑讯之下, 得知他们在洛都已经潜藏多日,同行的还有一个宋国的要紧人物,将不利于我炎 汉。」

胡夫人这番话不尽不实,至少程宗扬知道,汉军并没有得到活口,也没有什 么刑讯,所谓的口供其实是用了搜魂密术。但从她的话语判断,搜魂的结果显然 不乐观,他们只知道那些宋国禁军来洛都是因为一个要紧人物,由于那几名宋国 禁军都是有职衔的高级军官,使得他们错以为来人身份极高,却不知道那个人什 么官职都没有,只不过是高俅视若心肝的乾儿子。

「不行!」程宗扬一口回绝,同时霍然起身,「既然洛都有宋国奸细,我的 处境就太危险了。我要立刻离开,告辞!」

程宗扬掀开帷幕,抬脚往殿外走去。胡夫人一言不发,直到他走到门边才掩 口笑道:「果然是狐性多疑——公子请留步,此事再做商量。」

「好哥哥,莫生气……」孙寿挽住他的胳膊,又是撒娇又是央求,半推半位 地把他扯回帐内。

程宗扬冷冷看了她一眼,目中流露出一丝杀气。孙寿娇躯一颤,顿时觉得遍 体生寒。

胡夫人对他的愤怒倒是不那么意外,坦率地开出条件,「我可以保证你的身 份不会泄露,并且为你提供必要的保护,同时也不会过问你如何行事。但作为交 换,若是事关天子与太后,务必知会于我。比方说……」胡夫人微微顿了一下, 「你宅下飞出的是两隻鹅——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月旦评还真是个传播谣言的好平台,这么快两宫都已经知道了。程宗扬推脱 道:「此事与我无关。」

「徐璜那阉贼异想天开,以为些许流言能成什么大事。」胡夫人道:「不需 你出面否认,若有人问到你头上,你直说二鹅便是。」

程宗扬却不鬆口,「在下还有求于徐公公。」想让我帮忙,总要拿些好处出 来吧?

「所求何事?」

程宗扬却道:「你确定我的身份不会外泄?」

「除我与娘娘以外,宫中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程宗扬看了一眼孙寿,「她把我的身份泄露给你们,该怎么处置?」

胡夫人莞尔一笑,「这是你们族内的事,该怎么处置与我无关。」

孙寿脸色发白,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胡夫人心下暗叹,这些年自己虽然对孙寿百般维护,但狐族几近灭门,也难 怪苏妲己起疑。如今狐族重归,也该是把寿儿交还给他们了。

胡夫人不再理会噤若寒蝉的孙寿,站起身道:「太后该上殿了,随我去觐见 吧。」

穿着黑色宫装的吕雉坐在御座上,远得几乎看不清面目。她温言询问了几句 昔日姊妹的近况,又赏赐了一些金玉丝帛,随即就打发他出来,前後还不到一刻 钟。

…………………………………………………………………………………

为了掩人耳目,程宗扬是乘坐孙寿的车舆入宫。孙寿被他那一眼盯得忐忑不 安,回到车上便依偎过来,腻声道:「好哥哥,奴家好想你……」

程宗扬道:「出来吧。」

在孙寿惊讶的目光中,车厢空荡荡的角落里伸出一条白生生的美腿,接着一 个火辣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杏眼桃腮,艳红的唇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正是屠戮狐族从不手软的龙宸杀手惊理。

程宗扬挑起孙寿的下巴,「说吧,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孙寿玉脸雪白,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敢相瞒……」

「我看那位胡夫人知道的事情不少嘛。」

「太后娘娘与苏姨是手帕之交,胡姨娘是太后的贴身女婢,也知道苏姨的身 份……苏姨离开後,一直是胡姨娘照顾奴家……」

「你是说你跟她更亲近,连族里的事都可以随便告诉她吗?」

孙寿颤声道:「奴婢不敢。」

「我允许你说的,你才能说。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一个字都不能说。」

孙寿打了个寒战,急忙解释道:「奴婢知错了。不过奴婢不曾泄露紫妈妈的 身份。只说过公子是苏姨的人。」

程宗扬站起身,对惊理吩咐道:「好好查查她还泄露了什么。从现在起,不 许她离开你半步。」

惊理嫣然一笑,对孙寿勾了勾手指,「小乖乖,过来吧。」

孙寿对惊理极为畏惧,白着脸露出一个胆战心惊的笑容,然後顺从地伏在她 脚边。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两车相错的刹那,程宗扬身影微微一闪,落在另一辆车 上,两车背道而驰,瞬间便即拉远。

卧在门边的雪雪懒洋洋看了他一眼,然後打了个呵欠,又闭上眼打盹。小紫 靠在茵席上,一条泛着铁黑色光泽的机械蛇正在她白皙的手臂上蜿蜒游动。在她 面前悬着一隻铁箱,铁箱八个棱角各有一隻弹簧悬挂在壁上,木制的车轮虽然颠 簸,铁箱却能最大程度地保持平稳。

「那个匿形的符箓还有一些缺陷,」程宗扬道:「动作一快就会露出形迹, 而且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轮廓,光线越强,效果越差。」

「像这样吗?」

小紫轻轻一拍,臂上的小蛇昂起头,蛇信微吐,口中放出一道强光,照出他 身边一个淡淡的人影。

程宗扬这才看出车厢里还有一个人,「咦?这效果比刚才的强得多。」

「这是蛇奴另外用上她天生的匿形法术,但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程宗扬叹道:「想靠匿形符潜入宫内,看来还有点风险。」

小紫道:「吕雉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说呢?」程宗扬难以措辞地迟疑片刻,「今天吕雉的表现很奇怪,好 像是在……有意回避我?」

这话程宗扬连自己都不相信,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今天的北宫之行,好像 胡夫人才是主角,吕雉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

程宗扬把自己在宫里的对话尽量完整的复述了一遍,最後道:「我有一个感 觉——很可能我们猜测得不对,与苏妖妇结拜的九面魔姬不是吕雉,而是那位胡 夫人。」

见过胡夫人和吕雉之後,这个念头就在程宗扬心里萦绕不去。胡夫人对苏妲 己了解之深,根本不像一个只站在主人身後的仆妇,反倒是後来出现的吕雉,平 淡中带着几分疏离,并没有那种情同姊妹,亲密无间的感觉。

小紫道:「她说的虽多,但话里少了很关键的一环。」

「哪一环?」

「她们发现死者中有宋国禁军,为什么会以为与天子有关?」

程宗扬一想也觉得蹊跷,那些禁军在名义上是和来自晴州的暴氏杀手兄弟一 伙的,无论如何也和天子扯不上关系。

程宗扬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天子以前就和宋国某些人来往过?」

小紫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大笨瓜,你说的很有可能哦。」

「看来,我真该查一查刘骜在宋国的关系了……」

程宗扬说着忽然腿上一紧,一隻象牙蝎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跳到自己膝盖 上。

「有毒吧!」程宗扬急忙抬指把蝎子弹飞,接着想起一事,「死丫头,你能 不能造一隻野雉?要纯白的。」

「什么样子的?」

「越逼真越好,尤其是羽毛和皮肉必须是真的,最好让人拿起来都看不出破 绽,把它当成活的。」

「那我可做不出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脑中却不由想起一个人——自己曾经答应徐大忽悠,要带 他离开太泉古阵,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来到汉国,结果失信于人。如果徐大忽悠 在的话,以他造假的手艺,说不定真能弄出一隻纯白的野鸡。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如果徐君房及时动身北上,两个月时间,现在也应该抵 达临安了,他那些花样,在汉国倒是很能混得开……

程宗扬蓦然想起一事,喝道:「停车!」

马车在一条街巷内停住,程宗扬顾不得多说,立刻从腰包中取出一块玉佩, 指尖略一用力,将玉佩捏得粉碎。

空气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片刻後,一面水镜缓缓浮现,接着林清浦的面 孔出现在镜中。

「清浦见过家主。」

「苍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林清浦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见过莫如霖,并依照家主的吩咐支取了两千金 铢。」

「金铢?我不是让你们送些粮食过去吗?」

「粮食已经送去,并且接了徐先生等人回来。」林清浦道:「那笔金铢就是 给徐先生他们的。」

程宗扬越听越纳闷,「徐君房要金铢做什么?」

林清浦道:「是属下没有说清——那笔金铢不是徐先生要的,而是与徐先生 同行的慈音师太取走的。她拿着家主给她的凭证,从柜上支取了两千金铢。」

「我幹!」程宗扬差点把水镜吼破,「那贼尼姑竟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林清浦也吃了一惊,「这不是家主给她的凭信吗?」

说着林清浦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张,放在水镜前。那是一张作工精致的纸 币,面值1000。程宗扬咬牙道:「她拿着一张一千的纸币,就骗了你们两千 金铢?」

「她一共拿了五张。」林清浦将五张纸币一字排开,「徐先生给她作保,证 明是家主的凭信。属下见这凭信无法伪造,才相信了她。」

程宗扬奇道:「徐君房给她作保?」

林清浦寻思了一会儿,然後苦笑道:「我明白了,那尼姑故意在徐先生面前 拿出这些纸张,徐先生只说这是家主的东西,没想到她手里也有。那尼姑说是家 主亲手给她的。後来又私下找到我,一番花言巧语,支取了两千金铢。」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也怪不得你,那贼尼活脱脱就是个白毛妖精,骗 的也不是你一个了。妈的!两千金铢!」

「她还拿了一张欠条,说是小侯爷亲笔写的借据,向她借款一万金铢。因为 她急着用钱,暂时以五千金铢的价格抵押给我,十天之後来赎。若有逾期,借条 归我所有。」林清浦有些後怕地说道:「好在我拒绝了。」

程宗扬咬着牙狠狠冷笑两声,这贼尼姑还真是花样百出,石头里都想刮出油 来,「你记住了,下次再见到那贼尼,千万别听她忽悠,直接叫上人砍死她!」

林清浦重重点头,「明白!」

「水镜别收!」程宗扬道:「我再问你一件事:有没有一对姊妹从苍澜来找 我?」

林清浦想了想,「未闻此事。」

「其他人呢?」程宗扬道:「尤其是女人。」

看到林清浦暧昧的表情,程宗扬重重咳了一声,「别笑,我是说正事。」

林清浦收起笑容,「有一个女子曾来打听过家主,游掌柜认出她是剑霄门的 门主,姓黎。」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剑霄门那个黎锦香。自己跟她只是一面之交,她 怎么会来打听自己?

程宗扬想问的是虞氏姊妹,龙宸对自己的袭击来得太过蹊跷,力度也大得出 奇。他刚才想起徐君房,才忽然想到问题是不是出在虞氏姊妹身上?虞氏姊妹在 龙宸的地位比惊理更高,接触的机密也比惊理更多,如果龙宸得知她们被人收服 而脱离组织,因此来刺杀自己,那就说得通了。

「家主?」林清浦在镜中问道。

程宗扬把虞氏姊妹的模样描述了一遍,然後道:「有她们的消息,立刻通知 我。」

林清浦仔细记下,接着水镜化为一片细碎的星光,还未落地就闪烁着消散不 见。

…………………………………………………………………………………

与此同时,新任的兰台典校秦会之卷起一册竹书,装入布囊,放回高及殿顶 的木架上,然後又重新拿起一卷。

他动作从容不迫,其实看得极快,解开布囊,将牛皮绳编好的书简摊开,目 光从简上一扫而过,便即合起,书简有竹有木,有些还是金石之属,上面的字迹 有些是刻书,有些是墨书,有些是色彩鲜艳的丹书,有些是字迹浓厚的漆书,有 的还有删削改动的痕迹,读起来并不轻鬆,但秦桧一目十行,只遇到要紧的内容 才停下来细读片刻。

木架上方的角落里塞着一堆积满灰尘的书简,都是五十余年前的旧物。竹简 下压着一隻锦囊,上好的锦缎已经失去光泽,显得陈旧不堪。秦桧拿出锦囊,解 开系绳,从囊中取出一卷竹书。

竹书的牛皮绳已经朽坏,刚一解开,竹简便散落开来。秦桧拨开竹简,取出 一块玉牒。白色的玉面上刻着四组干支,旁边用金汁书写的文字看起来还是崭新 的:刘询。父:刘进。母:王翁须。玉牒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漆痕掌印,旁边依 次是父、母、官员、御医、稳婆的指痕印漆,所有印漆都用透明的蜜蜡封着,为 了防止有人改动,里面还嵌着易碎的蝉翼。

秦桧轻轻吁了口气,将竹书和玉牒原样收好,放入锦囊,重新放回原处。

第七章

斗室内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下,程宗扬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的 谋士侃侃而言。

「汉国之事头绪繁多,要紧之事,便有三件。」秦桧道:「先是找两个人: 高智商和严君平;其次是筹一笔钱,避免雲氏的产业被清盘;再次是与四方势力 周旋。」

在浏览过所有卷宗,查阅过记录洛都琐事的闲书,用半天时间在街市走马观 花,又用一天时间在兰台翻阅过档案图书之後,秦奸臣终于摆脱吃闲饭的嫌疑, 开始替主公出谋划策。

「所谓四方者,天子与内侍一方、太后与外戚一方、赵王与诸侯一方、还有 潜在暗处的巫宗与龙宸一方。」

程宗扬点头道:「说到龙宸,他们死了几个人居然就这么算了?我还以为他 们会立刻回来找场子。」

「此事大有蹊跷,」秦桧道:「龙宸一向谋定而後动,何况七宿齐出,定有 必得之计。」

程宗扬道:「他们不是得手了吗?雲家的金铢都被他们劫走了。」

「这就是蹊跷之处,」秦桧拿出笔墨,在纸上列出时间,「当晚雲家遇劫在 先,家主出动在後,中间相差一个时辰,龙宸若是意在金铢,绝不会拖泥带水。 何况数万金铢,也不至于让龙宸七宿齐出。」

「你的意思是……」

「龙宸之意不在金铢,而在家主。」

「你是说他们专门等我上钩的?」

秦桧仍然摇头,「若是如此,家主未必能顺利脱身。」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我怎么听不懂呢?你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我,又不是刻 意针对我?」

秦桧坦然道:「属下也难解其详。」

程宗扬板着脸道:「我听出来了,你是说他们要刻意针对我,我早就死到他 们手里了是不是?你这是没把我这家主放在眼里啊。」

秦桧正容道:「家主英明果决,神武盖世,龙宸几个跳踉小丑,家主伸出一 根手指便捻死他们。」

程宗扬以手抚膺,「好久没听你的马屁了,真是舒坦……继续拍!」

秦桧叹道:「那只有请主公奉天承运,开国登基了。」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这马屁拍得够狠。」

他本来开句玩笑,眼看秦桧神情不对,不禁愕然道:「奸臣兄,你不是当真 的吧?」

秦桧笑而不语。

程宗扬叹了口气,「别扯这些了,先想想怎么把人捞出来吧。跟你说,自从 见过剧孟,我两天都心惊肉跳的,生怕高智商那小子落到别人手里,跟他一样。 到时候高俅非找我玩命不可。」

「此事主公尽管放心,」秦桧道:「衙内不会是个肯吃眼前亏的。」

程宗扬一听也对,以高智商那德性,用不着别人动刑,他就坦白从宽了。除 非他遇到个虐待狂,坦白了还要给他来个狠的。

程宗扬道:「剧孟到现在还没醒,而且又查出来他喉咙还有伤,只怕苏醒之 後也不能说话了。」

秦桧沉声道:「刘彭祖狡诈过人,此举必有所谋。」

「他想图谋什么?他都诸侯王了,还能图谋什么?难道想当皇帝?」程宗扬 说着忽然顿住,接着一拍几案,「没错!他就是想当皇帝!剧孟肯定是知道些什 么,刘彭祖才下了毒手!」

秦桧道:「理当如此。」

「怪不得你说破局的关键在剧孟身上,原来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程宗扬赞 道:「行啊,奸臣兄,真有两下子。说说看,汉国这乱局该怎么破?」

「方才所言三事,皆为皮毛,汉国乱局的关键只在一处——」秦桧道:「天 子无後。」

程宗扬跪坐得不耐烦,索性盘膝而坐,双手抱在胸前,仔细听他的分析。

「汉国诸般乱象,皆根源于此。」秦桧道:「天子秉政不过数月,与太后离 心之迹已显。吕氏所图,无非是将来幼主继位,太后再度垂帘听政,重掌大权。 此处关键在于当今皇后,因此吕氏极力诋毁赵氏,却隻字不提废后之事。」

程宗扬追问道:「为什么?」

「赵氏出身寒微,又无父兄可依,遍观後宫,再没有比她更弱势的后妃,若 是废后另立,只会比赵氏更棘手。留其位而皇后势弱,污其人则众心难服,天子 百年之後,太后垂帘便顺理成章。」

程宗扬低骂一声,「幹!」赵飞燕真够惨的,纯粹是被吕氏当成了靶子,就 连她当上皇后,也是因为她好欺负。

「其次,天子既无子嗣,继位者只能选之于诸侯。汉国如今共有一十六位诸 侯,最近者无过于赵王。」秦桧话锋一转,「但赵王一系最不可能继承帝位。」

程宗扬道:「因为赵太子年长。」

「正是。赵王父强子壮,若是继位必与吕氏争权。吕氏若想当国,必选一婴 儿才肯幹休。」

程宗扬拍案道:「定陶王!那小家伙才三岁,爹妈都死了,选来当太子正合 适!」程宗扬恍然大悟,「我说刘骜怎么吃撑了,非要让他入觐!」

秦桧道:「定陶王入嗣只是天子的心思,未必就能继承大位。」

程宗扬想了想,「太后不肯?」

秦桧问道:「定陶王入京,是养在南宫还是北宫?」

「当然是南宫。天子选的太子,肯定要养在身边。」

「定陶王将来是亲近太后,还是亲近皇后?」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程宗扬已经知道答案,索性道:「既然不是赵王, 也不是定陶王,那会是谁?」

「谁有望入嗣便不是谁。」秦桧道:「天子驾崩之前,吕氏绝不会让任何诸 侯之子入嗣为太子,唯恐其承天子恩泽。待天子驾崩之後,再议立新帝,所有恩 德都将系于太后一身。」

这就是说,只有天子死後,继承人才会水落石出。刘骜只要活着一天,就一 天不知道谁会是自己将来的「儿子」,他亲近谁,谁就不可能继承帝位,原因只 是不让他向可能继位的「儿子」施恩。

秦桧这番话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程宗扬思索半晌,然後长叹道: 「赵飞燕一点都不冤,实在是对手太强了。」

如果说以前程宗扬对赵飞燕只是同情,此时已经是怜惜了。那个弱女子所能 倚仗的,只有天子的宠爱,面对如狼似虎又狡毒无比的外戚,根本就没有任何应 对的能力,一旦天子驾崩,她的下场不会比北宫那些不见天日的女子好多少。

程宗扬冷笑道:「万一天子真生了儿子,那就有意思了。吕氏精打细算,一 把就输个乾净。」

秦桧反问道:「天子有儿子吗?」

程宗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难道赵氏姊妹是被冤枉的,其实是天子不育?

「有吗?」

「属下在兰台查过宗室谱牒,」秦桧道:「天子曾有过两个儿子,但赵氏入 宫前均已夭折。自赵氏入宫,便再无所出。」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他不能生呢。」

秦桧却道:「若非如此,吕氏有何借口阻挡诸侯入嗣?」

如果天子始终无出,挑选嗣子就理所当然,便是太后也不好阻止。天子曾经 生过两个,却没有留住,再想选嗣子,别人就有了借口:反正不是你的事,再等 等,说不定哪个后妃有了呢?刘骜也肯定觉得生不出儿子不是自己的错,只是运 气不好,再加把劲说不定就生出来了。再说姊姊不行,那不是还有妹妹吗?

程宗扬沉吟道:「那两个皇子会不会是……」

「此事属下不敢妄言。但无论如何,天子至今尚无子嗣。」

「好嘛,天子没儿子,太后又不肯让诸侯先行入嗣,大伙就这么乾耗着,看 谁先熬死谁。」

本来应该是双方智计百出,斗智斗勇的宫廷大戏,最後却变成比赛谁活的更 长,这事怎么想都够无趣的。

「你说的破局,不会是等着看他们谁能熬到最後吧?」

「天子春秋鼎盛,太后也芳华正荣,要想寿终正寝,至少要二十年。」

「二十年?我两个月都不想待,赶紧想辙!」

「吾当为主公谋之。」

秦桧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赵王。

「若要破局,只在此人身上。」

「为什么?」

「赵王身为诸侯,却不思恭顺诚敬,屈己避嫌,反而勾陷臣子,觊觎大宝, 其愚一也;欲图天子之位,却极力讨好太后,一心与虎谋皮,其愚二也;力尚不 能齐家,却野心显露,为人自不量力,其愚三也;交结亡命,却又反目成仇,太 阿倒持,授柄于人,其愚四也;群臣侧目,尚不知警醒,其愚五也。凡此五愚, 可谓取死有道。」

程宗扬仔细想来,还真是这样,赵王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自己屁股 又不乾净,还野心勃勃想当太上皇,简直是上杆子找死。而赵王又是血脉最近的 支系,处于汉国乱局的中心,可以说牵一髮而动全身,从赵王身上下手,说不定 真能破开汉国的乱局。

「怎么下手?」

「逼得他狗急跳墙便是。」

「赵王狗急跳墙,就能化解汉国的乱局?」

「也许是汉国大乱。但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再僵持下去。」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果然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只要能破局,把汉国搞 得天下大乱秦奸臣也毫不在乎。但这又关自己什么事?自己在鸿胪寺没待多久, 倒也听了一些诸侯的隐私传闻,用骇人听闻,令人髮指之类的词形容毫不为过。 汉国诸侯全死光光,说不定对百姓还好些。

「要动赵王只怕也不容易。」

再怎么说,赵王也是一方诸侯,汉国诸侯权力极大,不仅拥有封地的财税收 入,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更厉害一些的诸侯如赵王,还将朝廷派去的官员架 空,实质上掌握了封地的政务。

「吾有一策,请主公参详。」秦桧说着,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朱安世。

程宗扬眼睛微微一亮。朱安世为人不是善类,面目又十分可疑,如果能从他 身上下手幹掉赵王,倒是一石二鸟。

「郭大侠会怎么看?」程宗扬有点担心郭解与朱安世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不过泛泛之交……」

程宗扬和秦桧商量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才终于定下了针对赵王刘彭祖的布 局,包括出现各种情况的应对手段和必要时的退路。程宗扬连熬了几个通宵,此 时虽然面带倦意,心情却极为畅快。

汉国的局势其乱如麻,高智商和严君平的失踪;雲家的巨额欠款;黑魔海和 龙宸的威胁;自己对蔡敬仲和班超的招揽;徐璜催促的白雉;与雲如瑶越来越近 的婚期;天子、太后、外戚、内宦、诸侯、豪强、群臣、士林,乃至游侠亡命; 还有赵合德、友通期和孙寿……每一件都迫在眉睫,每一件都不容有失,结果所 有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想下手都找不到头绪。

秦奸臣证明了他能遗臭万年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先从一团乱麻中找出最关键 的根源,接着抽丝剥茧,将各种头绪梳理得一清二楚,排出轻重缓急,而且还拿 出了解决问题的步骤和方案。连程宗扬自己都没想到,排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看 似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赵王刘彭祖。

死奸臣一夜都在出谋划策,口不停言,手不停笔,连程宗扬这个拍板的都不 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结果死奸臣天一亮就精神抖擞地跑到厨房,亲自下厨作了 早点给娘子送去,说是要弥补昨晚彻夜未归的过失。

程宗扬本来还想拉他再完善一下细节,但看到死奸臣一脸讨好地捧着食盒, 屁颠屁颠去巴结老婆的殷勤模样,立刻就死了这条心。

…………………………………………………………………………………

金市是洛都第一大市,坊内街道一纵三横,形成三个相连的十字路口。洛都 最大的珠宝店延年阁,就位于其中一处路口。店铺上下三层,面阔六间,阁外专 门镶嵌着从临安运来的玻璃,由于玻璃呈绿色,阳光从外面射来,整座阁楼如同 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美不胜收。

延年阁的老板杜延年,在洛都已经经营十余年,一向以财势雄厚,手眼通天 而闻名。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杜老板只是个挂名的掌柜,延年阁背後真正的东 家其实是赵王刘彭祖。更没有人知道,阁中许多珠宝都是赵王带着卫士,从封地 的商家处抢夺而来,完全是无本生意。

时值正午,坊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厮杜充正在抹拭一隻玉碗,忽然门 外传来「笃笃」的竹杖敲击声,接着一个瞽了双目的盲乞丐持杖进入阁中。杜充 见状赶紧放下玉碗,挥着抹布嚷道:「出去!出去!」

瞎子陪着笑脸道:「老爷,赏口饭吃。」

「进错地方了!」杜充道:「我这是珠宝阁,随便碰坏件东西,你几辈子都 赔不起!快出去!」

那瞎子摸索着还要往屋内走,眼看就要撞到摆设瓷器的桌案,杜充赶紧上前 拦住,谁知他手刚沾上那瞎子的衣服,那瞎子就像被人用力一推,踉跄着向後倒 去,然後一脚跘住门槛,滚地葫芦一样滚到大街上。

盲乞丐躺在地上,哀哀直叫,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杜充一怔,就知道自己 是遇见讹诈的恶丐了。他心下冷笑,自家的延年阁开在金市,岂怕他一个恶丐? 只不过这会儿人流正密,吵闹起来倒是坏了自家店铺的名头。

汉国民风豪勇,众人见一个瞎子被人推跌在地,当即就有人为之不平。

杜充是杜延年的侄子,在店里已经幹了几年,深知其中的利害,连忙从袖中 摸出几枚铜铢,扔到瞎子身上,「里面都是价值万贯的珍宝,你一个瞎子,碰坏 了算谁的?拿了钱快走!」

围观的众人听了这话倒觉得有理,一个瞎子进了珍宝店终有些不妥,虽然摔 了一跤,但人家给了钱,也算说得过去,于是陆续散开。

那瞎子摸了钱铢还不肯走,一个劲的哭天喊地。忽然一隻大脚伸来,像踢死 狗一样把他踢到路边,然後跨进阁内。

来人穿着一件髒兮兮的皂衣,身材不高,却极为强壮,衣袖卷到肘上,露出 粗壮的手臂,衣襟敞开,胸口生着寸把长的护心毛,看上去气势汹汹。

杜充见惯客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城里的混混,看起来虽然面目凶恶,但比起 那些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地痞无赖。可偏偏这种无赖最不好对 付,软了会让人得寸进尺,硬了又容易惹出祸端。延年阁腰杆子硬,杜充自然不 怕一个无赖——延年阁为了防人闹事,店里就有打手,换作别的时候,杜充一声 招呼就能叫人出来,狠狠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但这会儿那瞎 子在外面哭天抹泪,门口还聚着不少人,被人抓住把柄,坏了店铺的名声可就得 不偿失了。

世间万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去,汉国人虽然性烈,但都讲道理。杜充虽然心 里腻歪,还是打定主意好言相待,先占住道理再说,于是堆起笑脸道:「这位客 官,要买些什么货色呢?」

那壮汉昂着头,眼珠子几乎翻到後脑勺上去,哼了一声才道:「找个能说话 出来。」

杜充躬着腰道:「客官有事找我就行。」

壮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道:「你算老几?」

我忍!杜充陪着笑脸道:「小的只是个跑堂。客官要买货,找小的便是。」

壮汉斜着眼道:「你能作主?」

杜充轻轻推开,「那要看客官买什么货了。」

那壮汉抱着肩在店门处晃了几步,「你这店里生意不小啊。」

「托福!托福!」

「东家姓什么?」

「我们东家姓杜。杜掌柜。」

那大汉往阶上呸了一口,大咧咧道:「为什么不姓驴呢?」

杜充一直觉得自己在店面上已经历练出来,能屈能伸,但听了这话,头髮根 都直往上竖——这是人话吗?当场翻脸道:「你是来找茬的吧?」

他声音刚一提起,几条大汉就从内堂冲了出来,揪住那汉子的衣领把他扯了 出去。

吴三桂扯开喉咙道:「延年阁打人啦!」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一名打手叉开五指,一个漏风巴掌扇过去, 顿时一声脆响,半条街都能听见。

那打手张大嘴巴,自己一巴掌过去明明打了个空,连根汗毛都没碰到,谁知 却扇出这么响的耳光声。再看那汉子脸上,跟泼了血似的红了半边,活活是见鬼 了。

路边一个闲人看不过眼,「刚才我就看见你们把一个瞎子推出来,这会儿又 当街打人,你们延年阁也太横了吧?」

杜充梗着脖子道:「那厮刚才问我东家姓什么?我说姓杜。他说怎么不姓驴 呢——你们说这是人话吗?」

吴三桂捂着脸叫道:「我说不是姓吕吗?怎么?你们东家是皇上,问都不能 问吗?」

汉国市井永远少不了仗义之辈,当时就有人叫道:「延年阁仗势欺人!」

那瞎子哭叫道:「连一百个钱都不给我,没良心啊……」

几名打手挡在门前,戟指道:「滚开!再惹事,打断你们的腿!」

吴三桂扯下衣服往地上一摔,光着膀子把头伸过去,「来啊!来啊!」

杜充道:「去叫人!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敢到我们延年阁闹事!好胆!」

一个正带着女伴逛街的年轻人忍不住道:「你们也太霸道了吧?还讲不讲道 理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道:「正是!正是!」

那光膀子的壮汉被激得热血上头,一头撞了过去,对面的打手狞然一笑,施 出一个窝心脚,「想死?成全你!」

话音未落,他就被那壮汉一头顶住胸口,眼前一黑,直接闭过气去。

那几名打手赶紧过来帮忙,几个人一起把吴三桂按到地上,一顿胖揍,捎带 连那瞎子也挨了几下。

带着女伴的年轻人一脸愤怒,厉声道:「以众欺寡!以强凌弱!是可忍孰不 可忍!」

打手恐吓道:「再啰嗦连你也打!」

谁知人群中一个白鬚白髮的老道振臂一挥,慨然道:「揍他!」

这句话就像一根导火索,人群「轰」的一声涌上前去。

杜充原本脸上还带着冷笑,延年阁的打手都是赵王的卫士,对付这种乌合之 众,以一挡百也不在话下。但紧接着他就瞪大眼睛,那些赵王从各地搜罗来的亡 命之徒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住,就跟割韭菜一样被齐齐放倒,随即被人群踩在 脚下。

杜充转身就跑,没跑两步就被那个光膀子的壮汉追上,抡着衣服抽过来。杜 充下意识地一躲,背脊被衣服抽中,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昏迷之前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衣服里面还包着板砖,太无赖了……

…………………………………………………………………………………

刘彭祖盯着面前的箱子,脸色难看得像要吃人一样。延年阁被人打砸一空, 单是被抢走的珍玩就有上万金铢,毁坏的更是不计其数。由于事发突然,当官府 赶来,贼人已经逃散无踪,连追究都找不到人。

单是损失的财物也就罢了,可眼前的箱子却让他愤怒之余,生出一丝无法抑 制的恐惧。

「他要逃?」

杜延年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他安排了十几辆马车,准备今夜分道出 城。这是从其中一辆马车上找到的。」

「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这些是别人转卖给他的。因为要价极低,便接手了。至于来历却是不 知。」

刘彭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是问他为什么要逃!」

杜延年咽了口吐沫,「他……他说刚听闻北邙的事。说大王没知会他,想出 去避避风头……」

「好一个朱安世!」刘彭祖蓦然大笑起来,「他听说剧孟被人劫走,就吓得 屁滚尿流,连洛都都不敢待,居然有胆量抢我的珍宝!莫非在他眼里,本王还不 及剧孟那厮?」

杜延年嗫嚅道:「那些贼人还不敢断定是朱安世指使的……」

刘彭祖咆哮道:「难道是你指使的吗!」

杜延年身体一抖,不敢再发一言。

刘彭祖绕室疾走,腰间佩的长剑在裾衣不断摆动。片刻後他猛地停步,「朱 安世不能再留了。」

杜延年道:「朱逆担心剧孟党徒复仇,身边戒备森严。」

「不能用王府的卫士——去找董卧虎,把朱安世的藏身地告诉他。朱安世是 在册缉拿多年的人犯,董卧虎不敢坐视不理。」

这是要借官府的刀来除掉朱安世了,跪坐在旁边的太子刘丹脸色发白,低声 道:「请父王三思……」

「三思个什么!」刘彭祖吼道:「看看你都结交的什么货色!一有风吹草动 就想着逃之夭夭!我们赵国的钱是好拿的吗?」

刘彭祖忽然停住口,狐疑地看着刘丹,沉声道:「他是不是知晓什么不该知 晓的隐秘?」

刘丹连忙道:「万万没有!孩儿只在剧孟的事上用过他。」

刘彭祖颜色稍霁,「那就去知会董卧虎。还有,往襄邑侯处也透些风声。有 襄邑侯盯着,董卧虎也不敢隐瞒。」

刘丹背後全是冷汗,朱安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隐私,可这些秘事丝毫不敢 跟父王提及。他与朱安世的交往还是因为父王的安排,想拉拢洛都的地头蛇。却 没想到因此撞到剧孟这条大鱼。剧孟身边颇有些戾太子的旧部,自家父王突发奇 想,要把他们收拢过来,才私下囚禁了剧孟。

剧孟被党羽救走,赵王顿时慌了手脚,生怕别人知道他的不臣之心,拼命遮 掩此事,甚至连朱安世都蒙在鼓里。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朱安世终于听到风声, 如同惊弓之鸟,当即就要远飏. 可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临行前竟然翻脸抢 了自家一把。

这种桀骜不驯的匪徒,留在外面必成祸患,可收入狱中,一旦捅破自己的隐 私,为祸更烈。如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让他在狱中彻底闭嘴了。

刘丹起身道:「儿臣这便去找董卧虎!」

「哪里用你去!」刘彭祖怒斥道:「让延年阁的人去!他们才是被人砸抢的 苦主!」

刘丹与杜延年唯唯告退,连忙安排人去官府报案。

第八章

九月初九,盘踞洛都多年的大侠朱安世终于被擒,成为官府的阶下囚。

董宣动作极快,襄邑侯派来的属吏还未登门,他已经亲自带着人把朱安世逮 入狱中。

董宣也是不能不快,眭弘被劫,京城流言四起,洛都狱中囚徒被杀戮殆尽, 他身为洛都令,这几日倍受攻讦。董宣倒不怕丢官,只是怕自己一旦去职,天子 无人可用。前番因韩定国遇刺,陈升被贬,天子在军中已经折了一臂,如果自己 再被论罪去职,天子又去一臂,只怕往後政令难出南宫。

眭弘至今踪影皆无,董宣正想寻个由头,拿那些控制洛都地下势力的大侠开 刀,朱安世落网的消息,可以说来得正好。

董宣尽显强硬之势,赶在朱安世亡命之前,带着人将朱安世的藏身地团团围 住,然後亲自出手破掉朱安世的刀法,当场断其一臂,又将他的手筋脚筋尽数挑 断,扔进死牢。反正洛都的监狱全部清理一空,再多的人也能填下。

朱安世落网,董宣顾不得洗去身上的血迹,便亲自在狱中开审。

朱安世为人凶悍,董宣审到天亮,几种酷刑连番上阵,他始终坚不吐口。

董宣阴沉着脸掷下刀笔,吩咐道:「先给他治伤。包扎好,再接着拷打!」

朱安世断臂被白布包着,血水不断渗出,另一条完好的手臂也被生生割下两 块肉来。看到差役拿来伤药,他只轻蔑的一笑,便不再理会。

那差役拿着一隻陶罐,用一根缠着布条的柳枝搅拌两下,然後挑起黑糊糊的 药膏往朱安世伤口上抹去。

树枝触到伤口,朱安世牙关「格」的咬紧,额头冒出冷汗。

董宣冷冰冰看着他,忽然眼角一跳,来不及起身便抄起身前的案几,往那名 差役身上砸去。

药罐落在地上,「呯」的一声摔得粉碎,里面的药膏泼洒出来,地上立刻黑 了一片,接着发出一丝轻微的腐蚀声。

「拿下!」董宣厉声道:「查清他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敢有一字虚言,将 他的手腿关节尽数打碎!」

不等那差役开口,便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往案角一磕,肘关节应声断裂,就 算他不吐一字虚言,也只剩下三处完好的关节了。

那差役惨叫道:「是赵邸!赵邸的管事给我的!说是上好的金创药,让我混 到伤药里,找机会抹到他的伤口上!小的不知道是是毒药啊!」

「荒唐!」董宣喝道:「赵王身为诸侯,为何会给你毒物?」

「小的不知道!他们许了我五十金铢!」那差役痛哭流涕,「小的也不知道 他们要害朱大侠的性命啊!」

董宣当机立断,「这厮胡言乱语!推出去斩了!」

片刻後,那名差役的首级就被送到案前。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牢内,一直死咬牙关的朱安世抬起头,然後「格格」笑了 起来,「没想到我朱安世一条性命,就值五十金铢……哈哈哈哈……」

董宣森然道:「眭弘在哪里?」

「先放开乃公!再给乃公切五斤狗肉!」朱安世狞声道:「乃公什么都告诉 你!」

董宣冷冷盯着他,「拿酒食来!」

朱安世断臂被一块新布扎紧,他拖着沉重的锁镣席地而坐,旁边两名差役, 一人持酒,一人持肉,供他大嚼。

「我不如剧孟!」朱安世酒足饭饱,第一句话就令董宣背脊绷紧,「刘丹那 厮亲手挖掉剧孟的眼珠,他都一声不吭!好汉子!哈哈!好汉子!」

董宣厉声道:「说眭弘!」

「乃公哪里知道什么眭弘?」朱安世斜着眼看着他,「董卧虎,你不会连听 都没胆子听吧?」

董宣目光转冷。旁边一名一直默不作声的官吏慢悠悠道:「董令何必心急, 且听听朱大侠怎么说。」

…………………………………………………………………………………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殿中的宫女、内侍都被远远打发开去。单超、徐璜、左悺、具瑗、唐衡,五 位中常侍屏息敛视,微微躬着身,一言不发地侍立两侧。

刘骜没有戴冠,只穿了一身玄衣,头髮挽了个髻,用一根簪子插着,慢慢看 着面前的简牍。竹简长一尺二寸,宽寸半,厚三分,简上的字迹墨痕尚新,内容 却是触目惊心。

「赵王刘彭祖私囚剧孟于私苑,每日严刑拷打,追问戾太子子孙下落……」

「赵王交结亡命,刺杀仇家,事发之後,嫁祸于襄邑侯……」

「赵太子刘丹与父妾通姦……」

「淫及胞妹、继母……」

「与平城君有私……」

「平城君、赵王后姊妹行巫蛊事,诅咒赵王刘彭祖……」

「于御道私埋人偶,诅咒天子……」

「埋人偶于寝宫,诅咒太后……」

「赵王父子暗连诸侯,图谋不轨……」

刘骜放下竹简,「太后知道了吗?」

董宣道:「审讯时襄邑侯派来僚属,入狱旁听。其後永安宫也派人来,将供 辞抄录了一份。」

洛都令审案,列侯自然无权旁听,但吕冀身为掌管朝政的大司马,派僚属听 审理所当然,连强项令也拒绝不得。

「查出来了吗?」

「依照朱逆的供辞,臣在朱雀门御道起出人偶数隻. 其余各处未敢妄动。」

董宣拿出一隻木偶,大小只有两寸,依稀是一个年轻男子。木偶通体漆黑, 只在眼、耳、口、鼻、私处涂上朱漆,背後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就这些?」

「据朱逆口供,由他经手的人偶,便不下百枚。」

那木偶刚从地下掘出,上面还沾着泥土,几处朱漆红得刺眼,仿佛木偶体内 渗出的鲜血,尤其是私处的血痕,让刘骜一瞥之下眼角就不禁微微跳动。

「好!好!好!」刘骜咬牙笑道:「中行说!你去下诏,赵邸所有人等,无 分贵贱长幼,一律收系入狱。正好监狱空着,让他们先去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中行说木着脸道:「是系往诏狱,还是洛都狱?」

「让他们去享福吗?」刘骜冷冷道:「赵邸仆隶奴婢送入虎穴地牢,其余都 送到北寺狱。」

董宣眉头动了一下。虎穴地牢是洛都最严酷的监狱,专门收押地痞无赖。日 前处决在押囚徒时,虎穴地牢在押的千余囚犯,斩首不足百级,因为大多数囚犯 都已经死于狱中。那些奴婢送进去,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北寺狱则设在北宫, 由内庭宦者掌管,由于地处宫中,囚徒一入其中就与外界断绝消息,若没有天子 太后的恩旨,便就此消失,家人甚至连收尸的资格都没有,传闻酷毒之处甚至还 在虎穴地牢之上。天子这道诏书,等于将赵王一系都送上不归路。

董宣俯身叩首,沉声道:「臣遵旨。」

徐璜等人眼观鼻,鼻观心,泥胎木偶般默不作声,中行说却插口道:「应该 把赵王父子送到上林狱,严加拷问!」

上林狱在上林苑,而上林苑的主管正是从徐璜手里买的官,中行说此议还是 想把这些身份贵重的囚徒拿到自己手中。

刘骜回顾左右,对几位中常侍道:「你们看呢?」

若非事关太后,徐璜真不介意籍着此案抖抖威风,但有太后和襄邑侯盯着, 这事比炭团还烫手。此时被天子问到头上,他硬着头皮道:「北寺狱便可。」

刘骜道:「就北寺狱吧。」

中行说不服气地说道:「北寺狱在北宫!上林狱!」

刘骜提高声音道:「北宫就北宫!你闭嘴!去召金马门侍诏!」

中行说气鼓鼓出门,一转眼又回来了,後面跟着一个执戟郎。

刘骜恼道:「我让你去找金马门侍诏!写诏书的!」

中行说一脸无辜地说道:「他也是金马门侍诏,圣上亲自给的。只不过还兼 着执戟郎。」

刘敖瞪了他半晌,最後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东方曼倩道:「你来写。」

东方曼倩的长戟放在殿外,这会儿过来看了眼简牍,便提起笔,醮了醮调好 的朱砂,在黄帛诏书一挥而就。

中行说兴灾乐祸地说道:「外行啊。让你草诏,你竟然直接写了?圣上,这 可不怨我。」

刘骜皱眉拿起诏书看了一遍,片刻後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具瑗。」

具瑗躬身道:「奴婢在。」

「用玺。发尚书台。」

中行说有点不信,接过诏书又看了一遍,努力想挑个错处,最後冷哼一声, 「还金马门侍诏呢,我拿脚趾夹根树枝,都比你这字强!」

东方曼倩笼着手呵了口气,「执戟太久,手麻。」

「你手不麻就能比我写得好吗?」中行说拿笔在上面写了个「诏」字,「你 来看看,是不是比你写得好一百倍?」

「够了!」刘骜怒道:「诏书也是你乱写的!换一张来!」

中行说嘟着嘴去拿诏书,东方曼倩却略一思索,提笔又补了几个字,然後奉 给刘骜,「如此可好?」

刘骜看了一眼,後面补了一句:诏听罪者入郡邸狱。

刘骜沉吟多时,他把赵王一家发往北寺,大半有赌气的成份。赵王一向与太 后亲近,这下可好,这些逆贼私底下连太后都诅咒上了,还把木偶埋到了太后的 寝宫里,因此他愤怒之余,还有一丝隐约的幸灾乐祸。但赵王谋逆,是他秉政以 来,甚至是登基以来第一大案,能不能顺利办下来,无论是对他在朝野之间的声 望,还是他对朝局进一步的掌控,都至关重要。将这个机会拱手相让,刘骜颇有 些不甘心。

东方曼倩的提议正在两者之间,郡邸狱是诸侯设在洛都郡邸的监狱,由鸿胪 寺主管。将谋逆者交给太后审询,听罪之後再发往郡邸狱,外面只会说这是天子 的一片孝心,不会说天子是忌惮太后的权势,此举既顾全了太后的体面尊严,最 後的处置权又回到自己手中。

「可!」

刘骜赞许地看了东方曼倩一眼,「你不用去金马门了,就在此殿待诏吧。」

东方曼倩不动声色地躬身道:「臣遵旨。」

…………………………………………………………………………………

夕阳金黄色的光芒从窗口透入,程宗扬临窗而坐,一手执觞,一边透过玻璃 窗,望着街口的延年阁。

赵王谋逆案一出,朝廷反应快得惊人,也粗暴得惊人。朱安世下狱不到三个 时辰,中行说便带着诏书直趋赵邸。

中行说宣诏之後,并没有按惯例允许赵王自尽,而是由绣衣使者江充带领执 金吾封了赵邸。赵王刘彭祖、赵太子刘丹、赵王后淖姬、平城君淖氏被带走,再 无音讯。邸中奴仆尽数收押入狱——而且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穴地牢。更有使 者远赴赵地,捉拿赵王的家眷、家臣和僚属。

延年阁也未免幸免,被砸坏的玻璃还没有来得及修复,就被差役封门,自掌 柜杜延年以下,店内所有的仆役、打手都被锁拿一空。

卢景与他碰了碗酒,一饮而尽,然後长呼一口气,拍案道:「痛快!」

卢景前日大耗真元,脸色苍白得吓人,一碗烈酒下肚,脸上才多了点血色。 他捏了颗炒豆,一边咬得「格崩格崩」响,一边道:「我还想着要用多久才能收 拾刘彭祖那厮,没想到一转眼你就把他们全家送到狱里!连朱安世也没放过!哈 哈哈!大丈夫快意恩仇,当如是也!」

程宗扬却不肯居功,「主意是老秦出的。砸延年阁是五哥和长伯出的手,我 倒是什么都没幹。」

「何必妄自菲薄?」卢景道:「如果让我来做,顶多跟郭解一样,找个机会 摸入赵邸,斩了刘彭祖的狗头,怎么也不会这么一网打尽,而且还斩草除根。」

说着他又感叹道:「真没想到朱安世和刘彭祖会掐起来。」

「因为他们两个心里都有鬼,旁边还有个心里鬼更多的刘丹。」程宗扬给卢 景斟了碗酒,「刘丹背後幹的缺德事数不胜数,连刘彭祖也蒙在鼓里。朱安世这 人倒不怕死,但他被赵王父子出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反咬出来。」

卢景冷哼道:「朱安世年轻时还好,年纪越大心思越重,连江湖上的兄弟也 能卖掉。落到今天的下场,真是咎由自取!」

「剧大侠怎么样?」

「他昨晚醒来片刻,又昏睡过去。」

「又昏迷了?」

「这是好事。」卢景道:「他醒过来,知道是我帮他打通经脉,才放心昏睡 过去,好尽快恢复伤势。」

程宗扬的生死根比什么伤药都好使,他与卢景联手施展金针续命,终于稳住 剧孟的内外伤势。但他体内的剧毒却一直拖延到昨晚,等到收集了大量魂魄的小 紫回来,才出手清理乾净。

「赵王之事,你算是替老剧报了仇,但咱们要找的严君平还没有下落。」卢 景道:「如今只剩下一家,今晚我替你探探路。」

「不急。」程宗扬道:「五哥,等你恢复好了再说。」

「今晚不行。」

一个声音在背後响起,程宗扬扭头去看,却看了个空。回过头时,斯明信已 经坐在卢景身边,就像他一直坐在那里一样。

「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程宗扬一边斟酒一边问道:「高智商那边有线 索了?」

斯明信微一摇头。

程宗扬叹了口气。由于眭弘逃脱,天子下令满城大索,洛都城中一时间沉渣 泛起,许多藏身市井的亡命之徒都被清查出来,按说高智商和富安这两个外乡人 根本不可能躲开如此规模的盘查,可偏偏至今全无音讯,让程宗扬怀疑他们主仆 是不是已经逃离,根本就不在洛都。不然步广里二鹅的说法已经传得满城都是, 他们如果留在城中,不可能不与自己联系。

从理性的角度判断,高智商和富安还留在洛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程宗扬 仍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他们躲在某个风波未及的地方,一直避免与外界接触。

程宗扬打起精神,「四哥今晚有事?」

斯明信取出一支竹简,放在案上。程宗扬拿起来一看,上面一行墨字:「羽 林天军右营骑射甄厚道」。

程宗扬霍然站起身,「哪里来的?」

「幕府长史掌管的簿册。」

程宗扬狠狠一握拳,「羽林军!」

自己居然忘了军营!洛都缇骑四出,高智商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只可能是 军营。而且他还有正经的军籍,完全可以躲在羽林天军的大营里面。高智商通过 义纵搞到军籍,自己原本是知道的,可一直没往那边想。却是斯明信不知费了多 少力气,从幕府数以万计的簿册中找到高智商的化名。程宗扬惭愧之余,对这位 四哥的毅力也是佩服不已。

「羽林军的军营在哪里?」

「上林苑。」

「居然在上林苑?」

程宗扬脸色不禁难看了几分,且不说军营戒备森严,上林苑作为皇帝私苑, 私自入内就是死罪。高智商如果躲在那里,安全肯定无忧,问题是自己要摸进去 找他,可就太危险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自己有门路,根本用不着冒险啊。

「找义纵!」

斯明信微一点头,便消失不见。

程宗扬看着席间的空处怔了半晌,「四哥这也太雷厉风行了。」

卢景道:「赶早不赶晚,总要找到人才好安心。」

卢景拿起竹杖,「笃笃」敲着走下楼梯,去伊墨雲的小店照看剧孟。终于找 到高智商可能的藏身地,程宗扬庆幸之余,也不免心有余悸。他站在窗边,望着 繁华的金市,不由想起朱老头说过,让自己给他在金市买一条街。这虽然是个玩 笑,但开得也实在太大了。别说自己买不起,就算真有一条街,眼下也得卖了给 雲老哥筹钱。

身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程宗扬道:「都看过了吗?」

秦桧道:「都看过了。店中没有什么异样。给原本的商家退了一年的房租, 已经打发走了。」

这处店面就是孙寿私底下的产业,论面积比延年阁也差不了多少,同样是上 下三层,但位置差得太远,位于金市最西端,紧邻城墙。孙寿作为实际的业主, 根本就不出面,只租给一户商家作绸缎行。程宗扬接手之後,第一时间请走了商 户,绸缎行的招牌却还留着,准备售卖盛银织坊的织物。

「打听过了吗?」

秦桧道:「已经打听过了。如果要卖的话,按市价能卖三万金铢,不过只能 卖给城中的权贵。」

程宗扬也知道金市的店铺非比寻常,如果不是权贵,只怕能买到也保不住。 不过三万金铢虽然不是个小数,但对于雲家的欠款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一间店铺就是三万金铢,一条街下来至少五十家店铺,起码要一百五十万 金铢。老秦,你有没有办法把价钱压下来?」

秦桧道:「办法倒是有,只怕家主未必答应。」

「哦?说来听听。」

「只用一把火,把金市烧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後道:「这种主意不要再出了。妈的,我差一点都心 动了。不看了,回去。」

…………………………………………………………………………………

马车刚驶出金市,就被迫停了下来。前面是通向中东门的大街,街面宽近五 十步,横贯东西,平常车马川流不息。然而此时,整条大街都被一支声势煊赫的 车队占据。那支车队前後不下千人,最前面是两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开路,接着是 百余人的步卒,再後面是数十辆马车,车後跟着成群的侍从仆役,浩浩荡荡一眼 看不到尽头。

中间一辆马车又宽又大,车身贴着金箔,伞状的车盖镶着翠羽,周围悬挂着 无数用丝绸结成的彩球,被阳光一映,更显得金碧辉煌。新任的大司马吕冀稳稳 坐在车上,头戴七梁冠,双手抚膝,腰背挺得笔直,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重臣气 度。

所有的行人都停下来,退到街道两边,带着艳羡、敬畏、好奇,甚至是愤恨 的目光,望向车队打出的吕字旗号。程宗扬暗叫倒霉,竟然正赶上吕冀的车队大 张旗鼓前往尚书台,他只好下车,随旁人一道,躬身向吕大司马的仪仗施礼。

吕冀的马车越来越近,程宗扬双手举过头顶,正准备长揖为礼,忽然目光微 微一跳。在离他不远的人群中,立着一个皮肤黧黑的汉子,他的衣裳与周围的汉 国百姓截然不同,头上包着一圈厚厚的白布,身上是一件靛蓝的衣袍,衣摆打了 无数褶曲,衣裳一角被小心地掖到腋下,式样看上去颇为古怪。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都露出几分诧异。旁人看来,也许觉得这人的衣着 稀奇,很容易把他当成来自南方的异族。但落在他们眼中,却觉得此人的衣着有 些不伦不类。程宗扬和秦桧都在南荒混过不少日子,一眼就看出这汉子的衣着是 在刻意模仿南荒的部族,只不过许多地方都模仿的不到位,像衣料的质地,衣摆 的褶曲,还有掖起的衣裳一角,都似是而非。

程宗扬目光下移,在他手上停住。那人手中提着一个三尺来宽的物体,外面 覆盖着蓝色的锦缎,里面方方正正,像是一隻箱子。他手握得极紧,随着车轮辘 辘行来,他手指的关节不仅握得发白,连衣袖都在微微颤抖。

程宗扬心下大奇,这人……难道是一名刺客?他箱子里装的什么武器?折叠 的长刀?板斧?还是系着长链的大铁锥?

程宗扬微微移步,想靠近一些,但刚一举步,就停了下来。他身体一动,周 围有数道视线立即盯住他。这人身边不仅有同伴,而且还是高手!

程宗扬收住脚步,像是不经意地挪挪脚一样,若无其事地朝前望去。

来自周围的视线慢慢移开,程宗扬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光天化日之下,竟 然有人敢打吕冀的主意,究竟谁这么大的胆子?

难道是龙宸?不过龙宸的杀手不至于这么业余,紧张得连衣袖都在发抖。

吕冀的仇家?可这是当街行刺,吕冀身边的甲士可不是纸扎的,他们即使敢 动手,成功率也微乎其微。

难道那个人手里的箱子装着什么大威力的武器,能一举幹掉吕冀?程宗扬心 里嘀咕着,这家伙手里不会拎着个定时炸弹吧?

正胡思乱想间,吕冀的车驾已经越来越近。程宗扬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那 名汉子,忽然,那人指节一白,握紧了提手。

来了!

程宗扬心下暗道,接着便见那名汉子冲出人群,奔向吕冀的车驾。

吕冀车旁的甲士立即上前,将那名汉子团团围住。

那名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後双手举过头顶,将那隻箱子高高举起,用 怪异的腔调叫道:「越裳国使者!特献白雉一隻!」

周围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程宗扬却觉得背脊一阵发麻。

吕冀挺直身体,威严而不失温和地说道:「原来是越裳国的使者,贵使若是 进贡,当去鸿胪寺,为何当街拦我车驾?」

那人高声道:「我们越裳国的白雉,只献给当世的贤者!」

「等等!」吕冀车驾旁一名锦袍老者惊呼道:「汝可是越裳国人?」

「正是!」

老者更加激动了,「进献的是白雉?」

「正是!」

老者站了起来,颤声道:「白雉何在?」

那人掀开蓝色的锦缎,露出一隻金灿灿的笼子,只见一隻雪白的野雉立在笼 内,白色的尾翎高高挑起,它通体雪白,连鸡冠和尖趾也是白色的。

老者激动得双手乱抖,哆哆嗦嗦地向吕冀施礼,「恭喜大司马!此乃天大的 祥瑞啊!昔日周公在世,有越裳国进献白雉。越裳献雉,乃是国势兴盛,朝有圣 贤之象!老夫请为大司马贺!」

程宗扬看得眼都直了,这是什么?彩排还是现场直播?当街献祥瑞,还牵涉 到周公身上,你就不怕穿帮吗?

程宗扬一肚子的腹诽还没有压下去,车驾周围的军士已经高声应和道:「为 大司马贺!」

先是车旁的甲士,然後是随行的侍从,接着在一些有心人的鼓动下,街旁的 行人也纷纷加入应和,高声叫道:「为大司马贺!」

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欢声,程宗扬虽然明明知道这里面很多都是吕家布置 的人手,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戏,但还是被突然爆发出的巨大声浪惊出了一身冷 汗。

秦桧低声道:「好计谋!好手段!」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这一局是吕巨君那小子赢了。自己筹划假的白雉连八字 都没有一撇,吕巨君已经把活的白雉当街送到吕冀面前,即使自己立马弄出一隻 白雉,声称这就是地下飞出的二雉之一,也不会再有任何效果。大家都会说,白 雉的出现乃是祥瑞,吕大司马就有一隻. 流言对吕雉的攻击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 束,轻易就被化解于无形之间。

四周欢呼不绝,形势比人强,程宗扬也含糊应了几声,但他显然低估了洛都 百姓对祥瑞的热情,也低估了吕巨君安排的剧本有多么精细。

众目睽睽之下,吕大司马三次婉拒,「越裳国」的使者三次进献,甚至于叩 头流血,声泪俱下,可吕大司马仍然推辞不已。那种坚决的态度,让程宗扬看着 都担心这戏要演不下去。

谁知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天降祥瑞,佑我大汉百姓!求大司马收下!」 说着「扑嗵」一声跪下。

两边的百姓纷纷跪倒,动作稍慢一点,就被人从後面踹中膝弯,跪得那叫一 个爽快。

程宗扬和秦会之相视苦笑,都有些後悔自己出来的不是时候。

那名老者从车上爬下来,一路膝行地跪到吕冀的车驾前,求大司马看在百姓 的份上,收下礼物。接着随行的侍女、仆从、卫士……全部跪在地上,直到在场 的只剩下吕冀一个人站着。

好不容易等吕大司马接下「越裳国进献的礼物」,周围百姓的欢呼声越发响 亮。还有人甚至对着那隻白雉行礼,整个场面既新鲜又热辣,热闹得不行。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吕大司马也顾不上去尚书台,捧着白雉就去了北宫,向 太后报喜。

程宗扬在人群里脸都快笑疼了,好不容易登上马车,仿佛卸下一张面具,脸 色立刻又沉了下来。

秦桧叹道:「被他们占了一着之先,这一局不好下了。」

程宗扬道:「白雉算什么祥瑞?基因变异的妖物!」

程宗扬只是赌气,街上黎民百姓虽多,但目睹真相的只是极少数,方才的场 面下,就算那位「越裳国」使者捧的是一头大白猪,传扬出去也只会说是白雉。

「好一隻白雉,跟宫里那个黑寡妇倒是一对。」程宗扬冷笑道:「走吧。这 街底下说不定还有赵王埋的木偶呢。」 ----------                第二十八集

内容简介:

赵王谋反一案牵连无数人,不只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连云台书院山长都被刘 丹攀咬,是受人指使还是真有其事?

程宗扬带同斯明信趁夜潜入上林苑,寻找严君平的下落,却误打误撞找到另 一个人。当日出于戒备而胡编的身分,竟让程宗扬差点与左武军的暗棋擦身而过!

为了让剧孟手刃仇敌,程宗扬一时意气,入北寺狱带出受尽寺人折磨的赵后 与平城君,然此举却种下变数……

第一章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朱红色的丹墀下,刘骜将一只玉制的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勾住弓弦,然后 搭上一支羽箭,左手握着弓身,手臂微一用力,稳稳向前推开。

「绷」的一声,弓弦弹起,带着鸣镝的利箭发出一声锐响,瞬间越过五十步 宽的广场,重重落在靶上。草扎的箭靶微微一晃,靶上的红心被箭矢穿透。

周围的期门武士举起弓刀齐声欢呼,连衣袖系在肘上,裸着胳膊的中行说也 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刘骜连开六箭,五支中的,只有一支飞到靶外。然后他放下雕弓,面无表情 地说道:「准备车驾,去永安宫。」

唐衡躬身道:「圣上,天色将暮,此时赴北宫,只怕打扰太后休憩。」

刘骜扬起下巴,「越裳国献来白雉,阿舅家出了一位圣贤——如此盛事,朕 怎能不亲自向太后道喜?又岂能怕晚?」

具瑗细声细气地说道:「圣上,前日合浦郡送来一顶珠冠,圣上若赴北宫, 不若一并进献太后。」

「当然要献!太后是天下之母!世间珍玩,都应该献给太后赏玩。」刘骜提 高声音,「白雉如是!珠冠亦如是!」

周围的内侍噤若寒蝉,唐衡一言不发,免冠跪在刘骜脚前,然后「呯呯」的 磕起头来,他每一下都十分用力,不多时便头破血流。

刘骜冷冰冰看着他,半晌才冷哼道:「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唐衡仍不起身,双手据地,叩首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刘骜愤怒地挥着手臂,有些失态地叫道:「我炎汉以 孝治天下!朕身为天子,顺天承运,自当孝敬太后!阿舅已经是总揽朝政的大司 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又是不世出的圣贤——你还要我怎么做!」

唐衡默不作声地磕着头。刘骜一脚把他踢开。唐衡又爬回来,不屈不挠地继 续磕头,直到鲜血溅到天子的衣角上。

刘骜握住自己的天子佩剑,直想一剑挥出,将世间所有违逆自己心思的狗贼 全部斩尽杀绝。

鲜血越溅越多,星星点点沾在衣角、履上。刘骜满腔怒意渐渐克制下去,终 于开口道:「把唐国送来的那幅屏风带上,还有珠冠,一起送到永安宫。」

唐衡哑声道:「陛下圣明!」

「少拍马屁!」刘骜骂了一声。见他血流满面,终究心中不忍,又道:「来 人,给唐常侍裹伤。」

「我来!我来!」中行说上前扶起唐衡,抽出帕子给他抹脸,然后仔细裹在 他额头的伤口上,又拿了头冠给他戴上。

「瞧,我裹得不错吧?戴好冠一点都看不出来。」

唐衡躬身道:「多谢。」

「别动!又歪了……」

左悺一路小跑地过来,垂着手道:「娘娘来了。」

刘骜知道他是见自己发怒,专门请了皇后过来。想到他们一番殷勤,都是为 了让自己息怒,气笑之余又有几许欣慰,笑骂道:「你们这些狗才!都滚开!」

赵飞燕穿着宫装,犹如一支摇曳的花枝,娉娉袅袅走来。她帮刘骜紧了紧衣 袖,柔声道:「衣裳污了,换一件可好?」

「忠臣义士的血,何污之有?」刘骜道:「不用换。」

赵飞燕不再多说,温婉地跪下身,用丝帕沾了清水,帮他抹拭衣角的血迹。

身前的丽人粉颊犹如明玉,耳侧两只坠子轻轻晃动着,在雪白的玉颊上映出 一片醉人的绿光,轻柔地一摇一荡,让刘骜的心神也随之摇曳起来。

刘骜握住赵飞燕的柔荑,把她拉起来,然后搂住她纤软的腰肢,将她拥在臂 间,把脸埋在她香馥的粉颈中,呼吸着她身上的芬芳,良久才闷闷道:「我们去 向太后请安,然后叫上张放,一起去上林苑打猎。」

「好。」

刘骜一笑,扭头道:「走!我们去看看那只白雉!」

唐衡上前一步,重重叩首。

刘骜大笑两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好了!好了!朕知道犯了太后的圣讳。 到北宫自不会再说。」

…………………………………………………………………………………

「儿臣叩见母后。」刘骜与皇后一同大礼参拜,「娘娘万安。」

「起来吧。」吕雉吩咐道:「看座。」

宫娥搬来座榻,刘骜却不肯坐,而是围着殿中那只笼子走了一圈,饶有兴致 地问道:「这就是越裳人献来的祥瑞?果然少见。」

「此物非人臣宜留,吾已命人将此祥瑞送入濯龙园,留于禁中。」

刘骜笑道:「连越裳人都知道阿舅是当世周公,如此盛事,儿臣高兴还来不 及,正想下诏为阿舅加封食邑呢。」

「他食邑已比开国,哪里需要加封?」吕雉淡淡道:「却是赵王谋逆之事, 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赵王身为诸侯,理当忠心王室。如此倒行逆施,儿臣惊骇莫名。但其乃宗 室近支,一旦其罪行公诸天下,只怕天下震荡,如何处置,还请母后作主。」

吕雉道:「赵王以巫蛊诅咒天子,罪当不赦。狼子野心,非严惩不足为天下 诫!」

「刑不上大夫,何况诸侯?」

「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以下,尽数贬为庶人,依律论罪。」

刘骜微笑道:「如此甚好。」

殿上沉默片刻,吕雉道:「眭弘还没捉到吗?」

刘骜笑容僵了一下,「未曾。」

吕雉环视左右,「你们退下。」

淖方成、胡夫人、义姁,连同殿内的宫女都悄然退下。

吕雉对赵飞燕道:「你也退下。」

赵飞燕低下头,咬了咬唇瓣,然后欠身施礼,「是。」

殿中只剩下吕雉和刘骜这对名义上的母子,顿时显得冷清下来。

吕雉穿着黑色的长衣,犹如一团化不开阴影,「当年戾太子身死,其妻子尽 数处决,唯有一幼孙尚在襁褓。」

刘骜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不由皱起眉头。

「当时武祖要赐死此子,阴差阳错未能处置。武祖叹为天意,其后便不加理 睬,任其自生自灭。后来那人沦为庶民,不知下落,但他的名字尚在宗室谱牒之 内。」吕雉慢慢道:「若依按辈份算,先帝还要称他一声叔叔。」

刘骜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他叫什么名字?」

「谱牒所记为单名一个询字。但他后来自取别名为谋,表字次卿。还有一个 乳名……便是病已。」

刘骜浑身一震,「公……孙……病已?」

吕雉微微颔首。

刘骜脸色数变,太后和吕氏巨大的阴影,让他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为此 愤怒过,气恼过,也试图反抗过。但他还是头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天子之位 受到威胁。

由于无子,刘骜担忧过自己身后由何人入继大统,也在想办法挑选合适的继 承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人始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天子之位。戾太子是 武帝嫡子,他的嫡孙,按血统来说是武帝的嫡脉,在宗室谱牒上的位次,远远在 自己之前。

原本刘骜只当眭弘是个混蛋狂生,此时他却觉得背后阵阵发冷。「公孙病已 立」原来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这五个字就像一根毒刺,扎得他 几欲发狂。

刘骜抬起头,双眼流露出一抹病态的血红,「儿臣欲游猎上林苑。」

吕雉微微点头,「把那棵树烧了。」

刘骜咬牙道:「明白。」

吕雉淡淡道:「吾已命绣衣使者江充,穷治赵王巫蛊之事。」

与那个刘询,又叫刘谋、刘次卿、刘病已的皇孙相比,赵王刘彭祖的谋逆轻 如鸿毛。刘骜毫不犹豫地说道:「全由娘娘处置。」

「你去吧。」

车驾络绎驶出永安宫,沿着御街驶向连通南北二宫的复道。暮色中,远远能 看到北寺的宫墙。但刘骜根本没有去看一眼,只腰身笔直地坐在车上。

赵飞燕握着他的手,只觉他手心湿湿的,满是冷汗。

…………………………………………………………………………………

暮色苍茫,寒风越过宫禁的高墙,发出阵阵呜咽。程宗扬用衣袖捂着鼻子, 阵阵恶臭还是不断涌入鼻中。

领路的内侍道:「每次关进来新犯人,北寺狱都会臭上几日。那些犯人刚来 时都不中用,略一用刑就溅出污物,过几日便好了。」

程宗扬道:「怎么狱里也有地道?」

「不仅是此地,整个北宫,每处宫室下面都有地道。有些还是前几任主人留 下的,各宫到底有多少地道,只怕连天老爷都不晓得。」

内侍拿出胡夫人手书的竹简亮了亮,守在门边的寺人看了一眼,不言声地推 开一扇小门。

那是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夹道,每隔几步开着一扇镂空雕刻的小窗,专门用来 窥视狱内的情形。透过窗口,北寺狱所有的监牢、用来审讯的刑房都尽收眼底。

程宗扬透过窗口,看到赵王刘彭祖被几名太监死死按住,一名内侍用绳索勒 住他的脖颈,后面插着一根木棍,不住拧动。绳索越绞越紧,刘彭祖双目鼓起, 大张着嘴巴,发青的舌头伸得老长,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程宗扬移步过去,只见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刘 丹被钉在一只木架上,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拿着烙铁,轻描淡写地按在他大腿内 侧。刘丹浑身抽搐着屎尿齐流,焦臭的白烟从他腿间不断升起。

江充慢条斯理地问道:「在宫里埋藏木偶,行厌胜之术的还有谁?」

刘丹用变调的声音哀嚎道:「我说了!都已经说了!」

江充把黏连着皮肉的烙铁放在炉中,一边加热,一边道:「再想一想。」

「我说……我说……」

「附逆的宫人,还有些哪些?老实说出来吧……」

「我……我……」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江充厉声道:「长秋宫的江映秋!你可记起来了 吗?」

「我……我不知道……嗷!嗷!嗷——」刘丹一声惨嚎,拚命叫道:「记得! 记得!」

江充拍了拍手,「记下来!刘逆亲口招供,长秋宫大长秋黄今,女傅江映秋 附逆,行巫蛊事。」

旁边一名小黄门拿着木简奋笔疾书,中间略有错误,也不敢用书刀删削,直 接弃简重换一支。

「再想想,还有谁?比如云台书院……」

「有!有!云台书院的……」

「山长?」

刘丹嘶声道:「对!就是他!」

「记下!云台书院山长附逆!」

一名小黄门道:「要不要把他们都抓来?」

江充肃然道:「此乃刘逆一面之辞。找到证据才能论罪,以免诬陷好人。」

江充指使刘丹攀咬大长秋黄今和女傅江映秋,显然是针对皇后。虽然赵飞燕 是吕氏所能找到,最弱势最容易欺负的皇后,但皇后之位毕竟显赫,对于她身边 可能形成的势力,吕氏就像割草一样时时刈除,以免出现后患。

不过云台书院……程宗扬想起郑子卿,不禁纳闷。他们怎么会惹了江充,被 人扣了个要命的罪名?

一墙之隔,正在接受审讯的是平城君,她如今已被褫夺封君的身份,沦为阶 下罪妇。

一名下巴光溜溜的寺人斜身凭在几上,用尖细的声音道:「尔等诅咒太后、 天子,事实俱在,岂容你肆意抵赖?」

平城君痛哭流涕,「奴家不敢诅咒太后天子,那只木偶实是诅咒赵王的。」

「为何要诅咒赵王啊?」

平城君嗫嚅半晌,作声不得。

那寺人指着她骂道:「死罪奴!死到临头尚不招供!来人!褫衣!」

几名寺奴狞笑着上前,将平城君从头到脚剥了个干净。

那寺人站起身,绕着平城君走了一圈,阴声笑道:「这罪妇好一身白肉,啧 啧……怕是经不起烙铁……」

平城君抱着身子跪在寺人脚边,涕泣道:「罪奴真不是诅咒太后,实是太子 逼迫,要诅咒赵王早死……」

寺人淫笑着伸出手掌,放在平城君颈侧。他手掌像死人一样,又湿又冷,被 他一触,平城君颈中顿时泛起一层细密的肉粒。她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忽然间发 出一声痛入骨髓的尖叫,却是被那内侍扯住耳朵,硬生生撕开半边。

鲜血顺着平城君的面颊淌下,将她风韵犹存的面孔染红了半边。

领路的内侍低笑道:「北寺狱这些寺人少了下面的物件,最喜欢变着花样的 折磨女人。尤其是平城君这样有些身份,又犯了谋逆大罪,出头无望的囚妇,少 不得被他们摆布。」

程宗扬哼了一声,往前走去。

另一间监牢内,却是一个陌生的丽人,她被拔去钗饰,披头散发地跪在地板 上,眉眼与淖氏略有几分相似,容貌却娇艳得多。

领路的内侍道:「那是赵逆的王后淖姬。」

一名肥头大耳的太监笑眯眯道:「你说受刘庶人逼奸,什么时候啊?」

淖姬低声道:「妾身……记不清了……」

「不用急,慢慢来。」胖太监态度十分和蔼可亲,软绵绵道:「第一次是什 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在赵地……妾身方入邸中未久……」

「赵地方圆几百里呢。」胖太监忽的板起脸,「说清楚些!」

淖姬羞噤难言,半晌才道:「是在离宫……太子闯进来,拿剑逼迫……」

胖太监堆起笑容,「什么时候?」

接着皱起眉,「离宫怎么会没有侍者?」

随即笑嘻嘻道:「婢女被他遣走,你就没发觉吗?」

然后寒声道:「他把剑架在你颈上,你就从了?」

又倾过身,用尖细的声音道:「什么姿势?」

胖太监哈哈大笑,挥着手道:「摆出来!摆出来!」

淖姬脸上时红时白,咬着右手食指,珠泪涟涟。

胖太监脸上肥肉一抖,拍案道:「莫以为你还是什么王后!落到我手上,你 就是一块肉!咱家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你若不信——」胖太监眼中露出一丝 近乎疯狂的兴奋,「来人!绞死她!」

两名寺奴把淖姬往地上一踩,用一条白绫绞住她的脖颈,两边用力扯紧。

淖姬柔颈昂起,美目圆瞪,一张玉脸惊恐万状,接着她红唇张开,被勒得吐 出舌头。

那胖太监喜怒无常的表情在眼前不住变幻,让人无法理解他是故意摆出阴晴 不定的模样来威慑囚徒,还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淖姬脖颈仿佛被白绫勒断,眼前阵阵发黑,声音逐渐模糊,耳中传来嗡嗡的 低鸣声。她拚命呼吸,却吸不进一丝空气,身体仿佛不断下沉,一直坠入阴界, 离死亡越来越近,无比恐惧充塞心间,使她没有其他念头……

忽然颈中一松,眼前无数金星闪烁着,视野渐渐恢复。淖姬像被人捏住的小 鸟一样蜷着身体,泪流满面地伏在地上不停低咳。虽然只是几个呼吸时间,却仿 佛过了一生一世。与死亡擦肩而过,她才发现原本可怕的监牢原来是如此温暖, 她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恶臭的空气,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再阴暗的牢笼,终 究也是阳间,她宁愿呼吸着恶臭的空气,也不愿再经历死亡的过程。

淖姬喘息着抬起脸,露出卑微而哀求的神情,但她还没有喘息完,便又听见 那个胖太监兴奋的声音,「再绞一次!让她快活快活!」

白绫再次绞紧,刹那间,淖姬仿佛从阳间陷入地狱,死亡和恐惧重新来临。 这一回死亡的阴影愈发清晰,她无比恐惧地面对着死亡,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失 禁。

那些寺奴一连绞了三次,接踵而来的死亡,绞尽了淖姬所有的尊严和矜持, 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意志,就像一滩软泥,蜷缩在自己失禁的污物中,卑微得 像一株野草,可以任人践踏。

刘丹的惨叫越来越凄厉,他的头发在烙铁下一缕缕化为青烟,被钉穿的手腕 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说吧。」江充慢悠悠道:「朱安世可都已经说了。」

刘丹惨叫道:「朱逆信口雌黄……」

「你倒是好本事,竟然能买通狱吏,取他性命。这般狗急跳墙,想来还有不 少见不得的事。」

「不是我……」刘丹泣不成声,「不是我干的!我确是想除掉他,可董卧虎 那边,实是插不进手去……」

程宗扬微微一怔。给朱安世下毒的不是他?难道是奸臣兄干的?可他也没跟 自己提过啊?

一名内侍跑进来,在江充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江充眉毛一挑,「找到了?」

内侍拿出一只沾满泥土的人偶,双手呈上。

江充丢下烙铁,正了正衣冠,吩咐道:「接着审!小心别让他死了!」

江充带着人匆匆离开,寺人冷笑着拿来伤药,抹在刘丹的伤口上。

忽然外面微微一响,墙边的窗口伸出一支木简。

夹道贴墙而建,由于没有光线,从狱内看去,里面黑沉沉一片,连人影都看 不清楚。但那些寺人都知道,能进入夹道的都是大有来头的贵人。尤其是那支木 简,上面刻的是胡夫人的标记——那可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之人。寺人不敢 作声,连忙过去接过木简,然后尖声道:「刘逆,你可知道剧孟?」

刘丹再没有丝毫身为太子的气度,一边痛得涕泪交流,一边嘶声道:「我要 举发剧孟!他是戾太子余孽……一心谋反……」

寺人拿烙铁一晃,刘丹顿时打了个哆嗦,连声叫道:「是父王!都是父王的 主意!他被平城君说动,要剧孟助他为逆!剧孟不肯!父王囚禁了他!」

「他们说剧孟是硬汉,我想知道他有多硬……嗷嗷……别打了……啊!」

刘丹的惨叫声在狱中回荡。旁边狱中,赵王颈中的绳索还未解开,身体已经 僵硬。几名寺奴剥下他的王服,在他尸体上四处翻捡,抢夺各种金钩、玉佩、珠 宝、饰物……

另外一边,平城君身无寸缕,她耳朵被撕开半边,左手小指被人生生折断, 弯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浑身颤抖着,就像一条白光光的肉虫一样,匍匐在几个 阉人脚下。

赵后淖姬像是已经死过一次,无力地瘫软在地,那名胖太监拿着她沾满污物 的亵裤哈哈大笑。

其他牢房里也关了不少人,都是刘彭祖的子女姬妾。

程宗扬视线停在刘丹身上,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年轻人哀声不绝,仿佛一条濒 死的野狗,不停抽搐。

程宗扬目光中充满了厌恶和不屑,然后道:「走吧。」

…………………………………………………………………………………

回到酒肆,斯明信正在给剧孟疏通经脉。

斯明信昨晚赶往上林苑,潜入羽林军走了一遭,但没有找到高智商的踪迹, 甚至连人都没找到几个——天子突然下诏,要御驾亲临,上林苑的驻军都被派出 去,驻守各处宫殿。义纵所在的右营先被派到宜春苑,等斯明信赶过去,听说又 分成几队,分别转往博望苑、白鹿观、扶荔宫和建章宫等地。

斯明信再强,一夜之间也不可能找遍这些宫观。由于天子御临,苑中戒备成 倍加强,白天难以行动,斯明信只好先退了出来,等夜间再去探视。

程宗扬没想到高智商会这么难找,他和富安两个,一个是胡作非为的恶少, 一个是无下限的狗腿子,从正常人的角度看,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除了仗势 欺人,也没有别的本事。可他们竟然能躲过吕氏派来的杀手,躲过官府的盘查, 还能躲过四哥和五哥的追踪。这事未免太邪门了吧?

程宗扬打定主意,自己专门去上林苑一趟,找找高智商的下落。作为高智商 主仆最可能的藏身地,若是不去看一眼,实在放心不下。而且自己有常侍郎的身 份,天子出行,尽可以随侍左右,堂而皇之地进入上林苑。

比起当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惨状,剧孟现在气色好了许多,多少有点人 样。他身上的伤口大半已经结痂,双膝以下裸露的白骨被仔细包扎过。按程宗扬 的主意,最好是给他截肢,免得出现坏疽,连大腿也不得不截掉。但卢景坚决不 同意,据他所说,白骨生肉这种医学上的奇迹,在六朝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留住 剧孟的双腿,就留住一线机会,也许有一天他还能重新站起来。

剧孟的断指大多已经无法找到,残留的两截指骨也被同样包扎起来。肩头穿 透琵琶骨时留下的血洞已经愈合,曾经被血污凝结的头发也清理干净——这活儿 本来是伊墨云做的,可自从不小心触到那颗干瘪的眼珠,小胡姬大吐一场,就坚 决不肯再靠近他。最后还是程宗扬亲自动手,用匕首小心给剧孟刮了个秃瓢。

说起来,作为名震洛都的大侠,剧孟现在的模样确实有点可笑,珊瑚匕首再 锋利也不是推子,程宗扬又没学过理发的手艺,剧大侠这发型,也就比狗啃的强 点,如果不包好头巾,铁定没办法出去见人。不过刮成光头,对他伤口的愈合极 有好处。尤其是他头上几处暗伤,若不是刮净头发,恐怕就被忽略了。

程宗扬从腰包里拿出一只瓷瓶,拔开玉塞,倒出三枚绿豆大小的药丸,放在 盏中用水调开。然后用一根木箸撬开剧孟的牙关,一点一点灌到他喉咙里。

剧孟刚被救出时,整个喉咙都糜烂了,从伤口的痕迹推测,应该是有人把烧 红的炭团塞到他喉中,造成重度烫伤。眼下他喉咙的伤口虽然愈合,但以后能不 能说话还是未知数。

那三颗药丸是清理体内余毒用的,剧孟虽然在几种剧毒侵蚀下硬撑下来,但 多处脏器受损,将来如何调理,也是一大难题。

程宗扬一边喂药,一边道:「剧大侠,赵王已经死了,很抱歉没有让你亲手 杀了他。不过他是被几个寺奴活活勒死的,死的时候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子都快 瞪出来了。身为诸侯王,死成这样也够惨的。」

「刘丹还活着,但让我看,他恐怕宁肯痛快点一死百了。我在想办法让他多 活几天,等你好些了,再亲手取他的狗命。」

「对了,还有平城君。朱安世说,刘彭祖就是被那个贱人怂恿,才对你下的 手。朱安世也跑不了,他已经定了大辟,过两天就要杀头。平城君还没有判,但 事涉巫蛊,一个死罪也是跑不了的。剧大侠,你要赶紧醒过来,还有机会亲手报 仇。」

程宗扬笑道:「说起来,赵王后倒是个尤物。她跟巫蛊案关系不大,杀不杀 都可以。剧大侠要是有兴趣,我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往后就让她给你当奴婢…… 剧大侠,你能听见吗?」

「我还想着你要醒了,让你见识见识我那把宝刀。珊瑚铁的,正经是削铁如 泥……」

剧孟喉中发出「咕碌」一声微响,终于还是没有醒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四哥,明天我去上林苑,剧大侠这边就拜托你了。」

第二章

十二辆武刚车分成两列疾驰而过,包铁的车轮碾过夯实的黄土,发出沉闷的 辘辘声。程宗扬和徐璜同乘一车,紧紧跟在武刚车后面,两翼是百余甲骑。

通往上林苑的道路是天子出行的御道,无论武刚车还是徐璜的车驾,都只能 在边道行驶,道路正中的是一辆六匹枣红色骏马拉着的大车,车身用象牙装饰, 正是天子御驾之一,仅次于金根、玉辂的象辂。不过乘车的不是天子,而是富平 侯张放。昨日天子忽然下诏,要往上林苑游猎,事起仓促,富平侯主动请缨为王 前驱,好提前为天子清理宫室。徐璜作为中常侍,程宗扬作为有资格随行的常侍 郎,也随同先行入苑。

程宗扬道:「我本来以为天子会带上期门,顶多加上几个散骑常侍,没想到 会出动御驾。这下随行的侍从就有上万,上林苑能住下吗?」

徐璜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你没去过上林苑吧?上林苑周遭四百余里,地 跨五县,苑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二十五观,号称离宫七十。今日要住的建章 宫,便绵延二十余里,号称千门万户,岂会住不下?」

程宗扬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想像不了。一个四百里的苑林——如果换算 一下的话,大概有两三千平方公里——这样的数字自己不是太好理解。

至于建章宫倒是可以想像一下,绵延二十余里,基本相当于一个大型城市, 而这只是上林苑八十余处宫观之一……难怪汉国会是六朝之主,这样的规模,晋 宋两国的君主连想都不敢想。

离上林苑还有里许,便看到上林苑的大门,苑门以巨木为柱,高及十丈,上 面是饰金的「上林」二字。两边的苑墙高及丈许——虽然看起来不算太高,但一 想到这道墙只不过是天子私苑的院墙,而且有四百里长,程宗扬就觉得这高度已 经是很了不起了。

苑门外停着一队车驾,队中打着一面高近五丈的青旗,上面绘着苍龙七宿, 正是诸侯王才有的龙旗。看到旁边旗号上的江都二字,程宗扬想起来,昨日正赶 上江都王入朝,本来今天觐见天子,但天子临时决定前往上林苑,索性邀江都王 在苑中见面,还是自己专门去下的诏书。没想到江都王这么早就在苑门外等候。

看到天子的象辂驶来,江都王的车驾连忙避到路边,让出边道,江都王亲自 下车,先整理衣冠,然后跪伏于道,准备向天子御驾行礼参拜。

程宗扬本来想解释一下,免得江都王误会,结果他的车马刚减速,还没有停 下,富平侯所乘的象辂就疾驰而过,根本没有理睬路边的江都王。江都王不知道 车上乘坐的是富平侯张放,还依照礼节,一拜再拜,口呼「万岁」。

程宗扬身为大行令,总不能装作没看见,赶紧下车扶起江都王,低声解释了 几句。江都王年纪已经不轻,一听自己拜的居然是富平侯,那黄口小儿居然连车 都不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驰过,脸色顿时发青,一手捂着胸口,险些坐倒。王 邸的僚属赶紧过来扶起主公,替他揉了半天胸口。

好半天,江都王脸色才略微恢复了一些,他勉强登车,然后迳自返回洛都。

程宗扬知道江都王羞怒难平,但无从劝阻,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对徐璜叹 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江都王的车驾并没有全部离开,还留下了一小半。其中一辆马车驶来,车上 一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材。他绽开一个温和的笑 容,然后用清亮的声音解释道:「父王素有小恙,如今一时心悸,难以入苑,还 请大行令见谅。」

程宗扬躬身道:「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六百石,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见谅?」

少年在车上揖手道:「徐常侍。」

徐璜堆起笑容,一边还礼,一边道:「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温和地笑道:「我尚得等候天子,不敢耽误两位入苑,请。」

程宗扬施礼告辞,驭手驱车而行。与江都王留下车乘擦肩而过时,中间一辆 马车窗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孔,却是一个丽如海棠的女子。那女子目 光犹如春水,在程宗扬身上微微打了个转,然后放下窗帘。

程宗扬微微一怔,觉得她的面孔仿佛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全 然陌生。向徐璜询问江都王的眷属未免失礼,程宗扬只好把疑惑压在心底。

半个时辰之后,建章宫已然在望。程宗扬第一眼看见,就大吃一惊,「这么 大?」

建章宫四周不再是丈许高的苑墙,而是高达五丈的城垣。城南的正门更是高 及二十五丈,名为阊阖,上面建着重檐飞拱的三层门楼,势如雄关,与它相比, 洛都宫城的朱雀、白虎诸门都相形见绌。门楼阶陛都用白玉砌成,楼上飞檐伸出 的椽首镶嵌着圆形的璧玉,因此又称为璧门。三座并列的门洞最小的高阔也有数 丈,车马穿行其下,如同蝼蚁。

穿过阊阖门,便看到一座被称为圆阙的阙楼,圆阙以东,是建章宫东门的阙 楼:别凤阙,由于阙楼上立着两只金灿灿的铜凤凰,又被称为凤阙或双凤阙。两 只铜凤凰高及丈许,遍体饰金,但下面装有转台,轻快无比,长风一起,双凤便 随之转动,宫中由此来测定风向和风速。正值深秋时节,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高阙金凤,随风而舞,直如天上宫阙。

圆阙以西是一座高楼,由无数巨木搭建而成,高达五十丈。程宗扬一直觉得 自己在建康设计的临江楼就挺高了,但和这座巨楼相比,简直跟玩具一样。楼中 万木交错纵横,形成一个巨型的六边形木台,由于汉国的水井四周也是用木料支 撑,与此楼异曲同工,因此被称为井干楼。

但井干楼并不是建章宫最高的建筑,井干楼以西还有一座高台,同样高五十 丈,台上所有的木料全部是香柏木,即使相隔数里,也能闻到浓郁的柏木香气。 笔直的长阶仿佛天梯,一直延伸到碧空深处。台阶尽头立着一根铜柱,柱身比一 般的房屋还要宽,高二十丈。柱顶立着一个仙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双手舒 掌,托着一只巨大的金盘。从台下算起,整个高度超过七十丈,从下面看来,那 仙人仿佛上接云霄,投下的阴影犹如乌云。

程宗扬一直觉得自己有两千年文明的熏陶,眼光见识比六朝这些土包子超出 百倍,然而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土狗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高台。

「那是……承露台?」

「虽然是用来承露的,但叫神明台。」徐璜低声道:「天子不喜甘露,已经 许久不用了。」

程宗扬听说过武帝承露的金人,但他以为那金人也就十几米高,拿着一个几 米大小的金盘,虽然也不小,可和眼前的实物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眼前的仙人 顶天立地,传说中用来承露的玉杯虽然在下面看不见,但那只金盘足有一间房那 么大,玉杯再小也得有浴缸大小,而这些仅仅是为了让天子喝一口「甘露」……

程宗扬来不及感叹,车驾已经从阙楼下驶过,接着是玉堂、建章前殿、天梁 宫……一路上宫阙相望,重门叠户,楼阙间以阁道通连,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 尽头。

宫城北部是太液池,车马一直驰到池边的鼓簧台才停下。一路行到此处,众 人都已经疲累不堪,拉车的健马也汗出如浆,驭手解开马辔,给马匹抹去汗水, 免得战马受凉。

太液池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大池,池中用掘出的泥土堆起三座神山,还有一座 二十丈高的渐台。随行的内侍、常侍等人都已经下车,在池边谈笑指点,观看秋 水澄湖的美景。程宗扬却没有理会池中的神山、楼阁,而是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池 中的石鱼、石龟……

他在寻找一条石鲸。

如果说程宗扬对太液池有什么印象,那就是他知道池中有一条石鲸,还见过 石鲸的遗物。只不过历经两千年风雨,当时自己只看到一块外表斑驳的长石头, 如果不是别人指点,根本看不出那曾经是一条人工雕刻的巨鲸。

在池边走了许久,程宗扬终于在太液池北找到那条石鲸。看到水面上足有遗 物三倍大的石鲸原物,程宗扬忽然有种冲动,如果自己用珊瑚匕首在石鲸腹下开 个洞,藏进去些什么,不知道两千年后是否会被人发现?

程宗扬最后还是克制住自己这番冲动。毕竟这个世界是六朝,谁也不知道它 的未来是什么样。或者……它究竟有没有未来。

众人不是来游玩,而是来干活的。稍事休整,富平侯便带人开始清理宫室, 程宗扬则找到徐璜,主动要了一个察验宫中禁卫的差事。

这是一桩苦差事,建章宫千门万户,禁卫也分散各处,全检查一遍至少要在 宫里跑一整天。一听程宗扬主动要去,徐璜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还专门派了一个 小黄门,给他作助手。

程宗扬拿到当值禁卫的名册简牍,先把其他军营放到一边,先找右营骑射。 宫里准备的名册档案很齐备,没多久他就找到那个自己想找的名字:义纵。

「去承光殿!」

…………………………………………………………………………………

穿上羽林军铠甲的义纵似乎成熟了许多,少了几分游侠少年的无赖之气,但 骨子里那种好勇斗狠的亡命性格却丝毫未变。

见到程宗扬,他有些讶异,但听说程宗扬现在已经是常侍郎,有资格随侍天 子,义纵眼里顿时又多了几分艳羡。

程宗扬没有绕什么圈子,便问起高衙内的下落,可义纵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他 心下一沉,「没有?」

「自从上回吃酒,一起打过那一场,我就没再见过他。」义纵悻悻道:「这 小子,真不够朋友。」

「前几天他说要去你那里投军,挣一份功名出来,怎么会没有呢?」

「这我哪儿知道?」义纵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上次他捅死那个,是郭解 郭大侠的外甥?」

程宗扬含糊道:「好像是吧。」

「这小子!」义纵一拳擂在大腿上,又羡又妒地说道:「这下他可在我们这 帮兄弟里拔份了!郭大侠的外甥啊,竟然被他一刀捅死了!」

程宗扬很想给他个白眼,你这是什么道德观?把杀人当成出风头?

为了打听高智商的消息,程宗扬特意把义纵领到偏殿,这会儿见左右无人, 义纵走近一步,「程大夫——能不能把我调到建章前殿去?」

程宗扬有些纳闷,「为什么?」

「在这里干活,累死也没人看见。」义纵见他不解,压低声音道:「这承光 殿……是太子的寝宫。」

程宗扬明白过来,承光殿是太子寝宫,可现在天子连儿子都没有,哪里来的 太子?根本就是个闲置的宫室。义纵是觉得这地方干着没前途,才想让自己帮他 活动。

程宗扬一口应诺,「这个好办。」

义纵大喜过望,拍着胸口道:「我现在是右营队正,管着几十号人马。那小 子要来,我肯定给他找个又轻松又风光的差事!」

说着义纵又叮嘱道:「越快越好!千万别耽误——这回能赶着在天子面前露 个脸,哥儿几个这辈子都有着落了。」

程宗扬办着察验禁卫的差事,给义纵调个宫殿只是一句话的事。没费多少工 夫,义纵便如愿以偿入值建章前殿,结果他那番心思却落了个空。御驾的金根、 玉辂直到午后才进入上林苑,可天子并不在车舆上。

徐璜得到单超暗中传来的消息,连忙抛开车驾,连富平侯也没有知会,只带 了程宗扬一人,便轻骑离开建章宫,悄悄赶往昭台宫。

昭台宫在建章宫南,相距二十余里,两人都骑的健马,用不了两刻钟就能赶 到。一出宫门,程宗扬心里便是一震。他来时走的是建章宫南门的御道,当时还 不觉得,此时走的西门,便进入上林苑深处。道路虽然仍是黄土夯成,路面平整 结实,但两旁都是参天古木。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听声音,不仅有狐、 鹿、熊、狼,还有虎、豹之类的猛兽,他甚至还听到原本不应该生活在这一带的 犀牛、大象的叫声。难怪徐璜一个人走不放心,还要带上自己。

徐璜道:「不用担心。那些野兽都养在兽圈中。天子射猎时才会放出。」

正说着,路旁忽然蹿出三四只野猪,险些撞上马蹄。

程宗扬叫道:「这是什么!」

「该死!」徐璜尖声骂道:「彘圈又被撞破了!」

「徐公公,你不会说老虎也会从圈里跑出来吧?」

「放心!放心!」徐璜安慰道:「虎圈在白鹿观东,隔着两条河,就算从圈 里跑出来,也不会闯到这边。」

「熊呢?」

「射熊馆在最西边的长杨宫,离此一百余里,足足隔着五条河。」

程宗扬举鞭叫道:「那是什么!」

徐璜抬眼一看,「该死!谁落下这么大一头熊瞎子?快走!」

总算两人的坐骑矫健异常,那只黑熊追了两里路,眼看追不上,只好悻悻钻 入林中。

徐璜松了口气,「天下郡国每年都要送来各种野兽,圈在苑中豢养,供天子 秋冬射猎。苑中养得多了,时不时就会跑出来几只。」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及时赶到昭台宫。昭台宫本来是冷宫,通常用来安置被 废黜的皇后,如今也已经空置多年。此时整个昭台宫被期门武士封锁,留居在此 的宫人都被看管起来。

一名小黄门在宫门外等候,见到两人先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不言声地在 前带路。

小黄门并没有进宫,而是绕过宫门,领着两人来到昭台宫西侧,一处被废弃 的池沼旁。

池旁已经聚了不少人,天子刘骜、皇后赵飞燕、中常侍单超、唐衡、左悺、 具瑗、内侍中行说、侍诏东方曼倩都在,程宗扬甚至还看到蔡敬仲的身影,只不 过此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池沼旁立着一棵半枯的大柳树,程宗扬一眼看去,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与半 枯的树身不同,那棵柳树丝绦一直垂到地上,看起来极为茂盛,只是所有的柳叶 都被蛀虫咬过,碧绿的叶片上遍布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黑色虫痕,仿佛满树都挂着 诅咒的符文,密密麻麻重复著相同的咒语:公孙病已立。

长风乍起,柳枝在风中舞动着,柳叶上诅咒的符文像是无数利爪,挣扎着要 从叶片上冲出,那种妖异的气息,让所有人都心生寒意。

刘骜死死握住剑柄,冷汗却从颈后不断涌出。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他意识最深 处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些咒语在眼前飞舞着,每一句都是:公孙病已立。

刘骜想开口说话,牙关却死死咬紧,舌头仿佛黏在上颚,无法动作。他竭力 想拔出他的天子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正在颤抖。

忽然东方曼倩走上前去,从柳条上摘了片叶子,看也不看就放在唇间吹了起 来。虫痕影响了柳笛的声音,声调有些怪模怪样,但东方曼倩吹的是一首乡间俚 曲,由于太过俚俗,在场的人人都耳熟能详,甚至连天子都听过,怪模怪样的曲 调再配上东方曼倩眉飞色舞的陶醉表情,效果令人捧腹。

东方曼倩只吹了几句,场中妖异阴森的气氛便不翼而飞,片刻后,刘骜第一 个大笑起来,接着众人仿佛得到号令,同时大笑。由于笑得太过整齐,众人倒把 自己吓了一跳,笑声又戛然而止。中行说本来臭着脸,这会儿见众人尴尬,反而 捂着肚子哈哈狂笑不止。

众人半是尴尬,半是觉得好笑,再看到天子仍然笑声不停,也都先后大笑了 起来。

刘骜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才喘着气收住笑声,然后一挥手,「烧了!」

期门武士抱起木薪,堆在柳树下,一直堆到快把柳树埋住,才泼上灯油,放 火点燃。

火焰升起,将那棵传说中死而复生,倒而自立的柳树吞噬其中。树上的咒语 连同柳叶和树干,在烈焰中一同化为灰烬。

刘骜转身就走,唐衡追上几步,低声说了几句。

刘骜微微一怔,「他竟然找到这里?那就在昭台宫见见吧。」

宫外多了几辆马车,正是那位江都王太子的车驾。众人簇拥着天子进入昭台 宫,稍事整理,随即宣江都王太子觐见。

天子接见诸侯,徐璜等人自当入殿随侍。程宗扬六百石的官职这会儿就差了 点意思,又不是内侍,于是被留在殿外候旨。他紧张了一天,这会儿松懈下来, 忽然有些内急,左右无事,索性去找厕所。

六朝厕所一般建在宫室西南,昭台宫本身规模不大,出了正殿,穿过一个角 门就是。门口守着几个侍从,似乎正有人入厕。程宗扬一亮身份,毕竟是六百石 的大行令,那些人也没敢拦他。

昭台宫位于上林苑深处,又是冷宫,厕所也建得颇为简陋,墙壁是用未去皮 的树干垒起,年深日久,上面生满青苔,衬着四周茂密的古槐老柏,倒很有几分 野趣诗意。

程宗扬一泡尿痛痛快快放完,刚提起裤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 响,似乎有一个物体正快速接近,接著「轰隆」一声,厕所已经半朽的木墙被撞 出一个大洞,蹿进来的竟然是一头野猪。

那野猪足有半人多高,浑身鬃毛又黑又硬,双眼血红,两支雪亮的獠牙犹如 尖刀,程宗扬眼尖,一眼看到野猪背上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受伤的野兽最 是危险,他连忙拔出匕首,小心戒备。

那野猪似乎对他的匕首十分畏惧,在厕溷中转了个圈,然后一头往旁边的木 墙撞去。整道木墙都被撞得散架,隔壁传来一片惊呼,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程宗扬不由生出一丝好奇,天子这次出行,一个妃嫔都没带,只带了皇后。 但赵飞燕身边的侍女就有好几十个,各种净桶、香灰、布巾一应俱全,哪里用得 着上这种厕所?

这会儿木墙被野猪撞断,视野通透,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里面两个挽着丫 鬟的小婢,正扶着一个丽人入厕。

那两个小婢只有十二三岁年纪,陡然见到一只野猪闯进来,已经吓得傻了。 中间的丽人也目瞪口呆,她明眸皓齿,正是自己入苑前,惊鸿一瞥所见的那个美 人儿。她头上戴着一支华丽的凤钗,身上穿着绣服,只不过她下裳褪到脚下,裸 露着一只雪团般又圆又白的美臀。

野猪在厕中转了半圈,又往墙上撞去,结果这次没能撞穿墙壁,反而撞断了 一支獠牙。野猪凶性大发,弓身发出一声刺耳的嗥叫。

那丽人和小婢吓得惊叫不已,搂抱着退到厕所一角,挤成一团。

厕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免惊动了天子。刘骜亲自赶来,身后跟着那个俊 俏的江都王太子。看到厕中的情形,江都王太子失态地大叫道:「光儿!」

那女子名字叫光?程宗扬暗道:确实很光很白……

那丽人被小婢挡在身后,总算没有春光外泄,她又羞又怕,一边泪如雨下, 一边凄声道:「太子!救命……」

刘骜盯着那头野猪,眼里露出一丝兴奋,握着剑柄,跃跃欲试地说道:「苑 中的野彘竟然长到这么大了!」

江都王太子扯着刘骜的衣角央求道:「圣上救命!」

「别担心,看我的!」

刘骜拔出长剑,正欲上前,却被一个人张臂拦住。

东方曼倩语调铿锵地说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陛下轻投险地,奈宗 庙、太后何!」

那丽人珠泪连连地哀求道:「救命啊……」

唐衡也道:「陛下三思!来人!快传期门!」

刘骜正在兴头上,却被东方曼倩拦住,心里十二分不爽,冷着脸道:「朕不 去可以——执戟郎,你的戟呢!」

东方曼倩坦然道:「臣受命侍诏,今日未曾执戟。」

「找支戟来!你上!」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东身手怎么样,自己没见过,但跟这头野猪搏斗,恐怕 够呛。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不想出手,但老东真要被逼得赶鸭子上架,被野猪 撞出个好歹,未免也不是朋友之道。

程宗扬握着匕首,正要上前。单超大步过来,他提着一把环首长刀,黑色的 长袖微微鼓起。

那野猪双目血红,口中淌著白沫,背上的伤口使它狂燥无比,此时看到有人 过来,立刻嗥叫着撞向单超。单超脚步微微一错,长刀疾劈而下。只一刀,一颗 巨大的猪头就带着无数血花飞了起来。

好死不死,那猪头竟然冲着自己的脑袋飞来,自己要是躲开的话,就该撞到 天子身上了。程宗扬万般无奈,只好收起匕首,双臂一展,把这颗还喷着血的大 猪头抱了个结结实实。

…………………………………………………………………………………

虽然从头到脚洗了一遍,连衣服也换过,程宗扬似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 腥味。单超猪口救人,东方曼倩一番大义言辞,事后都得到天子的赏赐,连他这 个拦猪头的功臣也得了两匹丝帛。

事后察验,那头野猪是被花豹咬伤,追逐中闯入昭台宫,花豹的足迹也在离 宫殿不远的位置找到,也许是看到里面人太多,花豹没有进来。但能把一头野猪 追得慌不择路,那头花豹也不是一般的凶猛。

外面飘来淡淡的肉香,那些期门武士正在烤炙野猪。昭台宫出现怪柳,天子 本不欲多待,方才一场意外,却让天子来了兴致,让人将那头野猪拖到殿前洗剥 宰杀,当庭烤炙。一方面大快朵颐,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头花豹的线 索,打一张豹皮。

程宗扬把毛笔簪到冠侧,系好充当书刀的珊瑚匕首,然后推开殿门,走出宫 室。

迎面看到徐璜、左悺、具瑗三人,一个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即慈祥 又和蔼,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程宗扬下意识地摸了摸衣物,心想自己不会是被偷窥了吧?老头可说过,汉 宫的太监净出变态……

第三章

程宗扬把欠条往案上一拍,痛心疾首地说道:「看你干的缺德事!」

蔡敬仲丝毫不显慌张,只叹息道:「南宫这班同僚,也是穷得太狠了。些许 小钱也放在眼里,思之令人怅然……」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边叹息,一边慢条斯理地把那些欠条撕成碎片。

程宗扬盯着那堆碎到拼不起来的纸渣渣,半晌才抬眼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地说道:「怎么回事?欠条呢?」

蔡敬仲嗤之以鼻,「欠条都拿来了,还想再拿走?他们以为我蔡敬仲是好欺 负的吗?作梦!」

「大哥!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可我是中间人啊!你这一撕,你是痛快了,我 怎么跟他们交待?」

「就说我再给他们写一份。」

程宗扬哑口无言。高啊,真高。徐璜他们原本好歹也算有张白条,这会儿连 白条都没了。徐璜要是信了他,运气好到顶天,恐怕也要等到进棺材那天,蔡敬 仲大发善心,才会把欠条烧给他们。

「大哥,」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滥施善心的好人。但这 事儿吧,我觉得真不能这么做。你要觉得把钱给他们会让你念头不通达,我来替 你还!」

蔡敬仲道:「你还有钱?」

程宗扬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蔡敬仲从怀里取出一块纸板,往两边一摊,一座纸制的楼宇跃然而出,「你 上次说的电梯我觉得有点意思。实验楼太高的话,平常上下一者耽误时间,二者 太累,你说的电我虽然没有,但其间的道理是相通的,我考虑了一下,实验楼位 于江边,完全可以采用水力驱动……」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宁愿给你的实验楼加装一部水力升降机,省点上楼 的力气,也不肯还钱是不是?」

蔡敬仲想了想,「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必须告诉你,还不还钱不是重点, 重点是——」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效率。」

「这词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但我觉得很对。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哎?你说我给他们点时 间怎么样?我有一种药,每天可以让他们多睡一个时辰,可谓金不换……」

程宗扬果断道:「咱们说正事——刚才入厕那个女人是谁?」

「江都王太子妃,名叫成光。纳娶不足一月。」

程宗扬有些话甚至不能问徐璜,在蔡敬仲面前倒没有什么顾忌。

「那就不对了。」程宗扬低声道:「我那会儿站在中间,回头时正好能看到 江都王太子的表情——他嘴里喊著」救命『,眼里的高兴劲儿却藏都藏不住。 「蔡敬仲道:」也许是因为漂亮女人入厕受野猪袭击,让他感到兴奋吧。那些诸 侯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

蔡敬仲这话也太不靠谱了,哪儿有这么早就盼着老婆死的?起码也得过完蜜 月吧?话说回来,这种变态那算什么?我还见过有人天子不当,专门当乞丐的。

蔡敬仲道:「我就见过有人诸侯不当,非要改名换姓当乞丐的。」

程宗扬愕然道:「谁这么变态?」

「胶西王刘端。」

「王邸长草那个?」

「京中的王邸还算好的。他在封地的宫室全都塌了。」

「怎么会塌了?他就算自己不住,老婆孩子也得住吧?」

蔡敬仲摆摆手,「不说这些,咱们还是说正事——实验室……」

「实验室的事咱们等会儿说。我问你,江都王太子入觐说了些什么?」

蔡敬仲无奈地说道:「也没什么。我看他的意思,是想当太子。」

「什么?」

「赵太子不是死了吗?」

「死了?」

「哦,还活着,但也算个死人了——他就动了心思。」

「天子呢?」

「天子很喜欢他。」

程宗扬沉默半晌,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和秦桧判断,刘骜中意的应 该是定陶王。但定陶王毕竟只是个婴儿,很可能会夭折。而江都王太子生得一副 好模样,性情也温和有礼。刘骜对美男一向很有好感,比如对富平侯张放,就十 二分的宠信爱护。他如果选中江都王太子,还真不算意外。

「江都王太子……叫什么名字?」

「刘建。」

「江都王……刘建……」程宗扬念叨了几遍,忽然站起身,险些撞倒面前的 几案。

「干!」程宗扬叫道:「让你说中了!那家伙真是个变态!」

程宗扬去过江都王邸下诏,又在苑门处遇见江都王的车驾,但对江都王这个 封号并没有特别的感受。直到此时,江都王和刘建这两个词放在一起,他终于反 应过来——江都王刘建!

这位诸侯在史籍中所占的篇幅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令人作呕——也令某些 人兴奋。短短几百字,涵盖了各种虐杀和变态的性行为。以至于后世只要有人写 到关于性变态的历史,这位江都王刘建都绝对是绕不开的人物,无论内容还是深 度,都远在任何帝王之上。

史籍中关于江都王刘建的具体记载,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但他可以确定三 件事:第一,刘建眼中的兴奋是真的,自己并没有看错;第二,刘建并非不喜欢 王后成光,相反,两人很可能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第三,正如蔡敬仲所言,他 就是因为美女、入厕和野猪这三者,尤其是后者而兴奋。最后一点,刘建如果继 位,赵飞燕就完了。

突然间程宗扬心头一凛,深深吸了口凉气,背后寒意直冒。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成光,会觉得她有些熟悉——她的美色 中有一种奇特的气质——与泉玉姬、凝玉姬相似的气质。

这个猜测太过震撼,使得程宗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主公?」

程宗扬一把捏住蔡敬仲的手腕,「你去对皇后说,立刻离开上林苑,回长秋 宫。我来护送!」

蔡敬仲没有多问,只拿起那个新建的模型,慎而重之地放在他手中,「财力 有限,一定要花到正处!」

…………………………………………………………………………………

赵王巫蛊案发,在朝野间掀起一场所料未及的风暴。绣衣使者江充一夜之间 便取代董卧虎,成为洛都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先是赵邸被封,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赵后淖姬入北寺狱,接着平城君、 阳石公主府中先后掘出诅咒木偶,平城君下狱,阳石公主自尽。

随着江充的追查,越来越多的木偶被发掘出来,仅第一天,就在御道、北宫 的安福殿、永春殿、南宫的建德殿等处掘出木偶数百只,主管宫禁的宦者令苏文 弃市,皇后宫中的大长秋黄今腰斩……

不仅如此,江充还带着胡巫在京中望气,一旦发现哪里有施展巫蛊之术的踪 迹,立即破门而入,掘地三尺,寻找证据。一日之间,洛都受到牵连而下狱的便 有数千人,刚刚被处决一空的监狱重新人满为患。

大司马吕冀亲自过问此案,处理更是果决异常,只要罪行确凿,便毫不手软 地予以处决。自赵王以下,已经伏诛的便有数十人之多,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还 有更多人在狱中被追问案情。汉国刑律素来严苛,往往族诛,一旦兴起大狱,不 仅已经下狱的数千人,连同远在赵地的赵王眷属、家臣,最终只怕无一逃脱。

一片血雨腥风中,天子却出宫游猎,引起不少非议。以至有传闻说,大司马 正在忙于案情的时候,天子却带着他那位出身歌伎的皇后,在上林苑尽情游乐。 也正是因为顾忌皇后,吕大司马才只处决了一个大长秋,便草草结束了对皇后寝 宫长秋宫的搜查。

士林为此议论纷纷,颇有些人以为皇后赵氏才是巫蛊案的主谋,目的是诅咒 太后。

就在一片非议声中,程宗扬陪同皇后的车驾悄悄返回洛都。

凤舆上的帷帐四面卷起,赵飞燕端坐车上,她戴着金灿灿的凤钗,披着一袭 纯白的裘衣,纤柔的身体仿佛弱不经风。她手中拿着一幅画卷,正在默默观赏。

风中已经带着初冬的轻寒,但赵飞燕仍然坚持卷起帷帐。因为她车舆还有一 个外臣,鸿胪寺的大行令。她可以想像,若是自己因为御寒放下帷帐,立刻就会 有不堪入耳的流言四处传播。因此即使她贵为皇后,即使天气再冷,她也只能忍 受。

眼下所有的内侍和宫人都知道,那位姓程的大行令是奉天子御旨,要送皇后 的妹妹入宫,幸好他们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的交谈。

那是毛延寿用了两天时间精心绘制的肖像,上面画的是皇后亲妹,即将入宫 的赵合德。毛延寿被救出来之后,急于将功补过,这幅画更是十二分尽心。画上 的少女巧笑嫣然,惊姿绝艳,洋溢着无可比拟的青春气息。

赵飞燕看着画卷,「她很漂亮。」

「比起令妹尚有不及。」程宗扬实话实说。友通期的确很漂亮,但和赵合德 放在一起,光芒就不由得黯淡下来。

「她还好吗?」

「很好。」程宗扬没有多说。虽然他这些天并没有顾得上去看赵合德,但对 赵合德而言,上清观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我宫里的大长秋死了。」赵飞燕轻叹道:「他只是不小心,与我走得近了 些,就被人查出榻下藏有木偶。」赵飞燕无奈地说道:「甚至连我的榻下也被人 掘开。」

「别担心,这只是一种很拙劣的警告。他们不会轻易动你的皇后位子。」

「是啊。哪里还有比我家世更单薄的皇后呢?」

程宗扬默无无语。他并不认为自己一手引发的赵王谋逆是一起冤案,但牵连 到赵飞燕身上未免太过荒唐。那些诅咒的木偶确有其物,大多是针对天子和夭折 的两位皇子,只有北宫掘出的几具是针对太后,但那几具木偶的来源非常可疑, 很可能赵王一系对此并不知情。究竟是某些妃嫔对太后心怀怨恨,还是干脆就是 江充一手炮制的,便不得其详了。

「若是你相信我,我会在她身边安排一个人,」程宗扬道:「有什么事,你 可以通过她来联系我。另外,那位江女傅现在也可以信任。但除了她们三个,宫 里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知道了。」赵飞燕道:「你也小心。」

凤辇的帷帐落下,程宗扬也随之退了出来。

他拢起拳头,往冰冷的手指上呵了口气。无论如何,汉国朝局的多米诺骨牌 已经倒下。虽然太后和天子都以为他们可以掌控局势,可程宗扬并不这么认为。

程宗扬刚护送着皇后的凤辇回到洛都,便听说了一桩奇事:江都王自上林苑 返回,便赴永安宫,哭诉于太后御前,求收封国,去王爵,自愿入宫充当侍卫, 于殿前执戟。

「臣僻居乡鄙,犹如井底之蛙。不回洛都,不知天子近臣尊贵如斯!」江都 王一把年纪了,在太后面前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求太后允臣入宫当值!」

吕雉面沉如水,耐着性子安抚了江都王,随即派内侍赴上林苑,赐给富平侯 一柄短剑。

「也该轮到他了。」秦桧道:「吕氏正步步紧逼,逐一清除天子亲信,绝不 会放过这个机会。」

程宗扬道:「富平侯我没怎么打过交道。但除了富贵之名,也没说过富平侯 有别的什么本事。这样一个纨裤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掉他只会激怒天 子,于大局好像没有什么补益。太后此举,我觉得有点多余。」

秦桧提醒道:「主公可忘了江都王太子?太后此举虽然无益,却足以让天子 怨及江都王父子。」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立储!富平侯虽然嚣张了些,但只是失礼不谨,斥 责几句让他向江都王赔罪也就是了,吕雉却借题发挥,直接赐死,这是刚除掉刘 丹,又防着刘建啊……」

富平侯如果因此自尽,天子最怨恨的未必是太后,而是入宫哭诉的江都王。 刘建作为江都王太子,想入继大统,天子头一个不会答应。太后此举看似草率, 其实一石二鸟,既除掉了天子亲信,也堵死了刘建入嗣的可能。

程宗扬绕室走了几步,「成光的事,你怎么看?」

「依属下之见,主公的担忧多半实有其事。」

「我只是感觉,有理由吗?」

「属下是反推。」秦桧道:「属下都能看出汉国的关键在于天子无后,以剑 玉姬之智,岂会不及于此?」

是啊,程宗扬可以骂剑玉姬卑鄙下流,甚至可以说她是个淫妇、贱人,可从 来不敢轻视她的智商。黑魔海在汉国暗中经营多年,对眼下的局面怎么会没有准 备?不显山不露水,用御姬奴暗中布局,在众人全无察觉的情形下占尽先机,正 是剑玉姬的惯用手法。可以想像,假如自己不是见到成光,又起了疑心,也许等 刘建继位,自己还蒙在鼓里。

「这么说来,剑玉姬也在储君身上押宝,但她押的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刘丹以外,刘建确实最有可能。」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太后随手一击,却坏了剑玉姬的大计?」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吕雉与剑玉姬对上,这两 个女人谁胜谁负?

「有意思。」程宗扬道:「让她们两个斗一场,咱们先在旁边看好戏吧。」

…………………………………………………………………………………

接到太后赐来的短剑,刘骜犹如天崩地裂,再顾不上游猎,连夜返回洛都, 求见太后。

吕雉对刘骜虽然严厉,但很多事上还是顺着他的心思。当初天子一意立赵飞 燕为后,太后虽然不悦,终究也没有多作阻拦。这一次吕雉却是毫不宽纵,天子 捧着她赐下的短剑苦求不已,吕雉不仅没有收回成命,反而又接连赐下白绫和鸩 酒。

富平侯这下可傻了眼。自尽他当然不肯,入宫请罪他又不敢——万一被太后 下令杖杀,连天子都拦不住。

「所以他就求到公公头上了?」

「富平侯终究是年轻,被太后一吓,就乱了分寸。」徐璜说着翘起唇角。显 然是因为富平侯求到自己头上而得意——看他的笑容,恐怕还在中间大大捞了一 笔。

「徐公公是什么主意?难道公公亲自出面去求太后?」话虽这样说,可程宗 扬一点都不信。连天子求情都没用,太后凭什么给一个奴才面子?

徐璜倒是有自知之明,「当然不是。就是找个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

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胡夫人吗?」

徐璜一怔,「你知道胡情?」

「只是听说过。跟太后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嘛。」

徐璜叹了口气,「要能找到她的门路倒也好了。」

「那公公准备找谁?」

徐璜笑眯眯道:「颖阳侯为人宽厚,有仁者之心。」

徐璜竟然想到找吕不疑的门路?

程宗扬忽然有些同情起徐璜来。如果别的事,找吕不疑也许是一着妙棋,但 他显然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事关立储,再深的交情也没有情面可讲,何况徐 璜身为天子家奴,跟那些外戚交情能有多深呢?

说完闲话,徐璜提起正事,「那些欠条……」

「公公放心!」程宗扬拍着胸脯道:「蔡常侍已经说了,欠各位的钱,月底 全部还清!」

徐璜眉开眼笑,「若是还钱那便不急了——多拿几个利钱也是好的。」

程宗扬听罢当时就无语了。徐公公也算是自己人,可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怪不得蔡敬仲感叹:这种人,不坑都亏得慌,半夜想起来都得后悔。

徐璜心情极好。富平侯为了保命,大把大把的钱铢拿出来,到处找门路。他 私下跟左悺商量过,都觉得这一铺做得。颖阳侯是太后亲弟弟,在洛都的名声也 不坏。自己派几个能说会道的亲信,拿擅杀贵人,有伤太后令誉之类的借口危言 耸听一番,说不定花不了几个钱就能挑动颖阳侯出面。到时富平侯拿出来的买命 钱,自己和左悺一人一半……想想都快活!

徐璜正想着,一眼瞥见外面有人探头探脑。他笑吟吟挥手,「你手下那个大 个子来了,去吧。」

程宗扬出门,敖润连忙过来,「冯大法让人捎信,说有客人来访。」

「还是上次那个?」程宗扬有些好奇,「是谁?」

敖润道:「是个经商的,姓程名郑。说是主公旧识。」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是他。奇怪……」

程郑与自己虽是旧识,但只有一面之交,而且还是在游冶台那种地方,没想 到他竟然上了心,不仅屡次登门拜访,还送上厚礼。就算自己当了官,可大行令 这种跟商贾完全不沾边的官职,也不至于会被人看在眼中。

程宗扬心下纳闷,想了想,还是与敖润一同回到住处。

…………………………………………………………………………………

程郑还是老样子,满面春风,未语先笑,手中还捧了个匣子。

程宗扬笑道:「原来是程兄,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程郑笑嘻嘻道:「这次哥哥是有事来求贤弟,自然要依足礼数。」

「程兄这么说就见外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愚兄是有件事要给贤弟说合说合……」程郑笑眯眯道:「他们想让我来解 释一下,当日是他们认错了人,非是有意为之。误会,都是误会。」

程宗扬吃惊地抬起眼,良久才试探道:「龙宸?」

程郑叹了口气,「愚兄的生意大半在晴州,他们找到我,我也不敢推辞,只 能厚着脸皮来找贤弟。」

「是他们说的,他们认错人了?还是程兄自己猜的?」

「是他们的原话。」

「那他们劫走的钱呢?也是误会吗?」

程郑笑嘻嘻道:「贤弟误会了。钱铢的事跟他们没关系,这完全是误会。我 敢保证,那些钱铢跟他们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们的意思是准备赔偿我的损失吗?」

「这个……」程郑看了眼旁边的冯源。

冯源知趣,立刻起身道:「我去外面看看。」

等冯源离开,程郑这才开口道:「宗扬贤弟,这事跟我毫无关系,他们怎么 说,我原话告诉你,是真是假,贤弟自己忖度。但据我所知,他们行事虽然肆无 忌惮,但从不虚言诳骗。这些事说说就罢,反正我把话传到了。我来找贤弟,其 实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龙宸死了一堆人,不但没有展开报复,反而找了个商 人过来,说他们认错人了,那天发生的事全是误会——钱铢不是他们劫的,行动 的目标也不是自己,至于死掉的人,压根没提,就当白死了——他们以为他们是 蔡敬仲吗?眼都不眨就想忽悠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程宗扬才回过神来,「什么私事?」

程郑叹道:「老哥我如今遇到了难关,就盼着贤弟能拉一把。」

程郑的难关说来也很简单。近日洛都大案频发,先是钦犯逃狱,接着是赵王 谋逆,闹得满城风雨,其中最倒霉的一批,要算是来自晴州的商人了。他们好端 端作着生意,却莫名其妙被执金吾闯上门来,只要是晴州商人开的店铺,全部查 封。而且至今没有给任何说法,为什么封?怎么处置?什么时候开?什么说法都 没有。

晴州商人在六朝经商,为避免地方官府欺压,自己设有商会,负责摆平各方 面的关系,而且晴州商人自己的触角也极为灵敏,上至王侯,下至百姓,都有他 们的消息来源,可这一回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内情。

事到如今,晴州商会也知道事情大了。程郑更是着急,他一批货物被挡在洛 水码头,不许上岸,每一天都在往水里扔金铢,连响都听不见。他也没有隐瞒, 坦白说自己把能找的关系都找遍了。这边还是来得少的,有些关系熟的,去得更 多,可人人都说不出个眉目来,急得程郑一天三趟往商会跑。

商会的人心里也没底,只能拿话安抚众人,慢慢以拖待变。昨日又去时,遇 到几个同病相怜的商贾,闲谈中程郑一来二去提到自己和步广里地陷那家有点来 往,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互通有无。谁知一出门就被人请到旁边的酒肆,然后有 人说了一番话,让他原样带到。

程郑在晴州打滚多年,自然知道哪些人惹不起,小心应了下来。程宗扬昨日 去了上林苑,又等了一天才赶紧上门。

「那边的事,我也就知道个影子。我们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把话带 到,不得罪他们也就是了。要紧的还是那批货,还请贤弟帮帮忙。」

程宗扬沉吟片刻,自己虽然挂着官职,骨子里还是商人,自然能理解程郑等 人的心情。他从徐璜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查封晴州店铺是太后的旨意——但也仅 此而已,至于缘由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想来程郑打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知道的也差 不多,都弄不清这里面的关键在何处。

程宗扬缓缓道:「程兄,这事我只听过一点风声。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 那边我也说不话——只怕天子也不好张口。」

说到这里,程宗扬把话已经说明白了,程郑焉能不懂?既然连天子都不好张 口,那就只有太后了。

听到程宗扬这样说,程郑反而笑了起来,「其中的利害,愚兄也知道一二。 贤弟放心,我程郑做事,断不会让别人为难,游说宫里,解禁店铺这种事,我想 都没敢想。」

程宗扬听得好奇,「既然程兄不是为解封店铺,那会有什么事?」

程郑把匣子放在案上,轻轻推到程宗扬面前,「愚兄想把一些产业寄到贤弟 名下。」

程宗扬看着那只木匣,半晌才微微一笑,「程兄有高枝不攀,何苦就我这低 枝呢?」

程郑一怔,「贤弟何出此言?」

程宗扬把木匣扫到一边,「大家不妨摊开说吧。程兄是吕氏门客,听说拜在 襄邑侯门下。当初还请了晴州干黑活的,打听过我的底细。大家萍水相逢,突然 送上这么一份大礼,你说我该怎么想?」

程郑手指下意识地敲着几案,良久忽然起身,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的夹衣, 然后用随身的短刀拆开夹衣一角,抽出一张薄薄的羊皮。

程宗扬接过摊开,心口顿时一阵剧震。那张羊皮上印着一副肖像,正是用影 月宗水镜秘术留下的影痕。羊皮上是一位略显憔悴的文士,他面带微笑,双目中 却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一如战士走向沙场的决然和视死如生。

看着羊皮上那张微笑的面孔,程宗扬恍忽中仿佛回到那个长戈如林的战场。 惊天的战鼓响彻草原,食不裹腹的六朝精锐与兽蛮和罗马军团浴血而战。漫天的 箭矢,驰骋的战车,如雪的刀林,纵横的投枪,狂舞的战斧,坠落的鹰帜……

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一切,直到此刻,所有的记忆都鲜活起来, 他仿佛闻到战场中的血腥气息,听到那些军士们慷慨赴死的战歌,看到那个在万 军丛中显得有些单薄的文士身影……

程宗扬轻轻抚摸着羊皮上的人像,在心里低语道:文参军,好久不见了……

忽然他眼眶一热,久违的泪水奔涌而出,一滴滴落在上面。 ----------                 第四章

程宗扬把布巾覆在脸上,用力擦着,良久才把布巾扔进铜盆。他眼圈兀自发 红,囔着鼻子道:「有些失态,让兄台见笑了。」

程郑道:「文参军最后一次联络,是发到我这里的。他在水镜中给出你的相 貌,所以我在舞都才能认出你。」

程宗扬道:「你应该早点来找我。」

程郑苦笑道:「我不敢。」

「说到我的身份……我只能算是师帅的仰慕者吧。我们程氏是秦国人,在北 地牧马为业。真辽入侵,屡次毁我家园,最终身陷虏手。直到师帅北上,才将我 一家解救出来。我程氏一族感念师帅的恩德,阖族加入左武军。只有我一人奉家 父之命移居晴州,为左武军提供粮秣辎重。」

「左武军隶属于汉国,驻地却远在唐塞以西,朝中对此颇为不满,历年提供 的粮草不足全军所需半数。幸而唐国李药师与师帅交好,为左武军提供了三成的 军需,剩下的差额就由我来想办法补齐,而且还要瞒过朝廷。我攀上吕氏,成为 吕氏的门客,获得了往唐国通商的权力,将货物运至唐国贩卖,再换成粮草运往 左武军驻地。」

「你问我做的什么生意?战马,当然是战马!」

「边塞之地,一匹马不过千余,贩到内陆,便是最劣的耕马也要五千钱,若 是上等战马,更是价值数万钱。我在晴州有一处马场,放牧了数千良驹。左武军 获得的马匹,都由我贩回内陆。这些战马成本极低,是我获利的主要来源。其他 还有冶铁、粮食、皮革、布疋……只要左武军需要的,我都会去经营。」

「为左武军提供资助并不轻松,虽然我只负担一小部分,也几乎耗尽了所有 的利润。我作为吕氏门客,能进献给吕氏的寥寥无几,所以在吕氏门下也不受重 视。」

「我在舞都见到你第一面,就认出了你,但我不敢冒险。」程郑道:「我不 怕死,但我怕我死了,再没有人替师帅雪冤。」

「师帅,还有他的左武军,是被人害死的!」

程宗扬道:「是谁?」

程郑举手划了一个圈,「就在这里。他们所有人都想让师帅死。」

「他们讨厌他,也痛恨他,因为他在打一场看不到敌人,看不到战果,看不 到尽头的战争,更因为他是六朝中唯一无敌的存在……」

…………………………………………………………………………………

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前,双眼警觉地盯着四周。他身后的大堂一片黑暗, 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

一只蜘蛛蛰伏在梁上,触肢中的机械齿轮一片静默。装在它身体正中的龙睛 玉却在微微闪亮,监听着周围可疑的声音。在它下方,有一片肉眼几乎看不清楚 的阴影,模模糊糊张开一个蛋形的轮廓。

屏蔽了所有光线和声音的蛋屋内,散发着浅白色的莹光。程宗扬、程郑、秦 桧三人围着一张桌子。桌上一只木匣已经打开,里面放着一叠各式各样的文契。

「洛都店铺两处,一处在南市,一处在马市。南市作的是铁料生意,马市是 马匹交易。」

程宗扬道:「都是租契?」

「原本是我程家的产业,因为左武军用钱,都盘给他人。又签了租约。」程 郑捡出一份房契,「通商里这处宅子是文参军当年置下的产业,他从军之后就交 给我打理。其他房产都卖光了,这一处我舍不得卖。」

「这一些是股契。晴州商人为了躲避风险,有些生意会拿出来,大家参股经 营,利润共享,风险同担。因为风险小,所以利润也不怎么丰厚。」

「剩下这些,是在其他郡县的产业。一共六处商铺,都在唐国边境。」程郑 道:「我在汉国的产业都在这里了。晴州和秦国还有一些,但没有带在身边。」

秦桧一份一份看着,那些商契涉及的行当极多,但正如程郑所言,都是与军 务相关的,而且大都是负债经营。

「先生一人就做了这么许多生意,」秦桧微笑道:「果然是能人所不能。」

程郑道:「这些不是我的产业,是左武军的。自从被真辽掳走,我们程氏就 再没有自己的产业。这些年来,我只是为师帅,为左武军管理这些产业。」

程宗扬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寄到我的名下?」

「因为我要替左武军保住这些产业。」程郑道:「只要这些产业还在,师帅 的左武军就还在。」

「师帅在大草原覆没的是左武第一军,左武第二军呢?」

「那是汉国用来监视第一军的。」

程宗扬沉默片刻,「关于左武军覆没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文参军告诉我,自从他们受命围剿兽蛮人,来自后方的物资供应 就陆续减少。最开始督粮官只说道路不畅,略有延期,等左武军深入草原,就全 部中断了。」

「汉国停止拨付粮草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晴州,按文参军的要求筹集了一批物资,由磐石佣兵 团护送。佣兵团的人告诉我,物资如期运抵边塞,但没有找到左武军的人。他们 跟汉国派驻当地的督粮官交接完毕,就返回了。事后我派人去看过,那些物资全 都不见了。」

「督粮官是谁?」

「听说是新任的,事后不久他就被调走了。新来的督粮官对此前的事都不知 情。」

秦桧道:「督粮官职卑而任重,大将军府即使不知情,也定然有记录。」

程宗扬喃喃道:「霍大将军吗?」

说起霍大将军,程宗扬不由想起严君平,也许自己应该尽快去大将军府探探 路,或者能找到些什么。

程郑道:「我那些生意本来就是勉强维持,如今店铺被封,用不了多久便会 债台高筑。我想来想去,即使冒险,也只能找你帮忙了。」他苦笑道:「我请人 打听你的底细,反而让我生了疑心,刚才你别看我在笑,心里可是一个劲儿地打 鼓。」

程宗扬想起那份资料还是自己亲手胡编出来的,不由有些讪讪的,谁能想到 自己出于戒备的小心举措,险些就和左武军的暗棋失之交臂了呢?

「这些产业寄到我的名下,就能保住吗?」

程郑道:「执金吾封的只是晴州商人的店铺。只要证明那些店铺是你所有, 应该就能启封。」

「你说还有批货物在船上?」

「二百匹马。本来准备运往长安贩卖,已经在船上走了半月,本来想在洛都 上岸休息数日,没想到又困在洛水码头。」

秦桧道:「这些产业都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不妥。」

程郑道:「愿闻其详。」

「这些产业牵连甚多,逐一过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令人生疑。」

程宗扬和程郑互相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程郑拿来的文契林林总总有几十 张,逐一更易业主,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依在下之见,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秦桧道:「这些产业仍在先生名下 不动,只将先生与家主合籍。」

程宗扬和程郑都怔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程郑想的是:此人不愧是谋臣之才,竟能想出这般主意,轻而易举就保全了 自家的产业。

程宗扬想的是:死奸臣果然够黑,显然他对程郑还有些不放心,索性把程郑 本人收入户籍,那些产业说是没动,其实连没拿来的产业都跑不了,全被自己收 入囊中。

「先生堪称妙才!」程郑笑道:「当初在舞都我便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程 字,如今合为一家,还是我们程氏的产业。若是合籍难办,入奴籍亦可。」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道:「不就是合个籍吗?我们程家子弟认祖归宗, 这样的好事谁会拦着?」

程郑道:「那便以贤弟为嫡支,愚兄为旁支。你我是……」

「未出五服的兄弟。」程宗扬道:「老秦,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一天时间能 不能搞定?」

「主公放心。」秦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主公有西邸的门路,无中生有都能 编一套户籍出来,何况是合籍这种小事?

程郑道:「不知我们这一支是何郡望?」

程宗扬笑道:「我是盘江程,大哥是秦氏程,如今合为一宗,干脆就叫洛都 程氏。」

「不可。当以盘江为号。」程郑道:「我族中父兄或死于北虏之手,或覆于 大漠,只余我孑然一身,既无家眷,又无子息,今后便以盘江为号。」

「那么,往后我便叫你大哥。」

程郑揖手道:「贤弟!」

程宗扬笑道:「这个」大哥『可不是白叫的——大哥如今有多少钱?都给小 弟吧!「程郑笑道:」朋友尚且有通财之谊,何况兄弟乎?你要多少?「

「二十万金铢。」

程郑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

「十六万也行啊!」

程郑哭笑不得,「你可知道十六万金铢是多少?三亿两千万钱!我那二百匹 马最多也不过一千多万钱,五六千金铢。」

程宗扬叹道:「我是急着用钱,月底之前必须拿到。」

程郑苦笑道:「愚兄那些产业大都背着债务,也就这一年多才积赚了一些。 十六万金铢……这笔巨款怕只有晴州商会才拿得出来。不过我劝你不要去借。」

「为什么?」

「晴州人做生意,从来是不肯吃亏的。」程郑道:「我在晴州多年,等闲不 敢往商会借贷。」

「他们的利息多少?」

程郑道:「晴州商人最会捕捉机会,你借贷的金额既大,时间又紧,利息必 定极高。我听说前几日晴州商会放出一笔款子,总额不过一万金铢,便要求以两 万计债,日息一分,限期一月还清,必须用实物质押,而且不许提前偿还。」

程宗扬脸一黑,「干!」

这不正是云氏当初借贷的条件吗?原来自己已经被晴州商会宰过一刀了。

程郑问明情形,不由苦笑,「我这些产业全加起来也不及云氏在汉国产业的 一半,便是全部变卖,尚不足三万金铢。若是拿去质押,最多能借贷两万。我把 晴州的牧场卖了,倒是能值些钱,但和贤弟一样,远水难济近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卖给晴州总商会,由洛都的晴州商会结款,这样能免去途中运送的时 间。」

这怎么好意思?刚认的大哥,就让人家把家当全卖了,给自己补窟窿?这是 人干的事吗?

「不行。」程宗扬道:「那也太便宜晴州商会了。」

便是卖掉晴州的牧场,离所需的钱款还差得远。程郑筹划半天,看能不能从 相熟的商贾处借些款项过来,最后还是摇摇头。实在是金额过于巨大,已经超出 了他的能力。

程宗扬打起精神,「船到桥头自然直,先不想了。不过大哥,你那二百马别 往唐国送了,就在洛都贩卖,真要用钱的时候也能用得上。」

程郑拱手道:「依家主吩咐!」

「别叫家主!」程宗扬赶紧拦住,「叫个贤弟我都挺惭愧的。」

「贤弟是程氏嫡支,自是一家之主。平常兄弟相称无妨,有正事吩咐,自当 以家主相称。」

程宗扬再三推让,程郑始终坚持以他为家主。程郑为人活络,是个出色的商 人,这会儿程宗扬才见识到他骨子里固执一面。若非如此,程家也不会因此阖族 加入左武军,以至于殒身大漠。

程宗扬笑道:「要不是太后娘娘心血来潮,大哥恐怕也不会贸然前来。说起 来我们兄弟能够坐在此处,还是托了太后娘娘的福。」

程郑道:「我原本想先和贤弟混熟了,再慢慢试探。要不是被封铺逼得走投 无路,我也不敢赌这一铺。」他以手加额,「幸好赌对了。」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彼此都觉得庆幸不已。程宗扬是庆幸自己往后又多了一 个可以信赖的帮手,程郑则是庆幸自己在左武军覆没之后,终于找到了文泽在遗 言中提到的:师帅的继承人。

「还有一件事:龙宸为什么会找到大哥传话?」

「我以前从来没有和龙宸打过交道。不过看他们那天的态度,似乎是确实认 错了人,急于同你和解。」

「原来是这样啊……」

…………………………………………………………………………………

赵王谋逆一案风波未息,又出了江都王的事,太后接连赐下短剑、白绫、鸩 酒,让富平侯自尽。天子为此两度入永安宫,苦苦哀求,都未让太后收回成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又爆出消息,徐璜与左悺私下派亲信游说颖阳侯, 谁知事情没说下来,反而在言辞中激怒了颖阳侯。颖阳侯当即以「言语狂悖,诬 陷贵人」为名,把那几名亲信统统送入洛都狱。

徐璜和左悺被这个耳光给打蒙了,他们本来抱的心思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 万一撞上运气了呢?怎么也想不到素有贤名的吕不疑会这么不给面子。若是那几 名亲信被颖阳侯赶出来,两人为了自家体面,说不定还要上门分说一番,讨个说 法什么的。可吕不疑一改往日的温和,直接把人送到洛都狱,这手段一出来,两 人果断缩了。

富平侯此时就跟掉进油锅里一样,急得焦头烂额,可又不敢随意出去,生怕 遇见太后派来的内侍,被他们拿著白绫给「自尽」了,整天躲在玉堂前殿不敢出 门。

程宗扬倒是很淡定地坐看风起浪涌。吕雉和剑玉姬这俩贱人,谁赢谁负自己 都无所谓,斗死一个最好,她们两个要能拚个同归于尽,那才叫个舒坦呢。程宗 扬反而有些好奇,吕雉抓住此事大作文章,逼天子与江都王一系绝裂,无论时机 还是缘由都选得恰到好处,就算最后吕雉放手饶富平侯一命,也是太后开恩,天 子与江都王之间已经生出隔阂。吕雉眼下经占尽上风,无论进退都稳赚不赔,剑 玉姬还有什么手段能翻盘呢?

于是程宗扬很快就见识到剑玉姬的手段。

人命关天,尤其是自己宠臣的命,刘骜一改往日的懈怠,当天傍晚,又赴永 安宫面圣。这次他带上江都王太子刘建。天子诚恳地向江都王表示了歉意,称自 己一时不谨,命富平侯乘御驾赴上林苑,导致江都王误解,最终铸成大错。富平 侯得知犯下这等过失,痛不欲生,愿以洛水私苑一处,白璧十双,车十乘,骏马 百匹,童仆五百人,金铢一万,向江都王赔罪。

江都王太子则代表父王接受了天子转达的歉意,并表示富平侯劳心王事,急 于入上林苑,为王前驱,未曾留意江都车驾,也在情理之中。无心之失,哪里不 能原谅呢?由天子痛斥一番,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两人在太后面前上演了一出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君臣相得,其乐融融的戏 码。最终使得太后收回成命,改为将富平侯禁足百日,削减食邑五百户,以示惩 诫。

「真是好手段!」程宗扬赞叹道:「江都王太子出面和解,太后要是再不退 让,富平侯一死,天子的怨恨都由她一个人背着。此举不但化解了僵局,还让刘 建那小子向天子和富平侯各卖了一个好。富平侯保住性命,天子如愿以偿,江都 王有了面子,刘建卖了交情,连太后也不失体面。一场祸事,竟然让她办得八面 生光,人人都得了好处。这剑玉姬……妈的!我得赶紧弄死她!」

「只怕是太后输了呢。」

程宗扬抬头一看,竟然是秦夫人王蕙,赶紧起身去接她手里的茶盘,「怎么 敢劳烦嫂夫人?我来!我来!」

老婆捧着茶出来,秦桧私下里不知怎么殷勤,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倒是坐 得稳如泰山,只拧眉道:「太后输了?」

程宗扬插口道:「你还用想?嫂夫人说得肯定没错!」

王蕙莞尔一笑,「我进来时听见后面几句,若没有削减富平侯食邑五百户, 此局太后虽未竟全功,但也略有小得。加上此句,太后只怕要吃些小亏。」

秦桧也已经想通了,抚掌道:「不错!连江都王都不再追究,太后却还削夺 了富平侯的食封,减下的食封又到不了她手里,反而引来富平侯的怨恨。损人而 不利己,实非上策。」

程宗扬道:「富平侯怨不怨恨,我估计吕雉也未必放在眼里。倒是借此敲打 一下天子的亲信,让他们把尾巴都夹起来。」

秦桧道:「主公说得有理。」

程宗扬促狭地问道:「是我说的有道理,还是嫂夫人说的有道理?」

秦桧从容道:「主公说的是正理。吾妻说的是妙理。两者曲尽人心,入于精 微,何分高下?」

程宗扬挑起拇指,「奸臣兄,还是你最有道理。」

王蕙也知道自家夫君与某本杂书上的奸臣同名,没少被程宗扬拿来开玩笑, 闻言只是一笑,便欲退下。

程宗扬道:「嫂夫人留步,眼下的局势太乱,下一步该怎么走,一起参详参 详吧。」

王蕙微微一怔,看了自家相公一眼,便没有推辞。

程宗扬道:「赵王」自尽『,刘丹定了大辟,为首的主犯都已伏诛,说来已 经可以结案了,但看宫里的态度,我觉得现在才是刚开始。「秦桧道:」主公有 何忧虑?「

「我担心的是,这把火万一失控了怎么办?」

历史上的巫蛊之祸,江充等人借巫蛊发难,激得太子起兵,双方兵戎相见, 最终波及到几乎全部的贵族、重臣,牵连被杀的近四十万人。双方杀来杀去,杀 到最后,敌对双方几乎统统被杀光,甚至连在旁边看热闹的,也因为存心观望而 被诛杀。虽然说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可六朝若是重演这一幕,程宗扬真担心自 己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秦桧道:「那主公的意思呢?」

「我在想,能不能在这件事上装个刹车,一旦事态失控,咱们一脚刹车,至 少能争取到逃命的机会。」

秦桧虽然不知道主公的担心因何而来,但主公所提到的风险不能不考虑。沉 吟片刻,秦桧道:「主公可打算投入某一方阵营?」

程宗扬道:「说实话,我真不看好刘骜,但现在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王蕙开口道:「最好的局面呢?」

「最好的局面……」程宗扬一时语塞,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对自己最 好的局面是什么呢?

「吕氏势败,天子驾崩,赵氏为太后,立稚儿为帝,亲加抚养。如何?」

程宗扬笑道:「让嫂夫人这么一说,我感觉就像拨云见日,眼前一片光明。 这样的局面,绝对超过我最好的设想了。」

秦桧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步一步来,首先是翦除吕氏的势力。」

「对!不管怎么说,吕氏坐大,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欲为大事,无非二策,」秦桧道:「一是缓图,徐徐侵蚀,虚其根基;二 者力取,积蓄实力,一击致命。」

程宗扬道:「缓图怎么做?」

「选材。」秦桧道:「如今吕氏族人占据要津,朝野重臣都是太后选拔。天 子不欲掀起波澜,唯有另择良材,徐徐更替。」

程宗扬想到徐璜的西邸,天子开设西邸,除了敛财之外,是不是也有这方面 的考虑,想选拔一些自己人出来呢?

「开西邸卖官……虽然他运气好,碰见了我,但总觉得不靠谱。」

「主公有所不知。天子择材之所非在西邸,而在书院。」秦桧道:「天子秉 政之初,便在云台书院置博士,选拔博士弟子二十余人,备为郎官。」

「等等!选博士弟子为什么不在太学?」

「诸吕子弟多在太学。譬如吕巨君,便是太学博士弟子。」

程宗扬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干!」

吕氏在士林中的影响不容置疑,又有吕巨君这个以文学见长的希望之星。刘 骜为了避开吕氏的影响,不惜绕过太学,从云台书院选拔人材。难怪江充会指使 刘丹攀咬云台书院的山长,显然吕氏对此早就有所提防,不等云台书院的弟子冒 出头来,就抢先拍死。

程宗扬说了在北寺狱的见闻,然后道:「缓图是不行了。就好比两人对奕, 对手比咱们更精明,棋力更深,算路更广,而且先下了几十手,盘面棋子比咱们 多得多,一板一眼地对下,只有输的份。我看还是设法力取。」

「若是力取,那便要先行蛰伏,寻找可趁之机。」

程宗扬沉默半晌,秦奸臣这个方案自己来执行的话,也许还能成功。可是刘 骜的性格……他要有这份隐忍,也不至于被吕氏处处提防了。

…………………………………………………………………………………

「天子那边,只能看他自己,他怎么做,我们管不了,也不敢管。咱们能做 的,就是设法让天子多保存一分实力,比如不让火烧到云台书院身上。」

程宗扬这番话是在西邸说的。他先给徐璜分析了形势,然后直截了当地提出 让天子暂时隐忍。但这话他一个六百石小官去说,根本是找死,因此找到徐璜, 想让他寻机劝劝天子。

徐璜脸色阴晴不定,等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跳起身,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 声音又尖又细,「方才江充上奏,称胡巫檀何望气,见永和里一带有蛊气。天子 已经应允他与执金吾去永和里搜查——云台书院就在永和里!」

徐璜绕室疾走,他吃了颖阳侯一记闷棍,这两天都没回过神来。这会儿陡然 听到江充要对云台书院下手,更是慌了神。他是天子心腹,当然知道云台书院才 是天才的选材之所。云台书院若是被牵涉进巫蛊案中,天子私下准备的人材只怕 会被一网打尽。

徐璜猛地在程宗扬面前停下脚步,眼巴巴看着程宗扬道:「事已至此,该当 如何?」

该当如何?程宗扬拚命转着脑筋,江充已经准备好屠刀,眼看刀子就要落下 来,谁去挡刀?天子身边就这几个心腹,眼下哪一个都不够份量,无论单超还是 徐璜,绝对谁挡谁死。若是以前,富平侯倒是可以出面试试,但现在他刚刚死里 逃生,又被禁足百日,真要跑到云台书院挡刀,江充绝不介意顺手把他干掉。除 了这些心腹近臣,朝中重臣有资格挡刀的,只有霍子孟和金蜜镝——问题是天子 能使得动他们吗?自己来洛都这么长时间,就没怎么见过这两位重臣。毕竟是先 帝和太后留下的老臣,即便他们两个真是忠心耿耿,愿意挡刀,恐怕天子还不放 心呢。

程宗扬想了一圈也找不出人来,果断道:「去找老东!」

「谁?」

「东方曼倩!」程宗扬道:「就说天子口谕,让他想个主意出来!」

徐璜不放心地说道:「那个措大?他行吗?」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行不行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他比我强。」

第五章

洛都。永和里。

几名军士牵着獒犬在街巷中搜寻,虽然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却看 不到一个行人。坊内的百姓家家关门,人人闭户,唯恐惹上灭门的祸事。

忽然一头獒犬挣起铁链,往侧巷奔去,后面的军士死命拉住铁链,一边敲响 铜锣。獒犬奔到巷尾,然后围着一块地面,一边绕圈,一边狂吠。

军士铜锣敲得愈发急切,不多时,数名胡巫簇拥着一名绣衣使者走到巷内。

那块地面色泽发暗,为首的胡巫捻起一搓泥土嗅了嗅,然后点点头。

江充一挥手,随行的军士立刻四处散开,踹开大门,抓捕居民。不多时,整 条街巷二十余户人家,近百居民都被押到街上,跪成一列。

江充目不斜视,只仔细看着场中。几名军士正在胡巫的指点下挖掘泥土,片 刻后,一具数寸高的木偶显露出来。胡巫仔细看过,然后从耳垂上剪了块肉,按 在木偶上,破去诅咒,然后用白绫包裹,放在筐中。

筐内已经扔了六七具木偶,都是从坊中各处掘出的。每一个挖掘点周围的人 家,无分长幼,一律投入狱中。

江充看了看不远处的云台书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不介意把云台书院放 在最后,更不介意会有人出面阻挡。在他看来,主动跳出来的人越多越好,倒是 省了自己劳心费力地一一栽赃。

前日洒在书院周围的猪血已经被掘出来七处,还有五处,全部在书院之内。 江充又在周围找了半个时辰,才带着一丝遗憾,让人叩响书院紧闭的大门。

门内传来卸下门闩的声响,接著「吱哑」一声打开,一个身材挺拔,英气十 足的年轻书生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说道:「这里是云台书院,各位有什么事?」

江充笑容流露出一丝冷酷。洛都书院鱼龙混杂,尤其是太学,随便一个不起 眼的学生,保不准就是哪位重臣的子侄。但云台书院的学生大都是平民出身。天 子想要避开权贵之族,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绣衣使者江充,奉太后、天子之命,查办巫蛊一案。」

「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地是圣贤教化之所,没有什么巫蛊,各位请回吧。」

「敢问阁下尊姓?」

年轻书生微微昂起头,带着年轻人的锐气道:「河间郑子卿!」

江充道:「记下!云台书院郑子卿,河间人,拒不承认巫蛊之事。」

郑子卿火气上涌,「何出此言?」

江充讶道:「哪里写得不对吗?」

郑子卿叫道:「当然不对!圣贤所在,诸邪辟易!我云台书院根本就不会有 巫蛊之事!」

「这不正是拒不承认吗?」

郑子卿胸口一阵起伏,「久闻洛都刀笔吏,擅长玩弄文字以罪人,今日一见 果不其然!」

江充不屑地说道:「破家之犬,犹在狺狺狂吠……拿下!」

郑子卿振臂道:「你便是有天子之命,又岂能抓无罪之人!」

江充冷冷道:「有胡巫望见此地有蛊气,待本官掘出巫蛊器具,便知道你是 不是有罪。」

江充说着昂然踏上台阶。就在这时,院中迎面走出一个人来,他身穿袍服, 戴貂佩珰,稳稳走到台阶上方,挡住江充的去路。

江充神情顿变,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此人出面,他立在阶下迟疑半晌,最后躬 身道:「吕常侍。」

吕闳道:「此地是书院,岂容尔等胡来?回去吧。」

江充道:「下官是奉太后之命……」

吕闳打断他,「我会亲自向太后分说。」

江充差点把牙都咬碎,如果这里站的是别人,便是诸侯,他也敢硬闯进去。 可谁知出面的竟然是吕闳,吕氏出身的中常侍,也是太后族中名声最好的几个人 之一。

江充忍了又忍,最后只好道:「下官这便回去,向太后覆命。」

吕闳道:「让这些人都回去。我稍后便会入宫,面见太后。」

江充终于忍不住道:「这可是巫蛊案!事关谋逆!」

吕闳道:「由我一力承担。」

太后自己家的人都这么说了,江充再不甘心也只好闭嘴,带上掘出的木偶, 回宫向太后覆命。

…………………………………………………………………………………

徐璜尖声笑道:「咱家只知道东方那小子嘴巴素不饶人,没想到竟能想出这 等主意。以吕氏之矛攻吕氏之盾,哈哈!真是绝妙!妙绝!」

程宗扬也没料到东方曼倩竟然会想到找吕闳出面,吕闳为人方正,明知道是 被人当枪使,还是以大局为重,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

谁也不知道吕闳入宫说了些什么,但第二天江充便偃旗息鼓,赵王以巫蛊谋 逆一案至此为止,没有再追查下去。

洛都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觉得这场风波总算过去。唯有程宗扬知道吕闳这 次出面,究竟救了多少人。可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谓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真正做出大功德的,往往没有功绩可以显示。

巫蛊案虽然中止,但纷争并没有结束。这一回是天子主动出击,他与东方曼 倩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然后在一日之内连下七道诏书:诏举明经;诏举明法; 诏举贤良方正;诏举贤良文学;诏举直言极谏;诏举明阴阳灾异;诏举勇猛知兵 法。

六朝任命官吏,选拔人材各有不同。昭南是世卿世禄,贵族世袭;秦国实行 军功爵制,以军功赐爵;晋国是九品中正,以门第、德才品评人物,授予官职; 唐国采用科举制,一共有五十余科,士人通过科考方可进入仕途;宋国同样是科 举,但最核心的只剩下进士一科,分为州试、省试和殿试三级,并且将每年都进 行的常科改为三年一科。

汉国则是以察举为主,征辟为辅。征辟是天子或官府征召某人为官,天子征 召向来属于特例。察举则分常科和特科,常科由各郡国或重臣推荐人材,定期进 行,如举孝廉、秀才。特科则是朝中缺乏某一方面的人材,由天子下诏,临时进 行选拔。而天子这七道诏书,全部都是特科。

七道诏书一出,立即轰动天下。更令人惊讶的,则是负责察举的人选:明经: 主爵都尉、散骑常侍朱买臣。

明法:内史、大司农宁成。

贤良方正:中常侍吕闳。

贤良文学:博士、金马门侍诏公孙弘。

直言极谏:司隶校尉、洛都令董宣。

明阴阳灾异:光禄勋、颖阳侯吕不疑。

勇猛知兵法:车骑将军金蜜镝。

虽然吕氏一族占据了两个名额,显赫依旧,荣宠不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 七科之中,真正为吕氏掌控的,只有最不重要的「明阴阳灾异」一科。而最重要 的几科都由天子一手擢拔的近臣负责。

与此同时,士林之中有风声流传:以往特科每次选拔不过五七人,这一次每 科选拔都不会低于十人,同时资格大为放宽,举荐者不再限于三公之类重臣,而 且最高可直入九卿,最低也会授予千石的官职,绝不会有六百石之类介于官吏之 间,有辱斯文的职位。

一时间洛都数万学子无不翘首以待,等待朝廷公布察举的日期,以及最终确 定的资格——要知道,以往特科很有几科限定年龄,要求年过四十,甚至五十, 仅此一条就能刷下好几万人。

不过这些与程宗扬无关,他现在忙着一件事:卖马。

…………………………………………………………………………………

洛都马市位于城东,相比于槐市的幽静雅致,金市的繁华热闹,马市的环境 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程宗扬还没入市,就被那股浓冽的气息薰得捂住鼻子。他一 边在满是马尿的路上艰难地找着落脚处,一边心里嘀咕:难怪洛都的官员一直想 把马市迁到城外。就这么一个马市,影响得周围好几个里坊都卖不上价。

秦桧只用了一天工夫,就将合籍的事情办妥。如今程宗扬的户籍上总算多了 一个人,一共兄弟两人,程郑比他大了十岁,算是哥哥,但户主仍是程宗扬。有 了这份户籍,再加上金铢开路,程郑名下的产业顺利启封,谁知那二百匹马却惹 出了麻烦——那些马匹刚一上岸,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官,扔了根木简就宣布这些 马匹都被征用了。程郑百般解说,也没能见效,最后只好把自家兄弟的名头拿出 来。结果那官一听是个六百石的大行令,眼睛差点儿翻到额头上,直接让人把马 匹赶进马市,只留下一句话:「这些马是霍将军看中的!」

程郑阻拦不住,只好赶紧找程宗扬商量。程宗扬一听,真是恨从心头起,恶 从胆边生。他对霍子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不管霍子孟以前怎么权势滔天, 他进入洛都以来的所见所闻,霍老头还是挺低调的,很少出来搅风搅雨。即便是 那个倚依将军势的霍家奴冯子都,相处下来也不算十分讨厌。但钻出个莫名其妙 的小吏,张嘴就要征用二百匹马,这个「霍将军」未免太嚣张了吧?

马市的建筑都是些竹木、草席搭成的棚子,道路被马蹄反覆践踏,混着草秣 和马尿,泥泞不堪。马匹被系在棚内,交易的商人们用手量着马匹的高矮,通过 牙口判断马匹的年龄,又扳起马腿检查蹄甲的磨损,最后把手藏在袖筒内讨价还 价。

程郑的二百匹马被赶到马市西北角的两个大棚内,由一名官吏看管,程郑手 下一名朝奉在旁边一个劲儿的陪好话,那官吏只带理不理。

程宗扬使了个眼色,敖润心下会意,上前唱了个诺。他有治礼郎的职衔,也 算吏身,倒能搭上话。

几句话一说,程宗扬听明白了,那个小官原来是大将军府的僚吏。汉国官员 权力极大,二千石以上都可以自行辟除僚属。汉国平民想成为官员,察举以外还 有征辟。征是天子征召,辟就是官员辟除,由主官决定僚属。也正是因此,属吏 对主官依附度极高,很多都出自门客和家臣。

敖润已经得到主人的授意,笑道:「霍将军即便是要马,哪里能要得了二百 匹?老兄看中哪一匹,尽管说!我作主!送老兄两匹!」

那属吏却道:「这二百匹大将军府全都要了!三千钱一匹,一个子儿都不会 少你。」

朝奉开口道:「官爷莫说笑——这马市最下等的驽马,也不止三千钱。便是 耕马、驮马,也要五六千。驾车的驭马更是上万钱,这些都是能充作战马的上等 良驹,最少也要六万钱一匹。刚才这位官爷既然说了,小的便作主,再送官爷一 匹,给官爷代步,怎么样?」

属吏眼睛一瞪,「六万?你以为这是天马?」

「还真让官爷说着了,」朝奉道:「这些马匹就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天马。我 家主人在晴州设了马场,花了数不尽的钱铢,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批儿马。别说 和耕马、驭马相比,就是用来当战马也是一等一的。」

「你就是说破天,我也是这个价!」

那朝奉还待再说,敖润伸手拦住他,「我要是不卖呢?」

属吏冷哼一声,「大将军府征用!由不得你!」

「大将军府也不能不讲理吧?」

属吏跷起二郎腿,「讲道理?好啊。道理我已经跟你讲了。三千一匹!想敲 诈我大将军府,你还嫩点……」

话音未落,那属吏屁股下面像是装了弹簧似的,猛地跳了起来,满脸堆笑地 说道:「少将军!」

一个少年骑在马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马棚里那些马匹,「这就是你说的那批 马?」

他跳下马,上前熟练地拍了拍马颈。那马昂首打了个响鼻,然后偏过头,在 他手上蹭了蹭。

「还行。筋骨不错。就是萎靡了一些。在船上待得久了吧?」

属吏挑起大拇指,「少将军看得真准!刚从船上下来,货主急着脱手。三千 一匹全卖了。」

程郑手下的朝奉赶紧道:「我可没说三千!」

少年一匹一匹看过来,不时拍拍马颈,捋捋鬃毛。在他手下,性子再烈的马 匹也温顺下来,有些还用鼻子去蹭着他的手掌,显得十分亲匿。

那少年道:「三千太少了。一万钱吧,我全要了。」

朝奉道:「少将军,小的一看就知道你是行家!小的这些马匹都是儿马,没 有一匹低于五万的。要是贩到唐国,最少也是六万起。」

「我刚从唐国回来,像这样的马匹,在长安也就是一万多钱。」

这纯粹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可那少年偏生说得理直气壮,倒把那朝奉堵的一 时间找不到话说。

程宗扬正待出面,忽然间眼睛一亮,旁边来了一乘两人抬的步辇,上面坐着 一个头戴貂蝉冠的内侍,一张脸像吸血鬼一样,苍白得毫无血色,正是中常侍蔡 敬仲。

程宗扬连忙侧过身,拚命给蔡敬仲施眼色。蔡敬仲在外人面前那张脸就跟瘫 痪一样,没有半点表情,这会儿也不例外。虽然明知道这家伙长着一颗七窍玲珑 心,可光看表情,程宗扬硬是没看出来他明白没有。

步辇慢慢靠近,蔡敬仲眼珠微微动了动,木然开口道:「霍少?」

少年转过身,一眼看见便笑道:「蔡常侍。」

「回来了?」

「待了三年,刚回来。」

「有事?」

「没什么事,想买几匹马,来马市看看。」

「唔。」

蔡敬仲没再说什么,竟然就那么走了。

程宗扬看得眼里冒火,这死太监!多说几句会死啊!

那位霍少也不想多待,从马棚里挑出六匹最神骏的马匹,然后道:「一匹一 万钱,二百匹一共二百万钱。」他从鞍旁摘下一个沉甸甸的皮囊,「这是三百金 铢,剩下的明天再给。」

说罢把钱囊一丢,骑上马扬长而去。

那属吏笑眯眯道:「这些马能被少将军看中,是你们的福气……」

朝奉还待开口,那属吏强行把钱袋塞到他手里,「拿着!别废话!这些马我 们大将军府全要了。」

话音未落,那顶步辇又转了回来。辇上的太监微微抬了抬下巴,像是要死了 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就这些吧。」

两边都在纳闷,辇旁一个小黄门跑过来道:「这马是谁的?」

属吏赶紧道:「大将军府刚征用的。公公,有什么事?」

小黄门跑回去道:「他说是大将军府刚征用的。」

「嗯。跟大将军说,」蔡敬仲风轻云淡地说道:「这些马,天子征用了。」

那属吏脸都变了,二百匹马啊,他一个征用就全拿走了?少将军要是知道, 还不剥了自己的皮?

「鞍呢?」

那属吏觉得自己没听懂。鞍?什么鞍?

蔡敬仲仍是那副死人脸,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理所当 然一样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全套马具。配齐。」

啥?属吏油然生出一种「风好大,我没听清」的感觉,这公公说的是啥?等 他明白过来,感觉天都塌了——再配二百副全套鞍具?要了命这是!

「公公!」那属吏顾不得满地马尿,扑通跪下,「这马是少将军看中的,刚 才还挑了六匹……」

「还有六匹?」蔡敬仲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并送过来吧。」

那属吏伸手给了自己一个脆生生的大嘴巴子,然后叫道:「公公!这马…… 它不是我的!」

朝奉紧紧抱着钱袋,「已经被你们征用了!钱都给了!」

开什么玩笑!这马要是我的,还得赔二百套鞍具!属吏已经捋清楚了,态度 无比坚决地说道:「那是六匹马的钱!」

敖润道:「剩下的不买了?」

「不买了!」废话!要是买下来,还得赔鞍具钱。

看到程宗扬暗中施的眼色,朝奉立刻道:「那好!天子征用是小的福气。公 公,这些马匹小的愿意全都献给天子!」

蔡敬仲微微点头,然后闭上眼,不再言语。

小黄门拿出竹简,写了马匹的数量和天子征用的缘由,自己留下一份,另一 份则和一支金漆令箭一并递来,吩咐道:「走水路,送到上林苑的观马台去。」

蔡敬仲乘着步辇离开。敖润和朝奉拿了「天子御用」的令箭,趾高气昂地带 着马匹出了马市,一路上没人敢拦——这马虽然还在马市,但已经是天子的私人 财产,别看马背上还光着,但按宫里的说法,上面已经配好了全套鞍具,拦一匹 就要赔一套鞍具的钱,缺心眼了才会拦。

那属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半晌才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混帐啊!我们 大将军府征用,好歹还给一万钱。宫里出来的倒好,一点规矩都不讲,说征用就 征用,别说给钱,还得倒贴。

那属吏咬牙切齿地爬起来,赶紧去找少将军——钱没了不算什么,就当是花 高价买了六匹马。问题是,那六匹马还得赶紧送到宫里去。宫里这些玩意儿,不 光缺鸡巴,还缺德!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对敖润道:「打听一下,那位霍少是谁。」

…………………………………………………………………………………

「霍去病,霍子孟同父异母的兄弟。十三岁入皇图天策。上个月皇图天策大 比,获骑兵第一。又在结业考试中击败教官李牧,获骑兵超等。」

「李牧?」斯明信问道。

「是。」

「李牧?」斯明信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对于他来说,这可 是极其少见的。

程宗扬很确定地说道:「是他。」

卢景也为之动容,「他怎么赢的?」

「听说他一开始就抛掉所有辎重,轻骑突进,一夜奔行一百余里,绕到李牧 军的背后。当晚天降暴雨,李牧军黎明才进入战场,刚开始布阵,他从后直攻帅 帐,突袭得手。」

卢景讶道:「夜行?暴雨?他竟然没迷路?还直接找到李教官的帅帐?」

程宗扬道:「看来——这位霍少方向感很好。」

卢景喃喃道:「这个霍少……挺了不起啊。」

「再了不起,今晚你也见不到他。」程宗扬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我 跟四哥去。」

卢景没有反对,他自己知自己事,真要勉强跟去,只会是众人的累赘,眼下 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接应的是谁?」

「老匡和长伯。」

「驾车的呢?」

「蒋安世和老敖。」

卢景还待再问,程宗扬道:「五哥,你放心吧。四哥已经踩过点。那处别院 并不大,而且今晚霍家的人都在城中,院里只有一些奴仆。绝对没有风险。」

「当心。」

「知道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

「只剩下最后一处了。」程宗扬在卢景面前虽然说得笃定,心里其实还有些 忐忑,「我现在就怕霍家的别院也找不到人,线索彻底断掉。」

「不找就彻底没线索。」

「咦?四哥,你是对我说话?」

斯明信没好气地说道:「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程宗扬干笑两声,「我还以为四哥不喜欢开口呢。」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不太会聊天。」

「聊天有什么会不会的?」程宗扬笑道:「反正这会儿没什么事——四哥, 听说你也在皇图天策府待过?说来那位霍少还得叫你一声前辈呢。」

「唔。」

「……四哥,我看你带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的什么?」

「有用。」

……

难得斯明信开口,程宗扬可不想这么放弃,没话找话地说道:「霍大将军年 过五十了吧?霍少才十六,他们兄弟两个,年龄差得够远的。」

「那是霍仲孺有本事。」

「谁?」

斯明信轻飘飘道:「他们的爹。」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半晌才道:「四哥,我看你很会聊天嘛……」

霍府别院本身并不大,但占了一处数百亩的池沼,十余处台榭沿着池岸星罗 棋布,形成一个新月形。此时刚入夜不久,可几乎所有建筑都一片漆黑,看不到 丝毫灯火。

不会是没人吧?程宗扬心里嘀咕着,说道:「四哥,你踩过点,从哪里开始 找?」

「厨娘。」

斯明信熟门熟路找到一间仆役的房屋,然后推门而入。

房内点着一盏油灯,案上放着一只花花绿绿的木偶。一个胖胖的仆妇正在对 着木偶跪拜,口里念念有辞。

听到门响,厨娘回过头,屋里的油灯却忽然被风吹灭。厨娘念叨了一句,摸 出火镰,敲打着重新点着油灯。

她无意中往案上一看,嘴巴猛然张得老大。案上空荡荡的,那只好不容易求 来的神偶竟然不见了。再往旁边一看,厨娘嘴巴张得更大了,两只眼睛跟牛眼一 样鼓了起来。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颜色跟她拜的神偶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跪拜的神偶只有半尺长短,眼前的身影却足有丈许高,脑袋几乎挨到房 顶,一张脸在阴影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吾乃仙人也。」那个身影道:「汝每日跪拜,虔心动天。今天降仙人,赐 福于汝。」

「天爷啊!真是神仙啊!」那厨娘惊得屁滚尿流,捣蒜一样连连磕头不止。

「汝之所求,本仙人已然知晓。今赐汝仙符,汝藏于枕中,可保汝子娶一房 好妻。」

说着一张金光闪闪的符菉从天而降,落在厨娘面前。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厨娘紧紧抓住符菉。

「吾有一事……」

那神仙还没说完,厨娘便抢着说道:「我家老大倒是娶了媳妇,可一连生了 三个都是丫头……」

「再赐汝一道仙符,汝藏于枕中,可保生男。」

又一道仙符飘下,厨娘赶紧捡起来,喜不自胜地说道:「还有我家那闺女, 过门都半年了,还没怀上……」

「再赐汝一道仙符,汝藏于枕中……」

又一道仙符飘下,厨娘一把抓住,急切地说道:「还有我家二丫头,都十五 了,还没人说亲……」

这次仙人迟迟没有开口。

厨娘眼巴巴道:「求仙人开恩……」

半空中终于又落下一道仙符,这次却是木制的,硬梆梆有木屐底那么厚,砸 在地上「呯」的一声。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厨娘赶紧抱住,喜滋滋道:「我一会儿就藏到枕 头底下,等人上门说亲。」

「错了。」那仙人道:「你把这道符连同前面三道一同烧成灰,加盐半斤, 茱萸七两,和水服下,保你诸事顺遂。否则必有大祸!」

「半斤盐?」

那神仙似乎也觉得有点多了,「每个人都喝。」

「是!是!」

「且慢!本仙人还有一事问你……」

第六章

程宗扬一想起斯明信方才的糗态,就憋不住想笑。四哥踩点时看准厨娘拜的 木偶,一早就准备好衣物、符菉、高跷,出来冒充仙人。可没想到人心苦不足, 准备好的三张符菉全部用光,还赔了一只木屐。等问完厨娘,四哥都是瘸着出来 的。

斯明信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阴恻恻的目光让程宗扬背后一寒,满肚子的笑 意都憋了回去。

「是不是觉得可笑?」

程宗扬老实道:「有点。」

「想问话有几百种手法,这一种是手尾最少的。」

程宗扬想着,忽然明白过来。以斯明信的手段,想从一个厨娘口里问话,根 本用不着费事。星月湖大营出来的人,无论是谢艺,还是萧遥逸、卢景,逼供的 手段他都见过,就算是铁人也得服软。那些手法让斯明信这种冷面人使出来,只 会更狠。可他宁愿大费周章,准备一堆道具,自毁形象装神弄鬼,也不愿用手段 对付一个无知愚妇——这位四哥脸虽然冷了点,心肠却是软的。

程宗扬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那厨娘说,这些天她每日都要准备五份宾 客用的上等膳食,一份仆人用的中等膳食,送到此处。每次来收餐具的时候,都 吃得干干净净——看来至少有五位贵客和一个仆人。」

斯明信没有开口,程宗扬也习惯了,指着面前的木屋道:「如果这里面有一 个是严君平,我猜他身边有四名护卫,一名仆人。还有一种可能,那四名护卫是 负责看押严先生主仆的。若是这样的话,我们闯进去之后,四哥,你负责护住严 先生,我来对付其他人。除了长胡子的老头以外,其他全部打倒,但尽量不要伤 人性命,免得误伤——四哥,你看怎么样?」

斯明信没有说话,只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空荡荡的,只靠墙放着一张坐榻,地上铺著白色的草席,里面连个鬼影 都没有。

程宗扬看了一圈,这房屋平平常常,屏风、箱笼一应俱无,根本没有能藏人 的地方。

程宗扬上前摸了摸坐榻,上面一层薄薄的浮灰,至少三五天没有人坐过。

「找错了?不可能啊?」

程宗扬还在纳闷,斯明信已经手脚麻利地揭开草席,不一会儿便在墙角找到 一个铁盖。盖上的铁环磨得珵亮,显然经常使用。

斯明信轻轻一提铁环,里面露出一丝光线,紧接着一闪而灭。显然里面人已 经听到动静,抢先吹灭了油灯。

斯明信掀开铁盖,轻烟般没入洞口。片刻后里面响起几道极快的风声,接著 有人似乎张口想喊,但刚一出声就被斯明信出手截断。

等了一会儿,暗室再没有声音传出,程宗扬潜入其中,往地上一摸,心道不 对,地上只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丝绸衣物,肥嘟嘟跟个球一样。另一个是 个瘦子,嘴上留着鼠须,怎么看也不像严君平。

他警觉地握着匕首,一边防备着另外四个还潜藏在黑暗中的人,一边沿着墙 仔细摸索。

暗室并不大,只用摸的,片刻工夫便也摸完了,可另外四人踪影皆无,连被 褥也只有两条,其他人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黑暗中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斯明信用腹语道:「还有人呢?」

他手指卡住那胖子的喉咙,只要微微一紧,就能捏碎他的喉骨。那胖子很上 道,没敢放声大喊,像只被捏住脖子的小鸡一样,用变调的声音道:「没……没 有了……」

「他们去哪里了?」

「就我自己,没有别人……这个?这是个下三滥的奴才,根本不是人!你就 把他当成狗得了。呃——大,爷,饶,命……」

「另外四个人,去哪里了?」

「我说!我说!他们刚走,好像去躲风头了……」

「有什么人?」

「有……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老的什么样?」

「老得都快死了。浑身的毛全都白了,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等等!」程宗扬道:「这声我怎么听着不对呢?」

说着程宗扬打开手电筒,雪亮的光柱下照出一张圆嘟嘟的胖脸。

「干!」程宗扬大叫一声。

那胖子浑身一个哆嗦,然后惨叫道:「师傅!救命啊!」

…………………………………………………………………………………

程宗扬黑着脸给高智商扎紧伤口,「你说你遇到冯子都,被他救了?」

「可不是嘛。那家伙没敢对人说,悄悄把我和富安带到山上。我让他给你捎 个信,他说那地方成了个大坑,谣言满天飞,让我先养好伤再说。」

「那五个人的饭都是你一个人吃的?」

高智商赶紧道:「富安也吃了。」

富安哈着腰连连点头,「吃了吃了。」

好不容易把他饿瘦,这孙子几天工夫就吃回来了。但想想这也是自己交待过 让他胖过来,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想起高智商那张瘦脸,程宗扬不由又 是一阵心颤,连忙转过话题,「外面怎么会没有人?」

「老冯哪儿敢跟人说啊。连大将军都瞒着呢。再说了,富安那狗才夜里要出 去倒屎倒尿顺便透气,外面有人也不方便。」

「冯子都呢?」

「老冯说天子要去上林苑,他要去守卫宫禁,顺便看看情形,若是有路子, 就把我弄到上林苑放生了。」

冯子都身为羽林郎,天子去上林苑,肯定要随驾。虽然因为富平侯之事,天 子提前回到洛都,但狩猎并没有取消,他仍然留在上林苑无法回来。

虽然寻找严君平的事又一次落空,但能找到高智商也是意外之喜。至少程宗 扬心里一块大石头算是落地了。

听说主宅被毁,现在另外找到住处,那些人也停止追杀,高智商便吵着要回 去,「这地方屁大一点,黑洞洞跟棺材似的,我都快闷出病了。整天看着富安那 狗才的马脸,吃饭都不香。」

「那你还吃这么胖?五个人的份量,你吃得完吗?」

「我这不是愁得慌吗?哈大叔怎么样?」

「伤得挺重。命倒是保住了。」

「我就知道哈大叔命硬!他要不折腾死我,躺棺材里都能爬出来。」

「你爹给你派来的那些护卫,就剩刘诏一个了。」

高智商没心没肺地说道:「那些废物,死就死吧。小胡姬呢?」

「哟,你还记得她?」

「那可不是嘛。我这抓心挠肝的。师傅,你不知道,我当时被砍到大腿根, 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断子绝孙。我这几天都在想,小云那屁股圆圆的,倒是个能生 养的。我要是能出去,得赶紧生一个,免得跟我爹那么倒霉,养个不争气的干儿 子,气都能气死……」

「抓紧了。」

高智商腿上使不了劲,程宗扬提着他的手腕往外一拽,那小子刚露出头就是 一声惨叫,却是肚子卡在洞口。

「不是吧?」程宗扬失声道:「你都胖成这样了?」

高智商呲牙咧嘴地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窄啊?」

「废话!你不看看你进来的时候有多瘦!」

高智商卡在洞口进退不得,程宗扬在上面使劲拽,富安在下面托着衙内的屁 股,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推。两人折腾半天也没能把高智商弄出来,最后还是斯 明信把洞口拆掉半尺,才把高智商给扯出来。

高智商腿上的伤势不轻,折腾这么半天,整个人都跟瘫了一样,坐在地上狂 喘。程宗扬索性把他背起来,结果手往下一捞,有他那肚子顶着,硬是摸不到他 的腿。

程宗扬忍不住骂道:「你也真奇葩了!这才几天工夫,就吃这么胖!」

高智商一脸委屈,「这地方就跟笼子似的,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 吗?富安!富安!你个狗才死哪儿去了!赶紧来托着少爷!」

「哎!哎!」富安给冯子都留了话,闻声赶紧爬出来,托住少爷的屁股。

程宗扬和斯明信来时已经安排好退路,冯子都为了避人耳目,选的又是四面 不靠的僻静处,四人略加小心,就顺顺利利离开别院,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

敖润看到家主背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出来,也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高智商,不 由失声叫道:「你咋胖成这样了?」

高智商没好气地说道:「肿的!」

等上了马车,把高智商往车上一放,程宗扬才松了口气。这货跟圆球一样, 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使力的地方,背着要多费劲有多费劲。

敖润凑过来道:「严先生呢?」

「没找着。」

「好事多磨。」敖润宽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 一会儿就撞见了呢?」

程宗扬叹道:「借你吉言吧。」

最后一个可能的地方也找过了,严君平仍然不见踪影,程宗扬都怀疑那老东 西是不是压根没看到人,随口忽悠自己的。

蒋安世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启动,在夜色下平稳地向山外驶去。程宗扬打着 手电筒,重新给高智商检查一遍伤势,一边随口道:「冯子都那天为什么会去步 广里?」

「哦,他那天去送一个老头,说是什么书院的山长……」

…………………………………………………………………………………

「……就这么问出来了。」程宗扬躺在小紫膝上,长叹道:「我和四哥、五 哥费了多少心思、力气,累死累活都没打听出来的事,结果一不留神,就跟在路 边捡棵大白菜似的,随随便便打听到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送严老头去哪里?」

「车骑将军的府邸。严君平除了跟霍大将军偶尔见面,就一直藏在金蜜镝的 府上。难怪外面没有半点风声。」

「金蜜镝治家最严,若不是冯子都多嘴,只怕永远都打听不到呢。」

「你怎么知道金蜜镝治家最严?」

「你猜呢?」

「江女傅说的?」

像是应合他的话语,帷幕外传来几声低低的呻吟。

程宗扬摇了摇头。旁边的罂粟女朝外面娇声嗔道:「蛇奴,轻些着弄,莫打 扰了主子。」

蛇夫人略显沙哑的笑声响起,「女傅小乖乖,且忍着些……」

程宗扬道:「她是宫里的女傅,和吕家不是一路的,你们干嘛作弄她?」

罂粟女吃吃笑道:「不是我们作弄她,是她自己愿意的。自从和蛇姊睡过, 她就和蛇姊如胶似漆,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小紫道:「为什么不接着找呢?」

「四哥已经去了,但传回来的消息不是太好。金家内外都严谨得很,一直没 找到空子。」程宗扬舒了口气,然后笑道:「左右已经有了严君平的下落,总能 找到机会的。」

这一趟不仅找到了高智商,了却了一桩心事,而且阴差阳错,连严君平的确 切下落也终于浮出水面。程宗扬欣喜之下,想到连日未到上清观,便趁夜往观中 一游。

上清观的上院,如今已经是自己的私人禁地。程宗扬此时就待在上院的望阁 内,用帷幕一隔,周围松涛阵阵传来,宛如一方独立的天地。

幕内的人并不多,除了小紫和罂奴,就只有一个阮香凝,众人交谈时,凝奴 就伏在他身下,殷勤地吞吐着主人的阳具。月光下,她赤裸的胴体犹如冰玉,光 洁的背脊,纤细的腰肢,一直到圆润的雪臀,全都裸露在外。

程宗扬看了眼身下那个如花似玉的美妇,然后打了个响指。阮香凝闻声抬起 俏脸,小心吐出阳具,接着爬起身,分开双膝,背对着主人跨坐在他腰间。然后 转过脸,绽开一个明艳的媚笑,一边耸起雪臀,将那根怒涨的阳具顶在臀缝间, 柔腻地前后挺动,让它在白生生的臀肉间滑来滑去。

程宗扬略微一顶,阮香凝心下会意,一手扶着阳具,一手伸到臀后,分开臀 缝,将硬梆梆的龟头纳入后庭紧凑的肉孔内,缓缓套入。

待阳具挤入肠道,阮香凝两手扶着主人的膝盖,像骑马一样耸着雪臀,卖力 地上下套弄。罂粟女双手在她白嫩的胴体上不住游走,时而伸到她胸前,捻住她 红艳艳的乳椒,时而探入她腹下,拨弄她湿腻的蜜穴,时而扒开她的臀肉,将她 柔艳的屁眼儿展露出来,让主人观赏她那只嫩肛在阳具戳弄下不住变形的艳态。

小紫道:「那个程郑……可靠吗?」

「靠得住。」程宗扬道:「那副肖像是文泽临死前留下的,那一战幸存下来 的只有我和月霜,绝对无法伪造。」

「龙宸呢?」

「这事太古怪了。如果不是程大哥亲口说的,根本就是个笑话。认错人了? 亏他们说得出来。」

「也许真的认错了呢?」

「哦?」

「你也说他们当时出手很奇怪,好像根本没有预先设计,糊糊涂涂就打了一 场,结果还死了不少人。会不会是他们本来做好了计划,完全可以控制局面,却 真的认错人了呢?」

「你是说……」

「他们原本要对付是狐族。」

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动着,「干!那个胡夫人有问题!」

小紫的推测很可能是真相,龙宸误以为他是狐族,种种手段都是针对狐族的 布置的,结果上了一个大当。

小紫道:「胡夫人单名一个情字,自小服侍太后吕雉。她们两个中间,有一 个跟苏妲己结拜为姊妹。苏妲己失踪后,洛都的狐族几乎被一网打尽,只剩下一 个孙寿,被胡夫人或者太后庇护下来。而吕冀私下里与龙宸也有过交往……」

程宗扬道:「如果这样话,吕氏以前就与龙宸有勾结,甚至可能做了某种交 易,一同对付狐族,所以在得知我的」狐族『身份后,胡情第一时间就把我出卖 给龙宸。但她没想到龙宸居然没杀我,反而干掉了吕氏的未来之星。愤怒之下, 吕雉立刻翻脸,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铺——龙宸与晴州商会的关系不浅。「」当然 啰。「小紫道:」龙宸需要一个足够大,也足够敏锐的信息网,但如果他们自己 去做,组织就太庞大,也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遍布六朝的晴州商会是一个很好 的介入点。「

程宗扬继续道:「另一边,龙宸发现针对狐族的布置根本没有起效,怀疑胡 情骗了他们,所以反手杀了吕奉先,作为报复。他们双方就像刺猬,一边合作, 一边戒备,随时都可能翻脸——剑玉姬呢?这贱人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剑玉姬的野心,也许比龙宸能想像得更大。」

「成光吗?」

剑玉姬这一步棋布置得足够隐蔽,如果不是一头野猪突然闯入厕溷,引起自 己的警惕,也许自己就被蒙在鼓里了。吕雉刻意在天子与江都王之间投靠嫌隙, 却被剑玉姬轻松化解,天子与江都王太子的关系反而走得更近,赵王父子失势, 刘建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大增。剑玉姬的布局总是这样隐蔽而周密,不知不觉间, 她的棋子已经在棋盘上份量越来越重。

假如不是那头野猪的话……

程宗扬猛地一挺身,肉棒重重顶入阮香凝体内。他翻过身,将阮香凝压到身 下,一边挺动一边笑道:「光玉姬……要不是那头野猪不解风情,可能我连输都 不知道怎么输的。眼下她既然露出马脚,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如意。哈哈,说不 定能给你找个伴,让汉国未来的皇后跟你一道光着屁股,被主子享用。」

阮香凝娇滴滴道:「是,老爷……」

…………………………………………………………………………………

荒唐过后,程宗扬像一只夹起尾巴的大灰狼,一脸道貌岸然地出现在隔壁的 房间内,笑眯眯道:「合德姑娘,怎么样啊?」

换了一身宫装的友通期仿佛一株带着露水的琼花,鲜丽动人,她侧身施礼, 玉脸微红地说道:「多谢程大夫,奴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江映秋昨晚与程宗扬只隔了一道帷幕,两边呼吸之声相闻,彼此都知道对方 做了些什么。此时她双腿还微微发抖,脸上努力摆出女傅的威严之态,「本傅已 经给她讲过宫中的礼仪,平常的衣着妆扮,还有父母的名讳,家中的陈设……」

「这些都不重要。」程宗扬道:「重要的是怎么迷住天子——只要能把天子 迷倒,浑身都是破绽也不算事。若是迷不住天子,就算没有一丝破绽,那也是白 搭。」

江女傅低头道:「是。」

友通期玉脸微红,掩口笑道:「江女傅都已经教过我了。」

「她亲自教的?」

友通期红着脸点了点头。

「行了。就记住一条:别让他随随便便就吃到饱。吃得越容易,男人越不知 道珍惜,吊着他的胃口,少少给他点甜头,抻着他,才是王道。」

友通期大胆地抬起眼睛,「你呢?」

「我?我不一样。」程宗扬笑道:「像你这样的,我一口气连吃几个都不会 饱。比这个,天子可差远了。」

友通期红唇轻动,耳语般呢喃道:「你不想尝尝吗?」

不知道是谁教的,就这么几天,小姑娘声音中便多了种勾人的韵致,一喘一 息,都带着荡人心魄的风情。

程宗扬看得微一愣神,然后道:「你出师了。天子的禁脔,我要是尝一口, 立马就是灭九族的下场,还是免了吧。」

友通期娇声道:「奴家听姊姊们说,程大夫很厉害呢……」

「赶紧忘掉!这种浑话千万别想!就当没听见过。你是天子嫔妃,别总琢磨 臣子裤裆里那点事!」程宗扬环顾左右,「这是谁教的?」

罂粟女和蛇夫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惊理那小蹄子!」

「你们是看她不在场吧?」程宗扬瞪了她们一眼,然后对友通期道:「这里 的事你情统统忘掉。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妹,昭阳殿的主人,赵昭 仪赵合德。」

友通期敛衣垂首,温婉地说道:「是。」

程宗扬呼了口气,扭头道:「你们两个谁去?」

罂粟女道:「奴婢愿往。」

「小心点。」程宗扬警告道:「你可是我的侍奴,千万别让天子对你起了不 该起心思。」

蛇夫人笑道:「主子放心。罂奴若是忘了给主子守贞,她身上的纹身都不答 应。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入宫。」

「你们紫妈妈主内,怎么安排,她说了算。」程宗扬道:「卓美人儿呢?」

…………………………………………………………………………………

卓云君玉脸含霜,手里拿着一根戒尺,重重打下。「啪」的一声,身前那只 白如雪玉的小手便多一条血痕。

赵合德咬紧嘴唇,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流出来。

「灵台虽仅方寸,天地自在其间。」卓云君道:「世间炼气之法数不胜数, 我太乙真宗秘传唯有十六字:气之所行,如挟雷霆,一呼一吸,百脉俱震——再 来!」

赵合德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两手放在身侧,似握非握,静下心感觉着 真气的运转。渐渐的,她仿佛听到真气行进时带着隐隐的雷声,无数微不可见的 雷霆在真气中交织闪动,不停淬炼着经脉。

她手背上的血痕渐渐消失,重新变得白如脂玉。慢慢的,肌肤仿佛透出一层 朦胧的莹光,皎如明月。

「可惜她入门晚了十年,不然此女可有望大道。」卓云君私下叹息道。

「气之所行,如挟雷霆——这秘诀你连我都没说过。」

「这是太乙真宗秘传心法,旁人若是修习,需得散功重修。再说……」卓云 君喟叹一声,「主子天纵其材,哪里还需要修习?」

卓云君亲眼看着他不到两年时间,便从一个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一路升到五 级坐照境,距离坐照巅峰也仅一步之遥。除了天纵之材,她还能说什么?

程宗扬玩笑道:「你觉得我有望大道吗?」

卓云君嫣然笑道:「主子身为掌教真人,足下所履,即是大道。」

程宗扬笑了一声,「你把她收入门下了?」

卓云君摇头道:「她想拜入我门下,斩除俗缘,被我拒绝了。」

「哦?」

卓云君瞥了他一眼,眼角一丝笑意媚艳入骨,「我与她只是姊妹相称。也免 了日后再改称呼。」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我可不是什么都要往篮子里捡的人。你有机会可以问 问她的心思,是想就这么隐居,还是嫁人——我刚认了一个大哥,是做生意的。 这些年忙于商贾,一直没有婚娶。相貌、人品、家世都比我强那么一点点。」

「主子可不要认错了。此女虽是稚龄,稍显不足,但已经堪称国色,再有一 年半载,便是倾城之姿。」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以前无聊的时候,倒是想过收尽天下绝色,尤其是合 德这样注定青史留名的绝代佳人。但是现在……」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喃喃道:「下不去手啊……」

卓云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轻啐一口。

程宗扬勃然大怒,顾不得车马在外等候,当场扯下卓云君的衣带,把她压在 身下,来了一场盘肠大战。

第七章

「九月十三,赵后之妹合德入宫。合德年方十六,有殊色,天子见而悦之, 赐居昭阳殿……」

「是夜帝幸昭阳殿,七日不出。合德肌肤丰腴,遍体如脂,以脯属体,无所 不靡,帝称之为」温柔乡『……累诏封昭仪,赏金马一对,明珠十斛,金银、丝 帛、白璧、名香、裘服、珊瑚……奇珍异宝无算。其宫人、内侍封赏之厚,数倍 于他处,荣宠之盛,一时无比……「程宗扬把那本手抄的小册子往案上一扔,」 七日不出——他们还真能编得出来!赵昭仪入宫才几天?「

徐璜唉声叹气地说道:「我都没敢让天子知道。」

具瑗尖声道:「这帮杀千刀的文贼!让咱家逮到,非族了他不可!」

「没找到人吗?这书是哪儿来的?」

「槐市。」单超道:「查到的就有好几十本,都是些无主的摊位。」

程宗扬去过槐市,知道里面有一种无主的摊位,书籍、器具都摆在摊上,但 货主不在场。有人愿拿,丢下几个钱就可以拿走,买卖双方互不见面,更没有讨 价还价,颇具君子之风,没想到会被人用来当作散播谣言的平台。

徐璜恨声道:「我明日便带人封了槐市!让那些贼子敢诬蔑天子!」

「万万不可!」程宗扬道:「这些卷册都是手抄的,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封了槐市,可是关系到洛都数以万计的文人学子,没事也要引出事来。」

「那你说怎生办?跟他们说这都是瞎扯?」

程宗扬道:「什么都办不了,什么都不能办。对付这种七实三虚的流言,只 能忍,等它自己消停。你看这小册子,里面有帝王,有美女,有后宫秘辛,还有 最吸引人眼球的艳情绯闻,虽然不长,但所有内容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最能引起 话题和看客的兴趣。要是去辩解的话,只会越描越黑。」

具瑗不相信,「世上哪有这般道理?他们随意编造,我连辩都辩不得?」

「还真是这样。这种流言就跟野草一样,烧不尽,铲不尽。要想清除,除非 找到根子。」

「根子?」

「公公不会以为这流言是哪个闲人随便编出来的吧?」

徐璜倒是有些犹豫,「不是闲人?」

「哪个闲人会抄几十上百本,然后放到槐市传播?还专门摆出来几十个无主 的摊位?」

徐璜明白过来,恨恨一擂几案,「该死!」

「让我说,这种事要不就别管,权当不知道。要不就找到根子,把背后的指 使者给挖出来。最怕的就是摆出要管的架势,其实不管,那根本就是嫌流言传得 不够快,官府帮着传播。」

一直没开口的唐衡说道:「程大行此言——颇为有理。」

具瑗道:「我等为天子分忧,怎能什么都不做?」

左悺细声道:「那便找根子,把根子挖出来。」

单超冷哼道:「那还用找吗?」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进来,说是绣衣使者江充来访。众人赶紧藏好那本《飞 燕外传》,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江充一手处置巫蛊案,在洛都已经是声名赫赫,几位中常侍也不敢怠慢,他 一进来便纷纷起身。

江充略一见礼,便拿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这本书你们知道吗?」

徐璜满面堆笑道:「什么书?咱家不大识字……」

「诬蔑天子,语涉宫禁,狂悖无礼,莫此为甚!」江充骈起双指,用力敲着 那本小册子,厉声道:「这是一本秽书!」

徐璜一脸震惊,「谁这么大胆?」

「查!」江充道:「太后的意思是一查到底!你们立刻传檄天下郡国,严禁 这本秽书流传,有敢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几名中常侍的目光同时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头一低,只当不知道。

唐衡说道:「只怕不妥。这本……秽书,眼下只在洛都流传,所知者并无多 少。若是传檄四方,反倒引得尽人皆知。」

江充皱起眉头,冷冷道:「依唐常侍之见呢?」

「当找其根源。看是谁在背后炮制谣言。」

「那些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呢?」

唐衡默然不语。

江充寒声道:「不去彻查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如何去找其根源?唐常侍 莫非是有意推托?」

唐衡拱手道:「唐某不敢。」

江充还待再说,一只手忽然伸来,拿过他手上的册子。

蔡敬仲刚进来,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道:「出了何事?」

江充道:「城中发现有人传阅诽谤天子的秽书,太后大怒,下令查禁。」

「如何查禁?」

「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蔡敬仲一怔,「怎么不早说?你们看了吗?」

五名中常侍齐齐摇头,徐璜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咱不识字。」

蔡敬仲迟疑道:「江绣使,你看了吧?」

江充闭紧嘴巴。

蔡敬仲默默摘下貂蝉冠,跪在江充面前,说道:「老奴该死,还求江绣使赏 个全尸。」

江充脸色由白转青,最后一跺脚,抓过小册子,转身离开。

徐璜等人一边掩口偷笑,一边互相施了个眼色,然后借口有事,纷纷走人。

徐璜临走时悄悄推了程宗扬一把,低声道:「利钱!」

殿内只剩下两人,顿时显得空旷起来。程宗扬跪坐得难受,伸开两腿,换了 个箕坐的姿势,一边道:「你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把江充气走,不怕太后不满?」

「你听他瞎扯。」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馊主意,顶风能臭出十好 几里去,也就他想得出来。一屋子都是下面挨过刀的内臣,他扯着太后的虎皮吓 唬谁呢?」

「你说他是拿着太后的名头吓唬人,跟太后没关系?」

「要是太后的意思,我能不知道?还不是吕巨君私下指使的。」

听到吕巨君的名字,程宗扬就有点头痛,「还真不消停……喂,人家又问利 钱了。」

「好说。单超二十万,徐唐左具十六万,六折九万六。现在要,我现在就给 他们。要是等到下个月,单超五十万,余下四人四十万,六折二十四万。再等一 个月,本利翻倍,单超二百万,余下四人一百二十八万!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行了。让你一说,他们连家底都得赔给你。对了,上次那马怎么说?不会 真送上林苑去吧?」

「书简呢?」

程宗扬随身带着,当即从袖里拿出来。

蔡敬仲拿起书刀刻了几个字,然后用朱砂一涂,原样掷还。

「什么意思?」

蔡敬仲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漂没。」

「什么漂没?」

「怎么漂没随你。比方说船翻了,所有马匹都漂走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合著蔡敬仲的意思是随便报个翻船,天子征用这 二百匹马就当是打水漂了。

「这行吗?」太儿戏了吧?二百匹马啊,全打水漂也能漂半条洛水的。

蔡敬仲道:「宫里出钱了吗?」

「没有。」

「宫里出人了吗?」

「没有。」

「宫里出船了吗?」

「也没有……我懂了,反正宫里什么也没少,就当没这回事得了。」

「胡说。」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宫里的事最讲规矩:漂没就是漂没,岂能 当作没有?」

「行行……你说漂没就漂没。」程宗扬一边收起木简,一边随便往上看了一 眼,忽然一愣,叫道:「等会儿!不是二百匹吗?怎么写的六百?」

「反正是漂没,你管它是多少呢?」蔡敬仲道:「你就按六百匹报,我再从 上林苑弄四百匹马出来,你替我卖了。」

程宗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从上林苑偷马出来往外卖?你就不怕查?」

「我都快死了还怕什么?」蔡敬仲道:「你可得快点。早点办完我早点死, 实验室的事可不能耽误。」

「……大哥,你为了科学,还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啊。」程宗扬不放心地说 道:「你不会哪天为了给实验室筹钱,把我都卖了吧?」

「这个笑话很无聊。」蔡敬仲起身就走,对他的笑话嗤之以鼻。

等走到殿门边,蔡敬仲忽然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说——你很值 钱吗?」

程宗扬使劲摇头,「不值钱!」

蔡敬仲头一扭,「当我没问。」

「……我能当你没问过吗?合著我要值点钱,你还真把我给卖了?大哥,你 赶紧去江州吧,别在这里祸害了。」

…………………………………………………………………………………

秋风瑟瑟,触体生寒。程宗扬扶了扶进贤冠,然后下了马车,从怀里取出竹 制的名刺,递给门前的谒者,「鸿胪寺大行令程,求见大司农。」

谒者接过名刺,进去通报。少顷打开大门,请车马入内。

宁成在舞都太守任上不过数月,便先后除掉平亭侯和当地十余家豪强,杀戮 过千,破家无数。如今的江充虽然声名雀起,但他是一步登天的幸进之徒,根本 无法和宁成这种资历深厚的酷吏相比。

宁成在舞都的铁腕引起不少非议,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卸任舞都太守之后, 竟然一跃为大司农。大司农位列九卿之一,掌管朝廷的钱粮赋税以及官营产业。 汉国岁入四百余万金铢,归天子私人掌管的少府占了四分之一,其余都由大司农 管理。宁成坐上这个位子,可谓是位高权重。

程宗扬也觉得他这一步跃得蹊跷。甚至私底下猜测,老宁恐怕是偷偷给天子 塞钱了——宁成虽然是酷吏,但不代表他不会变通。自己一个外乡人都能摸到西 邸的路子,何况宁成这种精明果决的资深官吏?

毕竟是说得上话的熟人,得知宁成奉诏进京,程宗扬没有耽误,第一时间就 赶来拜访。

宁成气色很不错,虽然官职高升,但并没有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子,言谈 间也没有什么生疏,倒是很直白地告诉程宗扬,自己急需用钱,能不能将七里坊 和首阳山铜矿的股份折现?

程宗扬有些意外,七里坊和首阳山铜矿虽然刚起步,还谈不上什么收益,但 将来都是能下金蛋的母鸡,宁成愿意卖出股份,对自己来说当然是好事,问题是 自己也缺钱得紧。可如果宁成因为急于用钱,把股份转卖给他人,自己想再收回 来就千难万难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然后道:「宁公用钱,只管吩咐在下便是。不知宁公还差 多少?」

宁成很爽快地说道:「一千万钱。」

「什么时候?」

「三日之内。」

程宗扬一听就心里有数,宁成还真是给天子送钱的。大司农这个位置,宁成 不是不够格,但同样有资格的至少也能数出十个。宁成能从群臣之中脱颖而出, 这一千万钱功不可没。这可是大司农,实打实的要职,天子还真是什么都敢卖。 但想到传说中那个西邸连三公都卖,而且还讨价还价,这也不算奇怪了。

既然关系到宁成的前程,程宗扬也不敢耽误,他长身而起,揖手道:「三日 之内必定奉上。」

程宗扬说到做到,三日后便将五千金铢送入宁成的府邸。宁成没说什么,但 能看出他很松了口气,甚至暗示,他主掌的明法科,可以给程宗扬留一个名额。

但对程宗扬来说,这五千金铢出得可没有那么轻松。也不知道蔡敬仲用了什 么手段,真从上林苑弄出来四百匹马。加上原来的二百匹马,六百匹马总共才卖 了一万金铢——平均每匹不过三万多钱。要知道程郑的二百匹马都是能够充当战 马的上等良驹,那四百匹还是御马,这样的价格出手至少亏了三成。但程宗扬也 没有办法,这批马不但数量大,还有御马的标记,宁成又急等用钱,有能力并且 有胆量吃下这批货的商贾实在不多。最后还是由程郑出面,私下找到晴州商会的 大买家才脱的手。

「吸血鬼啊!」程宗扬无奈叹道。

这些马匹按市价当在一万五千金铢以上,晴州商会压下五千,宁成又拿走五 千,自己只落下五千金铢,等于有四百匹马都打了水漂——这事他都没敢跟老蔡 提,老蔡要是知道有人敢这么吸他的血,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咬死。

家主急于用钱,秦桧也是无奈,只好劝慰道:「钱铢便也罢了,倒是宁公的 心意不好白费了。」

五千金铢收回两处股权,还附送一个名额,宁成这也算够意思了。

程宗扬道:「你们有谁想当官吗?」

在场的诸人齐齐摇头。

「老敖跑哪儿去了?」程宗扬道:「他不是当官挺上劲吗?」

冯源道:「你让他当官还行,让他考明法科可不成——斗大的字他也识不了 一箩筐。」

程宗扬想想,就老敖那文化素质,在佣兵团是够使了,要去考明法科,纯粹 是给宁成添堵的。

秦桧提醒道:「咱们用不了,云家也许有兴趣。」

程宗扬道:「云家得用的人已经花钱走了西邸,或大或小都是官了。这要是 察廉正合适,明法就算给云家,也是鸡肋。」

程宗扬还在考虑人选,冯源在旁边道:「程头儿,你不是看中那位班先生了 吗?给他不就得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道:「这回谁要是不开眼把他举荐上去,我也得想 办法把他给拉下来——他要跑去当官,将来谁给我办事?」

冯源笑道:「程头儿,你这话要让班先生听见,非得翻脸啊。」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为他的前途着想。他要考中明法科,将来平 平常常做个小吏,还真不如跟着我干呢。」

高智商道:「没人要?给义纵呗。那小子削尖了脑袋想当官呢。」

义纵?义纵的姊姊可是吕雉的心腹,程宗扬压根没往他身上想。

高智商道:「他姊是他姊,他是他。那小子坏是坏,倒是讲点义气,而且他 胆子够大,把名额给他,保证亏不了。」

听到义纵胆大,程宗扬有些心动。自己在汉国,也许真需要几个胆大敢赌的 亡命徒。

一屋子人都拿不出人选,最后程宗扬拍板道:「就他了!」

刚商量了一件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猛兽般的低吼,接著「呯」的一声。众 人出去看时,却是吴三桂和青面兽掰腕子,将石桌压得碎裂。

程宗扬一阵心痛,这可是文泽留下的遗物,刚搬进来没几天,就被这俩货给 毁了,当下黑着脸道:「你们两个是吃饱撑的!」

青面兽抓了抓脑袋,还没开口,冯源便问道:「老兽,你不是跟延香在煎药 吗?」

青面兽一拍脑袋,撒腿冲到厨下,不一会儿拎着一只巨大的砂锅出来,里面 的药汤已经熬干了,只剩黑乎乎的药渣。

程宗扬恼道:「这是你叔公的锅吧?一副三十银铢的药你都能忘了?你是不 是屁眼儿大的连心都掉了?」

青面兽垂着头,从屁股后面又摸出一只砂锅。里面的药材早就炭化了,黑乎 乎一团,连模样都看不出来。

卢景嗅了嗅,不由变了脸色,「这是最里面那一锅?」

「剧大侠的?」程宗扬接过来一看,顿时气了个倒仰,「这里面单是一味党 参就要三个金铢!你熬成这样是炼丹呢?延香呢?不是她在看火的吗?」

吴三桂站起身,讪讪道:「老敖找她办点事,托我代看一会儿……我跟老兽 聊得高兴,就给忘了。」

「干!」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看你们看的破事!药熬坏了是小事,耽 误了服药怎么办?」

程郑打圆场道:「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儿,一个比一个心粗,再说受伤的兄弟 那么多,指望延香姑娘自己也忙不过来。」

程宗扬在步广里的宅子陷到地下,为了避人耳目,伤者原本都分散在各处。 前几日程郑拿来地契,得知文泽的故宅如今还空着,他又掩藏得好,没有露出过 手尾,程宗扬索性把伤号都聚在一处。眼下伤势最重的是剧孟,其次是哈米蚩, 刘诏和高智商是腿上中刀,不便行走,富安的伤也没有好利落,再加上卢景救助 剧孟时大耗真元,最多的时候厨下一字摆开六口药锅,全靠延香自己照应。

自己手下一群糙汉,上阵厮杀一个顶俩,让他们蹲在炉子边,盯着火候,熬 药、加柴、添水……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这不延香刚出去一会儿,六锅药就熬 废了四锅。

可自己偏偏又不能说什么——自己知道老敖以前在佣兵团和月霜搭班子,对 月丫头很有那么点意思,好不容易老敖移情别恋,跟延香勾勾搭搭,而且还没有 什么过分的举止,就是逛个街什么的,自己凭什么拦着?

除了延香,院子里的女人就剩下王蕙,可她是大小姐出身,别说伺候别人, 老秦还得伺候她呢。至于自己身边那几个侍奴,罂奴陪友通期入宫,惊理在看着 孙寿,剩下的无论卓云君还是阮香琳,都不适合在人前露脸。

正头痛间,斯明信忽然从厢房出来,用阴冷的声音道:「醒了。」

程宗扬有点莫名其妙,这边卢景已经跳了起来,「老剧醒了!?」

…………………………………………………………………………………

剧孟受伤的眼眶被缠上纱布,顶着一个参差不齐的大光头,虽然整个人都瘦 得脱形,但仅剩的一只眼睛目光依然犀利。

卢景臭着脸道:「瞪啥呢?认识我不?」说着伸出一根中指,在他眼前晃了 晃,「是几?」

剧孟咧了咧嘴,似乎想笑骂,却只发出一阵嘶哑之极的呜咽声。

卢景鼻子一酸,「你个鸟货,怎么哑巴了……」

剧孟又说了句什么,但喉中发出的怪声让他自己也皱起眉。

秦桧道:「剧大侠醒了是好事,大家先别围着,让剧大侠先静静神。四爷、 五爷,你们坐下来歇歇。我去熬些粥。主公,是不是知会郭大侠一声?」

「当然要告诉他。」救出剧孟,郭解的门客也出了不少力,通知郭解自是应 该的,不过程宗扬又特意吩咐一句,「这个地方最好别暴露。」

秦桧心下会意,找到冯大法商量几句。冯源点了点头,自去通知郭解。

房里只剩下斯明信、卢景和程宗扬,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剧孟喉咙被热炭烫 过,无法说话,但他不停地发着声音,似乎急切地想说什么。

卢景凑在他旁边猜着,「郭解?赵王?刘丹那孙子?要吃饭?……莫非你说 的是酒?我说,你这厮不会还在惦记我那点酒吧?」

剧孟越发着急,呜哑呜哑说个不停。

斯明信冷着脸道:「我现在就传你腹语之术,只要用心,七日就能学会。」

剧孟用独目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

程宗扬眼看不是事,抄起铜盆出去,不一会儿装了一盆沙土回来,放到剧孟 手边。

剧孟反应过来,立刻用仅存的手指在沙上勉力写了一个「眭」字。

「眭弘?」

剧孟用力点头。

「眭弘没事。」程宗扬道:「他被人救走了。你放心,整个汉国都没人能动 他一根汗毛——连天子都不能。」

剧孟松了口气,又在沙上写道:「刘彭祖?」

「死了。赵王刘彭祖因为巫蛊、谋反,已经被太后赐死。还有朱安世,也被 斩首了。」

剧孟手指微微一抖,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在沙上慢慢写道:「元非梦 耶?」

程宗扬用力点了下头,「剧大侠,看不出你还是有文化的人呢。」

剧孟继续写道:「刀……」

程宗扬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珊瑚匕首,放到他手上。

剧孟手掌已经残缺大半,但一摸到那柄匕首,眼睛就是一亮,整个人的精气 神都仿佛回来了。

卢景忍不住道:「喂喂,我跟老四俩大活人还在这儿呢。」

剧孟在沙上写了两个字,「啊……呸!」

「嘿!你个鸟货!」卢景挂着眼泪笑出声来。

程宗扬以前没有跟剧孟打过交道,但就眼前所见,足以令他心生敬意。他身 体残了大半,换作别人,不是嚎啕痛哭,就是心如死灰,要不然便是满腔恨意, 大骂贼老天对自己不公。剧孟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还有间心跟斯明信和卢 景开玩笑。唯大英雄能真本色,不说别的,单是他这份豁达豪爽的气度,便能当 得上英雄豪杰这四个字。

秦桧不愧是专业伺候老婆的好手,一锅白粥熬得又香又浓。剧孟一口气喝了 两碗,还要再喝,被卢景劈手把碗夺走。剧孟虎目含泪,一把扯开衣衫,露出胸 膛上方的伤口,用力指了指,眼神既悲壮又委屈,终于成功又混了碗粥喝。

剧孟两只手总共只剩下五根手指,他不肯让人喂,只勉强捧着碗喝,不一会 儿又一碗白粥下肚。

程宗扬道:「剧大侠,你胃口刚开,真不能多喝了。」

剧孟恋恋不舍地放下碗,赞许地看了秦桧一眼,先抬起右手,想挑起拇指, 接着意识到自己右手只剩下小指和无名指,随即又换左手,但他左手拇指也被砍 掉,终于没能挑起。剧孟微微一怔,只有这一瞬间才流露出一丝伤感。

程宗扬也忍不住鼻子发酸,低声道:「剧大侠,让你受苦了。」

剧孟用残缺的手掌一抹嘴,在沙上写道:「既来之,则安之!」

一个时辰之后,一身布衣的郭解独自来到院中。他们两人一个说一个写,中 间又休息几次,断断续续一直交谈到深夜。

临别时,郭解握着剧孟残缺的手掌,良久不语,最后躬身长揖一礼。

剧孟豪爽地挥挥手。他已经把自己的门客、追随者,都交给了郭解。虽然刘 彭祖已死,但眭弘逃亡,他本人的名字也在官府通缉的名单上。事涉谋反,他此 时虽然脱身,往后也只能隐姓埋名,藏身于江湖。

卢景和斯明信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但剧孟眼下的状况显然不是谈话的 时候,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口,只是临睡前又联手帮剧孟舒通了一番经络,帮他培 根固元,尽快恢复。

第八章

洛都北宫。北寺狱。

甬道内的空气依旧污浊,虽然那股呛人的恶臭淡了几分,空气中却有一股血 肉焦糊的味道挥之不去,总之还是令人掩鼻。

昏暗的夹墙内,身穿黑衣,脸色苍白的内侍像影子一样移动着,他的长衣垂 在地上,就像一只拖着尾巴的老鼠在阴影中出没。领路的内侍还是上次那一位, 他是北寺狱出来的老人,在宫里的路数极熟。跟在他身后的程宗扬却换了一副模 样,他黏上假胡须,用黄连水涂了肤色,还在左边的靴子里塞了块鹅卵石,作出 微跛的姿态。

上一次进入北寺狱,程宗扬是通过孙寿的关系找到此人,还拿到了胡夫人的 手书。但程宗扬一直摸不清胡夫人的底细,对她始终心存忌惮,等闲不想和那个 女人打交道。这一次他是通过郭解的路子进入北寺狱,不仅绕过胡夫人,甚至连 孙寿也不知情,可没想到找到的还是同一人。

火光透过墙上的窥视孔,落入墙内,将内侍苍白的面孔映得时隐时现。耳边 不时传来刺耳的惨叫,还有寺人们公鸭一样又尖又硬的笑声。和上一次相比,寺 人们的笑声更加恣意嚣张,肆无忌惮。

赵王刘彭祖的尸身已经被运回封地,他运气不错,朝廷看在宗室的份上,依 旧允许他按照诸侯王的规制入葬。刘丹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他被废为庶人,取 消了宗室的身份,又依罪定为大辟,在狱中等待斩首。眼下虽然还活着,但已经 等于是个死人。

江充因为巫蛊案,当初对他严加考掠,后来巫蛊案被吕闳所阻,江充只好罢 手,但刘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些寺人都是身体残缺,心思阴微之辈,又被拘 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心态一个比一个扭曲,平日便以折磨囚犯为乐。尤其是刘 丹这样曾经的贵人,如今沦入狱中论罪待死,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是他们最 喜欢炮制的下脚料。

刘丹此时已经体无完肤,身上一片一片,都是烙铁留下的焦黑烙痕,他头发 胡须都被烙铁烫光,从头到脚伤痕累累,幸好天气转冷,不然整个人都该被苍蝇 盖住。那些寺人也是好手段,此时刘丹被钉在木架上,就像一块濒死的臭肉,只 偶尔发出细微的呼吸,偏偏还不得死。

此前因为查案,那些寺人多少还要收敛几分。眼下江充被迫停止对巫蛊案的 追查,外面的官员绝足不入,整个北寺狱又成为这些寺人的天下,行事更是百无 禁忌。刘丹是主犯,那些寺人还给他留了口气,与他同时被送入北寺狱的赵王庶 出子女,已经有好几个被拷掠致死。

领路的内侍甚至不乏得意地程宗扬炫耀,那些龙子凤孙,金枝玉叶,如何向 那些寺人乞求讨饶,结果还是像臭虫一样被寺人们笑眯眯地一点一点捺死。

内侍停下脚步,往狱中指了指,一边发出「嘶嘶」的笑声,「你瞧,那个是 赵逆的女儿。」

北寺狱的墙壁是夯土垒成,厚度超过两尺,由于通风不畅,平常极为潮湿。 牢内的照明都是火把,长年烟熏火燎,墙壁和屋梁都被熏得发黑。籍着摇动的火 光下,能看到牢狱一角铺着一堆稻草,一个戴着木枷的女子伏在上面,她衣裳鞋 袜都被剥得干干净净,裸露出白晰的肉体。一名寺人趴在她身上,挺着腰腹顶住 她的屁股用力耸动,巨大的阴影落在斑驳的泥墙上,如同一只正在噬人的怪兽。

那女子双手捧着木枷,头脸埋在稻草中。虽然看不到面孔,但身子看起来颇 为年轻。她头发乱纷纷挽成一团,上面还沾着枯黄的草茎,然而用来夹住头发的 一支最简单的两股钗,却是金制的凤钗。

「乱伦败德的下流胚子,」内侍满脸不屑地啐道:「跟逆贼刘丹乱伦的就有 她。一个下贱的淫材儿,入了北寺狱还当自己是翁主贵人。寺署问她怎么和刘逆 乱伦,她还敢摆脸色。惹得寺署不高兴,让人拿来木桶给她溺了几次水。」

内侍像提到什么好玩的趣事一样「嘶嘶」笑了起来,「……刚溺了两次,这 小贱人就服帖了。寺署想让她丢丑,先给她喂了药,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弄 了她一遍。这小贱人被弄得泄了十几次身,晕了四五次,后来一见到寺署那根镏 银的物件,就直打哆嗦。」

内侍压低声音,「你要是想弄,我把她叫过来。只要你发句话,保证听话, 要圆就圆,要扁就扁,随你怎么揉捏……」

程宗扬道:「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内侍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小贱人生得嫩,又是个浪货,弄 着爽利,就这几天,狱里上上下下便都弄过她。换成你这种热乎乎的真物件,她 求都求不来呢。」

「再怎么说,她也是赵王的女儿,天子的亲族。」

内侍「嘶嘶」笑了两声,尖声细气地说道:「你想的多了。赵逆犯的是谋逆 的大罪,能赏个全尸已经是圣上开恩。这些逆匪家属都已经被贬为庶人,销去谱 牒,哪儿还有什么身份?再说了,只要入了我们北寺狱,必定没有冤枉的。左右 是一班该死的罪囚……」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贴在程宗扬耳边低声道:「若 是给了她们体面,怎么对得起太后娘娘和圣上的谕旨?」

程宗扬没有作声。吕雉和刘骜未必有这个意思,但北寺狱是宫里的监狱,这 些寺人为了讨好主子,把谋逆的囚犯作践得越狠,越显得对太后娘娘忠心。他们 要是反过来,对囚犯嘘寒问暖,只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领路的内侍又道:「她们若是受不得这些,尽可以求死嘛。他们愿意死,咱 们也不拦着。有道是一死百了,上面的人也高兴。她们舍不得死,怨得谁来?咱 们这里是北寺狱,又不是王邸,既不肯死,又想要体面,哪儿有这种好事?」

他说得好听,可程宗扬听说过狱中的情形。在北寺狱的寺人手下,求死也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有人自尽到一半,被寺人发觉,解救下来,又用烙铁活活 烙死的例子。救人再处死,看似多此一举,其实是为了震慑狱中的囚徒,让那些 囚犯知道,他们的生死都在这些寺人一念之间。

事实上,北寺狱里除了这批囚犯,还有犯了事的宫人和太监被送来受惩诫, 便是宫奴,也不至于受此待遇。赵王一系已经没有出头可能,虽然活着,也等于 是死人了。正如那内侍说的,上面把这些谋逆的罪囚扔到北寺狱,就是让他们肆 意作践的。那些囚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为了苟延残喘,只能抛弃所有的尊严 和体面,用尽一切办法去讨好那些寺人。这种情形下,作出什么羞耻的勾当都不 奇怪。

「那些死了的,狱里怎么处置?」

「记过档,拉出去埋了便是。」

「埋在什么地方?」

「濯龙园后边就有一片乱坟岗。」

「有人管吗?」

「一帮死囚,谁会来管?」内侍道:「这些都是赵逆的罪属,本来就不是什 么好货色。便是把她们作践死,也是罪有应得。」

程宗扬点了点头。

那内侍见他没有开口,料想是没有看中,也不再多说,领着他往里面走去。

旁边的牢房里,一名女子跪在地上,被两个寺人夹在中间,肌肤像雪一样, 白得耀眼。

领路的内侍嘻笑道:「那个是赵逆的宠姬,说是冰肌玉骨,平常出恭用的都 是丝帛,还得四五个婢女服侍着,拿香汤涤洗。刚进来时,大伙叫来一看,后庭 果然养得又鲜又嫩,真跟一朵花似的,说不得,一人采了一回……」

另一间牢房内,一个男子被吊在梁上,一名寺人正拿着薄刃,一点一点剔着 他腿上的肉。旁边一名女子赤条条躺在地上,她手上带着铁镣,白生生的双腿向 上跷起,被另一名寺人扛在肩上。那寺人腰间绑着一根木制的阳具,正在她蜜穴 间戳弄。

「那个是赵逆的庶子,刚成亲不到三日,就被送到狱里。」

「那是他妻子?」

内侍笑道:「他新娶的妻子倒是个烈性的,入狱第二天就自尽了。那个是他 的宠妾。听说他背地里藏了不少金银珠宝,少不得要一一逼问出来。」

说话间,那名寺人拔出阳具,然后抱住那女子的屁股往上一抬,淌满淫液的 木棒硬梆梆顶到她臀间,用力插了进去,一边对受刑的赵王庶子尖笑道:「这贱 人生得好妙物,弄起来着实爽利。」

程宗扬道:「寺人也会爽?」

「哎哟,贵人,你这话说的——咱是少点了物件,可以前也是男人不是?算 起来拢共也就缺了二两肉,又不是缺心眼儿。再说了,」那寺人压低声音,「这 些可都是金枝玉叶,就算过过干瘾,心里头也爽快。」

太监生理有缺陷,心理上不见得没有欲望。汉代自己不知道,但到了明代, 太监光明正大娶妻娶妾的就有一堆,甚至还有争风吃醋,弄出人命的……

再往前,是一间用来刑讯的牢房,几个女子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只在左脚 拴着铁镣,正裸著白生生的身子起舞。周围坐着几个寺人,都是阉割过的,此时 光着身子,裸露着或胖或瘦的身体,各自搂着一个赤裸的妇人正在取乐。墙边数 名罪妇跪成一排,在旁服侍,那些寺人一个个志满意得,不时发出肆意的大笑。

其中一个肥胖的太监满面堆笑,在他面前,还跪着一名赤裸的妇人,她上身 后仰,双膝分开,两手伸到腹下,正拿着一根镏银的假阳具,在穴中来回抽送。

平城君此时早没有往日尊荣,就像一个下贱的娼妓,当着一群阉奴的面,一 边自慰,一边浪叫。她头发被髡去,只剩下寸许长短,两手的尾指都被折断,软 搭搭的歪到一边。那根镏银的假阳具沾满淫液,硬梆梆插在她敞露的秘处,随着 淫具的进出,她蜜穴微微抽动着,在火光下纤毫毕露。能看到她臀间还塞着一只 硬物,却是一只木制的人偶。

不多时,平城君身体抽搐起来。她双手剥开下体,哆嗦着开始泄身。肥胖的 寺署乐不可支,双手抚掌,哈哈大笑。平城君竭力张开双膝,敞露着下体,让众 人观赏她泄身的淫态。淫液顺着大腿直淌下来,湿淋淋洒在地上。忽然那根镏银 的阳具一滑,从穴中掉落出来。

胖太监脸色猛然一变,挺起身,一脚重重踢在平城君腹下。平城君被踢得滚 到一边,她双手捂住下体,紧紧夹着双腿,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喉中发出 一阵奇怪的「呵呵」声。

程宗扬立在窗边,神情不住变幻。

内侍暧昧地笑道:「贵人原来喜欢这号的……这罪奴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 判的大辟,后日就要拉到街上斩首。」

程宗扬皱眉道:「这么快?」

内侍附到他耳边,「有人想让她早些闭嘴——那罪奴是个好啰嗦的,江绣使 结案的时候,特意让人把她和刘逆的舌头都烙掉了。」

程宗扬心里一沉,自己还是从朱安世那边听说,刘彭祖会对剧孟下手,泰半 都出于平城君的挑唆。剧孟与平城君素无交往,更不可能有什么仇怨,因此才赶 来想弄清其中的原委,没想到江充已经先出手掐断了线索。

内侍人尖细的淫笑声不断灌进耳中,「那罪奴虽然没了舌头,下边倒是还好 使。前边软,后边紧……」

程宗扬取出一只钱袋,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这个认识吗?」

内侍咽了口吐沫,露出贪婪的目光,「认识。」

「能换多少钱?」

「官价两千钱,市面上还多添几十钱。」

程宗扬左手拿着钱袋晃了晃,「这里有一百枚金铢,都是你的。」

那内侍呼吸声一粗,伸手就想去接。

程宗扬一抬手,「有件事你要先替我办了。」

「贵人尽管吩咐!」

「我要带两个人走。」

内侍吃了一惊,连忙摇头,「这可不成。这是北寺狱,小的胆子再大,也不 敢放人出去。」

「不会让你为难。」程宗扬右手一翻,亮出两枚药丸,「这两枚药服下去, 一个时辰内便会呼吸断绝,肢体僵硬。你去报个瘐死,把尸体送出去埋了,剩下 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内侍犹豫着伸手想接,又缩了回去,然后又试探着伸出手,再缩了回去,如 此几次三番,他咬了咬牙,「再加一百!」

程宗扬抬手把钱袋抛给他,「事成之后再给一半。」

内侍把钱铢塞到怀里,这才问道:「你要带谁走?」

「赵逆的王后淖姬,还有平城君。」

内侍一听是这两个人,又踌躇起来。狱里一众囚犯,刘丹以外,就属她们两 个身份最贵重。

程宗扬伸出手,「若是不行,便把钱还给我好了。」

内侍抱着沉甸甸的金铢,怎么也撒不开手,最后一咬牙,「再加五十!」

「成交。」

内侍忍不住道:「别的倒也罢了,平城君可是要斩首的。」

「就是因为要斩首我才等不及。」程宗扬道:「她要是能活着,我倒是想让 她留在你们这里,待一辈子都别出去。」

黄昏时分,一辆木轮车辘辘出了北宫。车上扔着两卷破旧的草席,席间隐约 露出一丛头发,上面乱纷纷沾着枯草,发上簪钗饰物都被摘拔一空。

几名寺人用力推着车,后面一名内侍两眼乱转,看到马车边的程宗扬才松了 口气,然后转过脸,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木轮车推到濯龙园后方一片荒丘间,几名寺人找了处挖好的大坑,把草席连 着尸首往坑里一扔,用铲子泼了层浮土,然后忙不迭地推着车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载着两具「尸体」驶入通商里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

斯明信正在教剧孟学习腹语,剧孟靠在软榻上,眼睛似闭非闭,看着像是睡 着了一样,其实一直用眼角往旁边瞄着。

卢景拿着一只小锤子,「叮叮铛铛」地敲着一块银饼。一边敲,一边不时用 手背感觉是否光滑。银饼慢慢敲出轮廓,卢景拿起来在脸上比了比,却是一只能 挡住半张脸的面具。

剧孟眼睛一亮,挣扎着坐起身,把脸凑过去。斯明信冷着脸伸出手掌,按住 剧孟头顶,把他脑袋扭过来。

剧孟悻悻然哼了一声,要死不活地靠在软榻上,继续听他讲腹语的技巧。

等程宗扬回来,那只银面具已经成形,剧孟正戴在脸上直乐。那张面具遮住 了剧孟被挖掉的眼睛,还有脸上几处烙痕,只露出嘴巴和一只完好的右眼。银制 的面具泛着金属冷漠的光泽,面具下的剧孟却是刚清醒就活力十足的主儿,两者 一冷一热,形成一个奇妙的组合。

剧孟得意的晃了晃脑袋,炫耀自己新得的面具,但急接着,他的笑容就消失 了。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后还跟着青面兽。老兽两手各挟着一卷草席,弓 腰进入室内,然后把草席放在地上,一把摊开。

一股潮湿的霉味在室内弥漫开来,草席内卷的是两个女子,她们身上套着一 件又破又旧的赭红色囚衣,光着双脚,露出的手臂上带着鞭打的痕迹。两女双目 紧闭,脸上蒙着一层暗青的死灰色,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卢景看了一眼,「这个是赵后,这个是……平城君?死了?」

「剧大哥没有鞭尸的爱好吧?当然是活的。」说着程宗扬用匕首在两人颈侧 刺了些血,然后取出一只瓷瓶,撒了些极细微的黑色药末在伤口上。

两人的血液暗红呈现一种微蓝的颜色,看上去极为怪异,与药末一触,渐渐 回复成鲜红的色泽。

随着药末生效,两人的气色迅速恢复,僵硬的身体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逐 渐恢复了弹性和原有的颜色。

程宗扬指着平城君道:「她已经定了大辟,后天斩首。我是担心剧大哥不能 亲手报仇,将来引以为憾,才把她带出来。剧大哥,是不是她出卖的你?」

剧孟用力点了下头。

程宗扬在两女眉心一弹,把她们唤醒。

平城君慢慢醒转,紧接着就瞪大眼睛,像是看到鬼一样,看着榻上那个戴着 银具的男子。虽然剧孟模样已经大变,但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让她一眼就认出 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程宗扬道:「你识字吗?」

平城君慌张地摇摇头。

程宗扬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巴看了一眼,遗憾地说道:「可惜她舌头 没有了,没办法询问。」

剧孟摇了摇头。他喝下的毒酒是平城君亲手送上的,哪里还需要询问?

程宗扬道:「害过你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还活着的,现在也不比死人好多 少。」他抬起平城君的下巴,「这个是害你的主谋,是杀是留,如何处置,剧大 哥,你一言可决。」

程宗扬说着,把匕首放到剧孟手边。

剧孟仅剩的右眼在银面具后慢慢转动,看着地上两个女子。平城君一只耳朵 被撕下半边,似乎血中余毒,神情还有些呆滞。旁边的淖姬颈中带着绞痕,她双 手抱着身子,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在瑟缩着,原本灵动的双眼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程宗扬道:「剧大哥若是不想脏自己的手,我可以找两个寺人,把你吃过的 苦头,原样不动的还到她身上。」

平城君惊得魂飞魄散,张着嘴「哑哑」的叫着,拚命磕头讨饶。淖姬也脸色 发白,显然都对那些寺人怕到极处。

剧孟一根手指放在匕首上,感受着珊瑚铁的冰冷,然后抬起手,一指点在平 城君眉心。

平城君额头「呯」的一声,像是被锐器刺穿一样,被剧孟手指硬生生穿透。 她瞪大眼睛,鲜血混着脑浆从额上淌出。旁边的淖姬呆若木鸡,接着无法抑制的 颤抖起来。

程宗扬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剧孟重伤之余,还有如此劲力,竟然能用手指 刺穿人体最结实的颅骨——他不是一身修为都废了九成吗?

正惊诧间,只见寒光一闪,剧孟用残缺的手掌夹住匕首,一刀斩掉平城君的 头颅,然后仰天发出一个无声的大笑。接着他猛地咯了口血,浑身一震,原本已 经愈合的伤口同时迸出鲜血,连那只银面具也被鲜血染红,「滴滴答答」地往下 淌着血珠。

斯明信和卢景同时出手,一人按在他的背后,一人按在他的胸口,竭力护住 他的心脉。

「蠢货!你想死啊!」卢景骂道。

…………………………………………………………………………………

案上一灯如豆,秦桧端坐案前,神情严肃。

「主公此举大为不妥。赵后与平城君已然是阶下死囚,早死晚死无甚分别。 主公此举冒了偌大的风险,实属不智!」

「应该没有什么风险吧?」程宗扬道:「赵王谋逆的事已经结案,平城君定 为大辟,过两天就要杀头。赵后恐怕也不会活着出狱。两个已经死了的人,有几 个人在意?」

「赵王谋逆一案说是结案,实是被中常侍吕闳所阻。江充此人气量狭小,睚 眦必报。如今深得太后宠信,正欲有所作为,此番虎头蛇尾,岂会善罢干休?更 何况赵后与平城君一母同胞,同为淖氏,」秦桧提醒道:「太后的乳母可是淖方 成。」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她们是亲戚?」

「虽然仅是同宗的远亲,但未必没交往。」秦桧道:「这就是风险。」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她们两个在北寺狱,淖方成近在咫尺,都对她们两个 不闻不问,应该只是同姓,没有什么交情。」

「即使没有交情,可风险仍在。主公将平城君的尸首弃之坑中,更是错上加 错。将来宫里若是核对尸体,必定会露出马脚。」

程宗扬叹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剧大侠受得苦楚实在太重,如果不让他 亲手报仇,我都咽不下这口气。大丈夫快意恩仇,就算冒些风险,能替剧大侠出 气也值了。」

秦桧毫不客气地说道:「剧大侠此番快意,又当如何?」

剧孟亲手斩杀仇人,结果因为妄动真气,伤势刚有起色就又陷入昏迷。说起 来这事自己办得确实鲁莽了一些。

秦桧提到的危险让程宗扬也警觉起来,看来这事不能只顾着快意,还得设法 补救。但要补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平城君被剧孟斩首,尸首分离,无论 如何是接不回来了。

程宗扬道:「不行就找两具尸体代替,把面容毁掉。」

秦桧道:「尸骸易找,难在不让人生疑。」

淖姬和平城君身为贵族,平日养尊处优,单是肤色就难找到相符的。

「依你之见呢?」

秦桧沉吟片刻,「若想灭迹,当是焚尸。」

要想毁尸灭迹,最好的办法是放火,可火也不是随便放的。程宗扬道:「那 处坟场在一处荒丘之后,周围光秃秃的,想失火都没有理由。」

「若是朝廷出面焚烧呢?」

「你是说……」

「洛都人烟稠密,一旦出现疫疾,必成大祸。当有人说动天子或者太后,对 无主的尸体集中焚毁,以断疫疾之源。」

程宗扬一怔,然后笑了起来。秦桧这条主意,用的鱼目混珠之计,不显山不 露水就把可能出现的漏洞消除了。

「这可是善政。得找个合适的人来办。」

秦桧微笑道:「久闻蔡常侍之名,不知属下可有缘一见?」

程宗扬大笑道:「好主意!奸臣兄,你可小心点,别跟着那家伙学坏了。」

蔡敬仲出面,这种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程宗扬忧心尽去,却不知道自己晚 了半步。 ----------                第二十九集

内容简介:

奉诏往昭阳殿的程宗扬与东方曼倩原要「逗昭仪开心」,一见却是惊吓!友 通期早与东方曼倩熟识,并险些成了他的姬妾!东方曼倩挂冠求去,朝廷上却传 起「东方谪仙为天子一卜,翩然远去」的流言……

作为带走小紫的交换,朱老头说出严君平的下落,程宗扬等人总算知晓黑魔 海演的是什么戏!江州大战成了黑魔海抹黑星月湖的材料,严君平错信歹人,更 将程宗扬急需的财物交出大半给黑魔海!眼下债主纷纷上门,这该如何是好?

第一章

洛都。北宫,濯龙园。

虽然已是深夜,园后的荒丘上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江充蹲在坑边,看 着脚前一只沾满泥土的头颅。

那头颅是一个妇人,头发被髡过,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已经被鸟雀叼 走,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脖颈的伤口极为平整,显然是被人一刀斩断。

在江充身后,数十名军士、寺人像蝼蚁一样忙碌着,不断从坑中掘出尸体, 一具一具摆开,一名小黄门拿着木简核对死者的年纪和身份。其中有十几具是刚 埋下不久的,面容尚能辨识,但能够辨识的也仅仅只是面容而已。无论他们原来 的身份如何高贵,此时除了一条破旧的草席,一件几乎遮不住身体的破烂赭衣之 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江充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一点一点抹去头颅上的泥土,直到额头上一个沾 满血污的圆孔显露出来。江充伸手比了比,然后轻轻一按,手指轻易没入颅骨, 正好卡进圆孔内。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用一条帕子掩住口鼻,一手拿着火 把伸过去,仔细审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那名核对尸首的小黄门从坑里爬出来,一边扯掉蒙在脸上的布巾,一边喘着 气道:「回吕校尉、江绣使,一共十三具尸体,九男四女,其中一具尸首分离, 小的带人查验得实,正是简牍上的平城君。尚有淖姬尸首一具,未曾找到。」

吕巨君把火把递给护卫,自己退后一步,把面孔隐入阴影中。

江充放下那只头颅,一边用帕子抹去指上的泥土,一边淡淡道:「淖姬的尸 体呢?」

一名被摘掉冠带的内侍跪在旁边,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淌着血,眼睛 肿得只剩一条细缝。听到江充的问话,他翻了翻眼睛,木然道:「小的什么都不 知道。」

「砍掉他的脚趾。」

一名军士拔出佩刀,一脚踩住内侍的膝弯,接着手起刀落,将他左脚的大拇 趾生生斩了下来。

内侍惨叫道:「狱中已经验过尸首!江充!你敢冤我!我要与你在太后面前 分说清楚!」

「淖姬的尸体呢?」

那内侍双手拍着泥地,嚎啕痛哭,「太后,你睁开眼睛看看!姓江的一个外 臣,就敢这么欺负老奴啊……冤枉啊……」

江充冷冷道:「把他另一边的脚趾也砍掉。」

内侍的嚎啕声戛然而止,他咬紧牙关,肿胀的眼角飞快地跳动几下,横下心 要硬撑过去。

那名军士举起环首刀,正要落下,却被一只手拦住。

吕巨君放下掩鼻的帕子,淡淡道:「我知道你,你原本是太后的家生奴婢, 随太后一起入宫,在长秋宫当值数年。先帝驾崩之后,你先到北寺狱,然后又调 往永巷,如今在永安宫担任内侍……」

江充道:「这样一个对太后忠心耿耿的老奴,竟然勾结外人,私纵囚犯,实 属骇人听闻。」

内侍叫道:「江充!你明知道我对太后忠心耿耿,还敢构陷于我!」

吕巨君摆了摆手,止住双方的争辩,然后道:「我倒想问你,到底是什么让 你忘了太后对你的恩典,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勾当?」

「我冤枉!」内侍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为太后出过力!我为吕 家流过血!」

吕巨君用帕子慢慢抹着手指,对他的惨叫置若罔闻,「你既然不肯说,我便 来猜一猜……有资格让你背叛太后的,整个汉国也不过寥寥数人。」

他抬起手,然后屈下一根手指,「天子?不可能。天子对赵逆一系,深恶痛 绝,况且你是众所周知的太后心腹,天子即便有所行事,也绝不会找你。」

他屈下第二根手指,「大将军霍子孟。霍大将军秉政多年,深受太后信任, 多半能使得动你。但霍大将军与赵王交情泛泛,绝不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插 手赵逆之事。」

「车骑将军金蜜镝……」吕巨君屈下第三根手指,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 么,就直接跳过。

「大将军与车骑将军以外,其余大臣对你来说都不够份量。那么除却外朝, 便是内廷。」吕巨君屈下第四根手指,「最有资格使唤你的,莫过于两人:太后 乳母淖方成;亲信第一胡情。」

「以常理论之,淖夫人嫌疑最大,赵后淖姬不仅与其同宗,更是远房族亲。 淖夫人设法救下淖姬性命,当在情理之中。」

吕巨君笑了笑,「你抵死不吐口,想必也是打的这番主意,想牵出淖夫人, 让别人知难而退吧?可惜你忘了一事……」

吕巨君低下头,温言道:「淖夫人若是要救淖姬,何必将同属族亲的平城君 斩首?更何况,淖夫人想救下淖姬,只用对太后开口便是,哪里需要找你?」

内侍已经忘了脚上的剧痛,只睁大眼睛,像见到鬼一样瞪着那个侃侃而言的 白衣少年。

「常言道:钱帛动人心,却不知义字亦动人心。」吕巨君直起腰,望着夜色 下浓重的阴云,「平城君已经定了大辟,那人却要抢先下手,显然与平城君仇深 似海,非如此不足以复仇。既是平城君仇家,又能让你宁肯废掉双腿也不吐口, 这样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吕巨君微笑起来,「……剧孟生死至交,大侠郭解。」

内侍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吕巨君舒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果然是他!」

…………………………………………………………………………………

程宗扬直到中午时分,才得知江充已经将濯龙园后的乱坟岗挖掘一空,又叫 来胡巫占卜、望气。江充虽然下过禁口令,但在宫廷的小圈子中,这些事都已经 不是秘密。

平城君在大辟前突然瘐死,复验时却是遭人斩首;同时身故的赵后淖姬踪影 俱无,下落不明,在宫里引发了无数猜想。

「襄邑侯当上大司马,胆量是越发大了。」徐璜如此说道:「竟然以瘐死为 名,私下盗走赵后。」

东方曼倩道:「此事颇为蹊跷,若是襄邑侯所为,为何要斩杀平城君?」

徐璜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不知道北寺狱上上下下,都是吕家 的家奴。赵王谋逆案发,家属被系。第二天便有流言,称大司马去了北寺狱,籍 口问案,遍淫赵王诸女。赵王虽然谋逆,终究是宗室至亲,侯爷如此胡作非为, 让天子好生了一场气。」

程宗扬道:「那平城君为什么尸首分离?」

「平城君勾结朱安世,与大司马素有私怨。」左悺道:「听说平城君颅骨被 人凿开,脑浆被人吸食得干干净净——寻常人岂能做出这种事来?」

东方曼倩道:「若说是襄邑侯所为,尚且有可议之处。」

具瑗道:「外戚与诸侯不合,由来已久。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圣上还没有 起身?」

唐衡看了看铜漏,已经是辰初时分。若是平时,天子应该已经晨起习射,然 后开始用膳了。他咳了一声,「许是在晨沐吧。」

中行说板着脸道:「是在晨沐。不过晨沐的不是天子,是昭仪。圣上原本已 经将要过来用膳,临行时听说昭仪晨起洗沐,悄悄过去窥视,还拿钱贿赂昭仪身 边的侍女,让她们不要声张。」

唐衡道:「休得胡说。圣上身为天子,哪里需要去贿赂宫女?」

「你们不信?」中行说怨气冲天,「你们问问圣上,他身上什么时候带过钱 了?他拿的是我的钱!」

单超道:「好了好了。亏得蔡常侍和吕常侍两个不在,要不然又被人看了笑 话去。」

程宗扬朝东方曼倩使了个眼色,借口方便,从殿里出来。

「天子叫咱们过来,有什么事?」

东方曼倩道:「因为富平侯之事,江都王羞怒难平,想将王位传给太子,自 己回封地养老。炎汉开国以来,尚无此例,天子不欲人知,特意召来我等,想找 个主意,好说服江都王。」

「江都王要传位给太子?」程宗扬觉得有些奇怪,江都王不知道他那位太子 也是储君的候选人之一?这个时候晋位诸侯王,虽然还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但可 能性要小了许多。

「江都王是被刘彭祖的下场吓住了,不想趟这漟混水。」

有赵王的遭遇在前,无论哪位诸侯都得掂量三分。与其身死族灭,不如激流 勇退。江都王若是退出角逐,仍不失为一方诸侯,总好过一不小心便祸及亲族。 只是剑玉姬已经布下局面,岂会答应他这么轻易退出?

剑玉姬的应对手段自己不必想,也想不过来,程宗扬转过话题,「听说天子 诏举七科,是你的主意?」

东方曼倩叹了口气,「我只请天子诏举明法一科,天子一意孤行,同时诏举 七科。」

「我说呢,你怎么会这么激进?七科同诏,起码要选出来七八十个官员,而 且还都是千石以上的实职。朝中哪里有这么多位置?」

「天子此举操之过急,但我屡谏不听——总不能让我尸谏吧?」

「我担心的是……」程宗扬道:「尚书台竟然没有提出异议?难道吕冀就放 心天子这么大举选材?」

「你是担心最后选出来的都是吕家的门客吧?」

「让你说中了。」程宗扬道:「参加诏举的士子必须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举 荐,才有资格应诏,吕氏一门,二千石以上的高官至少有二十余位,每人举荐三 个,就是六十人。再加上他们的亲朋故旧,差不多占据二百个举荐的名额。天子 有意扶持的云台书院才有多少人?」

东方曼倩道:「也许吕家有人会出于公心,举荐书院士子。」

「吕闳吗?」

东方曼倩笑道:「谁知道呢?吕家以后族名世,也不是只有吕冀一支……」

一名小黄门跑过来,「天子已经出来了,两位快些入殿吧!」

刘骜面带笑意,唇上的小胡子微微翘起,显然情绪极好。他没有责怪两人姗 姗来迟,随意吩咐两人入座,然后道:「江都王欲传位于太子,朕以为不可,你 们说说吧。」

程宗扬暗暗撇嘴,你都先开了御口说不行,大伙儿还能说什么?

果然,众人纷纷发言,都说江都王此举不妥,应当驳回,连东方曼倩也随声 附和,不肯作仗马之鸣。

程宗扬满肚子苦笑,自己倒是想来个顺水推舟,让刘建继位江都王,看剑玉 姬如何应对。可大家都这么聪明,自己凭什么当那只该死的出头鸟?

刘骜的目光忽然落在程宗扬身上,然后笑道:「程卿,你看呢?」

「圣上说得极是。江都王此举于礼不合,理当驳回。」

「你是大行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得,自己刚才还想着要看剑玉姬的笑话,这会儿笑话就落在自己头上。自己 亲自上门,给那贱人排忧解难,这事可实在太他妈的扯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臣遵旨。」

刘骜一笑,对徐璜道:「公孙博士、朱常侍到了吗?」

徐璜道:「已经奉旨在建德殿等候。」

刘骜点了点头。唐衡在旁道:「圣上起驾——」

在座的中常侍纷纷起身,安排天子出行的琐事,殿中只剩下东方曼倩和程宗 扬这两个外臣。刘骜起身张开双臂,一边由内侍服侍着束上衣带,一边对程宗扬 道:「听说你门下有个丹青师?」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来了!

自从毛延寿被董宣逮入狱中,慌张之下全盘招供,他就担心着会有这一天。 这会儿被天子当面问到,程宗扬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刘骜却说道:「那件事你做得不错。你把人收留下来, 不让他在外面乱说,也是维护了宫里的体面。但你不该瞒着朕,更不该连董卧虎 都信不过。」

按说天子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应该跪下谢罪,但程宗扬实在跪不下去,便 拿着面前的几案当掩护,装作手忙脚乱,来不及推开,只在席间躬身道:「请陛 下恕罪。」

刘骜摆了摆手,「朕知道,你冒了风险,怕得罪人,才不敢声张。」

程宗扬心里一松,刘骜把自己的隐瞒当成是害怕襄邑侯的威势,倒也能说得 通。若是别人遇上这种事,肯定有多远逃多远,更有甚者,把人交给襄邑侯,以 此邀功。相比之下,自己把毛延寿藏起来,不让他在外边乱走乱说,已经是忠心 耿耿了。若是为此上书,请诛襄邑侯——强项令可是只有一个,天子也不能指望 人人都是董卧虎。

刘骜道:「这件事到此作罢,朕不会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但要记着,下不为 例。」

「多谢圣上开恩。」程宗扬道:「臣也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事关重大,因 此才买通狱吏,把人带走。」

「能在董卧虎眼皮底下作手脚,你也是好本事。」刘骜笑了笑,这才开始说 起正题,「宫里的丹青师,昭仪都不中意。让你门下那丹青师来试试。」

「只是他技艺不精……」

「让他来试试就来试试。若是画得让昭仪中意,朕有赏。」

「是。」

「昭仪入宫这几日,有些不习惯,昨晚还说想见见你。毕竟你是她认识的头 一个外臣,若是有什么事,你就替她办了。」

程宗扬一怔,天子这意思……是让自己贿赂昭仪?

「臣遵旨。」

刘骜对东方曼倩道:「你也去吧。你若能把昭仪逗笑,赏你千钱。」

车驾已经备好,刘骜吩咐完,便启驾前往建德殿。

程宗扬与东方曼倩对视一眼,各自露出苦笑。东方曼倩自嘲道:「我自负智 谋,兼资文武,岂料在君主眼中,只是弄臣优伶之属。」

「就算是弄臣,你好歹也是个臣。我在天子眼里,恐怕就是个活蹦乱跳的钱 包,踢一脚就能吐出来钱那种。」

两人哈哈大笑,虽然心有不平,也唯有苦中作乐了。

一名内侍在前领路,东方曼倩道:「听说这位新来的赵昭仪姿容绝世,比皇 后还胜过一筹。若能目睹,也算不虚此行。」

「美则美矣,但比起皇后,还略有不及。」

东方曼倩笑道:「那也是难得的美人儿了。」

程宗扬压低声音,「喂,你心里有气,也不用这么大声吧?两个外臣议论妃 嫔的容貌,你觉得合适吗?」

东方曼倩对他的小心嗤之以鼻,「富贵不还乡,有如衣锦夜行。我有胭脂烈 马,岂能藏之名室,不使外人得见耶?」

「越说越过分了。你以为天子是小孩子,老婆长得漂亮,要拿出来炫耀?」

穿过一条长廊,面前便是昭阳殿。作为仅次于长秋宫的寝宫,昭阳殿的华丽 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东西各有一座高阁,以廊桥与宫殿相连,规模比寻常妃嫔的 宫殿大了数倍,气势更显恢弘。

领路的内侍停下脚步,一名女官立在阶前,不苟言笑地微微施礼,然后领两 人入内。

江映秋挽着高髻,双手平平握在胸前,两眼平视前方,衣裾长长拖在地上, 举止端庄自持,行不露足,踱不过寸,行走时几乎看不到她腿足的动作,一举一 动都堪称女德的模范。

程宗扬知道江映秋落到死丫头手里,被调教得不轻,但也没有想过要染指于 她,只是这会儿看到她这么能装,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趁她转身,伸手在她 臀上抓了一把。

江映秋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但丝毫不敢声张,只慌忙躲开。幸好此时走到廊 阁转角,东方曼倩被隔在后面,除了当事的两人,并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异状。

好不容易走到殿内,江女傅没有开口就退入偏殿。那位随昭仪一同入宫的贴 身婢女鹦儿目如春水地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掀开珠帘,娇声道:「娘娘,大行 令与侍诏来了。」

友通期盈盈起身。数日不见,她眉眼间已经褪去少女的青涩,顾盼生辉,容 光焕发。此时换了一身宫装,头戴凤钗,耳垂明珰,脚下的丝履镶着明珠,更是 贵气逼人。

友通期轻笑道:「程大行免礼,这位是……」

话音未落,友通期忽然变了脸色。与此同时,东方曼倩也骇然变色,失声叫 道:「是你!」

两人愕然相对,接着友通期慌乱地低下头,一手抚着额角,「我……我有些 不舒服。鹦儿,扶我出去……」

一向诙谐洒脱的东方曼倩,此时却像失了魂一样,神情呆滞。半晌他才退后 一步,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臣告退。」说罢逃也似的往外奔去。

程宗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事情不妙,刚出殿门,就一个箭步 冲上前去,把东方曼倩扯到旁边一间偏殿。

「怎么回事?」

东方曼倩失魂落魄地说道:「没……没什么……」

「少来!你脸色都变了。」

东方曼倩张了张嘴巴,然后干涩地说道:「罢了,我也不必瞒你……你记得 上次我向你借一万钱?」

程宗扬背后冷汗都下来了,「当然记得。」

「那就是给她下的聘礼。没想到……」

程宗扬一字一句地说道:「老东,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认错?我……」东方曼倩忽然省悟过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不是我找到的,而是宫里找到的。我只是奉命送她入宫。」

东方曼倩脸色数变,然后闭紧嘴巴。

程宗扬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自己在街上找来这个克父克母克兄克弟,所有亲 戚全都死光光,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孤女,竟然就是东方曼倩准备迎娶的女子。难 怪友通期说曾有人来找她,后来又不见了,原来那个人是找自己借钱来了。难怪 自己前脚刚找到友通期,东方曼倩后脚就还了钱,原来他要娶的姑娘被自己给截 胡了。

事已至此,就算再懊悔,也没办法重新来过,甚至连补救都不可能——她已 经入宫成了昭仪,难道还能再嫁给一个侍诏?这事连想都不敢想!

程宗扬低声道:「其实昭仪很早就到了洛都,但被人所阻,一直无法入宫, 甚至有性命之危,才不得不隐名埋姓,藏身市井之间。」

东方曼倩已经冷静下来,嘟囔道:「你那一万钱要早些给我,我就娶个昭仪 回来了……」

这时候还能开玩笑,这家伙也算是胆大了。接着东方曼倩叹了口气,「你说 的没错,是我认错人了。」

程宗扬道:「我知道这有点过分,但是……你能不能向昭仪道个罪?就说自 己一时失礼,免得刚才有人看到,在外面多嘴。」

东方曼倩摇了摇头,「不行。我腹痛如绞,无法支撑。」他犹豫了一下,低 声道:「帮帮我——别让人……天子知道。」

程宗扬默然无语,自己害怕东方曼倩说出友通期的真实身份。东方曼倩又何 尝不怕?友通期如今正得宠,若是天子知道他曾经找过友通期,还准备下聘,最 好的结局也是立刻下蚕室,狠狠挨上一刀,以绝后患。但以当今天子脾性,根本 不会这么仁慈,更有可能是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甚至连友通期、皇后、宫里的 女官、内侍……一直到程宗扬,都逃不了被灭口。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东方曼倩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悄然离开。

程宗扬等了片刻,稳住心情,才回头往昭阳殿走去。

幸好刚才在场的人不多,因为要与程宗扬见面,其余的宫女都已经被早早遣 开了,只留下罂粟女和江映秋。此时两女守在寝宫外,友通期钻在被子里,小脸 吓得煞白。

程宗扬道:「没事了。」

友通期微微掀开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半是后怕半是委屈地说道:「吓死 我了……」

「别怕。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说的。」

友通期松了口气,然后嗔道:「都是你,人家心里这会儿还怦怦直跳呢。」

这丫头倒是个心大的,天大的事,她吐口气就完了。程宗扬苦笑道:「那也 怨不得我吧?我怎么知道会这么巧呢?」

「怎么不怨你?」友通期道:「要不是罂姊姊要见你,怎么会有这种事?」

罂粟女笑道:「那你还不赶快起来?占着床榻不起,莫非是想和姊姊一同服 侍主人?」

友通期吃吃笑道:「只怕你家主人看不上我。」

程宗扬道:「有事赶紧说吧,我一个外臣,在这里待得久了可不合适。」

罂粟女对友通期笑道:「拜托娘娘替奴婢看着些门户。」

友通期啐了她一口,扯着江映秋道:「我们去东阁赏花。」

左右无人,罂粟女立刻满面含春,像小狗一样伏在主人身下,扬起脸,用玉 齿咬住主人的衣带,慢慢扯开。

程宗扬道:「你还真不怕给我惹事。」

罂粟女笑道:「昭仪思念家人,拜托大行令捎些东西给养父。如今娘娘在外 面赏花,命奴婢在殿里挑选整理,交给大行令。都是些体己的物件,自然不想让 别人看见。」

这也能说得过去。反正友通期在外面赏花,只留了一个奴婢在殿内,不怕别 人说她与外臣私会于密室。当然《飞燕外传》之类的秽书捕风捉影地胡乱编排, 那就谁都拦不住了。

罂粟女一边说,一边解开衣带。她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曲裾,只轻轻一扯, 衣裳便从肩头滑落,露出雪白的上身。她把脸埋在主人身下,贪婪地呼吸着主人 身上的气味。

那股阳光般的气息,使她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一点针尖大小的殷红从 她肩头冒出,接着又是一点……

罂奴呼吸变得炙热,她扬起脸,水汪汪的双目仿佛要滴下蜜来。她用脸颊摩 蹭着主人的阳具,一边伸出香舌,用舌尖在主人身下舔舐。

罂粟女被小紫下过禁制,每天都要闻到主人的气味,否则纹身的禁制就会发 作。她入宫时专门带了主人准备一套换洗的内衣,但怎么比得了主子本人身上的 气味?她张口含住主人的阳具,从龟头开始,一点一点舔舐到阳具根部,动作急 切而又细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部位。

程宗扬坐在榻上,一边抚摸着她的粉颈,一边把脚伸到她膝间,将她双腿分 开。

罂奴细细舔过阳具,然后开始吞吐起来,粗硬的阳具将她口腔塞得满满的, 她伸直喉咙,每一次都用力吞到根部,将龟头纳入自己喉内。

一连吞吐了数十下,罂奴才吐出阳具,她扬起脸,讨好地看着主人,眉眼间 满满的都是春意。

第二章

惊理贴身看着孙寿,罂粟女入宫,蛇夫人跟着死丫头跑得踪影不见,卓云君 一门心思在教赵合德,就剩一个阮香凝,还不好在人前露面。说来自己身边不少 女人,一忙起来,竟然一口都吃不上,硬生生素了这么些天。此时被罂粟女勾起 欲火,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就要往榻上扯。

罂粟女却轻轻挣开,「主子稍等……」说着嫣然一笑,一手拉起衣裳,闪身 退到屏风后。

程宗扬仰面躺在榻上,打量着周围的陈设。昭阳殿规模宏伟自不用说,而且 四壁都画着花鸟山水,尤其是对面墙壁上,一只飞凤占据了整面墙壁,长及数丈 的凤羽都是用金箔贴成,华光四射。程宗扬也算是见过富贵的,但目睹了汉宫的 华奢还是不禁为之兴叹,人世间的富贵莫此为极。

他不由想起了在上清观苦修的赵合德,假如不是自己安排的李代桃僵之计, 此时在这座宫殿中享受人间富贵的,应该是她吧?

屏风后环佩轻响,一个丽人迤逦而出。程宗扬一眼望去,不禁愕然,良久才 吐出一个字:「干!」

罂粟女去了屏风后,竟然换了一身宫装出来。她头发梳成高髻,上面戴着一 只展翅的金凤钗子,凤首叼着一串玉珠,下面一颗红宝石正悬在她眉心。她身上 的宫装艳如丹霞,衣上绣着连绵的云纹,腰间的丝绦七彩交错,悬着玉环玉佩, 却是昭仪的服色。

罂粟女款款走来,然后身子一旋,丹红的长裾旋转着散开,宛如一朵盛开的 鲜花,流光溢彩。罂粟女仿佛摇曳的花枝般伏下身,然后回过头,媚眼如丝地看 着主人,一边柔柔拉起长裙。

她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宫装下直接是雪白的胴体。罂粟女一直把长裙拉到腰 间,露出那只丰满的雪臀,高高向上翘起,然后双手拨开白滑的臀肉,将那只娇 嫩的玉户绽露出来。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制服控,但此时在天子最宠爱的妃嫔寝宫内,自 己的侍奴穿上天子最宠爱的妃嫔的昭仪宫装,却像娼妓一样裸露出妖艳的下体, 程宗扬满腔欲火猛然腾起。

「啊……」罂奴低叫着昂起螓首,感受着那根火热的肉棒硬梆梆捣入自己蜜 穴。蜜腔内柔腻的嫩肉在强烈的磨擦下颤抖着,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抽搐起来。穴 口被肉棒撑紧,蜜穴被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肉棒一直捅到蜜穴尽头,重重顶在花心上。罂奴浑身一颤,只一下,就忍不 住泄了身。

罂粟女只觉得浑身瘫软,手脚冰凉,全身仅剩的力气仿佛都集中在下体。她 蜜穴早已湿透,随着阳具的进出,淫液一股一股泼溅出来。她肌肤上的纹身一片 一片浮现出来,形成一片妖艳的罂粟花海,这片花海的中央,也是她纹身的最后 一针,那颗阴珠已经涨得殷红,宛如一颗鲜红的玛瑙,正在主人指下不住变形。

她嘴巴张开,喉咙却像窒息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一丝口水从她唇角 淌出。主人的阳具甫一入体,她下体就似乎完全失去控制,只剩下本能的战栗, 随着阳具的捣弄,一波接一波的高潮。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好啊,你竟然穿了我的衣服!」

罂粟女什么都没有说,只尖叫着耸起雪臀,把花心紧紧顶在龟头上,将自己 的阴精喷溅而出。她丝毫不担心频繁的泄身会伤及身体,甚至脱阴而死,因为她 每次把阴精献给主人,都会得到主人反渡回来的精纯阴气,这也是她为什么能一 直不断的泄身。

友通期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手掩住红唇,惊愕地张大的眼睛,半 晌才道:「他好大……」

江映秋垂下眼睛,甚至不敢去看一眼。但眼角偶然一瞥,却让她整个人都呆 住了。

友通期眼中的惊愕慢慢变成好奇,接着变成羡慕,望着那根怒涨的阳具在少 妇熟艳的性器进出抽送,充满了活力和雄性的野蛮气息,她一阵阵脸热心跳,目 光却怎么移不开。

「姊姊们没有骗我,他……真的很厉害……」

友通期心旌摇曳,美目望着阳物的进出,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她一手掩住 嘴巴,仿佛要惊叫出来一样。

程宗扬双手抱住那只白腻的雪臀,猛地一挺身,阳具深深插入蜜穴内,在罂 奴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穿着宫装的侍奴伏在地上,低低喘着气,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她臀间一 片狼藉,蜜穴浓精四溢,被干得几乎无法合拢。

程宗扬拿起一条丝巾,抹拭犹自挺直的下体。

友通期忽然脱口而出,「让我来!」话音刚一出口,她脸便红透了。但还是 大着胆子拿过丝巾,握住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她白美的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 变得慌乱,当她碰触到肉棒的火热,浑身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在她还想做什么之前,程宗扬已经穿好衣服,系上衣带,戴上进贤冠,拿起 掉落的毛笔,簪在冠侧。没有再理会友通期幽怨的眼神,便昂然而出。

江映秋捧着一只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在前领路。此时廊中只有两人,程宗扬 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到她臀上。这一次江映秋没有躲开或者闪避,任由他把手伸到 自己臀间。

程宗扬只是确定她是否顺从,见状松开手,淡淡道:「别担心,只要你小心 听话,你紫妈妈不会亏待你的。」

程宗扬说着,拿过木箱,扬长而去。江映秋一手扶着铜门,身体再也支撑不 住,慢慢跪倒在地。

…………………………………………………………………………………

天子诏举七科的旨意一出,汉国数以万计的文士学子闻风而动,一时间,通 往洛都的各条大道上车马相望,冠盖云集,无数学子竞相赶赴洛都。洛都各大书 院更是车马川流不息,平日以矜持自许的文人士子纷纷出动,拜访各路公卿。当 郑子卿奉先生之命赶赴程大行寓居的客栈时,却扑了个空——大行令已经乔迁新 居了。

天子一旦高兴起来,赏赐也不吝啬。这次程宗扬护送赵昭仪入宫有功,考虑 到他在步广里的旧居因地陷被毁,天子直接赏赐了一处宅院。天子赏赐一般以钱 铢丝帛为主,近臣还会赏赐名香、珠玉等贵重物品,其中以赏赐宅院门路最多。 因为天子只说「赏赐宅院一处」,宅院的大小、位置、新旧,都由少府从皇家名 下的产业中挑选,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得知程宗扬获赏了一处宅院,连徐璜都很是羡慕了一番,私下告诉他,若是 拿些钱走走门路,少府手里的宅院尽可以随便挑,以天子如今对赵昭仪的宠爱, 便是弄一处占地二十来亩的上等宅院也不是难事。

程宗扬深以为然,特意找到少府的长官五鹿充宗,拿出十万钱,换了一份少 府名下的房产清单,最后精挑细选之下,找了一处占地三亩的宅院。

那是一处建成差不多有五十年的老宅,而且三面临街,环境杂乱,属于少府 清单上最末的一等,为此程宗扬还被传诏的中行说好一通嘲笑。徐璜等人也大为 不满,觉得自家人被少府忽悠了。倒是天子得知之后,说了句:「程卿谨慎,颇 知分寸。」

程宗扬选择这处宅院的理由很简单——那处宅院位于通商里西北,与文泽的 旧宅相去不远。事前他专门去看过,那处宅院与洛都其他宅邸一样,南面的正门 面向坊内,正对着横贯坊内的大街,西侧是一条背巷,开了一处角门。宅院东侧 是一条小巷,两旁居住的都是来洛都讨生活的手艺人和小生意人,也因此形成了 一条规模不大的商业街。

洛都的商业场所大都集中在规定的坊市,也就是所谓的洛都九市,但各处里 坊也有自己的商业经营场所,前者大致相当于正式规划的商业区,后者相当于生 活区内的小商店。也正是因此,这条小巷虽然不大,却鱼龙混杂,从屠狗沽酒的 食肆,到经营布匹铁器的店铺,再到医馆、杂货、缝补、洗浴、牙行……样样俱 全,甚至还有两家客栈和一间不起眼的娼馆。

程宗扬选定宅院之后,没等诏书下来,就由程郑出面,把其中一间客栈买了 下来。那客栈只有六间客房,一楼一间大厅,一间大通铺,二楼两间通铺,三楼 四个单间算是上房。由于位置偏僻,生意也冷清得很,唯一的优势是它与程宗扬 选定的宅院只有一墙之隔,同时北面邻着文泽故宅的后墙。

买下客栈之后,程宗扬立刻在柜台边砌了间小室,作为掌柜休息和藏酒的内 间,其实那间房有三道门,南边通往客栈,西边通往程宅,北边通往文宅。冯源 摇身一变,成了客栈的掌柜,平时就守着柜台。吴三桂和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旧 部,也安置在这三处,负责警戒。

寓居客栈诸事不便,程宗扬早就住得不耐烦了。等诏书下来,和少府的人交 接好房契,众人花了一天时间打扫,第二天就搬了过来。

程宗扬下了马车,把木箱交给吴三桂,刚进入内院,便听到一阵大笑。程宗 扬不由纳闷,秦奸臣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有客人来了?

吴三桂道:「是蔡常侍。」

程宗扬讶道:「他怎么来了?」

秦奸臣原本说今天去拜访蔡敬仲,商量预防瘟疫的事,没想到老蔡会亲自登 门。这宅院今天刚安置停当,自己还没开始住呢,头一个上门的客人竟然是个太 监,这意头可不太好。但话说回来,老蔡这太监也算太监中的奇葩了。让他光顾 一下,总比中行说那个咶噪的家伙跑来唠唠叨叨的传旨强。

秦桧与蔡敬仲分席而坐,相谈正欢。见到程宗扬进来,秦桧起身道:「属下 冒昧,与蔡常侍一见如故,因此请他前来详述。」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你们两个一见如故?是比着缺德吗?

程宗扬坐下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说吧。江充那家伙抢先了,咱 们商量的事恐怕办不成了。」

秦桧道:「属下方才已经听蔡常侍说了。江充连夜发掘濯龙园抛尸之所,想 必一直盯着北寺狱。好在主公当时易容而去,未曾泄漏身份,江充即便生疑,暂 时也不会疑心到主公身上。」

程宗扬道:「我担心江充手下的胡巫,听说他们占卜很有一手。」

蔡敬仲对秦桧道:「有地室?」

秦桧道:「有。」

「藏之地室即可。」蔡敬仲道:「人在土中,乃必死之象。」

秦桧抚掌笑道:「大善!既然如此,剧大侠最好也暂时住在地室。」

如果不是见过朱老头破解占卜的手法,程宗扬恐怕还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 意思。文泽故宅有一处地窖,程宗扬前些日子把它腾出来,是担心宅中遇袭,剧 孟行动不便,紧急时好用来暂时藏身,没想到眼下会成为躲避占卜的绝佳地点。

程宗扬去了一桩心事,笑道:「你们刚才在谈在什么呢?」

秦桧笑道:「说到霍少将军昨日献了六十匹马给天子。」

「不是六匹吗?怎么变成六十匹了?」

蔡敬仲道:「有人上书天子,称霍家为家仆购买良驹,私备兵刃,有不臣之 心。霍大将军得知之后,勒命霍少将军将所选马匹尽数献予天子。」

程宗扬笑道:「是你上的书吧?」

蔡敬仲吐出三个字,「金蜜镝。」

程宗扬怔了一下,「霍大将军这是铁了心要明哲保身啊。」

霍子孟与金蜜镝同为托孤重臣,交情深厚,明眼人都知道,金蜜镝上书只会 是霍子孟的意思。霍子孟做出这种姿态,无非是以此自污,好远离政治漩涡的中 心。

秦桧却道:「大司马大将军向来连称,天子加襄邑侯大司马,却未动霍子孟 的大将军之号,显然是有意拉拢霍大将军,对抗吕氏。霍大将军称病不出,貌似 忍让,实则既得罪了天子,也得罪了吕氏。」

程宗扬想了一下:可不是嘛。天子想推霍子孟与吕氏打擂台,霍子孟死活不 出头,吕冀盼着霍子孟识趣,自己辞去大将军一职,霍子孟又装聋作哑,貌似两 边都不得罪,其实把两边都得罪了。

蔡敬仲道:「霍大将军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霍子孟可不是雏儿,他在朝中秉政二十年,不会连这些都看不出来,那么他 这样做,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程宗扬道:「看来……霍大将军不是很看好天子啊。」

如果霍子孟押宝天子,肯定不会这么模棱两可。况且霍子孟二十年的富贵与 太后吕雉息息相关,就算改投天子,也未必会得到信重。他现在是隔岸观火,静 等着天子与太后分出胜负,甚至很可能已经把目光投到天子身后。

秦桧道:「主公今日入宫,不知天子何事召见?」

「一点破事。」程宗扬道:「你去通知毛延寿,让他准备一下,明日……后 日,去昭阳殿为昭仪画像。」

秦桧应诺一声,出门安排。

蔡敬仲是聪明人——那智商都变态了。程宗扬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 道:「有一个要紧人物,在金车骑府上。」

他将严君平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蔡敬仲,然后道:「你有没有办法去见见霍子 孟或者金蜜镝?」

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说道:「有。」

「两件事:一是探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在天子与太后之争中,究竟持什么 立场?二是这个严君平,他手里很可能拿了一大笔钱,对江州,尤其是对咱们至 关重要。」

蔡敬仲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要见面吗?」

「你有办法能见到本人当然最好。我担心,他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如 果能确定他的下落,那最好不过。」

蔡敬仲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程宗扬一直送到门口,只见蔡敬仲从门旁拿起 一顶斗笠戴上,然后推开门,就像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行人一样,融入芸芸众生 之中。

延香过来帮他解开冠带,程宗扬连忙摆手,「别!别!这种活我自己来。」

延香道:「奴婢是下人。」

程宗扬道:「老敖可不是下人——我们商会只有伙计,没有奴才。」

延香低头道:「奴婢又不是敖爷……」

程宗扬叹道:「亏得老敖没在这儿,他要听到这话,心都得碎成八瓣,连拼 都拼不起来。」

延香赧然道:「老爷,你就别拿奴婢打趣了。」

程宗扬笑道:「我跟老敖玩笑开惯了,你别介意啊。说正经的,你要不乐意 老敖,没人强迫你。我把话放这儿——我们商会的爷儿们,你随便挑,只要你们 看对眼,别人谁都管不着。不过我站在朋友的立场说一句:老敖这人真挺不错, 有身手,心眼儿活,而且还顾家,还有吧……」程宗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挤 着眼睛道:「身子骨结实——够壮。」

延香想笑又不敢笑,最后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转身跑进内院。

程宗扬哈哈一笑,然后招了招手,「老敖,出来吧。」

敖润探头探脑从厢房出来,讪笑道:「程头儿,老敖可得谢谢你了。」

「别废话,我还要去江都王邸,」程宗扬虚虚踢了一脚,「快赶车去。」

「好咧!」敖润一边收拾车马,一边道:「还有件事,上午郑公子去客栈, 像是班先生有什么事。」

「是吗?」程宗扬想了想,「先见过江都王再说。」

…………………………………………………………………………………

程宗扬并没有奉诏,只是以大行令的身份前往江都王邸,询问江都王在京城 居住是否有什么不适?又闲聊了一番京中的趣闻,虽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态度 诚恳,言辞和蔼,最后客气的婉拒了江都王的留宴,起身告辞。

虽然只是闲聊,可大行令此时登门,就代表了天子的意思。尤其是交谈间程 宗扬根本没有问及江都王身体是否安好——这表明:无论他身体是否有恙,这个 王爵都是辞不掉的;太子刘建想提前继位,也是不可能的。江都王见状,也借着 天子递来的梯子下了台阶,称自己不日将返回江都,继续为国藩篱。双方的会面 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然后由太子刘建出面,亲自把大行令送到邸外。

程大行对江都王太子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直到登车,还拉着刘建的手殷 殷说了半天的话。这同样是一种表态,由近臣的态度暗示了天子的倾向性,刘建 心领神会,虽然努力抑制情绪,仍禁不住喜上眉梢。

程宗扬脸上一直挂着春风般的笑意,直到马车驰出里坊,才渐渐收起。他当 然不希望刘建成为嗣君,但他更不想打草惊蛇,只能勉强作些姿态出来。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程宗扬看了看天色,对敖润说道:「去班宅。」

班超派人去客栈拜访程宗扬扑了个空,结果程宗扬去班宅回访同样也扑了个 空。他到了地方才知道,班超不在家里,而是在云台书院备考。

吕闳出面逐走江充之后,就再没有人前来骚扰,此时书院内到处都是朗朗的 读书声。

班超闻讯出迎,躬身道:「不知公子乔迁新居,贸然到访,是班某失礼。」

「先生客气了,」程宗扬笑道:「蜗居刚开始打理,满院狼籍,难以待客, 实在惭愧。」

班超寒喧几句,将程宗扬引入室内,两人分别落座。班超穿着一身发白的布 袍,手肘处新打了一个补丁,虽然洗得干净,到底难掩敝旧。他手边的木几上放 着一册木简,一方瓦砚,一管毛笔和一柄书刀,简上墨迹尚新。

诏举在际,有志仕途的士子都抓紧最后的时间温习功课,或是奔走于权贵之 门,争取举荐的名额。班超胸中抱负甚大,希望能找到举荐的门路并不奇怪,程 宗扬奇怪的是他怎么会想起来找自己?自己只是个六百石的大行令,离举荐的资 格还差着好几阶。

班超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一时间没有开口。程宗扬虽然很敬仰他未来的功 业,但眼下他只是个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年轻士子,于是主动寻找话题,「听说 这次诏举已经改用纸张,先生为何还用木简?」

班超道:「纸张价昂,在下先用木简练笔。」

程宗扬笑道:「看来先生今次是有意诏举了,先祝先生马到成功。」

班超脸色微红,终于开口道:「某有一事,想拜托阁下。」

程宗扬拍着胸口道:「先生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绝不 推辞!」

程宗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主意,别说帮忙了,自己该使绊就使绊,想 尽办法堵住他上进的路子,一定要让这位雄才伟略的大爷碰得头破血流,对朝廷 心灰意冷,对人生充满怀疑。开玩笑,他若诏举得官,被天子打发到塞外开疆拓 土,将来谁给我干活?

班超不知道他的心思,听他答应得爽快,大起知己之感,感激地说道:「上 次闲谈时,班某听说,阁下与文党前辈相识?」

「一面之交,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咦?你不是和他同属兰台吗?」

班超苦笑道:「班某只是以抄书为生的末学后进,与掌管兰台漆书的文前辈 不啻于云泥之别……」

程宗扬听他说完才明白,敢情朱老头那个同窗文党文仲翁,在汉国文坛也是 学霸级别的人物。汉国的经卷典籍都是手工抄录,传抄中不免讹误,更因为年深 日久,简册散乱,造成错简,连文字顺序都对不上。再加上汉国学派林立,每一 家都有自己的传承。结果各家学派连典籍都不统一,考试时用哪一家学派的典籍 作为标准,就成了问题。

文党掌管的兰台漆书,是官方召集各家学派,对各家典籍厘定整理之后,整 理出来的经籍定本。为示郑重,以漆书写,藏之兰台,因此称为兰台漆书,相当 于由官方认定的典籍标准本。一旦考试中对经典原文产生歧义,都以兰台漆书为 准。

这样看来似乎问题解决了,可兰台漆书也是人管的,比如各家典籍上一处文 字有十种歧义,兰台漆书存一去九,那就有九家不满意。更重要的是,这些分歧 最终都关系到各家学子的仕途。因此总有人想方设法勾结兰台的官吏,对漆书进 行改动,以适合自家的典籍。于是这事就更乱了。

比如六经之一的《书经》,开篇便是《尧典》,文中记载舜帝继位之后,任 命各位大臣,是人类社会开始行政分工的最早纪录文献,但文中列举群臣之后, 舜帝道:「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意思是一共任命了二十二位大臣。

可后人对着文献一个一个数,有数到二十一的,有数到二十五的,有数到二 十九的,八个字能数出来三人、五人、六人、七人的……但无论怎么数,都对不 上二十二这个数。连错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后人无所适从,只能对着文献照录。

也正是因此,朝廷中一直有人建议设立石经,把馆藏的秘本刻在石碑上,作 为钦定的范本,公之于众,既避免人为篡改,也便于文士学子阅览。可朝廷囿于 财力,至今未能施行,只能待之后世明主了。

班超在兰台抄书,当然知道兰台漆书的重要,但以他的资格根本接触不到这 些秘本。不了解漆书的内容,即使把手边的典籍背得再熟,也很可能在一个不起 眼的地方错得干干净净。他找到程宗扬,就是想请文党帮忙,允许他阅读漆书。

程宗扬一听,心里犯起嘀咕:班超应考的是明经一科,我要给他编本假经, 会不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淘汰掉了?这倒是好事啊。

程宗扬正要拍胸口答应,忽然外面一片惊呼,有人大叫道:「子卿!子卿! 快躲!」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惨叫。

程宗扬和班超同时站起身,往外看去。

第三章

书院中已经乱成一团,手持经籍的学子们纷纷惊叫走避。混乱中,一个年轻 学子踉跄着扑进书院大门,他胸前鲜血狂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 经被鲜血染红,正是郑子卿。

两名拿刀的少年在后面穷追不舍,郑子卿刚扑进门内,那两名游侠少年就抢 上来,其中一人双手执刀,狠狠刺入郑子卿背心,一边高声叫道:「敢在伊阙辱 骂郭大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郑子卿背心中刀,伤及肺脏,口中顿时喷出鲜血。另一人挺刀从他腰侧用力 刺入,拧着手腕使劲一绞,然后丢开手,叫道:「敢辱郭大侠者!死!」

程宗扬心头剧震,正要开口,旁边的班超先大喝一声,「抓住他们!」说着 撩起衣袍下摆,往外冲去。程宗扬不禁愣神,这一刻的班超再没有半点文士的迂 腐拘禁之气,倒像个豪迈勇烈的纠纠武夫。

书院内尽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扬和班超冲出人群,那两名游侠儿已经跑得 无影无踪,只剩下已经气绝的郑子卿,双目兀自圆瞪。

周围的叫嚷声乱糟糟响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吗?」

「天啊!」有人叫道:「杀人了!」

「报官!」

「赶紧报官!」

「快!快……」

「官府的人来了!」

程宗扬伸手帮郑子卿合上眼睛,心里大骂一声,「干!」

…………………………………………………………………………………

长秋宫内,帘幕低垂。程宗扬立在陛阶下,隔着珠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 个曼妙的身影。

郑子卿刚死,官府的人就赶到书院,不由分说地封了大门。即便程宗扬有官 员的身份,也大费周章,折腾到傍晚时分,才好不容易脱身。他急于回到住处与 众人商议,谁知半路却接到宫里的谕旨,召他前往长秋宫觐见。

珠帘后,赵飞燕轻柔的声音响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阳宫?」

友通期借口怀念家人,把程宗扬召进宫去。她这借口能瞒得过别人,怎么能 瞒得过她「一母同胞的亲姊姊」?程宗扬有心解释,可旁边还站着个中行说,真 是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只好应道:「是。」

赵飞燕从腕上摘下一只八宝镶嵌的金镯,交给身边的侍女,柔声道:「难得 妹妹有心——有劳程大行,将此物捎给家父。」

程宗扬接过金镯,然后行礼参拜,接着就被中行说打发出来。

程宗扬心情沉闷,郑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义有识,更难得的是有 文化,若能收为己有,将来可堪大用,谁知自己还没开口招揽,变故突生,他竟 然会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

因为心里有事,程宗扬没有留意赵飞燕的言谈,直到登上马车,他才觉得纳 闷。赵飞燕明知道她「妹妹」是个冒牌货,压根跟她在故乡的养父没半点关系, 所谓惦念家人,无非是个幌子,为何还要让自己捎东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阳 宫,怎么到了傍晚突然想起来把自己召进长秋宫?好不容易进了宫,隔着珠帘说 了两句话,就把自己打发出来,赵飞燕什么时候闲得这么无聊了?还有,赵飞燕 如果真的想往家里捎东西,总不会随手摘一只金镯这么仓促吧?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打开木匣,取出那只金镯仔细端详起来。

那只金镯沉甸甸的,上面镶嵌着血红的宝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 金色的琥珀……从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扎实,赵飞燕家 世贫寒,捎这样一件镯子回家比什么稀世珍宝更合适。不过程宗扬很快就发现金 镯内侧有个夹层,里面有一幅薄如蝉翼的丝帛,上面写着四个字:西观。子时。

南宫有东、西二观,东观原本是天子御用的藏书阁,经过历代扩建,如今规 模颇为宏大,逐渐有取代兰台的趋势。西观则籍籍无名,连宫里知道西观的人都 不多。事实上,西观与长秋宫相去不远,起初规模与东观相似,但因为在阁上能 俯览皇后寝宫,早已废弃,如今只剩下一处空院。

南宫以玉堂前殿为界,以北属内廷,外臣非奉诏不得入内。外廷则允许近臣 出入,甚至留宿,以便于天子随时征召。西观离长秋宫极近,但属于外廷。程宗 扬有着常侍郎的身份,职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宫中也没人说什么。

此时离子时不到两个时辰,程宗扬索性去了兰台,随便要了几册书简,心不 在焉地看着,只是脑中翻翻滚滚,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从友通期冒名入宫,自己和赵飞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同盟,一损俱损,一 荣俱荣。但赵飞燕以皇后之尊在宫中私会外臣,以她的小心谨慎,此举未免太过 蹊跷。

经过秦奸臣的分析,汉国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难道她是想……借种?

当然不可能!

程宗扬以前就觉得历史上的赵飞燕有些失真,赵飞燕当皇后时,内有历经四 朝天子的太后王政君,外有一门九侯的头号外戚王氏家族,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 子,凭什么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如今身临其境,程宗扬感触更 深。所谓的「燕啄皇孙,秽乱宫廷」,无非是吕氏泼的污水。赵飞燕就算再想要 儿子,也不可能干出借种的事——除非她借吕家的种。

也许她看中了某个诸侯的子孙,想要立为嗣子?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自己 身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诸侯交往。况且她再弱势,也是名义上的皇后, 有诸侯找到她名下,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找她的会是谁?难道又是江都王太子 刘建?

程宗扬翻来覆去想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

「程兄倒是好雅兴。」

说话间,一个人大步过来,一屁股在席侧坐下,顺手拿起案上程宗扬用来裹 腹的蒸饼,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块,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深宫无人,挑灯夜 读……啧啧,居然还是倒读书简,程兄果然不是常人。」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把书简倒转过来,「哪里比得上东方兄学富五车,满腹经 纶?大半夜跑到兰台来,莫非你身为侍诏还不满意,准备再进一步,诏举时考一 遍明经?」

「窗前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若是苦读有用,要诏举干什么?」东方曼倩自 嘲道:「便是学富五车又如何?不过是丧家犬一条而已。」

程宗扬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东方曼倩三口两口把饼吃完,然后拍了拍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程兄 有没有兴趣喝两杯?」

程宗扬摇了摇头,「明天。」

「那就明天。」东方曼倩道:「找个安静点的去处。」

程宗扬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地址。

东方曼倩一眼扫过,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几片落叶从窗外飘过,落在阶上,东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夜 色中。程宗扬抬袖抹干案上的水渍,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

西观院中栽满梧桐,年深日久,藤蔓爬得到处都是,石板缝隙中满是枯黄的 杂草,显然许久未曾有人来过。程宗扬四处查看一遍,确认不是圈套,这才耐着 性子等候。

刚过子时,阁内传来一声轻响。

赵飞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条黑色的貂氅,远远看去,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但即使隔着宽大的貂氅,仍能感觉到她纤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娇弱的花枝,轻盈 而又婀娜,静静吐露芬芳。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满赞赏。

赵飞燕戴着一幅面纱,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着他,虽然柔弱,却没 有多少羞涩。

程宗扬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娘娘皇后之尊,竟然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语气不是很正经,更不像是臣下面对皇后时的口吻,但赵飞燕也是心 思灵动之人,听出来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关切,坦然道:「长秋宫原本有五处通 道,我入宫后便禀明天子,封了四处,只留一条供天子出入。这一处是我前两天 偶然发现的,一时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观。明日我便会奏请天子,将其封闭。」

程宗扬由衷道:「很辛苦吧?」

「还好吧。」赵飞燕道:「毕竟……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

赵飞燕倒霉就倒霉在身为皇后,却是贫苦人家出身。娘家毫无势力不说,连 个兄弟都没有。但凡她能有一个兄弟封侯,也不至于这么孤立无援。

程宗扬心下感叹,缓缓道:「愿效犬马之劳。」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压低声音,「天子今日又发怒了。他砍碎了一 张书案,还砸了两只玉瓶,踢倒了一只博山炉。」

「因为云台书院的案子?」

程宗扬暗道:也难怪天子发怒,两名游侠儿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杀的还 是云台书院的学子。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种事,简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 脸。

但赵飞燕摇了摇头,「不是。是尚书台吵得很厉害。」

程宗扬警觉起来,「尚书台?他们吵什么?」

汉国的尚书远没有后世的风光,主官尚书令奉禄不过千石,作为副手的尚书 仆射和六曹尚书才六百石,跟程宗扬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书台统管政事,主 掌尚书台的大司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书台职位虽卑而权力极重。

「他们要求下令封闭云台书院,并将涉案学子全部拿入狱中,详加审讯。天 子因此才生的气。」

江充已经对云台书院下过一次手,但被吕闳堵了回来。这次是尚书台出手, 籍着郑子卿被杀一案,封闭书院。云台书院是天子选材之所,死了一个大有前途 的学子已经令天子动怒,这下整个书院都要被牵连进去,那些学子一旦入狱,能 活着出来的不知道会有几个,也难怪天子发脾气。只不过刘骜身为天子,发脾气 能解决问题吗?

程宗扬道:「天子这脾气,可不太好。」

赵飞燕低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

「他以前性子很好,温和淳厚,和他在一起,我只觉得安心……」赵飞燕笑 了笑,眉眼间多了几分凄凉,「自从我入宫之后,他许多事情不顺心,性子才越 来越坏。」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程宗扬虽然想安慰她,但自己的口气也不是 很确定。假如没有赵飞燕,没有外戚之争,史书上的刘骜也许会被描绘成一个明 主吧?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帮天子。」赵飞燕低声道:「帮帮他吧……」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帮他?」

「他们要抓郭解……」

他们要抓郭解!

程宗扬突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剧孟和郭解,郑子卿只是用来嫁祸的手 段!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赵飞燕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程宗扬慢慢吐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朝廷的外臣,我只认识你。而且你能把她送进宫里,你也一定能抓到 郭解的……」

…………………………………………………………………………………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从谒者手中收回符节,走出朱雀门。他原以为赵飞燕是为 立嗣忧心,没想到她甘愿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深夜与自己私会,竟然只是为了 想让自己帮刘骜。

郑子卿被杀,吕氏趁机对云台书院下手毫不出奇,但程宗扬没有想到,郭解 也是吕氏的目标。郭解名声再响亮,也只是个江湖人物。吕氏这么急切地想除去 他,难道他也卷入到立嗣一事里面?

回到文泽故居,程宗扬立刻叫来众人商议。听他说完眼下的局面,尤其是事 情牵连到郭解,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

卢景道:「老郭不能在洛都待了,走得越远越好。」

剧孟在沙盘上写了几个字,「二凶?」

程宗扬道:「那两个凶手不可能找到。遇见心狠手辣的,也许已经把他们灭 口了。」

吴三桂道:「找不到凶手,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是郭大侠指使的?」

「要怪只能怪郭大侠名声太好了。」匡仲玉道:「洛都尽人皆知,多少游侠 儿以给郭大侠办事为荣,而且以留名为耻,深藏名姓。」

敖润道:「也许那两个人真是仰慕郭大侠的游侠少年,只是受人指使,结果 反害了郭大侠。」

「绝对不会。」程宗扬说道:「我在伊阙亲眼见过替郭解报仇的侠士,杀完 人,专门留下人顶罪。像今天这两个,口口声声说是因为郑子卿在伊阙辱骂郭大 侠,才动手杀人,结果杀完就跑,九成九是别有用心。妈的,坑了郭大侠,也坑 了云台书院,一箭双雕,够狠!」

秦桧道:「郭解虽然名满天下,终究只是一介武夫。除掉郭解,对他们有何 好处?」

程宗扬道:「你是说……」

秦桧摇了摇头,「属下也难以知晓。也许有人出于私怨,对郭大侠欲除之而 后快。也许有人剑指郭解,意在他人。」

那个「他人」会是谁呢?吕氏的政敌吗?

秦桧道:「主公欲何为之?」

「要为天子分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郭大侠投案。」程宗扬道:「但这是不 可能的。」

他站起身,「郭大侠即使投案,也不可能自证清白。唯一的好处就是太后一 系失去攻击云台书院的借口,让天子能腾出手来选材。」

秦桧长长松了口气,「主公说得不错。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郭大侠投案。 云台书院的存亡兴败,与我们没有关系。天子能不能选到良材,对我们更没有任 何好处。」

程宗扬很想踢秦奸臣一脚,这厮又在暗示怕自己被美色所惑,答应赵飞燕去 帮天子,可他用得着喘那么大声吗?

「既然如此,就请郭大侠暂避一时。」秦桧道:「至于云台书院,我等爱莫 难助,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冯源却道:「程头儿……」

程宗扬精神一振,「冯大法,你有主意?」

「不是。」冯源道:「下午上清观有人来,让程头儿有空去一趟。」

「什么事?」

「是紫姑娘派来的,没说什么事。」

死丫头?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了,等我见了他再说。」

「也许还有办法。」一直没有开口王蕙说道:「假若找到凶手呢?」

程宗扬精神一振,「嫂夫人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承认他们是凶手,与郑子卿有私怨以至杀人,只是借郭大侠的名 头来吓唬旁人……」

众人明白过来。既然官府找不到凶手,那就给他们塞个凶手好尽快结案。

冯源道:「如果找到真凶,双方一对质,不就露馅了吗?」

匡仲玉道:「找到真凶还怕什么?」

高智商插口道:「万一书院的人说他们不是呢?」

吴三桂道:「要么封闭书院,大伙全都进监狱;要么指认凶手,尽快结案, 好参加诏举。书院的人只要不傻,就知道怎么选。」

卢景不好直接去夸别人的老婆,拍了拍秦桧的肩膀,「老秦,你小子很有本 事嘛。」

秦桧叹了口气,「此计虽善,但饿虎未得其食,更为凶险。」

程宗扬一手摸住下巴。这样的计策秦桧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死奸臣心肠更硬 更狠,把云台书院当成一块肥肉,喂给太后一系,好让这头饿虎暂时无暇他顾。 江充和吕巨君这一口咬下去,又是什么都没捞到,下一次再张口,只会更凶狠, 也更危险。

程宗扬思索良久,最后道:「先让他们饿着。」

剧孟在沙上写道:「你们怎么不问问郭解,他答不答应?」

…………………………………………………………………………………

就在程宗扬召集属下秘议的同时,洛都一处密室内,一个优美的身影静静立 在桌边,正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

「……郭解门客白昼杀人,又是在云台书院内格杀学子,天子闻讯大怒,下 旨严惩凶手。」闻清语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董卧虎已奉诏前往五陵,捉拿郭 解及其亲族。」

「又是大怒。」剑玉姬淡淡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位天子少时性情淳厚, 处事沉稳,为人宽弘大度,年仅八岁,便有帝王气度……」

「确实有此传言。」闻清语道:「看来永安宫当年为了天子的帝位,花了不 少力气。」

「依我看,传言未必为虚。」齐羽仙道:「昔年宽弘仁厚的是这位天子,如 今喜怒无常,多疑善妒的,也是这位天子。」

闻清语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子年纪轻轻,却性情大变。不 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齐羽仙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这要看永安宫用的是什么诅咒了。」

闻清语眉峰微挑,「原来如此。」

剑玉姬道:「以天子如今的脾气,能赐刘彭祖全尸,已经是仁德了。」

齐羽仙笑道:「幸好有仙姬吩咐,我们没有在赵王身上押注,又买通了官府 的差役,诈作下毒,逼使朱安世与赵王反目,将赵王一系攀咬出来。如今赵王事 败,门客四散,倒让我们趁此机会,接手了赵王的大半势力。」

剑玉姬一边合起卷宗,一边道:「这都是教尊的指点。」

听到剑玉姬提及教尊,闻清语和齐羽仙都露出恭敬的神情,两人齐齐躬身, 同声应道:「是。」

齐羽仙抬起头,笑道:「那位程少主今日去了江都王邸,还拉着江都王太子 说了好一番话——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剑玉姬道:「说了什么?」

「无非是夸奖江都王太子年轻有为,」齐羽仙道:「多半是得了天子授意, 作出一番姿态给外人看。」

剑玉姬又拿起一份卷宗,却是一份记账的簿册,一连十几页,都记着一笔一 笔的细目。剑玉姬美目一扫,随即落笔,在册页旁心算出账目出入的总额,最后 与卷宗末尾的统计对比,两者分文不差。

剑玉姬一边计算账目,一边从容道:「告诉成光,不要再与他碰面。」

闻清语道:「我已经吩咐过光玉姬,让她小心从事。」

剑玉姬合起卷宗,问道:「金蜜镝如何?」

齐羽仙露出几分尴尬,「教尊所赐药物想必不会有问题,我们估计,金蜜镝 虽然病愈,但寿元很可能消耗殆尽。」

剑玉姬微微颦起眉头,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却是眼下所能找到的最好 借口。

齐羽仙也是满心无奈,教尊所赐的药物本来是让金蜜镝卧床不起,谁知金蜜 镝只打了两天喷嚏,便即病愈,只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剑玉姬也是十二分的为难,朱笔悬在半空,迟迟难以落下,最后道:「严先 生应该换个地方了。」

「是。」

剑玉姬重又打开一份卷宗,略一注目,便轻轻「咦」了一声。

齐羽仙接过来看了一眼,「是拜火教?」

「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竟然找到吕家的门路,」闻清语道:「依我看,这 些人不必再留了。」

剑玉姬道:「拜火教只是疥癣之疾,我们最要紧的对手,只有一个。」

闻清语被她点醒,不由露出半是气恨,半是心有余悸的表情,「没想到那位 紫姑娘小小年纪,竟是好生心狠手辣。」

剑玉姬在那份卷宗上记了几笔,然后交给齐羽仙,「拜火教的事,由你去处 置。」

齐羽仙接过卷宗,闪身离开。

剑玉姬道:「我已经禀明教尊,不能让她再在洛都坏我们的大事了。」

闻清语有些不安地说道:「不知教尊……」

剑玉姬信手又打开一份卷宗,一边一目十行地往下扫去,一边道:「不必担 心,是大祭的事出了漏子,不是你的责任。教尊若是召见,我自会分说明白。」

闻清语放下心事,她静静望着剑玉姬,看着她从容不迫,而又极具效率地处 理着教中事物,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慈爱。良久,她感叹道:「这些年,真是 让你受累了。」

剑玉姬挽起笔,一边在晴州送来的一份卷宗上批注,一边道:「姆妈说的哪 里话?若非我们好运遇到教尊,哪里会有今日?」

「你说的是,」闻清语望空拜了几拜,叹道:「到底要多谢教尊。」

…………………………………………………………………………………

程宗扬感慨地发现,怪不得是莫逆之交,剧孟的问题还真问到了点子上。

「岂能让人代我受过?」郭解这样回答道。

王孟道:「是我指使的!我去投案!」

郭解摇头道:「不行。」

王孟道:「某不怕死!」

郭解想了一会儿,「我也不怕。」

郭解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言辞的人,平常言谈甚至有些木讷,然而正是他这种 木讷和口诎,使他说出的话格外有份量。

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郭大侠,你不会自己去投案吧?」

郭解摇摇头,「我不怕死。但我不愿白死。」

程宗扬放下心来,郭解是不惧生死的江湖豪士,并不是迂腐,只要他不肯平 白送死就好。

「郭大侠,」程宗扬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和剧大侠有没有牵 连到天子立嗣这件事里?」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慢慢点了下头。

「我不是指赵王。」

「当然不是。」

「那是谁?」

郭解刚要开口,一名大汉闪身进来,「有官府的人。」

众人对视一眼,郭解道:「走。」说着抬指一点,一缕劲风将油灯捺灭。

王孟长身而起,守在郭解身侧,郭解道:「你去送程公子。」

王孟悻悻道:「是。」

「郭大侠!」程宗扬叫道:「是谁?」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四个字:「上林,枯柳。」

程宗扬虽然有预感,但这个答案还是让他心里一沉。他原以为枯柳事件是眭 弘自作主张,没想到郭解也牵连其中。枯柳事件之前,剧孟已经被赵王囚禁,对 此并不知情。可同样不知情的,还有一个人——朱老头。连朱老头自己都对此一 无所知,那么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件事?

程宗扬心念电转,忽然脑中一亮,想起一个人……

第四章

几名豪士拥着郭解匆忙离开,身边只剩下王孟。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紧跟 着王孟掠入黑暗。这里是城南一片陋巷,无数小径交织得如同迷宫,如果没有人 领路,自己还真不好出去。

王孟负着剑弓身在巷中飞奔,速度虽快,脚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人一 连转了十几个巷口,才看到里坊的土坯墙。王孟停下脚步,向程宗扬抱了抱拳。

程宗扬道:「郭大侠最好暂时到外地避避风头。」

王孟道:「公子这番恩义,我王孟记下了。」

「千万不要去找朝中权贵,」程宗扬权衡一路,最后还是说道:「尤其是霍 大将军。」

王孟有些纳闷地皱起眉。汉国权贵一向有招纳亡命的风气,许多被通缉的豪 士都托庇在权贵门下。郭解如果想藏身,朝中一半权贵都会打开大门。这其中, 位高权重的霍子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郭大侠与霍大将军有点交情,」程宗扬道:「但他现在自顾不暇, 郭大侠真要登门,霍子孟不一定敢替郭大侠出头,去触怒太后一系。况且这次的 事情风头太明显,他即便想顶,也未必能顶住。」

王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些话并不是程宗扬的本意,但他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他不愿意相信整件事 情的幕后黑手会是霍子孟,但他也不能看到郭解面临危险。

程宗扬与王孟等人分手,一路逾墙而过,忽然他蹲下身,小心收敛身形。月 色下,一条人影从飞檐下掠出,在屋脊上一闪,像缕轻烟般投入阴影间。紧接着 檐下又掠出两条身影,纵身跃上屋脊,却是盯着前面那人穷追不舍。

「四哥?」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斯明信,但只看了两眼,他就觉出不对来。斯明 信的身影在檐脊间时隐时现,身法犹如鬼魅,速度却不快,每次现身,正好都能 被后面追踪的人看到,就像一只鱼饵,让后面的人紧紧咬住,舍不得放弃。

程宗扬看出他是故意引人来追,于是脱下外袍,往墙角一塞,露出里面一身 自制的夜用迷彩服,又用一块灰布遮住口鼻。

准备停当,程宗扬背身靠在墙角,然后发出一声低咳。

隔着数十步远,这咳声比起几丈外一只蚊子飞过也大不了多少,斯明信却没 有半点迟疑,身形斗然一转,准确地朝程宗扬藏身的位置掠来。

擦肩而过时,期明信声音传来,「要活口。」接着他掠出数步,飞身跃上墙 头。

后面两人如风般追来,见状刚想跃起,背后风声一紧,藏在墙角的程宗扬纵 身而出,双掌分袭两人背后。两人急忙转身,拔刀朝偷袭者劈去。程宗扬身体一 沉,一脚重重蹬住地面,向后跃开,避开两人的刀锋。

在两人身后,刚才逾墙而走的斯明信悄无声息地掠来,双手拿住其中一人左 右两边的肩井穴,指力一吐,那人遍体酸麻,跪倒在地,晕厥过去。另一人听到 声音,意识到自己中计,顾不得再追杀程宗扬,飞身往旁边逃去。

斯明信左手一展,一柄弯钩贴地飞出,钩住那人的脚踝。那人刚一抬步,便 重重跌倒,幸好斯明信手下留情,没有用弯钩的锋刃,免了他的断足之祸。斯明 信一掌将他拍晕,然后提起两人的腰带,越过墙头。

那两人也勉强算得上好手,可别说和斯明信相比,就是比自己都差了一截。 斯明信因为严君平的事,一连数日都没有音信,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两个人。

到了僻静处,程宗扬这才道:「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在车骑将军府外遇到的。」

斯明信简单说了几句。原来他在金蜜镝府外一连盯了数日,始终没有见到严 君平的踪迹,却发现还有人在车骑将军的府邸外盯梢。斯明信疑心之下,索性调 头搜查周围的暗桩,又趁夜色设法把人引出,谁知正巧遇到了程宗扬。

程宗扬和斯明信把两人分别叫醒,仔细询问。结果却大出所料,那两人竟然 是正经的官差,是由洛都令董宣派来的。他们盯梢的理由也很充分,近来都中屡 屡出现意外,董令担心朝中重臣有失,特意派出人手,在诸位重臣的府邸外暗中 警戒。不仅车骑将军,大将军霍子孟、大司马吕冀,以及三公九卿的府邸周围, 都有官方的差役换了便衣值守。

程宗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道:「回去告诉姓董的!你们办差 归办差,别坏了我们兄弟的好事!」说着用刀柄把人打晕。

程宗扬不想取两人性命,又不能让人猜出自己的目的,索性放两句虚言,让 董宣疑神疑鬼。

把两人扔到一处死胡同里,程宗扬和斯明信一同回到通商里的住处。两人没 有直接返回宅院,而是去了客栈。冯源守了一个白天,此时值守的换了韩玉,见 两人进来,微微侧身,让出旁边的通道。

新砌好的房间内堆满酒瓮,层层叠叠一直挨到房顶,两侧的通道就藏在酒瓮 之后。除了外面的掌柜,房间内还有一个暗哨,一天十二时辰不会离人。所有人 手的调配都由秦桧安排,此时当值的是临安来的一名退役军士。

程宗扬拿起一只酒瓮,走到文泽故宅院内,放在那张新砌的石桌上,然后拍 开泥封,倒了两碗酒,递给斯明信一碗。

斯明信一口喝完,自己又倒了一碗。

程宗扬安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明天往街上随 便一走,就遇到严先生了。」

斯明信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我不开心吗?」

程宗扬愕然道:「难道你很开心吗?四哥,你那表情……我真是什么都看不 出来。我只是看你喝酒的样子,好像不大顺心。」

「我渴了。」

「……那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儿,斯明信道:「我和老五当杀手,一次都没有失败过。但只有我 们两个自己知道,为了找到一个目标,我们走过多少弯路,白费过多少工夫。所 以……」

斯明信举碗一饮而尽,「这种事我们都已经很习惯了。」

「四哥,你觉得姓严的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们?怎么这么巧,我们刚在江州闹 出动静,他这边就断了音讯?」

斯明信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程宗扬也没有答案。现在只能看老蔡那边,会不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

第二天,蔡敬仲果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捧着天子使臣的节杖,头都是晕的,「天子让我去车骑将军府?」

蔡敬仲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是常侍郎,天子亲信。」

意思是这种事就该我干吗?程宗扬挣扎道:「宣诏这种事情,不是太监干的 吗?」

「不是还有我吗?」

「大哥,你这事办的……」程宗扬一脸便秘的表情。

「不妥?」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我有点头晕,让我想想……」

程宗扬琢磨半晌,终于捋清楚了,「大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当面去问金车 骑:严君平在不在你这里?在的话,立刻跟我走——是不是这样?」

「是我问,不是你。」蔡敬仲道:「你只用跟着我就行了。」

「这事我怎么觉得这么悬乎呢?」

蔡敬仲觉得他的担心很莫名其妙,「车骑将军会抗旨吗?」

「他要是说没有呢?」

「那就是没有。」

程宗扬足足愣了两分钟,「凭什么他说没有就没有?」

「因为问话的不是我,是天子。」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肃容道:「假如这 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欺君,那个人只会是金蜜镝。」

程宗扬原本只是想让蔡敬仲借着拜访金蜜镝,设法打听一下严君平的下落。 谁知道蔡敬仲会直接向天子请了诏书,以诏举的名义,召集洛都各大书院诸位山 长、博士,共同参与选材。严君平身为石室书院山长,当然也在名单之列。

于是困绕众人多时的难题,到了蔡敬仲手里,就成了拿着诏书直接去找金蜜 镝——风闻严君平在你这里?天子有诏,跟我走吧——简单得令人发指,而且冠 冕堂皇,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如果换成别的臣子,也许会睁着眼说瞎话,或者含糊过去。但蔡敬仲认定金 蜜镝不会欺君。既然他这么信任金蜜镝,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惦记着 小紫那边的事,还是换了衣冠,驱车前往金蜜镝的府邸。

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是汉国军方的第三号人物,但由于骠骑 将军一直空缺,金蜜镝在军中的品秩仅次于大将军霍子孟,他的车骑将军府也颇 为壮丽。程宗扬随宫里的车马赶到时,车骑将军府已经闻讯摆好仪仗。远远看到 车马驶来,一名金紫重臣当先俯下身,一丝不苟地行礼参拜。

蔡敬仲持节下车,肃然受礼,然后展开诏书,神情刻板地念道:「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诏书写得骈四骊六,总之就是天子下诏召集学界名宿,将委以重任。金府家 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封诏书和车骑将军有什么关系?倒是为首那名重臣不动声 色,等蔡敬仲念完,俯身叩首,沉声道:「臣金蜜镝,接旨。」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金蜜镝,这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他原本是匈奴王子,被 俘后从一个养马的奴隶做起,一直当到托孤重臣。据说先帝最初是想让他作为辅 臣之首,但金蜜镝以自己出身异族力辞,霍子孟才排名第一,但他所受的信重绝 不亚于霍子孟。此前洛都谣传匈奴入侵,金蜜镝辞去左丞相一职,可即使谣言最 盛的时候,太后和天子也没有收回他的虎符。

程宗扬曾在鸿胪寺的驿馆外远远见过金蜜镝一眼,当时他坐在车上,腰背挺 拔,稳如泰岳。此时等他叩谢之后昂然挺身,发现他身材魁伟高大,足足比自己 高出一头,犹如一个雄健的武夫,但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武夫的粗鲁和跋扈,他 留着及胸的长髯,神情庄严肃穆,一举一动都有着军国重臣的风范,只是双鬓已 经染霜。

金蜜镝接过诏书,一字一句仔细看过,这才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印,在回执上 留印,交给蔡敬仲,然后收起诏书,请天使入府稍坐。

蔡敬仲是天子正使,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程宗扬的常侍郎只能忝居末座, 但好歹也混了一个席位。

厅中再无他人,蔡敬仲开门见山地说道:「太后族中子弟好武者颇多,久闻 将军深知兵法,襄邑侯想择日带子弟前来请教一二。」

金蜜镝道:「臣今日出府,只为奉诏。」

程宗扬眉角微微一动,金蜜镝负责诏举勇猛知兵法,吕冀所说带子弟前来请 教,用意不问可知,更何况又是蔡敬仲开口,显然代表了太后的态度。金蜜镝的 回答则是用自己闭门谢客来直接拒绝,同时还不乏对蔡敬仲的提醒——他身为天 子使节,是来传诏,而不是给吕氏当说客的。

程宗扬原以为金蜜镝身居高位多年,早就成了高俅那种官场老油子,滑不溜 手,没想到他言辞竟然如此分明,没有绕半点弯子,不由大感意外,深深看了蔡 敬仲一眼。

蔡敬仲淡淡道:「太后、天子乃是一体。」

金蜜镝道:「臣乃蛮夷,唯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蔡敬仲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金蜜镝的话语,但他没有再提什 么吕氏和太后的言辞,而是话风一转,说道:「听说石室书院的山长严君平在将 军府上,天子让我来问将军,是不是有这回事?」

听到是天子垂询,金蜜镝毫不迟疑地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严山长欲 求静处著书,因此在臣宅暂居。」

蔡敬仲道:「难怪天子屡次征召,书院都推说不在。」

「臣实不知天子征召。」

蔡敬仲道:「既然严先生在府上,倒省了我再跑路。天子诏举七科,勇猛知 兵法由将军主持,自是无妨,但明经、明法、方正、文学诸科择材不易,天子久 闻严先生通习经籍,还请严先生前往东观,以备为诏举选材。」

金蜜镝叫来仆从,「去请严先生来。」

那仆从去了一顿饭时间,然后匆匆,在主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金蜜镝眉头微皱,然后起身离席,免冠叩首,沉声道:「臣罪该万死——严 先生昨日傍晚出外访友,至今尚未返回。」

程宗扬失声道:「什么?」

蔡敬仲和金蜜镝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程宗扬心情忽起忽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严君平的踪迹,谁知居然又晚了一 步。严君平一直躲在金蜜镝府中,直到昨日傍晚才出门,结果正好与斯四哥擦肩 而过,这也实在太巧了些。

程宗扬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不知严先生是去哪里访友了?」

金蜜镝摇头道:「严先生未曾提起。」

蔡敬仲开口道:「既然不在,也就罢了。待严先生回来,将军转告他一声便 是。」

金蜜镝道:「臣这便派人寻找。」

「不过是访友而已,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何必劳师动众?」蔡敬仲似乎对 此不甚在意,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程宗扬虽然着急,但也不好再开口。

走到阶前,蔡敬仲像是刚想起来一样随意问道:「严先生出外访友,是乘谁 的车啊?」

金蜜镝一番查问,很快找到了当日送严君平出行的车夫,却是一辆牛车。程 宗扬心下越发起疑,车骑将军府门客虽然不多,也有百余,供宾客出入的马车有 数十乘,严君平居然挑了一辆不起眼的牛车,甚至还瞒过了府中的主人,这事怎 么看都透着几分蹊跷。

金蜜镝微微皱着眉,神情不怒自威,他正要让人把车夫带下去仔细讯问,蔡 敬仲先开口道:「找到车夫就好办。程大行,辛苦你走一趟吧。态度好些,要是 惊到严先生,反而不美。」

程宗扬应道:「是。」

金蜜镝治家严谨,那车夫未禀告主人便私下带客人出行,还把人弄丢了,正 心里忐忑,因此路上十二分尽心。他驾车重走了一遍严君平当日所行的路线,最 后在一处街口停下来,说道:「严先生就是在这里下的车,然后往南走了。」

「他说什么了?」

「严先生说不用我等,就打发我回去了。」

「辛苦你了。」程宗扬拿出一串铜铢,递给车夫,然后下了马车。

面前的街巷十分宽敞,街上整齐的铺着青石,两旁高墙相对,檐牙交错,却 只有一户人家,两处府邸——右边是襄邑侯府,左边是襄城君府。

程宗扬摸了摸怀中的匕首,然后顺着街巷南行。他怎么也没想到严君平会是 来了这里。严君平主动出门,还小心地掩藏了行迹,更像是在有意躲避什么。问 题是他在躲谁呢?难道是躲避自己?可蔡敬仲刚请的诏书,严君平怎么可能未卜 先知,提前离开金蜜镝的府邸?

严君平奇怪的动向,让程宗扬越来越怀疑这里面是否别有隐情。如果他是岳 鹏举布置的棋子,实在没有理由失联这么久——除非他已经背叛了岳帅。

程宗扬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金府的马车已经离开,巷中空无一人。他 低下头,用袖子遮挡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唇上已经多了一副胡须,眉毛也浓了 几分,然后板着脸往旁边一道角门走去。

门禁接过腰牌,上下打量他一番,嘟囔道:「在府里没怎么见过你啊?什么 时候出去的?」

程宗扬咳了两声,「红玉让我去办点事,刚回来。」

门禁一听是夫人的亲信,立即堆起笑脸,一边双手捧着腰牌还给他,一边殷 勤地说道:「红玉跟着夫人一道出去了,只怕要晚上才回来。」

她们主仆一同出去,惊理想必要也会跟着。这会儿刚过午时,要等到晚上, 自己实在耗不起这时间。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门禁整天守在门前,街上有什么 事,他们只会比红玉和孙寿主仆知道得更清楚。

程宗扬心念电转,一边大方的从袖里摸出两枚银铢丢了过去,一边道:「我 是给夫人跑腿的。前些天从焉支山为夫人买了些胭脂,让一个老苍头带着回府, 算算日子,昨日就该到了的,小哥既然掌管门户,不知可曾见着?」

门禁想了半晌,陪着笑道:「昨天……我还真没留意。」

程宗扬提醒道:「送货的是一个老头,五六十岁年纪。」

门禁攥着银铢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见过。」

程宗扬皱起眉头,「怎么会没有呢?你再想想!」

「昨天啊?」门禁一脸为难地挠着脑袋,忽然他眼睛一亮,「焉支山?胡地 出的胭脂?小的想起来了,昨天有几名胡商来,不过是去了对面府上——会不会 是送错地方了?」

自己想问的是严君平,可不是什么胡商。可惜自己不是卢景,卢五哥看似随 便的一问,总能找到某些线索,轮到自己全成了白费力气。看来这问话的技巧, 自己还有得学。

「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了。」程宗扬没接腰牌,「你跟红玉说一声,小的 今晚去金市附近办点事,明天再到府里回话。」

门禁一口答应,一边小心收起腰牌,一边喜滋滋地将银铢都揣到怀里。

一个时辰之后,程宗扬重新出现在襄城君府门前,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一身绸 衣,乘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身边也多了一个脸色阴沉的汉子。

「就在这条街上。」程宗扬道:「车夫说,严君平是在巷口下的车,然后往 南走了。」

斯明信往车外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坐稳了。」程宗扬说着,在车厢上敲了一记。

驾车的吴三桂心下会意,左手提起缰绳放慢速度,右手鞭子往后一挥,卷住 轮毂旁边梢子,拔了出来。那木梢本来是固定车轮的,已经松动过,这时一被拔 出,车轮扭动几下,从车毂上滚落下来,马车猛地一倾,险些翻倒。

一身仆役打扮,跟在车后的敖润扯着嗓子叫道:「轮!车轮!」

敖润拔脚去追轮子,失去支撑的车身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歪歪斜斜的 滑出丈许,颠得像是要散架一样,最后重重撞在墙上。

马嘶声,叫喊声,还有马车的碰撞声响成一片,襄城君府的门禁闻声出来, 都站在阶上看热闹。眼见着那名车夫狠狠摔了一跤,跌得七荤八素,愣愣坐在地 上回不过神来。接着主人鼻青脸肿的从车厢里面爬出来,指着车夫大声斥骂。后 面的仆从慌慌张张去捡轮子,抬车厢……

一主三仆四个人一通忙乱,好不容易把车轮装上,又发现少了固定车轮的梢 子,几个人又是一通好找,差不多把路上的石头都一块一块翻开,才找了出来, 气得主人跳脚大骂。

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收拾好马车,那主人不敢再坐,几名仆人半 赶半推地把马车弄出街巷,那副笨拙的样子,引得一众门禁好一通嘲笑。

程宗扬等人出了街巷,卢景已经在周围踩完点,在巷口等着。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无论是在街巷中查找线索的斯明信,还是在周边打听消 息的卢景,都没有得到任何收获。严君平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走进巷子,就 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道:「昨日申末,确实有一辆牛车路过,形制与金府的车辆大致吻合。 但没有人留意车中的乘客。」

斯明信摇了摇头,意思是巷中没有线索。

吴三桂奇道:「那位严先生莫非还能飞了不成?」

卢景翻着白眼道:「他要是飞了就好了,那看到的人可就多了。」

「换个角度来想,」程宗扬道:「假如那个车夫撒谎了呢?」

敖润道:「金将军府里有内贼?」

几个人沉吟片刻,都缓缓点了点头。

卢景道:「我去找那个车夫。」

吴三桂道:「我也去!」

斯明信道:「我去书院。」

假如金府有人在刻意掩盖严君平的行踪,石室书院未必没有。

敖润道:「程头儿,我听你的。」

「你去鸿胪寺。」程宗扬道:「我要去金市一趟——约了人。」

襄邑侯府向北便是金市,这些天洛都出了不少事端,金市的生意也冷清了许 多。诚庆绸缎行内,只有一名店员没精打睬地守着铺子。

那店员也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东家,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程 宗扬只点了点头,径直上了二楼。

程宗扬接过商铺,便请走了原来的租户,他原本准备用这处店铺贩卖霓龙丝 衣,不过从建康运来货物尚需时日,况且这处店铺是孙寿的产业,与胡夫人更有 着说不清的关系,尘埃落定之前,自己当然不会冒险露出底细,因此从市中另外 雇佣了一名店员,随便发卖些存货,维持经营。

楼上的地毯已经使用多年,虽然清洗过,免不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此 时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窗前,正望着外面的街市。他一手按着剑柄,肩膀又宽又 平。 ----------                 第五章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东方曼倩道:「后来我寻到她的住处,知道她 未曾婚配,于是找你借了钱,上门提亲。」

「你知道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吧?」

「还有这事?」东方曼倩恍然道:「怪不得她孤身一人。」

程宗扬讶道:「你竟然不知道?」

「我何必知道?」东方曼倩道:「克父克母之说,无非是愚者多惑,你我岂 是愚昧无识之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

程宗扬欲言又止,东方曼倩毫不忌讳地说道:「你怕她克夫?」

程宗扬默然无语。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盘膝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倒了两 杯。

程宗扬拿起酒杯,却没有喝,「你真要走?」

「哪里还能留下?」东方曼倩道:「天子喜怒无常,有此一事,我若还留在 宫中,便是自取其祸。」他举杯一饮而尽,喟然叹道:「我可不想哪天被期门武 士斩于阶下。」

东方曼倩在殿前执戟多时,好不容易崭露头角,事业刚刚起步,就莫名其妙 地掉到坑里,不但刚挑好的老婆没了,连刚起步的仕途也突然就走到头了。虽然 整件事完全出于意外,但这个坑毕竟还是自己挖的,程宗扬不免有些歉然。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是我对不住你。」

「与你何干?」东方曼倩道:「无非是造化弄人。」

「东方兄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有。」东方曼倩一本正经地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做几件事:首 先是游历天下,然后再用几年时间浪迹天涯,最后赚点钱,好四海为家。」

东方曼倩显然是决心已定,又恢复了一贯的恢谐。程宗扬笑了起来,过了一 会儿道:「有兴趣经商吗?」

东方曼倩笑道:「给你当手下吗?」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 了?」

「那次跟你闲谈,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么样?」

「当然是心无旁鹜,一门心思去当官。」

「那好吧,」程宗扬不再隐瞒,「我手上有一家商会,生意说大不大,说小 也不算小,东方兄可愿帮我?」

东方曼倩笑着摇了摇头。

「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程宗扬道:「你不会是歧视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东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为主,对我们两个皆非好 事。」

「为什么?」

「世间文士、豪杰,无不奔走于权贵门下,奉之为主公,以生死相许。我东 方曼倩不才,自束发以来,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只有一个主公,」他指了指 自己的胸口,「那就是我自己。」

程宗扬遗憾之余,也生出一丝敬意。东方曼倩虽然只是一个殿前执戟,却是 自己在六朝见过最自由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驾驭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 他。

东方曼倩去意已决,程宗扬不再劝阻,举杯道:「今日便当为你践行,此行 一路顺风!」

两人酒到杯干,将一坛酒喝得干干净净。

临别时,程宗扬道:「若是东方兄还想大隐于朝,不妨往宋国一行。至少宋 国没有外戚干政。」

「有劳程兄费心。」东方曼倩洒然一笑,就那么单衣佩剑,孑然一身,径直 出了上津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洛都。

…………………………………………………………………………………

夜色渐深,远处的鼓楼传来鼓声,各处坊市都开始关闭坊门,鼓声停歇,便 是宵禁开始的时刻。

程宗扬站在店铺前,微微叹了口气,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店铺的伙计已经收拾好铺面,过来向东家告辞。程宗扬打发他离开,正要走 人,忽然看到楼上亮起一点烛光。

那烛光起初极淡,接着越来越亮,就像有人在楼上召唤自己一样。

程宗扬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回到楼上,只见席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相貌平平 的中年妇人。

她用一根银簪拨了拨烛芯,淡淡道:「他是天子刚刚擢拔的侍诏,正前程似 锦,怎么会被你说动,远走他乡?」

程宗扬刚才的酒意几乎都变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听她的 口气,似乎已经听了不短时候。他迅速回忆了一下,除了最开始隐晦地提到友通 期以外,自己和东方曼倩的交谈并没有泄漏什么。在旁人听来,顶多是自己在招 揽东方曼倩,而且还没有成功。至于最后去宋国,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国有关 系,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扬冷静下来,「天子什么样,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聪明人,眼 看有沉船之险,难道还要给天子殉葬吗?」

听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银簪落在烛上,一缕烛泪直淌下来。她 抬起头,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连那张平凡的面孔也显得夺目起来。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天子,春秋鼎盛。」

「这不是我说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那位东方曼倩是个少见 的奇才。他占了一卦,觉得风头不对,才想另投门路。」

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后冷冷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我当然不会乱说。况且他说的,我也不怎么信。」程宗扬坐下来,「夫人 光临敝处,有什么吩咐?」

胡夫人一手捏着蜡上的烛泪,良久说道:「这些天洛都来了许多外人。你转 告苏姊姊,让她多当心。」

「什么外人?」

「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知道。」

我要知道那妖妇在哪儿就好了。程宗扬脸上不露声色,只随口道:「我还以 为你要问我上午去见金车骑的事。」

胡夫人道:「蔡敬仲带你去见金蜜镝,是太后点过头的。金车骑在朝中威望 素重,即便不能与他交好,也尽量不可与他为敌。」

胡夫人说着站起身,「娘娘与苏夫人多年未见,若是可以,还请苏夫人早日 入京。」

胡夫人走下楼梯,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盯着那支蜡烛看了片刻,然后一口吹灭,扯过一条白绫将蜡烛包裹起 来,收进腰包。

…………………………………………………………………………………

闭市的鼓声一共一百零八记,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最后一声鼓声停止,坊市 关门落锁,街上行人断绝。渐渐的,暮色降临,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 传来某户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宁静的夜色。

程宗扬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巷。如果换作通商里和治觞 里,此时正是宾客喧闹的时候,外面坊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但这 处里坊紧邻金市,住户多是来京中讨生活的外乡人,入夜后连点灯的都不多,整 座里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都仿佛被废弃一般。

程宗扬不由想起远走他乡的东方曼倩。他说走就走,连家都不回,手边一件 行李都没带,就那么一人一剑独走天涯,无论仕途俸禄,还是财富地位,都被他 视为浮云。如此洒脱,让程宗扬佩服之余,甚至生出一丝羡慕。

程宗扬扪心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那么洒脱,自己只是个来到六朝不到 两年的过客,身上的羁绊却比东方曼倩这样土生土长的六朝人更多,别说抛开一 切转身就走,连忙里偷闲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传话,让自己去上清观一 趟,自己一整天都没能抽出半点时间来。

程宗扬点了炷香,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炷香烧完红玉还不来,自己就去上 清观。

一支香堪堪烧了一半,巷口多了两个身影。两人都披着斗篷,但能看出斗篷 下婀娜的身姿,隐约是一主一仆两名女子。前面的女主人戴着面纱,双手拉着斗 篷,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坑。后面的侍女肘上系着一只包裹, 双手扶着女主人的手臂,略略落后半步,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

程宗扬点了一盏油灯,放到窗口。两女抬起头,后面的侍女嫣然一笑,将女 主人扶得更紧了。

忽然暗处蹿出一个黑影,恶狼般朝包裹抓去。女主人吃了一惊,慌忙往后退 去,那侍女略一斜肩,一脚蹬在那黑影膝上,将他踢得跌倒在地。

这处里坊人员混杂,颇有些昼伏夜出为非作歹的匪类。两女遇上的,正是夜 间出来抢掠行人的蝥贼。那人一把没有抢中,反而被踢了一脚,不由恼羞成怒, 他爬起身来,从腰间拔出短刀,挥舞着朝两女刺去。

那位女主人惊慌失措,后退时脚下跘到坑里,顿时跌坐在地,她原本两手拉 着斗篷,这时身子一跌,一条白生生的玉腿从斗篷间露了出来,里面竟然没有穿 亵裤,那腿从上到下光溜溜不着一丝。

那蝥贼斗然见到这等艳色,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可没等他看清楚,下巴忽然 一震,整个人猛地飞起,接着凌空又挨了一脚,当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侍女像踢一堆垃圾一样,把那蝥贼踢进路边的阴沟,然后扶起女主人,若 无其事地往亮灯的那处陋室走去。

程宗扬打开房门,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主人仍然余悸未消,双手扯着斗篷,身 子微微颤抖,直到看见他,才略微松懈了一些。

程宗扬有点奇怪,「你一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

惊理道:「她就会一点狐族天赋的变身术,旁的只知道些皮毛。」

孙寿讪讪的低下头。

惊理掩上门,将包裹递到孙寿手中,一边解下斗篷,一边笑道:「今日是孙 家老太太的生辰,不好推托,奴婢带着寿奴赴宴,回来的迟了。」

程宗扬道:「包裹里带的什么东西?」

惊理笑道:「是寿奴的衣饰。她听说要见主子,刚下马车,就在巷子里把衣 裳脱了,只披了条斗篷遮体。」

程宗扬道:「是你的主意吧?」

惊理笑嘻嘻道:「寿儿这丫头最听话了。」

惊理说着一把扯下孙寿的面纱,露出她妖艳媚致的面孔,喝道:「还不向主 子施礼?」

孙寿听话的俯下身子,娇声道:「奴婢见过主子。」

「红玉呢?」

惊理道:「她替寿奴挡了几杯酒,吃醉了。」

说着她收起嘻笑,正容道:「奴婢已经问过,无论是襄城君府,还是襄邑侯 府,都没有见到主人所说的独身老者。当日两府来访的宾客共有六十五人,其中 有十一名五十岁以上的,但都是与人同行,所有的名册都在这里。」

惊理一边说,一边从包裹中拿出一册竹简,放在案上。

孙寿乖乖伏在席侧,一声不响。程宗扬也没有理会她,拿起简册看了看。上 面的宾客五花八门,有文士,有商人,有军士,有官吏,有胡人,有夷人,甚至 还有城郊来的农夫……

「怎么连农夫也跑去襄邑侯府里?还上了名册?」

「越裳献雉的事,已经在洛都传遍了,」惊理语带讽刺地说道:「这些人都 是来拜见当世圣贤的。」

「士农工商,三道九流,无所不包……」程宗扬冷笑道:「又是吕巨君那小 子的主意吧?即便世人都知道吕大司马是圣人再世,难道吕大司马还能登台受禅 不成?」

惊理推了孙寿一把,揶揄道:「吕大司马若真是受了禅,你可就是正宫皇后 了。」

孙寿道:「婢子不敢。」

程宗扬扭头看了孙寿一眼,却见她玉颊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两片酡红,衬着如 雪的肌肤,红白诱人,灯光下愈发娇艳,像是有了七八分醉意,不由问道:「她 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

惊理道:「没有啊。奴婢一直看着她,宴上一滴酒都没让她沾。」

孙寿也道:「姊姊吩咐过,不许奴婢在外饮酒,怕是主人不定何时就会召见 奴婢,好留着量给主人陪酒。」

程宗扬还念着小紫,闻言没有再理会孙寿的醉意。他简单对惊理说了严君平 的事,然后道:「襄邑侯府外面有官府的差役,也有可能是他们拦住了严先生。 你想办法打听一下。」

「是。」

「严先生是在巷子里失踪的,当天来访的宾客,哪位带有车乘,你多留意一 些。还有路过的车马,都打听清楚……」

惊理正要答应,忽然孙寿身子一歪,碰倒了几案。

两人扭过头,只见孙寿软绵绵躺在草席上,她双手抱着胸乳,雪白的双腿在 斗篷下不住屈伸。她粉颊带着醉人的红晕,唇瓣红艳欲滴,眼波荡漾着,就像喝 醉了一样一片迷离。

程宗扬道:「都醉成这样了,还没喝?」

惊理愕然道:「真的没有啊。」

惊理撩起孙寿的发丝,摸了摸她发烫的玉颈,不由笑道:「寿奴这样子,倒 像是……发情了。」

孙寿双腿紧紧夹在一起,身体像蛇一样蠕动着,接着她颦起眉头,低低叫了 一声,一只手伸到股间。

惊理笑着啐了一口,「这骚妇最是淫浪,方才我让她脱光,她还扮羞作态, 这会儿见到主人,闻到主人身上的味道,可就情不自禁了。」

孙寿这幅骚态确实挺勾人的,可惜时候不对。程宗扬道:「我今晚要去上清 观,哪里有闲工夫摆布她?你把她弄晕带走。」

惊理拉起孙寿,正要去点她的穴道,却见孙寿忽然抬起脸,眼中哪里有半点 媚态?反而充满了惊恐。

惊理脸色大变,她丢下孙寿,一把收起简册,然后拉住程宗扬掠到梁上,一 边飞快地拿出两张符箓,弹指激发,一边洒出一蓬浅灰的粉末,掩盖住两人身上 的气味。

惊理一连串的动作犹如电光火石,只一瞬间,两人便隐住身形,房间里只剩 下一盏油灯和一个半裸的艳妇。

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

惊理贴在他耳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龙宸……」

程宗扬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惊理小心控制声线,耳语道:「寿奴不是喝醉了,也不是服了药——她是被 人控制了。」

「谁?」

「龙宸的猎手,专门捕捉狐族的余孽。」惊理低声道:「他们有一种猎狐的 法宝,能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声音,用来寻找附近的狐族。法宝一旦激发,周围两 里之内,所有的狐族都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程宗扬看了眼下面的孙寿,她黑色的斗篷翻到一边,中间一具赤裸的玉体肉 光四溢,宛如一条白花花的肉蛇,在席间蠕动着。她身体发软,像是喝得烂醉一 样,连爬都爬不起来,迷离的双眼偶尔清醒片刻,满满的都是惧意。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配合过他们捕猎。」惊理道:「他们的法宝能感应到附近狐族的大 致方位,眼下寿奴已经受制,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看到主人的眼神,惊理微微摇头,「带着她,我们根本跑不掉的。」

程宗扬想起当日在洛水附近遇到的袭击,还有程郑捎来那句莫名其妙的「误 会」。莫非他们当时也带着类似的法宝,最后却发现自己全然不受影响,失算之 下,以至于损失惨重?

隐身符逐渐生效,两人身形越来越淡。孙寿紧紧咬着斗篷一角,努力不发出 一丝声音,可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翻滚扭动,在身下的草席上留下一片片湿痕。

忽然房顶传来几声轻响,有人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在这里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已经闻到狐族那些母狗的骚味了……」他用力抽了 抽鼻子,怪声笑道:「运气不错,是一条处于成熟期的成年母狗。」

房门微微一震,门闩像被人用利刃斩断一样齐齐断开,接着两个身影带着寒 风走进室内。那两人一矮一胖,一个拿着一只拳头粗细的铁青色海螺,另一个拿 着一只粗麻编织的袋子。

意识到危险来临,孙寿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是蜷着身子 钻到案下。那张木案还是毛延寿暂居时作画用的,不过尺许宽,三尺长,仅能勉 强遮住她的头肩,她身上的斗篷滑落大半,纤细的腰肢,丰满的圆臀和雪白的双 腿都暴露在外。

两人没有理会地上那个半裸的艳妇,他们在室内转了一圈,先往屋梁上看了 一遍,然后检查了门窗的痕迹。拿着海螺的矮个伏下身,像猎狗一样耸着鼻子, 仔细嗅着地上的气息,又捻起散落的香灰舔了舔。

「有生人。」

「多半已经走了。」胖子说道:「门窗都关着,没有人出入的痕迹。屋里只 有……」

那胖子拿着麻袋往案上一坐,木案被压得「吱哑」一声,险些散架。接着他 一把抓住那艳妇的头发,把她的头脸从案下拖出来。

「……一条骚母狗。」

胖子扯着她的头发看了看,然后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运气不错,逮到的 这个像是上等货。」

「是不是上等货,要验过再说。」拿着海螺的矮子走过来,一手捏住孙寿的 下巴,迫使她扬起脸。

海螺刚一靠近,孙寿就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她脸上的红晕此时已经褪得干 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惨白,睫毛不停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

矮子命令道:「嘴巴张开。」

孙寿两眼盯着那只海螺,失去血色的唇瓣勉强动了动。

矮子举起利锥般的海螺,作势往她眼睛刺去。

海螺距离孙寿的粉颊还有两三寸的距离,孙寿双眼就像被利器刺中,迸出两 滴血泪。

孙寿发出蚊鸣般的哀求声,「不要……饶命……」

矮子发出一声残忍的怪笑,把海螺略微收远一些,然后吩咐道:「骚母狗, 嘴巴张开。」

孙寿强忍着双眼的痛楚,吃力地张开嘴巴。

矮子手指脏兮兮的,又粗又黑,指节鼓胀,他把手指伸到孙寿嘴巴里,一边 检查她的唇瓣、口腔、牙齿,一边道:「旁支狐族。雌性。年龄:二十五到三十 岁。变身能力,乙等中品……」

矮子检查着孙寿的牙冠和牙根,甚至把手指伸到她喉咙深处,检查有没有暗 藏的獠牙。

「血牙:无。尖牙:已退化。撕咬能力:低。」

矮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孙寿口腔中搅动着,然后捏住孙寿的舌头,用力 扯了出来。

孙寿浑身发抖,恐惧地看着他手边那只海螺,矮个手指上的味道令人作呕, 可她一动都不敢动,只像条听话的母狗一样,红唇圆张着,竭力伸长舌头。

胖子从麻袋里拿出一块木牌,用刻刀把检查结果逐一记录下来。

矮子检查完,随口把一口唾沫吐到她嘴巴里。

孙寿脸色发青,喉咙抽动着,似乎随时都要呕吐出来,但面对死亡的恐惧压 倒了生理的本能反应,最后还是乖乖合紧嘴巴。

「容貌:甲等,初品。身高:五尺二寸。身材:甲等,丰腴。肤质:甲等, 瓷白。斑痕:无……」

矮子冰冷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他面前,一个艳丽而妖媚的妇人双膝跪地,两 手抱在脑后,她竭力挺起胸,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眼中满是惊惶和恐惧。当矮 子目光扫来,她连忙挤出一丝讨好的媚笑。

矮子对孙寿的媚态视而不见,一手伸到她胸前,抓住一只浑圆高耸的雪乳, 一边揉捏一边说道:「双乳:高,五寸一分,甲等。外形:圆耸,甲等中品。」

矮子就像在马市里挑选马匹一样,摆弄着孙寿的肉体。他五指像铁钩一样收 紧,丰腻的乳肉从他指缝间溢出,流淌着白艳的肤光。矮子松开手,那只雪乳立 刻弹起,白腻的乳球颤微微抖动着,只是乳肉上多了五条指痕。

「弹性:甲等上品。份量……」矮子一手伸到孙寿乳下,托住她的乳球掂了 掂,「甲等中品。」

「又一个甲等?」胖子伸手抓了几把,「这奶子是不小,怕是有六七斤。」

矮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那年我们在唐国逮了条母狗,那才是上等货, 身子高大白净,奶子又圆又大。后来我们切下来秤过,两只奶子足足十八斤半。 我们把皮剥下来,做成两只钱袋,发下来的赏金正好装满。」

胖子满脸艳羡地说道:「要是我,肯定做成水囊,要不然做成香囊。做成钱 袋,一股子铜臭味,真是糟踏了……」

孙寿脸色煞白,身子不停发抖,那对浑圆的雪乳在胸前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胖子刻好木牌,伸手递了过来。矮子一手接住,一手捏住艳妇红嫩的乳头, 用力扯起,手指拨开木牌上的铜环,然后对着她的乳头根部刺了进去。

孙寿浑身一震,吃痛地叫了一声。等矮子松开手,她左乳上已经多了一只木 牌,一缕鲜血从她乳头被刺穿的部位淌下,在她雪腻的乳球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 痕。

孙寿痛得眼泪汪汪,哀求道:「饶了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胖子从席上捡起一件衣物看了看,「你别说,这骚货怕是真有些钱呢。」

那只包裹原本放在席上,孙寿刚才一番挣扎,把包裹踢开,里面的衣饰散落 出来,随便一件就能看出价值不菲。那胖子拿起一条珠串,只见那些珍珠都有指 尖大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不由贪念大发,眼睛越来越亮。

矮子道:「再多的钱,跟咱们也没关系。」

胖子像被蛇咬到一样抛下珠串,干笑几声,「我晓得。」

矮子没再理睬他,指了指木案,对孙寿道:「躺上去。」

胖子被同伴兜头泼了盆凉水,讪讪地放下珠串,转过头厉声喝斥道:「快着 些!检查体腔!」

孙寿泣道:「我有很多钱……」

矮子冷冷道:「上面最不缺的就是钱。」

「骚母狗,赶紧向你们狐族的神明祈祷吧。」胖子道:「要都是甲等,你就 不用那么快死了。」

说着胖子又恐吓道:「你是要惹得我们不开心,给你定个丙级——哼哼,丙 级可是要就地销毁的。」

矮子冷笑道:「你跟一条母狗废什么话呢?先毁了她的神智再说。」

「不要!」孙寿惊叫一声,急切地说道:「奴家一定会乖乖听话……」

第六章

孙寿扶着书案爬上去,然后转过身,仰面躺下。她身上的斗篷掉到一边,此 时裸着雪白的身子,赤条条躺在简陋的书案上,胴体丰腴而又圆润的曲线凸凹起 伏,肌肤洁白柔滑,宛如白玉雕成。

矮子带着一丝残忍和嘲讽的笑意,看着自己的猎物。那张书案只有半人长, 案角卷起云纹正顶在那艳妇的臀下,她下腹被案角顶得耸起,就像挺着下体让他 们观赏一样。

胖子遗憾地说道:「可惜这母狗元红已失,只能列入乙等了。」

「那可不一定。」矮子说道:「狐族擅长变身,与常人不同,轻易不会失去 元红。当年我们逮住过一个青楼的当红粉头,一验之下,竟然元红尚在。后来大 伙一连弄了她三四天,才逼出她的花心,采了她的元红。」

「还有这种事?难道这条母狗元红还在?」

「要验过才知道。」

矮子拿起海螺,手指在螺身上敲击着,一边喃喃念诵。随着他的敲击,铁青 色的螺壳逐渐变得赤红,忽然螺口一动,伸出几条触手。

矮子额头微微见汗,他呼了口气,然后道:「把腿张开!」

案上的艳妇惊恐地盯着海螺,双眼却全无焦点,所有的神智都仿佛被那只海 螺摄走。听到命令,她像只失去魂魄的木偶一样,被人用语言操纵着张开双腿。

矮子正要把海螺放到猎物身上,身后却传来同伴惊讶的声音,「咦?你看这 个!」

矮子扭过头,只见那胖子拿着一只镯子正在端详。

矮子嗤之以鼻,「一只镯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不一样……」

胖子还待再说,那矮子已经把海螺往艳妇腿上递去。螺口的触手一翻,吸在 孙寿大腿内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串血红的印迹,然后蠕动着向她腿间爬 去。孙寿身体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忽然浑身一颤,身下湿了一片。

矮子咧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面前的空气忽然一震,他霍然抬头,露 出戒备的眼神,紧接着,在他额前不足半寸的位置凝出一截冰寒的锋刃,不等他 反应过来,就重重刺进他眉心,透颅而入。

那矮子颅骨被珊瑚匕首刺穿,脑浆迸出,双腿一软,颓然倒地,手中那件海 螺法宝滚到一边。

与此同时,一枚蛾眉刺也从半空凝出形状,射向那胖子的脖颈。可惜那胖子 颈中肥肉太多,蛾眉刺从他颈肉穿过,不仅没有伤到要害,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 一滴。那胖子痛得打了个哆嗦,接着手掌往地上一拍,身体平飞而起,一边扯过 麻袋,迎风一抖,将案上的艳妇罩了进去。

半空传来一个声音,「关门!」

胖子极为机警,闻声立即丢开麻袋,纵身往房门撞去。他身板几乎和门一样 宽,可一展开身法,竟然像燕子一样轻快迅捷,惊理掠到门边,已经晚了一步, 那胖子将房门撞得粉碎,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卓云君制成的隐身符只能静止时使用,程宗扬身体一动,隐身符的效果便即 消失,在半空中现出身形。那柄匕首还钉在矮子额头上,程宗扬顾不得去拿,一 手拔出佩刀,足尖在地上一点,飞身而出。

那胖子跃上屋顶,胖大的身体就像一头蛮牛,随着他的奔跑,脚下不断发出 瓦片碎裂的声音。但他并没能跑太远,几乎刚掠上坊墙,程宗扬便从后追来,一 招虎视鹰扬,往那胖子双腿斩去。

这一招程宗扬已经纯熟无比,此时又是在追杀中出招,刀势迅猛,比平常威 势又高出数筹。眼看那胖子一双腿就要不保,他身形忽然一缩,整个人拢成一只 肉球,接着撞在坊墙上,借着巨大的冲击力高高弹起。

程宗扬收势不及,一刀劈在墙上,坊墙是用夯土垒成,又宽又厚,他这一刀 又用力过猛,刀锋斫进墙身,一时间无法拔出。那肉球翻滚从空中降下,速度越 来越快,眼看他就要滚到坊墙的另一边,程宗扬弃刀握拳,跃上墙头的同时,一 拳朝肉球轰去。

离拳风还有尺许,胖子四肢猛然一张,像只蝙蝠般绕过程宗扬拳头,他肥胖 的脸上呆意全失,一双眼睛带着凶残狠鸷的寒光,双手犹如鹰爪般朝程宗扬面门 抓来,竟然是在亡命的逃奔中突然回身,反过头狠狠咬了程宗扬一口。

胖子阴沉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双手骨节不时发出轻微的爆响,只要能抓住他 的脖颈,就算他的脖颈是镔铁铸成,胖子也有把握一把拗断。至于那头猎物,更 是毫无威胁,只要他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将她轻易拿下。

那个年轻人一手伸到怀里,似乎想拿出什么兵刃,但他的匕首和佩刀先后脱 手,身上还能用的,顶多是一把不过寸铁的刻刀……

胖子看到他脸上的惊惶和懊恼,显然没有找到什么能用的兵器,接着他拿出 一件东西,慌慌张张地举了起来。胖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一只银色的筒子能 有什么用?

这在这时,一道光柱亮起,一瞬间就直直射进他眼中。那胖子双眼一痛,视 野已经被刺眼的白光所占据。他大吼一声,双拳雨点般朝四周攻出,拼命护住要 害。

但程宗扬已经抢到他身后,接着一拳攻出,重重落在胖子颈后。胖子颈中的 肥肉一颤,终于没能挡住这一拳的力道,颈骨碎裂,一股血沫从他口鼻中喷出, 同时截断了他的惨叫声。

程宗扬呼了口气,自己刚才拿出手电筒射中胖子的眼睛,并不是什么神来之 笔,而是一个纯粹的失误。自己的珊瑚匕首掉在屋内,本来想从腰包中取出雷射 战刀迎敌,谁知道一时着急,竟然摸出一支手电筒。

这胖子的修为起码比自己差了一筹,结果自己一时大意,占尽上风的局面之 下,差点被他翻盘。看他爪上幽蓝的寒光,多半还练过什么歹毒的邪功,被他抓 中,自己少不了要吃个大苦头。幸好那支手电筒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程宗扬 直接把亮度开到最大,足以使人瞬间失明,才抓住机会扳回局面。

方才胖子一路疾奔,想必惊动了不少人,再耽误片刻,引来坊中的里正和巡 夜,又是一场麻烦。程宗扬不敢多待,收起手电,从墙上拔出佩刀,然后提起胖 子的尸身——就在这时,耳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在天子脚下杀人越货,好大的胆子。」

一名男子出现在墙头,他穿着一袭粗布黑衣,佩戴着水牛皮制成的胸甲,方 片状的甲片用朱红色的麻绳打结系紧,头上戴着一顶三寸高的弁冠,右手握着刀 柄,刀柄顶端呈环形,正是汉国军方制式的环首刀。在他握刀的虎口处有一层厚 厚的老茧,显然在刀法上下过苦功。

程宗扬一眼扫过,就知道麻烦大了。汉国没有警察这种行业,城市治安是由 里坊的丁壮,官府差役和军队的士卒共同维持。夜间巡察属于执金吾的职责,而 执金吾又属于北军,不仅是正规军,而且是军中精锐。

程宗扬对军方的冠制不熟,但看他的弁冠高度,起码也是个什长以上的低级 军官。也就是说,他身后至少还有十名军士。

程宗扬哈哈一笑,「原来是军中同袍。」说着把尸体一丢,拿出一面腰牌晃 了晃,然后抛了过去,笑道:「我也是军中的。」

那名军士接住腰牌,「羽林天军,右营骑射……」

程宗扬笑道:「大家都是军中兄弟,我这次是出任务,没想到遇上老兄。任 务很紧,还望兄弟高抬贵手。」

「原来是军中的人,」那军士收起腰牌,遗憾地摇头道:「可惜我不是。」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那阁下是……」

「司隶校尉属下,中都官徒。」

程宗扬大吃一惊,「司隶校尉?什么时候设的?」

「刚设立不及旬日。我从军中转为中都官徒,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出任务。」

程宗扬很想告诉他,你们整个司隶校尉,都是拿我的钱建的,怎么第一趟出 任务,就把我给堵上了?

程宗扬干笑道:「还真是巧。」

「既然是军务,我就不给你戴手枷了。」那名新任的官徒道:「烦请你跟我 们走一趟,只要羽林军来人把事情说清楚,禀明董校尉,我们就立刻放人。」

还要禀明董宣?这是送自己去死啊。程宗扬杀心大起,一边笑着走过去,一 边道:「好说好说,我跟你们走一趟便是。先把腰牌还给我……」

程宗扬拔身而起,一边往墙头跃去,一边拔出佩刀,结果他一瞥之下,墙后 竟然还站着四名军卒打扮的汉子,看来司隶校尉新设不久,下属的官徒还没有来 得及换装。

程宗扬这下骑虎难下,结果他略一迟疑,对面的官徒已经觉出不对,长刀霍 然出鞘,横在胸前。

程宗扬暗吸一口气,接着刀光暴起,宛如一团雪亮的光球,劈在对手的环首 刀上。

那名军士退役前也是军中好手,但论修为,还比不上敖润。程宗扬跃升五级 巅峰之后,面对这样普通的好手,实力足以碾压。问题是干掉一名对手容易,想 把五个人全留下来,可没那么简单。

果然,那名官徒一招之下,长刀便脱手飞出,胸甲上瞬间多了两条刀痕,险 些开膛破肚。他脚下一沉,从墙头重伤跌落,下面的军士连忙涌上前去,拔刀指 向墙上的凶徒。

程宗扬不言声地飞掠下来,刀光疾闪,来了个二连斩,先将一名军士的长刀 荡开,接着劈在他锁骨下方。

那名官徒好不容易吐出一口鲜血,叫道:「快走!」说着抢过同伴的佩刀, 拼死往对手腰间斩去。

另一名军士用了同样一招横劈,刀但势略缓了一线。程宗扬心下暗凛,这个 时间差极为微小,却保证了两人攻势的配合能够持续,让他应付起来更加吃力。 单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董宣的司隶校尉虽然是草创,调集的人手却都是精锐, 至少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程宗扬刀势暴涨,五虎断门刀再没有任何留手,仅仅三招,就破开两人的刀 光,将两人先后斩杀。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后面两名军士早已分开,一左一右往 巷子两头跑去,无论程宗扬去追哪一个,另一个人都有机会逃出生天。

程宗扬抄起佩刀,奋力一掷,刀身飞龙般射出,正中一人后心,将那人刺毙 当场,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赤手空拳往另一名军士追去。

略一耽搁,那名军士已经跑出十几步远,巷口就是金市南面的大街。金市离 上津门不远,一旦他奔上大街,很容易就会惊动守卫城门的驻军。城门驻军不是 卫尉,就是金吾卫的部队,若是惊动他们,自己立刻就可以开始逃亡了。

程宗扬奋力狂追,与那人的距离不断拉近。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干!」

程宗扬心下大骂,眼看就能追上,那人却已经奔到巷口,只差一步就能冲上 大街。这会儿深更半夜,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要他大喊一声,保证能让城门 上听得清清楚楚。

那名军士一脚已经踏出巷口,他张开嘴巴,正要叫喊,忽然一条紫色的纤影 从黑暗中飞出,像柔软的丝带一样,轻轻巧巧缠在他脖颈中,然后猛然绷紧。

那名军士沉重的身体被拖得横飞起来,刚在巷口一露脸,就又没入黑暗。巷 内,一个穿着紫衫的少女一手挽着长鞭,一手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

程宗扬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死丫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不来找我,人家只好来找你了。」

小紫收起紫鳞鞭,那名军士重重掉在地上,他颈骨已经被鞭子勒断,死得不 能再死。

「大笨瓜,还不快走?」

「这些尸体?」

「我来处理好了。」

程宗扬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掠回租来的住处。惊理已经将屋内的血迹清 理干净。那矮子躺在地上,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程宗扬收起匕首,吩咐道:「所有的东西都带上,立刻走人。」

惊理将地上遗留的刻刀、木牌,还有孙寿的衣饰都收拾起来,收进包裹。

孙寿抱着衣物,赤身裸体地瑟缩在墙角,充满畏惧地盯着案上,显然还没有 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那只海螺状的法宝静静躺在案上,赤红的螺壳又恢复成铁青 色。程宗扬拿起来试了试,那件法宝份量颇为不轻,但没有感觉到任何波动或者 威胁。

他一把收起海螺,接着扯过麻袋,把矮子的尸体塞了进去。然后拿起灯盏, 将灯油泼到席上,随手一丢。火光在席上跳动几下,然后猛然腾起。

程宗扬道:「你紫妈妈来了,一会儿去金市的店铺,你先在这里看着,别让 火烧得太大,伤到人。」

惊理笑着应道:「是。」

小紫抱着雪雪立在巷口,笑吟吟看着他,周围空无一人。

程宗扬往四周看了一圈,「这么快?尸体扔哪儿了?」

小紫笑道:「你问雪雪好了。」

小贱狗恰到好处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一脸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程宗扬脸一黑,「干!」

…………………………………………………………………………………

金市一隅,诚庆绸缎行。

店铺四壁各贴着一张禁音禁光的符箓,从外面看来,整间店铺黑沉沉,仿佛 空无一人。然而店铺二楼,此时正灯火通明。

一支类似手电的灯具竖在案上,亮度调到最大,雪亮的光柱射上室顶,然后 反射过来,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那名矮子的尸体平躺在地上,他额上的血迹已经被抹拭干净,只露出双眉间 一个狭长的刀口。另一具胖子的尸体放在旁边,他喉骨碎裂,脖颈扭到一边,双 眼还残留着惊骇的神情。

一只血迹斑斓的玉瓶放在尸体胸前,旁边的蒲团上坐着一个珠玉般精致的少 女,她左手抱着一只白绒绒的小狗,右手三指相扣,捏着一个法诀。随着她的呼 吸,仿佛有一股邪异的气息在她身体周围涌动。

良久,小紫松开手指,「不行,他的魂魄也消散了。」

程宗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小紫试着搜魂,没有得到线索,也没 有什么好失望的。

「他们两个修为都在三级左右,那个矮子厉害一点,但也有限。不过他们有 一件法宝,」程宗扬取出那只海螺状的物体放在案上,「专门用来克制狐族的, 挺有意思。」

「这是幽海螺,但这么细长的很少见……咦?」

小紫常年在海中嬉戏,对海中生物了如指掌,略一注目便觉出异样。正要拿 来细看,忽然她怀里的雪雪拱起身,浑身雪白的绒毛都炸了起来,接着发出一声 狂吠。

那只海螺静悄悄躺在案上,青黑色的螺壳仿佛一块黑沉沉的铸铁,看上去毫 无威胁,小贱狗却如临大敌,它体型迅速膨胀起来,雪白的绒毛变得苍黑,接着 脖颈两侧一耸,左右分别伸出一只头颅,现出三头魔犬的本来面目,然后左边的 头颅张开嘴,喷出一股烈焰。

海螺被烈焰裹住,下面的木案一瞬间就发黑炭化,要不是小紫打出一只光罩 将火焰包裹起来,整座店铺恐怕都会被一把火烧干净。可那只海螺的外壳被烧得 发红,却是纹丝未动。

烈焰消失,雪雪另一只头颅昂起,吐出一股冰寒的气息。刚被烈焰焚烧过的 螺壳被寒气一激,发出一阵玻璃碎裂般的响声。眼看螺壳就要粉碎,壳上突然浮 现出一串银色的符文,仿佛一条极细的锁链缠绕在螺壳周围,将三头魔犬吐出的 烈焰和寒气尽数化解,发红的螺壳又重新恢复了铁青色。

小紫眼中异芒一闪而过,似乎透过螺壳看到里面寄居的魔物。三头魔犬中间 的头颅张开嘴,还要再试,却被小紫挡住。

「好了。这里面是一只妖海蝠,它外形有些像章鱼,但触手间有一层肉眼看 不清的薄膜,像蝙蝠一样。一般生存在海底深处,以螺类为食,非常罕见。」小 紫道:「不过它和那只幽海螺都已经被人用法术祭炼过,成了一件法器。」

「法器?为什么它能克制狐族?」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我从来都没想到,妖海蝠竟然是狐族的天敌。」

「天敌?」程宗扬纳闷地说道:「狐族的天敌怎么会在海里?而且孙寿当时 那模样,吓得魂都没有了,就算遇到天敌也不会吓成这样吧?」

小紫撇了撇小嘴,「别笑话人家,你们人类遇到天敌的时候,也不会比她好 多少呢。」

「什么叫『你们人类』?」程宗扬不满地说道:「难道你不是吗?再说了, 人类的天敌是什么鬼?有这种东西吗?」

小紫抱起已经恢复原状的雪雪,抬起它一条前爪,放在海螺上。小贱狗顿时 兴奋起来,起劲地抓挠着螺壳,发出一阵用利器刮挠玻璃,或者铁勺刮不锈钢碗 一样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让程宗扬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上一层层 直起鸡皮疙瘩。

「干!小贱狗!再挠我立马掐死你!」

雪雪白了他一眼,挠得更起劲了。眼看程宗扬就要抓狂,最后还是小紫把它 抱到一边,笑道:「听到了吧?」

「听到什么?」

「人类天敌的叫声就是这样的。」

程宗扬压根不信,「瞎扯的吧。」

小紫皱了皱鼻子,「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恨恨道:「死丫头。」

小紫闭上眼睛,舒服地靠在他臂弯里,「大笨瓜。」

看着她鲜花一样的唇瓣,程宗扬心头微荡,不由俯下头去。小紫闭着眼睛呢 喃道:「臭嘴巴,不要亲。」

「你说不亲就不亲,那我多没面子啊!」程宗扬说着,用力亲了下去。

小紫的唇瓣凉凉的,带着一丝迷人的幽香。程宗扬连日奔波,头脑像绷紧的 弓弦的一样,没有片刻停歇。直到此时,拥着小紫香软的身体,他才真正放松下 来。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觉到小紫的心跳,离自己如此之近,又如此清晰。程 宗扬只觉满心的疲倦都不翼而飞,所有的烦心事都变得像浮云一样,无足轻重。

一放松下来,程宗扬的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而且越来越不安分。正当他精 神奕奕准备干点什么的时候,房门轻轻响了几声。程宗扬装作没听到,双手搂着 小紫纤柔的腰身,越吻越深。

忽然舌尖微微一疼,却是被小紫轻轻咬了一下。

程宗扬只好抬起头,没好气地说道:「谁!」

惊理拉开门,「禀主子。火已经灭了,只有周围几户人家过了火,奴婢仔细 看过,没有伤到人。」

那处租来的房子已经被龙宸的人发现,无法再用,程宗扬担心房中留下什么 线索,索性一焚了之,但又怕火势蔓延,造成伤亡,因此留下惊理看护。这会儿 知道没有伤人,程宗扬心情却一点都不好,黑着脸喝斥道:「这点破事,天亮再 说不行吗?用得着这么着急向我禀报吗?没看到我在忙吗?」

惊理没敢说什么,只低下头,悄悄看了小紫一眼。

程宗扬道:「是你把她叫过来的?」

小紫笑道:「你家老爷快要欲火焚身了,还不赶紧来给老爷泄火?」

程宗扬冷哼道:「我的火气大了去了,她可不行。」

小紫眼珠一转,「我去叫寿奴来。」

「死丫头,别想跑!」

程宗扬一把将小紫压到身下,雪雪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门关上!谁都不许进来!」

惊理连忙答应一声,从外面拉上门。

小紫被他压在席上,笑道:「好啦,好啦,不要闹了。」

「不行!今天必须要惩罚你!」程宗扬狞笑着伸出双手,「死丫头,今天晚 上你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小紫看到他的手势,顿时花容失色,「不要……真的不要……哎呀!」

小紫像游鱼一样扭动身体,拼命挣扎着,可是无论她怎么躲,程宗扬的双手 都准确地挠到她腋下。

小紫一边惊叫,一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程宗扬一边挠着她的痒痒,一 边恶狠狠道:「投不投降!」

「投降……投降……不要……」

等程宗扬松开手,小紫已经笑得几乎瘫倒。她一边娇喘,一边握起粉拳,朝 程宗扬胸口狠狠打了一下,「大坏蛋……」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这是我的新名儿?没有大笨瓜好听。」

小紫啐了他一口,「大笨瓜。」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头。」

两人相拥而卧,这一次程宗扬没有再去不安分地挑逗小紫,只安安静静地拥 着她。小紫躺在他怀里,用手指一根一根去数他下巴上的胡髭,指尖软软的,像 玉石一样,又凉又滑。

夜色越来越深,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低咳。程宗扬感觉就像睡得好端端的,突 然被狗咬了一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小紫坐起身,一边挽着头发,一边用呵哄的口气道:「别生气啊,人家要离 开几天。大笨瓜,你要乖乖的啊。」

程宗扬叫道:「朱老头!你跟我说清楚!你不是在舞都吗?怎么又跑洛都来 了?这大半夜的,你要带着我老婆去什么鬼地方?」

朱老头搓着手进来,陪着笑脸道:「一点小事,一点小事,耽误不了多少工 夫。」

「多久?」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五六七八……十来天吧。」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朱老头一脸冤枉的表情,叫屈道:「小程子,你这话怎么说呢?」

小紫道:「是我要去的。」

「到底什么事?」

朱老头露出一丝罕见的郑重,「我那个师弟,要亲眼见她一面。」

「秘御天王?那个老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他答应的话,紫丫头可以先去参拜魔尊。」

第七章

朱老头一直想让小紫列入门墙,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但要正式成为黑魔海 门下,必须要参拜魔尊。可是巫宗从中作梗,藉着大祭的名义,要求小紫先找到 被岳鹏举抢走而失落多年的玄天剑,才可以参拜魔尊。

玄天剑早就消失得连影子没有了,根本无处可寻,换作程宗扬肯定要头痛无 比。但死丫头处理问题的方式别具一格——她压根就没去找,而是直接逮着巫宗 门下的势力大开杀戒。

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巫宗作出让步,不再提必须找到玄天剑这茬,改成教 尊出来面试了。这说明,暴力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可以解决很多正常渠道 不好解决的问题。

程宗扬当然不想小紫离开,更担心此行的风险,但参拜魔尊这件事,对于朱 老头和小紫两个人来说,都不可能放弃。

程宗扬沉默良久,把自己的珊瑚匕首,案上的手电筒、幽海螺都递给小紫, 然后解下腰包,往案上一倒,翻捡里面能用得上的东西。

「匕首也给我?」

程宗扬从那堆物品里捡出一截光秃秃的剑柄,「我用这个。」

「那好吧。」小紫拿了块丝绸把匕首一卷,塞到雪雪嘴巴里。

程宗扬奇道:「匕首也能喂?」

雪雪白了他一眼,毫不含糊地把整支匕首吞了下去,甚至连体形都没有任何 变化。

这小贱狗当垃圾桶还真是方便,可惜只有死丫头能用,要是自己来养,保不 齐哪天它就把自己给吞了。

腰包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鱼杆、金属打火机、蛋屋, 还剩下一只皮夹,一块蔺采泉当日送给自己的玉佩。结果小紫什么都没要,独独 挑了那只皮夹。所有的物品中,就数皮夹最没用,但那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还 留在身边的唯一物品,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只皮夹的意义怎么说也不为过。

那些物品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的竟然是女性的亵衣。

小紫用手指刮着脸颊羞他,「程头儿,你是个变态哦。」

程宗扬严肃地说道:「别胡说!这可是救命的法宝。」

「咦?这是什么?」

小紫打开皮夹,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物体,却是一只奇怪的牙齿。

程宗扬想起来那是萧遥逸送给自己的鬼牙,当年小狐狸被鬼吓过,才落下怕 黑的毛病,这颗牙齿就是从鬼身上掉下来的。程宗扬虽然不知道这颗鬼牙能做什 么用,但本能地感觉它不是寻常物品。

「是鬼牙,放在皮夹里能辟邪。」

小紫把鬼牙放回皮夹,然后收进怀里。

「这次你要再见不着魔尊,我就给你捏一个。」程宗扬道:「往后黑魔海的 正宗魔尊,就是这一个了。巫宗要想再拜魔尊,都得来求你。」

小紫翘起小指摇了摇,笑道:「一言为定哦。」

程宗扬伸出小指,与她拉勾,「一言为定。」

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小紫,「一路小心。」

朱老头乐呵呵道:「小程子,你就放心吧,大爷这回带着人呢。」

「等等!」程宗扬道:「你把人都带走了?眭弘呢?」

朱老头立刻就缩了,「小程子啊,这事你要多费费心……」

「你没睡醒吧?你把人带走了,把包袱扔给我?没门!」程宗扬道:「要不 然你把人全带走,要不然你把石敬瑭留下。」

「小程子……」

「别废话,没得商量。」

朱老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小程子,你不是正在找严大裤裆吗?」

程宗扬一下没听清楚,「谁?」

「严大裤裆啊——我同窗多年的好友啊。」

程宗扬大叫一声,「干!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这不正好进城的时候遇见了吗?」

「成!眭弘我帮你照看着,你给我说清楚——严君平在哪儿?」

…………………………………………………………………………………

天色微明,城北一处客栈中,一位戴着兜帽的老者看了眼手里的竹制门牌, 然后慢慢踏上楼梯。木制的楼板发出轻微的吱哑声,他一直走到走廊最尽头,转 身看了看身后没有人跟踪,又过了片刻,才推开房门。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但眼前的客房内收拾得整洁异常,空气中飘荡着淡 淡的药草气息。

一个年轻人侧身依在席上,听到房门的响声,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然后双 手平揖,恭敬地施了一礼,「严先生,辛苦了。」

老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臞的面孔。

「伤势好些了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犹如桃花,充满了诱人的风情。他满脸诚挚地说 道:「多亏先生援手,救下小生的性命,眼下小生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先生救命 之恩,小生铭记肺腑,终身难忘。」

老者摆了摆手,「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你既然拿来信物,那些东西自然是 你的。」

年轻人由衷道:「先生高义,小生自愧不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道:「按照约定,今天该是最后一批了。」

说着老者打开一只随身带来的木匣,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牌,只是玉牌表面 被蜜蜡封着,看不出上面的字迹。

「这是第七处,还剩最后一处。」

年轻人接过木匣,感动得屈膝下拜。

老者扶起他,「老夫昔年曾受令尊大恩,贤侄不必多礼。」

年轻人哽咽道:「因为小侄之事,连累先生四处躲避,小侄每一思之,便寝 食难安。」

老者感叹道:「当初你拿来信物,老夫还未敢深信。若非老夫固执,怎会让 贤侄冒险前往江州,以至于身负重伤?」

年轻人抹了把眼泪,「江州那帮余孽贼心不死,一路神出鬼没,追到洛都, 连先生两名弟子都身死人手,幸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得脱大难。小侄尝听城中 饱学之士说起天人交感,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者叹道:「贤侄自己也要当心,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些人已经追到金车骑 府上。前日送老夫出行的车夫,昨日出府之后,便杳无音信。」

年轻人一惊,「既然如此,先生不如再去霍大将军府暂住几日。」

老者摇了摇头,「此间事了,老夫也该离开洛都了。」

「先生欲往何处?」

「回乡间开一间小小的学堂,教书育人,吾愿已足。」

「真的不回洛都了?」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一批货呢?」

「按照约定,两个月再来找我。」

「既然如此,小侄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先生可曾见过先父的佩剑?」

「佩剑?」

「长三尺二寸,色如青穹,剑名……」

一个声音接口道:「玄天——这么长的剑,当斩马刀使的吗?」

两人同时扭过头,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他拿着一柄长刀,衣袖上沾着 星星点点的血迹。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老者道:「严君平严先生是吧?嘿,你可真是让我们 好找啊。」

严君平皱起眉头,「你是谁?」

程宗扬没有理会他,盯着那名年轻人道:「我该叫你什么?岳门庆?还是西 门庆?你说呢,大官人?」

西门庆身躯一挺,从袖中滑出一柄折扇,潇洒地一把挥开,笑道:「你随意 了,程少主。」

「你们还真本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硬生生把严先生诓过来。」程宗扬冷 笑道:「听你刚才说的,是不是还用了借刀杀人,杀了严先生的弟子,还栽赃到 我们身上?」

西门庆哈哈一笑,「程少主不要胡说,我身上可是有岳帅的信物,严先生都 已经认可的,你这红口白牙,就想往我身上栽赃?」

「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你楼下安排的掌柜、跑堂、假扮的食客都已经被我 干掉了,你难道还想跑?」

西门庆嘲笑道:「口气倒是挺大,可惜啊可惜……」他拿起那枚蜡封的白玉 牌,在指间打了个转,笑道:「不好意思,这批货我就笑纳了。」

西门庆飞身而起,掠向窗口,一边叫道:「严先生,救命啊!」

严君平在旁听得愣神,这时听到西门庆求救,才猛地惊醒过来。程宗扬刚要 去追,却被严君平拦住。

西门庆一声长笑,「严先生救命之恩,小生永世难忘……啊!」

一道乌黑的影子从檐下掠出,半空中截住西门庆。斯明信的双钩带有羽状的 边翼,施展开来,宛如翻飞的惊鸿。双钩交错间,鲜血不断洒下,足以将西门庆 碎尸万段,奇怪的西门庆的笑声却始终未停,反而越笑越是开心。

斯明信双钩一顿,那个身影已经不成人形,零零碎碎掉在地上,那面玉牌却 不见踪影。

卢景从楼中出来,「这是黑魔海的附体之术。可以附体他人,化声化形。」

西门庆的笑声从远处响起,「卢五爷好眼力,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卢景冷笑道:「你们用来附体的傀儡也不是好找的,四哥斩杀这一个,至少 要你半条命。」

西门庆似乎被他说到痛处,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冷哼一声,便再无动静。

程宗扬一手提着严君平,从窗口跃下。严老头双目紧闭,额头上肿了一个鸡 蛋大的包,显然程宗扬恼怒之下,下手不是很客气。

…………………………………………………………………………………

程宗扬狠狠一拍桌子,「剑玉姬这个贱人!」

不知道朱老头走了什么狗屎运,又一次在城中遇到严君平,只不过这次他随 手给严君平弹了些用来追踪的无形散。靠着无形散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息,众人终 于找到了严君平,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就是剑玉姬趁江州战火方起,星月湖群雄无暇分身的时机,由西 门庆出面,拿着所谓的信物,冒充岳鹏举的嫡系后人,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在 他的描述下,江州众人成为无恶不作的匪徒,甚至与岳帅之死有着莫大的关系。 连西门庆被近乎腰斩的重伤,也被描述成星月湖众人的追杀。

等江州之战结束,西门庆也顺利赢得严君平的信任。于是一边是星月湖众人 拼命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一边是严君平在黑魔海的帮助下拼命躲藏。这出捉迷藏 的大戏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严君平并没有出于信任,就把所有的物品交给西门 庆,而是按照当初的约定,分批提供,这也在无形保住了严君平的性命,让他避 免了被黑魔海提前灭口。

如今终于找到了严君平,可岳帅留下的物品被黑魔海卷走大半不说,现在的 问题是严君平根本不相信程宗扬等人,无论程宗扬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严君平 都只有一句话:你们有信物吗?

卢景道:「什么信物?」

程宗扬恨声道:「你说呢?」

卢景倒吸了口凉气,「不会吧?」

「怎么不会?」程宗扬拍案怒道:「该死的表贩子!鬼知道他送出去多少块 假表!竟然还有一块被黑魔海给找到了!」

秦桧道:「听闻岳帅的腕表无人可以仿制,难怪严君平会深信不疑。」

冯源道:「严大爷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没有信物不谈。我瞧着咱们 也得弄个信物让他看看才行——五爷,你们跟岳帅混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一件 信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没有。」

程宗扬道:「没有就借。」

卢景奇道:「去哪儿借?」

「放心吧,能借来。」程宗扬咬牙道:「妈的,劳力士!就算不走字也能吓 死他!」

冯源道:「听说严先生曾任军中文书,与金车骑、霍大将军等人结识多年, 强留此间,只怕不好。」

程宗扬一想起被黑魔海骗走的财物就火大,恼道:「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要不配合,我就让他把地牢坐穿!」

匡仲玉道:「冯兄不必担忧,想想便知道,严先生若是不肯配合,我们当然 不能放了他,免得他将来再与黑魔海勾结,与我等为敌。换而言之,严先生若是 明白了前因后果,我们便是再强留他几日,他不会有什么抱怨。所以,尽管留严 先生在此暂住,左右都无妨的。」

说话间,敖润快步过来,「程头儿,临安。」

…………………………………………………………………………………

静室内,竖着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林清浦的面孔在水镜上时而清晰,时而 模糊。

程宗扬道:「什么事?」

林清浦嘴巴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程宗扬指了指耳朵,林清浦省悟过来, 重新往铜盆里投了一把灵砂。片刻后,声音响起,「……事关江州,如何处置, 还请家主定夺。」

林清浦的面孔渐渐消失,水镜上随即幻化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年青的贵 族男子坐在静室的蒲团上,他身着白衣,头戴金冠,手摇折扇,潇洒自若,正是 萧遥逸。

萧遥逸凑到水镜前仔细看了他一眼,笑道:「圣人兄,你这气色不错嘛!」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小侯爷,你怎么有空来临安?」

「有日子没见了,我都快忘了圣人兄长什么样了。」

「那你用得着跑临安吗?大营里不是还有几个影月宗的法师吗?」

「当然还有点别的事……」萧遥逸贴近水镜张望了一下,似乎想确定室内是 不是还有其他人,然后压低声音道:「紫姑娘没在旁边吧?」

「没有。」

「那我就说了啊,」萧遥逸咳了一声,「有人找你。是女的。」

「女的?谁啊?」

「一个姓何,一个姓尹。」

程宗扬恍惚了一下才想了起来,「原来是她们,她们两个都出来了?运气不 错啊。等等!何漪莲!我怎么把她忘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猛然间想起何漪莲是洛水第一大帮洛帮的大当家,虽然她 是被广源行扶植的傀儡,但好歹也是洛都的地头蛇,自己竟然把她忘了。但话说 回来,就是记得也没什么用,人还在太泉古阵扔着,想用也用不上。

萧遥逸的满脸痛心疾首,「圣人兄啊圣人兄,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种败德之 事来……」

程宗扬道:「什么败德!别乱说啊,那是紫姑娘收的奴婢!」

萧遥逸一脸不信。

「不信你自己问紫丫头去。」

「那我可真问了啊。」

「问吧问吧。她们人呢?」

「听说你在洛都,她们就走了。」萧遥逸道:「我看她们很着急的样子,也 就没有留她们。」

「你就给我添乱吧。」程宗扬狐疑地说道:「你不会就为这点事专门跑到临 安吧?」

萧遥逸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当然是有正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别跟我提钱的事。」

萧遥逸叹道:「还真就是这事。欠陶氏的账,下个月就该还了。」

这事程宗扬知道,孟老大前后向陶氏钱庄借了两笔钱,一共二十万金铢,第 二笔还是自己跟孟老大一起去借的,算算时间,离还账日期还剩不到二十天。由 于第一笔的利息借出时已经从本金扣掉了,如今本息合计,一共要还给陶氏将近 二十三万金铢。而当时的抵押品,则是鹏翼社。也就是说如果逾期无法还款,陶 氏钱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走鹏翼社。

程宗扬道:「还差多少?」

萧遥逸道:「江州如今的收入九成都来自水泥,但江州产的水泥一多半都被 我们自己用了。每月卖出的钱款里面,不仅要支付江州的重建费用,还有你要求 兴建的学校费用,江州之战的抚恤费,大营士卒的军费……卖水泥那点钱别说节 余了,根本就不够花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一点节余?」

「真不多……」

「还不起是吧?」

萧遥逸伸出四个指头,「下个月最多能还四千。」

「也就是正好能还个零头?」

萧遥逸赞道:「圣人兄,你算得太准了!」

江州的收入程宗扬心里有数,江州之战结束后,星月湖众人沿江建起二十座 水泥窖,出产的水泥从每日千石逐步上升到五千石,累计下来已经超过了六十万 石。如今水泥生意正是超级暴利期,程宗扬定下每石一枚金铢的天价,仍然供不 应求。先是石超拿走了唐国的专卖权,接着云氏拿走了宋国的专卖权,然后剑玉 姬也插了一手,要走了晴州的专卖。晋国的水泥生意是江州方面自营,利润由晋 国十家贵族豪门按股份分成。后来高俅也动了心思,眼看众人已经分割殆尽,索 性要走了汉国的专卖。

在程宗扬看来,由于技术落后,规模不足,江州水泥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 每石的成本居然高达五十铜铢,比他预想的高了十倍,但任谁看来,五十铜铢的 成本卖到两千,这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利。半年六十万石的产量,即使打点折扣, 也能轻松换来五十万金铢的收入。

可是江州战后百废待兴,出产的水泥一大半都用在江州本地,见识过水泥在 防御战中的效果,星月湖众人恨不得把江州用水泥全砌一遍。要不是江州一战把 大伙都打穷了,大伙一石都不想往外卖。半年来,水泥累计销售二十五万石,黑 魔海凭借协议,一家就拿走了十万石,由于与黑魔海签订的协议是八折价,总收 入最多二十三万金铢,再扣除晋国豪门的股份分红和一万多金铢的生产成本,程 宗扬估计这笔钱能落到萧遥逸手里的,顶多十六七万。而且自己在临安发行纸币 时,由于准备金不足,吴三桂还送来五万金铢。现在要小狐狸还钱,肯定是还不 上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宋国的纸币他们收吗?」

萧遥逸笑了两声,「呵呵。」

程宗扬拍板道:「你替我约陶弘敏,看他有没有时间在洛都见面。」

萧遥逸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圣人兄你有办法。那我就跟陶五说一声,让他 跟你商量还钱的事。」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还个屁!你要能从我口袋里抠出一万金铢,往后 我就叫你大爷。」

萧遥逸愕然道:「那你跟他谈什么?」

「我打算找他再借一笔钱!连你们这一笔算上,五十万金铢起!跟他说,我 给他五天时间,五天内要拿不出钱,我们就赖账!有本事让他们去江州抢去!」

萧遥逸道:「圣人兄,冷静!你借这么多钱干吗?」

「借钱干嘛?还债!」

萧遥逸收起笑容,「不至于吧?」

「我现在比你想的要惨得多……」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云氏的账还没还清,又多出江 州的欠款。云苍峰一直在设法筹款,但效果不佳,据自己所知,云氏在汉国的商 铺已经出现资金短缺,一边是催账,一边是欠账,各家商铺的流水几乎都填到这 个无底洞里面,即便云苍峰真是本事逆天,能筹够钱还款,这些店铺也免不了元 气大伤,除非再有一笔巨资注入,好让它们摆脱困境。

到处都是要钱,偏偏自己手里的大头是宋国的纸币,足足有上百万金铢,问 题是一文钱都花不出去,而且自己还需要足够的保障金来应付兑换。自己对萧遥 逸说准备向陶氏再次借款,一点都不是开玩笑,而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水泥确实是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鸡,可惜这只鸡现在还太小了,江州之战结束 到现在也不过半年,下的金蛋还被大伙给吃了。唯一的办法,就看能不能从陶氏 钱庄借到钱了。但程宗扬也知道,即使能借到,利息恐怕也会比现在更高,这些 债务一直滚动下去,最终足以把自己压死。

「饮鸩止渴啊。」程宗扬无奈地说着。

萧遥逸正容道:「我还不知道你那边这么为难。既然如此,江州这边的本地 用量我先停下来,先卖出去一批。」

「马上就能卖出去吗?」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你不知道,现在六朝的商人都聚在江州,指望能买 些水泥。咱们把专卖权给了石超他们,本来是想省事,结果石胖子精明,先找好 下家,然后让他们自己来江州提货。别的人有样学样,从我们这里拿走份额,转 手卖掉,连城门都不出,钱就到手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脑中似乎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这次的事你多费心……」

萧遥逸说着,面孔在水镜中渐渐幻化消失,接着林清浦的面孔重新出现,说 道:「家主。」

程宗扬用力揉了把脸,打起精神对林清浦道:「有件事,你来安排一下。」

「请主公示下。」

「一个是去威远镖局见阮女侠,告诉她,我有一趟镖想让她们送到洛都。」

「什么镖?可是钱铢?」

「你只用对说她五个字:娥奴,劳力士。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是。」

…………………………………………………………………………………

严君平对程宗扬等人抱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这让程宗扬也无可奈何,他能 做的只是通知林清浦,让他们尽快把刘娥的腕表送来,看能不能让严君平改口,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诏举在即,朝中大臣都在不遗余力地举荐人选,这几天朝堂上倒是出奇的风 平浪静。吕大司马作为群臣之首,当仁不让地总揽诏举事务,每一科的规章他都 要过目,还要安排诏举的时间和地点,审定应诏士子的资格,忙得真像个大贤人 一样。

程宗扬有时禁不住充满恶意地想道:吕大司马如果知道他畏之如虎的正妻险 些被人抓走,到底是庆幸呢?还是怀遗憾呢?

孙寿自从那天被龙宸狩猎之后,就像吓破胆的小兔一样瑟缩在府邸中,借口 感染时疫,连奥室都不敢出。原来她最怕的惊理,此时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原 本惊理是负责盯她的,结果现在根本不用盯,孙寿自己就紧跟着她,两人几乎是 形影不离。与此同时,襄城君病中崇道心切,派自己的心腹侍女前往上清观,请 太乙真宗的卓教御到府中传道授业,据说三日之内,奉献便达上万金铢……

程宗扬很无奈地发现,汉国的大贵族虽然富可敌国,但占有的大都是田产和 实物,现金比重并不大不说,还是铜铢居多,比如襄城君府,就有两间库房装得 全是铜铢。按一枚金铢兑换两千铜铢计算,五万金铢就有一亿钱,光清点就能让 人吐血。而且孙寿又不擅长经营,连自己名下有多少财产都弄不清楚,这一万金 铢还是阮香凝用了两个通宵才计算出来的。至于孙寿名下的田产,更是一个惊人 的数字,可惜难以变现。

程宗扬也没指望从孙寿身上敲诈钱款,他用小紫的名义给孙寿打了欠条,然 后把这一万金铢交给程郑。后者正极力筹集资金,但目前的进展并不乐观。现在 程宗扬唯一的希望就放在陶弘敏身上,好消息是:陶弘敏正在汉国,五日内肯定 能到达洛都。坏消息是:陶氏刚刚在海运上赔了一笔钱,陶弘敏来汉国就是来收 账的。

第八章

三天之后,九月二十四。陶弘敏尚未有回音,程宗扬却等来了云家的车队。

这一次云氏调动了汉国境内所有的好手,车队一共十五辆马车,随行的护卫 足有上百人,负责押运的是刚刚伤愈不久的云丹琉。

十五辆马车中,有一辆装载金铢,一共两万三千;四辆装载的是银铢,共计 七十三万;三辆装载的是未熔炼的银锭,价值六十万银铢;其余七辆装载的是珠 宝、珍玩、名香……甚至于贵重药材。

当初云苍峰说被劫走的钱是云如瑶的嫁妆,把账算到程宗扬头上,只是个玩 笑而已。十余日内能凑出这批财物,云苍峰不知道费了力气,花了多少心思,那 些药材还是他们兄弟搜罗来为云如瑶治病的,可见连家底都搬了出来。不过所有 的金银加起来,也仅仅折合九万金铢,离十六万多的欠款还差了一大截。至于那 些货物,程宗扬毫不怀疑洛都的大户和奸商们会联手压价,能卖出四分之一的价 钱就可以烧高香了。

用了两个时辰将钱物全部清点一遍,程宗扬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良久才开口 道:「还有没有?」

也许是八字犯冲,云丹琉一看到这个无耻小人就有种火冒三丈的冲动,此时 听到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要,更是大怒,她忍着气说道:「这些还不够?」

「当然不够。钱铢加起来一共不到六万金铢,还不够还欠款的零头。那些银 锭炼成银铢,去掉火耗,算下来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金铢。云家欠款可是十六万 多。」

「这些珠子呢?」云丹琉打开一只木匣,里面是满满一匣晶莹圆润的明珠, 每一颗都有指尖大小。

「这些珠子都是上好的湖珠,一颗就值三枚金铢。」云丹琉说着,接连打开 几只木匣,「还有这些沉香和麝香,每一种都价比黄金。」

「珠宝名香是很值钱,可是要能卖出去才是钱。」

云丹琉不信邪,「这么大的洛都难道卖不出去?」

「大小姐,你这可说对了。好比我是买家,这些湖珠你想卖是吧?三枚银铢 一颗,你卖不卖?」

云丹琉恼道:「凭什么!」

「就凭你是卖家。」程宗扬道:「这么跟你说吧,洛都城能买得起这些货物 的,全是你们云氏的债主,你觉得他们会开个什么价钱?」

「那我不卖了!按市价八折抵给他们。」

「八折?你太小看洛都的奸商了。全场一折起!下不保底。」

「你!」

程宗扬摊开双手,作出一个「我很理解你,可惜帮不了你」的表情。

云丹琉抿紧红唇,然后道:「带上货物,跟我走!」

云氏护卫们牵马套车,准备离开。

这批财物再出篓子,自己就该卖肾了。程宗扬连忙拦住,「你要干嘛?」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奸商!滚开!」

「这么大脾气?这里面不会有你的嫁妆吧?」

云丹琉神情一滞。

程宗扬愕然道:「不会吧?真是你的嫁妆?」

旁边的铜环大汉梗着脖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可不是嘛!大小姐非要把自 己的家私都拿出来……」

云丹琉脸上像泼了血一样红了起来,厉声道:「闭嘴!」

大汉立刻闭上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会是想出去找地方变卖吧?」

「你管不着!」

「得,就当我没说。」程宗扬道:「这是云老哥的宅子,云老哥不在,当然 是大小姐当家,要走也是我走,哪里能让主人走呢?告辞了,等云老哥回来再商 量吧。」

程宗扬正要离开,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云三爷在吗?」

几名商贾、管事大模大样的进来,看到满院车马随即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管 事打扮的男子笑道:「云家真是大手笔,瞧这珠子,成色真是不错。吉掌柜,你 给掌掌眼?」

那名姓吉的掌柜向云丹琉略一示意,然后拿起一粒珠子,仔细端详起来。

「上好的湖珠,市价五十银铢一颗。这样一匣大小相近,全买的话,价格还 要上浮一成。」

这样的报价与云丹琉的估算相差无几,她心情顿时一松,总算没有被姓程的 奸商给骗了。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按五十银铢一颗抵账如何?」

吉掌柜放下珠子,笑而不语。

那名管事笑眯眯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云三爷的借契写得明明白白,还的 是金铢。这珠子再好,跟云三爷的账可没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阁下的意思,连银锭都不行了?」

「别说银锭,就是银铢也不行。」管事轻飘飘道:「说是金铢,就是金铢。 其他的,一概不收。」

这样的还款条件何止是苛刻?云丹琉脸上红意再次涌起,这次不是羞窘,而 是纯粹的愤怒,一双凤目几乎喷出来火来。

程宗扬身体一斜,挡在云丹琉身前,「连银铢也不行?」

那管事扬起脸,只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吉掌柜打圆场道:「银铢金铢都是钱,哪里不行呢?但这回金额太大,用银 铢结账要三百多万,太过不便。大伙的意思呢,云三爷要是还钱,最好先换成金 铢,大伙算起账来彼此都方便。」

程宗扬心下微微一沉,他倒忽略了这一点,云苍峰运来这批银铢数量庞大, 途中既费时又费力,远不如金铢方便,如果可能,云苍峰肯定会换成金铢。眼下 既然运来的是银铢,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以云苍峰的渠道,已经无法换到足够的 金铢。那位吉掌柜嘴上说得好听,但程宗扬清楚,这批银铢自己在洛都无论如何 也不可能换到等值的金铢。

那位管事对满院的云氏护卫视若无睹,一边踱着步,一边指指点点,「这间 亭子位置不好,过几日把它拆掉。还有那几棵树,都要放倒,腾出地方,好设个 马厩。这柱子是柏木的吧?还凑合……」

那管事与旁边几名同伴大谈特谈如何重新修葺眼前的宅院,言谈间俨然以这 处宅院的主人自居,「这大厅……啧啧,格局偏小,若是开宴,也摆不了几席, 将来云三爷来作客,该坐哪儿呢?」

几名商人都陪着笑了起来,那管事眼珠往云丹琉身上一转,笑眯眯道:「不 知道哪间是云大小姐的闺房?若是能在大小姐的牙床上滚一滚,就是死了,我也 甘心……」

「你去死吧!」

云丹琉一拳轰出,那名管事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飞起来撞到柱上,然后 烂泥一样滑下来,昏死过去。

程宗扬一把没拉住,云丹琉就把人给揍了,看到那名昏迷的管事,程宗扬心 头顿时一沉,「糟糕!」

…………………………………………………………………………………

云丹琉咬了咬红唇,低声道:「是我的错。」

「也不能全怪你。那几个家伙就是听说云家车队进城,特意赶来挑事的。」

「可那些人凭什么把那些财物都扣了!」

「就凭他们是执金吾的缇骑,负责京城的巡察、治安。」

「他们早有预谋!」云丹琉恨声道:「怎那么巧,执金吾正好就在门外?」

「我的姑奶奶,你才知道?你既然这么明白,怎么人家设个套,你就非钻进 去呢?」

云丹琉眼圈越来越红,忽然背过身去。

程宗扬也觉得自己口气重了点,正想安慰几句,云丹琉低声道:「执金吾的 主官是谁?我可以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先把财物发回来。」

「恐怕是不行。」

「为什么?」

「你知道执金吾是谁吗?」

「谁?」

「吕晏。」程宗扬道:「那些债主里面,有三个家奴的主人都姓吕,就是吕 晏的吕字。」

云丹琉心彻底凉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会酿成这么沉重 的后果。当时自己一拳打出固然痛快,谁知一队执金吾的缇骑正好走到门外,那 些商人和管事涌上前一番哭诉,口口声声说是双方因借款还款造成的纠纷,云丹 琉百口莫辩,执金吾的缇骑不由分说地扣押了纠纷的源头——院中那批财物,甚 至还要把云丹琉也收系入狱,一同处置。最后还是程宗扬出面,拿出常侍郎的身 份,把云丹琉保了下来,缇骑虽然同意不收押云丹琉,但限制她在案件审理结束 之前离开洛都。

云丹琉性子刚强,可终究只是个少女。上次金铢被劫,已经把云家推到悬崖 边上,这一次因为自己一时不慎,中了别人的圈套,这批财物被扣,很可能会让 云家几代人的辛劳都化为泡影。饶是云丹琉性格强硬,也禁不住心如刀绞。她忍 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

程宗扬觉得自己的三观简直都要被刷新了,云大小姐竟然会哭?这丫头是被 邪魔附体了吧?

云丹琉哽咽道:「不许看!」

「不看!不看!」程宗扬说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威胁。

云丹琉泪如雨下,她努力去拭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条帕子递过去,云丹琉接过来,捂住眼睛,竭力忍住哭 声,肩头不住耸动。

「其实你不用这么伤心。」

云丹琉泪眼模糊地抬起脸。

「执金吾又不是土匪,收走了发还便是了。」

云丹琉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时候发还?」

「唔……」这个问题程宗扬其实心里有数,他们既然设下圈套,肯定不会在 这种地方出漏子。执金吾发还财物的时间很好确定,就是双方约定的还款日期之 后。但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云丹琉想听的。

程宗扬道:「我去找找门路,你就放心吧。」

云丹琉双眼红红的看着他,但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虽然这个奸商很无耻很小 人,总惹得自己很想打他,可他说有办法,云丹琉就真的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

程宗扬先去了西邸,听了他的叙说,徐璜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叫过一名小黄 门,低声吩咐几句。

那名小黄门离开后,徐璜略微倾了倾身,低语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千 万要当心——大司马想捉我们西邸的马脚,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徐璜关心的是西邸。西邸是天子私设的卖官鬻爵之所,吕氏把持朝政,自然 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徐璜一听此事,便感到洛都那些奸商毫不掩饰的贪 婪背后,隐约大有文章。

「公公睿智。」

徐璜道:「天子既然把西邸交予吾手,吾等自然要替天子分忧。」

程宗扬道:「云台书院的凶案,可有消息?」

徐璜嘿然道:「哪里会有什么消息?倒是郭解,多半难逃此劫。」

程宗扬默然不语,董宣亲赴五陵,已经将郭解的家人收系入狱。如今郭解亡 命四海,但汉国天子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天下之大,也难有郭解的藏身之地。 何况郭解的根基全在汉国,真要去了晋宋诸国,说不定会龙困浅滩。

「东方曼倩挂冠而去,你可知道?」

「听过一些。」

徐璜阴声细气地说道:「宫里居然有人传言,说东方曼倩是谪仙,前日为天 子占卜一卦,因此才不辞而别。」

程宗扬心里不由一震,这话其实是自己用来敷衍胡情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传 开了。而且还有人添油加醋,这不会又是吕巨君搞的鬼吧?

「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卦象?」

程宗扬摇头道:「一点都不想。」

徐璜点了点头,「我也不想。毕竟……天子春秋鼎盛……」

徐璜没有再说下去,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所谓的卦象是指什么了。

不多时,那小黄门悄悄进来,正要附在徐璜耳边低语,徐璜摆了摆手,「尽 管说。」

小黄门清了清嗓子,「小的方才去打听,倒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大司马家有 个监奴叫秦宫的,平常管着府里放贷的事。前些天有个商人借钱,找到他门下, 谁知秦宫看中那家的姑娘,想悄悄收下来,献给大司马。为此今天还找到执金吾 的人帮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是真是假,小的也不敢说。」

徐璜道:「你是说,大司马不知情?」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黄门偷偷看了他一眼,「依小的看,多少是知道 一些……」

徐璜沉吟片刻,「毕竟是西邸的客户,我找人去执金吾问问吧。」

程宗扬起身揖手,「多谢公公。」

执金吾是负责京城治安的高级官员,但吕晏在吕氏家族中并不出众,按辈分 算,他是吕冀的族叔,不过这执金吾的位置,却是接侄儿的班。吕冀看中他的, 也就是这位族叔老实听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

徐璜管着西邸,云家又是走的他的路子,他若前去过问,等若不打自招。因 此徐璜没有出面,而是托了单超去打听。

单超身为中常侍,极得天子信重,吕晏身为太后族人,也不敢怠慢。只是说 到归还财物,吕晏就开始诉苦,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挨打那位苦主的身份也不简 单,是乐平侯吕安国的家奴。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乐平侯不仅是太后的近支长 辈,而且还尚公主,加侍中,在吕氏家族中的地位远非吕晏可比。总之在双方调 解之前,这些财物作为证据,吕晏也没有胆量乱动。至于调解的时间,那要等借 款的正主,云三爷到场才行。但吕晏拍着胸膛保证,所有财物发还时,肯定分文 不少,让单超尽管放心。

事已至此,程宗扬也只好作罢,好在他一开始也没指望用上云家这笔钱,成 败的关键还在于陶弘敏的态度。

当天晚上,鹏翼社接到消息,陶氏钱庄的五少爷陶弘敏明天将抵达洛都,并 且表示很高兴与程少主会面,并且期待双方未来的合作。

云丹琉听说之后,也要跟程宗扬一起去见见陶弘敏,希望能获得陶氏钱庄的 助力,渡过难关。

程宗扬一听就连连摇头。

云丹琉道:「三叔和六叔都不在洛都,此事关乎我们云家生死存亡,我怎么 能不去?」

程宗扬只好点出其中的缘由,「你知道我当初怎么借来钱的吗?」

云丹琉挑起眉梢。

「我对陶五说,陶氏要是不肯借,我就去找云家,把鹏翼社抵押给云家。陶 五原本不同意,听我这么说,才答应以极低的利息借给我十万金铢——他们为了 不让云家插手晴州,宁肯放弃巨额利润。你猜他们对云家是什么看法?」

「那我更应该去了。」云丹琉道:「免得你与他们合谋,出卖我们云家。」

程宗扬愕然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就要去。」

程宗扬默然无语。以陶氏对云家的戒备,如果知道云家遇到难关,不上来踩 一脚就是好的,借钱的事根本不用想。

云丹琉道:「我要亲手把钱拿回来。」

程宗扬心下一软,「既然你非要去,那要答应我两点。」

云丹琉道:「你说。」

「第一:你要想参与,必须要换个身份。」

陶氏对云家戒备非常,云丹琉的身份肯定是不能用了。她想了想,「就说我 是你妹妹。」

「他们也得信啊!有妹妹比哥哥个子还高的吗?」

「那我扮成你的婢女。」

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我的婢女?」

「只要能拿到钱,我不在乎给你当一天婢女。但我必须旁听。」

「那可不行。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是不会让婢女在旁边的。」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棘手。忽然他心里一动,想出一个主意……

「你确定要旁听吗?」

云丹琉坚决地点点头。

程宗扬道:「那就只有一招了——你就说我的姬妾。」

云丹琉脸一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为什么?」

「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旁边最多只有姬妾服侍。」

「不行!」

程宗扬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了。」

云丹琉犹豫半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直接道:「第二点呢?」

「这一点对你来说也许很难,但你一定要做到——」

「说!」

「淑女一点……」

云丹琉猛一挑眉,「你!」

「瞧!又动怒了吧?你要一拳把陶五打飞,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云丹琉心一横,「好!我答应你!」

「这才对嘛。来,笑一个。」

云丹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程宗扬叹道:「大小姐,你要就这表情,咱们还是别去了。那可是金主啊, 你当是去打怪的吗?」

云丹琉吸了口气,然后挤出一个笑容。

「很好!」程宗扬毫不吝啬地提出表扬,然后道:「再友善一点会更好。」

云丹琉按照他的指点,放松表情,唇角微微挑起,一双英气十足的剑眉也变 得柔和了许多。

「非常好!就这样!太完美了!」程宗扬一迭声地大力称赞,然后道:「明 天可别骑马。」

云丹琉一边保持笑容,一边道:「为什么?」

「淑女哪儿有骑马的?要乘车——我说的不是武刚车那种战车,要乘香车, 像个温柔的小娘子那样……」

「懂了。」

「还有明天的衣服,别穿劲装,又不是去打狼的,女性化一点。」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还有什么?」

「裙子要紧一点。」

云丹琉微笑着咬牙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是精华所在,优势非常突出,但是穿长裙很容易被掩盖掉,所 以不能穿得太宽松,要尽量发挥优点。」

「那我还不如穿裤子!」

「你要穿裤子,至少要少十万金铢!你信不信?」

云丹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微笑道:「好的。」

「刀可千万不能带。」

云丹琉一听就炸毛了,好处容易摆出的淑女范当即破功,「不行!」

「那你把它藏好!拿着那么长的大刀片子,你剁馅呢?」

「我把刀放车上。」

「只要你别藏裙子里就行。还有,」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以示郑重,「说 话要温柔。我知道你中气很足,但淑女可不是那样说话的,要温柔再温柔,从嗓 子眼里发声,像嘴巴里含着水一样。」

「像是快死了那样吧?」

「……你要这样理解也行。就这样吧,你对着镜子好好练练,我还要去见个 人。」

云丹琉微笑着柔声道:「公子,慢走……咳!咳!」

「……呛住了吧?习惯了就好。」

…………………………………………………………………………………

半个时辰之后,程宗扬出现在程郑的住处。

「陶五?」

「大哥和他打过交道?」

「见过几次。」程郑道:「晴州的生意人,能不与陶氏钱庄打交道的,可是 鲜有。」

程宗扬直言相告,「我想找他借些钱。」

程郑踌躇良久,「陶弘敏名声还好,但陶氏钱庄……」他摇了摇头。

程宗扬忽然道:「大哥知道广源行吗?」

程郑神情慎重起来,「最好别与他们牵扯。」

「为何?」

「广源行专事兼并,而且行事狠毒,不择手段,在晴州可谓是恶名昭著。」

「陶氏钱庄和他们比呢?」

程郑笑道:「与广源行比,陶氏钱庄可以称得上良心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和陶弘敏见一面。大哥,我借你的地方用用。」

「这个好办,」程郑知道他不想把陶弘敏带到居所,暴露出大行令的身份, 当即一口应诺,「到时还有谁来?我好安排。」

「除了陶弘敏,还有我和云家的大小姐云丹琉。不过听说陶弘敏同行的还有 一位朋友,就按四席吧。时间在明天中午。」

程郑笑道:「既然有女眷,那就不好安排了。」

程宗扬也笑道:「明天是谈正事,别的谈完正事再说。」

「到时我就不出面了,陶五是个有心人,免得他疑心。」

程宗扬笑道:「辛苦大哥了。」

「哪里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背的债务,我看着就发愁。」程郑道:「师帅 虽然不在了,月霜姑娘还在江州,我可不想两手空空去见月姑娘。」

王哲殒身之后,程郑就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直到遇到程宗 扬,得知当日师帅抚之如女的月霜人在江州,并且和师帅一样自己有一支军队, 才重新焕发出活力。他现在最想做的:一是找到陷害师帅凶手,二是像当年对左 武军一样,向月霜的军营提供军备。

…………………………………………………………………………………

九月二十五,正午时分,一辆轻便的单辕马车在正门停下,马车像是赶了很 远的路,风尘赴赴,陶弘敏懒洋洋倚在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宗扬揖手道:「陶五爷。」

陶弘敏笑道:「行了,程兄,咱们谁跟谁啊,这么叫就生分了。你瞧,我可 是一路没停,直接就来了。你要想谈事,就跟我上车。」

「我这里可准备好的宴席。陶兄既然光临,怎么不来尝尝?」

「得了吧,你一个南方人,懂什么北国风味?走,我带你尝鲜!」

程宗扬没想到陶弘敏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索性道:「行!我给你面子!」

「这就对了!」陶弘敏大笑道:「来来来!」

程宗扬利落地上了马车,然后向云丹琉使了个眼色。

云丹琉含笑站在旁边,从来不戴首饰的云大小姐今日竟然戴了一对红宝石耳 环,鲜红的宝石垂在脸侧,轻轻摇晃着,红艳的光泽将如雪的香腮映得仿佛涂了 一层胭脂。她穿着一条汉国仕女常用的曲裾,但衣料质地极佳,上面绣着花鸟云 纹,一眼望去丹华流溢,曲裾束腰的款式更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将那双修长的 美腿衬托得淋漓尽致。

看到程宗扬的眼色,她微微一笑,然后一手伸到背后,勾了勾手指。铜环大 汉赶紧奔进院内,不多时带了一辆小巧精致的香车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裙裾, 风姿绰约地上了车,等摸到车内的偃月长刀,心里才踏实了些。

陶弘敏一脸惊艳地频频回首,「这是程兄的姬妾还是家眷?」

程宗扬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一个侍姬而已,让陶兄见笑了。」

「程兄好艳福啊。」陶弘敏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尝尝鲜呢,看来我 是白操心了。」

程宗扬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你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要去我们晴州设的私人会馆了。」陶弘敏笑道:「平常人可是进不去 的。」

「私人会馆?你说的不会是金钱豹吧?」

「咦?」陶弘敏道:「程兄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建康的金钱豹。倒不知是你们晴州商人的生意。」

「你认识章渝?」

「打过几次交道。」

陶弘敏笑道:「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程宗扬心里打鼓,云老哥要是知道自己带着云丹琉去了金钱豹那种地方,还 不把自己喷死?就算云老哥这会儿来不及喷,可云大妞那脾气,带她去金钱豹就 好比拿个炸弹在炉子上烤着玩。

程宗扬道:「陶兄,今天咱们谈正事,金钱豹就不去了吧?」

「那不成。我好不容易来趟洛都,更难得遇见程兄,怎么能去喝淡酒呢?」

那也不能喝花酒啊!

「早知道陶兄知道这种好地方,我就不带人了。」

陶弘敏不以为然,「一个姬妾而已,有何要紧?让她过去,也能学几招伺候 人的手艺。」说着他笑道:「洛都的金钱豹比建康那个私密得多,外面可没几个 人知道。」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随口道:「为什么?」

陶弘敏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汉国的君权更强。而晋国的君主更像是摆 设。所以晴州的金钱豹在晋国可以高调一些,在汉国就只能作为私人会馆。」

程宗扬一怔,不由品味起他话中的意思,越想越觉得这话很深。

说话间,马车出了上津门,随即驶向渡口。一条舫船已经在码头等候,马车 直接驶上甲板,然后船工解开缆绳,沿着洛水顺流而下。

【第二十九集·完】 ----------                第三十集

内容简介:

程宗扬带着乔装成自己姬妾的云丹琉赴陶弘敏之约,双方针对还款事宜勉强 达成共识。陶弘敏与云丹琉赌酒,约定一觥酒可借一万金铢。云丹琉向来将酒当 水喝,岂难得倒她?而酒意混合「仙草」的效用,让程宗扬终于如愿以偿吃下拥 有修长美腿的云大小姐??

汉国天子不是明君已经很惨,还拚命找死,将主意动到汉国商贾之上。陶氏 想捞一笔就走,程宗扬百般考量,决定投入局中,秦桧更光明正大地为天子示意 士子所拟的奏疏添一把火烧往各诸侯身上,就看汉国各阶层是谁死得更快!

第一章

程宗扬觉得以陶五的排场,前来迎接的渡船少不得镶金嵌玉,奢华眩目,谁 知来的只是一条普通的渡船,混在来来往往的船只间,毫不起眼。

马车驶上甲板,驾车的御手用木韧锁定车轮,把马车固定好,几名粗壮的汉 子撑起竹篙,渡船缓缓离开码头,岸上几名纤夫拉紧纤绳,沿着洛水逆流而上。

陶弘敏兴致勃勃地说起他在途中的见闻,尤其是途中品尝到的诸般美食,说 得眉飞色舞,似乎谈兴颇浓。程宗扬哪里有间聊的心情?他一边操着心,盘算那 五十万金铢,一边还要提着心,生怕后面的炸弹炸了,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应付。

渐渐的,程宗扬觉出异样,陶弘敏虽然口若悬河,谈的却只是声色犬马,非 但对生意只字不提,连如今的汉国政局也不置一辞。商人嗅觉最为灵敏,陶弘敏 又是作的钱庄生意,触角遍布各种行当,对时局的变化只会更敏感。他对此丝毫 不提,倒显得欲盖弥彰。

陶弘敏不提,不代表自己不能提,程宗扬不管自己转捩的是不是生硬,直接 道:「陶兄方才说到秋日的野鸡味美,不知可听说越裳献雉?」

「这事儿啊,刚到汉国我就听说了。」陶弘敏笑道:「圣人出,天下平。圣 贤在朝,汉国真是好福气。」

「是吗?」

陶弘敏掀起车帘,若有所思地望着岸上,「秋高气爽,碧空如洗,草正黄, 兔正肥……倒是吃野味的好时候。」

由于是逆水行舟,除了撑篙的船夫,岸上还有几名纤夫,此时虽已入冬,他 们仍然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躯干,正吃力地埋头拉纤。

船上人多耳杂,不是谈话的地方,程宗扬会意地转过话题,只与陶弘敏信口 闲谈。

半个时辰之后,船只驶过伊水与洛水交汇处。随着水量的减小,水势减缓, 往来的船只也少了许多。纤夫们喘着气直起腰,松开肩上的缆绳,随行的管事拿 出钱铢,遣散了纤夫,剩下撑篙的船夫,继续撑着船往上游驶去。

两岸芦苇丛生,人烟渐渐稀少,船只向西行驶了数里,忽然一转,仿佛要撞 岸一样冲进芦苇丛中。程宗扬一手扶着车厢,正愕然间,却发现船只已经穿过枯 黄的芦苇丛,接着船身一轻,驶进一条不起眼的支流。

这条支流宛如小溪,水面只有两三丈宽,两岸的大树枝桠交叠,将溪口遮得 严严实实。穿过树丛,船只已经驶入山间,岸旁山丘起伏,林深叶茂。阳光透过 林叶洒在水上,能看到水底漂荡的水草和泥沙。四野人踪断绝,幽静无比。

几棵朽坏的枯木斜着倒入河里,树干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少年,被河水冲刷 得犹如石质。本来就已经狭窄的河道被树干一挡,几乎没有行船的余地,但那几 名船夫操着竹篙,船身像游鱼一样灵巧的左右一转,便绕开了枯木,无惊无险地 稳稳驶过。

直到此时,程宗扬才意识到这条看似普通的船只其实一点都不普通,不仅船 身是特制的,船底吃水极浅,而且河道也被人刻意清理过,正好可以容纳脚下的 船只通行。若换成寻常船只,即使能找到溪流的入口,也会在途中搁浅。

沿着蜿蜒的河道间又行了数里,船只已经深入山林。浓密的林木间隐约露出 一块巨石,背阴的一面生满青苔。一名船夫跳下水,背着铁锚走到岸边,将绳索 盘在石上。

船只停稳,船夫们架好木板,马车从船上驶下,眼前却是一条小径,在林间 若有若无,不知伸向何方。

程宗扬道:「没想到洛都的金钱豹,竟然这么偏僻。」

陶弘敏笑道:「私人会馆,还是僻静些好,住着也安心。」

沿着小径又行驶了六七里,一处庭院出现在山林间。那庭院外观十分平常, 一样是土墙草顶,除了规模略大,与汉国的民居相差无几,只不过四周都是参天 古木,只有来时那条小路通往外界,位置十分隐蔽。程宗扬看了看方位,发现这 里已经是北邙深处,虽然直线距离离洛都并不远,但一路上山隔水阻,早没有了 城市的喧嚣,宛如两个不同的世界,想找到此地却不是易事。

会馆的管事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远远见到马车,便连忙从阶上下来,俯身 施礼,称呼道:「五少爷。」

陶弘敏略一点头,马车直接驶入院内。那名管事一路小跑地跟在马车后,一 边说道:「已经安排了芳菲院。知道五少爷喜欢吃洛都的鲤鱼,小的已经准备了 十几条,都是两斤以上的赤鳍金鲤,就养在院中的池子里。还有少爷要的雉鸡和 金鹀,也留了两笼。」

陶弘敏道:「这时候有什么芳菲可看?去东边的邀月院。」

管事一叠声的答应了,连忙派人安排。

马车在一处院内停下,庭院虽然不大,收拾得整洁异常。院内的东北角临着 一座山丘,上面矗立着一座木楼,楼顶几乎与树梢平齐,从外面看来,木楼被林 木遮掩,登上楼顶,却可以眺望四野。

木楼本身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一如会馆的其他建筑,低调异常,然而楼内 的陈设,却在低调中彰显出非同一般的奢华。地板是用浸过桐油的铁杉木铺成, 平整如镜,上面覆盖的藤席不知是用什么草植编成,宛如一层白雪,一尘不染。

木楼正中矗立着四根石柱,从面积来看,木楼的规模与汉国宫廷的恢弘气势 根本没法比,但整座木楼完全由四根石柱撑起,内部空间跨度极大,给人的感觉 完全不逊于寻常的宫殿。那四根石柱粗如人许,下部镂空成香炉,上方伸出十六 盏莲花状的银灯,柱上雕刻的不是通常的龙凤云纹,而是四只长尾分叉的猛兽, 它们在柱上或攀或伏,分别朝向四方,雕刻的刀法十分古朴,气势却极为惊人, 充满含而不发的张力。

陶弘敏看出程宗扬的疑惑,开口笑道:「程兄觉得这金钱豹雕得如何?」

「这是金钱豹?这是貔貅吧!」

陶弘敏哈哈大笑,「程兄好眼力!」

程宗扬叹道:「原来晴州商人口中的金钱豹是这等神兽,难怪晴州能商遍天 下,富冠海内。」

陶弘敏笑道:「一路风尘,程兄不介意先洗漱一番吧?」

「陶兄请便。」

陶弘敏对旁边的美婢吩咐道:「程兄是贵客,你们要小心伺候。」

几名美婢娇声应道:「是。」

木楼东侧是敞开式的,一泓用白石砌成的清池一直延伸到檐下,楼内两侧各 设有一间小阁,供宾主盥洗更衣。美婢送程宗扬入内,接着捧来铜盆、巾栉,前 来服侍客人洗漱。

一只纤手接过铜盆,云丹琉柔声道:「我来服侍公子。」

云丹琉不由分说地轰走美婢,然后踢上门,一手拿着铜盆放到架上,转身紧 张问道:「你们在路上说了什么?」

程宗扬道:「什么都没说,全是闲聊。」

云丹琉一脸不信,「你们闲聊了一路?」

「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女人会闲聊,男人间的话题可比你想像的要多。」

云丹琉虽然性格强硬,但这笔借贷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不心下忐忑。虽然明 知道没有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只有三成把握。」

云丹琉失望地说道:「这么少?」

「三成就不错了。」程宗扬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真的能借到吗?」

「不能也得能。」程宗扬摊开手,「我是没有别的退路了,你有吗?」

云丹琉甚至没有顾得上瞪他,眉眼间满是惴惴不安。

单纯就借贷来说,程宗扬还是有信心开出让陶弘敏满意的条件,但他不可能 对云丹琉吐露自己的底线。

自己手上能让陶弘敏动心的抵押品并不多,其中最重要,也是程宗扬绝对有 信心能打动陶弘敏的,就是江州的水泥。但水泥同样是江州的生命线,江州别无 出产,连人口都不多,水泥的收入是星月湖大营在江州立足的根本。把水泥产业 抵押给陶弘敏,相当于把江州的命运和星月湖大营的未来都交给陶氏钱庄。不到 万不得已,程宗扬绝不会选择这么做。

除此之外,就是宋国的纸钞。陶弘敏曾经对纸钞表示过超乎寻常的兴趣,自 己在宋国推行纸钞虽然称不上突飞猛进,但有官方支持,也算得上顺风顺水。如 果拿宋国的纸钞发行权作为抵押,陶弘敏想必不会拒绝。但纸钞同样是自己计划 中最重要的一环,失去对纸钞的掌控,长远来看,损失远比失去水泥产业更大。

云丹琉习惯性地想去摸佩刀,可惜摸到的只有玉佩。她恼怒地一使力,险些 把玉佩捏碎。

程宗扬提醒道:「克制,克制。」

云丹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微笑。

「非常好!」程宗扬满意地说道:「现在过来给我洗脸。」

「去死!」

云丹琉一把按住程宗扬脑后,把他的脑袋塞到铜盆里。

程宗扬一头撞进盆里,半晌都没动静。云丹琉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谁 知程宗扬刚扭头,就口一张,喷了她一脸水。

这要能忍得下去,就不是云丹琉了。她揪住程宗扬,当场就要讨回来。程宗 扬也没客气,反手拧住她的手腕,顺势一个肘击,要把云丹琉撞开。

云丹琉手腕用力一带,卸去他的肘击,随即提膝朝他腰腹撞去。程宗扬一手 揽住她的膝弯,同时用上朱老头嫡传的阴人招术——一脚踩住她的脚背。云丹琉 立足不稳,眼看就要摔倒,但她煞是硬气,两手紧紧扯住程宗扬,就算摔倒,也 要扯住这个无耻之徒一起摔。

两人怕惊动外面的侍婢,都屏住气没有作声,结果跌倒时踢到旁边的木架, 铜盆「光啷」一声掉在地上,一盆水泼洒出来,溅得两人满身都是。

美婢闻声推开门,只见两人搂抱着躺在席上,那位公子一手还揽着女子的大 腿,姿势暧昧之极,不由抿嘴一笑,轻轻掩上门,不去打扰两人的好事。

云丹琉顿时面红过耳,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让你别那么冲动,坏了大事怎么办?」他声音很轻, 语气却十分严肃。

云丹琉也冷静下来,她虽然好强,却不是蛮不讲理,略一迟疑便说道:「是 我的错。」

「知道错就好,可别因为你一时冲动,连累了云家。」

云丹琉没有作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程宗扬站起身,随便擦了把脸,抹去身上的水渍。云丹琉接过巾帕,「让我 来。」

程宗扬一脸讶异,云丹琉却没有说什么,只仔细帮他擦干衣服。

美婢重新打了水来,见状又是一笑。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丢过去,笑道:「辛苦了。」然后推门而出,留下云丹 琉在阁中梳洗。

楼中已经摆好案几,陶弘敏更换好衣物,悠闲地坐在席间。那名管事单膝跪 地,正在他面前禀报些什么。

与汉国习俗相同,楼中也设有帷幕,一旦放下,可以在楼内分别形成几个独 立的空间,此时帷幕都被卷起,能看到四根石柱中间铺着一块两丈大小的深蓝色 地毯,地毯周围织出缠绕的花枝,色彩鲜亮逼人,一眼望去,中间的深蓝色仿佛 深不见底,坐在上面,就像漂浮在夜空中一样。见到程宗扬过来,陶弘敏挥手让 那管事退开,一边笑道:「程兄,来看看这两株草怎么样?」

案上放着两只玉碟,碟中各有一株碧绿的植物,茎身粗如拇指,三寸多长, 叶片略显肥厚,其形如卵。下部的根须已经被切掉,露出的截面犹如碧玉,看不 到一丝杂质。

陶弘敏笑道:「程兄运气不错,正好得了两株仙草,咱们一人一株。」

旁边的美婢拿起竹刀,将草茎切下一截。另一名美婢用玉匙盛起,送到程宗 扬嘴边。

看着是草茎,吃到嘴里却如同琼浆,舌头一卷便仿佛化为一团清水,没有留 下任何残渣,舌尖只有一股淡淡的甘甜气息。

陶弘敏闭上眼,享受着仙草的滋味,片刻后再睁开眼,笑道:「如何?」

程宗扬又尝了一口,闭目片刻,然后再睁开眼,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明亮而 又清晰,不由讶道:「这是什么草?」

「仙草无名,唯以仙草为号。」陶弘敏道:「此物最补心神,对我等劳心费 神之人最是大补。食之不仅明目清心,而且延年益寿。总商会的老头子们每年都 要重金求购。这次也算走运,正好遇到两株。」

仙草并不大,两人各吃几口,便分食一空,只留下几片翠叶。程宗扬犹豫着 是不是要连叶片一起吃了,陶弘敏笑道:「仙草茎宜男食,叶宜女用。这些叶片 对女子大有益处,程兄不妨留下,给身边的侍姬服用。」

「有什么好处吗?」

「这仙草对男子可以清心明目,对女子则可洁体养颜。而且别有妙处,」陶 弘敏神秘地低笑道:「程兄试过便知。」说着他拿起一片翠叶,「今日谁服侍的 好,便赏谁一片。」

那些美婢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接著有人拿来玉盒,将叶片小心收起。

程宗扬见堂上只有两席,不由问道:「不是说陶兄还有一位朋友吗?」

陶弘敏道:「赵兄酷喜游猎,途中见猎心喜,要迟上一两日。」

程宗扬正了正身形,「既然如此,咱们就说正事吧。」

「急什么?」陶弘敏道:「我这赶了一天的路,可还饿着呢。先开筵席,咱 们边吃边聊。对了,程兄,我还没问你呢,你在临安好好的生意不做,怎么来汉 国了?」

程宗扬苦笑道:「一言难尽。」

陶弘敏微笑道:「单是首阳山的铜矿,未必能让程兄亲自跑一趟吧?」

首阳山铜矿在汉国藉藉无名,在临安却是街知巷闻,以陶弘敏的耳目,当然 不会不知道。

程宗扬道:「我可不比陶兄家大业大,这铜矿对我来说也不是小利了。」

「铜矿难道还比得上程兄的钱庄吗?」陶弘敏笑道:「纸钞可是点纸为金, 无本万利的营生。」

就怕他不提,只要他有兴趣,什么都好说。程宗扬哈哈一笑,「陶兄既然这 么看好纸钞,有兴趣参一股吗?」

「哦?」陶弘敏目光微微一闪。他对程宗扬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江州还款 在际,以江州的财力肯定是还不上的,程宗扬邀自己在洛都见面,无非是为此缓 颊。可程宗扬一开口,就拿出纸钞的股份,这么大的手笔,怎么也不会是只因为 江州的欠款吧?

陶弘敏心念电转,本来想一探究竟,这时又耐住性子。

如果换作别人,陶弘敏早已摆明车马,将还款的条件一列,不答应就拉倒, 陶氏钱庄有的是办法收回欠款。但自从听说程少主不仅在晋宋两国播云弄雨,如 今又在汉国立稳脚跟,陶弘敏惊讶之余,也多了些别的念头。

陶弘敏沉吟着未曾开口,只听环佩轻响,一名丽人缓步而出,柔声道:「公 子。」

陶弘敏抚掌赞道:「果然是国色天香!和程兄的美姬一比,这些婢子都成了 烧火的丫头。」

程宗扬也没想到,云丹琉一旦换上女装,居然女人味十足。虽然不施脂粉, 但肌肤姣丽,眉目如画,她身着曲裾,腕带玉环,长发梳成云髻,头上的凤尾金 簪,耳后的红宝石坠子,腰间的羊脂玉佩,无不衬托出她动人的风采,尤其是她 神情间那种低眉顺眼的柔婉,让程宗扬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丽人真是那个只喜欢靠 拳头说话的云大小姐。

云丹琉这会儿扮的是姬妾,当然不会给她另开筵席,只按照规矩,依着主人 屈膝跪坐,为主人斟酒布菜。

陶弘敏赞道:「如此美色,当浮一大白!」说着举觞道:「酒来!」

美婢斟上酒,陶弘敏一饮而尽,接着搂过那名美婢,剩下半口又喥到她嫣红 的小嘴里,然后哈哈大笑,一副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模样。

自己要学他这模样照搬着来一套,云丹琉就算不当场翻脸,事后也铁定要砍 死自己。程宗扬只能装模作样地搂住云丫头的纤腰,把觞中的烈酒一口气喝完, 一滴都没敢留。

早已准备好的菜肴流水般送上,两条赤鳍金鲤是从池中刚刚捞出来的,现杀 现做,只略用了一点盐调味,滋味便鲜美无比。然后是捣珍、炮豚、渍儿羊、淳 熬……之类的汉国珍肴,比起当日自己请友通期吃的,无论材质还是烹饪的手法 都更胜一筹。

主菜除了赤鳍金鲤,还有一道烤炙的金鹀. 金鹀只有鸡蛋大小,除去头爪, 烤得通体金黄。程宗扬正打算像吃烤鹌鹑那样撕开品尝,云丹琉却用银匙将整只 金鹀盛起,送到他嘴边,一边小声传音,「含着吸。」

程宗扬依言将金鹀整个含到口中,轻轻一吸,一股热流涌入喉中,整只金鹀 仿佛一团酥滑的油脂,浓香四溢。

陶弘敏半闭着眼睛,仿佛陶醉一样品尝着金鹀的美味,良久才叹道:「这金 鹀是世间绝品,一只便价值万钱。可惜每宴只能品尝一只。」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吃金鹀,要不是云丹琉指点,刚才就要露怯了。他笑着赞 叹道:「果然是世间绝品!每宴一只便已足够,再多吃就要折福了。」

陶弘敏拍着大腿道:「程兄说得没错!咱们这些人最要紧的是什么?不是生 意,更不是赚钱!最要紧的是惜福养生,多活些年,才好多享受些。」

程宗扬心头微动,这才是世家子弟吧,什么奋斗努力,对他们来说都没多少 价值,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养生和享受了。

「程兄来尝尝这蜜饯。」陶弘敏笑道:「此地不比盘江,时鲜少了些,程兄 切莫见笑。」

席间除了菜肴,还有各色瓜果。如今已是初冬,汉国酒席上用得多是干果, 金钱豹奉上的却有不少时鲜果子,甚至还有几只北方少见的椰子。如果算上成本 的话,可不是一般的贵重了。

听到陶弘敏提及盘江,程宗扬只微微一笑,也没有接口。这两年时常有人打 听他的背景,可南荒哪里是那么容易走的?除了云家的商队,连能穿过白龙江口 的都寥寥无几,更不用提南荒深处的盘江。外界关于盘江程氏的消息,全是自己 通过各种渠道放出去的,根本不担心有人揭穿。

席间的酒水也不是寻常的陈酿,而是蒸馏法酿出的高度酒。虽然比不上程宗 扬从前喝过的高度白酒,但也是六朝少见的烈酒。两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旁 边的美婢更是殷勤服侍,在席间歌舞翩跹,以娱宾客。她们笑语宴宴,虽然只有 一主一客,却使得宾主尽欢。那种娇媚的姿态,连云丹琉的风头都盖过了。

半个时辰之后,陶弘敏已经面露醉意,搂着美婢笑道:「程兄这位美姬…… 尚不解风情啊。」

云丹琉脸上一僵,她脸都快笑疼了,结果就得了一个不解风情的评价,这简 直是对自己这番辛苦努力的恶毒嘲讽。她突然有点后悔,今天来这里也许是个错 误,万一因为自己的缘故,把那个无耻之徒的事情搞砸了,那可怎么办?

程宗扬笑道:「陶兄这就不知道了,如此美人,可要仔细调教才得趣。就好 比这捣珍,须得多番炮制,细细品尝才有滋味。」

陶弘敏一愕,然后大笑道:「妙!妙!妙!以美食比美人,别有趣味。慢慢 炮制,细细品尝……程兄此言,陶五受教了。来!我再敬程兄一杯!」

两人各自饮尽,准备好的五斤烈酒已经下去大半。陶弘敏喝起了兴致,让人 又送上一坛,程宗扬推辞道:「这一坛我已经尽够了,再多我可撑不住了。」

「撒谎!」陶弘敏毫不客气地揭穿他,「我可是听张侯爷说过,程兄酒量如 海,千杯不醉。」

「张少煌?你就听他吹吧。」程宗扬顺口道:「你是在哪儿见的张侯爷?」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临安。」陶弘敏玩笑道:「张侯爷在临安如鱼得水, 怎么舍得回去?」

「还是因为江州之事?」

陶弘敏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宋国因为方田均税法,各地都出现 欠收,如今正有意与晋国商谈平籴。」

程宗扬知道,欠收的不仅是宋国,晋国粮食产量也同样大幅下跌。平心而论 的话,这事九成都是天灾,但陶弘敏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宋国正有人把此事 往方田均税法上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来贾师宪又要焦头烂额了……

「听说程兄名下的商会,囤积了不少粮食,」陶弘敏道:「不知程兄是否肯 割爱呢?」

程宗扬心里微微一震。没想到陶弘敏放着纸钞不提,居然提起粮食。晴州气 候适宜,土地肥沃,而且耕作技术远超他处,虽然只有一州之地,但流通的粮食 不逊于六朝,可以说晴州商会是六朝最大的粮商。陶弘敏如果向自己卖粮食,那 丝毫也不奇怪,可他竟然反过来向自己收购,这试探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

程宗扬讶道:「陶兄坐拥晴州,竟然还要向小弟购粮?」

「千里不贩籴,百里不贩樵。」陶弘敏道:「晴州的粮食哪里比得上本地的 方便?」

「临安的水路与晴州相连,贩运粮食也用不了多少成本吧?」

陶弘敏夸张地叹了口气,「奈何晴州与建康无水路相连?」

云丹琉怕露出破绽,一直低着头,闻言不禁悄悄举目,看了陶弘敏一眼。建 康与云水通航的唯一渠道,就是筹备中的广阳渠,这是云氏的禁脔,绝不容人染 指。陶弘敏提及此事,让她立刻戒备起来。

程宗扬拿起酒觞,徐徐喝完,然后放在案上,「粮食之事不必再谈。」

陶弘敏手指轻轻敲着几案,笑道:「那程兄想谈什么呢?」

云丹琉心里打鼓,一手挽袖,一手执壶,努力作出温婉的样子斟上酒。

程宗扬举觞道:「我先敬陶兄一杯。」

陶弘敏用三根手指托起酒觞,浅浅饮了一口,微笑道:「程兄,你不会给我 出难题吧?」

程宗扬道:「当然不会。」

陶弘敏道:「江州的借款是我亲手放出去的,本来利息已经极低了。如果再 延期,我可没办法向家里面交待。」

程宗扬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可以给陶兄打个五十万金铢的欠条。」

「噗!」

陶弘敏刚喝的酒顿时全喷出来,「多少?我没听清!」

第二章

程宗扬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指,「五十万。」

「程兄,你知道五十万金铢是多少吗?」陶弘敏叫道:「那可是一百万贯! 十亿铜铢!」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很多。」

陶弘敏下意识地叩着几案,片刻后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

美婢放下玉匙银箸,酒具乐器,悄无声息地退到楼外。倒是那个程少主带来 的姬妾,主人没有开口,她也没有起身,仍留在席间。

陶弘敏看了云丹琉一眼,没有说什么,然后转过目光,静静看着程宗扬,心 下不住盘算。

程宗扬也坐直身体,努力压下酒意。陶弘敏人醉心亮,这一仗有的打了。 「孟掌柜当时借贷,本息合计不过二十三万金铢。」

「没错。除了这二十三万,剩下二十七万都是我这次借的。」

「开什么玩笑!」陶弘敏有些失态地叫道:「那二十三万金铢让你一句话就 不还了?还要再借二十七万?」

「不是不还,是延期。」

「我说程兄,你不会以为我陶氏钱庄的钱是好借的吧?」陶弘敏道:「上次 我给你的利息可是特例!特例!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们陶氏钱庄向外借贷,什么 时候月息低于四分的?五分、六分也是常事!若按六分计,你一年单是利息就要 还三十万,而且还是先扣息,你拿到手是二十万,一年后还五十万……」

「按上次借贷的条件,月息两分,不扣利息。」程宗扬道:「我给你打五十 万的欠条,你给我二十七万金铢,一年之后连本带息,还你六十二万。」

陶弘敏奇道:「明年这时候你还得起吗?」

程宗扬不由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自己来钱的路子不少,可花钱的地方更多, 一年之后要想还清,除非云家再弄来几船白银。可不借的话,眼下这一关就过不 去,明知饮鸩止渴,但也顾不得了。

「我给你交个底,」陶弘敏慢慢说道:「江州的款项可以延期六个月,但首 先,晴州鹏翼社的产业我要收走,不然无法交待;其次,延期内利息以月息四分 计;第三,必须用纸钞抵押。」

「一年。利息不变,而且不能收走产业。」

陶弘敏叹道:「程兄,你也知道,陶家的少爷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这次借款 延期,我已经很难交待了。如果不收回鹏翼社的产业,下次和程兄打交道的,说 不定就不是我了。」

「双倍纸钞抵押。」

「即使收回鹏翼社的产业,也至少要五十万的纸钞作为抵押。」

程宗扬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些纸钞可是金铢!」

「只有兑换过才是金铢。」

「你的意思是……」

「抵押期内纸钞不会兑换。」陶弘敏笑道:「所以,你最好不要逾期。」

如果逾期,陶弘敏完全可以拿着抵押的五十万纸钞到程氏钱庄兑换成金铢, 如果程氏钱庄拒绝承兑,就等于拿程氏钱庄的信誉给借款陪葬。拿到这五十万金 铢的抵押,就是拿住了程氏钱庄的命脉。但程宗扬又不能不答应,毕竟陶弘敏说 得明白,只是抵押,如果自己拒绝,那还款的诚意就很可疑了。

程宗扬退让一步,「月息三分,鹏翼社的产业不能收走。」

「我想,程兄不会让我难做吧?」

「一年期限,月息三分,五十万金铢的纸钞抵押,外加江州的土地。」

陶弘敏眼睛微微一亮,「江州城内的土地?」

「城外的土地。」

「你开什么玩笑?」陶弘敏怫然道:「我要江州的农田干什么?自己去种地 吗?」

「城内的土地都是有数的,你花钱都买不来。」

「除非是城内的,否则免谈。」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城内的话,我最多给你二十亩。」

陶弘敏毫不含糊地摇头,「二十亩太少。」

「五十亩。」

「一百亩。」陶弘敏道:「江州田地每亩不过一二百银铢,城内的土地即便 再贵,一亩也不会超过八十金铢。一百亩八千金铢,已经够少了。」

「横塘的土地每亩可是要二百金铢。」

「那是建康啊,大哥,江州的地价能和建康比吗?」

程宗扬叹道:「这回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江州的土地肯定会升值。」

陶弘敏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舍得,那我就不要了。」

「别!就这么定了吧。」

反正是小狐狸的地,怎么卖自己都不心疼。程宗扬拍板道:「江州城内一百 亩土地,纸钞五十万作抵押,交换还款期限延期一年。」

「月息四分。」

「三分。」程宗扬努力挣扎了一下。

「洛都的月息可是七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举起手,与陶弘敏击了一掌。

眼看双方三言两语便击掌立约,云丹琉忍不住道:「还有要借的钱呢?」

陶弘敏此时心情正佳,他已经做好江州借款延期偿还的准备,打的算盘就是 能要回多少算多少,眼下能拿到江州的土地,也是意外之喜,闻言笑道:「小美 人儿,还真知道替你家公子着想。怪不得你家公子疼你呢。」

这样的调笑,云丹琉这辈子都没听过,那感觉就像吞了一包炸药,整个人都 要爆炸了,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见到她如此羞态,陶弘敏调笑的心思更浓。「借钱好说!」他指着案上的大 觥道:「只要你能喝下一觥,我就借给你家公子一万金铢,怎么样?」

那酒觥是用来分酒的,一觥能盛大半斤,席上用的又是烈酒,莫一个女子, 就是寻常男子,酒量略差,喝不了半觥就会醉倒。

陶弘敏只是随口调笑,没想到那个美人儿居然眼睛一亮,「真的?」

程宗扬这会儿的感觉就好比手里攥着一颗炸弹,自己千小心万小心地藏着掖 着,结果陶五喝得晕头巴脑,二话不说,凑过来一把就给点着了,自己一边听着 引信「滋滋」乱响,一边还要谈笑风生,没搞出心脏病都是好的。陶五这厮是没 见过云大小姐豪饮的英姿,他小子一会儿看到云大小姐一手拿着酒坛,一手拿着 大觥猛喝的模样,非把他吓得尿裤子不可。

「陶兄开玩笑的,」程宗扬干笑道:「笑谈,笑谈。」

「不开玩笑。」陶弘敏认起真来,豪气干云地拍案道:「她只要喝完一觥, 我就陪她一觞。」

陶五这边是没指望了,程宗扬只好转头向云丹琉施压。

「大觥饮酒是男人干的事!」程宗扬拚命把炸弹往水里按,「女人要优雅一 点,你喝什么喝?」

云丹琉眼珠一转,然后拿起一根细细的银管,毅然道:「我用这个!」

那银管是用来喝椰汁的,作工极为精巧,云丹琉毕竟是豪门出身,虽然性格 豪爽,但该有的淑女教育一点也不缺,单看她把银管拿在手里,姿势就不是一般 的优雅。于是大家就看着那个美人翘起尾指,用中指和无名指扶着细细的银管, 精致的红唇宛如花瓣,像吸果汁一样,斯斯文文地吸着烧刀子一样的烈酒。

陶弘敏嘴巴张成圆形,眼睁睁看着那个丽人优雅地拿着银吸管,不带喘气地 就把一觥烈酒吸得干干净净,接着又是一觥……又是一觥……

程宗扬很想捂脸。云丹琉喝酒的姿态不是不优雅,事实上非常优雅,非常有 教养,一举一动都淑女得要命,问题是她喝得实在太快了,一口气就是一觥,一 口气就是一觥,一眨眼就是好几觥酒。

片刻后,云丹琉轻轻吐了一口酒气,展颜笑道:「五万金铢了。」

陶弘敏怔怔抬起脸,看了程宗扬一眼,「她好像喝得比咱们还多?」

程宗扬咳了一声,「好像吧。」

「她能喝十觥?」

你要是知道这丫头出海的时候是拿酒当水喝的,恐怕就不这么说了。程宗扬 含糊道:「难说。」

陶弘敏喃喃道:「总不可能喝二十觥吧?」

程宗扬看看大觥的尺寸,有点不确定地说道:「……不能吧?」

「她能喝多少?」

「这个……我也不知道。」程宗扬心道:我就没有见她喝醉过,天知道她量 有多大。

云丹琉又是一觥喝完,轻轻呵了口气,玉颊浮现出两片酡红。程宗扬举觞说 道:「陶兄,咱们也干一杯。」

陶弘敏没想到把自己给绕进去了,酒觞虽小,但一连六觞下去,也有大半觥 了。他咬着牙喝完,心里突突直跳,知道自己是快到极限了。

等云丹琉喝到第七觥,陶弘敏终于坐不住了,凑过来想看她是不是作弊了, 这银管会不会别有乾坤?

第八觥喝完,陶弘敏嘴巴已经张得够塞进去俩鸡蛋。

第九觥,刚上的一坛酒已经喝完了。还是在云丹琉的主动提醒下,陶弘敏才 叫人送来一坛,仍然是最烈的烈酒。

美婢被重新叫进来伺候,看到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论觥喝酒的豪态,也不禁 惊呆了。

第十觥……第十一觥……

程宗扬不禁心里打鼓,五十万金铢是自己狮子大开口,准备和陶弘敏讨价还 价用的,云家要想度过难关,底线是十七万金铢。十七觥,超过十斤烈酒,就算 是白开水,十斤下去也不轻松。

日色已暝,美婢轻手轻脚地点亮银灯。整座木楼内都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屏 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着案上的酒觥。

酒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不多时,又一觥烈酒见底,每个人心里都念 着同一个数字:十二。

云丹琉粉颊醉意醺然,一双美目仍然清亮无比。两名美婢用银勺盛酒,小心 斟入觥中。陶弘敏好不容易又陪了一觞,这会儿用一双折扇抵住下巴,一边艰难 地吐着酒气,一边目光在酒坛、酒觥、银管、云丹琉和程宗扬之间游移不定,不 知道是不是在找后悔药吃。

第十二觥喝完,新上的一坛酒已经近半。第十三觥,云丹琉饮酒的速度明显 慢了下来,她脸上的醉意愈发明显,原本英武的双眉此时微微颦起,拿着吸管的 手指也仿佛略显沉重。可她依然扶着银吸管,缓慢却坚定地将又一觥烈酒喝完。

等她放下银管,玉颊一片酡红,额头、鼻翼和粉颈都隐约渗出汗珠。

一名美婢调了碗解酒的蜂蜜水,小心奉上,却被程宗扬拦住。他知道,云丹 琉饮酒的时候从来都不喝水,按照程宗扬的理解,云丹琉出海远洋时,长期以酒 代水,对她来说,酒和水差不多算是一种东西。

陶弘敏也豁出去了,他晃了晃脑袋,拿起酒觞,「我们两个须眉男子,居然 加起来还比不上一个女子?喝!!」

第十三觥喝完,云丹琉略停了一下,捻起一颗龙眼大小的葡萄,轻轻一挤, 将果肉挤入口中。

陶弘敏微微松了口气,这一觥喝完,应该差不多了吧?他看了程宗扬一眼, 却不知程宗扬也转着和他一样的念头——云丫头这一觥喝完,应该差不多了吧? 云丹琉酒量再好也是有限度的,毕竟这不是她平常喝的淡酒,而是入喉火辣的烈 酒,两坛足以喝翻五名壮汉。两人心里都在默默念着,她喝完这一觥,已经差不 多了吧?

眼看云丹琉吃完葡萄,酡红的玉颊醉意略微消淡了一些。正当众人都以为她 已经喝到极限时,没想到云丹琉喝酒的速度又快了起来,第十四觥一口气喝完, 接着第十五觥……

陶弘敏原本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与程宗扬又干了几杯,早已过量,这会儿 倒在一名美婢怀里,醉熏熏吐着气,只眼睛勉强还保持清醒。

程宗扬也觉得眼花耳热,一样是勉力支撑。倒是云丹琉,双眼越来越亮,兴 致也越来越高。

眼看着云丹琉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他是喝惯酒的, 看得出来云丹琉这会儿已经失控了,情绪越来越亢奋。

案上放着第十六觥酒,也是第二坛最后的残酒。云丹琉还没有开始喝,就已 经吩咐道:「再拿一坛来!」

「行了,」程宗扬果断阻止云丹琉,「别再喝了。」

云丹琉挑眉道:「不够。」

陶弘敏醉得东倒西歪,闻言下巴险些掉下来,都两坛了还不够?

程宗扬却知道云丹琉说的不够,指的是借款。现在她喝了十五觥,就是十五 万金铢,离云家的底线还有两万。

「行了,这些已经足够了。」程宗扬拿起酒觥。

「给我……」

「别喝了……」

「不行!我要喝……」

「不能再喝了!」

「我还能再喝一坛!」

陶弘敏目瞪口呆,眼看着那个风姿艳丽的美人儿硬把酒抢过来,这回她干脆 连吸管都没用,直接拿起大觥痛饮。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硬夺,只好干笑道:「我这个小妾……一喝酒就 失态,让陶兄见笑了。」

「笑什么笑?」陶弘敏喷着酒气道:「可笑的是咱们!什么千杯不醉……碰 上你这小妾,全瞎啊!再……再来一坛!」

云丹琉双手捧着酒觥,尾指翘起,像喝水一样将满觥烈酒喝完,笑道:「好 酒!」

旁边的美婢无不充满敬畏地看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陶弘敏由衷道:「佩服!佩服!没想到程兄身边一个小妾,竟然如此海量。 我陶五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云丹琉丢下酒觥,拍案道:「再来一坛!」

程宗扬赶紧抱住她,「我这小妾已经喝醉了,今日酒局就此作罢。」

「不行!我还能再喝一觥!」

程宗扬将那碗蜂蜜水倒进觥内,「好了,好了,就剩这些了。」

云丹琉皱眉道:「这么少?喂,我喝这一觥算吗?」

陶弘敏脑袋像捣蒜一样连连点头,「算!算!」

云丹琉尝了一口,嘟囔道:「好辣……」她捏住鼻子,比喝酒还艰难地将那 觥蜂蜜水喝完,闭上眼微微喘着气,然后道:「还有十觥。」

再喝下去,云大小姐非原形毕露不可,程宗扬不由分说地扶起她,「剩下的 明天再说。」

「那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

云丹琉靠在程宗扬肩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对陶弘敏 道:「你服不服!」

陶弘敏一迭声道:「服!服!」

云丹琉眉开眼笑,「好吧。今天我就放你一马……」

没等她说完,程宗扬就把她扛在肩上,往楼上走去。

「我自己能走……」

「别吵!」

程宗扬也喝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全靠强撑着才压下醉意,努力保持清醒。他 一边扶着栏杆,拚命稳住着身体,一边跌跌撞撞地上着楼,一边还要防着云丹琉 的挣扎,免得两人一起滚下楼去。

「我自己走……放开我!」

「别啰嗦!」

云丹琉忽然瞪大眼睛,「你占我便宜!」

「干!」

程宗扬丢手放开她。云丹琉便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她一手扶住门框,纳闷 地说道:「我们是在船上吗?浪好大……」

「没错,你可要小心点,船要翻了,你可就喂鱼了。」程宗扬一边说,一边 推开门,把云丹琉拖进屋里,接着扭头一看,然后就呆住了。

眼前的房间跨度差不多有三丈,中间摆着一张丈许大小的睡榻,上面铺着合 欢衾、鸳鸯枕,四周张着透明的粉红纱帐,充满淫靡而旖旎的气息。

单是一张床也不算什么,可室内一侧还摆着交欢的春凳,梁上垂着十几根参 差不齐的皮索,下面有的带着银环,有的带着皮扣,还有的带着座兜……墙上挂 着鲜红的绳索、漆黑的九尾鞭,还有束手枷、各种皮制的头套、兽尾……另一边 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银制、玉制、木制、皮制的器具,一大半程宗扬都看不出 用堂,室内一角甚至还放着一只木马,单是各色花样的鞍具就有六七种。

「妈的……」程宗扬惊叹道:「城里人真会玩啊!」

云丹琉也惊叹道:「这么大的船舱?」接着又担心起来,「船体的密封性和 强度会不会下降?」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这船肯定不会漏水。」程宗扬把云丹琉往床上一丢, 赶紧去找帷绳。汉国宫室一般都设有帷幕,他急着把帷帐放下来,免得云丹琉看 到四壁那些没羞没臊的器具。

幸好云大小姐从不在意屋里陈设的小玩意,她往床上一躺,倒像是清醒了一 些,又坐了起来,兴奋地说道:「我今天怎么样?」

程宗扬顺着她的口气道:「厉害!厉害!」

「我还能再喝一觥!」

「我知道。」

「骗你的。」云丹琉咯咯笑道:「其实我还能再喝十觥!」

「你能喝十桶!」

「瞎说。」云丹琉道:「我最多只能喝一桶。」

你还真论桶喝啊!程宗扬好不容易找到帷幕的系绳,连忙一拉,四周帷幕垂 下,他一口气还没松开,入目的情形让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人家的帷幕画的都 是山水花鸟,金钱豹的帷幕上画的全是人物,而且还是不穿衣服的人物画,一对 一对全是等人大小的裸男裸女,正用各种姿势干着妖精打架的勾当。

这还不如不放呢!程宗扬一头是火,赶紧又把帷幕拉起,匆忙间手上力度一 大,竟然把其中一根系绳拉断了,结果帷幕收起三面,还留下一面怎么也收不起 来,上面一个女子巧笑嫣然地张开双腿,一只妙物正对着床榻……

「咦?这个……」云丹琉偏着头,好奇地望着那副帷幕,「……这个我好像 认识。」

「你认识个鬼啊!」程宗扬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脑门都快炸了,他扯了一 把没扯下来,索性把帷幕一卷,打了个大结。

幸好云丹琉没有在意帷幕,她往床上一躺,脑袋碰到一个硬物,随即从枕下 摸出一只精巧的木匣,讶然道:「咦?这是什么?」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那只木匣里放着一堆各式各样的古怪器具,比如两个寸 许粗的开口银环,下面还着一个舌头一样的银托。几个玉制的瓶子,三枚精致的 银夹,几条缠成一团的彩色丝带,一只小巧的银制唧筒,一对拇指大小的玉塞, 几个压成小兽形状的香锭……

当云丹琉拿起里面一个周围满是细长绒毛的粉红皮圈,程宗扬顿时又吐了口 血,他一把夺过皮圈,扔进木匣,紧紧盖上。

云丹琉不满地推了他一把,「这是什么啊?」

程宗扬厉声道:「不知道!」

那玩意儿叫羊眼圈,可我能告诉你吗?

「我看到里面有一对银戒指……」

戒指?你见过那么粗的戒指?程宗扬虽然没用过,但猜也能猜出七八分来。 那东西九成就是传说中的银托子,可不是用来套手指的……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程宗扬连忙道:「快上床!」

云丹琉刚要发怒,恍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道:「哦,好的,好的……对 了,我是公子,你是姬妾……」

程宗扬黑着脸道:「反了!你是小妾!」

「哦,我是小妾……咦?我什么时候嫁给你了?」

「闭嘴!」

程宗扬一把将她塞到被窝里,接着一名美婢在门外道:「程公子?」

「进来吧。」

美婢捧着一只漆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木匣。

程宗扬道:「放在那边吧。」

美婢放下托盘,然后道:「奴婢们都在阁外,公子若有吩咐,只用拉这个铜 铃便是。」

程宗扬看到床侧有一个拉环,随意点了点头,然后道:「五公子呢?」

美婢抿嘴一笑,「少爷怕打扰公子……的好事,去了芳菲院安歇。」

程宗扬干笑道:「多谢五公子的好意了。」

那美婢小心退下,轻轻掩上门。程宗扬不放心地把门插上,刚回头就听到云 丹琉道:「这是什么?」

美婢刚送来的木匣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云丹琉拿着翠绿如玉的仙草叶子, 好奇地对着灯光打量。

程宗扬没答理她,只吩咐道:「把外衣脱了。」

云丹琉怒道:「凭什么!」

「你想被人看出来晚上你是合衣睡的吗?」

云丹琉恍然道:「也是哦……喂!这是什么?」

「那是仙草的叶片。」

「仙草?」

「能吃的。」

云丹琉想也不想就把叶片放到口中,略微一含,讶然道:「怎么没有了?」

「是不是入口即化,吃着和水一样。」

「这么神奇?」云丹琉又尝了一片,接着咯咯笑了起来,「真好玩……」说 着一片接一片,把那些仙草叶子吃了个一干二尽。

程宗扬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瓷盏,倒了杯茶,对云丹琉道:「你喝不喝?」

「什么酒?」

「算了,你还是别喝了。」

云丹琉皱了皱眉头,「好热……」

「让你喝那么多酒。」

云丹琉道:「有点难受……」

「空腹喝那么多酒,能不难受吗?」程宗扬道:「要不你吃点东西,胃里好 受一些?我看到有点心……」

云丹琉摇了摇头。

「真不行你就运功把酒逼出来。」

「真的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传说中……高手都是这么干的吧?」

「我来试试!」

云丹琉说做就做,当即盘膝坐好,双手放在膝上,眼睛还没闭上,就眉头一 挑,气势汹汹地问道:「你要干吗!」

程宗扬爬到床上,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干吗?你睡床上,我睡地上。」说 着扯下被子,铺到榻旁。

云丹琉当时就怒了,「你把被子拿走,我盖什么!」

「你不是要炼功吗?」

「谁说我要炼功?」

「你不炼功怎么逼酒?」

「谁说我要逼酒,我又没喝醉!」

「都这样了还没喝醉?」

「你以为我喝醉了吗?真是可笑!」

云丹琉凤目圆瞪,她站起身,双手叉腰,用动作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我 虽然喝了酒,但只喝了一点点!」说着她用力一挥手,「我自己的酒量我自己难 道还不知道!离喝醉还差得远呢!」

「得。」程宗扬把被子横过来,「你盖一半,我盖一半,行了吧?」

云丹琉哼了一声,用力把被子扯了扯。

程宗扬实在是酒意上头,也没精神跟她拉扯,幸好被子够大,两个人一个床 上一个地上还能勉强盖住,他随便盖了一角,便倒头睡去。

时值初冬,夜凉于水。朦胧中,程宗扬只觉得四处漏风,虽然盖着被子,却 浑身冰凉。他本能的这边扯一下,那边扯一下,想把身体盖住。那床大红的锦衾 渐滑渐低,越滑越低……

忽然「呯」的一下,一个香软的身体掉到身上。

程宗扬蓦然惊醒过来,却是云丹琉连着被子一同被自己扯下来,掉到身上。

他睁开眼,然后看到一张布满红晕的俏脸,和一双璀璨的星眸。

第三章

云丹琉只觉身上像火一样烫,喝下的酒液仿佛聚集在丹田中,随着心跳,一 波一波扩散到全身。她喝过很多次酒,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身体有种说不 出的难受,如火的酒意在皮肤下游走,似乎随时喷涌出来。

她低低喘了口气,觉得怎么都睡都不舒服,正卧、侧卧、俯卧……每换一个 姿势,心跳都仿佛加剧几分。

她听到榻旁的呼吸声,深吸缓吐,一波一波循环不绝,在寂静的夜间如此明 显,吵得她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她用力扯了扯被子,想把自己包裹起来。

榻旁的呼吸声略微停顿了一下,那个无耻之徒只露了半边身体,竟然就往被 子下面钻,还动手跟自己抢被子。

云丹琉使劲把被子扯上来,又被他扯下去,使劲扯上来,又被他扯下去……

云丹琉恼火地坐起身,抱着被子一扯——哈,那个卑鄙小人连被角都没有捞 着,就那么光着躺在地毯上。

云丹琉满意地躺在榻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那家伙竟然把上衣 都脱光了,能看得出他身上虽然没有虬结突起的肌肉,却十分精壮,尤其是他的 小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隐约能看到腹肌的轮廓,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

真恶心!没得脏了眼睛!

云丹琉猛地蒙住头,努力把脑中挥之不去的腹肌扔到脑后。忽然身上的被子 一紧,整个身体都被扯得滚落下去,正落在那个卑鄙的家伙身上。

云丹琉还没来得及发怒,却发现自己正骑在他腰上。隔着衣物,下腹某个部 位正贴着他绷紧的腹肌,那触感如此清晰,就和她想像中一样结实,更有着超乎 她想像的火热……

她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从睡梦中惊醒。那股火热的气息透 过衣物,仿佛触手一样钻入下体,往体内深处涌入,带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 觉。忽然她紧紧闭上眼睛,身体仿佛失禁一样,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

云丹琉眉头微微颦起,一枚红宝石耳环低垂下来,贴在脸侧微微摇晃,将玉 颊映得红白动人。她香融的体香中带着淡淡的酒味,程宗扬轻轻一嗅,就觉得心 跳加剧。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云丹琉,放到榻上,然后就看到云丹琉睁开双眼,带着浓 浓的醉意,深深望着他。

程宗扬眨了眨眼睛,「你醒了?」

云丹琉没有作声,只默默看着他。然后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她唇瓣火 热,香舌像鱼一样游入他口中,与他的舌头绞在一起。

程宗扬用力拥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修长的胴体在自己身下微微战栗。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巴,用力放开手。

云丹琉双目微红地看着他,轻轻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别刺激我。」

「你不敢。」

「我怕你后悔。」

「我不怕后悔。」

「你喝醉了。」

云丹琉红唇微微抖动着挑起,「我没有喝醉……」

说着她用力抱紧程宗扬,把光洁的脸颊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程宗扬抚摸着她的玉颈,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剧烈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 来。刹那间,与云丹琉相识的经历从脑海中一一闪过,从初见时那个登徒子式的 口哨,到她与小紫的打赌;从云老哥的极力搓合,到自己阴差阳错地与云如瑶订 下亲事……曾经经历的一切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但此时发生的一切,仍然给他 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那个骄傲,刚强的云大小姐,竟然偎依在自己怀中……这简直是做梦。当她 炽热的鼻息吹拂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一股异样的战栗顿时从心底升起。

云丹琉忽然松开手,想把他推开,程宗扬手臂一紧,把她牢牢抱住。他低低 吸了口气,在她耳边道:「这会儿想放手?晚了……」

程宗扬吐了口酒气,然后扯住云丹琉的衣领,双臂一振,将她的红裳从背后 一把撕开。

一具白晰的胴体像脱壳的玉蝉一样,从红衣中脱出。赤裸的肌肤暴露在冰凉 的空气中,心底的火焰却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即使把自己化为灰烬,也不肯停 歇。

云丹琉扬起脸,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醉人的笑意,「再来。」

程宗扬展臂把她揽到胸前,感受着她的心跳,然后一手伸到她背后,扯断了 她束胸的丝巾。云丹琉胸前一弹,一对丰挺的乳峰从丝巾下显露出来。她饱满的 双乳坚铤而洁白,乳晕还有着少女般娇嫩的红色,乳头却红艳艳的,像充血一样 硬硬翘起。

程宗扬把少女略显僵硬的躯体放平,然后有些笨拙地解开她的衣带。丝织的 亵裤如水般褪下,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那双修长的玉腿在眼前一点 一点裸露出来。

常年的水上生活,使云丹琉身材异常匀称,曲线堪称完美。尤其是擅长凫水 的双腿,更是矫健异常。她双腿又长又直,肌肉结实而紧密,却不显臃肿,大腿 浑圆有致,皮肤有着阳光一般的光泽,健康而充满活力。在她小腿外侧,有一条 弧状的疤痕,仿佛刺青一样印在洁白的玉腿上。

程宗扬轻轻摸了一下,「这是……」

「被鲨鱼咬的。幸好我用一杆鱼叉,刺穿了它的下颏。」

「我也是鲨鱼,要把你吃掉……」

「来啊。」

程宗扬捧着她的小腿,略微用力地咬了一口。

云丹琉双腿蓦然合紧,「好扎……」

程宗扬用下巴上的须根在她腿上蹭了一遍,直到云丹琉娇喘连连,这才松开 手,脱下裤子。

云丹琉双眼火辣辣看着他,没有丝毫矫作和掩饰,她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 女,目光免不了有几分羞涩,然而更多的则是好奇。尤其是那根肉棒昂然挺起的 时候,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怎么做?」

程宗扬收回目光,然后伸手一扯,一幅帷幕从身后垂下,鲜艳的画面正对着 云丹琉的眼睛。

看到帷幕上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云丹琉脸上不由一红,接着她大胆地看着 图案,模仿着画上女子的姿势躺在榻上,「这样吗?」说着她抬起双腿,朝两边 张开,将自己身体最隐私的部位毫无掩饰地在他面前。

饶是程宗扬见惯美色,此时也心跳加速,就像迷醉一样望着眼前的玉体,眼 中再无外物。

云丹琉身高腿长,身材极佳,虽然不像自己身边侍奴那样肉欲横流,但有种 别样的性感。她腰长而细,小腹平坦光滑,在她白玉般的双腿之间,一只娇嫩的 玉户,像鲜美的花苞一样微微绽开。

「真美……」程宗扬赞叹着俯下身,然后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头在她唇上一 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承诺一样说道:「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云丹琉花瓣间早已湿润,柔腻的蜜穴间微漾着清亮的淫水,仿佛一朵初绽的 蓓蕾,鲜嫩无比。

那根火热的肉棒在穴口一触,她不由轻颤了一下,只觉体那股热流猛地激荡 起来。

程宗扬身体微微一沉,那只硬梆梆的龟头没入穴口,往少女未经人事的蜜穴 内挤去。

云丹琉咬住唇瓣,脖颈向后仰起,虽然有淫液的润滑,下体仍然传来阵阵胀 痛,幸好那根可恶的大肉棒并没有太急切,它微微晃动着,时进时退,耐着性子 一点一点挤入穴中。云丹琉呼吸炽热,她两手抓着床单,下体微微挺起,娇嫩的 肉壁紧紧包裹着龟头,一点一点容纳着肉棒的粗长,直到一层韧韧的薄膜挡住阳 具的进入。

程宗扬停住动作,低头贴住云丹琉的脸颊,然后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轻轻 佻弄。

云丹琉脸色酡红,胸乳起伏着,如潮的欲念使她抛去矜持,举起下身,用力 一挺。

那层韧膜重重撞在龟头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意,却没能穿透。云丹琉吃痛地 颦起眉头,身体刚刚退回,一口气还没有松开,一股大力便猛地撞来。她痛得低 叫一声,只觉下体像是被撕碎一样,传来一阵剧痛。

程宗扬的想法是长痛不如短痛,趁云丹琉身体放松的刹那,阳具猛力一捣, 撞碎了那层处子的标志,深深捅入少女体内。

「停下……」云丹琉吃痛得举起双手,撑住程宗扬胸口。结果那个无耻的小 人丝毫不顾她的痛楚,反而更加用力。

云丹琉身上的力气仿佛消失了一样,推了几把都没能把他推开,只好回手拧 住床单,竭力承受。一边在心里发狠的想,等自己从梦中醒来,一定要狠狠揍他 一顿。

硬梆梆的阳具在狭紧的蜜穴中长驱直入,处子的元红从穴中溢出,一点一点 滴在洁白的床单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云丹琉吃痛中,忽然身体一轻,臀 部被人托起,然后听到那个无耻的家伙如释重负地说道:「这样才对嘛……」

云丹琉初经人事,身体紧张之余,蜜穴愈发狭紧,但此时角度略一调整,嫩 穴虽然狭紧依旧,阳具进出间却顺畅了许多。随着阳具的进出,下体疼痛之余, 渐渐传来一丝异样的快感。

程宗扬一直压抑着身体的冲动,担心云丹琉初次开苞,难以承受,但出乎他 的意料,云丹琉身体很快有了反应。他动作慢慢大胆起来,偶尔一记深入,云丹 琉虽然痛楚,却还能够承受。

程宗扬拿过枕头,垫到云丹琉臀下,然后将她双腿抱在怀中。云丹琉双腿并 在一处,笔直伸起,洁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灯光下,宛如一对玉柱,圆润而 又光洁。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是我见过最美妙的一双腿……」

云丹琉一直咬着唇瓣,强忍着痛楚,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心头一甜,唇角情不 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

程宗扬摩挲着那双玉腿,然后将她双腿分开,放在自己腰间。云丹琉没有作 声,却模仿着画上女子的动作,双腿盘住他的腰身,将自己的玉户完全敞露在他 腹下,任由他恣意交媾。

程宗扬却不是随便把她摆成这种姿势,仗着生死根这种开挂的作弊利器,程 宗扬平常对修炼并不上心,虽然修为一直在涨,但无论九阳神功还是太一经的修 炼,都已经停滞多时。然后就在刚才,自己蛰伏已久的太一经竟然微微一震,仿 佛受到某个未知事物的吸引一样,悄然运行起来。

太一经真气运行别走蹊径,作为世间有数的神功,副作用一样强大,尤其是 修炼中各种驳杂的阴寒之气,最是危险不过。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一个上好 的鼎炉,化去杂气,凝羽当日就是因此被西门庆看中。

换了一个姿势之后,真气运行更加顺畅,不多时程宗扬便可以确定,云丹琉 不仅是上好的鼎炉之体,而且是极罕见的仙火之鼎!鼎炉之体已经是凤毛麟角, 能达到仙品的更是万中无一,况且云丹琉又是仙品火质的鼎炉,太一经运行时所 余的阴寒杂气对凝羽会郁结难解,伤及经脉,对云丹琉却是有益无害。

程宗扬略试了一下,将一丝阴寒杂气渡入云丹琉体内,结果云丹琉身体的反 应出奇的强烈,一直紧收的花心微微绽开,将那缕阴寒杂气纳入体内,随即化为 一股淡淡的阴精从花心溢出。

程宗扬大起胆子,将积累的杂气源源不绝地送入云丹琉体内。云丹琉蜜穴火 烫,双颊的红晕越来越浓。

锦被掉落在地,无人收拾,华丽的大床上,两具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云丹 琉修长的玉体横陈榻上,一双玉腿时而举起,被程宗扬扛在肩上,挺着雪臀被他 操弄;时而像玉扇一样打开,张成一字形,笔直分开,露出蜜穴被阳具捣弄;时 而盘在程宗扬腰间,下体紧紧贴在他腹下;时而一腿举起,一腿蜷在身侧,被他 抱着大腿捅弄嫩穴……

云丹琉身下落红点点,神情却越发亢奋。她盘好的云髻散落开来,一缕发丝 低垂下来,被她咬在口中,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又充满了似水柔情。

四周的帷幕都被放下,一对对栩栩如生的男女用各种姿势环绕在床榻周围, 仿佛触手可及。云丹琉觉得自己似乎一瞬间就变得成熟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女 人。她抛开所有的顾虑,与那个可恶的坏蛋尽情交欢,就仿佛自己是他真正的姬 妾一样。

被帷幕一罩,榻旁几盏树状的油灯仿佛变得更加明亮,他们的身影投在帷幕 上,似乎与上面的男女交织在一起。程宗扬挺着身体,用力挺动下体,酒水仿佛 从浑身的毛孔中散发出来,浑身汗水淋漓。

在他身前,云丹琉洁白的胴体一丝不挂,如同一匹白光光的大白马般,趴在 榻上。她双膝分开,浑圆而有力的大腿支撑着身体,那只丰满的雪臀臀沟敞开, 柔嫩的玉户在阳具戳弄下时收时绽,丰腻的阴唇翻卷不已。红嫩的穴口紧紧夹着 阳具,随着肉棒的捅弄时进时出,淫液混着落红从穴中不时溢出。

随着两人的交合,真气在彼此体内往来不已,使得快感倍增。云丹琉双颊酡 红,耳畔的红宝石坠子来回摇晃着,娇躯仿佛水洗过一样,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抚摸时又滑又热,光润无比。她玉齿咬着发丝,从齿缝间发出低低的叫声,胸前 那对雪乳肌肤绷紧,红艳的乳头愈发充血挺翘。

程宗扬一手绕到她胸前,捻住她的乳头,云丹琉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 雪白的圆臀左右扭动着,险些从程宗扬腹下滑出。

程宗扬双手抱住她的腰肢,用力顶弄着她的雪臀,腹肌一块块绷紧鼓起,仿 佛不知疲倦一样挺动着。云丹琉下体又热又胀,白艳的臀部不住耸动,伴随着破 体的痛楚,迎合著阳具的进出。

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低吼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云丹琉的腰肢,小腹顶住她 的雪臀,阳具深深插在她体内,在她蜜穴深处喷射起来。

云丹琉本能地用力挺着臀部,让他射得更深,随着阳具一震一震的跳动,她 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震颤,紧接着一股热流从体内喷涌而出,仿佛决堤的潮水一 样,在他身下尽情释放。

程宗扬慢慢拔出阳具,身下的少女像被抽去所有力气一样,瘫软下来。程宗 扬从背后搂住云丹琉,轻轻抚慰着她身体的战栗。

…………………………………………………………………………………

少女紧紧裹着锦被,只露出两只眼睛,目光森然地瞪着他。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七遍了——不是做梦。」

云丹琉没有开口,片刻后,她「刷」的拉起被子,整个人都钻到被子下面。 隔着那条鸳鸯锦被,依稀能看她双手的动作,她似乎无法相信昨夜发生的一切, 正在检查自己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云丹琉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她表情很平静——至少看起来很平 静。

程宗扬道:「你放心,我会向云老哥负荆请罪。」

云丹琉挑起眉头,「你为什么要请罪?」

「事情是我做的,不关你的事。」

程宗扬还想解释,云丹琉忽然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听实话吗?」

「当然是实话。」

「那我实话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后悔。」程宗扬道:「事实上我很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错过你。」他摊开双手,「你尽管骂我卑鄙好了。」

「那正好——我也不后悔。」不等程宗扬反应过来,云丹琉便说道:「既然 我们都没有后悔,为什么要请罪?」

程宗扬下决心道:「我会向云三哥求亲,娶你过门。」

云丹琉白了他一眼,「谁说要嫁给你了?」

程宗扬目瞪口呆。

「你不要以为因为昨天的事,我就要为你承担什么责任——」云丹琉傲然抬 起下巴,「我凭什么要嫁给你这个卑鄙无耻而且还下流混帐的坏蛋?」

云丹琉虽然说得嘴硬,颤抖的唇角却显露出她内心的真实。

是啊,云丹琉怎么能嫁给自己呢?自己已经与她姑姑定下亲事,难道顺便把 她娶回来当二房吗?即使如瑶答应,云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程宗扬正在纠结,云丹琉已经平静下来,她坐起身,若无其事地盘起头发, 似乎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忽然她抬起头,「我的腿真的很漂亮吗?」

「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云丹琉不是一个很能藏住心事的人,虽然她很想板起脸,眼中却满是掩不住 处的喜悦和满足。

果然,女人还是需要赞美的,即使是云丹琉这样刚强自立的女子。程宗扬心 头微荡,一手伸到被中,挽住她光溜溜的小腿。

云丹琉没有避开,反而示威一样抬起下巴。

程宗扬索性掀开被子,将她修长的双腿抱在怀里,像摩挲一件精美的艺术那 样,轻柔得抚摸着着。云丹琉眼中荡漾出一丝波光,静静享受他的抚摸。

片刻后,她突然小声道:「你们是不是……」

程宗扬装傻道:「谁?」

云丹琉推了他一把,「快说。」

程宗扬咳了一声,「你没听说过……那些谣言吗?」

「当然听说过。可我现在一点都不信。」

「为什么?」

云丹琉道:「姑姑身子那么纤弱,你那么大,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程宗扬含糊道:「你自己问她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问吗?」云丹琉道:「她虽然是我姑姑,其实年纪比我还小 一点,我们在一起就跟姊妹一样,无话不谈。」

「那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以前怎么好意思问?」

「这倒也是……」

云丹琉咬住唇瓣看着他,脸上越来越红,过了一会儿才又是害羞又好奇地小 声道:「你和她……是不是也像昨晚那样用力?」

程宗扬坏笑道:「我昨晚有用力吗?」

「怎么没有?你每一下都插那么深……」

「你是不是受不了?」

云丹琉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叫道:「谁说我受不了!」

「真的吗?」程宗扬一脸怀疑,「要不要我们再试试?」

「试试就试试!难道我还怕你!」

程宗扬一点都没客气,身子一翻,就把她压在下面。

云丹琉一手按住他胸口,「我们先说好,你可别想在我这里要什么名份。」

「地下情人?」

云丹琉想了想,勉强道:「算是吧。」

「那我比你厚道。」程宗扬道:「不管你要不要,我身边都会给你留一个位 置。」

「你身边?」云丹琉先是表现出一屑,紧接着又好奇地问道:「你身边的女 人是不是都和你那个过?」

程宗扬干咳一声,「你猜呢?」

「小紫?」

程宗扬赶紧道:「除了她。」

「那还有谁?」

「咱们不说这个了吧?」

「不行!我必须知道!」

「其实我这人很洁身自好的,只不过有几个服侍的奴婢……」

程宗扬倒是想打个埋伏,但自己身边的侍奴云丹琉虽然没见过,云如瑶可是 见过的,云丹琉随便一问就能问出来,还不如实话实说。

结果这一说,话就长了。云丹琉从她们的姓名、年龄,问到身高、体重,一 个一个问了个底儿掉。甚至还问到诸女在床上的表现……

程宗扬越说心里越嘀咕,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忽然间脑中一亮——这丫 头不会是争强好胜惯了,连这个也要争一争吧?

这会儿恰好说到阮香凝,程宗扬话锋一转,「凝奴虽然是最弱的一个,但她 是珍品级的鼎炉,在床上的表现恰恰相反。有一回几个侍奴打赌,凝奴输了,爬 上来给我倒浇蜡烛。寻常女子动个几十下就腰酸腿软,即使罂奴她们,也顶多能 动三五百下。凝奴那次动到一半就开始泄身,一直泄得两条腿都湿透了,还在坚 持,最后一口气套弄了整整六百下才瘫倒……」

云丹琉先是吃惊,然后不屑地哂了一声,「傻瓜!」说着她拿起衣物,准备 穿上,结果却是一条撕成两半的衣裳。

「你——」云丹琉恼道:「我就带了这一套衣裳!」

程宗扬无辜地说道:「我提醒过你把衣服脱掉……」

「哪儿有!」

程宗扬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当我没说。我一会儿跟陶五要一套,就说 是不小心撕破的。」

云丹琉只好又躲回被子里。

程宗扬躺在她身边,用商量的口气道:「既然没有别的事,不如我们……」

「你想都别想!」

「你昨天不是也很兴奋吗?都高潮了……」

「才没有!」云丹琉本能地反驳,脸颊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她想起昨晚的颤 栗和那种极致的快感……

程宗扬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云丹琉身体顿时一颤,然后飞快地把自己裹成一 团,「不行!」

程宗扬只好改变策略,他脑中一转,想出一个主意,然后从枕下的木匣中拿 出一枚香锭,「我敢把它点燃放在手上,一直烧完。你信不信?」

那个香锭有棋子大小,用细绒混着香料在酒中浸过,然后压制而成。点燃放 在身上,不啻于用香火烙烫。

云丹琉道:「我才不信!」

「不信的话,我就烧给你看。如果我空手烧完,你就自己把衣服脱光光,然 后乖乖摆好姿势……」

云丹琉刚想反唇相讥,就听到程宗扬道:「敢不敢赌?」

云丹琉立刻道:「赌就赌!」

程宗扬哈哈笑了一声,把香锭在灯上点燃,然后放在掌心。丝绒细细燃烧, 一缕香气氤氲而起。那香气悠远绵长,轻轻一嗅,就使人仿佛飘在云端,而且身 体隐隐发热。

那种热感勾起了云丹琉的回忆,她依稀记得自己体内当时就是这种炽热,直 到最后释放出来。那是一种几乎极致的快感……

香灰越烧越低,离掌心越来越近。云丹琉忍不住道:「好了,丢掉吧!」

「你还没认输。」

「算我输了好了。」

「不行!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傻瓜!」云丹琉伸手去拍,程宗扬抬手躲开,接着香锭烧到尽头,在掌心 化为灰烬。

云丹琉急忙吹开香灰,只见程宗扬手心被烫出一个鲜红的疤痕。她气恼地说 道:「你还真烧啊?」

程宗扬笑道:「输了吧?愿赌服输!」

云丹琉悻悻道:「认输就认输!我才不像某些无耻小人一样,总耍无赖!」

云丹琉咬了咬唇瓣,然后将被子扯起少许,露出双足。

第四章

程宗扬一手伸到被中,顺着她光滑的美腿一直摸到她大腿根部。

他指尖仿佛带着一股电流,轻轻一触,就使她下体一阵战栗。

程宗扬分开她双腿,重新抖擞精神的阳具笔直昂起,气势汹汹进入云丹琉体 内,在她初经人事的蜜穴中长驱直入。看得出,云丹琉还有些吃痛,配合时也十 分生疏。但云丹琉的胆大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刻钟后,云丹琉竟然主动骑到 他腰上,开始尝试用女上位的姿势,去套弄他的阳具。

云丹琉傲人的身材在女上位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一双长腿结实有力,尤其 是那对耸翘的双峰,随着她的套弄沉甸甸的上下抖动,引得程宗扬心头火热,情 不自禁地伸出双手,一手一个抓住在掌中。云丹琉脸上露出一丝羞意,但很快就 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程宗扬收起调笑的心思,用温柔的动作一点一点引导她怎么去做。很快,云 丹琉就知道女上位的动作最重要的不是她引以为傲的双腿和力量,而是那根可恶 的坏东西。那么粗,那么长,那么硬,像一根直挺挺的大棒子,顶在自己最柔嫩 的部位。身体每次落下,那根大肉棒都硬梆梆顶到自己体内最深处,自己不是坐 在他身上,而是坐在那根棍子的顶端。

云丹琉竭力控制着力道,花心像蜻蜓点水一样在龟头上一触,就赶紧抬臀。 不到一百下,她双腿就开始发软,蜜穴撕裂般的余痛和花心的酸胀交织在一起, 使她挺弄得力道越来越小。

云丹琉低低喘了口气,然后就看到那个无耻之徒唇角的笑容——就像在嘲笑 自己一样。云丹琉羞恼之下,用力一坐,结果花心传来的战栗使她顿时瘫倒。

云丹琉双手按程宗扬的胸口,眼前一阵阵发黑,又仿佛冒出无数金星。

「按我说的做……」程宗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云丹琉身子一颤,只觉 一股凉意流入自己体内深处。

云丹琉按照程宗扬的指点,一边控制着身体的节奏,一边将那股寒意纳入丹 田,沿着诸处阴脉行走一遍,然后又送入程宗扬体内。真气往覆间,云丹琉呼吸 渐渐变得顺畅,连蜜穴的痛楚也仿佛减轻了许多。

「这是什么?」

「房中术的双修秘法。」程宗扬道:「是不是好受了很多?」

云丹琉低低哼了一声。虽然有双修的秘法,云丹琉仍然支撑得辛苦万端。她 勉力耸动着下体,动作越来越吃力。几次程宗扬都以为她支撑不住,云丹琉都硬 撑过来。

「六……六百零一……」

云丹琉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然后瘫倒在程宗扬身上,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 力气。

程宗扬把云丹琉平放在榻上,然后扒开她圆翘的雪臀,对着她的蜜穴耸身而 入。云丹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他从后挺弄。

「叫哥哥。」

「不……」

程宗扬握住她的双乳,双手分别捻住她的乳头,时轻时重地来回揉捏。

「停……停下……」

「快叫。」

云丹琉脸都涨红了,挣扎半晌才如蛟子般叫了声,「哥哥……」

「泄出来。」

「不……不要……」

程宗扬长吸了一口气,腰腹用力一挺,龟头顶住她的花心,来回研磨几下。

云丹琉身体一阵剧颤,紧锁的阴关顿时大开,她一边低叫,一边哆嗦着扭着 屁股,阴精一波波涌了出来。

「坏……坏蛋……」

…………………………………………………………………………………

房门传来几声轻叩,婢女在外面道:「程公子,五少爷请你去喝早茶。」

程宗扬系好衣裳,精神熠熠地打开房门。在他身后,云丹琉整个人都躲在被 子下面,只露出一丛乌黑的头发。榻上零乱的被褥和周围散落满地的衣裙,不难 猜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婢女抬起眼,与那公子目光一触,脸上顿时浮起两朵红云。那位公子的目光 并不淫邪,然而却像是能看透一切一样,自己虽然穿着衣物,却仿佛在他面前赤 身裸体,整个人都被他看穿看透,再没有一点隐私。

昨晚的交合使程宗扬真气愈发凝练而精纯,注意到的细节也更多,比如眼前 的美婢虽然梳洗打扮过,但眉梢眼角残留的余韵显露出她昨晚与人欢好过。陶弘 敏一大早就派她过来,既显示出陶弘敏对她的信任,也显示出那小子不怎么怜香 惜玉。

程宗扬微微一笑,目光转为内敛,吩咐道:「送一份早餐过来。还有,带一 套衣服。要最好的。」

昨夜的大醉并没有在陶弘敏脸上留下痕迹,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他拿着一只 淡青色的瓷盏,正在窗前慢慢品着茶。他面前的几案上放着几样小菜,席下摆着 一只小鼎,里面是熬好的白粥,还在微微滚动。粥是清粥,菜是素菜,都不是什 么珍肴,却十分滋养人。

对面的几案上同样摆着几份小菜,程宗扬也不客气,自己盛了碗粥,坐下便 抄起筷子,将粥菜一扫而尽。

陶弘敏本来还有几分矜持,眼看他吃得香甜,一会儿就是几碗下肚,不由着 急起来,一边匆匆忙忙喝着粥,一边道:「给我留点!」

不多时,鼎中的白粥便被两人分食一空,两人放下碗筷,相视一眼,不由哈 哈大笑。

「果然饭还是抢着吃才香。」陶弘敏笑道:「一个人吃饭最是没滋没味。」

程宗扬玩笑道:「五少爷家大业大,就别跟我们苦出身抢饭吃了。」

「那不行,我吃饭非拉上你不可。有什么好吃的,你也得给我留一口。」

陶弘敏说着取出一张白色的鹿皮,放在案上。鹿皮只有手掌大小,裁剪得十 分精细。上面用烧红的细针烙出密密麻麻的花纹,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内容, 四角各有一枚印鉴,背面还有陶弘敏的亲笔画押。

「这是取款的凭据,程兄拿着它,在陶氏任意一家钱庄都可以支取十七万金 铢。」

程宗扬笑道:「最后一觥也算?」

「愿赌服输嘛。」陶弘敏长叹一声,「幸好云大小姐没有喝到二十七觥。」

程宗扬心下一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看?」陶弘敏没好气地说道:「云大小姐当初从外海回来,停泊 的第一站就是晴州港。当时我正好在港口送人——腿那么长的妞,我这辈子都没 见过第二个!能认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你也不说破?」

「废话,我总得看看你是个什么章程吧?」陶弘敏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道:「原来还真是借钱的……」

忽然他狡黠的一笑,「看程兄的神情,昨晚想必是春风得意吧?」

「别乱说!」既然云丹琉的身份已经暴露,程宗扬赶紧就得撇清,「她只是 不放心才跟来,我们昨晚可是什么都没干。」

「骗谁啊?」陶弘敏一脸的不信。

「我骗你干嘛?」程宗扬瞪大眼睛,用上十二分的演技,「云大小姐都醉成 那样了,我们还能干嘛?我们真是清白的!」

「得,得,得。就算你们是清白的。」陶弘敏压低声音,「可别说是我教你 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试试仙草的叶子……」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

陶弘敏神秘兮兮地说道:「只要一片,保你如愿以偿。就算是浓醉不醒,照 样能春潮涌动。」

程宗扬干笑道:「蒙我的吧?那叶子我尝了,没什么味道啊。」

「你吃有个屁用。那是给女人用的。滋阴补血,而且最能催情助兴。只要一 片,便是黄花闺女也要变成荡妇。」

「若是一口气吃六片呢?」

「六片?两片就能让一个女子下面一整天都是湿的,你说呢?」

如果自己没记错,云丹琉可是把六片叶子全吃了,连点渣都没剩。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哪儿有什么后遗症?也就是吃过之后,尝到了交欢的甜头,往后会变得更 骚一点。」陶弘敏道:「而且这东西会让女子欣快异常,只要用过一次,保证她 对你死心塌地。」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一边旁顾左右一边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那钱 虽然是云家要用,却是我引出来的事,这账我来还。」

「得了。我钱都拿出来了,还能再要回来?」陶弘敏道:「大伙心里都跟明 镜似的,你用得着替云家打埋伏吗?」

「谁给云六爷打埋伏了?」说话间,一个人影带着寒风进来。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与程宗扬相仿,但肩膀极宽,面孔被太阳晒得黑黑 的,似乎常年在户外活动,却没有劳作的困顿之色。昨晚风清月白,他却穿着一 袭蓑衣,上面湿淋淋满是露水,似乎在野地里待了一个通宵。

陶弘敏道:「你不是猎熊去了吗?怎么一副摸鱼的打扮?」

「猎了两头,弄了四只熊掌。回来的路上我看着河里的鱼不错,又钓了半宿 的鱼。」那人抬手解下蓑衣,露出指上一个玉石扳指。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说吧,哪样给我?」

「鱼鳞给你。」那人一边说一边放下蓑衣,他往鼎里一瞅,里面的白粥已经 见底了,不由叫道:「连口粥都不给我留,你还好意思要熊掌?」

「不关我的事,是程兄把你那一份喝完了。」

那人打量了一下程宗扬,然后笑道:「程氏商会的少主?」

程宗扬拱手见礼,「在下程宗扬。」

「敝姓赵,赵墨轩。」

陶弘敏说着拿起炉上的铜壶,给赵墨轩倒了杯水,一边笑道:「赵兄跟我不 一样,他是白手起家,如今晴州最大的马场就在他名下。」

「就是个马倌,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赵墨轩盘膝坐下,一边道:「你 们刚才在说云家?」

「没错。」

赵墨轩道:「云六爷在洛都的事,我也听过一耳朵。让我说,云家这可是下 了一着大大的臭棋。」

程宗扬不防他说得这么直接,不由道:「哦?这是怎么说的?」

陶弘敏接口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云家一门心思在汉国立足,也不看 看他们上的那船都漏成什么样了。」

「陶兄不看好汉国?」

陶弘敏反问道:「你看好吗?」

程宗扬看着赵墨轩道:「依赵兄之见呢?」

赵墨轩耸了耸肩,「这船漏不漏我不知道,不过,汉国可不是什么善地。如 果我是云六爷,肯定躲得远远的。」

程宗扬斟酌着慢慢道:「天子年轻英睿,未尝不会是一代令主。」

陶弘敏道:「什么是一代令主?」

程宗扬道:「治国有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程兄好志向。」陶弘敏并没有嘲讽他等于什么都没 说的搪塞之言,而是微笑着淡淡道:「可是……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程宗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处?」

赵墨轩笑而不语,神情间似乎对陶弘敏的说法颇不以为然。

陶弘敏理了理衣袖,正襟而坐,「程兄名下的商会横跨数朝,每年周转的金 铢以万计,不会还把自己当成一介匹夫,只盼着四海无波,天下太平吧?」

程宗扬道:「天下太平难道不是我们这些商人的根基吗?若是天下大乱,我 们还从哪里赚钱呢?」

陶弘敏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程兄若是知道天子的谋划,只怕就不 会这么说了。」程宗扬紧盯着陶弘敏,「天子有什么谋划?」

「程兄可知道我为什么来洛都吗?」

「难道不是晴州商铺被禁的事?」

「封禁店铺只是小事,」陶弘敏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晴州的商户哪一年 不得遇上几次?」

程宗扬笑道:「总不会是我的面子够大吧?」

「程兄说要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在来汉国的路上。」陶弘敏道:「这件事还 要请赵兄解说一二。」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墨轩道:「不过是有些市井流言,说汉国准备 对商贾推行新令。」

「新令?」

赵墨轩微微一笑。

陶弘敏道:「程兄是通达之士,这点事不用隐瞒。」

赵墨轩执杯道:「我有些口渴,你来说吧。」

「新令无非四条。」陶弘敏道:「其一曰禁田,禁止商贾购买田地,已有田 地限期变卖,逾期全部没收入官;其二曰禁奴,商贾不得畜奴,雇工亦在其内。 其三曰算缗,商贾以家产估值,每二千钱为一算,借贷亦然。有车者一辆二算, 船五丈以上一算。」

前两条禁田禁奴程宗扬已经眉头紧皱,听到算缗,险些站了起来。算赋是汉 国的人头税,十五起,至五十六岁,每人每年缴纳一百二十钱,称为一算。为了 抑制商人和富户蓄养奴婢的风气,汉国特别规定,商人和奴婢的算赋加倍。如今 天子开征算缗,以二千钱为一算,意思是每两千钱的资产缴纳一百二十钱,相当 于向汉国所有商人一律征收百分之六的资产税。比如自己刚向陶弘敏借贷四十万 金铢,仅这一笔交易,就需要缴纳两万四千金铢的算赋。程宗扬心里飞快地计算 了一下,不禁吓了一跳,这也太狠了吧?「第四呢?」

「最后一条是告缗,」陶弘敏道:「有隐匿家产者,无论士民皆可告发,一 经查实,可分其家产之半。」

「商贾是怎么划定的?」

陶弘敏道:「无论市籍,以经商取利者都在其内。」

汉国商贾都有市籍,区别于其他百姓。现在朝廷不规定市籍,只要有商业行 为的,一律征收算赋,这个范围就太大了。

程宗扬定下神来,他摸着下巴,半晌才喃喃道:「这是要血雨腥风啊。」

陶弘敏倒了杯茶,推到程宗扬面前,「程兄以为如何?」

最初的震惊过后,程宗扬很快冷静下来,他略一思忖,然后问道:「这消息 是哪里来的?可否告知在下?」

赵墨轩道:「告诉程兄自是无妨,但还是请不要外传。」

「赵兄放心。」

赵墨轩道:「我的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宫里有个内侍与我有些交情,前日 专门登门,说他在宫里办事时,正好撞上一个小黄门弄湿了奏疏,吓得不知如何 是好。我那朋友一时好意,帮他晾晒,却看到奏疏中提到商贾与算缗,于是留了 心,私下知会于我。」

陶弘敏道:「老赵你行啊,连宫里都有交情。」

赵墨轩笑道:「也是赶上了。前些日子上林苑翻船,损失了几百匹马,那内 侍正管着御马,忽然没了几百匹,急得恨不得上吊,正好我刚从秦国贩了一批马 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才有了交情。」

程宗扬眼角狠狠抽搐几下,上林苑淹死的马自己也有份,可怎么也想不到会 成全了赵墨轩的生意。

陶弘敏道:「这么说来,此事九成是真的了。程兄,你看呢?」

程宗扬想了片刻,然后笑道:「我看无妨。」

「程兄何出此言?」

「依我看,这事根本推行不下去。」程宗扬道:「汉国商贾占有的大多是实 物资产,所谓家产万贯,大多都是牛马田地,还有囤积的货物,实有的钱铢现款 不会超过一二百贯,甚至更少。他要缴纳算赋,就需要变卖家产,再凑出四五百 贯来。大家都变卖家产,只会使钱贵物贱,商贾实际拥有的财产大幅贬值。」

赵墨轩点头道:「正是如此。」

「真要推行的话,用不了一年,汉国的商贾恐怕全都要破产,整个社会的经 济都会全面倒退。商贾也是人!朝廷不说理由,硬生生夺取百姓家产,这吃相实 在太难看了。」程宗扬摇头道:「我看这算缗征收不下去。」

「程兄说得不错,可惜小看了汉国朝廷……」陶弘敏微笑着提醒道:「别忘 了汉国的酷吏。」

程宗扬微微一震,汉国地方官员的强硬在六朝首屈一指,随便一个酷吏就敢 在一郡之地破家以千计。这件事自己看来阻力太大,基本没有可行性,可朝廷如 今的大司农正是宁成!汉国的刀笔吏真要强硬推行下去,几个商贾的阻力连螳臂 都算不上,别说汉国的商人全部破产,就是全部灭门,那帮酷吏连眉头也不会皱 一下。

程宗扬拿到借款的好心情被陶弘敏带来的消息冲击得一干二净,自己在汉国 的产业并不多,可一个七里坊就得缴纳多少钱铢?更要紧的是云家,他们在汉国 大大小小几十家店铺,要缴纳多少算赋?十万金铢还是二十万金铢?难道自己马 上还得再借一笔巨款?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程宗扬拿起茶盏,慢慢喝着,「陶兄来洛都就是为了此事?」

陶弘敏笑道:「和程兄见面当然是头等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别拍我马屁了,陶兄可有对策?」

陶弘敏讶然道:「什么对策?」

「总不能让这些限制商贾的法令公布出去吧?」

陶弘敏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程兄说笑了,我为什么要挡汉国的财 路?再则说了,我刚才问过程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对我们商贾有什么好 处?」

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陶弘敏。面对这种即将横扫整个 商界的风暴,晴州商人想的不是设法求生,居然是火中取栗?

「你的意思是,这是发财的机会?」

「知我者,程兄也!」陶弘敏抚掌笑道:「程兄方才所言不错,算缗令一旦 推行,汉国中等以上的商贾差不多全都要破产,为了缴纳算赋,他们只能贱卖产 业,换取现金。」

陶弘敏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到时汉国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如此 良机,一百年也不定有一次。程兄,可别说我没有告诉你啊。」

程宗扬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而且很有诱惑力,可他完全没办法接受刘 骜这种杀鸡取卵的敛财手段。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陶兄也未必能独善其身吧?」

陶弘敏摇着扇子笑道:「我陶氏产业根在晴州,算缗所及无非枝叶,些许小 钱,我还赔得起。」

程宗扬只好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陶兄可曾想过汉国商业破产的后果?」

「请程兄指教。」

「如果汉国商户大量破产,商业必然萎缩,就好比一个干瘪的桃子,即使能 吞掉整个,也不如尝一口鲜桃。」

赵墨轩神情微动,举目看了他一眼。

陶弘敏笑而不语,显然并不认可程宗扬的说法。

「其次,算缗令一出,汉国短时期内虽然收获极大,但长期来看,赋税必定 减少,一旦朝廷缺钱,陶兄以为他们下个目标会是谁呢?」

陶弘敏笑道:「汉国这一口吃下去,至少五六年不用担心朝廷开支。五六年 之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再说了,难道他们还能到晴州算缗吗?」

「陶五爷,唇亡齿寒。」程宗扬道:「汉国疆域广大,晴州的货物一多半都 要从汉国境内转运,大家虽然各有疆国,但毕竟同为商贾,何不一同救火?」

「程少主,识时务者为俊杰。」陶弘敏模仿他的口气笑言一句,然后从袖中 抽出一把折扇,慢慢摇着,一边微笑道:「我们行商之人,讲的是一个实字。天 子威加四海,我等区区商人,几根螳臂岂能挡车?况且我有回天之力,又有何好 处?为人作嫁,智者不取。」

陶弘敏根在晴州,在这场席卷汉国的风暴中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无论自己再 怎么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让陶弘敏放弃唾手可得的巨大商机,平白为汉国商贾出 力——还不见得能落得什么好。

程宗扬静下心,慢慢品着茶,一刻钟之后才道:「既然如此,陶兄为何要召 见小弟?」

「哪里敢说召见?是我巴巴地跑来见你才是。」陶弘敏道:「我来见程兄, 当然是商谈合作。」

「陶兄不是开玩笑吧?晴州富甲天下,哪里用得了我呢?」

「程兄来汉国,还是为你的纸钞打算吧?」

陶弘敏毕竟不是神仙,从自己的行迹分析,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事实上, 刘骜如果真要是英睿之主,自己确实有想法在汉国推行纸钞,来缓解天子缺钱的 困境。但现在,自己半点念头都没有。

赵墨轩道:「程少主在宋国推行纸钞,赵某风闻已久。只没想到程少主如此 年轻。」

「还请赵兄指点。」

「我有什么好指点的?」赵墨轩笑道:「我只是个养马的,钱生钱这种玩法 我看不懂,也玩不来。」

「程兄拿到大行令,倒是一步好棋。」陶弘敏接口道:「汉国诸侯大都有自 行铸钱之权,想推行纸钞,少不得跟诸侯打交道。不过程兄想必也看到了,汉国 诸侯林立,豪强峰起,想要推行纸钞,谈何容易。」

程宗扬心里道:推行纸钞相当于触动了诸侯的铸币权,面临的压力比起算缗 可要大上百倍。

「天无绝人之路,如今汉国自毁堤坝,你我何不携手共谋大事?」陶弘敏笑 道:「汉国推行算缗,这里面的利润有多大,我不说程兄也能猜得到。」

「那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陶弘敏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晴州的店铺还未解禁。」

程宗扬顿时明白过来,晴州商铺被封将近一个月,晴州商人都没有动静,算 缗的风声一传出来,陶弘敏就立刻赶到洛都,多半是晴州商铺被封这件事背后的 水太深,陶弘敏也没有把握解禁,只能另外想办法找店铺来操盘。相比之下,云 家遍及汉国的店铺,就成了最佳选择。

程宗扬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还用什么抵押?硬借也能借到。但话 说回来,这钱虽然是云大小姐用酒量拼来的,但陶弘敏给得这么痛快,也算是诚 意十足,自己再斤斤计较,未免太小家子气。

他想着,微微挺了挺身,「不知陶兄有什么主意?」 ----------                 第五章

阳光透过窗棂,带来一丝微微的暖意。阁中的侍女都被打发出去,只剩下陶 弘敏、赵墨轩和程宗扬三人。陶弘敏亲自动手,拿起铜壶,用沸水洗过茶碟,然 后重新沏上茶水。

「说来简单,」陶弘敏道:「只不过请程兄帮忙,从今日开始,设法抬高市 价。在诏令颁布之前,将市面上百货的价格抬高到五成以上。」

抬高物价,等于变相抬高了汉国商贾的身家,将来他们要缴纳的算赋自然更 多。陶弘敏抬高物价也许用不了三五万金铢,可对汉国商贾造成的损失,将会数 以百万计。这些钱当然不会落入陶弘敏的口袋,但对汉国商贾的整体实力是一次 沉重打击,使他们在议价时更为弱势。

程宗扬道:「抬价好说,但只靠我控制的几家店铺,抬价的效果未必能尽如 人意。」

「这个程兄不用担心,只要程兄开始抬价,我们晴州的商人自会配合。」

晴州商人的店铺虽然被封禁,但他们掌握的货源和渠道还在,只要市面上的 店铺配合,抬价轻而易举。难怪陶弘敏信心十足,只不过如今晴州商家成了太后 的眼中钉,陶弘敏不好露面,只好找程宗扬合作。

「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陶弘敏拍了拍衣袖,「要钱是没有了。但我可以向程兄提供担保,向晴州总 商会赊购货物,限额十万金铢,为期两个月。」

「两个月不够,至少一年。」

「如果两个月还不够,这笔生意就无法再作了。」

陶弘敏想藉着算缗的机会掠夺汉国商贾,操作必须尽可能的快,在算缗令颁 布之前,将货物价格推到高点,算缗令一旦开始推行,立刻反向操作,在最短时 间内,将货物价格砸到最低,以此敛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财物运出汉国。如 果时间拖延太久,风险就太大了。

程宗扬道:「还款方式是钱铢还是等价货物?」

「就看程兄怎么方便了。」陶弘敏大方地说道:「两者均可。」

「货物按时价?」

陶弘敏笑道:「程兄就不怕吃亏吗?当然可以。」

两个月后,如果算缗推行,货物价格必定大跌,程宗扬如果按当时的价格用 货物偿还,赔上两三倍都是少的。

「那便两个月,但有一条,」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无息。」

陶弘敏抬手与他击了一掌,「成交!」

赵墨轩道:「看你们说得这么热闹,也算我一份得了。」

陶弘敏道:「老赵你要肯出手,我可是欢迎之至!」

「我比不上老五这么财大气粗。这样吧,我出五万金铢,赚多赚少随便。」

程宗扬笑道:「那要是亏了呢?」

「那你给我补齐。」赵墨轩道:「总不能叫我吃亏吧?」

「成!」程宗扬抬起手,与赵墨轩击了一掌。

程宗扬起身道:「事不宜迟,算缗的事我再去打听一下,如果确有此事,咱 们再仔细商量。」

赵墨轩道:「正好,我要去猎两只鹿,就与程少主一道吧。」

「行啊老赵,钓了一夜鱼,你还有精神去猎鹿?」

「我是苦出身,不比你们身娇肉贵。路上眯一眼就有了,总好过在这院子里 虚掷时光。」

…………………………………………………………………………………

程宗扬是与陶弘敏同车而来,随行的只有云丹琉那辆油壁香车。赵墨轩倒是 有一辆大车,车厢车板用的都是上好的铁杉木,轮彀上用的青铜铸件已经颇有磨 损,一看就是常年在野外驰骋的。

马车驶出庭院,在门外等候的十几名大汉立刻跃马而起,紧追上来,熟练地 散成一个圆形,戒备森严地守在车辆周围。

程宗扬赞道:「赵兄这些护卫真了不起,马如龙,人如虎……」

赵墨轩没有答话,而是从车顶取出一颗悬在金丝上的珠子,用拇指上的玉石 扳指轻轻一击。一道无形的屏障瀑布般落下,程宗扬话音未落,竟然听到「虎、 虎……」的回音。

赵墨轩舒了口气,「现在可以说了。」

程宗扬不解地说道:「这是……」

「我昨晚钓了半宿的鱼。」赵墨轩道:「和程郑。」

程宗扬本能地看了看四周,那些扈卫背弓持剑,警觉地望着周围,丝毫没有 留意车内的异常。

「别误会,我跟程郑背后的人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生意上的朋友。」赵墨 轩道:「老程昨晚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把你夸得跟朵花一样。」

「程大哥谬赞了。」

「我想听听你对算缗令的看法。」赵墨轩道:「讲实在的,咱们不用兜什么 圈子。」

「这是针对商贾的抢劫。」程宗扬直言不讳地说道:「算缗令一旦推行,汉 国商业必定一蹶不振,这种局面对我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赵墨轩道:「我们是晴州商人,你的根基是在宋 国,汉国的商人就是全死光又如何?反而让我们少了竞争对手。」

「算缗令针对的是商贾,打击的却是整个商业。汉国的商品交易本来就不发 达,再遭此重创,退回到以物易物也不是不可能。」

「那对汉国又有什么坏处?农民生产的粮食又没有少一粒,反而避免了被商 贾盘剥。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劫富济贫的好事。」

「赵兄是故意考我的吗?即使退一万步讲,商贾没有生产任何物品,只是囤 积居奇,坐享其成,但他们的存在提高了社会运行的效率。物品流通本身,就是 一种财富。如果汉国商业被摧毁,甚至退化到以物易物,无论晴州商人还是晋宋 两国的商贾,从中得到的最多是一时之利,失去的却是整个汉国市场。」

赵墨轩若有所思地摸着扳指,过了会儿道:「你为何不这么跟陶五说?」

程宗扬苦笑道:「陶五只想着火中取栗——别忘了,他只是陶氏的继承人之 一,不是陶氏的当家人。他要想在兄弟们中间出头,要的就是这样的一时之利。 用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说服他的。」

赵墨轩摸着指上的玉石扳指,「程少主可有回天之力?」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既然程少主无力回天,为何不与陶五一样坐享其成?难道这里面有更大的 利润吗?」

「我?也许是因为我和晴州商人理念不同吧。」

赵墨轩深深看了他一眼,「理念?」

「赵兄看来,生意是不是一种竞争游戏,我多赚一文,对方就少得一文?」

「行商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在我看来,商业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都是商人,但大多数商人都不了解 商业的威力。」程宗扬道:「商业活动本身就潜藏着一种巨大的力量。赵兄刚才 说的利润,在这种力量所能获得的收益面前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赵墨轩笑道:「比朝廷的力量还大吗?」

「当然。」程宗扬道:「这种力量不仅超越皇权,甚至可以改变天下。」

赵墨轩勃然变色。

程宗扬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是程宗扬与晴州商人最大的分歧,算缗令 风声传出,普通商人惶惶不可终日,晴州商人却敏锐地嗅到其中蕴藏的商机,不 遗余力地播云弄雨,从灾难中寻求利益最大化,把汉国商贾的大面积破产,当成 狂欢的盛宴。

晴州商人的反应和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可程宗扬的理念与他们有着根本的不 同。在程宗扬看来,六朝的商业还处于十分原始的阶段,资本的力量别说萌芽, 根本还在胚胎之中,丝毫没有显露出它吞噬一切的威力。他一直考虑的,是怎么 培育市场,拓张商业在各个领域的渗透,而不是杀鸡取卵式的掠夺财富。像晴州 商人的作法,即使能拿到金蛋,可下金蛋的母鸡也没有了。

赵墨轩盯了他半晌,忽然放声大笑,「我见过的狂生也不少,可从来没见过 你这么狂妄的,居然认为商人的力量能超过天子。」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是商业,而不是商人。到了商业时代,每个人都是商 业的参与者,商人只是其中一方。」

「好一个举世皆商的狂想。很狂妄。但我很喜欢。」赵墨轩道:「最后一个 问题,你会怎么做?和陶五一道发财,还是坚持你的理念?」

程宗扬叹道:「说实话,我还在犹豫。」

「那么等你确定了之后,就来找我吧。」赵墨轩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半 闭着眼睛道:「别人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程郑却是赚钱为了报恩——他的话我信 得过。但想让我心甘情愿地掏钱,总得给我一个心甘情愿的理由。程少主,我可 是看好你的哦。」

…………………………………………………………………………………

「算缗?」云丹琉大吃一惊。

「陶五花了不少力气打探消息,应该不是乱说的。」

赵墨轩半路就停船靠岸,说是看中了一群鹿,要去猎上两头。程宗扬与云丹 琉一同回到洛都。船到码头,敖润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当即换了大车,在车 中提及刚刚听到的消息。

程宗扬道:「我先去打听一下内幕,你立刻知会云三爷和云六爷,尽快赶回 洛都商量应对。」

「好。」云丹琉答应一声,然后坐起身,忽然身体轻颤,疼得颦起眉头。

「别动……」

这会儿在车内,也不怕别人看到,程宗扬扶着她放在自己腿上,一手在她臀 下慢慢揉着。

云丹琉脸色越来越红,有心推开他,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一点 都不爽利。正纠结间,程宗扬忽然伏到她耳边,小声道:「床单哪儿去了?」

云丹琉顿时大窘,勉强道:「扔了……」

「那可是你的元红,一生只有一次……怎么能扔了呢?」

「别往我耳朵里吹气!」云丹琉努力推开他,红着脸拂好发丝。

「刚才说的事情,千万不要耽误。」程宗扬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尤其是 限田限奴两条,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云丹琉也提起心来,云家这些年没少在汉国购买田地,一旦限田令颁布,云 家田地全部没入官中,那损失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今晚我去找你。」

「还有什么事?」云丹琉刚问出口,就看出他表情中的意味,赶紧道:「不 行!」

「那你来找我。」

「也不行!」

「那你说,我们在哪儿见?」

「你休想!」云丹琉道:「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把云丹琉气了个半死,但接着身体一紧,被他抱住。

「既然这样,咱们就先把事给办了,免得耽误……」

云丹琉听着他的嘟囔,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惶恐,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期待,仿佛是兴奋,又仿佛难以言说的甜蜜……但更多的则是羞愤。

「要死啊!这是在车里!」

「今晚你要不答应,我还不如在车里办了。」

「今晚就今晚,你先放手。」

「这才乖嘛。」程宗扬说着掏出那张白鹿皮,「这是给你的奖励。」

云丹琉顾不得他的调笑,连忙接过来,「陶氏钱庄的凭证?」

「十七万金铢。这可是你赢的。」

云丹琉长长松了口气。

「你立刻把钱提出来。但无论谁来要债,说的条件再好,也不能给。」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需要现金,大量现金。」

…………………………………………………………………………………

敖润满身大汗地狂奔过来,远远便忽哨一声。韩玉闻声打开大门,敖润顾不 上答话,迳直奔进庭中,一面飞奔,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只竹筒。

程宗扬、程郑、秦桧等人已经在厅内商谈良久,见敖润进来,同时站起身。 程宗扬没有着急询问,而是先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喝口水再说。」

敖润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抹了把脸上的汗,长喘了几口气,稳住心神,这才 说道:「大司农不在府上。我去见了徐常侍、蔡常侍,还有鸿胪寺几个相熟的朋 友,都没有听说过这事。」

程宗扬皱起眉头,宁成是大司农,他出门在外也就算了,蔡敬仲不知情也不 算意外,但没道理连徐璜也一无所知。

敖润把竹筒放在案上,「最后徐常侍找到具瑗,才从篑中翻出这封奏疏。」

程郑道:「篑中?怎么回事?」

秦桧道:「天子批阅过的奏疏一般都发往尚书台,若是还需要斟酌,就收在 玉堂前殿的竹篑里。」

敖润道:「就是这个。但这一封上面没有天子的御批。」

程宗扬讶然道:「这封奏疏天子还没有看过?」

「不好说。徐常侍也拿不准,也许是看过,但天子没有留御批;也许是刚呈 上来,被人误收到篑中。还有,这奏疏沾过水,后面的姓名都洇了墨,辨认不出 来。」敖润道:「徐常侍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抄录,索性让我把奏疏带出来,等家 主看完,我还要送回去。」

说话间,秦桧已经打开竹筒,抽出奏疏,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然后神情凝 重地递给家主。

那封奏疏是写在一张素绢上的,字数并不多,但内容一条一条触目惊心,正 与陶弘敏所言一模一样。奏疏上夹杂着水痕,不少字迹模糊不清,尤其是上疏人 的姓名彻底洇成一片零乱的墨迹,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秦桧道:「且不说奏疏的内容,只看疏中言辞,多半是刀笔吏的手笔。」

程宗扬仔细看着,那封奏疏从汉国秋粮减产说起,对国中生民藩衍而土地日 蹙的状况忧心忡忡,提到大量土地都集中在富户手中,以至于富者益富而贫者益 贫。接着笔锋一转,指斥商贾之流不事生产,一味囤积居奇,贱买高卖,都是些 于国无益的蠹虫。

朝廷对田地收取的赋税不过三十税一,那些商贾对佃户收取的田租却达到三 成甚至四成,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朝廷因天灾免税,广施雨露以为恩典,那些 商贾受朝廷恩惠免税,收取的田租却不减升斗,如此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掠夺 他们的财富简直天经地义……字里行间透出的严苛与森寒,果然是酷吏的口吻。

程宗扬把奏疏递给程郑,一边道:「朝中最有名的酷吏,要算是御史大夫张 汤了。会不会是他?」

秦桧道:「也许是宁成。他身为大司农,主掌财计,因算缗上疏,正是分内 之事。」

程宗扬摇摇头,「我看不像。宁成虽然执法严酷,但对商贾的看法不似奏疏 中这样偏激。」

程郑道:「行文虽然酷似刀笔吏,但看这疏中的条款,倒更像是不涉实务的 文士所为。」

秦桧思忖道:「也许并非出于一人之手。只是这奏疏如此要紧,为何会有人 把它藏起来?」

「只是个意外吧。」程宗扬把小黄门不小心弄湿奏疏,正好被赵墨轩相熟的 内侍看到,私下透露风声的事说了一遍。想来那小黄门怕担责任,把奏疏悄悄投 入篑中。

程郑忧心忡忡地放下奏疏,「此令一出,不仅汉国商贾破家在即,其余五朝 的商贾也必定人人自危,往后的生意愈发难做了。」

程宗扬在厅中踱着步,「老秦,依你看,天子有几分可能依奏实行?」

秦桧道:「这些条款正合天子的脾性,若是太后一方不反对,算缗令十成十 会推行下去。」

「吕氏一方会反对吗?」

「我看不会。」程郑道:「那些豪族有权有势,商贾徒有钱铢,在他们眼中 无非是待宰的肥羊。天子既然下刀,他们可没理由拦着。」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那位赵墨轩……怎么样?」

程郑道:「我这些年在晴州,和他打过不少交道。他这人平常看似懒散,但 作起生意又快又狠,敢打敢拚,而且独具慧眼,出手必中。他的生意都是自己一 拳一脚打拼出来的,虽然身家比不上晴州那些累世行商的钜富殷实,但无论朱家 还是陶家,都不敢小觑于他。」

「若是合作的话,能信得过吗?」

程郑道:「老赵在生意场上的口碑还不错,为人极讲信义,而且五万金铢对 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钱。信得过。」

程宗扬停下脚步,「这奏疏虽然出了意外,被人藏了起来,可藏得了一时, 藏不了一世,迟早天子会召上疏人奏对。大家都认为此事势在必行,看来算缗是 躲不过了。」

「依主公的意思呢?」

「依我的意思,当然不能让算缗令推行下去。」程宗扬道:「陶弘敏他们与 太后有了龃龉,该损失的都已经损失了,当然不在乎汉国商贾的死活,我们和云 家不同,在汉国的利益轻易不能抛弃。」

秦桧提醒道:「算缗令的推行已成定局,螳臂挡车,殊为不智。眼下一是设 法避开算缗令,保全资产;二是与晴州商会合作,莫失良机——二者必选一。」

程宗扬沉默良久,然后叹道:「你说的没错,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虽然六朝没有人像自己一样了解商业的威力,更清楚商业发展对社会的推动 作用,但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白痴,领先无数步那就是妥妥的神经病。 陶弘敏说得没错,这是一个暴发的良机,自己若是因为一个单纯的信念,而放弃 这次攫取财富的机会,那就是纯粹的傻瓜。

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这么赤裸裸的摆在面前,让程宗扬一时间难以抉择。左 思右想都没两全之策,最后程宗扬干脆道:「这次发财的机会我肯定要抓住,程 大哥,你熟悉汉国的商业,这事拜托你来操办,尽可能趁这个机会把汉国的商脉 控制住。」

「商脉?」

「不错。陶五想的是挣快钱,捞一把就走。他有他的需求,贪图实利也无可 厚非。但咱们不妨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借这个机会尽量控制商脉。」

「十万金铢的货物,五万金铢的钱铢……」程郑盘算片刻,点头道:「有这 笔钱的话,可以一试。」

「不止。」程宗扬道:「云氏拿到现款还完账,被封的财物一旦解禁,这又 有十几万金铢。」

「这就有三十万了。」程郑还是头一次操控这么大笔财物,精神顿时一振, 跃跃欲试地说道:「这笔生意做的过!」

秦桧道:「算缗令一旦推行,商业必定萎缩。控制商脉又有何益?」

「所以,」程宗扬话锋一转,「算缗令对商业的损害必须降低到最小——奸 臣兄,这就是你的任务了。」

秦桧搔头道:「若是宋国,还有法可想。可汉国的酷吏执法森严,几乎没有 活动的余地,更没有什么情面可讲,算缗令一旦颁布,就是天命难违……」

程宗扬拍着秦桧的肩膀,使劲给他打气,「别人没办法,可你一定能行。老 秦,你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你最大的缺点只有一条:不够自信!你尽管放手去 做!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汉国群臣看看咱们的手段!」

程宗扬一通忽悠打气,让秦桧也大为心动,尤其是最后那句话。秦桧自负才 谋,心底也是颇有几分傲气的。眼珠略微一转,秦桧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拱手说 道:「为主分忧,谋士之职。属下必不辱使命。」

「你有主意了?」

「略有所得,不过要先找到上疏之人,才好对症下药。」说着,秦桧抖了抖 绢帛,「该请卢五爷出手了。」

冯源进来道:「卢五爷来了。」

程宗扬笑道:「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秦桧和程郑对视一眼,神情茫然,「谁?」

程宗扬一摆手,「当我没说。」

…………………………………………………………………………………

卢景拿起奏疏正看、反看、横着看、竖着看、斜着看,对着太阳看……

秦桧道:「此人一笔隶书虽然不见得高明,但笔锋刚劲有力,犹如刀刻,末 笔又深又险,多半是惯用刀笔的积年老吏。」

卢景折起绢帛一角捻了捻,试了试手感,又凑到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甚至 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墨迹,然后啐了一口,说道:「绢帛质地发黄,手感略粗, 是舞都出的柞蚕丝。这种丝帛价格低廉,洛都用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倒是 这墨,用的是炭墨——写奏疏的人,肯定不是在朝的官员。」

程宗扬没听懂,「为什么?」

「朝中郎官以上,朝廷每月都会赐愉麋墨。愉麋墨是松烟墨,跟炭墨是两回 事。」卢景道:「给天子上疏,没有人会留着好墨不用,除非他没有。能给天子 上疏,还不是朝廷的官员,会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动,浮出一个念头:天子秉政没有多久,在朝廷以外的势力只 有一个,难道是云台书院?

秦桧道:「这笔迹如何解释?」

卢景寻思道:「也许是哪个老吏被贬职——」「不用找了。」程宗扬道: 「我上次去云台书院听人说起,射声校尉陈升被去职之后,就在云台书院闭门苦 读。他出任射声校尉之前,在军中当了二十年的书佐。」

程郑皱眉道:「我与陈升打过交道,他虽然有刀笔的功夫,但未必能写出这 样的奏疏。」

「可能陈升只是参与者之一,议定之后由他抄录。」

「解铃还须系铃人。」秦桧道:「多说无益,待我去看看是哪位大贤。」

「你就这么去登云台书院的门?」程宗扬担心奏疏的内容泄漏出去,一旦被 人得知,立刻就是是爆炸性新闻。

「有了方向便好。」秦桧笑道:「徐公公想必已经等急了,我先把这奏疏送 回宫里。」

第六章

众人分头办事,程郑去联络赵墨轩,策划下一步行动。敖润回去送奏疏,秦 桧则与冯源一道,前去找徐璜打探门路。

卢景是来给哈米蚩送药,顺便替换斯明信。如今剧孟、严君平都藏身此地, 绝不容有失,他们两人无论去作什么,都会留一人看守,寸步不离。程宗扬也惦 记着内院的安全,正好与卢景一道过去看看。

两人穿过客栈的暗道,到了剧孟等人藏身的文泽故宅。这处旧宅已经多年未 曾住人,紧邻客栈的后院有两排土坯草房,形成一个窄窄的夹道。一条大汉正守 在道口,虎背熊腰,神情阴郁,却是刘诏。他伤势已经恢复大半,但同来的十名 伙伴只剩下他一人,神情间不免多了几分郁色,从上清观回来后,他便每日守着 衙内,不敢稍离。只要他在这儿,高智商就在不远。

果然,已经胖了好几圈的高智商正坐在一间土房门口,把一条腿的裤子捋得 高高的,指着腿上的伤痕,口沫横飞地跟青面兽吹牛。

老兽是实诚人,早被高智商说得懵圈了,瞪着牛蛋大的眼珠一个劲儿点头。 富安拿着一只茶壶蹲在门槛边,一边笑眯眯听着,一边瞅准机会递上茶壶,让衙 内喝口水润润嗓子,好有力气接着吹牛逼。

「你这是闲的吧?」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干给我劈柴去!」

高智商赶紧放下裤子,涎着脸道:「我这不是来看望哈大叔的吗?兽哥一个 人在这儿也怪闷的,我们聊聊天,也好让他舒舒心。」

程宗扬往屋里看了一眼,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像座孤坟 一样,平添了几分阴森。

「哈老爷子怎么样了?」

青面兽还没开口,高智商就抢着道:「哈大叔说了,这就跟孵鸡蛋一样,没 动静就是好动静,等孵完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就是时候久了点。」

青面兽「嘿嘿」一阵傻乐。

程宗扬找了十几个大夫,都说老兽人的腰椎是没救了,运气再好,往后也只 能瘫在床上。最后还是哈老头自己清醒过来,拿了个法子,让青面兽在地下掘了 个丈许深的大坑,把他整个埋进去,就像冬眠一样,在地下沉睡。哈米蚩是兽蛮 巫师,天生具有与大地沟通的能力。程宗扬虽然觉得从大地汲取力量恢复身体的 医疗方案很不靠谱,但哈米蚩恢复的速度着实令人惊讶。不到一个月时间,他身 上的外伤已经尽数恢复,眼下只剩受伤最重的腰椎还在滋养。

卢景拿出一只鼓囊囊的布袋递给青面兽,「这是哈爷上次说的草药,把它碾 碎,掺到土里……」

「我来!我来!」高智商赶紧接住草药,拍着胸脯道:「卢五哥你放心!我 保证把它碾得碎碎的!」

卢景朝他头上拍了一记,「没大没小的……叫叔!」

高智商嘻笑道:「我不是怕把你叫老了吗?」

程宗扬道:「严老头呢?」

「还在里面呢。」高智商压低声音,「我刚悄悄瞅了一眼,那老头跟魔障了 似的,对着墙一个劲儿画圈圈,好像在诅咒谁……师傅,你可小心点啊。」

程宗扬眉头微皱,严老头算是被剑玉姬那贱人忽悠惨了,到这会儿还没拗过 来。那家伙看起来像是个好好先生,挺好说话的样子,内里却像是茅坑的石头, 又臭又硬,一旦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卢景道:「他出过门吗?」

「没有。」

「什么时候起来的?」

「清晨吧……反正比我早。」高智商看了眼富安。

狗腿子立刻道:「严先生一早就起来了,没出过门。」

「他吃过饭吗?吃的什么?吃了多少?上过茅房没有?用的净桶?除了你们 还跟谁接触过?」

卢景一个劲追问严君平的起居行止,细致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纳闷,「严老头 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以前见过严君平吗?」

「没有。」

「我们这儿以前有人见过他吗?」

程宗扬还在思索,卢景道:「万一他是假的呢?」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除了朱老头,自己身边这么多人,没一个认识严君平 的。朱老头刚被黑魔海的人引走,自己就从黑魔海手里把严君平找了回来——这 事儿也太巧了吧?万一这是个圈套呢?

「老匡呢?」程宗扬记得匡仲玉曾跟随岳鹏举到过洛都。

「我问过他,他当时只是随行,并没有见到石室书院的山长。」

程宗扬飞快地转着念头,然后道:「是真是假,问一下就知道了。」

严君平的屋子也是土坯房,但比哈米蚩那间宽敞一些,屋里除了床榻,还有 一张书案,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可纸上全是空白。

斯明信靠在房间一角,盘膝静坐,整个人都像陷到墙壁里面一样,不留心根 本看不见人影。严老头则是面壁而立,一手举在半空,真跟高智商说的那样,对 着墙壁一个劲的画圈圈。

程宗扬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他在写字,而且来来回回写的只有四个字:咄 咄怪事。

死老头,还以为你在诅咒我呢。

「咳。」程宗扬咳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严先生还是不相信我们?」程宗扬态度很和气。

严君平没有作声,只一笔一划把那个「怪」字写完。

程宗扬耐着性子道。「严先生当初是怎么跟岳鸟……岳帅认识的?」

严君平专注地写着字,一脸的旁若无人,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程宗扬换了个角度,「严先生还记得刘谋吗?」

「刘次卿?」

「刘询?」

「刘病己?」

严君平手指微微一顿。

程宗扬一看有戏,猛地用力一拍书案,「严大裤裆!」

被程宗扬厉声一喝,严君平浑身都是一震,然后跟生吞了一根石柱子一样, 直撅撅转过身,一手指着程宗扬,脸色时青时白,显然气得不轻,半晌才从牙缝 里挤出两个字:「竖……竖子!」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被一个后生揭穿当年 的糗事,这老头着实有了几分羞色。

程宗扬倒是放下心来,这个严大裤裆九成是真的,他就怕黑魔海那帮贱人暗 中设套,让自己弄个假货回来,丢人败兴不说,不定还有什么?蛾子。只要严君 平是真的,剑玉姬有什么手段,自己尽管接着。

程宗扬堆起笑容,笑眯眯道:「严先生先别生气,谁年轻时候没干过荒唐事 呢?话说,这下你该相信我们了吧?」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严君平狠狠一甩袖子,「有死而已!」

严君平硬梆梆说完,然后面对着墙壁拂衣坐下,两眼一闭,无论程宗扬再说 什么都一言不发。

卢景冷眼看了半天,没有找出什么破绽,干脆道:「得了,我先去看看老剧 吧。」

剧孟的住处在最里面一间大屋,屋内与哈米蚩相似,同样是空荡荡的,看不 到任何陈设,只在屋内正中垒着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半人高矮,看起来很像是个 坟头——其实它就是个坟头。

坟茔的尺寸大小、外观形制都是匡仲玉一手算出来的,匡大骗当时拍着胸脯 保证,这墓百分百能屏蔽天机,活人藏在下面,无论谁来卜算,都是已死之象。

坟前还立了块碑,看起来十分逼真。按照匡仲玉的说法,这碑并不在算中, 立不立都那么回事。但剧孟得知自己要在坟中藏身,恶趣味发作,强烈要求给自 己立块碑。卢景都不想答理他,剧孟又是亮伤疤,又是摆资历,逼着大伙给他弄 了块碑杵到坟前,还专门央着秦奸臣给他写了碑文:大汉游侠儿之墓。

「人活着,坟都造好了。」剧孟一脸舒坦,用残缺的手掌摸着胸口道:「还 能活着躺里边,尝尝死人的滋味——老剧这辈子算值了!」

剧孟的生命力堪称魔兽,比哈米蚩那个兽蛮人还强横几分,短短二十余天, 除了残缺的手指和眼睛无法长出来,体表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连吞过火炭的喉 咙也开始能发出声音,虽然像砂纸磨过一样难听,但总算能开口说话。

卢景嗤之以鼻,「这么旷达你怎么不把名字写上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大汉游侠儿之墓,不是我一个人的坟。」剧孟虎目 微闭,用嘶哑的声音道:「我这一闭上眼吧,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游侠儿们就 都来了……他们有的死在山上,有的死在河里……」

「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一个个浑身是血,肢体不全……都是些 天不收地不留的孤魂野鬼啊……」

「我给他们建个坟,他们就都来了……你瞧瞧,一个挨一个,多热闹……」

剧孟说得绘声绘色,再加上他喉咙还未痊愈的怪异声音,更是鬼气十足,连 程宗扬这种不怕鬼的,都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仿佛真有 无数阴魂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这小小的墓穴里。

「呜呜……」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阵呜咽声,一个女子捂着嘴巴瑟瑟发抖,实 在是被剧孟那番话吓得狠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剧大侠,你没少在这里讲鬼故事,吓唬她吧?」

剧孟哈哈大笑,「可不是嘛!上次我都把她吓得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我看你是闲的!」卢景翻著白眼道:「索性一刀宰了她了事,还留着她干 嘛呢?」

「你懂个屁!」剧孟扯着嗓子道:「这可是刘彭祖的婆娘,以前锦衣玉食, 那啥啥啥啥的,现在白天给我铺床叠被,穿衣喂饭,夜里给我暖床捂脚,把屎把 尿,比狗强多了。我这闲了,还能拿她排忧解闷——跟你说,就她那奶子屁股, 我能玩一宿……」

卢景喝斥道:「你打住吧!」

「怨我,怨我……」剧孟憨厚地说道:「忘了你还是光棍呢。要不,你也来 一口?」

「滚!」

程宗扬打量了一下周围,墓穴刚挖好不久,虽然抹过石灰,铺了干草,但四 壁还有些潮湿。好在墓穴顶部留有几个通气孔,倒不是十分气闷。剧孟半躺在一 张木榻上,榻上铺着一张熊皮大褥,榻脚系着一条铁链,另一头栓着一个女子。

剧孟亲手杀死平城君,却留下淖姬的性命,是因为始作俑者是平城君与赵王 父子,淖姬并没有亲自参与此事,但淖姬是从北寺狱里劫出来的,就算不杀也不 可能的再放掉。淖姬为了求生,自请作了剧孟的婢女,过来服侍剧孟。虽然她以 王妃之尊屈身于一个残疾人,颜面丧尽,但比起北寺狱中那段地狱般的经历,已 经是幸运了。被白绫绞颈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凌虐,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 经历第二次。

「剧大哥伤刚好,别多说话了。」程宗扬道:「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剧孟道:「你们是不是干什么大事呢?」

卢景道:「少操些心吧,什么大事也用不上你。好好养着,回头我还有事问 你。」

「恐怕你问不出来。」剧孟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摇头道:「我答应过人, 二十年内不泄漏半分。」

「你——」程宗扬却道:「这么说,当年岳帅的事果真另有隐秘了?」

剧孟闭口不言。

「离二十年还有多久?这个能说吧?」

剧孟伸出右手,可他右手只剩下两根手指,只好又伸出左手,加了根指头。

「还有三年?那就是十七年前——看来岳帅出事之前就有安排了。」程宗扬 道:「那时候岳帅应该已经从南荒回来,正与黑魔海大打出手。当时他在汉国, 看来不光是你,严君平也是他当时的布局。对了,剧大哥,你认识严君平吗?」

剧孟听他主动岔开话题,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表示,「压根儿没听说过。」

「那岳帅安排的就是两条独立的线了。你这边的秘密不能泄漏,严君平那边 的秘密是什么?」程宗扬揉了揉眉心,「黑魔海宁愿大费周章的诓骗严君平,也 不敢痛下杀手,多半是闻到了什么味,说明严君平手里的东西对他们很重要…… 干!严老头不开口,我还盘算个毛啊!」

卢景道:「放心。严先生这会儿就算长出翅膀,他也飞不了。」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还有些担心,按道理说,剑玉姬根本怎么也不应该这么 轻易把严君平放走,会不会是严老头已经被他们吃干抹净了?可惜严老头死活不 开口,就是神仙也难下手。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死结上,程宗扬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转机。

…………………………………………………………………………………

午后程郑传来消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传出算缗令的风声,倒是有风声说宫 里的近侍去北邙勘测地势,传言天子准备征召民夫,大兴土木。不少商家闻风而 动,暗地里都在囤货。程郑没有丝毫耽误,立即着手将手里几间铺子的货物价格 全部上浮了一成。

程宗扬接到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谁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刘骜连 重组司隶校尉的钱都是卖官卖出来的,怎么还有间心去大建宫室?

如果这是陶弘敏的手笔,他是动作可是够快的。用一个捕影捉影的消息,给 物价大涨埋下了伏笔。付出的成本微乎其微,可一旦算缗令推行,获得的收益却 大得惊人。

程宗扬暗自思忖,不知道云大妞有没有把那些钱铢提出来。按道理说,有陶 氏钱庄的信誉放在那里,钱铢放在钱庄更安全,但眼下汉国局势变化太快,那些 钱铢还是拿到自己手里更放心。

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催一下云丹琉,却不由得想起云丹琉那双长腿,一时间 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她把仙草叶子一口气吃了个干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 么后遗症?

程宗扬正想找个借口去云家一趟,却听到吴三桂的声音,「程头儿。」

程宗扬把那些胡思乱想放到一边,立刻道:「进来!」

吴三桂风尘仆仆地进来,抱拳施了一礼。

程宗扬一边让他坐下,一边道:「打听出来了吗?」

「有些眉目了。」吴三桂道:「洛帮是本地大帮,帮里都是些水上讨生活的 汉子,平常跟洛都的游侠儿井水不犯河水。洛帮大当家姓何,是前任何老帮主的 女儿。何老帮主死后,有人想谋夺大当家的位子,没想到这位何帮主虽是女子, 手段却极为高明,一人接下洛水大半的生意,反把那些人挤得立足不住,一场火 拚下来,大获全胜,彻底坐稳了大当家的位置。」

吴三桂打听得十分透彻,接着道:「如今洛水往来的船只,有六成都要从洛 帮过手,大头是晴州的货物,差不多占了九成。不过几个月前洛帮接了一笔大生 意,帮里几位当家要随船出海,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帮里无人坐镇,怕惹乱子, 如今只守着几处码头过活,近来粮价一个劲的涨,有些人心不定的样子。」

最后吴三桂道:「官家生意寻常帮会都插不上手,但我听洛帮的人说,今年 秋天,往洛都运粮的官船,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

程宗扬盘算片刻,然后道:「盯着洛帮的动静,尤其是他们帮里的几位当家 什么时候回来。」

吴三桂抱拳道:「是!属下这就过去!」

程宗扬道:「也不急在一时,刚回来,先歇歇再说。」

说话间,高智商瘸着腿进来,「师傅,有人约我,我出去一趟。」

「是那小胡姬约你的吧?」

「不是!不是!」高智商连忙道:「是老冯,冯子都。」

难道是因为严君平的事?程宗扬心头微震,「我跟你一起去。」

高智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少废话。」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吴三桂道:「我也去吧。」

「行,那就一起。」程宗扬披上外衣,一边道:「在哪儿见面?」

高智商讪讪笑道:「小云的店里。」

「你就是想见小胡姬的吧?」

「我只是想想,师傅你瞧,我还瘸着呢。想折腾也得能折腾不是?」

「见了面别乱说话。」

「师傅,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

把手边的事安排好,程宗扬带上吴三桂,还有高智商、富安、刘诏一行,乘 车来到伊墨云的小店。

冯子都已经在店中等候多时,一见高智商便笑骂道:「甄厚道,你可真厚道 啊。在我那儿白吃白喝那么久,还跟我来个不辞而别。」

高智商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书信吗?」

「还书信呢,我都没敢看,直接烧了——你是欺负我不识字吧?」

高智商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冯子都关心地问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还肿着呢?」

高智商脸一黑,他发胖的速度简直跟吹气球一样,谁见了都得问一声,他着 实也烦不过来,含糊道:「内伤……肿得厉害。」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药?总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啊。」

「肿着肿着就好了。老冯,说正事。」

「对了,说正事。」冯子都道:「上次那杯子还有吗?」

「怎么?」

「上次那杯子让少将军看中了,说是行军带着轻便,还不怕摔。让我再弄几 个。我这一琢磨,这还得找你啊。」冯子都嘻皮笑脸地说道:「少将军要的也不 多,再有二十来个就成。」

高智商叫道:「你把我卖了吧!」

「我知道这东西是个稀罕物,可少将军那脾气……这忙你可得帮帮我。」

程宗扬道:「这杯子整个汉国都找不出第三只。少将军用来打仗,未免太奢 侈了吧?」

冯子都道:「奢侈?我们少将军从来不管这些,他就是为了打仗方便。少将 军说,骑兵千里奔袭,能轻一分是一分。有时一点重量就能毁了一匹马。」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杯子自己还有几个,但那是给张少煌那帮建康纨绔们留 的,这些杯子虽然只是普通的塑料杯,可在六朝绝无仅有,自己跟霍少将军又没 什么交情,凭什么平白送给他?而且说实话,他真不觉得几个塑料杯会对霍少将 军的行军打仗有什么帮助。

程宗扬想了片刻,「杯子没有。倒是有件东西,可能合少将军的用。」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我现在手边没带,这样吧,明天我让人送到府上去。」程宗扬笑道:「明 天拿去你就知道了。」

冯子都也是个痛快人,当下也不多问,「那成!我明天就在府里等着。」说 罢起身告辞。

高智商道:「别急啊,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一起喝一回。」

「改天吧。这两天我们正忙着呢。」

「忙什么呢?」

「一个老夫子不知怎么走丢了,大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冯子都随 口说了一句,赶紧道:「这事别往外传。这顿酒算我的,回头我请。」说着拱了 拱手,匆匆离开。

高智商道:「那个老夫子不会是……」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这老头真是麻烦啊。」

「师傅,你明天准备给老冯拿什么?」

「别担心,我来安排。」程宗扬站起身,「走吧,跟我去办点事。」

高智商干笑道:「师傅,那个……我这好几天没来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回 去,保证不耽误事!」

伊墨云站在垆旁,悄悄往这边看,与程宗扬目光一触,顿时羞红了脸。程宗 扬摇了摇头,心下不由一软。

富安道:「程头儿,要不我去?」

「得了,你在这儿伺候少爷吧。刘诏,你看着点。」

刘诏沉声应下,一手握住刀柄。

…………………………………………………………………………………

程宗扬带着吴三桂离开酒肆,赶到云家的寓所。寓所大门紧闭,侧面的角门 立着几名劲装大汉,一个个身体紧绷,戒备森严,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氛。

程宗扬是云家未来的姑爷,当然不是外人。刚到门前,一名护卫便上前接过 缰绳,众人脸上更是露出几分喜色。云家正值多事之秋,眼下云苍峰、云秀峰两 位当家人都不在,这位程姑爷就成了大伙的主心骨。

「大小姐呢?」

「大小姐去庄子里了。」

程宗扬问了几句才知道,云家财物被扣之后,那些债主仍然不断上门纠缠, 光今天就来了六拨,闹得云家鸡飞狗跳,云丹琉不胜其烦,索性去了城外的庄子 暂避。

「她自己出去的?」

那护卫道:「大小姐带了几名护卫。」

「有车吗?」

「没见带车。」

程宗扬皱起眉头。他原以为云丹琉已经把钱铢提取出来,只是怕被有心人窥 破其中的虚实,再横生枝节,才借口不胜纠缠远远避开。现在听着却不是那么回 事。陶氏的借款对云家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她放着正事不干,却跑到城外的庄 子里,莫非是她吃得仙草太多,出了什么岔子?

这事不好问旁人,程宗扬道:「云家在城外还有个庄子?」

「出了雍门不远就是。」那护卫道:「我领程爷去吧。」

那护卫向同伴交待一声,从院中牵了马来,当先带路。他在洛都打混多年, 口头十分健谈,说起那处庄子,却是淮南王名下的产业。淮南王败事之后,家产 没入宫中,一些零散的田地、房舍打理起来太麻烦,被宫里发卖。云家也购得一 处,万一城门关闭,没赶上入城,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们知道消息已经去得晚了,那些上百亩的大庄子都被人挑完了。剩这一 处地方还不到二十亩,价钱却比旁的都贵,三爷本来不想买,可左右没得挑,只 好花钱买下,没想到却捡了一个便宜……」

那护卫还没说捡了什么便宜,就听到前面的城门处一片喧闹,人群纷纷涌了 过去,吵嚷声响成一片。片刻后,有人高声叫道:「抓住郭解了!」

程宗扬攥住缰绳,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雍门。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沿街挤成一条长龙。十几名差役如临大敌, 双手握着大棍,推搡着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跟在后面的是一群执戈佩刀的兵 卒,他们结成人墙,牢牢围着中间一辆囚车。最里面的兵卒举着上过弦的手弩, 随时都能击发。

长街两旁人头涌动,忽然有人叫道:「郭大侠!」

这一声可谓是一呼百应,众人竞相叫道:「郭大侠!郭大侠!」

那名护卫也从马背上站起身来,翘首张望。

程宗扬一眼望去,却悄悄松了口气。囚车中,一名大汉披头散发,布衣上血 迹斑斑,远远只能看个影子。但他目力比那名护卫强得多,一瞥之下,就看出囚 车上的汉子比郭解本人高出半头,相貌略有些眼熟,依稀在郭解身边见过,是他 的追随者之一。

吴三桂也认出囚车中的「郭解」不是本人,小声道:「顶包的?」

程宗扬微微点头。郭解已经带着手下离开洛都,但官府追捕甚急,从他们的 藏身处开始,一处处追查他们的落脚点,只要郭解还在汉国境内,随时都可能被 官府追上。

叫嚷声越来越响亮,那大汉恍若未闻,他手脚都带着铁镣,身上伤痕处处, 却没有半点颓唐之色,如同一头囚入笼中的猛虎。坦白地说,比郭解本人更有大 侠的风采。

程宗扬游目四顾,忽然间目光一震,心猛地提了起来。

城门口被堵住的人群中,有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看着像是哪家豪门的公 子哥,只不过这两人程宗扬都认识,一个是富平侯张放,另一个是天子刘骜。他 们似乎是刚游猎归来,鞍侧还挂着雉鸡、野兔等猎物,兴致勃勃地满载而归。只 不过这会儿也在城门处被堵得动弹不得。虽然周围有身着便装的期门武士牢牢守 住,两人的坐骑还是被人群挤得立足不稳,不断发出低嘶。

看着众人高呼「郭大侠」的场景,刘骜游猎归来的兴致渐渐消逝,目光变得 阴沉起来。

第七章

耳朵上戴着铜环的大汉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云丹琉从屏风后昂然而出。她穿着一袭火红的劲装,在主位屈膝坐 下,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两眼目视前方。

铜环大汉捧着长刀,跪坐在她侧后方,一脸凶巴巴的表情,鼻子不是鼻子, 眼不是眼地看着程宗扬。大小姐跟着这厮出去一宿,回来就绷着脸,心情差得要 命。要不是他是姑爷,自己早就揍他了。

云丹琉微微抬起下巴,「什么事?」口气冷若冰霜。

云丫头,你这可演得过了,你就算再想撇清,我好歹也是你准姑夫,能用这 种口气跟姑夫说话吗?

程宗扬咳了一声,「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那些钱铢取了吗?」

「没有。」

「这可不能耽误。小心夜长梦多。」

云丹琉用冷漠的声音道:「我已经跟钱庄的人说过,那笔金额太大,他们要 用一天时间筹集款项,约好明日去取。」

「那你怎么不在住处等着?来庄子干嘛?」

云丹琉冷冰冰道:「我乐意!」

这死丫头,失身之后怎么脾气更大了?

「我明天回去。」云丹琉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 回吧。」

「当然有事。」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向她使眼色,「龙鳞盾你这里有吗?」

云丹琉只当没看到,公事公办地说道:「做什么?」

「有人要用。」程宗扬补充了一句,「霍家的。」

来之前程宗扬已经打好主意,塑料杯肯定不能再给,倒是龙鳞盾,又轻又结 实,正适合骑兵使用。高智商白吃白喝那么久,给冯子都几张龙鳞盾交差,也算 说得过去。

云丹琉颦起眉头,片刻后道:「最多五张。」

铜环大汉本来看着程宗扬就一脸的不服不忿,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大小 姐,我们总共才五张!我上次游回来报信,你可是说好的,我那张以后就算我自 己的,凭啥把我的东西给他啊?」

「别啰嗦。」云丹琉道:「去把盾拿来给他。」

铜环大汉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张罗着将护卫们配备的龙鳞盾都要了过来,交 给程宗扬。这边云丹琉把事情丢给手下,干脆就没再露面。

程宗扬当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他拿了盾牌,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

铜环大汉一脸不爽,「咋还不走?」

「大小姐呢?」

「歇了。」

程宗扬看了看天色,「天还没黑就歇了?」

「你管得着吗?」

「你去传个话,我有点事私下跟她说。」

「少来!大小姐上午回来就说了,不见外人。刚才见你是给你面子!」铜环 大汉狠狠瞪了他一眼,「光」的把门关上。

吴三桂道:「要不要我去说说?」

「用不着。」程宗扬把五张龙鳞盾都交给他,「你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你呢?」

「我晚点回去。」

「一会儿就关城门了,程头儿你一个人在外面,怕是不安稳。」

「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得快点,千万别被关在城外,耽误了明天的事。」

吴三桂只好答应,带着龙鳞盾返回城中。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找处林子把马一系,然后溜到庄子后面。这处庄子规模 不大,但四周立着高墙,把庄子围得严严实实。

程宗扬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暗了下来,这才开始行动。丈许高墙,他略一纵 身便攀了上去,然后眯着眼看了片刻,摸清路径,才悄然潜入。

程宗扬按记忆中的方位朝里摸去,不多时又遇到一堵墙,这便是内宅了。他 侧耳听了听,然后飞身而起,攀住一株大树伸出来的枝条,钻进树冠内。

躲在树上,整个内宅几乎尽收眼底,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名护卫说云 苍峰花重金买来这处庄子,其实是捡了个便宜——院中不过敞轩数间,中间却赫 然有一池温泉。

洛都周边并不缺少温泉,上汤、下汤都是有名的温泉所在,但离洛都都有数 十里。洛都地下水水位日浅,全靠洛水补充才能支撑,没想到近在咫尺的位置竟 然还有温泉的余脉,着实可以算是异数了。

泉池面积并不大,形如月牙,周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高低不一的假山石,旁 边开着一条小渠,多余的泉水从渠中流出,发出淙淙的轻响,淡淡的白色雾气从 水面上氤氲而起,宛如飘舞的轻纱。

月牙一角有一块突兀的白石,石面被泉水冲刷得光滑如镜,一名女子靠在石 上,旁边放着一条红色的浴巾。她脖颈以下都浸在水中,这会儿闭着眼睛,乌黑 的长发漂在水上,红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正在承受什么痛苦。

程宗扬的修为已经在云丹琉之上,这会儿又隔得这么远,云丹琉根本没有察 觉到有人偷窥。她静静泡着温泉,忽然玉颊浮起一抹羞人的红晕。云丹琉低低吸 了口气,然后咬住红唇,把那缕情愫硬生生压伏下去。

透过清澈的泉水,能看到少女白晰的胴体,尤其是那对丰挺的乳峰。没有了 胸衣的束缚,在水中更显圆硕。她双臂张开,搭在石上,头部微微后仰,那双又 白又长的美腿纠缠在一起,玉趾不时绷紧、勾起。雪白圆润的大腿相互磨擦着, 变幻出各种令人心跳的姿态。

程宗扬很想吹声口哨,可担心引来旁人,只能在心里狠狠吹了一声。云大妞 这病也就自己能治了。可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想得要死,还硬把自己这 么大一颗药丸往外撵。

程宗扬留心周围,院内的仆役早已被打发出去,那些护卫也听话得很,没一 个敢靠近内宅。他悄悄脱了外衣,然后一个大鹏展翅,从树上直掠下来,冲着云 丹琉猛扑过去。

眼看云大妞无处可逃,要被自己一个饿虎扑食压到身下,忽然间眼前一花, 云丹琉站起身,一条雪白的玉腿破水而出,笔直踹在自己胸口。

程宗扬生生挨了这一脚,好悬没被踹飞出去,连忙一个千斤坠,落在池中。

溅起的水花泼了云丹琉一脸,云丹琉心情正差,猛然间一个臭不要脸的裸男 从天而降,又泼了自己一脸水,顿时大怒,「你干什么?」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送药的。」

云丹琉瞪着他,美眸几乎喷出火来。僵持片刻,她忽然绷不住笑了出来,啐 道:「卑鄙小人!」

「小?你这是诽谤你知道吗?」程宗扬挺了挺下身,「不管你病多重,我这 药——管够!」

「真无耻……」

程宗扬要势要往前扑,云丹琉连忙蹬住他,「不行!」

「昨天刚上过床,今天就不认账了?你太无情了吧?」程宗扬一脸伤心的表 情,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昨天喝醉了!」

「醉了就能不认账吗?你得对我负责。」

「休想!」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生怕引来外面的护卫。云丹琉虽 然嘴硬,眼里却满满的都是笑意。她双手抱胸,背后倚着一块大石,那条修长如 玉的美腿笔直伸出,玉足蹬在程宗扬胸口。温热的泉水顺着她光洁的大腿流淌下 来,更衬得肌肤又白又滑,有着诱人的质感。

云丹琉双手根本掩不住酥胸,白腻的乳肉大半暴露在外。她站在齐腰深的温 泉中,那条白生生的美腿凌空抬起,仿佛出水的明玉,活色生香。顺着她又长又 直的玉腿看去,隐约能看到大腿根部那片阴影。

程宗扬身体微微一动,云丹琉连忙用力,用脚尖把他推开,「别过来!」一 边说一边左顾右盼。

「你是不是找这个?」

程宗扬挑起手边那条红色的浴巾,作势递过去,结果手上一滑,浴巾落入水 中。云丹琉赶紧去拿,一只雪乳顿时跳了出来,抖动出一片白艳的肤光。

浴巾越漂越远,云丹琉连捞几把都只差了一点,反而因为一只手无法遮掩, 被他看了个精光。最后云丹琉索性侧过身,不管跳动的双乳,尽力伸长手臂,一 把抓过浴巾,裹在身上,这才赌气道:「不给你看!」

「不看就不看,有这条腿就够我玩的了。」

程宗扬坏笑着抱住她的玉足,手指顺着她的脚趾、脚背、脚踝、小腿……充 满挑逗的一路抚摸过去。

云丹琉玉颊越来越红,被他抚摸过的肌肤像触电一样轻轻战栗着。忽然程宗 扬捧起她洁白的脚掌,在上面亲了一口。云丹琉浑身一抖,险些站立不稳。程宗 扬将她整条大腿都抱在怀中,然后用力一捞,云丹琉白晰的胴体像美人鱼一样被 他从水中捞出,赤条条落入他怀中。接着程宗扬凑过脸,吻住她的唇瓣。

云丹琉气息悠长,能在水下潜三四炷香的时间,却被这一吻仿佛吸尽体内所 有空气,等程宗扬松开嘴,她几乎像窒息一样,头脑中昏昏沉沉。

程宗扬把她翻过身,让她双手按着池边的假山石,双腿微微分开,然后双手 剥开她雪滑的臀肉,阳具轻轻一探,随即挺身而入。

已经湿透的蜜穴滑腻无比,穴口又紧又密,细嫩的腻肉磨擦着肉棒,带来如 火的激情。程宗扬双手伸到她胸前,隔着薄薄的浴巾,将那对丰满的乳球抓在手 中,来回揉弄。

云丹琉一整天都在与体内不期而来的欲念对抗,这时被他从身后侵入,秘处 就如同熟透的浆果,随时要爆出浆汁来一样。程宗扬经验丰富,动作时快时慢, 不停挑逗着她的欲望。与此同时,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在两人体内往覆不已,使 得情欲愈发高涨。

「停……停下……停……」

云丹琉颤抖着道:「太快了……我都喘不过气了……」

「别紧张,这是正常的。你只要乖乖的放松就好。」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加快频率,不多时云丹琉就溃不成军,在他身下震颤着, 一泄如注。

云丹琉红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满足的温柔,她躺在光滑的白石上,半是害羞 半是甜蜜地倚在那个无耻的坏蛋臂间,一边被他拿起手腕,玉指在秘处轻轻揉弄 着,用泉水洗净下体的污渍。

那条浴巾不知漂到何处,洗浴干净的云丹琉仰身躺在石上,赤裸的胴体一丝 不挂。这一次她再没有任何掩饰,丰挺的双乳白光光耸翘着,双腿长长分开,娇 嫩的秘处敞完全露出来,温柔地将那根肉棒纳入体内。她星眸半闭,任由那个坏 蛋在自己身上挺动着,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

低低的水声在夜色中回荡,天际的月牙淡得几乎看不见,满天星辰却闪亮无 比,无数星光洒落在两人发上、身上、手边的白石上,还有身下的泉池中。温暖 的泉水微微翻滚着,荡起细细的涟漪,数不尽的星光在水面上荡漾着,像汇聚的 星河,在他们纠缠而不分彼此的身体上不住冲刷。

…………………………………………………………………………………

星光下,一男一女静静拥在一起,周围水气缭绕。

「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叔叔们拚命把我和姑姑拉扯大,他们给我 请来各路名师,甚至连行商时也带着我。我十五岁时就开始独自带船出海……」

程宗扬从背后拥着云丹琉,一起泡在温暖的泉水中,一边用手指绕着她的发 丝,一边道:「他们是希望你将来能支撑家业。毕竟云家有这么多生意。」

「不是。」云丹琉低声道:「他们是担心他们万一哪天也死了,剩下我和姑 姑,没有人照料……」

云丹琉语调中没有半分哀戚,就像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一样平淡,却使得程 宗扬心头微微一紧。

云丹琉忽然道:「你吹口哨的样子,真是猥琐死了。」

程宗扬不由一窘,「你还记得呢?」

云丹琉恨恨道:「无耻!」

「喂,我就是吹了个口哨,又不是死罪吧?」

「我在外海时候,那些奴隶贩子也是那样吹着口哨,然后露出一副可恶的笑 容。」云丹琉望着天际的繁星,「我在海上,曾经遇到一艘贩奴船,正在把生病 的奴隶往海里丢。我用了两天时间才追上那条船,然后把船上的奴隶贩子全都杀 光了。」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杀了他们,你开心吗?」

「不开心。」云丹琉道:「杀人一点都不开心。」

「但你救了很多人。」

云丹琉没有作声,程宗扬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肩头微微耸动,竟然在无声的 哭泣。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不是吗?」

「我把奴隶接到船上,没多久,船上的水手也开始生病……最后,我们不得 不放弃那条船……我没有救活哪怕一个人,还害死了一条船上的水手……」

云丹琉身体微微颤动着,在程宗扬怀中,她仿佛找到一个安全的壳,温热的 泪水滚滚而落。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是把怀里的少女搂得更紧了一些。她出于好心而办了错 事,至今也无法原谅自己。外人只看到她的强硬,却不知道她的强硬背后,有多 少担心、犹豫和彷徨。

等她收住泪水,程宗扬才安慰道:「别伤心了,你现在不是有我了吗?这种 事情以后由我来作决定。」

话刚出口,程宗扬就有点后悔,云丹琉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依 附的姿态?

「不!」

程宗扬正要改口,却见云丹琉抹去泪水,然后倔强地说道:「我才不要跟姑 姑抢。」

程宗扬哑口无言。没想到云丹琉真正在意的还是这个。这事自己和云丫头虽 然都不后悔,也没有故意伤害他人,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旦公开,伤害的不仅 是云如瑶,还有云老哥,云六爷,脸面上都挂不住。

突然之间,程宗扬又有了当初与如瑶交往暴露的感觉。左右事情已经无可挽 回,说得好听些,叫勇敢面对。说得直白点,就是厚着脸皮任杀任打了。但自己 无耻一点好说,云丹琉要怎么办呢?

程宗扬正使劲给云丹琉想辙,却见云丹琉抬起脸,嫣然一笑,「不过……那 个双修的功法很不错,所以——我还要!」

刚才那点忧虑顿时烟销云散。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拦腰将云丹琉抱了起来。 随即,水声再度响起。

天色未亮,程宗扬便从睡梦中醒来。云丹琉睡在旁边,一条白滑的大腿还搭 在他身上。

昨晚两人从泉池出来,又在榻上春风一度。云丹琉元红新破,本来承受不了 这样频繁的交合,但她服下的仙草叶片效力尚在,再加上程宗扬所使用的双修功 法,才使她一直坚持下来。饶是如此,最后一轮交合之后,向来性格如火的云大 小姐也泄尽阴精,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

程宗扬是偷偷溜进来的,趁着仆役们还没有起床,要赶紧溜出去,他轻轻抬 起云丹琉的大腿,放在被中,又掖了掖被角,然后在她唇上吻了一口。

云丹琉闭着眼睛,仿佛仍在熟睡,口中却道:「不许说出去。」

程宗扬在她臀上捏了一记,「只要你今晚乖乖过来,我就不说。」

云丹琉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

从庄子出来,已经是黎明时分。程宗扬没有惊动任何人,牵上马匹,赶在城 门刚刚开启,回到城中。

清晨的钟声在城中回荡,各处坊门陆续开启。程宗扬回到住处,正看到一辆 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位头戴高冠的儒生,另一个则是秦桧。

到了门前,两人又执手交谈良久,然后那儒生才长揖为礼,告辞而去。

「他是谁?」

「博士师丹,云台书院的山长。」秦桧笑道:「算缗令就是他起草的。」

「你们不会谈了一夜吧?」

「我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昨晚抵足而眠,纵论生平所学,不觉东方之 际白。」

「老秦,我就喜欢你这种有文化有学问,还能睁着眼说瞎话的成熟男人。」

秦桧哈哈大笑,这才说了昨天的经过。

他这回没玩弄什么阴谋,而是先通过徐璜找到当事的小黄门。那小黄门正因 为弄湿了奏疏惴惴不安,被徐常待当面揪出来,险些吓死。徐璜倒没有责备他, 而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兰台找一位有学问的秦先生,看能不能把奏疏复 原。

小黄门找上门的时候,新任的兰台令史秦桧早就在兰台等着。他拿到奏疏原 件便去了云台书院,以奏疏被污为名,找到上疏人,让他重新撰写。

这样一来,事情就完全成了公事公办,任谁都挑不出错处,奏疏的内容依然 保密,秦桧也堂而皇之地见到上疏人师丹,顺便与他商榷了一下疏中的策论。秦 桧是老江湖,又在程氏商会主管各项生意往来,对各种货殖平准之术如数家珍, 寥寥数言便令师丹折服不已,当下把秦桧留在书院,彻夜长谈。

程宗扬指了指秦桧,「老秦啊,你可真是跟老蔡那太监学坏了。」

秦桧叹道:「蔡公公才深如海,与蔡公公一叙,秦某才知道自己实乃井底之 蛙。以往的阴谋诡计只是些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欲图大事,须得光明磊落,以 阳谋示人。」

「以后你不玩阴谋了?」

「非也非也。阴阳之道,在于相辅相承。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阳谋为体, 阴谋为用,切不可偏执一端。」

「哎哟,老秦啊,这阴谋俩字儿让你一说,都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有学问就 是不一样啊。」

「多亏主公时时提携指点,耳提面命,属下方有今日。」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这么说算缗令改了?」

秦桧摇头道:「一字未改。」

程宗扬不懂了,「……敢情你们俩就瞎扯淡,扯了一晚上?」

「也不尽是扯淡,倒是疏中添了几条。」

「添的什么?」

秦桧悠然道:「汉国之忧,在于兼并;兼并之忧,不在商贾,而在诸侯。」

「诸侯?你是说汉国的诸侯王?」

「如果论财富多寡,那些商贾怎么比得了诸侯?便是国中所封的列侯,财富 也远超商贾,所以在我的劝说下,这份奏疏上又加了两条。」

秦桧竖起手指,「其一,诸侯王、列侯、公主、吏民占田不得超过三十顷; 其二,畜养奴婢,诸侯王以二百人为限,列侯、公主一百人,吏民三十人。逾制 者,田产奴婢一律没收入官。」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道:「他真这么写了?」

秦桧点点头。

「他疯了吧?」

程宗扬也觉得汉国的诸侯外戚、豪强世家四处割据,很大程度上扼杀了商业 经济的发展空间,把他们铲除掉,对商业发展只会有好处。可道理是道理,现实 是现实,天子直接一道诏书下来,对他们限田限奴,等于是跟整个汉国的统治阶 级作对。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相当于一边是所有田地超过三十顷,奴婢超过三十人的 诸侯、外戚、世家、豪强、士绅、商贾……另一边只有一个光杆天子,外加一堆 穷鬼,而且那堆穷鬼还未必知道天子是哪根葱。仗打成这样,就算刘骜再牛逼, 也会被人踩死吧?

「师丹可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份奏疏也不是师丹自己写的。」秦桧道:「天 子一年前就开始养士,网罗的人才除了未得官职的儒生士子,还有历年被贬秩、 夺爵的官吏贵族。前任射声校尉陈升也在其中。」

「天子怎么找了这么一堆人?」程宗扬听着就觉得不妙,这些货除了棒槌, 就是官场斗争中的失败者,一堆的败犬啊。

「依主公之见,天子应该找谁呢?」

程宗扬仔细一想,可不是嘛。太后秉政这么多年,满朝文武都是她提拔的官 员。天子想找靠得住心腹,除了身边的太监,也就是没得官的儒生,还有那些官 场失意者。根本没有什么能够选择的余地。

「他们就没想过这奏疏能不能施行?就好比吕冀,他身为襄邑侯,限奴一百 人,就算加上襄城君,夫妻两个一共二百名奴婢,六十顷田地——那点田地还不 够他养奴婢的。吕冀是大司马,主管着尚书台,能答应吗?」

「此事的关节,在于诏举。此次诏举选士数百人,师丹等人计算过,一年之 内,他们就可以占据朝中各处要津。大司马纵使不同意,也是孤掌难鸣。」

程宗扬评价道:「一厢情愿!」

一帮没当过官的菜鸟,还没踏入官场,就想着把前辈一扫而空,实在是不知 天高地厚,狂妄得没边了。

秦桧笑而不语。

程宗扬转念一想,「这样的话,算缗令更推行不下去了。咱们的生意不是泡 汤了吗?」

「禀主公,属下已献计让其徐徐图之。先推算缗令,压制商贾;再推限田限 奴,以防国中不稳。」

「听起来倒是老成持重,这里面有什么阴谋……阳谋吗?」

「算缗针对商贾,禁止商贾拥有田地,师丹等人原本犹豫着算缗要不要接收 实物,现在已经决定所算缗钱一律收取钱铢。」

「是因为能降低朝廷的行政成本吗?」

秦桧笑道:「我告诉师丹,若只收取钱铢,必会导致物贱钱贵。」

「他难道不担心吗?」

「他们觉得很好,物价下降,让百姓都能买得起,实为善政。所以才决定收 取钱铢。」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汉国士人的经济学水平,其实他们稍 微动动脑筋就能想到,连商贾都没钱,百姓还能从哪里变出钱来?

「然后呢?」

「当时我问师丹,算缗令若是推行,谁能从中获利?」

「算缗令的官吏肯定获利,当然,我们顶多从中分一杯羹吧。」

「正是如此。」秦桧道:「师丹等人之所以被属下说服,便是算缗令推行之 后,获利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朝中的高官显爵。到时商贾如鱼羊,任由宰割, 那些诸侯、外戚必定会趁机大量兼并商贾的田地,夺其财产。」

程宗扬摸着下巴沉思不语,陶弘敏只想赚快钱,多半是先算到了这一步。像 吕冀等人,掠夺起汉国商贾有先天优势。算缗令导致商贾破产,最大的获利者就 是这些有权有势还有充足现金的贵族。陶弘敏很有自知之明的捞一把就走,避免 与他们竞争。这样来看的话,秦桧提出的限田令补丁打得恰到好处。免得商贾破 产,豪强获利。可问题在于……

秦桧道:「待物价跌至谷底,再推行限田令——主公以为如何?」

程宗扬摇头道:「这玩意儿肯定推行不下去。」

秦桧抚掌笑道:「主公所言不错,非但限田令难以推行,此前的算缗令也必 将无疾而终。」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

秦桧的计策看似使朝廷的政令更加严密周全,其实是用的上梁抽梯,画蛇添 足之计。限田到官吏头上,谁还会去管算缗?到时国中一片哗然,甚至还会借此 反击,把算缗令给废除了。至于天子能赢,把算缗令和限田令统统推行下去,程 宗扬真不相信刘骜有这本事——别说刘骜是天子,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汉国的 豪强们也要跟他血战到底。

「好计策!」

程宗扬前后一想,心头立时敞亮起来。秦桧这一手高明就高明在不是螳臂挡 车,而是顺水推舟,先揣摩透他们的心理诉求,然后牵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自 己把政令走向极端。他们还觉得自己是替天子分忧,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中计,精 心编制的政令其实只是注定要失败的空想。而这一切秦桧都打着为他们考虑,替 他们拾遗补缺的旗号。真是把人卖了,还让他们在麻袋里替自己数钱。

程宗扬笑道:「我已经开始期待算缗令和限田令了。他们什么时候上疏?」

「最快也要三日之后。」秦桧道:「本次月旦评设在云台书院,参与的都是 诏举内定的待选士人,师丹等人准备提前举行,在席间谈论如何为天子效力,解 除汉国的隐忧,好为万世开太平。师丹特意邀请在下前往。」

程宗扬笑道:「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秦桧笑道:「属下不才,准备了兼并论与平准经济二论,还望主公指正。」

「得了吧,这活你比我强一百倍。」程宗扬转念一想,「对了,你把班超叫 去,听听他的看法。」

「是。」

对于贫民来说,针对商贾和豪强的算缗、限田,舆论效果不言而预,必然有 着极强的号召力。站在公平道德的立志上攻击他人,很容易使人陷入正义的狂热 之中,如果班超同样如此,自己就要谨慎一些了。

第八章

三日之后,云台书院的月旦评低调召开,会议召集了近三百位士人,其中三 分之一是从未接触过官场的寒门士子,另外三分之一是略有名气的布衣士人,还 有三分之一刚步入仕途的低级官吏和前任官员。他们相同的背景就是都与云台书 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时也是天子备选的心腹。

月旦评一早便开始,但直到下午,程宗扬才听说兰台令史秦会之在当天的月 旦评上大放异彩,以兼并论和平准经济论折服四座,风头一时无两。

冯源又是羡慕又佩服地说道:「老秦那嘴皮子可真是利落,我在旁边都听呆 了,就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不管什么话,只要到他嘴里,都有理有据,让人 不得不服。到后来,他在上面说一句,下面就一片人叫好。」

「全是附和的?」

「也有点异议。」冯源道:「我回来的时候,那位班先生刚好说了几句,正 被人嘘呢?」

「他说了什么?」

「没听清。只听到有人嘘他,说他屁股坐在国之蠹虫一边,身为儒生,缺乏 良知什么的。」冯源道:「里面热闹得很,我估摸着后面还要议论一会儿,怕程 头儿你着急,就先回来禀报一声。」

程宗扬转头笑道:「若不是老哥回来,我就去月旦评上看热闹了。」

云苍峰叹道:「这回多亏了你。丹琉性子好强,若不是你在旁照看,我们云 家这回就要吃大亏了。」

「幸好云家不在市籍,这一次谁吃了我们的,让他们全都吐出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次我们因西邸召祸,也因西邸得福。」云苍峰挺 了挺腰背,「既然如此,我那几间铺面,也要开始涨价了。这位程老弟,你那店 铺是如何抬价的,我们也来学学。」

程郑欠身施了一礼,笑道:「云三爷是商界前辈,原本用不着在下多嘴,但 云三爷既然问起,在下便献丑了。」

「还请指教。」

「不敢。」程郑定了定神,说道:「我等经商无非是买卖二途,低买高卖, 赚取差价。眼下想让物价涨起来,也无非买卖二字,高买高卖,甚至人为制造短 缺。其一便是高买,高价收购,一方面控制货源,一方面使得价格上涨……」

云苍峰仔细听着,不时点头。汉国商贾大都有传统的经营范围,布行、成衣 行、肉行、车马行等等,形成一个个固定的圈子,各有各的行规,作生意时往往 同时同退。程郑的优势在于经营过多种行当,对许多行业都知根知底,也能说得 上话。

程宗扬在旁听着,忽然发现自己漏算了一项重要的内容。

「程大哥,如果按你这种方法,物价上涨一倍的话,需要多久?」

「若是短时期内洛都的物价上涨一倍,各州郡的货物必定会大量涌来。到时 资金再充足也难以吃下。因此不仅洛都物价要涨,各地州郡的物价也要上涨,这 样算下来的话,若是要涨一倍,快则三五个月,迟则半年一年。」

「一个月内呢?」

程郑估算了一下,「最多两到四成。」

「这就麻烦了。」程宗扬道:「算缗令已经箭在弦上,加上朝中廷议,最多 一个月就会颁布。能不能再快一点把价钱提上来?」

云苍峰道:「只怕不妥。我们若是一味高买,那些商贾只会趁机抛售,而不 是坐等上涨。除非我们把钱集中起来,专门用在某一行上。但那样涉及面又太窄 了,很难使得百物腾贵。」

程郑道:「三爷说得不差。汉国商贾也是精明之辈,物价涨得太离谱,他们 只卖不买,等若拿他们的货物换了我们手里的钱铢。万一等到算缗令开始施行, 我们手里拿着高价买来的货物,他们手里拿着钱铢,咱们反而是吃了大亏。」

程宗扬道:「所以我们要让物价全面上涨,而不是只涨某一类。」

「天下货物何止千万,若是全都上涨,再多十倍的钱铢也难以支撑,而且风 险更大。」

「我们可以找一些共性,抓住最基本的,让它先涨起来。」

云苍峰道:「世间货物千差万别,比如肉铺与铁器,哪里有什么相似?」

「不。它们有一点是一致的:人工成本。」

程宗扬站起身,「无论什么货物,都有人工。只要能让人工成本全面上涨, 物价就必定上涨。」

云苍峰与程郑已经心下了然,冯源却有些不解,「世上货物千千万万,匠人 万万千千,怎么能让他们一起涨价?」

程宗扬笑道:「民以食为天,无论谁都需要吃饭——粮价一旦涨上去,他们 的成本自然就高了。」

云苍峰与程郑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

程郑道:「粮价如今已经上涨许多,再涨也涨不了多少。」

云苍峰道:「老夫痴长几岁,见过几次饥荒,那些商贾、匠人为了糊口,不 得不贱卖货物,甚至斗米斗珠,百货价格反而下跌,唯有粮价一飞冲天。」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但程宗扬自有主张,「这就要我们来引导了,粮价必须 上涨,但不能涨得太快。目的是用它来推动物价上涨。其次是增加运输环节的成 本,刚才程大哥说,洛都物价一旦上涨,周围的货物都会被洛都的市场吸引,要 避免这种情况,就要提高运输成本,以此抵销他们可能获利的空间。所以要先把 豆饼、干草的仓储控制住。」

程郑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豆饼、干草之类的草秣价格低贱,而且也 不显山不露水。堂上诸公谁会管干草上涨几何?」

…………………………………………………………………………………

就在程宗扬等人策划如何通过汉国自己找死的政策,掠夺汉国财富的同时, 云台书院内,班超正在大声疾呼,「吾非是商贾!然太公曾有言:国有三宝,大 农、大工、大商!百姓安居乐业,商贾互通有无之功不可没,绝不可偏废!」

秦桧早已下台,一个年轻的书生高声道:「商贾犹如蚊蝇!见钱铢就如同闻 血腥,见利忘义,为富不仁!百姓耕耘终年,不及商贾一日所费,不事生产,坐 收其成,却安享富贵,世间安得如此道理?」

众人附和道:「正是!正是!」

班超道:「若非有商贾,诸位岂能衣宋国之锦?食建康之鲈?」

「正因为商贾贩来宋锦晋鲈,才使得我汉国钱铢外流!百姓所营桑麻,只能 贱卖!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商贾为恶,可谓甚矣!如今我汉国危若累卵, 不抑商贾,安得太平?」

班超痛心疾首地说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一名文士厉声道:「班超!你说谁是豺狼!」

班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那文士鄙夷地说道:「你身为士人,却屡屡替商贾说话,纵然你有些学问, 可你有良知吗?」

汉国商贾的形象确实不怎么好,尤其是在座的各位,一提起奸商都有满腹的 怒气。班超极力陈述商贾不可废,不由激起了众人的愤怒。当即就有人指着班超 鼻子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真可谓斯文丧尽!衣冠败类!」

班超勉强辩解道:「以商贾为敌,不仅祸国,尚且祸己!」

一名士子振臂叫道:「方才秦令史说得好!汉国兴亡,正在我辈!国家养士 三百年,仗义死节,只在今日!」

台下一片欢声雷动。

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师丹连忙道:「今日所言,我等还需细细商议,在座诸 位都是国之干城,今日议论切不可外泄。」

众人哄然而应。

师丹并没有透露他们准备上疏天子,推出算缗、限田诸令,他们举行今次的 月旦评,也是想听听众人的言论,看自己的方案还有没有什么遗漏。虽然他尽力 维持场上的秩序,但被方才秦令史一番义正辞严的言论所感染,心下也不免有几 分激动,只等会议后,立刻召集最核心的几名成员,联名上奏。

看到群情激越,他不由捋了捋胡须,欣然道:「民心可用啊。」说着他看了 班超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他原本觉得班超根基扎实,是个可塑之材,但现在看 来,虽然年纪轻轻,却暮气深重,缺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班超神情灰败,自己本是持中之论,却被众人不容,几乎每出一语都受尽唾 弃。刚才他坐下之后,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离他远了一些。他不禁心下苦笑, 今日之后,自己只怕就要成为士林之耻,即便过了诏举,士林之中也再无自己的 容身之地。

忽然身后有人在他肩上轻拍一记,班超浑身一震,有些僵硬地往后看去。

今日声震四座的秦会之正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是今日月 旦评上最惨的那个,「班先生可有意与敝主一叙?」

班超动了动嘴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桧没有催促,只充满鼓励地看着他。

良久班超才道:「不了……家中高堂尚在……我……」他迟疑片刻,终于下 定决心,「我还想试试诏举。」

秦桧微笑道:「祝先生马到成功,早传吉报。」

…………………………………………………………………………………

天色将晚,程宗扬、云苍峰、程郑等人的商谈也告一段落。外面的大厅似乎 聚了不少人,即使隔着院子,也能听到堂内的议论声。

云丹琉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云苍峰笑道:「那些债主想必也等急了吧?」

云丹琉道:「那笔钱铢金额实在太大,陶氏钱庄虽然极力筹措,仍然不够, 其中三万金铢是用银铢顶替的。」

当日那些债主的嘴脸云丹琉依然历历在目,尤其是咬死了只要金铢,连银铢 都不算数,想起来云丹琉就恨不得拿刀把他们挨个砍了。

「不用担心,」程宗扬邪恶地笑道:「这笔钱一个子儿都不还。」

云丹琉这些天被那帮债主缠得火大,「他们就跟吸血的牛虻一样,你张口说 不还,他们怎么可能善罢干休?」

「他们不是想要田地吗?都抵给他们!」

「那些田地能抵多少?」

「田地不够还有货物。」程宗扬笑嘻嘻道:「山人自有妙计。」

云丹琉还要再说,云苍峰已经当先起身,「走吧。」

厅中挤挤一堂,已经坐了数十名债主。云苍峰从屏风后出来,便有人阴声笑 道:「我当是云大小姐呢,原来是云三爷回来了。咱们的债明天可就到期了,云 三爷把咱们叫来,不知有什么可说的?」

云三爷作了个团圆揖,满面春风地说道:「上次多亏了诸位帮忙,云某还没 来得及感谢。云某匆忙赶回,也正是为了明天的债务,特来跟诸位商量。」

「商量好说,」一名管事打扮的豪奴一边剔着指甲,一边慢悠悠道:「我家 主人可是等不得了。」

云氏近来的窘迫众人都看得清楚,料定云苍峰还不出钱来,颇有几个人逮住 机会冷嘲热讽,奚落挖苦。但无论他们怎么说,云苍峰都没有丝毫动怒,连脸上 的笑容都没有少半分。

敖润凑过来,把一页纸递给程宗扬。程宗扬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列着四十五 位债主的姓名来历,其中出于豪门的有七人,这七人却占了三分之一的债务。另 外三十八人有三十人是平常有生意往来的商贾,其余八人则是专门放印子钱的高 利贷者。里面跳的最欢的,正是那些豪奴和高利贷者。

有人打圆场道:「云三爷,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今晚邀各位见面,是为了订个还款的章程。」

「还章程……」有人冷笑道:「云三爷不会是尽跟我们玩虚的吧?」

云苍峰哈哈一笑,脸上笑容不改,眼中却多几分豪迈自信。他挥了挥手,两 名护卫过来撤去屏风,厅中一瞬间沉默下来,片刻后,响起一片压低的惊呼。

屏风后赫然摆着一堵金灿灿的金铢之墙。数以十万计的金铢整整齐齐码在一 起,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在场的都是身家雄厚之辈,但超过十万金铢摆在一起的壮观景象,极少有人 目睹过。尤其是那几名豪门家奴,无不露出贪婪和沉醉的表情。

有人酸溜溜道:「云三爷真是大手笔啊。」

云苍峰从容拱手,「让各位见笑了。」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云三爷果然身家不凡,十几万金铢说有就有。只怕 比朝廷还阔几分。」

云苍峰笑容不改,「不瞒各位,这钱是借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有人昂起头,傲然道:「云三爷不是把这些钱拿出来让 我们看看,再收回去吧?」

「这些钱只是为让各位放心,我们云氏绝不会拖延各位的欠款。」云苍峰略 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只不过云某听敝侄女说,有几家俬下表示,对云某手 里几亩薄田有些兴趣?」

那人精神一振,「云三爷想卖田?」

「确有此意。」

此言一出,厅中立刻响起一片嗡嗡声。这些人千方百计截断云家的现金流, 就是贪图云家在汉国的产业。方才看到云苍峰亮出一堵金墙,众人才发现低估了 云氏的财力,都觉得这一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顶多能拿些钱铢回家,没想到云 苍峰拿出钱后,反而表露出卖田的意向,让这些人顿时又来了兴致。

「只不过云某手里田地不多,给了这家,给不了那家。」云苍峰略略提高声 音,「再者,有些朋友不喜田地,看中了云某的铺子;还有些朋友对云某手上的 货物有意。大家各有各的念想,我云氏家业有限,难以一一满足。大家都是生意 人,做生意讲个公平,所以要订个章程出来。」

这下厅中再没有人鼓噪,都仔细听着云苍峰的话语。

「明日辰时,就在此地,云某公开出让名下的产业、田地、珍宝珠玉,以及 诸般货物,规矩简单,价高者得。事后与所欠各位的款项一并计算,当场订立契 约。」

「云三爷是打算让我们公开竞价?」

「公开竞价未免有伤和气。」云苍峰微微一笑,「暗标。」

「如果价格相同呢?」

「先投者得。」

厅中一片交头接耳。听到竞价,有些人立刻便想着私下联络,等到明日好联 手压价,没想到云苍峰竟然提出暗标。暗标是云家亮出起拍价,各家写下竞标价 格,封好交到云家手中,由云家在后堂启封,不公开价格,不公开中标人,只与 出价者最高者联络,签订契约。他们原想着人多势众,好压云家低头,这时人多 反而成了负累。人心难齐不说,大伙都是生意场上老滑头,利字当头,根本不可 能同进同退。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竞价的就是咱们这些人吧?」

众人这会儿开始担心云苍峰再引入其他买家,导致竞争更加激烈。到时自己 虽然拿到钱铢也不算吃亏,但平白看着别人把云家的产业拿走,谁能甘心?这么 好的机会,没能捞着便宜就是吃亏了。

「当然是在座的诸位,绝无外人。」云苍峰道:「一共是四十六家,一个不 多,一个不少。」

众人松了口气,没有搅局的就好。万一真有大买家出来,大家就只能喝点汤 了。

又有人道:「云三爷能拿出多少东西?」

云苍峰笑道:「这要看各位能赏多少面子了。以平日的市价计,十万金铢总 是有的。」

众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事到如此,章程已经说清楚了。就看明日云家肯割 下多少肉来。具体的标的,云家现在肯定不会公布。既然弄清原委,众人便纷纷 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商量明天的对策。还有些三五成群,边走边谈,已经开始串 连。

云丹琉冷着脸看着那些面目可憎的债主,一边道:「这就是你的计策?」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暗标竞价对云家来说最为轻松,只用打开标的,拣高价成交即可。但对竞标 者来说,每回报价只有一次机会,其中的尺度就要费尽思量了。采用暗标的方式 效果肯定不会公开竞标激烈,但最大程度的避免了被人联合起来故意压价,这也 是程宗扬能够想出的,同时能被对方接受的最好办法。不然云家尽可以采取公开 拍卖,邀请所有商人豪强前来竞标。那样的话,这些债主肯定头一个不答应。这 一切的前提是云家有足够的金铢能够偿还债务,使得那些别有用心的债主们不得 不退而求其次。如果云家拿不出钱来,他们肯定咬死让云家用金铢偿还。

云丹琉还在追问,「为什么不引入其他买家?」

「我跟别人又没仇。」

云丹琉哼了一声,「万一有人联手压价呢?」

「这么多人,又都是暗标,想全部买通也没那么容易。」

「万一呢?」

「放心,还有后手。保证云家不会吃亏。」说着程宗扬微微抬了抬下巴。

在他示意的方向,两个人正在寒暄。

「程兄也来了?」

打扮得像个富家翁似的程郑笑着拱手,「以前做生意时打过交道,这回云三 爷既然张口,我也借了点小钱,没想到会赶上了。」

「程兄明天千万要抬抬手,给兄弟留口饭吃。」

「老哥说笑了,还望老哥明天手下留情。」

接着又有人上来攀谈,然后几人一边谈笑,一边出了大厅。

云丹琉终于品出味来,明日的拍卖不仅是暗标,而且有暗底。程郑的出价保 证了云家的标的不会被人故意压价拍走。

「不止如此。」程宗扬抖了抖那页纸,「哪种货物卖给谁,这里面可是大有 讲究。明日你就看热闹吧。」

「什么讲究?」

「比如这几家豪门,还有这些有豪门背景的,明天一块田地都捞不着。倒是 珍宝货物可以期待。」

「为什么?」

「因为那些田地被他们吞下,就不好再吐出来了。」

云丹琉白了他一眼,「一肚子花花肠子。」说着转身就走。

「别走啊。」程宗扬见左右无人,一把扯住她,小声道:「今晚去哪儿?」

云丹琉顿时红了脸,在他脚上重重一踩,「去死!」

程宗扬一边痛得吸着凉气,一边道:「云老哥回来了,我再偷偷摸摸进来太 危险了。你总不想被人捉奸在床吧?」

云丹琉咬牙道:「再说我砍死你!」

「那就去我那儿。你要敢失约,我半夜爬你床上去。」

云丹琉忍无可忍,一记弹腿朝程宗扬胸口踢去。

程宗扬飘身闪开,却不料脚背一痛,被云丹琉的长刀连鞘砍中。

程宗扬惨叫声中,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扎在金铢垒成的金墙上。十余万枚金 铢轰然倒下,将他整个埋在里面。

云丹琉「格格」笑道:「活该!」

【第三十集 完】 ----------                第三十一集

内容简介:

程宗扬迟迟等不到云大小姐,决定前往云府一探究竟,留下蛇夫人在客栈守 护。长夜漫漫,蛇夫人连同惊理与一女子正翻云覆雨时,一道身影从窗外跃入… …

拍卖会场暗潮汹涌,「暗标」的手法也让程宗扬狠狠阴了秦宫一把,洛都富 商抢食云家产业,却不知一场摧毁汉国商业的风暴正在酝酿。

程宗扬在说服班超为程氏商会效力后前往上清观,巧遇打猎受伤的刘骛,还 让他见到了真正的赵和德!

第一章

北宫,北寺狱。

刘骜拂了拂手,似乎想拂去空气中的腐臭味。赵王自尽,太子刘丹被诛,其 余家眷伏罪之後已经被发往郡邸狱,北寺狱内此时只有一名囚犯。

牢房内放着一隻巨大的铁笼,一名壮汉两侧琵琶骨被铁链穿过,吊在铁笼上 方,他上身赤裸,胸背伤痕累累,这会儿垂着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旁边几名内侍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北寺狱就在北宫,但天子继位以 来,还是头一回踏足此地。上次因为有囚犯失踪,当班的内侍被全数诛杀,新来 的这些无不胆战心惊。

刘骜用一块手帕掩住鼻子,「他就是郭解?」

旁边的内侍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壮汉忽然抬起头,他恶狠狠啐了口血沫,狞 声道:「正是你爷爷!」

那内侍一听就慌了,一边扑上去用铁钩朝他嘴上乱砸,一边冷汗直流地斥骂 道:「该死的贼囚!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把他嘴打烂了,还怎么说话?臭死了……」中行说 嫌牢里太臭,不满地嘟囔几句,然後道:「把他阉了。」

内侍陪笑道:「公公好主意——先把他放下来!」

张放左右看了看,除了自己全是些太监,连个有身份的人都没有,只好硬着 头皮道:「圣上,这厮在市井间颇有些侠名,可杀不可辱……」

刘骜冷冷道:「连你都知道他的名声,看来知道的人不止是市井。」

张放扑通跪下,「臣不敢。」

刘骜扬起下巴,睨视着笼中的「郭解」,冷冰冰道:「区区一介布衣,既非 朝廷大臣,又非饱学硕儒,既无文名,又无军功,竟然蓄养死士,当街行凶,白 昼杀人,宣名于闹市——朕的治下居然还有这等子民!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郭解」被内侍扯着铁链放下来,两肩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他喘了口气, 扬声道:「杀人者,非是我郭解!」

「那是谁?」

「天下热血男儿何止千万!」

「好个狂徒!你的意思是,只要你郭大侠振臂一呼,他们就敢无视王法,为 你杀人夺命?」刘骜怒极反笑,「好好好!动刑!」

刘骜话音未落,「郭解」身体忽然一动,从内侍手中挣脱出来,穿在他肩间 的铁链猛然绷直,在血肉间磨擦得血花四溅。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扑到 笼边,手臂从铁栅间伸出,往刘骜抓去。

刘骜站的位置离铁笼有三四尺远,即使「郭解」伸直手臂也无法够到,谁知 他低吼一声,臂上青筋暴起,已经伸到尽头的手臂斗然长出半尺,一把抓住刘骜 腰间的剑柄。

「逆贼!」中行说头一个反应过来,可惜他嘴巴比手更快,先尖叫了一声, 才拽住刘骜,往後躲避。

这边张放飞起一脚,正中「郭解」面门。那壮汉脑袋一晃,鼻间鲜血长流, 但紧接着,那柄天子剑「锵」然出鞘。

刘骜只退了半步,便即停下。

「郭解」另一隻手也从铁笼中探出,抓住他的御带,那柄天子剑稳稳架在刘 骜放颈中。

张放叫道:「快放手!」

中行说尖叫道:「不要乱来!」

笼中几名内侍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有几人吓得尿了裤子。「郭解」双臂被 鲜血染红,手掌却稳如磐石。刘骜被扯得贴在铁笼上,他脸色铁青,身子一动也 不敢动。

「郭解」沉声道:「草民听说,天子无戏言,一言即出,便为御旨。不知道 是不是真的?」

「不错!」中行说尖叫道:「天子金口玉言,天下士民无不凛从!你赶紧放 手!就立刻赦免你!」

「赦免?」「郭解」嘿嘿一笑,「用不着。我只想请天子说句话,不要牵连 到我郭解的家人。」

「好!」中行说抢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郭大侠的家人!」

「郭解」没有理会中行说,只紧紧盯着刘骜,「我们江湖一诺千金,生死不 易,天子乃天下之主,想必不会食言吧?」

刘骜铁青着脸道:「如他所言。」

「郭解」笑了起来,他放开刘骜的衣带,秉剑揖了一礼,「多谢天子。」

中行说和张放一起冲来,把刘骜挡在身後。中行说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个 蠢货!逼着天子赦免你的家人,却忘了赦免你自己!杀了他!」

「郭解」大笑道:「我郭解挟持天子,哪里还敢想赦免?只要能放过我的家 人,我郭解何惧一死!」

他横起天子剑,抬指一弹,剑身微颤,声如龙吟,赞道:「好剑!好剑!能 死在这天子剑下,某家此生足矣!」

他说着横剑一挥,剑锋斩过脖颈,头颅溅血飞起,脸上兀自带着笑容。

直到「郭解」的尸身倒下,几名内侍才如梦初醒,冲过来对「郭解」的尸体 又踢又打。

刘骜浑身颤抖,忽然叫道:「杀了他们!」

张放已经出去叫来几名期门,闻言手一摆,那些期门武士冲进笼内,将里面 的内侍尽数杀死,连「郭解」的尸体也补了几刀。

刘骜余悸未消,颤声道:「将郭解家人……尽数族诛!」

中行说道:「这不行吧?刚说好的……」

张放只想着往回补救,争辩道:「方才圣上已经赦免过他的家人。但郭解大 逆不道,血溅君前,冲撞御驾,理当族诛!」

中行说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这是掩耳盗铃,你知道不?」

刘骜没有理会他俩的争论,只冷着脸快步而出,但他双腿还有些发抖,上台 阶时险些绊倒,旁边的期门连忙扶住,才走出地牢。

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妇已经门外跪候多时,她俯下身,双手放在额前,庄重地 叩首行礼,然後直起腰,淡淡道:「牢狱乃污秽之地,陛下贵为天子,切不可轻 纵。」

刘骜脚步停顿了一下,应道:「朕知道了。」

淖方成望着天子的背影,良久,深深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後阴影中的胡夫人 缓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

月上中天,喧嚣了一天的里坊早已沉寂下来,街巷人迹断绝,唯有寒风卷起 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冯源闩上门,拿起油灯,在客栈里巡视了一遍。时值初冬,往来的客商像候 鸟一样纷纷返乡,客栈的生意本来是淡季。但随着诏举日期临近,越来越多的书 生文士涌入洛都,冀望着能鱼跃龙门。来自郡国的知名文士大都投宿在各地官方 所设的驿馆中,无名之辈只有自找门路。这处客栈在通商里也属于最不起眼的, 投宿在此的士子也差不多算是最贫寒的。

老旧的楼板发出吱吱哑哑的声响,客栈一共住了六名客人,除了一个折了本 钱,无法回家的小贩,其余五位都是文人,一个是法家门徒,一个习的是黄老之 术,另外三个都是儒生。五人占了一楼和二楼两处通间,顶楼的单间太贵,这些 囊中羞涩的士子能省一文是一文,自然不去肖想。

其实按着程宗扬的想法,应该把房价订得高高的,让客人知难而退,一个客 人都不收才好,免得麻烦。但冯源年轻时颇吃过些苦头,看到那些士子的落魄之 态,不免心软,跟家主打了半天太极,终于收留了几个实在是穷困潦倒的书生。

客栈的油灯是另外算钱的,那些士子舍不得油钱,一入夜便早早睡去。其实 来洛都的书生里面,九成连诏举的资格都不会有,但他们宁肯来碰碰运气,指望 自己能路遇贵人,一夜之间飞黄腾达。

楼上楼下看了一遍,见那些书生没有饿死在房里的,冯源也就放下心来,拿 着油灯回到柜台内侧,进了里面的小屋。

程宗扬笑道:「就你操心多,赶紧歇着去吧,这边交给我了。」

冯源打了个呵欠,「那我就偷个懒。程头儿,这灯给你留着。」

程宗扬接过油灯放在柜台上,等冯源离开,然後取下门闩,把门打开半扇。

夜色如墨,破旧的客栈中一灯如豆,在寒风中透出一丝萧索。足足等了一个 时辰,眼看天近子时,还没有动静,程宗扬不禁心里嘀咕:雲大妞不会是放了自 己鸽子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已经快要入定的程宗扬忽然心头一动,抬起头来。

屋内不知何时多一个身影,细腰丰臀,艳如蛇蝎,却是蛇夫人。

「你怎么来了?上清观有事?」

蛇夫人俯身施礼,一边道:「回主子,观中无事,只是主子这几日都没有往 观里去,奴婢和卓奴、凝奴商量,怕是主子诸事繁忙,不如轮流过来伺候。」

想起卓美人儿和凝美人,程宗扬不禁心头微动。死丫头一走几天没有动静, 自己忙得连去上清观偷香窃玉的空都没有。白白放着几个美人不用,实在是太浪 费了。可惜今晚自己还约了雲大妞,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口。

「你去一趟雲府,悄悄去见雲大小姐……」程宗扬原本想让蛇奴跑腿,转念 一想,她跟雲丹琉不熟,万一惹出乱子更麻烦,「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你在 这里看着店,别乱走。如果我今晚不回来,明天一早你去雲家找我。」

蛇夫人仔细应下,程宗扬随即披上一条大氅,闪身出门。寒风一吹,颇有些 凉意,他戴上兜帽,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蛇夫人楼上楼下走了一圈,知道里面住的只是些普通客人,心里便有了数。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主人回来,眼见长夜漫漫,枯坐无聊,索性取出一隻同心银 铃,轻轻一敲,然後笑道:「妹妹,我来了。」

片刻後,惊理的轻笑声传来,「原来是蛇姊姊。既然来了,怎么不来找我玩 呢?」

「那可不成,主子吩咐,让我在客栈守着。」

惊理笑了几声,然後道:「那我去找你好了。窝了这几天,也怪闷的……」

半个时辰後,两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从半开的大门进来,惊理摘下兜帽,朝蛇 夫人嫣然一笑。蛇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楼上有客人,然後过去闩上门。

蛇夫人和惊理一左一右把那丽人夹在中间,笑吟吟往楼上走去。木制的楼梯 又窄又陡,三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两女各伸出一隻手,伸到中间那丽人的裙裾 里面。孙寿抱着一隻包裹,一边迈步,一边半是害羞半是顺从地扭着屁股。

好不容易到了楼上,两女这才放开手。房间已经整理过,但还没住过人,屋 内只有一张木榻,一条长几,榻前铺着藤席,上面放着几隻坐垫,虽然不怎么华 丽,但都是没用过的。

惊理道:「主子呢?」

「出去办事,今晚多半是不回来了。」蛇夫人笑骂道:「好你个小淫妇,我 们姊妹多日不见,一见面你就问主子。这些天你可没少偷吃吧?」

「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有日子没见过主子,还想着是被你们缠住了呢。」

两人说笑着朝房内走去,把孙寿一个人扔在门口。孙寿自觉地把包裹放在门 边,回身掩上门,然後摘下兜帽,解下斗篷。她穿着一条绛红色的曲裾深衣,边 缘镶着深红色的滚边,衣领交在胸前,依次露出里面中衣和内衣的丝织衣领。宽 大的衣袖一直垂到脚边,腰间系着一条素白的长带,下面是一条同样质地的素绢 裙,雪白的裙摆宛如一面圆盘,贴在地板上。

她衣饰并没有耀眼的奢华,但极为合身,每一处细节都精致无比,曲线优美 动人,素裙朱衣,衬托着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宛如一隻精美的花瓶。

孙寿逐一解开外衣、中衣、长裙、内衣……一件一件放在旁边,最後解下贴 身的小衣和胸衣,褪下薄如蝉翼的亵裤,直到身上一丝不挂,裸露出雪滑如脂的 胴体,然後四肢伏地,赤条条爬到两女面前。

两女并肩坐在榻上,絮絮地说着话,谁都没有理会她。孙寿就像一隻听话的 宠物般,温驯地伏在两人脚边。室内的寒意与外边差不多,孙寿虽然还能抵御, 但皮肤不由自主地绷紧,显得愈发光滑。

蛇夫人问起当日遇袭的事,「真是龙宸的人?」

「是他们的手段,绝不会错。」

「主子怎么说?」

「消息没传出去,龙宸多半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主子说了,即使他们不 来找麻烦,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等腾出手来,谋定後动,狠狠让他们吃个大 亏,往後不敢再找我们程氏的麻烦。」

蛇夫人舒了口气,「若是以前,听到龙宸,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幸好遇到 了主子,即便跟龙宸对上,也不用担惊受怕。」

惊理道:「是幸好遇到了妈妈。」

「还用你说?」蛇夫人白了她一眼,「说起来,妈妈年纪可比我们小得多, 可在她面前,我就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三分,连膝盖都是软的,恨不得变出条尾巴 来摇着,讨她欢心。别说为奴为婢,就是给妈妈当狗我也乐意。」

惊理笑道:「怪不得是姊姊,连马屁都拍得这么好。」

「敢说我拍马屁?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笑一阵,才把目光放到脚边那具光溜溜的玉体上。

蛇夫人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我若不在,怕她被老鹰叼走了。只好走到哪里都带着。」惊理笑道:「姊 姊一个人怪孤单的,夜来无事,也好拿她解闷。」

说着,惊理吩咐道:「寿儿,还不过来服侍蛇姊姊?」

孙寿爬到蛇夫人脚边,扬起精心妆扮过的娇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後 用牙齿咬住她的鞋跟,帮她除下鞋子,再咬住她的袜尖,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来。

蛇夫人笑道:「这丫头被你调教得有点模样了。」

「论乖巧,还比不上凝奴。不过,寿儿也有樁好处……」惊理贴在蛇夫人耳 边,轻声说了几句。

蛇夫人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彩,「处子?怎么可能?」

惊理笑道:「我刚听说也不信呢。这几日仔细验看过才知道,狐族的元红可 是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左右是在那个里面,又能变到哪里去?」蛇夫人还是不信,「何况做都做 了,幹嘛要藏起元红?说不定她们是故意用变化之术,变出元红来骗人的。」

「狐族的元红与变化之术无关,而是……」惊理笑道:「姊姊若是不信,验 过便知。」

蛇夫人生出几分好奇,「怎么验的?」

「寿儿,让蛇姊姊看看你的元红。」

孙寿勉强笑着,娇滴滴应了一声,「是。」

她转过身,趴在榻前,将那隻丰翘白腻的雪臀高高翘起,双手抱住雪滑的臀 肉,朝两边分开,将秘处敞露出来。

蛇夫人抬指轻弹,长几上的油灯发出一声细微的爆响,接着光芒大作,如豆 的灯光瞬间膨胀数倍,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灯光下,那隻白艳艳的大白屁股仿 佛发出光来,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被映照得纤毫毕露。

孙寿的性器堪称完美,雪白的大腿根部,娇美的牝户宛如含苞待放的牡丹, 在灯光下艳光四射。两片娇嫩的阴唇软软合在一起,中间一条凹陷的细缝,显露 着红玉般柔腻的光泽,顶端红嫩的花蒂微微突起,周围光溜溜没有一丝毛髮。雪 滑的臀沟间,那隻嫩肛缩成一点,仿佛含羞的雏菊,小巧而又柔润。

惊理一脚伸到孙寿腹下,用玉趾挑弄着她的花蒂。孙寿星眸半闭,一边发出 柔媚的低叫,一边用指尖分开秘处。

在两女的注视下,玉户中间那隻红腻的穴口仿佛被一隻无形的物体楔入般, 羞媚地一点一点张开,先是指尖大小,然後慢慢的越张越大,直到在她臀间张开 成一个直径寸许的浑圆入口。

在惊理的挑弄下,孙寿下体已经春潮涌动,从臀後看去,那隻水汪汪的蜜穴 圆圆张开,蜜腔内红腻的蜜肉一览无余,雪亮的灯光下,湿淋淋的蜜肉微微蠕动 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随着蜜腔的蠕动,一团密藏在体内深处的软肉缓缓浮现出来。与人类处女不 同,狐族的处女膜是完全封闭的,被蜜汁般的淫液一浸,膜体仿佛透明一样,能 隐约看到膜体後面鲜嫩如新的秘径。

蛇夫人奇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以前都幹错了地方?」

惊理道:「这些骚狐狸淫穴内别有蹊径,寻常交媾时,阴窍像人一样通往子 宫,元红所在的秘径,却是通往丹田,最是性命交关的所在。除非她心甘情愿献 出元红,平常都隐藏不见。」

「丹田?」蛇夫人一听就明白过来。丹田是修者的性命之本,不是十二分相 熟,绝不会有人肯放开丹田让人探查,更何况是让人把阳具直接插入,在里面搅 弄取乐?丹田是气海所在,脆弱无比,对方不需要有什么歹心,只要不那么怜香 惜玉,动作略微粗暴一些,对女子来说就如同一场大劫,轻则受创,重则殒命。

惊理道:「龙宸那些人捕到雌狐,都会逼迫她们献出元红,在她们丹田里面 肆意蹂躏,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

蛇夫人一手伸到孙寿穴内,用指尖抚摸着那层娇柔的嫩膜,一边笑道:「倒 是有趣,不若我采一个试试。」

蛇夫人笑着起身,抬手拍了拍孙寿的臀肉。孙寿不敢闪避,只哀求道:「姊 姊饶命……」

「放心,姊姊只不过尝尝鲜,断不会弄伤你的丹田。」

孙寿央求道:「奴婢留着元红,是给主子享用的。待主子用过,奴婢再陪姊 姊快活可好?」

蛇夫人一听就熄了这份心思,可她虽然不敢和主子争抢,真采了她的元红, 但被一个最低等的贱婢逆了心意,不免有些火气,冷笑道:「你这骚狐狸,都被 人幹滥了,连装什么处子,一门心思勾引主子么?」

孙寿讨饶道:「奴婢不敢,求姊姊息怒……」

惊理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寿儿,还不把你的後庭花献出来,让蛇 姊姊给你开苞?」

蛇夫人啐道:「这贱婢的後庭我又不是没用过,哪里有什么好开的?」

惊理娇俏地眨了眨眼,「姊姊试过便知。」

美妇跪在榻前,妖媚的面孔露出一丝羞色,她一手伸到臀後,指尖按住那隻 嫩肛,轻轻揉弄起来。雪白的圆臀在她指下微微颤抖着,每揉一圈,她指下就生 出一丝细微的变化。

蛇夫人渐渐看出异样,随着她的揉弄,这贱婢原本就小巧柔润的嫩肛竟然像 变魔术一样,越来越小。等她鬆开手,那隻嫩肛只剩下小指指尖大小,从後面看 来,没有半点异色,白生生的嫩孔紧凑地缩成一点,衬着又白又大的丰臀,就如 同雪团间一个小小的凹陷,愈发显得小巧精致。

惊理笑道:「这贱婢的变化之术,能把後庭变到原本一半大小,插弄时别有 趣味。我本来想送给主子逗趣,倒让姊姊抢了先。」

蛇夫人伸手按了按,果然紧凑,不由笑道:「倒是有趣。」

惊理道:「贱婢,还不快给蛇姊姊赔罪?」

孙寿叼着包裹爬到蛇夫人脚边,用牙齿扯开。那包裹她一路抱来,里面却是 六七支不同质地,形态各异的假阳具。孙寿挑出一支,正待给蛇夫人戴上,蛇夫 人却脚尖一挑,选出另外一支,「就用这个好了。」

孙寿心臟不由漏跳了一拍,她不知道那根假阳具是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 之一,但作为里面最大的一支,孙寿早已尝过它的苦头。它长近尺许,最粗的部 位犹如鹅蛋,不知是用何物制成,像人体一样颇具弹性,顶端的龟头和表面凸起 的血管无不栩栩如生,而且通体乌黑,看上去极为狰狞。

孙寿咽了口吐沫,把胶棒系到蛇夫人腰间,然後楚楚可怜地张开红唇,含住 胶棒维妙维肖的龟头,细致地舔舐起来,那双水灵灵的美目像是会说话一样,露 出讨饶的目光。

蛇夫人对她乞怜的目光视若无睹,随手抓住她那对饱满的雪乳,在手中揉捏 把玩。忽然她指间一拧,孙寿乳尖一阵剧痛,乳头仿佛被一隻铁夹夹碎一样,痛 得她几乎淌下泪来。

蛇夫人笑眯眯看着她,然後鬆开手。

孙寿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小心吐出那支几乎塞满她整个口腔的龟头,乖乖然 後转过身,将那隻白生生的大屁股举得高高的,强忍住心底的羞耻和惧意,娇声 道:「求姊姊给贱奴的屁眼儿开苞……」

蛇夫人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手扶住那根狰狞粗大的假阳具,在那 隻雪团般的美臀上「啪啪」抽打几下,然後对准那隻小巧的肉孔,用力捅入。

孙寿低叫一声,被撞得险些跌倒。她勉力撑住身体,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

夜色已深,客房中,一个美妇光溜溜伏在席上,雪白的圆臀向後挺起。一根 通体黑黝黝的大棒子硬梆梆捅在她臀间,露在外面的部分还有半尺长短。又粗又 长的棒身直挺挺没入美妇臀内,将如雪的美肉挤得膨胀起来,周围溢出一股殷红 的血迹。

在她身後,一个身材丰腴高挑的艳妇用力挺动腰肢,乌黑的胶棒仿佛像一条 粗大的蟒蛇,在那美妇臀内挤进挤出,鲜红的血迹不断溅出,淋淋漓漓洒在她雪 白的大腿间。

美妇趴在地上,痛得眉头轻颤,红唇圆张着,不时发出吃痛的低叫,一边还 要娇声道:「姊姊好厉害……奴婢的肠子都要被搅碎了……」

「姊姊好棒……奴婢……奴婢不行了……」

艳妇红唇微微挑起,目光中带着一丝残忍的趣味,阳具越幹越深,直到每次 插入,都顶得她叫不声来。

惊理笑道:「该我了,蛇姊姊先歇歇,让我再给寿儿开次苞。」

孙寿含羞洗去臀间的血迹,一手掩住受创的肛洞。不多时,她鬆开手,嫩肛 已经恢复原状,又成了未经人事般小巧鲜嫩的模样。

这一次孙寿按照两女的吩咐,仰身躺在长几上,双腿朝上举起,两手抱着屁 股,露出羞处。就像一个出嫁的新娘一样,被惊理破体而入。鲜血又一次溢出, 染红了木几。

两女一边幹一边说笑,忽然神情同时一动,接着窗户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声 音凶巴巴地质问道:「怎么不开门?」

第二章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窗户掠入,看到室内的情形顿时大吃一惊,玉颊瞬间变得 通红。那女子愕然片刻,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赶紧掩住面孔从窗户跃出。

蛇夫人与惊理面面相觑,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那女子又重新跃了进来。这 一次她没有再客气,像隻胭脂雌虎般,气势汹汹地说道:「姓程的小人呢!让他 滚出来!」

惊理认出她来,赶紧陪笑道:「家主人去了雲府。」

雲丹琉恨声道:「那个笨蛋!」

惊理道:「大小姐先歇歇,我去叫主子回来。」

「你认识我?」

「大小姐的风采,奴婢即便只见过一眼,也不会认错。」

「不用叫他。」雲丹琉没好气地看着她们,然後撇了撇嘴,「果然无耻。」

室内诸女都是眉眼通透之辈,雲丹琉夤夜来此,多少也能猜出她的来意,虽 然不知道主子是怎么勾上手的,但身份必定在自己这些奴婢之上,说不得又多了 一位主母,于是不言声地跪成一排,连衣服也顾不得穿。

雲丹琉目光从三女身上扫过,然後停在惊理身上,在脑中把她的相貌和程宗 扬说的对照了一下,问道:「你叫惊理?」

惊理顺从地俯身行礼,「是。」

「你是那个蛇夫人?」

蛇夫人俯身道:「是奴婢。」

雲丹琉看着中间那个妖媚的妇人,「你是凝奴?」

孙寿脸上红晕未消,含羞道:「奴婢单名一个寿字。」

雲丹琉挑眉道:「怎么还有一个侍奴?」

惊理连忙道:「寿奴还未正式入门,不作数的。」

「你们在做什么?」

三女互视一眼,孙寿讪讪道:「奴婢在陪两位姊姊欢好。」

「你是已婚的妇人?为什么会流血?」

「两位姊姊给奴婢的後庭开苞,略有些落红……」孙寿勉强笑道:「不妨事 的。」

「那个无耻小人!连有夫之妇都不放过!」雲丹琉气得咬牙,寒声道:「你 家是哪里的?」

三女都闭上嘴。眼看雲丹琉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惊理只好道:「她是襄邑侯 的家眷。」

「襄邑侯?那个小人怎么跟吕冀勾搭上了?」

三女都不敢回答。

雲丹琉又问道:「你是吕冀的侍妾?」

孙寿小声道:「奴婢是吕冀的妻子。」

雲丹琉张大嘴巴,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半夜时分,在一处破旧客栈内,被 两个奴婢当作娼妓一般玩弄的妖媚妇人,竟然是襄邑侯吕冀的夫人,堂堂封君。

「你是襄城君?天子的舅母,太后的弟媳?」

惊理笑道:「她前些天被主子收服,因为还未入门,只是最低一等的下贱奴 婢,大小姐只管叫她寿奴便是。」

雲丹琉目光一转,然後回身坐在榻上,「你们刚才怎么做的?接着做。」

蛇夫人与惊理互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一丝笑意,这倒是一个讨好未来主 母的机会。至于孙寿怎么想的,根本无关紧要。

有主人亲自观赏,两女更加卖力。蛇夫人取出几粒催情的药丸,塞到孙寿口 中,然後用胶棒顶进她喉咙内。

惊理将孙寿推到几上,让她仰身躺好,然後抱住她的双腿,架在肩上。两女 一同上阵,一前一後幹着她的小嘴和屁眼。

孙寿接连服下几倍的春药,早已意乱神迷,在两女的挑逗下,很快就淫态横 生。她一边用红唇香舌服侍着蛇姊姊,一边抱着屁股,使劲掰开臀肉,露出屁眼 儿,任由惊理姊姊的插弄。

窗外寒风呼啸,斗室内却是春光旑旎。两个赤裸的美女一边挺动身子,一边 笑声不绝。在她们中间,一具白光光的玉体躺在几上,胸前两团饱满的雪乳来回 晃动着,充血的乳头硬硬挑起,随着雪乳的晃动,一荡一荡划着圈子,在灯光下 散发出红宝石一样淫艳的光泽。

…………………………………………………………………………………

天色微亮,雲府大门刚一打开,程宗扬就当先登门。雲家原本就戒备森严, 雲苍峰回来时又带了大批好手,因为府中放着十几万金铢和巨额财物,警戒程度 更是成倍上升。雲丹琉从里面出来,还大费周章,一直到後半夜才找到机会,程 宗扬想从外面进去,比登天都难,他转了一晚上,连个缝都没找到,这会儿鼻子 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脸的不爽。

门口的守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急忙进去通报雲苍峰。

程宗扬在客厅转了几圈,心下盘算着,等见到雲丹琉,一定要狠狠鄙视她一 番,竟然敢放自己鸽子,瞧自己在外面蹲这一宿,连头髮都结霜了。

正自火大,忽然看到雲丹琉从外面进来,身後还跟了一个女子,身材颇为眼 熟……竟然是蛇奴?

程宗扬张大嘴巴,接着明白过来,不由懊恼地敲了敲脑袋。雲丹琉白了他一 眼,冷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蛇夫人含笑跟在後面,殷勤地给她斟茶送水,好像 她是雲丹琉的贴身奴婢一样。

这都什么事啊,自己在巷口吹了一夜的寒风,连根毛都没捞着,结果雲丫头 跑到客栈待了一夜,顺便还把自己的侍奴给收服了。

程宗扬还没找到开口的机会,雲苍峰已经出来了。他看了程宗扬一眼,不由 讶道:「衣服怎么湿了?」

程宗扬含糊道:「有点事,在外面奔波了一夜。」

「丹琉,你去拿些吃食来。」

雲丹琉一万个不服气,偏又不能开口,只好横了蛇奴一眼,「你去!」

蛇夫人屈膝施了一礼,退到厅外。雲苍峰道:「她是谁?」

程宗扬道:「家里的奴婢。」

雲苍峰依稀有点印象,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随即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两人 早已商议好的拍卖名单。

程宗扬打起精神,接过名单仔细看着。名单上的大头是田地,雲苍峰与雲秀 峰联络之後,拍板将雲家在汉国所有的田地几乎全部拿出来拍卖,这也是雲氏拿 出的最大一块肥肉,足够那些商贾、豪门打得头破血流。其次是商铺,名单上大 大小小一共列了近四十处。然後是各种珍稀药材、玉石香料、犀角象牙、珠宝饰 物等奢侈品。这部分一大半还被执金吾扣押着,但不妨先拿来拍卖。最後是一些 普通货物,包括铁器、木材、丝帛布料等等,区别在于每一种都数量极大。

名单所列的拍卖品後面,列着几行数字,一行是准备公布的起拍价,另一行 是雲氏估算的暗底。总额不仅足够偿还欠款,还略有超过。雲氏虽然豪富,汉国 的产业也及不上此数。最後的货物中,一大半都是程郑提供的,甚至连陶氏钱庄 开出的十万金铢货物全都押上去,让那些商人抢个够。

程宗扬想了想,又在清单後添了五百匹马,分成五批拍卖,注明所有马匹都 来自于晴州的泾溪马场,至于暗底价格,则比市价低了一成有余。

雲苍峰道:「这价格似乎低了些。」

「算缗令把车船马匹都纳入算缗,现在不卖,以後就卖不出去了。」

「泾溪马场……是赵墨轩?」

「雲老哥也认得他?」

「有过一面之交。」雲苍峰道:「此人豪爽大度,是个做大事的人。」

程宗扬笑道:「正好替他卖些马出去。我已经跟他说好,马价的半成作为佣 金,雲老哥不介意吧?」

「有何介意?」雲苍峰大笑道:「早知有这等无本生意,我不如开个榷场, 专事拍卖。」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外面那些商人都以为吃定咱们,心气十足,当然是能 卖出去多少就卖多少。」

「那就这么定了。」

程宗扬提醒道:「把项目错开,一批一批拍卖,尽量让他们都能买到。」

雲苍峰笑道:「老夫省得!」

…………………………………………………………………………………

天色刚亮,参加拍卖的债主便陆续登门,未及辰时,四十余家便都已到齐。

雲家把包括主堂在内的整个外院都腾了出来,作为拍卖的会场,沿着游廊摆 下四十六张座席,席位各用屏风隔开,前面挂着珠帘,院内正中则是拍卖台。所 有的席位都能看到拍卖的主台,彼此间却无法窥视。

前来拍卖的商家少则两人,多则三五人,此时各自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窃 窃私语。

雲苍峰首先登上拍卖台,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最後道:「当日幸得各位援 手,使我雲氏渡过难关。今日的拍卖绝不会让各位吃亏,只要拍定,雲某立刻与 各位签订契约,当场交割。若是哪位朋友一件货物都没看中,那就只能拿着金铢 离开了。事後可别怪我小气。」

众人附合地笑了几声,场中便安静下来。

「因为今日多半要签约,雲某请了几位中人。」雲苍峰抬手示意了一下正中 的几席,逐一介绍道:「洛都商会的方老先生,如意居的秦掌柜,还有陶氏钱庄 的曲掌柜。」说着抱拳施礼。

这三人都在洛都的生意场上颇有声名,作为中人绰绰有余,众人也无异议, 只是在座的几家豪强面色有些不好看。雲家行事如此仔细,摆明了不给旁人趁火 打劫的机会,他们准备好的如意算盘统统打不响了,脸色哪能好看得起来?但话 说回来,雲苍峰方才也说了,最差的结果也是拿着金铢回去,雲家已经承诺分文 不少的还清欠款,拍卖只是锦上添花,实在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理由。

雲苍峰道:「辰时已到,拍卖开始。」言罢略一拱手,退到台下。

一名专门请来的拍卖师登上木台,说道:「老朽在榷场数十年,还是头一回 经手这么大的生意。雲三爷既然信得过我,老朽只能勉力一试,还望各位多多捧 场。」说着作了个团圆揖。

众人纷纷道:「应该的,应该的。」

等院内声音稍息,拍卖师道:「闲言少叙,先来看第一件拍品:上汤田地十 顷,起拍价一万金铢。」

院内顿时掀起一片声浪,众人都知道雲家这回要出血,但谁也没想到第一件 拍品就是洛都附近一千亩土地。

拍卖师略略提高声音,「上汤的土地大伙都知道,一亩地总要十二三枚金铢 上下。难得的是这十顷土地只有两块,一块六顷有余,一块三顷有余,相去只有 一道沟渠,都是上好的水浇地。老朽年初拍过一块,大小不及一顷,就卖出一千 五百金铢。」

看到有人试图隔着屏风说话,拍卖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雲三爷为了大 伙不伤和气,走的是暗标,各位也体谅老朽几分,别让老朽难作。各位手边都放 着素底的折扇,若是有意,不妨在扇上写下价格。」

几案上摆着笔墨和空白的纸扇,由于有屏风珠帘的遮掩,无论比邻而坐还是 隔院相对,都无法看到别人写的是什么,甚至写没写都看不出来,想使眼色打手 势更是无从谈起。稍等片刻,一名护卫抱起封好的木箱从屏风後经过,已经写好 出价的买家合起折扇投入箱上的孔中。

不多时便有三十余家投了折扇,另外十余家自认财力不济,直接放弃。护卫 确认之後,捧起收好的折扇被送到後堂,程宗扬、雲苍峰都在堂内。

送来的折扇被逐一打开,雲苍峰定的暗底是一万二千金铢,不足此数的被弃 之一旁,其余按报价高低在几上列成一排。

那些豪门全部都有出价,但价格不约而同都卡在一万二千金铢上下。倒是有 两家商贾出价极高,其中一家出到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家略低了五百金铢。

雲苍峰看了眼扇上的标记,「出价的是洛下鹿氏和三眼井吉氏。」

程宗扬道:「谁借的多?」

「欠鹿氏的本息合计九千金铢,吉氏六千金铢。」

「这两家是做什么的?」

「两家都是阡陌相连的大地主,相比之下鹿氏实力更强一些,但吉氏产业更 靠近上汤。」

程宗扬道:「吉氏实力较弱,按说卖给他们更合适,但鹿氏出价略高,而且 吉氏离土地更近,只怕不会轻易舍弃——我看选鹿氏。」

雲苍峰二话不说,从架上找出上汤的地契,提笔画押,转让给鹿氏,然後按 上手印。

那护卫将写好的书契放入箱中,送到鹿氏席前。鹿氏大喜过望,立刻签字画 押,然後由护卫送到中人席上,由三位中人在一式三份的契约上签字。

不多时,第一份拍卖便尘埃落定。雲家与鹿氏的欠款两清之後,鹿氏还倒欠 了雲家七千金铢。

拍卖第二宗是一批布料,起拍价两千金铢,最後由一家布商以两千三百金铢 正卡着雲家暗底的价格吃进。

随後一批珍珠,两宗玉料的拍卖都没有引起波澜,但紧接着,五间位于外郡 的商铺一次性卖出,又引起席间的骚动。连商铺都作价出售,雲家真打算从汉国 收手,连家底都不要了?这等机会可绝不能错过了。在座的都打起精神,盘算着 该怎么出价。这不是竞标,每家只有一次出价的机会,怎能不慎重以待?

折扇递上去不久,有人从後堂匆匆出来,对拍卖师低声说了几句。拍卖师点 了点,然後笑道:「这批商铺果然抢手,出价最高的三家给出的价格竟然一模一 样。没奈何,只能请三家再投一次。」

出价的只剩了三家,却比方才慢得多,即使隔着珠帘,也能感觉到三家的犹 豫和紧张。足足等了一盏茶时间,三家才陆续报完价格。

拍卖过程虽然严格保密,但拍卖完到地头一看,就知道是谁家中的标,再加 上程宗扬和雲苍峰有意推波助澜,完成一笔交易就当场签约,很快众人便知道, 这五间商铺最终花落孙家。

襄邑侯府的监奴秦宫脸色阴沉,那些珍珠、玉料倒也罢了,田地、商铺换在 别处自己绝对不会放过,怎么也要争个七八轮才是。再说了,只要在场中亮出襄 邑侯府的牌子,谁敢跟自己争?可这鸟暗标,在座的脸不见脸,只看出价高低, 谁家的牌子都不好使。

看到孙家中标,他再也坐不住,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家奴心下会意,借口出 恭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家奴回来,小声道:「没见着人。」

秦宫心下大怒,昨晚几家商量好的同进同退,谁知道孙家说得好好的,一看 到商铺就贪念大发,当先反水。他不仁我不义,生意场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秦宫一撩帘子,扬声道:「这拍卖不合适!」

拍卖师拱手道:「秦监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秦宫冷着脸道:「我只想问问,这暗标是不是价高者得?」

「不错。」

「高出一文也算是价高吗?」

见秦宫气势汹汹,拍卖师也担心里面出了什么纰漏,一边品味着他话里的意 思,一边慢慢道:「当然。」

「几千上万金铢的生意,却被一文钱左右,这拍卖合适吗?」

「秦监的意思呢?」

「价格相差一成之内,第二轮竞价。」秦宫见拍卖师迟疑不决,不甘心地补 充一句,「仍用暗标。」

「这却难办。」拍卖师道:「第一轮报价若在一成以内,大伙相差无几,第 二轮又能差出多少?难道还要再报三轮、四轮?」

「就两轮!第二轮除非报价相同,谁高谁得!」

「待我向雲三爷禀报一声,再作商量。」

拍卖师请上几位中人入内商议,场中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秦宫哼了一声, 重重坐下。既然要争,就争个痛快!襄邑侯府怕过谁来?况且他跳出来还存着一 份心思,夫人点明了要雲家拿出的一批香料,一轮定胜负,万一失手,回去可无 法交代。若能改成两轮,多少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雲宅後堂,程宗扬与雲苍峰相视一笑,有人不服气早在两人预料之内,可这 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倒是出乎两人的意料。秦宫的提议正中两人下怀,众人竞 标次数越多,卖出的价格越高,他们哪里有不愿意的?等拍卖师进来,雲苍峰只 略微辩解几句,便从善如流地重新拟定了章程。

不多时,拍卖师带着新章程出来,宣布第一轮报价与最高价相差在一成到两 成之内的,参与第二轮竞标,大宗货物以一成为限,小宗可放宽至两成,方式仍 用暗标。第二轮竞标延用以前的规则,价高者得。

第二批拍卖开始,虽然仍是暗标投递,没有唱标的环节,但竞争无声中激烈 了许多。那位拍卖师是此道的大行家,经验丰富,先是寥寥数语点出拍卖货物的 特点,然後旁征博引,指出类似的货物以往的交易价格几何。程宗扬与雲苍峰的 目的是以出货为主,也没有在价格上多作文章,结果程郑的暗底几乎成了摆设, 往往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去。

接连又拍卖出去几处田地和商铺,秦宫也不无小得,虽然价高了些,总算还 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当听见拍卖师念道:「南海香料一批……」秦宫眉头一 动,挺直身体。

旁边的家奴赶紧凑过来,低声道:「昨日夫人吩咐过……」

「我知道!」秦宫不耐烦地说道:「这批香料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作价两万金铢。」

秦宫一怔,心里咆哮道:什么鸟香料竟然会这么贵!上好的香料虽然价比黄 金,但由于量少,总价高不到哪里去。可这批香料竟然有两万金铢,足足两千亩 的田地!

拍卖师道:「这批香料价格不菲,数量也自不小。单是龙涎一种,就有两斗 之多。其他还有沉香、苏合香、鸡舌香……」拍卖师一口气列了数十种香料,以 及每种的数量,最後道:「这批香料按市价,大概在两万四千金铢左右。」

旁边的家奴迅速算了一遍,最後报出的价格比拍卖师所说还略高一些。由于 龙涎香难得,同样的价格只怕还买不到这么多龙涎香。

秦宫拿起笔,在折扇上狠狠写下:金铢二万五千。想了想又一笔抹去,重新 换了一柄折扇,写下:金铢二万八千。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对香料的价格都不陌生,第一轮报价多半会在两万四五 左右。自己高出他们一成,直接拿下,免得到第二轮再横生枝节。

秦宫打的如意算盘,谁知偏偏有人不识趣,报的价格竟然和他相差在一成之 内,与他一道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报价,秦宫权衡片刻,那人报价比自己少不到 一成,多半是两万六千金铢,正好卡在一成之内。他如果想吃下这批香料,至少 要再提价一成,两万九千金铢上下。

如果保险起见,自己的报价应该写个三万,可三万金铢买这批香料,未免吃 亏。若是少一点,两万九千也尽够了。秦宫计较已定,提笔在扇上写下金铢二万 九千。想了想,又加了个五百,胜负也许就在五百之上。

两家递上报价。过了一会儿,那名护卫将一张纸放在拍卖台上。拍卖师看了 一眼,笑道:「还真是巧……只怕要再报第三轮了。」

怎么可能?秦宫险些站了起来,怎么这么巧,那边也报了个两万九千五百? 连零头也不差?

第三轮报价紧接着便即开始,秦宫心里乱纷纷的,如果那家也报的两万九千 五百,等于一下提了三千五百金铢,显然对这批香料志在必得。自己再报价应该 报多少?三万一?还是三万两千?雲家欠自家的款项本息合计不过两万金铢,难 道自己还要从府里拿出一万两千金铢买这批香料?

那名家奴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钻进来,贴在他耳边道:「那家的掌柜叫程 郑,晴州来的商人。」

程郑?这个名字秦宫有点耳熟,接着想起来,那厮往日没少钻营,一度与府 里的管事走得极近,挂着侯府门客的名头在外行走。後来不知道攀上谁的高枝, 倒是有日子没见着他来献殷勤了。

这暗标真是坑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跟自家人较起劲来。

秦宫心里骂了一声,向家奴使了个眼色。家奴又溜了出去,过了会儿苦着脸 回来,向他摇了摇头。

秦宫心里咯噔一声,感觉到一丝反常。姓程的不过一个浑身铜臭的商人,如 今借了谁的势,竟然连侯爷的面子都不卖?

时间不等人,台上已经开始催促,秦宫顾不得去琢磨这里面的道道,最後心 一横,府里左右是夫人当家,她既然点名要买这批香料,多花几个钱自己捏着鼻 子也得认了。

秦宫写下金铢三万两千,把折扇一合,递了出去。

片刻後,拍卖师在台上笑道:「这两家想必是有缘,今日的拍卖还是头一次 出现要投第四轮的……」

「等等!」

拍卖师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秦宫霍然起身,高声道:「我要亮标!」

拍卖师怔了一下,「秦监何出此言?」

「没什么好说的!」秦宫拿出豪门刁奴的骄横之态,「我就不信世上有这么 巧的事!我们襄邑侯府从不仗势欺人!只要你们把这宗香料的标底亮出来!让大 伙都看个明白!敢不敢!」

「秦监想必知道暗标的规矩,若是有人提出亮标,无论生意成与不成,都要 退席。」

「我当然知道!退就退!後面的标我也不竞了!」

「若是亮出标底,大家都无异议,秦监怎么说?」

「我加价一成把香料拿走,绝无二话!」

拍卖师扭头道:「程掌柜?」

程郑道:「现今香料大涨,若是加价一成,不如给我。」

秦宫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咬牙道:「两成!」

程郑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是三万八千四百金铢,秦监可想好了。」

「只要你们亮出标底,我有何不敢!」秦宫冷笑道:「姓程的,你可要想好 了!前几天你还在我脚底下讨食吃,我秦宫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敢跟我对着 幹?我倒想看看,洛都谁能罩得住你!」

当众被秦宫骂得狗血淋头,程郑却是毫不在意,老神在在地说道:「若非秦 监要求亮标,我还不知道跟在下竞标的会是秦监,哪里谈得上对着幹呢?洛都谁 不知道秦监是吕侯爷的府监,岂是我这个小小商人惹得起的?」

程郑放了两句软话,众人都以为他要服软,谁知程郑身躯一挺,「但在生意 场上,就要讲生意场的规矩!莫说秦监只是侯爷的府监,就是吕侯爷在此,也得 按规矩来!」

第三章

商贾在汉国被欺压已久,都是敢怒不敢言。程郑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传来一 片低低的叫好声。

秦宫一张脸气成猪肝色,但有屏风隔着,也不知道是谁叫的,只能咬着牙含 恨在心。

「诸位,既然咱们要守拍卖的规矩,还请慎言。」

拍卖师借着程郑的话头,不轻不重地暗捧了程郑一下,打了个圆场,然後与 中人商量几句,又问过方才竞标的各家都无异议,随即取出这几轮暗标的折扇。

第一轮各家的报价刚一打开,秦宫就像迎面挨了一拳。

第一轮报价,程郑的暗标赫然是两万九千金铢,比自己还高了一千金铢。

第二轮报价,程郑谨慎了许多,只在九千之後添了个五百。

第三轮报价,程郑发现遇到对手,一举将价格抬到三万两千金铢……

跟程郑相比,自己的报价倒像是搅局的,先是卡在人家最高价的一成之内, 然後又零零碎碎写了个两万九千五百,最後提价又跟人家撞到一起。

拍卖师把最後一柄折扇摊开,「秦监你看……」

秦宫脸上时青时白,只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不好掉襄邑侯府的面子,最 後强撑着道:「拿书契来!」

秦宫签下以三万八千四百金铢竞得香料一批的书契,把笔一丢,当场退席。 自己白白多花了一万多金铢,已经把侯府的平常用度挪空了,再坐下去也没钱竞 标,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至于回去之後怎么向主人禀报,他连想都不敢想。

雲宅後堂,程宗扬看着秦宫灰溜溜退场,不禁哈哈大笑。

雲苍峰也笑道:「你倒算得准,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

程宗扬道:「姓秦的仗着吕冀的势,就数他跳得最欢,谅他也想不到我这边 已经挖好坑,就等他往里边跳。」

「也难为你算得仔细。却不知襄邑侯府为何对这批香料如此上心?」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也许他们也听说香料大涨,想赚个差价吧。」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她昨晚在客栈遇到孙寿,早听说孙寿按他的吩咐, 打发门下的监奴竞标香料,只许成不许输。有当家主母的命令,秦宫就算明知道 前面是火坑,也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这事说白了根本胜之不武,偏生这个无耻 之徒说得跟他神机妙算一样,真是厚颜无耻!

雲苍峰道:「这秦宫是个小人,只怕他将来生事。」

「雲老哥不用担心。」程宗扬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平白多花了主家这么多 钱,还想当他的监奴?能去庄子里种地就烧高香了。运气差点,被主人当场打死 都有可能。这种小人就是狗仗人势,没有了主人的宠信,他连狗都不如。」

场中的拍卖还在继续,那位陶氏钱庄的曲掌柜名为中人,其实是陶五派来监 督货物拍卖的。毕竟那批价值十万金铢的货物是他作的保,万一出了岔子,他也 不用想继承家业了。

秦宫强迫亮标的举动,反而证明了雲家的信用,程郑那番话更让大家解气。 接下来的拍卖顺风顺水,三个时辰之後,最後一批货物拍卖完毕,虽然有部分货 物因未达暗底而流拍,最後所得款项仍远远超过雲氏最好的预期。

包括田地商铺在内,所有物品一共拍出近三十万金铢。其中雲家的产业、货 物拍出十九万金铢,陶氏作保的六万金铢货物拍出七万有余,连程郑也拍出三万 金铢——除了他手中的货物和代理的马匹,里面还包括了一批当日从延年阁抢到 的珍玩。

由于是暗标,具体拍卖金额并未对外公布,不过参与拍卖的各家多少也能估 算出来一二。虽然雲家看似狠拿了一笔现款,但在众人看来,雲家经此一劫,在 汉国数十年的积累一朝丧尽,手上除了钱铢,已经一无所有,想重新起家,起码 得一二十年工夫,根本不足为虑。

那些债主将雲家产业分食一空,各自得意而归,回去弹冠相庆,却不知道一 场足以摧毁汉国整个商业的风暴正在酝酿。

拍卖完成,雲家所欠的款项一笔勾销,还拿到将近三万金铢的现款,付出的 代价则是被扣押的货物耗费大半,雲氏在汉国的产业更是几乎全盘易手。

另外七万金铢由程宗扬拿走,将来的利润与陶氏平分。赵墨轩的马匹由程郑 代理,按照约定,总价的半成作为佣金交给雲氏,程郑另收半成,抛去给赵墨轩 的马价以外,其余都算程氏商会的收入。至此,整个拍卖的款项全部交割清楚。

至于雲丹琉一场豪饮换来的巨额金铢,在这场拍卖会上完全成了道具,一个 金铢都没有花出去。但没有这笔金铢让各家打消强逼雲家还款的念头,这场拍卖 会也开不起来。由于这笔钱是以程宗扬的名义借来的,仍由程宗扬拿回去运作, 到期由他向陶氏还账,与雲氏并无关系。

事後清点,程宗扬手头一下子多了二十余万的金铢,并且全是现款。为了这 笔款项的安全,他也绞尽脑汁,最後全都堆到剧孟的地下室里。对他而言,这个 建在屋里的大墓恐怕是洛都最安全的地方了。剧孟人就在墓里待着,上面有斯明 信和卢景轮流坐镇,即便有人想打个地洞进来,土里还埋着个哈老头呢。

…………………………………………………………………………………

「洛都的豪强富商真是有钱啊。」程宗扬感慨道:「没想到一次就能作成三 十万金铢的生意。」

蛇奴低喘道:「那些田地商铺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难怪他们发疯一 样的去抢。」

「这么多金铢,可是便宜剧孟了。」程宗扬羡慕地说道:「那家伙把铺盖一 卷,乾脆都睡金子上——他也不嫌硌得慌?」

蛇奴美艳的肉体骑在他腰间,一边卖力地耸动屁股,一边道:「反正那些金 铢也不是他的……只能过过乾瘾……」

「你懂个鸟,人家是大侠,视金钱如粪土。别管多少钱,剧大侠都不会放在 眼里,不过是找个乐子。」

蛇奴媚声道:「奴婢知错了。」

程宗扬挺挺下身,「换一处。」

「是,主子……」蛇夫人摸索着把肉棒纳入後庭,然後缓缓坐下。

程宗扬挪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会儿你先回去。跟卓奴她们说, 我今晚过去,让她们乖乖等着。」

「她们就盼着主子呢。只不过……」蛇夫人道:「雲大小姐今晚不来吗?」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昨晚都幹什么了?那小妞 今天一个劲儿翻我白眼。跟她说什么都爱理不理的。」

「就是平常幹的那些……」蛇夫人吃吃笑道:「雲大小姐……好像还不解风 情呢……」

又是这一句。人家是大小姐,哪里能跟你们这种荡妇比?要让雲大妞听见, 砍死你都不冤。

程宗扬一抬身,把蛇奴压到身下,狂风暴雨般挺弄起来。不多时,那艳妇便 脸色潮红,浪叫连声,在他身下忘情地扭动着,一颤一颤地泄了身子。

程宗扬计划晚上才去上清观,是因为他要见班超。上次月旦评之後,本来默 默无闻的班超声名雀起,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说句臭名远扬也不为过。与会的 士林学子大都把他看成商贾的帮闲,刻薄些的甚至把他称为「商家走狗」、「士 林之耻」,反正那些文人有才有闲,扣起帽子来一套一套的。

班超为此连面都不敢露,整日闭门苦读,准备在诏举中一鸣惊人,得官之後 一展胸中抱负,将来好一雪前耻。

可惜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程宗扬已经铁了心思要招揽他。秦桧接连数日频 频登门苦劝,好不容易才说动班超点头,答应与他见面。人才难得,去上清观的 事只能往後放放。

程宗扬准备见过班超就走人。卓美人空了这么些日子,还等着自己去抚慰; 凝美人儿是自己开过苞的,这也有些日子没有收用过了;还有小美人赵合德,虽 然不能上床,但能赏心悦目地看上几眼也是好的……

程宗扬想的好好的,谁知事与愿违。蛇奴得了准信,喜滋滋的刚走,事情就 接踵而至。先是冯子都跑上门来,说是霍少将军对龙鳞盾赞不绝口,冯子都这事 办得面上有光,特意摆了筵席,请程宗扬和高智商赴宴。程宗扬还没来得及找话 谢绝,这边义纵也来了。他刚到洛都,准备参加明法科的诏举,专门赶来面谢。

「有没有这么巧,都赶到一起了?」

「今天初一,羽林军正好交接差事。」

「乾脆凑一块儿吧,都去伊墨雲的店里。」

高智商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程宗扬斜眼看着他,「你小子瘦点儿还算顺眼,怎么越胖越难看呢?」

「不是你让我胖的吗?」高智商道:「何况人小雲也说了,我这胖胖的,看 着就踏实,而且胖是胖,里面尽肌肉……」

「还肌肉,有这种肥得流油的肌肉吗?」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安排 去!班先生那一席单设!」

「师傅,你就放心吧!」高智商带上狗腿子富安,屁颠屁颠的跑去安排。

雲氏与程氏两家商会联手,将金铢一批一批运过来。先是从陶氏借贷的十七 万金铢,然後是拍卖获得的近十万金铢。程宗扬一直等到所有金铢全部入库,也 没见着雲丹琉。眼看天色将晚,只好先赶去赴宴。

秦桧与班超占了一个单间,正在讨论六经正义。死奸臣在经义上颇有几把刷 子,席间谈及义理,令班超大为佩服。只是谈到义利之辩,秦桧却一反常态,提 出利之所在,即为大义。

班超道:「小人谕以利,君之谕以义,难道小人之利才是大义?」

秦桧毫不回避地应道:「正是!」

班超挺身道:「还请见教。」

「敢问班君,这街头巷尾市井之人可是小人?」

「与君子相比,自是小人。」

「再问班君,君明臣贤,治国有道,可是大义?」

班超微微点头。

「国有道,无非是国泰民安,士民殷富,让这些市井小人安居乐业。」秦桧 道:「君子之大义,正是小人之利一点一滴集合而来。若是这些小民朝不保夕, 无利可图,敢问大义何在?」

班超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从这个角度解释义利的关系,良久才道:「秦先生 此言,可谓金石之语。班某无以为辩。佩服!」

秦桧摇手笑道:「我这是听别人说的,当不得班兄佩服二字。」

「不知先生是听谁的?」

「敝家主。」

程宗扬推门进来,「别听老秦瞎说。刚才他那段话,我都没听大明白。」

秦桧笑道:「当时拟定商会章程时,家主曾说,章程好坏与否,不在于它有 多高尚,而是它能不能满足最多人的私利。秦某反思良久,才有利之所在,即为 大义一语。」

程宗扬坐下来道:「我想你是误会了。那句话的关键在于『最多人』。这个 标准是很难衡量的。尤其是它很容易被人操控。最後是谁的声音够大,谁就可以 宣称自己代表『最多人』。同样,即便你的言论再高尚再智慧,没有声音也是白 搭。」

程宗扬话锋一转,「正如当日月旦评上,班先生的真知灼见还不是被人讥笑 连篇?」

「惭愧……」

提到当日月旦评上的表现,班超不禁有些汗颜。他思索片刻,「现在想来, 当日我之所以被人讥讽,也许就是没有满足在场那些人的私利吧。」

「那些人自以为是君子,声称自己站在大义一方,其实他们喊着大义的口号 堂而皇之的掠夺商贾,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这样的君子我宁愿他们绝种 了才好。」

班超失笑道:「不意程公子如此侠气。」

「什么侠气啊。」程宗扬道:「我是经商的,也是为自己的私利着想。」

「此语可是『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种道德观实在太高尚了。它隐含的意思是大家都一毛不拔,同时不拔别 人一毛。反过来想,如果大家都一毛不拔,尽琢磨着去拔别人的毛,天下还能治 矣吗?」

「以公子之见呢?」

「承认人人逐利,同时限定在规则之内。这个规则必须是有利于最多人的, 而不是仅仅有利于那些豪门世家,或者仅有利于几个自以为君子的文人。」

班超紧跟着问道:「这便是公子志向所在?」

程宗扬笑而不答,却反问道:「先生的志向呢?」

这次论到班超沉默了。

「先生可想过为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班超眼睛微微一亮。

程宗扬紧接着道:「那先生可听过商场如战场?」

「这如何能比?」

「如何不能比?我以金铢为士卒,天下为战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 外——疆场征伐也不过如此!内则以金铢为子民,商场为朝堂,内立法度,外抗 诸侯,养百姓之所养,急百姓之所急——治国安邦不外如是!」

程宗扬掷地有声地说完,然後道:「我程氏商会求贤若渴,先生可愿在商场 攻城掠地,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业?」

班超被他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直想投笔从商。但他毕竟思维敏捷,脑中转 了几圈,又冷静下来,转而追问起刚才的问题,「公子方才说:制订一个有利于 最多人的规则——敢问这可是公子的志向?」

哎妈啊,这老班真是不好伺候,脑子转得太快了,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忽悠过 去。

程宗扬一脸苦笑,慢慢道:「要做成这事,那得是圣人才行。而我……就是 个俗人,首先要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所以……」

毕竟班超是自己极力招揽的人才,程宗扬不想在根本的立场问题上忽悠他, 也根本忽悠不住。说得天花乱坠,冒充圣人让班超追随自己?就自己那不检点的 德行,圣人个毛啊。班超又不是瞎的。话说回来,班超要是瞎的,自己也不会把 他当成人才不是?

班超沉默良久,然後洒然笑道:「既然如此,班某愿为公子效力。」

程宗扬还以为这回的招揽要泡汤了,他倒是早有准备,打算拿出三顾茅庐的 精神,往死里招揽,这回不行,下回再接再厉,不把班超忽悠瘸了绝不罢休。却 不料峰回路转,被忽悠住的班超尚且谨慎无比,没有被忽悠住的班超竟然缴械投 诚了。

惊讶之余,程宗扬决定还是把话说得清楚些,免得有什么误会,将来不好解 释。当然这也是需要技巧的,起码不能直接问:到底是什么误会,导致你以为我 是个好人来着?

「班先生这么赏脸啊,哈哈。」

结果程宗扬的圈子白绕了,班超一听就知道他的心思,坦然道:「公子有此 心思,便胜过他人百倍。相反,公子若是一意为天下立规则,班某虽莽,也不敢 为王前驱。」

班超起身长揖一礼,「班超见过主公。」说着他微笑道:「主公放心,属下 自当以主公利益为先,不敢逼主公作圣人。」

秦桧笑着插口,「班兄不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吗?」

「班某既附骥尾,自与主公休戚与共,主公之利便是班某之利,主公之失, 即为班某之失。」

秦桧抚掌赞道:「说得好!」

得,老班心里明镜一样,比自己想得都周全,也不用解释了。尤其是那句不 逼自己作圣人,活活说到自己心坎坎里去了。

「既然这样,班先生就先从书院搬出来吧。汉国大变将至,咱们一起商量对 策。」

「不。属下还要先去参加诏举。」

程宗扬心下一凉,难道自己忽悠班超不成,反而被班超忽悠了?

班超道:「班某若能跻身朝堂,对主公更为有利。」

人才啊,自己没想到的都替自己想到了。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会之,你 赶紧把那事停了,别耽误了班先生。」

「何事?」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那啥……我不是怕你当了官,跑去给朝廷效力吗?就 稍微的……施了点绊子……哈哈……」

「主公为班某如此费心,可见盛情。」班超笑着施礼,「多谢主公厚意。」

程宗扬鬆了口气,「你不怪我就好。会之,咱们的事你们好好聊聊,免得班 先生两眼一抹黑。」

「主公放心。」

…………………………………………………………………………………

相比于这边的文质彬彬,另一席就热闹非凡了。高智商、冯子都、义纵放怀 畅饮,酒到杯乾,聊得不亦乐乎。

冯子都得知义纵要去参加诏举,大着舌头道:「什么明法科?出来只能当个 刀笔吏……你去勇猛知兵法啊,包你五……五年就能升上将军……」

义纵喝得脸色通红,脸上那条已经不太明显的伤疤此时几乎跳出来,喘着气 道:「我……我不要从军……我……我要当官……那个宁太守……好厉害……好 威风……好酷吏!」

「什么宁太守?人家现在是大司农,主管明法科的诏举。你明天见着他,可 要老实些。」

义纵酒顿时醒了一半,高智商告诉他找的路子是明法科,可从来没说过主管 的是宁成。

「瞧你那点胆量……」高智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师傅都安排好了。当日 指使你去的是邳家,现在邳家破败得一乾二净,宁成那点仇还有什么不好消的? 放心吧,他已经点过头,心里有数。连舞都那边的通缉文书,也把你的名字撤下 来了。倒是你,不会还惦记着要报仇吧?」

义纵露出惊喜的表情,又极力忍住,「说来我那些兄弟都是被邳家害死的, 宁太守破了邳家,也是给我的兄弟们报了仇。我哪里还有什么怨恨?」

「就是这话!这事都怪邳家不地道,你和老宁能有什么仇?」高智商笑着挤 了挤眼,「你要报仇,去游冶台啊。」

「这怎么说的?」

高智商卖起了关子,「去了你就知道。」

义纵拿起酒碗,「没得说!我来敬兄弟一杯!」

「喝!」

两人拿起酒碗一碰,各自饮尽。

冯子都歪着脑袋凑过来,醉醺醺道:「我就纳闷了……咱们仨一块儿喝的, 厚道你怎么就不醉呢?」

「废话!」高智商拍拍肚子,「瞧我这肉,你们比得了吗?」

「你这不是……」冯子都打了个酒嗝,「……肿的吗?」

「我还怀胎了呢。甭废话,是兄弟就乾了这碗!」

「一碗你是看不起我!起码两碗我说!」冯子都不服气地叫道:「你那酒量 我还怕你?」

高智商吹嘘道:「你是没见过我师傅新勾搭上那妞,喝酒就跟喝水一样,人 家都是论坛喝的……」

程宗扬脸上一黑。自己跟雲大妞可是一直小心背着人的,怎么这么快就有风 声传出去了?这小兔崽子的大嘴巴,就欠哈大爷收拾!

想来想去,也就是自己去城外找雲丹琉那次,吴三桂跟着的事。程宗扬索性 也不进去了,快马加鞭回到住处,把吴三桂叫来询问。

狗汉奸倒是骨气十足,「肯定不是我说的!程头儿,你可别冤我!」

「那你怎么跟小兔崽子说的?」

「我只说程头儿一开口,雲大小姐就把龙鳞盾拿出来了。高衙内问我你去哪 儿了?我说程头儿晚上留在那边,没回来。」

「幹!你个狗汉奸!我要是康熙这会儿我就把你阉了当太监你信不信!」

「康熙?谁啊?」

「别问,问明白了你心里头堵得慌。」

「我也没说瞎话啊。乱嚼舌头的事我吴三桂打死都不幹。」

程宗扬都无语了。同样是汉奸,老吴跟老秦差别咋这么大呢?

「得,这事你以後别提,记住了?」

吴三桂拍着胸口道:「记住了!」

程宗扬这边转身走人,那边敖润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小声道:「老吴,程 头儿跟雲大小姐怎么回事?」

「别瞎打听。」吴三桂异常严肃地说道:「程头儿跟雲大小姐那事——程头 儿不让我说。」

程宗扬一头撞墙上险些碰死,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两个是专 门来黑我的吧?」

敖润伸出脑袋,「程头儿,你也在呢?我什么都没问!啥都不知道啊!」

程宗扬努力辩解道:「我跟雲大小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我信!」敖润爽快地说道:「程头儿,你说啥我都信!」

程宗扬眨巴着眼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给他们解释呢?瞧,给自 己添堵了吧?

敖润一脸殷勤,「程头儿,天快黑了,是不是要去雲宅啊?我给你赶车!到 地方我就走,绝不耽误你的事!」

吴三桂忽然虎躯一震,露出戒备的眼神,低喝道:「有杀气!」

我是真想把你们都灭口了啊!

程宗扬杀气冲天,一字一顿地说道:「去个鸟的雲宅!我说了要去雲宅吗? 谁说我要去雲宅了!你为什么叫我去雲宅?把你们的龌龊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敖润和吴三桂惭愧地低下头。接着冯源小跑进来,「雲大小姐来了。」

敖润和吴三桂顿时恍然。

程宗扬泪流满面,自己跟雲大妞的事真真是一点风声都没漏啊,怎么就弄成 这样了?

程宗扬哭着说:「你们别乱说啊……」

敖润、吴三桂和冯源齐齐点头,「我懂!」

程宗扬擦乾眼泪,毅然走了出去。雲大妞要是听到风声,会从哪个角度砍死 自己呢?横着砍?竖着砍?斜着砍?还是乾脆万刀齐发,把自己剁成饺子馅?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小姐怎么来了?」

雲丹琉道:「听说你要去上清观,正好我也要去。」

程宗扬都想蹿起来一头撞梁上,死了乾净。自己让蛇奴回去传信,她倒好, 还顺路给雲丹琉传了一份。这是多不拿人家当外人啊!

程宗扬还在努力,「雲老哥答应了?」

「我跟他说了。他说我刚突破不久,境界不稳……」雲丹琉唇角露出一丝狡 黠的笑意,「眼下拍卖的事完了,正好让我去上清观多住几天,好稳固境界。」

幹!雲老哥,连你都抢着拆我的台?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雲丹琉催促道:「马上要敲净街鼓了,快走。」

「我走!」

程宗扬在心里呐喊:死丫头,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置下的後宫眼看就捂 不住,马上要散摊子了……

第四章

南宫,昭阳殿。

刘骜从榻上猛然坐起,带起的气流使得榻旁的油灯一阵摇曳。身旁的友通期 惊醒过来,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圣上……」

刘骜没有作声,只是胸口不断起伏。

他梦到自己前往上林苑,却看到围墙倾颓,高耸的井干楼化为灰烬,甘露台 的铜柱断折,巨大的金盘掉落在尘埃中。他走进建章宫,偌大的宫殿里一个人都 没有,阶陛下生满荆棘……

「圣上,你怎么了?」

刘骜呼了口气,「没什么。」

他披衣而起,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者,中行说掀帷而入,垂手立在一旁。

刘骜只披了外衣,赤脚在帷帐中走着,脚步时而仓促慌乱,时而零乱迟疑。

忽然他停下脚步,吩咐道:「传司隶校尉董宣、大司农宁成、散骑常侍朱买 臣、金马门侍诏公孙弘、博士师丹、狄山……」他停顿片刻,然後道:「……还 有中常侍吕闳入宫。」

中行说道:「这不合适。别见了。」

刘骜心情正差,闻言顿时沉下脸来,「放肆!」

中行说道:「深夜宣外臣入宫,又是陛下亲信的朝中重臣,别人会以为宫中 有变。」

刘骜僵了片刻,最後重重喘了口气,「叫张放来。」

「行啊。我去吧。」

「等等。」刘骜改了主意,既然不能招群臣议事,索性出去射猎,排遣一下 心情,「还有江都王太子,他那几条猎犬不错,让他也来。」

中行说低头看着脚尖,「就张放。」

刘骜看了他半晌,最後一挥手,「不用你去传诏了。我去找他。」

「一百期门,一百二十匹马,十二条猎犬,六隻鹰……随侍的中常侍我看一 下……单超今晚不当值,就叫他去吧。」

刘骜摆了摆手,让他自去安排。

友通期缠着刘骜道:「人家也要去……」

「下次再带你去。」

帷幕後面,鹦奴一边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拿着一件内衣慢慢嗅着,脸 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

上清观,上院。

丁字形的小楼内遍布灯火,瓷制的油灯形如美女,一手托着灯盏,顶部衣袖 散开,罩在灯焰上方,将隐有隐无的轻烟纳入袖内。灯侧素雅的纸屏其白如雪, 没有沾染上半点烟火之色。

忽然一股狂猛的刀风袭来,灯焰霍然一歪,微弱的火苗像是要被吹灭般暗了 下去。但紧接着,一股柔和的劲气化解了刀风,已经几乎熄灭的火苗微微一跳, 又重新变得明亮。

狭小的静室内刀光闪动,劲气四处纵横,却出奇的没有发出声音。雲丹琉红 衣如火,双眉燕翅般挑起,更显得英气逼人。她手中形制古朴的长刀宛如一条青 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在她对面,穿着道袍的卓雲君素手轻抹,仿佛一对玉蝶, 在刀影间翩然掠过,灵巧而又轻盈。然而雲丹琉怒龙般的攻势与玉蝶一触,便化 为徐徐清风。

雲丹琉刀法施尽,仍无法突破卓雲君的双掌,不由眉头越挑越高。忽然她手 中刀光一凝,刀锋闪过一抹寒光,刀势突然变得缓慢下来。卓雲君面上露出一丝 凝重,她抬手一招,挂在壁上的长剑跃然而出,疾飞过来,然後在指间一旋,迎 向刀锋。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脆响。卓雲君的凤羽剑虽然轻若飞羽,一击之下,却将 那柄青龙偃月长刀逼得倒斩回去。眼看长刀要斩到雲丹琉腰间,雲丹琉一双修长 的美腿猛然一展,脚尖踢在卓雲君腕上。卓雲君来不及握紧,连剑带刀都被踢了 出去。接着眼前红影闪动,雲丹琉一步便跨到卓雲君身前,随即腕下寒光一闪, 一柄短剑流星般刺向卓雲君的腰腹。

雲丹琉一改大开大阖的刀法,突然施展出贴身近战的手段,倒让卓雲君吃了 一惊。她双手一合即分,一条绚丽的火羽从掌心飞出,然後化为一面火盾,挡住 雲丹琉这一记突刺。

雲丹琉手中的短剑仿佛刺中一面重盾,难以寸进,锐利的剑锋被烈焰一卷, 甚至几乎有熔化的痕迹。紧接着剑身一瞬间变得火热,她连退两步,将仿佛变成 烙铁的短剑抛到一旁。

卓雲君好整以暇地轻笑道:「大小姐腿这么长,倒是奴婢失算了呢。」

雲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个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然後盘膝坐下。

卓雲君这才留意到自己身旁两盏油灯已经被雲丹琉带起的劲风扑灭,她欲待 解释,雲丹琉已经闭目入定,静心体会方才那一战的心得。卓雲君只好讪讪地掩 上门,悄然退开。

程宗扬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几乎都快睡着了,听到动静才勉强睁开眼睛,打 着呵欠道:「第几场了?」

「第三场。」卓雲君道:「大小姐学得极快,体悟片刻就能融会贯通。」

「这意思是过一会儿还要接着打?」程宗扬躺成个大字,长叹道:「雲丫头 真能折腾啊,说是练手,一打起来就没完了……」

卓雲君轻笑道:「大小姐好武成癖,主子让让她也是应该的。」

「什么叫也是应该的?」程宗扬不满地嘟囔道:「你是我的侍奴,不是她的 陪练!雲丫头要是把你霸占一晚上,我还用个鸟啊。」

「不若奴婢去叫凝奴?」

「千万别!雲丫头路上就在操着心呢。你要把她叫过来,雲丫头妥妥叫她过 去端茶送水。就算不喝,也不能便宜了我。」程宗扬转念一想,「乾脆我还是去 找凝奴吧,你们接着打,记住,这回要多拖她一会儿,打到天亮最好。」

雲丹琉的声音传来,「好了!来吧!」

程宗扬叫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多体悟一会儿!」

雲丹琉提着刀站在门口,鼻尖翘得高高的,「怕你偷吃!」

「你这一波波的折腾,谁受得了啊!」程宗扬向卓雲君使了个眼色,然後翻 了个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无奈地叹道:「得了,我还是睡一觉吧。」

「睡不成了。」雲丹琉道:「这一场我要和你打!」

话音未落,长刀霍然劈下,刀锋正对着程宗扬的脑门。程宗扬懒腰刚伸了一 半,就拼命一滚,堪堪躲开刀锋。

雲丹琉的刀势一往无前,眼看刀光疾落,要将地上的藤席斩开,谁知刀身猛 然一顿,停在席面上方寸许的位置,凌厉的刀气凝而不发。

「好!」卓雲君不禁赞道:「不过领悟三次就能收发于心,大小姐真是好悟 性!」

雲丹琉没有理睬她的夸赞,一边对着程宗扬狂劈猛斩,一边道:「让你以小 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到了吧,我才不会霸占她一整晚!」

程宗扬被她逼得手忙脚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趁着出招的机会,用 力比出一根中指。

…………………………………………………………………………………

半夜时分下了一场小雨,雲过雨歇,整个北邙都笼罩在轻纱般的白雾里。

上清观上院那处三面悬空的小楼浸沐在浓雾中,周围的轩窗全部敞开,丝丝 缕缕的雲雾飘入室内,在人手边缭绕不绝,宛若仙境。

楼内一角放着一隻红泥小火炉,炉上的铜壶细细的轻沸着。蛇夫人在炉边屈 膝跪坐,仔细沏着茶。

雲丹琉刚沐浴过,穿着一件淡红的衫子,乌黑的长髮随意挽在脑後,髮梢兀 自滴着水。她一手持杯,轻轻嗅着茶香,卓雲君跪在她身後,用一块淡黄色的海 绵帮她抹乾髮丝上的水渍。

在她面前跪着一个柔美温婉少妇,正小心地屏息敛视。

「你就是凝奴?」

「是。」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哦……」雲丹琉抬起眼,打量着面前娇怯的少妇,然後道:「听说你是有 夫之妇?」

阮香凝低声道:「奴婢与先夫……未曾圆房。」

「圆房……」雲丹琉听懂了,接着又问道:「为什么?」

阮香凝没有作声,只含羞咬住红唇,把头垂得更低了。

程宗扬在外面叫道:「给我拿浴巾来!」

雲丹琉一挑眉毛,「没空!」

外面传来水声,接着房门拉开,程宗扬浑身是水的走了进来。

雲丹琉脸一红,拿起浴巾劈手扔了过去。

「打了一晚上,连澡都不让我好好洗——你用得了这么多人服侍吗?」

「我乐意!」

程宗扬披上浴巾,左右看了一圈,「我衣服呢?」

卓雲君在雲丹琉身後比了个手势,悄悄指了指外面。

程宗扬出去找衣服,阮香凝柔声道:「奴婢与先夫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 之实。直到遇见主人,才被主人收用。主子不嫌奴出身微贱,亲自给奴婢破体开 苞……」

雲丹琉脸更红了,她咳了一声,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痛吗?」

阮香凝小声道:「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奴婢当时被主子制住,等奴婢清醒过来,已经被主子开过苞了……」

雲丹琉先怔後怒,抬掌往案上一拍,「姓程的果然是个无耻小人!竟然这么 卑鄙!」

卓雲君在旁解释道:「那是凝奴自作自受,怨不得主子。」

话虽这么说,但身为女子连初夜如何都不知晓,这样的遭遇着实令人怜惜。 雲丹琉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记得了……就像做梦一样,醒来就忘了。只是後来听主子说过几句。」

雲丹琉恨声道:「这厮只顾自己快活!」

蛇夫人捧了杯新茶奉上,笑道:「凝奴虽然不记得,可快活一点都不少。我 们这些奴婢里面,能连番泄身的,就要属她了。这可都是主子调教的功劳。」

「怎么调教的?」

蛇夫人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主子叫凝奴泄身,她就会乖乖泄身,只要 主子不让她停,她就会一直泄下去。有时半个时辰就能泄十好几次……」

阮香凝玉颊生晕,羞赧地抬不起头来。

雲丹琉看着她,眼中的同情渐渐消失,慢慢多了几分讥诮,「你一个黑魔海 的御姬奴,竟然还能做出这么一番无辜之态?好演技呢。」

阮香凝目光微微闪烁,轻声道:「奴婢虽是黑魔海的人,但平生并未做过什 么恶事……」

「害了自己亲姊还不叫行恶?」雲丹琉寒声道:「也就是你恶迹不彰,才能 保住性命,否则紫姑娘岂会留你?别以为姓程的是贪图你的美貌,他要是只图你 的姿色,毁去你的神智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说得重了,阮香凝再矜持不下去,娇躯瑟瑟发抖地俯下身,「都是主子 的慈悲……」

「你知道就好。」雲丹琉目光一转,不高兴地说道:「人呢?是不是偷吃去 了?」

程宗扬刚穿好衣服过来,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能吃的都被你抢走了, 我还去哪儿偷啊!」

雲丹琉冷笑道:「果然光想着偷吃——我是问你是不是偷偷吃粥去了?早点 呢?」

程宗扬顿时一噎,然後也吼道:「早点呢?快去拿去啊!」

卓雲君道:「这边观里是一日两餐……奴婢这便做去。」

「快些!」

三名侍奴齐齐应了一声,起身去做早点。

程宗扬掩上门,小声道:「雲丫头,你别太过分啊。」

「她们人多,我是新来的,第一次见面,当然要镇住她们。」雲丹琉扬起下 巴,嘟起嘴,「你要觉得没面子,不高兴了,我现在就走。」

「别!大小姐的面子比我的要紧。」程宗扬笑道:「人都见过了,现在满意 了吧?」

雲丹琉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想见她们吗?我是怕有人欺负姑姑!」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

雲丹琉红着脸大声道:「真的!」

「我又没说是假的。」程宗扬笑眯眯道:「只不过你可能少说了两个字:是 怕有人欺负你姑姑『和你』吧?」

雲丹琉满脸飞红,勉强道:「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程宗扬从背後搂住她,「你看你吧,撒谎的技术太不过关 了,连我都能看出来……」说着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雲丹琉身体顿时软了下来,「不要……」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姑姑可比你大方多了……」

「不行……不……」雲丹琉吃力地说道:「被人看到,我就……我就……」

程宗扬接口道:「砍死我是吧?随你砍!」

雲丹琉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就不活了!」

…………………………………………………………………………………

程宗扬陪着雲丹琉吃过早饭,给足了雲大小姐面子。饭後两人在观中漫步, 携手同游。上清观四周风景极佳,可惜今日大雾,无论远处的太白峰还是观侧的 琴音涧,都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影子,如真似幻,倒是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

从上院的露台往下看去,座落在山腰间的院落隐没在白雾中,只能看到那条 乙字型的回廊,仿佛一道飘渺的天梯在雾中若隐若现。天色尚早,观中的晨课已 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颂经声从雲雾中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宁静的安祥之感。

「她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雲丹琉道:「卓教御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凭栏叹道:「都怪我的魅力太强啊。」

雲丹琉很想给他一刀,「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程宗扬坏笑道:「你迟早会习惯我的无耻。」

雲丹琉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脸却红了起来,于是岔开话题,「她的脚有些 奇怪,好像特别小。」

「那是紫丫头给她缠过足。把她的脚骨折断,重新缠了一遍。」

「这么残忍?」

「这是惩罚。」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能指望惩罚还要让她舒舒服 服吧?不过话说回来,卓美人儿脚缠过之後只有原来一半大小,就跟玉坠一样, 又小巧又漂亮。」

雲丹琉一想,不禁毛骨悚然,「你真变态。我又不是没见过缠足的老妇人, 那么醜还说漂亮?」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不要怀疑我的审美。你见过的是那些老人的脚对吧? 你想想就知道了,就算她们没缠过足,那么老还能好看吗?你要见过卓美人儿的 脚,就不这么说了。」

「天然才是美!」

「错了。单纯从观感看的话,正常情况下,假的都要比真的漂亮。」程宗扬 道:「比如我这是一句真话,但人们通常都不想听这种真话,他们宁愿眛着良心 说真的比假的更漂亮。为什么呢?因为假话比真话更漂亮。」

雲丹琉本来想啐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假话一点都不漂亮。」

程宗扬腆着脸道:「但至少我无耻的样子打动了你。」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也无心跟他争辩下去。

程宗扬挽住她的手,「上面是观洛台,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台上就能看到 洛都。」

「这么大的雾,能看到什么?」

程宗扬低声道:「但我们在上面的话,别人也看不到我们了。咦?这是什么 东西?幹!出来散步你还带着刀幹嘛!」

「怕有人占我便宜!」

「你也太小看我了!」程宗扬不服气地说道:「你以为带着刀我就占不了你 的便宜吗?」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沿着石阶,携手登上观洛台。越到高处,雾气越浓,两 人仿佛置身于雲中,四面八方都是轻烟般的白雾,除了彼此的身影,再看不到任 何东西。

雲丹琉试着迈了两步,身後的石径已经消失在雲雾中,而前方仍然是一片朦 胧,连平台的边缘都看不清。

雲丹琉好奇地说道:「这个地方高吗?」

「高!你可千万小心,万一把我推下去,你以後要再想见我,就得拿勺子捞 了。」

「真恶心!」

话虽这么说,雲丹琉却也不敢再乱走。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 肢,接着那个无耻之徒带着坏笑的面孔从雾中凑了过来。

雲丹琉脸上顿时一热,「你幹什么?」

「我发现你今天脸红得特别多……」

雲丹琉红着脸扬起脸道:「不行吗?」

「别人也就算了,可雲大小姐是谁啊?动不动就脸红,那还是你吗?」

雲丹琉玉颊越发红了。

程宗扬脸越凑越近,彼此呼吸相闻,忽然道:「你吃的仙草叶子,药力是不 是还没有解?」

雲丹琉顿时大窘,自己喝醉了酒,把仙草叶片全吃了,以至于情难自禁,实 在是平生抹不去的污点。

「用你管!」雲丹琉强撑着说了一句,接着惊慌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在想,既然从观洛台能看到洛都,反过来的话,洛都的人眼力好一点, 是不是也能看到我们?」

「我要杀了你……」

「放心吧,雾这么大,你就是杀了我也肯定没人看到……」

雲丹琉生怕一不小心从台上跌下去,结果明明站在台上,却一步都不敢迈, 就像被困在最狭小的囚笼中一样,逃无可逃,更避无可避。

「不要……唔……」

在程宗扬的魔爪之下,雲丹琉虽然还在勉力挣扎,但她几乎每一下挣扎都要 提心吊胆,更不敢随便把他推开,万一把这个坏家伙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自 己可不想用勺子捞他,于是挣扎得越发无力。

比起雲丹琉的束手束脚,程宗扬可要大胆得多,没几下就把她的衣带解开。 雲丹琉心下一急,手上力度略大,谁知那家伙一个踉跄,就此消失不见。

雲丹琉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她试着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雾气。

「你不要吓我,快出来……」

浓雾中没有一丝声音,雲丹琉侧耳倾听,却猛然听到崖下有物体飞速跌落的 风声,接着是一声极远的惨叫。

雲丹琉刚张大嘴巴,忽然一双手把她紧紧抱住,接着那个无耻之徒从雾中钻 出,带着一脸诡计得逞的奸笑,不由分说地强吻过来。

雲丹琉「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抬脚想踢,最後却紧紧搂住他,生怕他真 的掉下去。

雾气翻滚着,传来阵阵波动。忽然一条白美的长腿从雾中伸出,宛如玉柱一 样,修长而又笔直。接着一双手扶住她白皙的大腿,将她曲线玲珑的小腿扛在肩 上。

浓雾中看不清男人的身形,只能看到他一侧肩膀上紧凑的肌肉。他紧紧抱着 那条美腿,身体不停挺动。浑圆而白净的大腿在他肌肉上一滑一滑,来回磨擦, 光溜溜的小腿在他肩上晃动着,脚尖不时绷紧。

雲丹琉双目紧闭,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她一手拳起,玉齿咬住指背,红唇微 颤着,不时发出压抑的低叫。一双温热的手掌托在她臀下,免得冰凉的岩石沾到 她的肌肤。与此相伴的,是那根硬度惊人而又火热无比的阳具,就仿佛一根又粗 又长的棒子,深深插在她体内,像要撑裂一样,将她的蜜穴塞得满满的,没有一 丝缝隙。

周围的浓雾涌动着,雲丹琉感觉自己就像飘在雲端,身体仿佛要融化在这片 雾气里。意乱情迷间,他那双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游走着,从下体到乳尖,再 到臀沟,熟稔地挑逗地着自己身体每一个敏感部位,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

雲丹琉积蓄的欲望在一刻完全释放出来,不多时,她身体猛然一紧,蜜穴深 处传来一阵抽搐,随即在强烈的快感中一泄如注。

良久,雲丹琉才从近乎昏厥的高潮中醒转,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关切 的目光,一股羞意涌上心头,脸颊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热。

雲丹琉娇嗔道:「你还不起来?」

程宗扬双手托着她的腰臀,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雲丹琉刚想推开他,忽然 间脸色大变,接着发出一声惊叫。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臀部始终被他抱着,悬在半空,丝毫没有沾到身下的岩 石。刚才那些在自己身上抚弄的手掌,又是谁的?

「谁!谁在那边?」

身边传来几声轻笑,山风袭来,雾气略微散开,卓奴、蛇奴、凝奴的身影从 雾中显现出来。

雲丹琉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你们……」

卓雲君俯身施了一礼,含笑柔声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职份。」

雲丹琉不是忸怩的女子,既然已经被人撞破隐私,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她 起身披上衣物,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然後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蛇奴道:「主子不小心掉了一隻靴子,砸到投宿的客人,奴婢是给主子送靴 子来的。」

雲丹琉对卓雲君道:「你呢?」

「奴婢是给主子送茶的。」

雲丹琉看着阮香凝,神情不善地问道:「你是送什么的?」

阮香凝含羞道:「奴婢……是来给主子当茶盘的。」

卓雲君与蛇夫人掩口偷笑。

雲丹琉气恼地说道:「笑什么笑!凭什么让你们白看!我也要看你们!」说 着就要逼三女解衣。

「等等,」程宗扬道:「我刚才扔的鞋子砸到人了?伤的重吗?」

蛇夫人道:「倒也无妨,就是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受伤的是个生意人,昨日来观中祈福,因天色已晚,留宿观中。幸好那靴子 不重,又被山风所阻,只在他额上砸了个乌青的大包。观中的弟子已经给他敷过 药,又安抚了一番,并无大碍。

程宗扬倒不是矫情到非要去亲自探望致歉,只不过好端端的上院,忽然掉下 来一隻男人的靴子,这事可有点说不清楚,他要再藏着不露面,指不定将来有什 么风言风语。

程宗扬拿了点礼物过去看望,解释说自己听闻观洛台的胜景,才特意来登山 一游,谁知大雾弥漫,山路湿滑,不慎跌倒,以至于靴子脱落,不意伤人。那生 意人本是道门信徒,在道观受的伤,又得了礼物,也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本来事情到此就算完了,谁知事有凑巧,那人与雲家打过交道,竟然认出与 那男子同行的女子是雲大小姐。雲丹琉原本说好留在上院,不见外人,但她刚被 人撞破隐私,实在不想再单独与三女相处,这次非要跟来,结果被认了个猝不及 防。她胡乱打了个招呼,便溜之大吉,一边後悔自己来得鲁莽。 ----------                 第五章

南宫,昭阳殿。

一支细如鼠鬚的画笔移动着,在洁白的丝绢上留下一道道髮丝般的墨痕。

一个丽人慵懒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妆扮过的玉颊光彩照人。她一手托着粉 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着三隻手镯,一隻是赤金环,上面的龙凤栩栩如生;一 隻是七宝手镯,镶着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诸般宝石;还有一隻是碧玉手 镯,镯身像含满汁水一样,翠润无比,通体没有丝毫杂色。

毛延寿一眼瞥过,立即垂下视线。他重新换了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瓷碟上蘸 了些颜料,绘出三隻手镯的轮廓。丝绢上的人物已经绘出大半,在他细致的笔锋 下,美人雲髻上每一根髮丝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上面衔着宝石的凤钗仿佛要破绢 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鹦儿的宫人道:「为何不画面孔呢?」

毛延寿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昭仪国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语, 晨如朝花,暮似幽兰,旦夕之间,各有妙态。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画,只因未得其 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说得可真好听。」罂粟女掩口娇笑,袖中掉下一个折好的方胜,落 在画箱内。

「不敢!不敢!」毛延寿连忙揖手施礼,顺势把画箱盖上。

「今日就到这里吧。」昭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天子还没回来吗?」

罂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猎,总要到晚间才回来。」

「外面下了雨,还射什么猎?」友通期道:「好无聊……」

「亳州献来千余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无聊,何不前去赏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念一想,「倒不如采来沏茶。」

罂粟女唤来宫人,将献来的贡菊尽数采下,清洗晾乾,好留着给昭仪泡茶。

毛延寿收拾了画具,提起画箱小心告退。

…………………………………………………………………………………

「都怨你!」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又背了个黑锅,「是你自己要来的吧?」

「要不是你乱扔靴子,我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看到雲丹琉窘迫的样子,程宗扬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着她,有一句没一句 地跟她拌嘴。

两人一边小声吵闹,一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观内一处小院。雾气还未 散开,隐约能看到院中种着几丛碧玉般的翠竹,白雾在竹叶间缭绕轻旋,平添了 几分远离尘世的幽静与雅致。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雾色中,一个少女侧身坐在廊下,面前摆着 一册经书,正在柔声念颂:「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 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

雲丹琉没想到有人在这里读《黄庭经》,一时好奇,不由驻足观望。

雾气渐渐散开,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廊下的翠竹上。雲丹琉惊奇 地发现,那女子放在册页上的纤手,竟然像美玉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 七液洞流冲庐间……」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黄庭内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从她唇齿间流淌而 出。雾气渐散,阳光丝丝缕缕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髮上、衣上……使她整个人 都变得明亮起来。

雲丹琉忍不住带着一丝惊叹道:「她是谁?」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脸色却是分毫不露,他脑袋摇得拨郎鼓一样,「不认 识!也许是观里的客人……别打扰人家,赶紧走吧。」

虽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看到她的容貌,但雲丹琉凭借女性的直 觉,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异样。对于程宗扬的说法,她丝毫不信,「骗人!」

廊下的少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张绝美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即使雲丹琉 身为女子,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程公子。」

程宗扬带着苦笑道:「姑娘你好……」说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是被 雲丹琉重重踩了一脚。

雲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我姓雲,雲丹琉。妹妹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少女犹豫着看了看程宗扬。

程宗扬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雲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难道人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让你来献殷勤!

「你和程公子认识很久了吗?为什么住在观里?」

「奴是卓教御不记名的俗家弟子。」

「哦……」雲丹琉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宗扬一眼,难怪不想让自己离开上院, 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还藏了一个人在这里。

程宗扬旁顾左右,尴尬地打着哈哈道:「这里是药房?药香味真好闻……」

赵合德水灵灵的美目望着程宗扬,带着几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见过奴家 的姊姊?」

还有个姊姊呢。雲丹琉瞪着程宗扬,醋味几乎冲到鼻子里。

这都是误会啊……程宗扬一脸蒙冤的悲壮,含糊道:「令姊一切都好。姑娘 尽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丝希冀渐渐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连 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观中,虽然卓教御对她十二分的体贴照顾, 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在此,总盼望着能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

雲丹琉却是一见到赵合德便心生欢喜,那点醋意顶多对着程宗扬发发,对这 个少女半点也恼不起来,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挽着赵 合德的手道:「令姊住在哪里?我带你去见她好了。」

赵合德高兴起来,「真的吗?」

程宗扬赶紧道:「假的!」

雲丹琉气道:「她想见自家姊姊有什么不行的?你怎么这样?」

「她姊姊不方便跟她见面。」

雲丹琉一脸冷笑地看着他,「在洛都还有你程公子不敢幹,不能幹的?」

程宗扬挣扎道:「这个……真不行。」

虽然跟雲丫头连床都上过了,可是赵合德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自己与皇后合 谋,送个假货糊弄天子,这事岂是能随便乱说的?雲丹琉知道没有一点好处,反 而平添麻烦。

程宗扬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观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片刻後有人擂响大 门,叫嚷道:「快些开门!」

卓雲君对外宣称在上院潜心修行,观中俗务由弟子沈锦檀代理。听到外面的 客人举止粗鲁,把门闩擂得乱震,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式,沈锦檀不由皱了皱眉, 示意弟子打开大门,立在门口道:「道门清静地,非请勿入。」

大门一开,两名护卫打扮的大汉便闯了进来,两人神情急切,见有人立在门 口,当即伸手去推。

沈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汉的手腕,想把他挥开,谁知那大汉身手颇为 不凡,仓促间脚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乾净。

山门处嘈杂声不断响起,雾中影影绰绰,涌来数十名与那护卫打扮相同的矫 健少年和雄壮大汉,各自提刀持矛,声势浩大。沈锦檀吃了一惊,如果这些人心 存歹意,只怕上清观今日有难。

「闹什么呢!」

一名公子哥纵马过来,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惶,先把护卫喝退,然後对沈锦 檀道:「这位仙子,我们有人受了伤,还请仙子帮忙,找个乾净的地方。」说着 拿出一隻钱袋,里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铢。

「敝观狭小,容纳不了这许多人马。」沈锦檀推辞不受,「况且我等道门与 世无争,诸位若是与人斗殴,还请速速离开。」

「不是斗殴!」那公子哥赶紧解释道:「我们是来打猎的,昨晚遇了雨,宿 在山上,谁知下山时遇到大雾,敝主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这些人都不 用进来,仙子要嫌他们咶噪,我把他们都赶到山门外面,绝不耽误各位清修。」

沈锦檀见他说得恳切,不似作伪,也不好把伤者拒之门外,她犹豫了一下, 然後让开道路,冷冷道:「入观不得超过六人。其余贵属还请到山门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被几名奴仆搀扶着,一瘸 一拐地走来,他二十来岁年纪,一隻脚包得跟粽子一样,身边四五个奴仆扶腿的 扶腿,托腰的托腰,一个个如临大敌,看上去似乎伤得极重,只不过他脸上倒没 有多少痛意,反而一边走一边笑道:「一点小伤,看把你们急的。这里离洛都也 不远,回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哪里用得着借别人的道观?」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说,这一路我们都摔了三匹 马了,要走也要等雾散了吧?」

年轻人一笑,他被几名奴仆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倒还有闲情去看门上的匾 额,「上清观……这地方听说不错啊。」

赵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细,原本在上院深居简出,但时间一长,戒心也淡了, 问道之余也帮观里做些杂事,打理丹药,照顾伤患。听说有人跌伤,她便拿了些 药剂,过来帮忙。

那些奴仆众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轻人抬到榻上,面上满是忧惧,动作小心翼 翼。赵合德还以为他是一条腿断了,也不禁有些担心,等解开包扎的布条一看, 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脚踝好端端的,连脚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脚趾似乎踢 到石头,略微红肿了些。

赵合德拿着药物哭笑不得,这点红肿连伤势都算不上,那些奴仆偏要摆出郑 重其事的模样。她起身刚要开口,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那些奴仆像被 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木着脸,默不作声,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个年轻人 躺在软榻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赵合德神情冷了下来,这种目光她自小便见过许多,什么落马受伤,分明是 这年轻人的恶作剧。

旁边一个奴仆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主上,非礼勿视。」声音又尖又细, 让人一听,不由从心底泛起一股别扭。

年轻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惨叫一声,却是那个小美人儿把他腿扔了下 来。

旁边的泥塑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涌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赵合德转身就走,刚才那名说话的奴仆却拉住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不 能走!」

赵合德带着一丝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这事怎么说得清楚?」那奴仆跳着脚道:「万一主上受了伤, 是你死还是我死?」

「无赖!」

「我哪点儿无赖了?别以为自己长的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诉你!漂亮女 人我见得多了!就你这样的,在汉国撑死也就排个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吗? 把你脑袋砍了都抵不上我们主上一根脚趾头!」那刁奴越说越嚣张,「先验伤! 要是主上没事,咱们再说旁的!」

「哟,这么热闹啊。」程宗扬听到里面吵闹,想着多半是有人不开眼,居然 敢纠缠赵合德,英雄救美这事,自己最喜欢幹了。他一边施施然进来,一边往屋 内瞟了一眼,接着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伤躺在榻上的是刘骜,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张放, 旁边站的是单超、徐璜、唐衡,扯着赵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说。一个天子,一个侯 爷,三个中常侍,就中行说身份差点,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东窗事发!这是找上门来了!

「都住手!」刘骜喝止众人,自从赵合德进门,他眼睛就没往别处转过,一 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美人儿,然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是谁?」

程宗扬心念电转,天子还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这是偶遇,不是专门来抢人 的?但他心刚放下去,就又提了起来,即便刘骜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索要一个 女子入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要真把赵合德带回宫里,那就热闹了。假的赵合德 在昭阳宫里住着,这边又去个真的,她的飞燕姐姐非要崩溃不可。

程宗扬当机立断,「这是臣……程某的小妾!程某见过主上。」

「是你?」刘骜这会儿才看到程宗扬,听到是他的小妾,眼中不禁闪过一丝 失望,随即又看向程宗扬身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个呢?」

程宗扬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谁。对于性喜游猎的刘骜来说,身高腿长,英 姿飒爽的雲大小姐,吸引力恐怕比国色天香的赵合德还大。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 下,自己已经背了赵合德这个天雷,也不怕再多背一个。

顾不得众人惊羡的目光,程宗扬果断道:「那个也是。」

刘骜怔了一会儿,然後哈哈一笑,「程大行好艳福啊。」

程宗扬心头一沉,刘骜这种笑容他再熟悉不过,天子外宽而内苛,他这么一 笑,已经把自己忌恨上了。

赵合德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但她乖巧地站在程宗扬身後,避开了那个年轻人 的目光。

刘骜虽然在笑,那笑容却仿佛僵在唇角。他以为自己身边的飞燕、合德已经 是天下绝色,不意山野间偶遇的美人儿,竟然有着不逊于自己后妃的倾城之色。 尤其是刚才那美人儿给自己解绷带时的温柔举止,真如仙子一般……姓程的不过 一个商贾,花钱买来的六百石微末官职……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单超神情木然,一言不发。徐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中行说的 白眼都快翻到脑门上,最後唐衡硬着头皮道:「主上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程宗扬借坡下驴,赶紧告辞。

刘骜一笑,「歇歇也好。」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到谷底,昨天出门忘了让老匡卜一卦,谁知乐极生悲,赵 合德左躲右躲,还是被刘骜惦记上了,看来这一趟麻烦不小。

…………………………………………………………………………………

「你的小妾怎么会在观里?」中行说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道。

「昨日我带家眷来上清观游玩,在观中留宿。我那小妾略通歧黄,听闻有人 受伤,过来帮忙,并非有意冲撞圣上。」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十……六?」

「何时所纳?」

「两月之前。」

「姓名?」

「……友通期。」

「哪里人啊?」

「洛都本地人氏。」

观内的静室此时如同审讯室,中行说据案而坐,一手拿着墨笔,一手拿着木 简,一边问一边记录。徐璜和唐衡分坐左右,一个木着脸看着天花板,一个闭着 眼睛,如老僧入定。两人都很看不惯中行说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两人心里都 跟明镜一样,中行说这副嘴脸其实是在向程宗扬暗示——赶紧把那个友通期献给 天子。一个妾侍而已,留着徒生祸患,献予天子可是奇货一件。

奈何程宗扬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原本挺明白一人,这会儿硬撑着就是 不鬆口。徐璜不想让这株摇钱树倒了,一时想着怎么说服程宗扬让出爱妾,遂了 天子的心意,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一时又想着小程也不容易,两个俏生生 的小妾,让天子看一眼就没,这也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天下的美女太多了,天子 真把人带回宫,说不定两天就腻了,何苦坑了人家小程呢?怎么找个说辞,劝劝 天子,不伤天子体面地把这事抹过去。

徐璜这边左右为难,满心都是煎熬,旁边的唐衡也不轻鬆。君夺臣妾这种事 情,他是十二分的不赞同。就算程宗扬是个为了谋官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他也 不能忍受天子做这种荒唐之事。问题是中行说,他倒像是什么都肯幹。

「另一个呢?」

程宗扬装糊涂道:「谁?」

「你後边那个。」

程宗扬这会儿是真後悔了,雲丫头的事自己捂都捂不过来呢,这会儿偏要被 人问个底儿掉。

「我能不说吗?」

中行说寒声道:「你想欺君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不是公公闲来无事,跟我聊天吗?难道方才那 些话,是天子问的?」

「多新鲜啊。」中行说一脸鄙视地说道:「我一个阉人,问你小妾幹嘛呢? 吃饱了撑的?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你还当官呢。我要不是被阉了,当什么官不比 你强!」

「公公的意思是,刚才那话是圣上问的?」

「就你那手艺还想挖坑让我跳?」中行说冷笑道:「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 你要敢瞎说我就告你诽谤!听好了——我可没那么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我就不答了。」

「你——」

徐璜咳了一声,「圣上出行,安危系于我等一身,问得细了一些,程大行应 该能理解吧?」

「不理解。」程宗扬道:「天子的安危跟我小妾的闺名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唐衡打圆场道:「山中偶遇,我等也没有旁的用意,就 是与程大行闲聊几句,程大行不必放在心上。」

「闲聊就好。」程宗扬笑道:「聊什么不是聊呢?」

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就聊聊你那个小妾吧。」

「你一个太监,跟我聊小妾的话题,你觉得能聊到一块吗?」

中行说道:「我就乐意聊这个!」

「你乐意我不乐意,换一个!」

「你那小妾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二十六了。」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我今早喝的粥。」

「你那小妾是哪里人氏?」

「我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

「行了,行了。」唐衡拦住两人,唉声叹气地说道:「就这么着吧。」

徐璜也道:「散了吧,散了吧。程大行也不是外人,咱们改天再聊也是一样 的。」

「哟,就你们两个会做人,把我夹中间里外不是人是吧?德性!」中行说一 甩袖子,起身走人。

唐衡和徐璜有心遮掩,中行说可没有替程宗扬隐瞒的义务,回去添油加醋那 么一说,天子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刘骜面无表情地把木简扔到一边,「昨日雲台书院的师丹上了一份奏疏,好 像提到算缗?回去把它找出来。」

中行说躬身道:「诺!」

刘骜自言自语道:「那些商贾为富不仁,于国无益,是该好好整治了。」

…………………………………………………………………………………

洛都风雲变幻,给这座帝京带来一丝不祥之感。尤其是入冬以来,物价一路 飞涨,数日之内,市面上百货的价格都提高了两成以上。

物价腾贵,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商人,但洛都商贾同样满心忧虑。就在近日, 一则流言在京中暗中传播——据说朝廷正在商议针对商贾开征算缗。至于算缗的 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征收实物,值八取一,如果有八件货物,就有一件必 须缴纳给官府;有人说车船另计,比寻常的算缗还要高上一倍;还有人说,这次 的算缗规模空前,朝廷很可能不收实物,而是收取钱铢。

随着流言的传播,商贾们未雨绸缪,开始大量聚敛钱铢,推波助澜之下,物 价愈发高企。

另一条震动洛都的,则是雲家覆没的消息。与流言不同,雲家产业的易手都 是公开的。各处田地、店铺纷纷改换名号,尤其是雲家名下的田地大量转让,让 那些没有赶上竞标的商贾捶胸顿足,後悔当初没有给雲家借款,错过了瓜分雲家 的盛宴。

然而在所有人都没有留意的角落里,洛都最大的几家草料场悄然易主。即使 有心人去打探内幕,也会发现新换的东家五花八门,有来自晴州的商人,有入驻 洛都不久的车马行,有舞都来的富商,还有在晴州赫赫有名的泾溪马场。

「奇怪,」齐羽仙皱眉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大动作?」

「没什么奇怪的。」闻清语道:「上次我们夺走雲家那批金铢,雲家为了筹 款,向洛都的商贾借了高利贷,我略微计算了一下,雲家前後损失将近二十万金 铢。他们拍卖掉这批产业看似价格惊人,但大都用来当场偿还欠款,真正拿到手 的金铢并不多。」

旁边一个黑衣人道:「雲家也是断臂求生。不然他们抽空了别处的资金,勉 强支撑下来,整个雲家也成了空架子,说不定风一吹就倒了。」

「洛都这些商贾都是吸血的蚂蟥,雲家这回若不是让出重利,而是拿出钱铢 还款,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黑暗中有人说话,却是西门庆的声音。

「不必管他们。」剑玉姬淡淡道:「金铢只是工具,而非目的。若是一味求 财,聚敛的金铢再多,也不过是个守财奴,不足为惧。」

齐羽仙笑道:「怪不得仙姬对姓程的挣钱总是这么大方,从不去挡他财路。 还有意削弱雲家,助他敛财,是想让他把心思都放在挣钱上吧?」

「会挣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花钱。」剑玉姬道:「他若是只进不出那就 好了。」

闻清语道:「算缗之事,我们便不再插手吗?」

「钱财无非是身外之物,莫忘了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後,剑玉姬的声音响起,「严君平那边的事如何了?」

西门庆的声音道:「眼下已经找到最关键的琉璃天樽,只差最後一处地点, 就可以大功告成。」

齐羽仙冷笑道:「最後一处地点你找到了吗?」

西门庆没有理会她,只对剑玉姬道:「只要把严君平抓出来,拷问出最後一 处地点,神教至宝就可以重见天日。若仙姬同意,我亲自带人去!」

剑玉姬沉默片刻,然後道:「年关将近,大祭之事绝不能再拖了。诸位,好 自为之。」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

西门庆暗暗鬆了口气,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从他 手中拿到宝物的线索。谁知一路找下来,却是步步荆棘,岳贼像是根本不想让人 找到他的宝藏,好端端的线索说断就断,而且寻找的过程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味 道,具体如何西门庆也说不上来,但好像那家伙一直嘲笑自己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眼看大祭的期限越来越近,西门庆也顾不上矜持,开口 向剑玉姬求援。眼下剑玉姬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没有再催促自己,便是已经答应 出手了。

对剑玉姬,他还是颇有几分信心的。郭解、剧孟、朱安世纵横一时,却连对 手未曾找到,便在无形之间纷纷铩羽。如今偌大的汉国都被她摆布在指掌之中, 其他人即便智谋用尽,也只能为她作嫁衣。

这等手段,让人不能不服。西门庆此刻便满心佩服地看着那个优美的身影。 这女人确实了不起——虽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第六章

通商里程家宅院内,冯源递过账本,唉声叹气地说道:「这是舞都昨晚送过 来的。程头儿,咱们挣的钱不少,可花得更快,这挣钱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花钱 的速度啊。」

「做生意,当然要有进有出。」程宗扬道:「我们花钱,是为了挣得更多。 只进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扬匆匆看了一遍账目,指着其中一项道:「七里坊的收入上个月怎么突 然涨了这么多?」

冯源道:「宁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边几个州郡的豪强都鬆了口气。游冶 台趁机搞了个什么秉烛游,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户,连带着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 子火爆起来。」

程宗扬看完账本,默默记了一下数字,然後道:「账本这边不留了。瑶夫人 那边有一本就够了。」

冯源答应一声,接过账本,也没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过手一抖,账本便 燃烧起来。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这火法越来越熟了啊。」

「我问过匡神仙,他说我以前总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环海,水火不相 容,专克我这火法。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我这一挪地方,立马就活了。」

「匡大骗还真有一手?回头让他给我卜一卦,看我这个月运气怎么样。」

说笑间,敖润进来道:「毛先生回来了。」

程宗扬精神一振,「赶紧让他进来!」

程宗扬从上清观回来,便一直等毛延寿。友通期如今正受宠,刘骜连晚都宿 在昭阳宫内。毛延寿每日清晨去宫中为昭仪画像,下午再带出消息。自己虽然在 宫外,也能对宫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眼下自己刚刚得罪天子,宫里的动态更加重 要。万一天子在宫中大发雷霆,要拿自己开刀,自己好歹还有时间逃命。

毛延寿出宫时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着花花绿绿的颜料,都没来得及 清洗。

程宗扬道:「还没有画完吗?不急,你尽管慢慢画,画上一年都行。」

毛延寿打开画箱,从夹层里取出一隻折好的方胜,一边苦笑道:「属下已经 画了六幅,便是用来作屏风也尽够了。再画下去,不知道找什么由头才好。」

「由头还不好找?你乾脆画十二幅,给昭仪作本挂历。还不行,你就给她作 本台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接过方胜。毛延寿是往来宫中传递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环, 但他不希望毛延寿知道太多,因此双方传递消息都是用手写,而不是口耳相传。 这方胜是罂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诀窍,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开。唯一的 麻烦是罂奴和友通期会写的字加起来也不比敖润多几个,好在她们旁边还有一位 女傅,才没落到空有消息无法传递的窘境。

打开方胜,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天子遇刺」四个字。程宗扬瞳孔一缩,一 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刘骜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亲自去审问犯人,结 果被「郭解」夺剑挟持,逼他承诺不诛连家人,然後举剑自尽。

程宗扬良久长叹一声,郭解那名追随者连名字都没留下,但身处囚笼仍有勇 力劫持天子,事後慷慨自尽,不留半点把柄,不仅侠义过人,更可谓智勇双全。

按照正常发展,朝廷误会郭解已死,天子又亲口允诺放过郭解族人,此事算 到此为止,等于用他一条性命换取郭解满门的平安。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堂堂天 子竟然还不如他们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诺,刚逃出生天便出尔反尔,下令诛杀郭 解全族。

这会儿程宗扬也弄明白了,说起来自己真是点子够背,正赶上刘骜心情最差 的时候摊上赵合德这事。眼下虽然硬顶过去,但依着天子的德性,铁定不会就这 么放过自己。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扬把方胜丢给冯源。冯源双掌一合,指缝间飘起一股青烟,再打开手掌 时,那隻方胜已经化为灰烬。

毛延寿小心道:「家主若是无事,小的先告退了。」

「暂时辛苦一段吧,」程宗扬道:「过了这几日,给你放假,让冯大法带你 到舞都画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拿出一封信笺,「明天把这封信带进去。」

「是。」毛延寿接过信笺,躬身退下。

程宗扬心下郁闷,好端端的,被天子那么横插一杠子,上清观他是不敢再待 了,更不敢把雲丹琉和赵合德留在观中——天子还没走呢,他把两个小妾扔在上 清观,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一并带回洛都。

雲丹琉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只不过程宗扬想把赵合德 带回家,压根儿没门。雲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迳自带着赵合德去了雲家在 城外的庄子,也是雲家仅有几处没有变卖的产业之一。

那封信是赵合德写给姊姊的。坦白地说,程宗扬真不想送。可赵合德眼下连 身份都没有了,跟自家姊姊说句话这么点小小的心愿自己都满足不了,未免太不 人道。

程宗扬头痛地揉揉额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辙来,索性道:「叫老匡来一趟 吧。真得让他给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与鹏翼社同在通商里,不到一盏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赶到。他年轻虽然 不老,但吃的这碗饭,打扮得倒是苍颜皓髮,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匡仲玉一手捻着鬍鬚道:「是占筮?还是卜卦?」

「拣你拿手的。」

匡仲玉鬆了口气,随即换上笑脸,「那我给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转变也太快了,程宗扬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合着占卜那些,你 也没谱?」

「甭说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数倒是能圆过来。」匡仲玉显然对当 年的遭遇还心有余悸,只拣自己拿手的说。

老匡都这么坦白了,程宗扬也只好直说:「没有。」

「没有?」

总不能跟你说我是公元後吧?

「我们盘江不讲这个,八字没记住。」

匡仲玉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要不……我给你摸个骨?」

「别!我又不问富贵,就问问这坎能不能过去。」

「早说啊!我还当你批终身呢……这个好办!」

匡仲玉从袖子里抽出一隻竹筒,「哗哗哗」用力摇了几下,「来吧。」

「抽签啊?」

「要不还怎么着?我给你测个字儿?我得先说啊,测字我可没准。」

「得了,就这个吧。」

程宗扬随手抽出一根竹签,还没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这是上上 签啊!」

「是吗?」

「废话!我这筒里就没别的签……我给你瞅瞅啊。」

「上上签还瞅啥啊。」

「外行了吧?这里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着竹签,端详良久,然後道:「这签上的意思吧,我猜 呢,你是有一坎儿……」

「这还带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当然要把话给你说明白,难道我还要跟你说,我这是怎么 怎么算出来的——我能蒙你吗?」

「我真是闲的……」程宗扬对他这算命的手艺已经没啥指望了,「别兜圈子 了,赶紧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这签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签还有这么惨的?」

「别急啊,後面还有呢。这签上有转机。能解。」匡仲玉道:「只要过了这 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比没坎还顺畅——能不是上上签吗?」

程宗扬都没力气跟他扯了,直接道:「怎么解?」

匡仲玉捻着鬍子斟酌良久,盯着那竹签又是横眉又是竖眼,最後道:「我也 不坑你,实话实说——没看出来。」

程宗扬心里当时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来,合着我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虚地说道:「要不我再给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扬黑着脸道:「卜一卦说不定我还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签筒一收,「你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算命的事能作得了准吗?我跟 你说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么回事。人啊,就那么回事,你把心放宽 些,该吃吃,该喝喝。」

被一个算命的这么教训,程宗扬也算开眼了。正想赶紧把匡大骗打发走,徐 璜派了个小黄门传话,让他去宫里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这得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有意外之喜!」

…………………………………………………………………………………

「天子刚刚回驾。」徐璜低声道:「气色很不好。」

「还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点头。

「至于吗?」程宗扬牢骚道:「一个天子,怎么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徐璜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掩上门,回头道:「这哪儿是女人的事?圣上恼 的是你驳了他面子——圣上刚秉政没多久,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我把小妾送给他,让他吃我的剩饭,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没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里有点数。过几日你多 半会被打发出去,到远郡当个郡丞。」

程宗扬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虽然是小官,但处于风波核心,朝中 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给太守当个 副手,遇到个强势点的主官,自己买官的钱就等于白花了。

「什么时候?」

「眼下诏举在即,朝中不会动人。等诏举之後,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员。」

诏举差不多要折腾一个来月时间,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续,大概还有两个月。 程宗扬心头微鬆,到时候算缗令的推行也应该见分晓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 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亲信,能透出风声已经很厚道了。程宗扬也不多说,悄悄塞了一 叠钞票,便即告辞。

匡仲玉说的「意外之喜」连毛都没有,程宗扬也死了心,就当匡仲玉是放屁 得了。左右入宫一趟,老徐这边没指望,程宗扬心一横,乾脆去找蔡敬仲。

…………………………………………………………………………………

蔡敬仲似乎正打算出门,见他过来,随即屏退左右,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 丝笑意,「晨间的事,你幹得很好。」

程宗扬一阵尴尬,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上午幹的事,这会儿 宫里都传遍了。

「时机选择得很恰当,理由也很过硬。」

程宗扬被他夸奖得莫名其妙,只好打着哈哈道:「你这是要出门?不耽误你 的事吧?」

蔡敬仲道:「不妨,就是去收些钱。」

「什么钱?」程宗扬警觉道:「你借的钱还没还清吧?」

「前几天他们借的钱到期了。我把利息都给他们结清了。」

程宗扬欣然道:「这就对了。你把钱还给他们了?」

「他们不肯要。反而打算多借给我一点。」

「……他们是猪油蒙了心吧?」

「谁说不是呢。」

程宗扬没想到蔡敬仲竟然跟自己站到一条战壕了,只不过他就感叹这么一句, 然後就没下文了。

程宗扬左思右想心里都不塌实,「大哥,咱能不收吗?」

蔡敬仲摇了摇手,「你可能不明白,自打我把利息给他们付清,就不是我要 收,而是他们非要硬塞的事了。我要不收,那便是得罪人了。大伙都是宫里作事 的,厚此薄彼怎么成?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程宗扬真是服了,你还有脸说做人?洛都的城墙都没你脸皮厚吧?

「你幹嘛不拦住他们?」

蔡敬仲奇怪地说道:「宫里人大多过得清苦,难得有条发财的路子。我幹嘛 要断人家的财路?」

「他们只看着利息,本金呢?」

蔡敬仲更奇怪了,「他们图的是利息,还要什么本金?」

程宗扬张了张嘴,硬是没找到话说,老蔡说得太有理了,存高息的不都指着 吃利息吗?谁想过本金的事?

但就这么走了程宗扬又不甘心,老徐刚帮了自己一把,放着老蔡这么坑他, 自己良心实在过不去。

见他不开口,蔡敬仲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皱着眉思索半晌,像是有什么事十 分为难,最後才叹了口气。正当程宗扬以为蔡敬仲终于良心发现,却见他勉为其 难地从袖中拿出一道黄绫长卷。

「既然来了……这个你也看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接过黄绫打开一看,却是一道写好的诏书,上面的内容简 单粗暴,杀气逼人: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实为赵逆刘彭祖羽翼,又与逆匪郭解 勾结,图谋不轨,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着令即刻锁拿入狱,凌迟处死,家眷没 入宫中。钦此。

程宗扬犹如五雷轰顶,还一门心思想着救别人呢,谁知自己大难临头。诏书 都拟好了,自己还傻乎乎一头闯进宫,这是自投罗网啊!自己早该知道,匡大骗 压根儿就不靠谱!这算哪门子的意外之喜?意外是有了,喜呢?这孙子八成是算 错了,自己的死劫在这儿呢!

程宗扬赶紧往後看,幸好诏书上还没有用玺,自己还有时间逃命。

「天子太狠了吧!怎么一点风声没有就直接给我判死刑了?」程宗扬气急败 坏地叫道:「老徐怎么不给我透个信呢?」

蔡敬仲道:「我拟的。还没来得及给他看。」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吐出来,「大哥,你啥意思啊?」

说着程宗扬福至心灵,老蔡一向不走寻常路,是不是他看自己得罪了天子, 特意放出大招,给自己脱罪的?不过这逻辑在哪儿呢?想不通啊。得,老蔡的思 维一向是天马行空,自己也别猜了,直接问吧。

「有你的!」程宗扬笑道:「汉国没有凌迟吧?你故意这么写,是不是想让 天子能够反省,不再找我的麻烦?」

「对了,没有凌迟。」蔡敬仲拿起笔,把「凌迟」二字抹掉,郑重其事地改 成「腰斩」,又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夷三族。

程宗扬看着他笔走龙蛇地写完,怔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大哥,你真想 让我死啊!」

「胡说!我要想让你死,还会给你看吗?」蔡敬仲道:「也是你赶上了,我 本来准备一会儿去见天子,给诏书用玺。趁天子正在火头上,把事情办妥。」

蔡敬仲见程宗扬听得愣神,特意解释道:「你看,这诏书里其他文字都无关 紧要,唯有这句『家眷没入宫中』是点睛之笔,天子一看,肯定会同意,至于罪 名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等会儿!」程宗扬拦住他,蔡敬仲虽然解释得很清楚,但自己关心的根本 不是这个好不好?

「你本来没打算给我看是吧?」

「没关系,」蔡敬仲安慰道:「诏书一发下来,我就会去找你。」

「等诏书发下来你再找我?你还是想让我死啊!」

「有半个时辰,足够逃命了。」蔡敬仲道:「我行李都准备好了,见面就能 走。不耽误。」

程宗扬感觉蔡敬仲就是那天马,在自己脑门上毫无规律的自由瞬移,每一脚 都踩得自己眼冒金星,凭自己的智商,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脚会踩在哪儿。

他跟傻瓜一样问道:「去哪儿?」

「去江州啊。」蔡敬仲道:「诏书一发下来,你就能走了。我这边呢,钱也 收得差不多了。我算过日子,现在走的话,赶在年前到江州,正好不耽误实验室 的事。」

程宗扬这回终于是真明白了,他二话不说,先吐出一口老血,「合着为了不 耽误你实验室的事,你就给我判了个死刑?!」

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实验室的事可耽误不得,一定要引起重视。」

能不重视吗?我都快凌迟加腰斩了!程宗扬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扒出 来让他看看,「大哥,你行李都准备好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蔡敬仲一摆手,「那些都不重要。」

哎妈,就你的实验室重如泰山,我这边的事全是浮雲对吧?

「翻倍!」程宗扬毅然道:「从这个月开始,只要我耽误一个月,实验室的 资金我就给你翻一倍!」

蔡敬仲仰脸想了想,「你有那么多钱吗?」

「有!我就是死,也给你挣出来!」

「一个月两倍,两个月四倍,三个月八倍……」蔡敬仲提醒道:「若耽误到 明年五月的话,你投入的资金就相当于汉国一年的赋税——你要付清这笔钱,只 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真要拖到明年五月,我就夺了天子的鸟位,到时 候我把一年的赋税全批给你!」

蔡敬仲目露深思,似乎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比起跑到江州白手起家,主公 若能篡位显然是一个非常富有效率性的选择。

「求你了!」程宗扬几乎声泪俱下。

自家主公都说到这份上了,蔡敬仲只好收起诏书,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就 再等等吧。」

…………………………………………………………………………………

程宗扬好说歹说,总算把蔡爷稳住。从宫里出来,他抹了把冷汗,心下充满 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匡大骗虽然不靠谱,但那根上上签还真没白抽,自己可不是 死了一回吗?要不是蔡爷高抬贵手,自己今天就彻底栽了,说不定死到临头都不 知道怎么死的。

入宫不到一个时辰,程宗扬已经心力交悴。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介凡 人,相比之下,蔡爷那思绪就如同浩瀚星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闪亮的会在哪 儿,随便来点灵感,就够自己搭上半条命的。

他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不经意间,一辆油壁香车 从车旁驶过。

这会儿刚过酉时,路上车马极多,那辆马车毫不起眼,可它经过的刹那,程 宗扬心却猛地提了起来。那车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程宗扬踏入坐 照境之後,六识敏锐性大为提升,那香气不多不少,正好能被自己闻到,而且极 为熟悉,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

江都王的太子妃成光!自己还见过她的光屁股呢,能不记得吗?问题是她怎 么会在这里?

程宗扬心头疑雲大起,成光与黑魔海的关系不清不楚,刘丹伏诛之後,江都 王太子刘建入嗣的可能性大升,至少也是最具竞争力的人选之一。有时候程宗扬 也不得不佩服剑玉姬心思够野,篡位这种事自己光是用嘴说的,人家是真敢幹。 黑魔海的操作一旦成功,刚才差点让自己腰斩的诏书,一天能赏自己一百道都不 带重样的。

那是一辆单人马车,形制十分低调,这就更奇怪了。成光可是诸侯王的太子 妃,这么低调是想幹什么?

「跟着前面那车。」

敖润催车上前,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马车。

程宗扬的疑心果然不假,那辆香车没有回江都王邸,而是在城内绕了一圈, 然後直趋北门。

程宗扬的马车停在路边,看着那辆香车越驶越远。跟着卢五哥混了这么些日 子,程宗扬早已今非昔比。车上的人虽然做得隐密,却瞒不过他的耳目,方才那 辆车在客栈前略一停顿,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人。

程宗扬盯着那处客栈,吩咐道:「回去看谁在,来几个人。」

敖润答应一声,立刻催车返回。

程宗扬黏上鬍鬚,稍等片刻,然後看准机会,跟在几名住店的客人身後大模 大样地进了客栈。

那丝香气已经淡得微不可闻,他循着香气上了楼,却看到两名黑衣人在走廊 里守着。

程宗扬毫不停顿地上了三楼,接着穿窗而出,狸猫般攀在檐下,找到两名黑 衣人看守的房间位置。

室内坐着一名儒服老者,还有一名披着斗篷的女子。程宗扬眯起眼睛,那女 子已经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孔果然是成光,和她交谈的儒服老者自己居然见过, 赫然是当日月旦评上那名主持。程宗扬还记得他是石室书院的副山长,严君平的 副手,同样也是洛都的士林名宿:魏甘。

成光拿出一个发黄的皮卷,「没想到会藏在东观的古松下面,我好生费了一 番手脚才找到。」

魏甘道:「岳贼最是狡诈,不光把宝物分为八处,用途和埋藏的地点还各自 分开,其间各种掩人耳目,欲盖弥彰,用尽了障眼法。好在这已经是第七处,再 有一处便可功德圆满。」

成光道:「岳贼越小心,越说明埋藏的东西要紧。此番若能寻到神教至宝, 魏供奉居功至伟,升为长老指日可待。成光先恭喜供奉了。」

魏甘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先找到教中至宝,其他的,眼下还说 不上。」

他拿出那块从严君平手中骗来的玉牌,与那张皮卷相互对照,然後满意地点 了点头,「看来就在此处了。」

几人离开客栈,赶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门。半个时辰之後,马车在北邙山脚一 处桑林中停下。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黑衣人点起火把,魏甘比了玉牌和皮卷之後,确定了位 置。两名黑衣人拿起镐锄,按照魏甘指点的方位挖掘起来。那两人都是练家子, 运锄如飞,不多时就掘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眼看宝物即将出土,魏甘禁不住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往坑里张望。忽然一名 黑衣人镐下发出一声闷响,撞到一件硬物。两人放慢速度,小心往周围挖去。

一刻钟後,一隻半人高的木箱终于露出地面。那木箱在地下埋藏多年,箱体 大半已经朽坏,两名黑衣人费尽力气,才保住它没有散架。

看到木箱出土,众人都露出兴奋的目光。魏甘亲自操起撬杆,将木箱撬开。 木箱内是一隻稍小的铁箱,箱锁已经锈蚀,没费多少力气便即打开。铁箱内衬着 一层油布,里面垫着隔水的皮料,再里面又是一层油布,然後是一层棉布……

众人把包裹一层一层剥开,每剥开一层,神情就愈加振奋。直到剥下最後一 层棉纸,一件晶莹剔透的物体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件器物有脸盘大小,色泽微绿,通体透明,犹如水晶般,在摇曳的火光下 呈现出梦幻般的光彩。它形状极为特殊,下方是一个椭圆形的大觥,後方是一个 方形的箱状物,两者连为一体,由于器具本身的透明性,能清楚看到器具内部的 构造精妙无比,巧夺天工。

这件器具的形制从来无人见过,更无人知道它的用途,唯有魏甘博闻多识, 一见之下便目露狂喜,低呼道:「琉璃天樽!」

第七章

桑林间,一件通体透亮的奇特器皿幽幽闪着光。不管是谁看见,即便不知道 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是一件至宝。

成光眼中异彩连现,「这便是琉璃天樽?」

魏甘核对了一遍皮卷上的记载,然後笃定地说道:「正是此物!你看,这器 具通体没有任何雕凿的痕迹,纹理天成,尤其是下方的孔洞,与器身浑然一体, 堪称鬼斧神工。与卷上绘制的图形更是一模一样,若非琉璃天樽,又是何物?」

「按卷上记载,神教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中。」魏甘看着卷上秘录的 开启方法,赶紧吩咐道:「箱内还有一瓶秘剂,快仔细寻找。再取一桶水来。」

黑衣人一通翻找,从皮革内捡出一隻密封的铜瓶。这边同伴也提来一桶水, 按照卷上的秘法,注入器具上方的箱体中。

程宗扬瞠目结舌,看着那帮黑魔海骨干围着那隻「琉璃天樽」忙碌不休,满 脑子的荒唐感挥之不去。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古怪了,黑魔海的人不认识那隻「琉 璃天樽」,也算情有可原,但那东西自己可是太眼熟了,就算是星月湖八骏,也 绝对不会陌生……

忽然肩头一动,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卢景。

卢景无声无息地伏下身,低声道:「会之和长伯也来了。」

程宗扬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老秦、老吴加上卢四哥,在洛都基本能横着 走了。他悄悄举手,暗暗示意了一下。卢景一眼看去,眼睛顿时也直了,「这是 岳帅的遗物!为何会在此处?」

「他们是黑魔海的人,正在寻找岳帅留下的秘宝……妈的!」程宗扬忍不住 爆了句粗口,「这算什么秘宝?这是岳帅憋的宝吧!」

「打开了!」

黑衣人发出一声欢呼,终于把密封的铜瓶打开。

魏甘也鬆了口气,铜瓶内是一种黄浊的液体,而且散发出一股可疑的臭味, 放在他眼中,更显得高深莫测。

魏甘道:「按照秘卷所录,教中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内,需得放入秘 剂,打开机括,方可显现。」

程宗扬与卢景两眼直勾勾盯着那隻琉璃天樽,脸上的表情十二分的古怪,诧 异之余,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儒服老者把液体注入琉璃天樽上方的箱内,然後撅着屁 股,一头扎进下方的大觥内。隔着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他两眼鼓得跟金鱼一样, 死死盯着觥下孔洞的入口,不放过一丝细节。

「来吧!」

魏甘摆好姿势,一声令下,旁边的黑衣人按动箱体上方的神秘机括,箱中发 出一阵水鸣,混着「秘剂」的液体立刻冲进觥内,将儒服老者白髮苍苍脑袋整个 淹在里面,一股密藏多年的臭气迎着风弥漫开来。

卢景还能撑得住,程宗扬这会儿已经脸色发青,一阵一阵的反胃。

魏甘脑袋浸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寻找线索。忽然间他狂喜地睁大眼睛, 张口欲呼,果断呛了口水。

魏甘拔出湿淋淋的脑袋,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喉咙道:「找到了!」

成光想要恭喜,却忍不住花容失色,她乾呕了一声,才讪讪道:「琉璃天樽 果然神妙,就是味道恶心了些……」

「你懂什么!这樽中本来空无一物,灌入秘剂方才显出字迹,端底是神妙无 比!」

魏甘顾不得擦拭头上的水花,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把他找到的线索写 在泥土上。

成光远远站着,「只有这四个字吗?不过这字好生奇怪,奴家从未见过。除 了第三个字,其他三个倒像是少了半边……」

「哪里是少了半边?你啊,不学无术。」魏甘捋着湿漉漉的鬍鬚笑道:「这 字常人自是不认得,但老夫最精训诂之学,哪里能难住老夫?」

「这头两个字,笔画极简,深得返朴归真之意蕴,尤其是第一字,整字唯有 一笔——此乃上古的金石文字,识者绝少!」

魏甘端详多时,然後信心满满地说道:「观其形制,老夫有九成把握可以断 定,这是一个左字。」

「为何是一个左字?」

「你看,这字像不像一隻耳朵?」

成光微微点头。

魏甘满意地说道:「不仅像是隻耳朵,而且是左耳。古人造字六法,象形之 外,尚有拟音、会意。这便是个会意字。」

「那第二个呢?看起来跟日字有些像……」

「这是一个月字。比起如今俗体的月字,此字笔法更为古拙,尤其是末笔一 波三折,别开胜境,当是上古真迹!」

成光指着第三个字道:「这是一个滚字?」

魏甘摇了摇头,神情慎重地审视良久,最後道:「此字暂且不论……我们来 看这最後一字。此字仅有两笔,起笔一柱擎天,占了整个字的八成有余,气势恢 宏。末笔是一个小圈,似简实繁,韵味无穷。」

成光道:「那这是个什么字?」

魏甘斟酌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下方的小圈形如人首,上部一笔犹 如长天,合起来便是一人举首仰望长空。」

「这是一个天字?」

「不。这是一个志字。仰望长天,恢宏志士之气。」

成光一个字一个字辩认道:「左月滚志……这是什么意思?」

魏甘道:「第三字虽然看着像滚,但未必就是滚字。左月……志……」

一个声音嘲讽道:「这么简单的字你们都不认识?明明是三个字,哪里有四 个?」

成光旋过身,不等看清来人,斗篷下便射出一道光芒。

一个蒙面人猎豹般扑出,一把抓住她的斗篷,成光挣脱斗篷,只见她双手合 在一处,掌心夹着一道紫色的小符,正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她的身形便 化为乌有,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已经踩好点,确定周围再无他人,这时与秦桧、吴三桂同时掠出,那两 名黑衣人虽然也是好手,但在这三人面前根本没有递招的资格,砍刀切菜一样就 被打倒。

魏甘大摇其头,「大谬不然!这明明是四个字!」

「最後那是个感叹号。我幹!这孙子够臭的。一头老尿……你离我远点!」

魏甘犹自不服,「这是秘剂!」

吴三桂一脚把他踹倒,用成光丢下的斗篷把他脑袋包起来。然後看着旁边那 件器具,一脸稀罕地说道:「这就是琉璃天樽?」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是玻璃马桶!」

空地上,那隻玻璃马桶闪闪发光,虽然在地下埋藏多年,依然光泽如新,怎 么看都是一件宝物。

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说道:「五哥,不是我说啊,岳帅这道德品质实在是…… 让人往他马桶里面钻不说,还准备了一瓶陈年老尿,有这么坑人的吗?」

卢景道:「若是我们兄弟,当然不会中计。岳帅此计就是专为外人而设。一 帮鼠辈,竟然敢觊觎岳帅遗宝,淋他一头尿都是轻的!」

秦桧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字迹,「这字体倒是少见……」

那三个字旁人看来如堕雾中,程宗扬却是熟悉之极,只不过从来没想到会在 六朝看见。至于内容,岳鸟人刻在马桶里面的,肯定不会是好话。

魏甘脑袋被斗篷包住,还在大声疾呼,「竖子无知!那是上古金石文字!」

「金石你个大头鬼啊!」程宗扬训斥道:「我今天就教教你,学仔细了!这 三个字是——SB滚!」

…………………………………………………………………………………

「你这个斯文败类!」

「你这个士林之耻!」

「你丧心病狂!」

「你无耻之尤!」

「国家将亡,尽出你这种妖孽!」

「老而不死,你他娘的就是贼!」

两个老头跟乌眼鸡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程宗扬把魏甘和严君平丢在一处,原本还防着两人脾气上来了,会打个满脸 开花,谁知道两名老夫子虽然仇深似海,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白头髮都耸起来 了,却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只把嘴炮打得山响。

程宗扬想插口来看,可俩老头谁都不理他,乾等了半个时辰,两人也没有住 口的意思,倒把程宗扬看累了,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俩老头倒是不累,不管身边 有人没人,照样口沫横飞,精神十足,直吵了一个时辰还不罢休。

头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吃饭了!」

俩老头儿立刻住口,胸口不停起伏。青面兽抱着一隻木桶下来,把一隻木碗 往魏甘面前一墩,「吃!」

「哎!」魏甘答应一声,捧起木碗,吸溜了一口。

严君平冷笑道:「嗟来之食,你也肯吃?」

魏甘大怒,「姓严的!有种你不吃!」

青面兽往严君平面前也放了隻木碗,粗声粗气地说道:「吃!」

严君平道:「羹!」

青面兽往他面前放了一隻木勺。

「箸!」

青面兽放下一双筷子。

「盘!」

青面兽拿出一隻木碟。

「豉!」

青面兽往他的木碟里舀了一勺豆豉。

「醢!」

青面兽给他舀了勺肉酱。

「醯!」

青面兽给他浇了勺醋。

「梅!」

青面兽往碟里放了几颗青梅。

「椒!」

青面兽给他碟里放了几粒花椒。

严君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木勺,从容吃了起来。

魏甘都看傻了,严老头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难道这黑牢是他们家开的?

魏甘正疑惑间,却见青面兽又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一隻木碟,一隻木勺, 一双筷子,然後舀了一勺豆豉,一勺肉酱,浇了勺醋,又放了几颗青梅,几粒花 椒,整个流程跟刚才一模一样。

魏甘气了个倒仰,原来人家就是这路数,偏偏严老头装得跟真的一样!这老 东西真不要脸!大伙都是坐牢的,他还要闹出这一出,让自己没脸。

魏甘把碗一推,「不吃了!」

青面兽二话不说,拿起木碗往桶里一折,然後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 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饭喝了个精光,还伸出盘子那么宽的舌头,在桶里舔了一圈, 舔得跟刷过一样乾净,最後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魏甘一天两顿饭,今天就吃了一顿,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 成了浮雲,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谁知道自己略微摆了下谱,那个不懂气节的兽 蛮人就把他的谱给没收了,连点渣都没给他留。严君平那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不时捞起一颗渍过的青梅,在嘴里嘬得吱吱响。

魏甘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拿被子一蒙脑袋,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

岳鸟人的马桶已经被洗得乾乾净净,但洗得再乾净,程宗扬也没有勇气钻进 去看。

最後冯源自告奋勇,一头扎进马桶,看了个仔细。

马桶的排水管处,确实镂刻着那句骂人话,但不是镂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 璃内部,由于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後会变得更加明显。

类似的镂刻手法程宗扬曾经见过,太泉古阵的岳帅遗物中,也有这种在玻璃 内部镂刻的器具。这些证据基本可以证明,这隻马桶确实是岳鸟人那屁股亲自坐 过的。但有价值的线索至此为止,这隻马桶说到底只是岳鸟人用来坑人的道具, 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

除了马桶,这一趟的收获还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 不知道黑魔海那帮货怎么想的,此前他们从严君平手里骗到的玉牌,以及通过玉 牌找到的线索全都被魏甘带在身上,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费劲去找前面 的线索,只要把严君平的嘴巴撬开,找到最後一面玉牌就齐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摆成一个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块。玉牌上的地点大 多数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还有一块处于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鸟人怎么想起,跑 到那里去埋东西。

玉牌上只有地点,皮卷上则是具体的解释,包括马桶注水的操作细节都在上 面,内容前後连贯,环环相扣,经过众人研究,基本可以确定,一直到最後找这 件玻璃马桶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程宗扬可以肯定,这么找是错的,因为黑魔海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们找 到的不是宝贝,而是岳鸟人的恶作剧。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严老头故意使坏?」

「不会。」那些皮卷斯明信和卢景两人已经鉴定过,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岳 鸟人的手笔,不是严君平自己能捏造出来的。

「这就蹊跷了……也许拿到最後一块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斯明信和卢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过来,「程头儿,今天刚来那老头在闹呢。」

「闹什么?」

「说他都饿到半夜了,再不给他东西吃,他就绝食自尽。」

程宗扬都气乐了,「再饿他一天!谁都别理他!」

斯明信的声音道:「这里面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姓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软骨头。黑魔海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 他去办?」卢景道:「而且这回的偶遇也太过凑巧,黑魔海的人倒像专等我们找 上门去。」

秦桧接口道:「还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带在身上,似乎生怕我们找不到。」

程宗扬回想起来,何止是魏甘?找到严君平的过程,也同样大有蹊跷。黑魔 海如果够小心的话,完全可以与严君平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会面,而不是就那么 被自己闯上门去,坏了他们的好事。

「你是说黑魔海是故意的?」

卢景指着皮卷道:「这里有一处刮痕。虽然刻意作旧了,但能看出来这原本 是个二字。箱内本来有两瓶秘剂。」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扬忽然大笑起来,「上一个被淋了一头尿的是 谁?西门庆还是剑玉姬?要是剑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声音道:「要当心。」

程宗扬收起笑声,「西门庆有附体秘法,那个魏甘说不定就是诱饵。富安, 你去交待一声,把魏老头关好了,除了老兽,谁都不许见他,还有严老头,也一 样。周围再加上禁制,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巫宗秘术层出不穷,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争 斗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头若是在,说不定能循着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 西门狗贼给挖出来。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已经大半夜了。我明天还约了陶五,先睡吧。」

卢景盯着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

黎明时分,钟楼的铜钟还没有敲响,洛都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市井间人声 渐密,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规模远超过一般里坊,天街环绕,重楼叠障的北宫却仿佛一片死寂的禁地, 静悄悄听不到半点声息。

永安宫内,太后吕雉已经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许高的铜镜前,淖方成、胡夫 人和义姁侍立身侧。淖方成拿着一盏盐水,吕雉漱过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钵盂 内,然後含上一片鸡舌香。义姁跪在她身後,细致地给她梳理着长髮。面前新铸 出来的青铜镜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精心磨制过的镜面甚至有着比玻璃镜更高的 清晰度,将她每一根髮丝都映得清晰无比。

几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作着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发条的机械,日复 一日,年复一年。

殿外的低语像细细的风一样传来。

「安福宫……贵人……」

「永巷……那些阉奴……」

「侏儒优伶……」

「那些醜八怪……」

然後是几声轻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吕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宫中?」

胡夫人道:「是。」

吕雉望着铜镜中的身影,低叹道:「若不是阿冀,这宫殿就像是死的,一点 人气也无。」

白髮苍苍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贱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 邑侯,倒是便宜了她们。」

吕雉道:「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见了她们我便头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仪赵氏要过来请安,娘娘还是见一见的好。」

「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合德?」吕雉淡淡道:「就见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宫之後,就被天子视若珍宝,不仅独居一宫,日常的 请安也被免去。入宫已经两旬,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天子名义上的母亲, 自己名义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贵重的女子。

永安宫比她的昭阳宫更宏伟庞大,陈设也更加华丽,只是宫殿中冷冷清清, 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有人走动,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飞快地往身侧瞟 了一眼。鹦奴为了避嫌,没有陪她一同来北宫。失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知根 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阵发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开珠帘。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着远处的御座俯身行礼,颤声道:「给太后请安……」

虽然来之前她反复练过,但此时一开口,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声音轻如蚊 蚋,别说太后,就连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听到。

友通期张了张口,想再说一遍,但无边的恐惧仿佛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咙。 她浑身僵硬,似乎下一个瞬间,那位太后就会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 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编排哀家的, 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永安宫外,一乘步辇缓缓行来,吕冀披头散髮地倚在辇上,脸上还残留着昨 晚荒唐之後的倦色。

一名内侍跑过来,尖声道:「侯爷,宫里的妃嫔正给太后请安。」

吕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吗?」

「是赵昭仪。」

吕冀眼睛越发亮了,「那更该进去见见了。」

吕冀大模大样进了寝宫,刚要开口,便浑身一震,望着那个犹如花枝般盈盈 起身的丽人,连张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拢。

吕雉面无表情地褪下一隻镯子,「难得你过来请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过玉镯,递到友通期手里。

友通期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恶狼般 的目光更让她心惊胆战,直想赶紧逃开,但又不敢推辞,只好重新跪下,谢过太 后的赏赐。

…………………………………………………………………………………

一条小船在水上微微摇晃,赵墨轩一身蓑衣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悠然 自得地钓着鱼。

船上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船伕,这会儿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扇着风,两 眼盯着火候。在他面前放着一隻火炉,锅里的水已经半开,细细地冒着鱼眼泡。

船舱内铺着兽皮,收拾得极为乾爽。程宗扬与陶弘敏隔案对坐,案上只有一 盏清茶,一碟糕点。

程宗扬笑道:「陶兄怎么改喝茶了?」

「别提了,自从给你家雲大小姐陪过酒,我是彻底喝伤了,这几天一见着酒 就想吐。」

「什么我家的?可别乱说。」

「你就装吧。都一房睡了,还跟我装清白。」

程宗扬头一回发现想掩盖点什么竟然这么难,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跟雲 丹琉那点勾当,没几天整个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叫风流韵事,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说我呢,你还急着撇清。」陶弘敏挤挤 眼,「你不是还单着的吗?你要真把雲大小姐收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雲家哪位小姐,眼珠子还不掉出来?

「老陶,你找我来要是专门说这个的,我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正经的。」陶弘敏给他斟上茶,一边道:「雲三 爷这回可是壮士断腕,这么大的家业说抛就抛。」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抛了之,免得那些恶狼谁都想来咬一口。」

「雲三爷家底够殷实的,竟然卖出三十万金铢的价钱,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三十万金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我看,与其说是雲家 家底厚实,不如说汉国的商贾够豪富,这么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陶弘敏打开折扇慢慢摇着,一边笑道:「汉国人虽然豪富,但死守钱财,分 文不吐,最是恶习。你瞧这汉国乡间,遍建坞堡,世家豪强聚族而居,衣食住行 全都自给自足,虽然家业不小,可用在商业买卖上的微乎其微,个个都是只进不 出的守财奴。若非雲家这回拿出来拍卖的,是些实打实的田地、店铺,换成丝帛 器具,能卖出三万金铢就烧高香了。」

「汉国的庄园是个麻烦,诸王有封国,诸侯有封地,世家有庄园,豪强有坞 堡,关上门自己就能过日子,对买卖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闪,「这就是程兄说的对商业的阻碍了吧?」

「也许吧。」程宗扬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道:「陶兄想说什么?」

「程兄只提到诸侯、豪强,可对我们商贾威胁最大的,其实只有一样……」 陶弘敏高深莫测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经猜到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不是他 愿意涉及的范畴。

陶弘敏并没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顾自说道:「不错,正是皇权。」

「这种权力不受约束,凌驾于一切意志之上。太后一句话,就能封掉晴州商 人的店铺;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对整个汉国的商贾算缗。那些权贵庄园之中阡陌 相连,童仆成群,却把商人称为蠧虫。我们商贾几世几代积累的财富,他们随意 就能剥夺。再富有的商贾,也要对一个县令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灭 门破家……」

第八章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船舱内,陶弘敏滔滔不绝地痛斥着皇权 对商业的危害。他作为陶氏钱庄的继承人,接触到的内幕更多,对皇权也更加反 感,而且往往能说到点子上。

程宗扬沉默不语,一句话都没有接口,心头却思绪起伏。自己在六朝,还是 第一次遇到一个商人明确表达出对政治的诉求。虽然他表现的仅仅是一种愤慨, 但足以说明晴州商人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一个行商,一个农夫,对现状的不满顶 多是抱怨个别人,反贪官不反皇帝才是常态,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同时这种力 量无从施展,才会产生出迫切的政治诉求。

程宗扬很清楚,晴州商人急切地想参与政治,与其说是他们遭受打击,本能 的想要反抗,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拥有的财力太过庞大,以至于他们的政治地位完 全不匹配于膨胀的力量,而由于导致的政治诉求,或者说政治野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晴州,一个由商人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治势力。尝过晴州 的甜头,很难想像他们会甘愿接受其他六朝中商人的地位。

陶弘敏侃侃言道:「雲家也算是有钱了。可雲三爷、雲六爷宁肯倾家荡产也 要买个官位,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太平吗?」

虽然程宗扬知道雲家的心思并非如此,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这样的理解也 不算错。

陶弘敏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且看吧,雲家虽然买了官位,但屁用没有。别 说那些世家豪门,就是朝中的文人士子、刀笔吏们,也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除非像雲老五那样,压根不沾手商业,自断根基,才能洗白上岸。」

「程兄跟我都是商人,咱们平心而论,那些官吏哪点比我们强?他们是学识 比我们深,还是道德比我们高?若论国计民生,只怕我们商贾比他们当官的还强 些!一帮子贪官污吏,变着法的捞钱,居然还有脸说我们是蠧虫!」

陶弘敏越说越愤慨,「要才能没才能,要见识没见识,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 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倚仗的不就是皇权吗?我们晴州没有皇帝君主,不照样过得 好好的?不瞒程兄,六朝我都走过,论起民众生计,我晴州的平民比起哪一朝都 不逊色。这天下若是让我们商贾经营,不会比什么天子君王更差!」

程宗扬举起双手,轻轻鼓掌,「说得好。」

陶弘敏哈哈一笑,方才的激昂慷慨一扫而空,笑嘻嘻道:「我是酒後胡说, 你就当个笑话听听算完。」

程宗扬一笑,「你要当笑话说,我就当笑话听吧。」

「上钩了!」

赵墨轩朗笑一声,然後双手一提,一条金鲤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洒下一道弧 形的水迹。

那名聋哑船伕已经在旁边候着,他接住鲤鱼,摘了钩,也不摔死,直接用一 把尖刀飞快地刮去鳞片,剖开鱼腹,清理乾净,然後撩起河水一洗,随即下锅。

锅里的水早已煮沸,那船伕看着火候,逐一加入调料。不多时,一锅鱼汤便 已煮好。船伕拿出木碗,先用鱼汤涮了一遍,然後一一盛出。

赵墨轩解下蓑衣,接过鱼汤呷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汤才当得一个 鲜字!不枉我在河上吹了这么久的风。」

程宗扬也接了一碗,由于没有拿油煎,鱼汤并不如何白浓,汤中也没有什么 特殊的佐料,然而鱼肉甘鲜异常,入口回味无穷,滋味之美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陶弘敏也抢了一碗,一口喝下,也是满脸幸福,丝毫看不出他刚才一番指点 江山,大有取天子之位而代之的勃勃豪情。

喝完鱼汤,三人似乎都忘了刚才那番话,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转而商议如 何从汉国火中取栗。除了操作的具体细节,将来的利益如何分配更是重中之重, 幸好三人的目标并没有根本性的冲突,陶弘敏要的是实利,赚一把快钱就走;程 宗扬更注重商业脉络,看中了汉国商贾遭受灭顶之灾後所空出的商业渠道;赵墨 轩的要求更简单,按投入的资金分红即可。

最後三人商定成立一家临时性的商行,这次运作所需的资金、物资都从这家 商行开支。商行总资本三十万金铢,陶弘敏投入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只收利 息不占股份,他所担保的十万金铢物资则作为股本,占三分之一股。赵墨轩投入 五万金铢,占六分之一股;程宗扬投入十五万金铢,占一半的股份。

陶弘敏出了大头,却只占了三分之一股,看似吃亏,但账并不是这么算的。 他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无论盈亏,利息一分不少,另外还能拿到总收益的三 分之一,等于在争取最大利润的同时,把风险降到最低。

程宗扬借鸡生蛋,占了一半的股份,但面临的风险最大,一旦赔钱,他不但 要承担一半的损失,还要偿还所欠的债务,说不定连家底都要赔进去。

赵墨轩介于两者之间,商行若是赚钱,他的一份自然不会少。若是赔钱,顶 着天也就是折了本钱。

雲氏虽然被排除在外,但双方都清楚,雲氏同样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之所以 没有引雲家,是因为陶弘敏需要避嫌。晴州对雲家深具戒心,陶弘敏借钱给程氏 商会,程氏拿去支持雲氏是一回事,把雲氏拉进来一起作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陶弘敏心存顾忌,程宗扬也顺水推舟。雲苍峰已经说过,当初拍卖出去 的田地店铺,要一样一样再吃回来。如果把雲氏并入临时商行,各方利润分配时 未必就能尽如雲家的心思。倒不如把这个隐患消除掉,临时商行以外,自己与雲 苍峰联手的部分单独收支。

三人一直谈到月上时分才敲定细节,陶弘敏回他的晴州会馆,赵墨轩则表示 要去马市看看,与程宗扬同返洛都。

…………………………………………………………………………………

赵墨轩抬指一弹,打开隔音的禁制,然後道:「陶五少年时惹过一次麻烦, 最烦宵禁,因此宁肯多走几步,也不进洛都。」

六朝中,汉国对商贾的态度最不友好,陶弘敏不想受气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把会馆设那么远呢。」

赵墨轩转着指上的扳指,「听说你惹麻烦了?」

「哦?」

「你不会以为陶五那番话是白说的吧?」

被他一点,程宗扬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我惹了天子?」

「别人家的妾侍用来娱乐宾朋,赠人换马都是风流佳话,偏偏程大行为了两 个妾侍,连天子的近侍都能堵回去。不知道是好色如命呢,还是色令智昏?」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当我好色如命吧。反正头可断,血可流,我的小妾谁 都别想抢。别说天子,天子他爹都不行。」

「为了妾侍连天子都不怕,难怪陶五看得起你。」

「你的意思是说,陶五跟我说那一大堆话,就是看准了我跟天子尿不到一壶 里去,才故意说出来安慰我的?」

赵墨轩却道:「你觉得他那番话说得有道理吗?」

「赵兄以为呢?」

「有道理,也没道理。」

「愿闻其详。」

「我跟陶五不一样,贫苦出身,靠着经商才有了今天。可以说,我现在所有 的一切,都是托了行商的福,尤其是晴州商会的福。但让我说,如果这天下让商 贾经营,对世人只会是一场噩梦。」

程宗扬坐直身体,「赵兄何出此言?」

「君王讲德,所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士人言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 达人,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侠士言义,义之所在,生死可托。而商贾追逐 的,永远都是利益。商贾即使谈道德仁义,也只是把道德仁义当成获取利益的工 具。」

「利字也可以是大义所在。」

赵墨轩轻笑道:「商贾可没这么多讲究,为利害义才是常态。」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可不在少数。商贾之中,不也有赵兄这样 的磊落之士吗?」

赵墨轩大笑道:「这马屁拍得周全!人都有私心,士人侠客中,伪君子当然 会有,而且会不少。商贾之中把大义放在一己私利之上不会没有,但绝对不多。 因为这不是由个人意志而决定的,而是由各自的职业性质所决定的。」

程宗扬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这话赵兄是听谁说的?」

赵墨轩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还能有谁?晴州人都知道我是养马出身,却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给人当过一年的小厮。」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很深?」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候他也不是武穆王,只是一个好发牢 骚的书生。当然,我後来才知道,他那个书生也是假的,实际上他就没读过几本 书。」赵墨轩道:「不过那一年,我学到很多东西……可惜只有一年。」

程宗扬轻轻呼了口气,「难怪你和程郑走这么近。」

「程郑不知道我这段经历,但我知道程郑是给他的对手兼好友办事的。」

「武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见面时,你说商业 有着超越皇权的力量,同样的话武穆王也说过。但他同时说过,天下四民:士、 农、工、商,唯有商贾不能成为统治阶级。因为商贾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当 皇帝的後果最为可怕。」

「为什么?」

「他说,其他阶层掌握政权,也许会有各种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权一旦被 商贾掌握,在逐利的动机驱使下,他们会把其他人彻底物化,像装在笼中的动物 一样豢养,以榨取他们身上每一点利润。」

程宗扬道:「岳帅可能有些过虑了。商贾执政未必会比士人更差。」

「当被统治者被装在笼子里之後,他们只会像鹦鹉一样唱着漂亮话。」赵墨 轩道:「当然,这话只是武穆王说的。我没有足够的理由赞同,也更缺乏足够的 理由反驳。但依我多年来的见闻,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程宗扬思索了片刻,「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业的发展能 带来很多改变,当然是好的一方面。」

赵墨轩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来支持你。」

程宗扬乾笑两声,「呵呵。」

赵墨轩拍了拍衣袖,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想要什么信物的话,那么非常遗 憾,我没有什么信物能够让你相信我。」

程宗扬笑道:「那么就让我们用实际行动增强互信吧。」

赵墨轩莞尔笑道:「对此我很有信心。」

马车在里坊外停下,程宗扬下了马车。赵墨轩从车窗伸出头来,「他有一句 话我一直不明白,也许你能听懂。」

「什么话?」

「他说,六朝需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发展。」

…………………………………………………………………………………

程宗扬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索赵墨轩说的每一句话。除了 星月湖大营那帮爷儿们和高俅以外,自己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 这让他觉得非常不真实,有点像作梦一样。

赵墨轩所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辞,从证据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可以采信的理 由,但程宗扬倾向于认为他说的是真实的。因为赵墨轩提到的观点确实不像一个 马场主能够整理出来的,倒是与岳鸟人的观点很接近。

换一个角度来想,赵墨轩对岳鸟人之所以抱有一种感恩的心态,很可能是他 遇到岳鸟人的时候太早,岳鸟人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变态。到後来,才发展到 见谁踩谁,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鸟人形态。

类似的还有高俅,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也相当早,所以对岳鸟人也有种感恩 之心。从这个角度说,赵墨轩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于那句「六朝不需要发展」,程宗扬压根儿没有往心里去。岳鸟人说的混 话太多了,不差这一句。

程宗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严君平跟鸟人是什么关系?他们相识的时 候鸟人已经开始变态,还是处于人畜无害的胎盘期?

自己一直以为岳鸟人郑重其事地把後事托咐给严君平,双方肯定是盟友。但 换个角度来想,这两货是仇人呢?如果岳鸟人的托咐是成心折腾严君平呢?

程宗扬忽然发觉,按照岳鸟人变态後的一贯尿性,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为了寻找岳鸟人的遗宝,好不容易从严君平手里得到线索, 费尽心思凑齐玉牌,按着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着目标迈近,最後在岳鸟人 的指点下钻到他马桶里,被他淋了一头的尿,最後只得到三个字:SB滚!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圈套,专门来消遣人的。真要有人这么做了,岳鸟人在地 狱里多半也会笑破肚皮吧?

可这孙子图什么呢?把人骗得团团转,就图一乐?这不闲得蛋疼吗?

会不会是他别有用意?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也许岳鸟人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程宗扬在心里盘算一遍,然後叫来匡仲玉,「你当时随岳帅到洛都运货,里 面的东西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就问一下,那东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象很深,是一个一人多长的大木 箱,外面还用铁条加固过。」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卢景道:「哪里对了?」

程宗扬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异常,岳帅肯定不会藏得太远,即使分成八 处,也不会超出洛都的范围太远。事实上,真正的遗物很可能就在一个地方。其 他地点全部都是岳帅故布的疑阵。」

「会在哪里?」

「一个可能是在第八处,另一个可能……」程宗扬拿起那些玉牌,「也许这 些地点里会有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匡仲玉道:「这些地点都已经被黑魔海的人找过。」

「假如我们是岳帅,会怎么做?」程宗扬道:「既然我把东西留给星月湖大 营,留下的线索肯定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么看也不懂的。比如那 隻玻璃马桶。」

卢景拿起玉牌,「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扬道:「千万小心,黑魔海的人说不定会在附近设圈套。」

卢景一点头,随即飞身不见。

匡仲玉告辞道:「你忙吧,我找刘诏去。」

「刘诏怎么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迈着四方步去给刘诏算命,程宗扬有点奇怪,想起好几天没怎么见过 刘诏,那家伙自打从上清观养伤回来,就好像不大敢见人似的。

他叫来敖润,「刘诏遇上什么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着他这一段脸色都 有些不大对呢。」

敖润一脸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扬心下一紧,刘诏真有事?

敖润看好外面没人,这才掩上门,贴在程宗扬耳边嘀咕道:「刘诏……不行 了……那个。」

程宗扬一头雾水,「哪个?」

「就是那个……」敖润比划了一下。

「不会吧!」程宗扬叫道:「老刘多体面的爷儿们,这还年纪轻轻的,怎么 就不举了?」

「谁知道呢。程头儿,你可别往外传,老刘私下跟我说的,这要传出去,他 可没脸做人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刘虽然是赵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们卖过命的,这 得算工伤啊。」程宗扬想了想,「这事咱们得担戴起来。拿着。」

敖润接过钱铢,「程头儿,这是……」

「好像你没去过青楼似的——给老刘找个头牌试试。万一弄错了呢?」

半个时辰之後,敖润拉上刘诏,两人跟作贼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扬正 自好笑,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那俩货可就又溜回来了。刘诏脸色发灰,看来这回 受得打击不轻。

这事放在哪个爷儿们身上都受不了。刘诏这副霜打的模样,让人实在是不落 忍。

程宗扬索性把刘诏叫来,「老刘,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刘诏惨然道:「程头儿,你也知道了?这事说出来丢人……本来好端端的, 谁知道说不行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

「总是有一个来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伤?」

「程头儿,你就别问了。我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说,我认识一不要脸的老头,什么药都能配出来,你 就是根麺条,吃了也保你跟铁棒一样。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病因,才好下药。」

「这咋说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会儿!什么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幹!」程宗扬这才想起来刘诏好死不死被雪雪咬过一口,难怪他硬不起来 呢。

刘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程头儿,我这不会是……没治了?」

「没事儿。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龙精虎猛。」

程宗扬写完,刘诏拿起方子,「红枣两枚、蜂蜜一钱、生鸡蛋一枚,白水送 服……这管用吗?」

「保证管用。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我这药绝对无毒,就是见效慢点。」

「多久?」

「小半年吧。」

刘诏将信将疑地收起方子,但脸色好歹没那么难看了。

程宗扬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老刘啊,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小贼狗 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让你先素着了。

…………………………………………………………………………………

毛延寿不知忙些什么,直到傍晚还未见人。程宗扬虽然急着去找雲丹琉,但 惦记着赵合德那封信,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眼看天色擦黑,外面已经开始敲净街鼓,毛延寿才背着画箱回来。

「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这是回信。」毛延寿说着,拿出一封信笺,又小心翼翼拿出一个 布包。

程宗扬把信笺收进怀里,然後接过布包,入手微微一沉,「这是什么?」

「是太后给昭仪的赏赐。」

程宗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隻被素帕包起的玉镯。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玉,上 面没有镂刻什么花纹,完全靠玉质本身的出众取胜。阳光下,白腻的玉质真如羊 脂一般。

太后还真大方,这镯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程宗扬正打算把镯子收起来,忽然间浑身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两 眼盯着玉镯,眼珠险些瞪出来,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厉声道:「这镯子是太后亲手 取下来的吗?」

毛延寿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间大惊失色,赶紧道:「昭仪是这么说的。」

程宗扬紧接着问道:「胡夫人在场吗?」

「在。是她接的镯子,递给昭仪。」

如果是胡夫人接手过,那么就说得通了。

程宗扬刚鬆了口气,便听见毛延寿道:「那素帕就是胡夫人的,昭仪说,她 是用素帕接过镯子,包好交给了她。昭仪怕这玉镯有什么不妥,没有敢乱动,让 小人把玉镯带出来,请家主过目。」

这么说从太后把玉镯从腕上摘下来,到自己刚才打开为止,没有人接触过这 隻玉镯。程宗扬拿着玉镯审视良久,咬着牙齿道:「这不可能!」

卢景刚走就被请了回来。这回书案上摆的不是玉牌皮卷,而是着两块鲜红的 丝绸,其中一块放着一条素帕,上面是一隻玉镯;另一块红绸上只有一粒指尖大 的物体,却是一块捏过的烛泪。

卢景凝视着两件物体,良久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它们重新勾勒出来。

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卢景才开口道:「玉镯上有三枚指纹,分别是右手拇 指、食指和中指。烛泪上的指纹有两枚,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边的指纹完全 一样。」

「确定吗?」

卢景道:「四哥,你来掌掌眼。」

斯明信坐在原地未动,双眼却斗然一亮,在玉镯和烛泪上一扫而过。片刻之 後,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字。

卢景道:「确定了。」

程宗扬心头翻江倒海,那枚烛泪是他在金市店铺拿的,上面是胡情胡夫人的 指纹。玉镯则是太后亲手从腕上摘下来的,上面毫无疑问是太后的指纹。蹊跷的 是,两者竟然一模一样。

世上也许真有两个人指纹完全一样,但程宗扬不认为自己有运气遇见。那么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指纹是同一个人的。

如果当日与自己交谈的胡夫人是真的,那么友通期所见的太后就是假的,是 由胡夫人妆扮而成,可当时太后身边明明还有一个胡夫人。

如果友通期所见的太后是真的,那么当日在金市店铺与自己交谈的就不是胡 夫人,而是太后吕雉本人。

程宗扬闭目回想,当日自己与那位「胡夫人」见面的细节,一点一点呈现在 脑海中,可始终找不出她有任何破绽。

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因为孙寿而与「胡夫人」见过的几次面,无论声音、 谈吐、举止、外表,都肯定和店铺所见的是同一个人。

那么太后呢?

他想起自己与太后见面那次,「吕雉」高据座上,远得几乎看不清相貌,而 且从觐见到陛辞,前後不到一刻钟,还没有自己与「胡夫人」交谈的时间多,更 像是走了个过场。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是胡夫人冒充了太后,还是太后冒充了胡夫人?

如果是前者,真的太后又在哪里?

如果是後者,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如与自己接触的,一直是太后本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宗扬就觉得 手脚发凉,忍不住捧起手,往指尖哈了口气。

自己明知道那位吕雉是个可怕的女人,却因为她的低调,而把她忽略掉了。 现在想来,吕雉的低调就十分可疑。一个秉政二十年的女人,岂是那么简单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汉国的深宫之内,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                第三十二集

内容简介:

让程宗扬得罪天子也要保下的赵合德,却在皇城外见到原该属于她的昭阳宫 建筑后,眼露憧憬之意……

愈是拆解岳帅留下的宝物之谜,愈是让人想大呼「坑死人不偿命」!这里是 炸弹,那里是毒蛇,坑了黑魔海正好,但……真正的宝物到底藏在何处?

漕运连番涨价,促使物价提高,一场由程宗扬主导的金融风暴即将袭来!

第一章

洛都是京师重地,城禁森严,如今负责京师治安的又是卧虎董宣,看管更加 严密。城门一闭,别说程宗扬只是个常侍郎,就是插貂佩珰的中常侍,没有宫里 发下的出城印信也不可能通行。

说来以程宗扬的身手,洛都的城墙如今也拦不住他。但一是麻烦,二是人过 得去,马过不去,出了城,往哪儿都得用腿的。因此程宗扬一般都赶在宵禁之前 出城,如果必须夜间出行,也会尽量在城外安排好接应的车马,极少临时起意要 出城的。

今天就是个意外,毛延寿带回的东西太过重要,等自己处置完,宵禁已经开 始了快一个时辰。换作别的时候,程宗扬也就老实在城里待着,可今日不同于往 日,一想到云大妞那腿……这城说什么也得出!

云家在汉国的产业几乎拍卖一空,仅剩下包括城外那处庄子在内的三五处宅 院。产业易手,牵涉到大量人员的调整,云家派到各处的掌柜、执事,这些天都 已经接到消息,陆续将产业转交给新东家,启程上路。但云家并没有立即让他们 撤出汉国,而是集中到洛都,安排在各处庄子暂居。

那些掌柜在汉国经营多年,突然间辛苦多年的产业交于他人,难免沮丧。云 苍峰人老成精,知道气可鼓不可泄,于是很爽快地告诉众人,把他们留在汉国, 就是让他们做好准备,好随时拿回自己的产业,甚至会更进一步。这几天时间, 就当是放假了。

云苍峰一席话,立刻将略显涣散的人心收拢起来。说是放假,那些掌柜执事 们都没闲着,各找门路,打探消息,倒比平时还忙碌几分。只不过在旁人看来, 云家连产业都没了,再折腾也无非是困兽之斗。

这处庄子因为在城外,安排的多是学徒。但一向与商行众人打成一片的云大 小姐这回分外强势,住可以,但无论是谁,都不允许踏入内院一步。

程宗扬风尘仆仆赶到庄子,结果一见到在温泉旁独饮的云丹琉,不禁大惊失 色,「你……你竟然在喝茶?」

云丹琉脸上一红,恶狠狠道:「我为什么不能喝茶!」

程宗扬实话实说,「太违和了……」

云丹琉对新来那位小妹妹「友通期」的风姿十分心仪,觉得期妹妹那种温温 柔柔的样子更像个女孩子。下午两人本来就在泉边喝茶来着,等期妹妹入睡,云 丹琉偷偷摸摸拿出茶盘茶具,学着她下午的模样,摆足了姿态,结果被这个无耻 的家伙一句话就破了功。

云丹琉劈手把茶杯扔过来,程宗扬抬手接住,饮了一口,笑道:「这画风才 对嘛。真好喝!」

云丹琉都气乐了,忍不住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笑眯眯道:「茶也喝完了,该干什么了?」

云丹琉微微垂下眼睛,含羞道:「你既然来了……我们就……」

忽然她玉手一扬,一把长刀跃然而出,刚才还温情脉脉的气氛一扫而空,温 泉旁立刻杀气纵横,「……比武吧!」

长刀兜头劈下,凌厉的刀风卷起枝上的枯叶,飞雪般洒落下来。

程宗扬面对着长刀一动不动,直到刀锋及体才大喝一声:「停!」

眼看着大刀上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说不怕那是假的,程宗扬硬撑 着,才没有当场怂了。

云丹琉长刀凝在半空,总算是跟着卓美人儿有些长进,没有收手不及,把他 一劈两半。

「整天打打杀杀……干点正事好不好?」程宗扬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拍在石 桌上,「我是来送信的!」

云丹琉哼了一声,刀尖一挑,把那封信收起来,「是期妹妹的姊姊写的?」

「别耽误了,这封信来得不容易。」

「我听期妹妹说,她姊姊嫁人了,就在洛都,为什么不来看她?」

赵合德真是乖巧,自己没有专门吩咐过,她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也是个聪明人啊。

程宗扬心里感慨,嘴上说道:「夫家管得严,不太好出门。」

「嘁!」云丹琉最不乐意听这种事。好好的女孩子,嫁了人就像坐监一样, 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见。虽然不知道期妹妹的姊姊嫁的是哪一家,但就冲这种没 人性的规矩,就不是什么好人家。

程宗扬道:「一见面就打,我惹你了?」

云丹琉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也就耽误了两个时辰……」程宗扬灵光一闪,「你不会一直在池边坐着饮 茶吧?」

这天气,又是大半夜的,就算坐在温泉边也不暖和,装了两个时辰的淑女范 儿,被小风活活吹了两个时辰,还没落着好,难怪云大小姐要发脾气。

云丹琉红着脸道:「要你管!」

程宗扬放低姿态,搂着她的腰温言解释道:「我这不是赶上宵禁了吗?」

「宵禁你还来?」

「来!当然要来!」程宗扬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别说宵禁,就算这会儿 重兵围城,城外千军万马,我杀也要杀出来!」

云丹琉啐了一口,他这牛皮吹得没边没沿的,实在是恬不知耻,可她心里却 高兴起来,刚才那点气恼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程宗扬拉着她在泉旁坐下,云丹琉道:「上午碰见的那个人是谁?」

云丹琉可能有时候粗心大意了些,但绝对不傻,只看上午那群人的排场,那 个年轻人的身份就不一般。

如果是别的女人,程宗扬也许会含糊过去,可云丹琉是谁啊?不把话说清楚 了,万一哪天不走运,又遇到刘骜,他要过来纠缠,云大小姐火气上来,敢直接 把人家腿打折——那可要了命了。

程宗扬不想她蒙在鼓里,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直接道:「刘骜。」

「刘骜……」云丹琉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哪个刘骜?」

「就那个。」

云丹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天子?」

程宗扬沉着地点点头。

「他为什么会去上清观?」云丹琉脱口而出,但心思一转,便想到天子去上 清观多半是偶然。真正的问题在于——「你为什么说期妹妹是你的小妾?」云丹 琉板起俏脸。

假如招惹友通期的是纨绔子弟,程宗扬声称友通期是他的小妾,虽然显得唐 突了些,但还可以解释为解围之举。可他明知道对方是天子,仍要把事情往自己 身上揽,未免太反常了——这个无耻小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勇气,居然敢跟天 子抢女人?连天子都敢得罪,要说他和期妹妹没点什么,云丹琉打死都不信。

程宗扬知道这事躲不过去,可他编了一路的腹稿都能没编圆。赵合德如果和 自己没关系,自己就不该自作主张,声称她是自己的小妾,蛮横地阻断她入宫的 路子。那可是天子,能得天子垂青,有谁会不愿意呢?

唯一合理的理由,就是她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拼着得罪天子,也要把人抢 下来。可把这个理由拿给云丹琉,自己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

程宗扬只好换一种解释,「我答应过她姊姊,要保护她。」

云丹琉狐疑地看着他,「你和她姊姊有一腿?」

「真没有!」程宗扬举起右手,「我发誓!」

云丹琉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程宗扬抱起她,一边毛手毛脚,一边道:「你不信拉倒。」

云丹琉推开他,「不要在这里……」

「多好的温泉,怎么能浪费了?」

「不行,期妹妹会看见。」

「那我们进房好了。」

程宗扬刚转过身,云丹琉就气恼地在他肩头上恨恨咬了一口,「那是期妹妹 的房间!」

…………………………………………………………………………………

房内烛摇衾乱,激战方殷,程宗扬正在挺动,身下的云丹琉忽然道:「期妹 妹的姊姊是不是很美?」

程宗扬想也不想便说道:「美!」

「有多美?」

「呃……」程宗扬一时语塞。

赵飞燕有多美?她的美貌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别看天子如今对宫里的友通期 宠爱万分,但那更多的只是新鲜,真正色压六宫,艳冠群芳的,还要属赵飞燕。 晋宋的后妃自己也见过不少,张丽华、刘娥虽然都堪称国色,但比起赵飞燕来, 不说略逊一筹,起码也难占上风,唯一能与赵飞燕姿色比肩的,只有她的妹妹。

程宗扬只顾着遐想,一时忘了回答,直到被云丹琉咬了一口,才清醒过来。

「她……」

「不用你说了!」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想,就比刚才还硬,真不 要脸!呸呸呸!」

程宗扬又是窘迫,又是羞恼,「是你要问的!」

「我只问你人家美不美?你就想到哪儿去了?真下流!」

程宗扬恼羞成怒,「云丫头!我就不信制不住你!」

房内的肉搏声愈发激烈。良久,程宗扬才喘着气爬起身,得意地说道:「云 丫头,服不服?」

云丹琉软绵绵躺在榻上,两条玉腿垂在榻侧,星眸半闭,玉体微微颤栗着, 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勉强道:「大坏蛋……」

程宗扬叫道:「大坏蛋又要来了!」

「不要……」

「我不行了……」

「啊!」

「拔出去……别插了……」

程宗扬牛气轰轰地说道:「求我!」

「你……你……」云丹琉恨声道:「你操死我好了!」

程宗扬到底没舍得把云大小姐操死,仙草叶片的药效已经过去,云丹琉也随 之被打回原形,她毕竟是元红新破,初经人事,虽然勇气可嘉,但没几下就被彻 底干翻,根本不是程宗扬的对手。

最郁闷的就是程宗扬,他光顾着大展雄风,却没想到失去药效的支撑,云丹 琉能承受的采伐力度连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自己略施手段,她就溃不成军。 结果自己这边还硬着呢,那边已经敛旗息鼓,再战不能,最后把自己弄了个不上 不下……何苦呢这是?

眼看云丹琉着实承受不起,程宗扬只好罢休,干挺着搂住她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程宗扬就醒了过来,却见云丹琉趴在自己胸口,一手在自己腹上 划着圈子,抚摸着腹肌的轮廓。

「这么早就醒了?」

云丹琉道:「给我个伺候的人。」

程宗扬没听懂,「什么?」

「你身边那么多奴婢,我还没有。」云丹琉道:「把蛇奴给我。」

程宗扬隐约明白了一些,「可以啊。」

云丹琉打了个呵欠,「我要再睡一会儿。你快走吧。」

「这会儿就赶我走?」

「再等一会儿就有人起来了。」

看到云丹琉这么小心翼翼地掩藏着两人的秘密,程宗扬不由心里一软,安慰 道:「你别担心。」

云丹琉闭着眼睛道:「我才不担心。我既然敢做,就不怕别人知道!」

良久,她嘟囔了一句,「我只是怕姑姑难做……」

程宗扬穿好衣服,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云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丝笑意,然后翻了个身,像是睡着了一样。

…………………………………………………………………………………

大冷的天,程宗扬也无心等到城门开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避开守卫的视 线,三下五去二翻过城墙。眼看摸到家门口,天还未亮,程宗扬正得意自己干得 漂亮,半夜来半夜去,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走到家门口就傻眼了。

整个程宅灯光通明,敖润等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在找自己这个 主家。甚至连云苍峰、程郑等人也惊动了,纷纷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原来昨晚程宗扬前脚刚走,后脚鸿胪寺就来人通知,明日立冬,天子下诏, 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员,一律随天子往北郊迎冬。卯时在南宫玄武门外点名,辰时 出发,无故不到者,夺官问罪。

天子有命,家主却不言声就没了人影,这可把敖润等人急坏了,这一晚他们 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没有掘地三尺。

眼看时辰将近,程宗扬一边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一边抱怨道:「哪儿有大 半夜来传旨的?这还让不让人过了!」

敖润道:「鸿胪寺的人先去客栈扑了个空,左打听右打听才找到地方,可不 是来晚了?要不是他拿着鸿胪寺的公文,好悬没被巡卒捉了去。我给人封了一个 大红包,还应承下来,说过几日请署里的人好好喝一场,才把他捋顺了。」

这事还真怨自己,程宗扬只好道:「干得好!」

敖润道:「程头儿,这大半夜的你突然没影了,我也是急的。」

程宗扬就怕问这个,含糊道:「我去办点事。别多问。」

敖润双手连摇,「我可没打听的意思,我就跟程头儿你提一声——斯爷也去 找你了。」

程宗扬手一抖,险些把毛笔簪到耳朵里。别说自己一路上都没有刻意隐藏行 迹,就算刻意隐藏了,也瞒不过四哥的耳目,他要是一路摸到云丹琉的闺房里, 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程宗扬心念电转,然后拍了拍敖润的肩膀,一脸深沉地说道:「告诉你吧, 我是去找个人。」

敖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啥也没问!」

「你不问我也得给你说!」程宗扬不由分说地说道:「就是上回路上捡的那 丫头。」

「合德姑娘?」

程宗扬重重点头。

「哦……」

面对老敖饱含深意的目光,程宗扬只当没看见,硬着头皮道:「我是去捎个 信,但这事非常重要,必须我亲自去办……这是个十分要紧的秘密,无论如何, 你也别随!便!往外说。」

最后几个字程宗扬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敖润心领神会,「我懂!我跟大伙透个气,昨晚的事谁也别说,除非云三爷 问起来才这么说。」

你他妈还真懂啊!程宗扬也就是手边没枪,要不真想掏出枪来,一枪把他给 毙了算了。

匆忙更衣备车,总算没有误了时辰。卯时,百官聚于南宫之前,按职衔排列 整齐。程宗扬暗道侥幸,自己如果再腻上一会儿,错过了应卯,也不用打发到偏 郡当郡丞,有天子照顾,直接就可以夺职入狱了。

辰时,天子御驾出玄武门,沿天街出城,行七里,设坛祭祀。天子亲自登台 行迎冬之礼,并奉血食,祭祀历来死于王事,安定社稷的国士贤者。

礼成,天子下诏,先人死国者,子孙皆有封赏,城中孤寡,各有抚恤,以助 其过冬。同时赏赐百官、宫中侍者等人温帽、暖服。另派使者,前往太学奉送酒 肴,贺谒各位博士、师长、耆老。

整套礼仪直到申时才结束,程宗扬连夜奔波,又跟着走了一整天,已经饿得 前心贴后心,仪式结束,立刻便作了鸟兽散。

回到住处,程宗扬抱了一只鼎,各色菜肴也别做了,直接摆开,像吃火锅一 样边涮边吃。好不容易祭饱了五脏庙,驱走寒意,这才问道:「天子怎么突然想 起来迎冬呢?」

班超此时正在宅中,回道:「迎冬本是古礼。立冬之日,天子斋戒沐浴,率 三公九卿迎冬于北郊。近世古礼多废,兼且当今天子幼龄继位,太后垂帘听政, 这些礼仪施之无名,更是废置已久。眼下天子亲政,重拾古礼,诚为上计。」

今日迎冬之礼并没有花多少钱,但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尤其是赏死事,恤 孤寡,从细微处入手,彰显天子仁德。同时用礼仪来树立天子的威信,不动声色 就整治朝仪,收拢人心,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程宗扬道:「看来天子身边有高人啊。」

看到秦桧表情有些奇怪,程宗扬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主公所言,自然是对的。」秦桧道:「只是天子往北郊迎冬,多半还有一 重用意。」

程宗扬有选择的忽略了秦奸臣的马屁,「说来听听。」

「天子嫌南宫景色不佳,早已派人在北郊勘踏地形,筹划大建宫室,这一趟 也是顺路去看看是否合适。」

程宗扬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天子真准备兴建宫室?还选的北郊?」

秦桧道:「洛都北高南低,宫室建在北郊,将来便可俯览北宫。」

程宗扬回想起天子迎冬的地点,周边确实有清理的痕迹,当时自己还以为是 因为天子祭祀,专门整理过场地,现在看来不这么简单。如果天子真打算兴建一 处比北宫更宏伟的宫室,投入的金铢就不是万计、十万计的事了。

「这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主公可知天子为何要开设西邸?」

「为了……」程宗扬本来想说卖官,但卖官只是手段,卖官的目的还在于敛 财。天子敛财是为了什么?对抗太后的势力?大方向是没错,可具体手段上,自 己可能是想差了。

秦桧道:「西邸所得钱财,司隶校尉所得不过三成,其余都积蓄在宫中,准 备用来筹建宫室。」

「怪不得天子有意算缗,要花的钱可是太多了。」程宗扬心下盘算,西邸那 点钱也不算少,但用来大建宫室,还不够塞牙缝的。

班超道:「为了敛财,不惜残破商贾,此举不啻于杀鸡取卵。」

程宗扬思索道:「既然天子已经要杀鸡了,咱们即使吃不上鸡肉,也要喝口 鸡汤吧?房地产可是大生意……」

班超劝道:「兴建宫室非一日之功,主公且勿因小失大。」

程宗扬尴尬地笑道:「一听到有生意就冲动了,让先生见笑了。」他定了定 神,「班先生说的对。营造费用那点钱不是白赚的,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食之无 味,弃之可惜。贪图这点小利,只会误了大事。」

他站起来走了一圈,「会之,你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赵王事败,胶西王无后,如今近支宗室中,江都王、广川王、燕王、定陶 王都有子系可以入嗣。」秦桧道:「另外还有一位诸侯,梁王刘武。梁王是先帝 之弟,当今天子的叔父,先帝在时,曾酒后失言,说千秋之后,将传位于梁王。 虽然只是一时失言,但梁王没少因此费心思。」

程宗扬想了想,「梁王是搅局的,可以不论。江都王去掉,不用考虑。剩下 广川王、燕王和定陶王……咱们押注谁合适?」

秦桧道:「主公如今是大行令,最好亲自登门,看看哪位诸侯的子裔有天子 之相。」

程宗扬突发奇想,「能不能让老头儿入嗣呢?」

秦桧咳了一声,「主公,别逗。」

「我就这么一说。按辈份算,老头儿是天子爷爷辈的吧?给天子当儿子确实 不好看……老头儿就没个私生子什么的?」

死奸臣木着脸道:「没有……吧?」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老头儿这辈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秦桧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

程宗扬一怔,死奸臣这眼神……怎么让人心头发毛呢?难道他以为我是…… 干!我是他大爷!

秦桧七巧玲珑的心思真不是盖的,没等程宗扬发飙,就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拉 回来,「燕王与霍子孟有宿怨,若由他的子孙入嗣,霍大将军必会阻止。」

程宗扬只好忍了,闷闷道:「那就剩广川王和定陶王……班先生,你看谁更 可能?」

班超道:「江都王。」

程宗扬想了片刻,还真是如此。如果天子现在就召诸侯之子入嗣,江都王太 子刘建恐怕是理由最充分,支持者也最多的。

程宗扬心下暗凛,这局面不会是剑玉姬专门造成的吧?坐等着自己把赵王扳 倒,暗中给刘建铺好路子。

「定陶王呢?」

「定陶王尚在襁褓之中,朝中又无助力,只能坐待其成。」

明白了。这是正经拼爹拼关系的时候,可定陶王这娃爹死得早,没爹可拼, 跑关系吧,他一个三岁的娃娃路都走不大顺,跑个屁啊。论活动能力,他就是个 零。只能等着天上掉馅饼,还得别人喂到他嘴里去。

「就他了!」程宗扬下定决心,「咱们也押一注试试!」

班超道:「定陶王年纪尚幼,即使入宫,也一时难以引为奥援。」

班超说的没错,可他不知道自己与赵飞燕的关系。有赵飞燕在,值得赌上这 一铺。

程宗扬道:「立嗣不是天子自己的事,定陶王一旦立嗣,他的嫡母就是皇后 了。」

班超一听就懂,「原来如此。」

程宗扬越想越合适,广川王自己没见过,但听说儿子也不小。把一个半大小 子给赵飞燕塞过去当儿子,承欢膝下,母慈子孝什么的,自己首先就不能忍。

定陶王这小屁孩正好。三岁的奶娃,论辈份又是天子的侄子,赵飞燕给他当 娘也不算亏。将来天子万一挂了,定陶王登基,赵飞燕先占了大义的名份,垂帘 听政自然不在话下,什么吕氏都要靠边站。这一铺赌赢,够自己吃二十年的。

「定陶王什么时候到?」程宗扬一边问一边暗自惭愧,自己这大行令,当的 是越来越没溜了。

多亏秦桧用心,「按行程,还有六日抵京。」

「六天时间……」程宗扬沉吟道。

「定陶王入京是天子私下授意,外面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但未必能瞒得过有 心人。」秦桧道:「洛都如今是僵局,也是危局,定陶王毫无自保之力,万事都 须小心。」

「不能让他住王邸。」程宗扬道:「等定陶王一入京,就送到宫里——绝不 能让吕家的人沾手。」

秦桧提醒道:「事不宜迟。主公既有此意,何必要等定陶王入京?」

程宗扬省悟过来,「说得没错!我去提醒皇后,派人迎接定陶王。」

「切切不可!」班超道:「主公已然得罪天子,此时入宫,殊为不智。」

「先生放心,我自有办法。」程宗扬心里一动,这可是给自己洗白的天赐良 机啊。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起来,你们也知道我昨晚出门的事吧?」

秦桧和班超互望一眼,齐齐摇头。

程宗扬暗觉不妙,「不会吧?老敖没跟你们说?」

秦桧朗笑一声,「敖润那厮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主公放心,属下肯定是不 信的。」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下去,「他怎么给你们说的?」

班超宽容地笑了笑,「还是不说了吧。」

「说!必须要说!」

班超无奈地说道:「敖伴当找到在下,说昨晚的事情云家要问起来,就说主 公是去传信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跟云大小姐有关系。」

程宗扬一脸呆滞,「你们不信?」

班超含笑摇头,刚要开口,却被秦桧拦住。秦奸臣咳了一声,「那个……我 们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我真是去传信了。」

眼看两人目露同情,程宗扬只能豁出去了,「给皇后的亲妹妹。」

班超大吃一惊,「啊!」

「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一会儿我要去安排她们见面。」

班超道:「敢问主公,皇后有几个妹妹?」

「还能有几个?当然只有一个。」

秦桧抚掌道:「主公好手段!」

程宗扬告诫道:「记住!你们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无论如何别往外说。」

两人齐齐点头。

第二章

程宗扬并没有说谎,赵飞燕那封信里,确实已经安排好与妹妹见面。白天因 为迎冬的事耽误了,此时不能再拖,匆匆吃过饭,便带着车马去云家别院接人。

云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你要敢骗我……」云丹琉充满威胁地踩了他一脚。

「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扬往床上一躺,大义凛然地说 道:「来吧!」

云丹琉红着脸啐道:「无耻!」

「晚上等我回来,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耻……」

「呸!呸!呸!」云丹琉捂着耳朵跑开了。

程宗扬轻轻敲开门,赵合德已经等候多时。

「准备好了吗?」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雀跃,「好了。」

「这是什么?」

赵合德打开盒子,「核桃酥。阿姊喜欢吃的。」

「真香。」程宗扬一副食指大动的表情。

赵合德嫣然一笑,从盒中拈出一块,「你也尝尝。」

程宗扬没有拒绝,拿来一尝,果然味道不错。他倒不是不放心赵合德,但事 关皇后,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赵飞燕姊姊见面,当然不能在宫内。程宗扬把赵合德送到邻近南宫的东市, 在一处珠宝铺内等候。

这处珠宝铺寄在程郑名下,此时店铺内外都换了自己人,安全无虞。程宗扬 很庆幸,幸好有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门的事就不好解释了。

天色将晚,一辆宫车驶入市坊,昭阳宫的江女傅带着两名侍女从车上下来, 说是为昭仪采办珍珠。坊中贩卖珠宝店铺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过 其中一间珠铺时,身后的侍女不知不觉少了一名。

姊妹俩相见只有半个时辰,等宵禁的鼓声响起,侍女打扮的赵飞燕才从房中 出来。她手里拿着那盒核桃酥,面带犹自泪痕,只勉强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 面纱,遮住脸庞。

送赵飞燕出门时,程宗扬飞快地说了定陶王的事。

赵飞燕静静听着,然后福身施礼,低声道:「多劳公子费心。」

程宗扬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当,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护卫的话,需要一个名义。」

赵飞燕看着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这是等着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叹,难怪你 们姊妹两个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颠倒,却加起来也斗不过那帮外戚。

「眼下天气已然转寒,定陶王年纪尚幼,皇后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显 仁德。」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说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来,沿途护送,待 入京之后,直接迎入长秋宫中。娘娘以为如何?」

赵飞燕欣然道:「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让谁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后,在宫里就没个心腹?

「江女傅?」

「好。」赵飞燕点头答应。这时江映秋也带着侍女回转,三人合在一处,悄 然登车而去。

赵合德眼睛红红的,尚自伤感。见到程宗扬进来,她背过身,拭去泪痕,一 边低声道:「多谢公子。」

程宗扬道:「难得进城,想吃些什么?」

赵合德摇头道:「外面已经开始宵禁,奴家也该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润备好马车,程宗扬扶着赵合德上车,心里忽然一动,吩咐道:「绕着宫 城走一圈,时间来得及吗?」

敖润道:「走快点,还来得及。」

「那就走。」

马车驶上天街,沿着宏伟的宫墙疾驰而过。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各处宫殿的 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无数繁星。赵合德透过车窗,望着宫城被璀璨的灯光点缀得 如同仙境一般,惊叹之余,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向往。

少女指着一处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抬眼望去,那处宫殿东西有两座高楼,由飞桥相连,楼内各点着一座 三丈多高的灯树,数以千计的灯盏将高楼照得如同白昼,两侧的飞桥同样灯火通 明,宛如飞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宫殿上,树着一只金制的凤凰,金凤口中含着一 盏琉璃灯,通体金光闪烁,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无比。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阳宫。」

「哦……」赵合德低低应了一声,美目的光亮黯淡下来。

…………………………………………………………………………………

天子秉政不过数月,便重整礼法,亲自迎冬,又遍赏群臣,追封贤良,在洛 都沉闷的空气中掀起一丝波澜。紧接着,第二天,开始诏举七科。所有获得举荐 资格的士子豪杰,分赴南宫各处,逐一面见主官。

汉国选拔人才,有岁科与特科两种,秀才、孝廉属于岁科,每年举行一次。 特科则不常设,朝廷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便临时特设一科进行选拔。而这次诏举 的七科,全部属于特科。

汉国的诏举不像唐宋两国科举那样,有严格的考试流程和规定,但比起晋国 的九品中正制,诏举的方式更加灵活,也更加务实。

应举的士子通常由各郡根据人口数量分配名额,进行举荐,朝中三公九卿, 以至二千石,往往也具有举荐的资格。

被举荐的士子拜见主官之后,先呈上一份自述状,叙述自己的郡望、家世、 生平所学。主官一般会询问几句,然后出几道题目,考较一下士子的学问。根据 各人的表现,淘汰一部分不合格者,随即拟定一份名单,入选的人数大致在诏举 所需两倍左右,再付上各人的家世所长,送呈天子御览,由天子御试,或者直接 圈定最终人选。

七科之中,最重要的是贤良方正。按惯例入选者将由天子亲自主持策问,授 予官职,甚至有人因为得到天子赏识,直接名列九卿,由布衣一跃而成为朝中重 臣,历来最受重视。主持此科的吕闳出身吕氏后族,又是宫里的中常侍,是天子 和太后都能接受的人选,而且秉性方正,素有贤名,因此内外无有不服。

贤良文学则是以德望为主,辅以经学。应举者多为宿儒名士,此科历来人才 鼎盛,名家辈出。主持此科的公孙弘在士林中成名已久,若非天子青眼有加,拜 为博士,此科必有其一席之地。

明经是参加人数最多的一科,唯一的要求便是通晓经学。班超应举的也是此 科。明经在汉国属于特科,位列贤良方正与贤良文学之下,但在唐宋两国,明经 被列为常科,甚至诸科皆废,唯余明经。汉国明经虽然不及唐宋重要,班超想从 中脱颖而出,也非易事。主持此科的朱买臣与云家关系密切,程宗扬本来想给班 超使绊,暗中已经打点过。结果与班超对谈之后,突然改弦易张,来了个一百八 十度的大转弯,眼下话已经递进去,只等着朱买臣的消息。

明法选拔的是通晓律令的人才,还背着盗贼名声的义纵应举此科,说来有些 讽刺,但主持此科的宁成与程宗扬关系最深,他既然点过头,自有手段把义纵塞 进来。

直言极谏选的是不畏生死,敢于进谏的诤臣,强项令董宣主持此科,可谓适 得其才。另一位吕氏族人,吕不疑主持的明阴阳灾异,选拔的多是晓阴阳,通术 数,有一技之长的方士。最后的勇猛知兵法,是专设的武科,由车骑将军金蜜镝 主持。

同时诏举七科,是朝廷前所未有的盛举。由于参与人数众多,持续时间也长 于往日。程宗扬从宫里得到的消息,从应举到授予官职,前后近一月之久。天子 要主持贤良方正的策对,要圈定数百人的名单,还要与群臣商议,给中举者授予 合适的官职,一个月时间已经很紧了。

但这些与程宗扬关系不大,天子、百官都围绕着诏举费尽心思,一时没有心 情收拾他,他倒乐得清闲。反正与自己有关只有班超、义纵两人,他们两个中选 自然是锦上添花,都选不上也无所谓。

诏举开始之后,朝廷算缗的风声渐渐淡了下来,洛都的商贾们只当是谣传, 刚提起的心思又放松了些。但程宗扬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天子急 切地推行诏举,正是为算缗作准备。只有获得足够多的官员支持,算缗才能像天 子希望的那样推行下去。

赵飞燕已经将定陶王的事禀明天子,刘骜至今没有子裔,对这个幼侄也颇为 在意,赵飞燕提及派人给定陶王送去冬衣,正中刘骜下怀,当即应允。他本来想 打发中行说去,但昭阳宫听闻此事,主动提出江女傅更合适。毕竟定陶王还是个 幼儿,以中行说执拗的性子,未必能照顾好一个奶娃。

看到她们姊妹如此齐心,刘骜大为欣慰,他眼下又忙于诏举,无暇分心,于 是大手一挥,把此事交由皇后办理。

赵飞燕没有耽误时间,当天便准备好衣物,命江女傅送去,顺便护送定陶王 入宫。江映秋奉谕之后,便即出行,只是在启程之前,先去见过程宗扬,聆听主 人教诲。

程宗扬既然决定在定陶王身上下注,途中绝不容有失。他掂量来掂量去,实 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秦桧主动请缨,前去护送定陶王。

秦奸臣算是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人选了,可他一个人不能掰成两半用,程宗 扬当时就问了,「你去了,谁给我出主意呢?」

「属下此去不过五六日时间,况且还有班先生。」

「班先生刚来,还没开始接手。」

秦桧笑道:「还有拙荆。」

程宗扬眼睛一亮,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

程宗扬出面奔走,几方同时运作,等江女傅离京时,同行的使者又多了一位 兰台典校秦会之。鹏翼社的蒋安世、郑宾,以及四名星月湖大营老兵,作为护卫 随行。程宗扬给他们的要求只有两条:其一,不管任何情形,都必须保证定陶王 的安全。其二,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尤其是吕氏的人接触到定陶王,更不能 接触外面送来的食水。

送走秦桧等人,交待敖润、冯源等人,把各地往来的信息一律交到王蕙处汇 总,程宗扬专心应付地牢里的严君平和魏甘。

严君平仍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相比之下,魏甘就好说话多了。特 别是饿了三天之后,魏老头整个人都升华了,文人那点弯弯绕的小心思全都弃之 不顾,言谈无比敞亮。

按照魏甘的说法,姓严的就是头猪,占着大好的茅坑,死活都不拉屎。不拉 屎就不拉吧,这猪还非占着茅坑不挪窝。石室书院成立之初原本前程远大,在洛 都数以百计的书院中名列前茅。但严君平多年来不思进取,眼看着书院越来越不 景气,魏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直到去年,魏甘结识一个姓岳的年轻人,他才知道姓严的居然昧了人家祖传 的宝物,至今未还。魏甘被那个姓岳的年轻人说动,加入他所在的组织,成为供 奉,从此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魏甘不好美色,对钱上也不大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名声。他惊奇的发现,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组织不但强大无比,而且拥有各种神妙的手段。他虽然苦读多 年,但限于资质,学问只是平平,在士林中并不起眼。眼下年龄已老,原想着学 问再难寸进,没想到姓岳的年轻人拿出一丸丹药,竟然让他记忆力大进,连早年 已经遗忘的文字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清晰无比。

魏甘的学问已经积累了几十年,本来以为已经烂到肚子里,捞都捞不出来, 谁知这下正应了厚积薄发,学问大进。再加上组织在背后操持,短时间内魏甘就 声名雀起,轻而易举便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名望和地位。

魏甘尝到甜头,毫不犹豫地与黑魔海全面合作,配合西门庆设计圈套,一起 诳骗严君平,谋夺他手中的宝物。

严君平怎么也想不到相识多年的副手会反水,不知不觉就陷入彀中。但他也 有自己的门路,察觉到身边有危险,立即躲进金蜜镝的车骑将军府中。魏甘和西 门庆没奈何,只能一边往车骑将军府渗透,一边缠着严君平软磨硬泡,费了年余 工夫,才陆续从他手中得到七块玉牌。

程宗扬发现,魏甘说话时,视线时不时会停在某个地方,表现出一种异乎寻 常的专注,或者说死板,仿佛在他身体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用他的眼睛去看,用 他的耳朵去听,甚至用他的嘴巴去说话。

程宗扬不动声色,手里却捏了把汗。等魏甘说完,他略微示意。青面兽拿出 一只头套,把魏甘脑袋罩住,然后一把挟到腋下,带回地牢。

「四哥,你看呢?」

斯明信身形半隐,声音却在另一个方向响起,「七成。」

四哥的意思是,他有七成把握,魏甘被人施过附体之术。程宗扬暗自庆幸, 当初把魏甘扔到地牢里,算是歪打正着。自己在洛都的住处不是秘密,剑玉姬花 点心思便能找到。但紧邻着的文泽故宅,知道的人就不会多了。魏甘被带来时脑 袋包着衣服,睁开眼时已经身处地牢,这些天与他接触过的人只有严君平和青面 兽,泄漏底细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西门庆即使在魏甘身上用了附体之术,也得不 到什么线索。

「卢五哥?」

卢景道:「七个地方我去了三处,包括玉牌和秘卷上的地点。」

说着他将三处地点罗列出来,按照顺序,依次是:上林苑、北邙和秘卷所载 的东观。

卢景悻悻道:「那些人搜刮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程宗扬摸着下巴,岳鸟人留下的线索虽然是恶作剧,但真实的线索必然包含 其中。但如果那些线索万一被黑魔海的人不经意间毁掉,那就亏大了。

「另外四处呢?」

卢景将剩下的四面玉牌摆好,上面分别是:伊阙、首阳山、白鹭书院和酂侯 祠。

程宗扬指着最后一处道:「这是什么地方?」

「酂侯是汉国功臣。开国议功,酂侯列为首功,子孙袭爵,特立祠祭祀。」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是萧何……远不远?」

「在邙山以北。」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卢景二话不说,收起玉牌。

「四哥,辛苦你了。」

斯明信微微点头,传音道:「小心。」

…………………………………………………………………………………

萧何后裔败落已久,酂侯祠无人打理,早已荒废,不大的祠堂内满院落叶, 屋檐下结满蛛网。

玉牌上只有地点,秘卷上记载得更加详细,注明藏埋地点位于祠堂西面第二 块石碑之后,但忽略地点不记。必须两厢对照,才知道准确位置。

两人找到石碑,一眼就看出碑后的泥土是松的,已经被人挖掘过。两人把浮 土全部清出,不多时便挖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结果只在泥土中找到一些朽坏的 木片。从遗留的痕迹判断,埋藏的物体是一个半尺大小的箱子,比那件玻璃马桶 要小了很多。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老匡说,最大的箱子有一人长短,这里面埋的肯定不 是。」

卢景捡起一块木渣捻了捻,「杨木。」

杨木质地轻软,属于普通木料,盛放的物品也不会太珍贵。而且匡仲玉记得 很清楚,他们当时护送的箱子都是樟木制成。

两人反复对照玉牌、秘卷,又放开手脚在周围查找,连祠堂都翻了一遍,仍 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第一处就错了?」

卢景道:「第一处在首阳山。」

首阳山是七处地点中最远的一处,按玉牌上的记载,差不多有二百里,以卢 景的脚程,来回也要一天时间。

两人找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石碑旁。那块石碑遍布苔痕,字迹涣漫不清。程 宗扬歪着头看了半天,终于承认自己没看懂,「这上面写的什么?」

卢景自然不会放过这么显眼的线索,早在挖掘之前就看过碑文,说道:「成 败在兹。」

萧何是开国首功,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成败在其一身。而 且其中还有一重含义,却是关于韩信的。这四个字用在此处,算是褒贬自见。

程宗扬拍了拍碑身,想着它会不会是中空的,里面藏有什么东西。卢景更干 脆,直接一记开碑手,掌力一吐,便把石碑碎成几块。但除了多了一地碎石,再 没有其他的收获。

能找的都已经找了,程宗扬只好另外想辙,他估计了一下时间,「还剩三个 地方,首阳山太远,这会儿去伊阙也来不及了。白鹭书院呢?」

卢景道:「白鹭书院在偃师,我已经打听过,十年前就关门了,如今是一座 驿馆。」

偃师比伊阙更远,但就这么回去,实在不甘心。程宗扬道:「我记得还有一 处你去过的,是在北邙?」

「跟我来。」

那处地点在北邙以西,程宗扬跟着卢景绕了一个圈子,又翻过北邙的山脊, 按照秘卷上的记载,找到位于山巅的一处楼阁。具体的说是一处楼阁的遗迹,除 了台基、础石还保存完整,上面的木制建筑早已荡然无存。

程宗扬吃惊道:「黑魔海那帮贱人这么狠?把整座楼阁都拆了?」

「按秘卷上的记录,岳帅在时,这座楼阁就已经不在了。」

「这样啊……埋藏的地点在哪里?」

卢景道:「没有。」

「没有?」

卢景拿出秘卷,「岳帅写的是日出时分,站在台上,对着太阳睁开双眼,一 眨不眨地看一个时辰,同时默念咒语——」

程宗扬接过秘卷,上面记载着岳帅留下的咒语:卧石绿,暗石竹,卧石透春 绿,暗石透春竹。遥闻卧逝水,暗石透黛绿……

程宗扬当时就无语了,良久才试探道:「五哥,你试了吗?」

卢景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傻吗?」

遇到老岳这种丧失人性,五行缺德的无良鸟人,程宗扬也无奈了。

「岳帅这些玉牌、秘卷,不会全是逗人玩的吧?」

只找了两处,程宗扬心里已经凉了一半。此时已经暮色苍茫,被山风一吹, 寒意顿生。程宗扬无心再找,但也不想回洛都,与卢景暗暗商量几句,两人就此 分手。卢景回洛都接替斯明信,程宗扬则在山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才往上清观赶去。

程宗扬猜测,黑魔海的人肯定会在暗处盯梢,结果他故意落单,也没有把人 引出来,只好作罢。但他刚走不久,旁边的松树上便立起一个影子。那鸦人眼中 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然后张开黑色的羽翼,往洛都方向飞去。

程宗扬差点在山里迷路,幸好看到林间的灯火,才找到方向。他从后山潜入 上清观,悄无声息地摸进上院。

自己可有些日子没有亲近卓美人儿了,今晚正好赶上,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一想到卓美人儿的身子,程宗扬就不由性致勃发,他推开房门,里面是空的。再 打开一扇,里面还是空的。

程宗扬一路走过来,那些静室全都是空的。别说卓美人儿,连凝奴和蛇奴也 不见踪影。

一直走到最后一间,才看到里面透出灯光。程宗扬心下起疑,将房门打开一 线,悄悄看了一眼。

里面一个少女伏案而坐,看背影却是赵合德。她手边放着砚台,一手执管, 似乎正在写着什么。

程宗扬放开心神,感应了一遍。整个上院静悄悄的,除了眼前的赵合德,再 无一人。他咳了一声,少女飞快地收起纸张,然后理了理发丝,转过身来。

程宗扬推开门,浑若无事地笑道:「还没有睡呢?」

赵合德匆忙把纸张塞到案下,用身子挡着,一边慌乱地说道:「奴家在看黄 庭……」

「卓教御好像不在?」

「教御去宣讲道法,明日才能回来。」

「是这样啊……」程宗扬话锋一转,「你写的什么?」

赵合德背着手,慌张地说道:「没……没什么……」

「让我看看嘛。」

程宗扬像是说笑一样,实则不由分说地把那张纸抽了出来。赵合德的身份太 过敏感,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但入目的情形使他不由一怔。

纸上并没有字迹,而是一幅画。画的是两座灯火辉煌的高楼,中间的宫殿只 画了一半,能看到宫殿上方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绘者的笔触有些稚拙,但看得 出十分用心,一笔一划都既细致又认真,显然倾注了许多心思。

赵合德羞窘得几乎要哭了,程宗扬刚一松手,她就把画夺过来,藏到身后, 低着头不敢看他。

程宗扬心底生出一丝歉疚。赵合德毕竟只是个懵懂的小女孩,像她这样的年 纪,谁会不喜欢闪闪发亮的饰品,艳丽耀眼的衣物,还有那种歌舞竞夜,长乐未 央的生活呢?对华丽的皇宫有所憧憬更是理所当然。

话说回来,那座昭阳宫正经就应该是她的。结果现在假的赵合德在宫中享受 着无边荣华,真的赵合德却只能隔着宫墙,羡慕地看着那些楼台宫室,想像宫中 奢靡的生活。而把这一切从她手中夺走的,正是自己。他虽然知道赵合德入宫之 后的生活未必会有她想像中幸福,但还未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准呢?相比之下, 自己亲手断绝了她入宫的梦想,还更现实一些。

程宗扬赞道:「画得真不错。就是有些细节不够准确。」他停顿了一下,然 后道:「改天我带你到宫里看看。」

赵合德慢慢抬起头,泫然欲滴的美目中流露出一丝惊喜。

程宗扬露出一个又大又温暖的笑容,「我都答应你了,你可不能再哭了。」

赵合德羞红了脸,转身抹去泪痕。

程宗扬掩上门,刚要转身,才听到她细细的声音,「谢谢你。」

第三章

执金吾又拖延了几天,才将扣押的货物发还。云丹琉接受了上次的教训,讨 还货物时没有出面,而是交给手下人办理,自己则留在庄内,对收回的货物进行 清点。

总算此前托人说情有些效果,发还的货物大致如数,总计下来只少了不到一 千金铢。清点看似轻松,但极为费神,一连清点完十余车各色各样的货物,云丹 琉也累得不轻,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飞舞的物品和数字。不过这批货物是从她手 里被扣押走的,再累也要撑下去。

等最后一批银铢清点完,已经是深夜,云丹琉在清单上画了押,忍不住打了 个呵欠。

负责运货的是跟随她出过海的老部下,他四十来岁年纪,头顶秃了一片,露 出油亮的头皮,因为复姓拓跋,被人戏称为老拖把。见大小姐这么劳累,老拖把 扯出一只葫芦,双手捧过来,「大小姐,你提提神!」

云丹琉拔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吩咐道:「清点过的货物全部入库。从今 晚开始,在库房看守的人一律加双倍。」

身后的铜环大汉一脸为难,「大小姐,咱们人手不够啊。」

「把内院的护卫全撤下去。」

「那怎么成?万一有人闯进来呢?」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我还需要你们护着吗?」

「那可难说。这几天夜里我好像就听到有什么动静,」铜环大汉警觉地看看 四周,压低声音道:「……有点不大对劲。大小姐,你听到没有?」

云丹琉喝斥道:「都去库房守着!要是出一点纰漏,下次出海,你们两个! 自己挂鱼叉上当鱼铒去!」

两人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发脾气,赶紧挺胸应道:「是!」

云丹琉把酒葫芦掷还回去,「什么破酒,一点味道都没有。你是不是又去赌 钱了?」

老拖把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

云丹琉瞪了他一眼,「休想问我借钱!你要再赌,以后就喝凉水吧!小四, 还有你!」

铜环大汉叫屈道:「咋还有我呢?」

「你要敢借给他钱,以后也喝凉水!」

两人被大小姐一通狠批,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大小姐骂完,才灰溜溜走人。 内院的护卫当然是全撤下来,一个都不敢留。

等两人走后,云丹琉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个该死的混蛋!翻墙的时候就 不知道动静小点!

云丹琉回到自己独居的内院,却不知暗处正有人盯着。她刚推开房门,身后 风声骤起。

云丹琉极为警觉,先一个前跳,随即回手拔刀,谁知手臂刚一抬起,肘尖便 是一麻。她毫不迟疑地抬脚后踢,鼻端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云丹琉脚还 没有踢出,力气便泄了大半。

可背后那个卑鄙的家伙对她的手下留情没有半点回报,反而得寸进尺,出手 如风地点了她腰腿几处大穴。而且他点穴的手法粗糙得令人发指,好几处穴道都 没找准,全靠着指力强劲,硬生生封住。

云丹琉连痛带恼,觉得自己一时心软的好意,全都被这没良心的狗东西给吃 了,真恨不得这会儿就解了穴,跟他硬拼一场。

程宗扬也知道自己点穴的手法臭了些,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讨指法的时候, 他蒙着脸,故意像个采花淫贼一样,淫笑几声,展臂把云丹琉打横抱起,一边踢 上房门。

云丹琉虽然没看见他的脸,但他身上的气息绝不会认错。耳听着那厮狞笑几 声,粗哑着喉咙道:「小美人儿,今儿个让大爷快活快活……」然后又凑过来, 在自己颈间亲了一口。

云丹琉心如鹿撞,被封住穴道的身子又酸又麻,明知道是那个该死的家伙作 怪,心里却不由得越发紧张。

那家伙把她抱到屋内,往榻上一放,却是把她上身放在榻上,双膝跪地,摆 成跪伏的姿势。

「大小姐这样子,真像一匹胭脂马啊。」说着还拍了拍她的屁股,发出几声 下流的淫笑。

云丹琉面红耳赤,忽然腰间一松,已经被他解开衣带。接着一双手伸到自己 衣内,连扯带拽地把她裤子拉了下来。

天气已然入冬,即使室内也不暖和,云丹琉只觉身下一凉,下体便暴露在冰 凉的空气中。

耳边传来几声「口桀口桀」的怪笑,「这妞屁股又圆又翘,一看就是个好生 养的!」

「小妞,本寨主还缺个压寨夫人,我看就是你了!」

「你若是从了我,往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你若不肯,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寨主的厉害!」

「胭脂马,本寨主要骑你啦!」

云丹琉浑身一颤,那厮就大模大样骑到自己屁股上,一根肉棒硬梆梆顶入自 己体内,将她蜜穴塞得满满的,带来一股又胀又麻的充实感。

程宗扬没想到云大妞对这种强暴游戏反应会这么强烈,她身子虽然不能动, 皮肤却热得发烫,尤其是那只蜜穴,原本密闭的玉户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张开,吐 露芬芳,红腻的蜜肉带着一丝细微的震颤,裸露在空气中。蜜穴上方,那粒充血 的肉珠硬硬鼓起,柔嫩的穴口迅速变得湿润,蜜肉间含着一汪春水,仿佛轻轻吹 口气,就会流溢出来。

自己刚插进去,穴内便淫水四溢。蜜腔内,湿透的蜜肉又滑又腻,就像一张 小嘴紧紧含住龟头,无微不至地磨擦着棒身每一寸部位。

榻低而腿长,那只雪臀仿佛悬空一样,白生生翘在半空。程宗扬骑在云丹琉 臀后,用力顶弄着她的屁股。云丹琉玉颊通红,她双眼紧闭,玉齿咬着红唇,鼻 息越来越重。她像匹大白马一样趴在榻边,被他一下一下操着屁股,不多时便泄 了身子。

「本寨主大展雄风,杀得压寨夫人屁滚尿流……」程寨主遗憾地说道:「就 是这小妞太不济事了,本寨主还没爽够呢。且让本寨主再耍几下……」

程宗扬刚给云丹琉解开穴道,云大小姐便握起粉拳,朝他身上一通乱打。

「你这个下流胚子!真不要脸!恨死我了!」

程宗扬开怀笑道:「是爽死了吧?」

云丹琉踢了他一脚,「人家都泄了,你还使劲操——要死啊你!」

「我双修的功法刚行到一半,难道让我停下来?再说了,你泄第二次我不就 停下来了吗?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中用。」

刚才的胭脂马直接变身胭脂虎,「敢说我不中用!咬死你啊!」

两人闹了一阵,云丹琉终究是泄了两次身子,手足酸软,折腾几下就没了力 气。程宗扬枕着她的大腿打了个呵欠,「云丫头,睡觉。」

云丹琉用脚背碰了碰他坚挺的部位,「你这样能睡吗?」

程宗扬商量道:「要不你给我口出来?」

「作梦!」

「那我还不得干挺着?」

云丹琉撇了撇嘴,然后道:「进来吧。」

房门打开,几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当先一个是卓云君,然后是惊理和 蛇夫人,再后面是阮香凝和孙寿。五名女子雁翅分开,夜色下,一个个宛如花枝 一般。

「她们怎么在这儿?」

「谁让她们看了我?」云丹琉道:「现在她们都在,你想操哪个就操哪个好 了,我也要在旁边看着。」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卓美人儿,先给大爷口一个!」

卓云君温顺地走到榻旁,屈膝跪下。她举起手指,把发丝抚到耳后,仰起脸 嫣然一笑,然后一手扶住主人的阳具,俯下身子,张开红唇,将那个硬梆梆的龟 头纳入口中,细致地舔舐起来。

眼看着身为太乙真宗六大教御的卓仙子没有半点为难地凑过去,将那根沾着 淫液的阳具纳入口中,伸出香舌舔得津津有味,云丹琉啐了一口,有心不看,却 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卓云君专心致志地给主人品着箫,美目波光流转,粉颊越来越红,惊理和蛇 奴笑吟吟上前,一起动手帮她宽衣解带,不多时就将她剥得一丝不挂。

当最后一件亵衣被两女扒下,卓云君吐出阳具,赤条条地转过身子,一手抱 着胸乳,一手按在膝上,向后翘起雪臀,一边回过头,向主人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容。旁边的惊理和蛇夫人各自伸手,一左一右扒开她的臀肉,把她熟艳的凤眼美 穴展露出来,将穴口对着那根阳具慢慢套入。

卓云君背对着床榻,玉坠般小巧的纤足点在地上,身体前倾,小心不碰到床 榻。惊理和蛇夫人各抱着她一条手臂,让她好借力抬起屁股,用凤眼穴套住主人 的阳具,一上一下的套弄。程宗扬躺在榻上,任由她侧着身,费力地挺弄雪臀, 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云丹琉看她的姿势实在别扭,忍不住捅了捅程宗扬,「她为什么这样?」

程宗扬懒洋洋道:「你没吩咐,她怎么敢上床呢?」

云丹琉啐道:「关我什么事?」

蛇夫人在旁笑道:「紫妈妈定下的规矩,服侍主人的时候,低等奴婢没有上 位者的吩咐,不能上床。卓奴是第八等的小丫头,大小姐没有吩咐过,自然不敢 弄脏了大小姐的床榻。」

「第八等?你是第几等的?」

「奴婢是第四等的侍奴。」

云丹琉知道惊理与她身份相当,于是指着阮香凝道:「她呢?」

「凝奴是第九等的粗使丫头。比卓奴还低一级。」

「她呢?」云丹琉指着孙寿道。

惊理笑道:「寿奴还没有入门,比粗使丫头还要低一等,只算是不入流的暖 脚婢子。」

「第一等的有谁?」

「第一等的是主事丫鬟,如今只有雁儿姑娘一位。」

「是她啊……」云丹琉见过雁儿,闻言想了起来,「那我呢?」

蛇夫人恭敬地说道:「大小姐自然是女主人了。」

「女主人有几个?」

没等旁边的奴婢开口,程宗扬便道:「你一个,你姑姑一个。没了。」

云丹琉岂是那么好骗的?「真的吗?」

「现在没有。往后可能还有一个……」程宗扬咳了一声,「两个吧。」

早在向云家求亲时,这厮就厚颜无耻地提过三平妻,云丹琉自然是知道的。 如今加上自己,变成四平妻,别人怎么想,云丹琉不知道,但她自己首先就不能 忍。云丹琉心里有些发堵,哼了一声,「让她到床上来。」

「是。」三女齐声答应。

卓云君爬到榻上,分开双腿,跪在主人腰间,然后摆好姿势,那只丰腻浑圆 的大白屁股高高翘起,卖力地耸动起来。

程宗扬笑道:「让大小姐好好看看。」

卓美人儿媚声应是,一边耸动,一边双手扒开臀肉,将那只正在交合的娇艳 性器展露出来,让人观赏她蜜穴被主人肉棒捅弄的淫态。

「漂亮吧?」程宗扬道:「这叫凤眼。」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

蛇夫人与惊理互相使了个眼色,惊理笑着去揉卓奴的双乳,蛇夫人则伸出玉 指,插到卓美人儿的屁眼儿里,在里面抠弄起来。

卓云君前后两只肉穴同时被人侵入,被玩弄淫叫连连,不多时就泄了身子。

蛇夫人嘲笑道:「真没用,这么几下就泄了。」

惊理笑道:「是主子太强,卓奴这几日没服侍过主人,自然承受不住。」

两人笑闹着把卓云君拖下来,换了蛇夫人上去。卓云君白艳的玉体布满高潮 的红霞,双股间因为泄身,弄得一片狼籍,这边惊理叫过孙寿,让她用唇舌给卓 奴清理干净。

蛇夫人分开双腿,用一字马的姿势跨在主人腰间,被主人握住纤腰狠操。她 是面对着主人,双腿伸得笔直,玉户整个敞露出来。惊理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抚 弄她丰满的双乳,一手伸到她下体,捻住花蒂来回揉弄。

蛇夫人支撑了一炷香工夫,也终告不支。这边又换上惊理。惊理双手抚住胸 乳,纤腰仿佛风中的柳条,柔若无骨。她蜜穴被阳具撑得圆张,一边费力地上下 套弄,一边来回旋扭摆动,淫穴春水满溢,流得满腿都是。

等换上阮香凝,蛇夫人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她招手把卓美人儿叫到身边, 让她侧着身跪下,挺起雪臀,把蜜穴举得高高的,然后把双腿放在她腰上,像逗 弄一条宠物一样,一手伸到她穴内,一边用手指跟她交合,一边调笑玩弄。

比起前面几个奴婢,阮香凝更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含蓄,她像个刚出嫁的新 妇那样侧过脸,羞答答骑在主人腰间,既羞怯又温顺地用自己身子抚慰着主人。 程宗扬看得心痒,索性把她推到床上,将她双腿拉到腰间,挺身直入。

阮香凝娇羞的颦起眉头,那只嫩穴像水做成的一样软腻,被那根大肉棒插得 叽叽作响,不多时就丢了身子。但程宗扬毫不罢休,仍然在她体内挺动不已。

他听到云丹琉小声道:「他一向是这个样子?」

惊理在她耳边嘀咕道:「主人以前也很厉害,但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些。」

云丹琉悻悻道:「简直是头牲口……」

程宗扬一个没忍住,在阮香凝体内喷射起来。阮香凝身体本来就柔弱,在连 绵不断的多重高潮折磨下,早已气如游丝,这时那肉棒猛然顶住花心,跳动着射 出炽热的精液,她身子颤了几下,便昏厥过去。

程宗扬「啵」的一声拔出阳具,精壮的身体像涂了层油一样发亮,肌肉块块 隆起,轮廓分明。

云丹琉一阵脸热,勉强嘲讽道:「我还以为你要把她们全干一遍呢。」

「全干一遍?你开什么玩笑!」程宗扬叫道:「至少两遍!」

「呸!」

阮香凝被人拍醒,勉强撑着身体,用唇舌清理主人的阳物。

惊理拉着孙寿过来,笑道:「寿儿一直盼着能见到主人呢。」

程宗扬道:「那个秦宫怎么样了?」

孙寿带着一丝羞怯垂下眼,低声道:「他办事不力,奴家已经把他打发到山 上挖矿去了。」

襄邑侯名下有处铁矿,因为开采多年,出铁已然不多,相应的,矿洞也挖得 极深,矿下危险重重。秦宫被扔到矿上,基本不用指望能活着出来了。

程宗扬有点奇怪,「你怎么这个表情?」

惊理笑道:「她是因为要被主子开苞,有些心慌。」

程宗扬不由来了兴趣,笑道:「给她开苞?今天是什么日子?」

「主子给一个奴婢开苞,哪里还用挑什么日子?能被主人取了元红,是她的 福分。」惊理说着推了孙寿一把。

孙寿露出一丝讨好的媚笑,娇滴滴道:「求主子给贱婢开苞。」

程宗扬道:「女主人没开口,你可上不了床。」

云丹琉哼了一声,偏不开口。

孙寿识趣地说道:「婢子不敢弄脏主子的床榻,在地上应承便是。」

惊理将一块准备好的白帕铺在地上,孙寿除下衣裙,赤裸着光溜溜的玉体躺 在地上,臀下衬着那幅白帕。她身上一丝不挂,只留下满头珠翠,彰显出她显赫 的身份,衬着那具白美的玉体,别有一番贵妇的风情。

她张开双腿,露出那只白玉般妖艳的牝户,带着一丝媚笑将玉指伸到腹下, 把秘处轻轻分开。里面柔嫩的蜜肉宛如一朵红艳艳的玫瑰,柔柔绽放开来,衬着 雪白的肌肤,鲜美无比。

她天生媚骨,又善于作态,单单一个掰穴的动作,便像是演戏一样,充满了 欲拒还迎的妩媚风情。

蛇夫人最看不惯这种假模假式的贵妇样,喝斥道:「一个被人干滥了的狐媚 子,还装什么清倌人?把你的浪穴扒开些,给主子看清楚!」

孙寿狼狈地应了一声,乖乖剥开下体,将穴口撑开,露出内里那层嫩膜。

程宗扬已经知道她元红未破,但还是第一次看到狐族女子的处女膜,一脸稀 罕的说道:「这就是你的元红?」

「贱婢还未曾破体,求主子赏用。」

惊理笑道:「主子来摸摸看。」

程宗扬把手指伸进那贵妇的蜜穴里面,用指尖拨弄了几下。那层嫩膜又柔又 韧,隔着膜体,能感觉到内部截然不同的柔腻和暖热。

几名女子好奇地围过来,待主人拨弄完,各自伸手,轮流插进那只蜜穴。孙 寿是身份最低的一个,半点不敢拒绝,只能掰着蜜穴,任她们亵玩,那张娇艳的 玉脸眉眼含笑,无论她们怎么玩弄,都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不敢有丝毫异样。

好不容易众人都玩弄了一遍,才嘻笑着放过她。孙寿暗暗松了口气,等主人 俯下身,那根重新怒胀的阳具直挺挺伸过来,她主动挺起下体,将那只淫浪的嫩 穴套在主人的龟头上,玉脸含羞带喜,媚态横生。

程宗扬挺起阳具,在她穴内旋磨几下,然后挺身而入。

随着阳具的进入,孙寿笑容越来越僵硬,一丝克制不住的惧意从心底升起, 她极力想笑,牙关却禁不住咯咯作响。

「主子……饶……饶命……」

程宗扬已经顶住那层韧膜,在她的央求声中,用力贯入。身下的贵妇露出吃 痛之极的表情,接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云丹琉失声道:「你杀人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没长眼啊,我只是给她开个苞而已。」

「她都叫那么惨了,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给你开苞的时候你叫了吗?」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但想起自己破体时的情形,觉得她就算疼了些,也不该 叫这么大声。

这些奴婢都太会演戏了,一定要防着她们。云丹琉心里说道。

孙寿只听说狐女元红不可轻破,但从未尝试过。这时被主人破体而入,才知 道其中的痛楚实在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但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主人那根 怒胀的阳具一下就贯穿了那层韧膜,侵入到自己从未被人开发过的秘境中。

元红乍破,一股鲜血从蜜穴涌出,不但出血量比寻常女子破体时大了数倍, 颜色更是红得刺眼,鲜血顺着她白玉般的肌沟直淌而下,一瞬间便染红了她臀下 的白帕。

孙寿只叫了一声,喉咙就仿佛被人扼住,她红唇圆张,柔软的香舌僵硬的伸 直,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张媚艳的玉脸满是惊恐。

程宗扬只觉她处女膜下的部位柔腻得不同寻常,温度更是炽热,仿佛一团滚 热而又充满弹性的软肉,紧密的包裹着龟头。随着阳具的进入,那团软肉战栗着 分开,暖融融地包裹住肉棒,不时传来细微的抽动。

孙寿死死拧着臀下的白帕,白玉般的手背上浮出几条青筋。她双腿被侍奴按 住,娇艳的蜜穴被主人的肉棒深深橛入,玉户间血如泉涌。下体那团软肉仿佛被 一根烧红的铁棒穿透,带着撕裂的剧痛越进越深,直到与自己的丹田只剩下薄薄 一层。

肉棒仿佛停了下来,孙寿僵硬的喉头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呜咽,但紧接着 那根肉棒就再次挺入,穿透最后一层阻碍,深深顶进她的丹田要害。刹那间,孙 寿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人抽空一样,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与此同时,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动,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身下的女体仿佛与 自己连为一体,自己侵入的不仅仅是她的肉体,也包括了她的灵魂和一切。自己 可以随意操控她,想让她生就能生,想让她死就能死,想让她笑就能笑,想让她 哭就能哭。自己可以任意采补,掠夺她的修为,知道她任何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甚至自己只要愿意,完全能把她改造成任何形态。

「原来是这样啊……」

程宗扬终于了解到狐族女子体内的秘密,她们的元红并不仅仅是一层膜,更 重要的是介于丹田和处女膜之间的那团软肉。雌狐奇特的变身能力和天生媚意都 蕴藏其中,又称为媚肉。程宗扬以前也听过不少传闻,雌狐变化万端,化为女子 维肖维妙。相比之下,雄狐变身能力就差得多,即使是千年老狐,也往往连狐尾 都无法化去,两者的差别也正在于此。

雌狐的媚肉与丹田相连,大幅提升了它们的变身能力,而且随着修为的提升 变身能力越发精湛,但同时也使得雌狐的元红成为她们最隐秘的禁忌。就像自己 现在一样,一旦夺走她们的元红,侵入她们的丹田,她们就再没有任何抵抗的能 力,只能任由自己予取予求。更为奇特的是,媚肉原本是浑然一体的,第一个突 破它的人,等于是在她体内开拓出一条专属于自己的秘径,同时在她体内留下不 可磨灭的印记。

身下的贵妇像被抽光所有的筋一样,软绵绵躺在地上。她丹田内暖融融的, 十分富有弹性。程宗扬展开内视,甚至能「看」到她的真元所在。程宗扬的真元 犹如气轮,而孙寿的真元则像一颗小小的红丸,若是再大一些,也许就是所谓的 妖丹了。他发现,自己可以轻易把那颗红丸纳入体内,只不过刚一吸纳,身下的 贵妇便生机顿减,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会殒命。

程宗扬顶住那颗红丸,微微送过一缕真阳,孙寿苍白的脸颊立刻变得潮红, 蜜穴也情不自禁地收紧。丹田是真元所在,比其他部位敏感百倍,即使头发丝的 轻拂,在她也如同雷霆一般,何况是被阳具直接捣入。肉棒每一次进入,带来的 触感都千百倍的放大,轻轻一动,便足以让孙寿死去活来。

程宗扬在她柔腻的媚肉间抽送不已,龟头不时挤进丹田,顶住那颗红丸来回 挺弄。身下的妖媚女子仿佛一株海棠,被干得花枝乱颤,接连数次晕厥过去,又 被干得苏醒过来。

肉棒抽送的动作越来越快,终于猛然一挺,在她体内喷射起来。孙寿珠泪纷 飞地尖叫一声,两眼翻白,又一次晕厥过去。在她体内深处,那颗红丸被浸在浓 浓的阳精中,被主人采伐过后,红丸表面鲜红的色泽变淡了许多。

程宗扬拔出阳具,怒胀的棒身上兀自带着几缕元红。他展开内视,发现丹田 内的气轮愈发凝实,修为又精进了一步。

云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禽兽!」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狞笑道:「禽兽要来了!都给我上!把云丫头给我好好 按住!」

「你敢……啊!」

笑声响成一片,外面天寒地冻,室内却是春意无边。

第四章

「什么?」程宗扬刚回到家,就接到一个意外,「老班落选了?」

班超拱手道:「惭愧。」

冯源道:「这事儿跟班先生没关系。明经科诏举的人数一向最多,前些天朱 买臣还上奏说,明经科诏举年龄应当限定在五十以上,七十以下。奏折呈上去, 天子一直没回复。谁诏举这边刚开始,天子那边突然降旨,应准朱买臣所奏。结 果明经科年龄五十以下的,全都落选了。」

明白了,绕了一大圈,班超还是被自己给坑了。朱买臣搞年龄限制,自己也 有份,就是冲着班超去的。可自己本意是想让班超知难而退,天子倒好,事前没 反应,等诏举已经开始才改规则。这就好比班超苦练十几年功夫,好不容易站到 拳击台上开打,裁判这才宣布,本场是太监专场,没割过的直接判负。除了太史 公笑而不语,别的不管什么高手,全都得哭。

诏举这样的大事,天子还这么的随心所欲,程宗扬都觉得无言以对。往好处 说,天子这是帝王心术,思绪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让臣下摸不着脾气。往坏处 说,天子这是要疯啊……

「落选了也好。天子咱们伺候不起,还是来给我办事吧。」程宗扬道:「给 老班腾间房,从今天开始,老班就算入伙了。」

「成,我这就去安排!」冯源应了一声,下去操办。

程宗扬道:「老班你放宽心,好好歇几天,将来可有得你忙了。」

班超道:「听说主公在城中有几处店铺,班某想去看看。」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程宗扬很满意,「老敖,你去鹏翼社借辆车,带班先生 去走走。」

班超与敖润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蕙起身将竹帘卷起,然后回身坐下。

「林先生昨晚传讯,临安派来护送信物的人,两日前便已经过了云水,六日 之后就能抵洛。」

自己一直四处奔波,往往赶不及与临安传来的水镜术,与临安的通讯大都是 秦桧管着,秦桧走后便交给了王蕙。自己找到严君平当天,传讯让临安那边带信 物来,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天。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昼夜兼程,一路没有耽误。

「来的是谁?」

「威远镖局,阮香琳阮女侠。」

程宗扬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随即想到面前坐的是王蕙,赶紧收起嘴脸,沉 着地点点头,「知道了。」

王蕙道:「妾身听说蔡常侍在宫里借了点钱?」

「何止是借了一点?」这事程宗扬提起来就闹心,「老蔡这人吧,你说他办 事不行,那肯定亏心;你要说他办事办得好吧,那我得昧着良心。不管什么事, 他都能给你办得提心吊胆……」

小紫不在,程宗扬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没处说去,这会儿嫂夫人问起,禁不住 一吐为快。请蔡爷办事,结果如何暂且不说,可过程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神出鬼 没。走正道透着邪气,走邪道透着妖气,你说他是妖物吧,他还能把事办得冠冕 堂皇,让人挑不出茬来,真不知是哪位神魔变的。

「就比方这借钱吧,你少借点也就算了,他倒好,上亿上亿的借,眼都不带 眨的。这是借钱吗?抢钱啊这是!」

王蕙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等程宗扬说完,才道:「妾身听说, 蔡常侍昨日私见少府,询问府藏多寡。」

「啥?」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后凉嗖嗖的,老蔡那封奏折差点把自己弄死,接 着又玩这么一出,这是又要作啥妖呢?

「蔡常侍说,钱者泉也,藏之秘库,虽百年不多一文;流之如水,虽一日亦 有生息。少府五鹿充宗与之激辩半日,理屈辞穷,尤不能胜。」

「他私下见的五鹿充宗,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五鹿少府将经过修书一封,上奏天子,力驳蔡常侍之非。」王蕙道:「五 鹿充宗长于口辩,洛下无人能抗,如今却被蔡常侍所折。眼下两宫内外都已经传 遍了,有道是:五鹿岳岳,蔡折其角。」

程宗扬这会儿心又提了起来,只要听到蔡敬仲出手,他就提着心,都快落下 病了。蔡爷这人他是了解的,正事要是正办他就不姓蔡了。好端端的突然来这么 一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居心绝对极其险恶。

蔡爷的思绪凡人无法捉摸,但往坏处想,基本上跑不了。要是没猜对,说明 自己想的还不够坏。

程宗扬前后一捋,品出些味道,「两人吵架还专门上书天子?这是生怕天子 不知道他有发财的路子啊。」

王蕙抿嘴一笑。

程宗扬心里顿时嘀咕起来,奸臣兄没在,可人家媳妇比奸臣兄也不差多少。 嫂夫人居然跟自己所见略同——这事比自己想的还要凶险!

「老蔡这回是玩真的,终于要对天子下手了啊。」程宗扬飞快地转着脑筋, 琢磨其中的关键,「这家伙花了多少钱买通了五鹿充宗?唱得一出好双簧!少府 可是天子的私房钱,他都敢打主意,胆子肥得没边了……」

这双簧确实唱得好。五鹿充宗上书,明着反驳蔡敬仲,暗地里不仅透露出蔡 敬仲有发财的路子,还显示出他被辩得理屈辞穷,从侧面烘托蔡敬仲的英明。天 子眼下正缺钱,凭空掉了这么大个鱼饵下来,怎么可能不心动?

万一将来出事呢?老蔡不怕,他就是奔着出事去的,捅出来的窟窿越大,说 明他捞得越多。五鹿充宗更不怕,他已经表明态度,坚决反对蔡敬仲的妖言,就 算天塌下来,板子也落不到他身上。反而是天要真塌了,更证明他的先见之明。 两人一起作案,一个捞够了钱,拍拍屁股走人;另一个半点风险都没有,还能载 誉而归,这双簧唱得真是里面捞钱,外面捞名,里外里都不吃亏。

程宗扬也就是局内人,才能想通里边的道道。旁人被这俩货玩死,还得挑起 大拇指夸人家厚道。这手段邪得光明正大,别说一般人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 拿他们没辙,这事干的,除了蔡敬仲那个变态死太监,也没谁了。

程宗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怎么就不来个雷劈死他呢?

王蕙道:「宫里如今最流行的一句话,据传是蔡常侍说的:买田买房都已经 过时了,用钱生钱才是发财的王道。」

程宗扬真想给蔡敬仲写个大大的「服」字挂门上。这思路广的,不去当个基 金经理真是屈才了。

「老蔡这是要作大妖啊。」程宗扬道:「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由着他 乱来!」

「公子可是要与蔡常侍商量?」

程宗扬头皮一紧。跟老蔡商量?我现在都不想理他好不好!每次跟他说话, 都显得我跟白痴似的。

秦奸臣心思七窍玲珑,王蕙恐怕比他还多一窍,一眼就看出程宗扬的不情愿 来,微笑道:「既然如此,便由妾身与蔡常侍商量如何?」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有劳嫂夫人费心了。」

王蕙浅浅笑道:「公子何必客气。」

…………………………………………………………………………………

程宗扬没有去见蔡敬仲,除了不想表现自己的白痴,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与卢 景商定,今日同赴偃师。

偃师与伊阙相仿,都是进出洛都的门户,但偃师路途稍远,赴洛的商旅大都 会在城中歇息一晚,整顿行囊,更衣洗尘,第二天再从容入京。因此偃师虽然只 是小城,客栈却是极多。

程宗扬是第二次来偃师,上次追查延玉的行迹时,也是与卢景同行,甚至两 人易容过的海捕文书还在墙上贴着,只不过眼下谁都没有把他们两个和榜文上杀 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联系起来。

两人都是识途的老马,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曾经的白鹭书院。白鹭书院多年 前被官府买下,改为驿馆,但建筑本身的变化并不大。书院的匾额、楹联尚在, 但已经被烟火熏得面目全非,里面充斥的也不再是学子的诵书声,而是驿马的嘶 鸣声,浓烈的马尿味和随处散落的草料。

卢景穿着厚厚的皮围裙,一脸胡子拉茬的半蹲在马厩中,扳起一只马蹄放在 腿上,眯着眼睛,用一柄快刀修整损坏的马掌。他手起刀落,削得又快又准。那 匹马卧在草堆中,不时惬意地打个响鼻。

旁边的驿卒挑起大拇指,「这手艺,一看就是在行的大师傅!」

卢景粗豪的咧嘴一笑,从褡裢里面找出一只蹄铁比了比,然后拿起一柄羊角 锤,左手将钉子楔进蹄铁的沟槽中,右手挥起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程宗扬扮作学徒,靠在门边,眼睛四处张望。按照秘卷上岳鸟人的纪录,藏 宝的地方是在读书台的匾额之后。读书台两侧的学舍已经改成马厩,那块匾额尚 在,上面的字迹剥落大半,模模糊糊写的是「唯楚有才」四字。

这书院还是外来户呢,难怪会办不下去。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向卢景使了个 眼色。

卢景心下会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里面几匹驿马忽然嘶鸣起来。驿卒怕惊 到正在钉马掌的马匹,连忙过去安抚。程宗扬闪身出门,趁人不备飞身跃起,往 匾额后摸去。

匾额后面的砖墙被挖出个大洞,里面的物品早已不见,只留下几块碎砖。但 程宗扬一瞥之下,看到匾后有一片颇为可疑的血迹,以岳鸟人的一贯尿性,不知 哪个倒霉鬼又被坑了,而且还坑得不轻。

驿卒好不容易把马匹安抚下来,一回头,刚才那钉马掌的大师傅和他那学徒 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匹刚钉了一只蹄铁的驿马还卧在地上,表情 和他一样迷茫。

大白天的,驿卒却禁不住激零零打了个寒噤,「活见鬼了这是?」

卢景撕去胡子,收起褡裢,扮成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行脚汉子,与程宗扬并 肩走着。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些血迹。」程宗扬试探道:「咱们岳帅挺狠的啊?」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不用问,这话肯定是岳帅教的。」

「说对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袖里掏出几块碎砖,「其实还有这个。」

卢景接过来一看,那些碎砖都是平常的青砖,只是砖上刻的纹饰颇为古怪, 拼起来之后,勉强能看出是两块。砖上分别刻着一个奇怪的小人,它们的纹路一 模一样,头上戴着夸张的尖帽,穿着古怪的彩衣和尖头鞋,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鼻 子,区别在于其中一个只有线条,另一个则有彩漆的痕迹,似乎上过色。

程宗扬道:「眼熟吧?」

卢景点了点头。

「一个大鬼和一个小鬼。拼到一起是……」

「一副炸弹。」

「瞧,这就是岳帅留下的警告——里面是炸弹,别乱摸。」

卢景突然笑出声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跟岳帅玩扑克,四哥一把拿过四个炸弹,一局下来,把岳帅炸得脸都 青了。岳帅恼怒之下,非说四哥作弊。」

「四哥还会作弊?」程宗扬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卢景道:「作弊的是孟老大。他那天手气太背,再输连裤子都没 了,自己作弊怕岳帅看出来,就专门偷牌给四哥。岳帅发飙,孟老大还装好人, 假意劝说来着。结果小狐狸在后边看呢,他刚被孟老大揍了屁股,心里窝火,当 场把孟老大捅了出来,说他偷偷藏了大小鬼,又给四哥凑了四副炸弹……」

「我说,岳帅就教你们玩这些?」

「你以为岳帅整天给我们讲大道理?」

「大道理我不知道,但歪招肯定没少教。你看看他干这些事……」

程宗扬都没法儿说下去。总共八块玉牌,已经找过的四处地点差不多全是陷 阱,很明显,岳鸟人对于自己的遗物可能会落入仇家手中做足了准备,那些陷阱 就是专门为仇家设的。而每个陷阱中,都留有星月湖大营的人才能明白的警告。 那么他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呢?他留下的线索在哪里呢?难道都被黑魔海的人拿走 了?他既然算计得这么周密,为什么没有防备这些?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沉默地走在街上。程宗扬感慨道:「唯楚有才,成败在 兹……真看不出来啊,岳帅还是个文化人呢。」

「岳帅文武兼资,岂是凡人所能知晓的?」

卢五哥为人还是很低调的。只不过替岳鸟人吹嘘的劲头,只能用臭不要脸四 个字来形容。程宗扬没搭理他的吹嘘,一边默念着那两句铭文,一边又想起那几 句恶意满满的骂人诗,忽然间心里一动,停下脚步。

卢景回过头,「怎么了?」

程宗扬把三个句子串了一遍,隐约捕捉到其中的线索,他压抑住心头的激动 道:「五哥,我问你,星月湖大营的口号是什么?」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卢景没有开口。但从他的目光里,程宗扬已经读出 那八个字: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每一个星月湖大营的人都烂熟于心的口号。

程宗扬慢慢道:「唯楚有才……卧石绿……成败在兹……」

其中「唯、卧、败」三个字,他用了重音。

卢景眼中爆出一丝精芒,他一言不发,转身走进背巷,用脚抹平泥土,拿起 碎砖在上面写道:白鹭书院匾额,唯楚有才。

北邙最高峰,卧石绿。

酂侯祠,成败在兹。

然后是:洛都桑林,东观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岛。

这两处是卢景独自去寻找过的,前后一连,「东方」二字跃然而出。

眼前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心里一下变得敞亮起来,一处两处也许是巧合,已 经找过的五处地方全部对上,就绝不是巧合。

程宗扬道:「七处已经对上五处,剩下的两处,一处在伊阙,另一处在首阳 山。还剩下三个字:日、出、不。如果我们的推论没有错的话,伊阙和首阳山附 近,必定能找到其中两个字。」

卢景道:「我去首阳山。」

程宗扬道:「那我去伊阙。」

首阳山是玉牌中的第一块,路程也最远,自己若是同去的话,光是时间就耽 误不起。

卢景也不废话,拣出首阳山的玉牌和秘卷,把其余的都交给程宗扬,随即出 了巷子,一转身便消失不见。

…………………………………………………………………………………

船只泊上码头,刚一停稳,程宗扬便跳下船,拢起双手呵了口白气,然后裹 紧外袍,往岸上走去。

偃师位于洛水北岸,乘船可以直航伊阙,程宗扬运气不错,到码头一问,正 好赶上有船去伊阙,虽然客满了,但船头还能挤出一个位置来。于是程宗扬花了 八十铜铢搭了趟便船,速度慢了些,可胜在省力,而且没有车马的颠簸。如果是 春夏之季,这样的航程堪称惬意,可惜如今正值冬季,在船头吹了两三个时辰的 寒风,连程宗扬也有些吃不消。

更倒霉的是,程宗扬到了伊阙才发现城上已经闭关了,而且作为进出洛都的 咽喉,伊阙的宵禁比洛都更严格,天色刚黑,码头的店铺便全都关门谢客。一眼 望去,到处黑沉沉一片,只有城墙上逻卒的火把不时闪动。

程宗扬心里「干」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好咽了咽口水,忍饥往山上登去。

伊阙东为龙门山,西为香山,中间为伊水。半个时辰之后,按照秘卷所载的 方位,程宗扬在香山顶上找到一个八角亭,亭侧的埋藏点同样也被挖掘过,连本 该立在那里的石碑也被放倒,只留下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至于里面的东西,当然 早已消失不见。

好在程宗扬知道里面都是些坑人的东西,真丢了也不心痛。他真正在意的是 那块石碑,上面写的究竟是「日」、「出」还是「不」字?

程宗扬费力地把石碑翻过来,入目的情形,让他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石 碑上只有两个字:「眺洛」——想来白天站在亭内,能够眺望洛都,可自己想要 的根本不是这个!

程宗扬把碑上的泥土、苔藓擦干净,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可石 碑上除了「眺洛」二字以外,再没有第三个字。

难道是自己的猜测错了?程宗扬压下心底的疑惑,他丢开石碑,从那座八角 亭开始,在周围仔细查找起来。

一口气找了将近两个时辰,不光亭子,小半个山头都被他摸了一遍,可始终 没有找到任何字迹。程宗扬折腾得精疲力尽,只好一肚子失望地停下手。这会儿 已经是深夜,山风冰冷刺骨,一阵一阵吹得人透心凉。程宗扬又饥又冷又渴,心 里更是把岳鸟人骂了一万遍。这鸟人真是不靠谱,自己刚有点眉目,高兴劲还没 有过去,就被他响亮的打了一记耳光。说来自己运气还算好的,卢五哥一路赶到 首阳山,结果扑了个空,那脸不知道黑成什么样呢。

也许是天太黑的缘故?程宗扬还有些不死心。这里离伊阙关塞近在咫尺,他 不想惊动巡逻的士卒,没有点起火把,全靠目力搜寻。虽然他以现在的目力,点 不点火把都差不多,但说不定就差那么一点呢?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程宗扬在山上待不住了,这天气,在山上喝一宿的西 北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如明天再来,趁着天亮,好好找一遍。

一无所获的程宗扬带着最后一线希望离开香山,直接奔往码头,想找一条夜 航船回洛都,结果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偃师全用光了,不是船空着,就是船夫睡 得正熟。偶然有一条船亮着灯,却是几个船家在悄悄赌钱,他刚揭开帘子,就惹 来一片压低的怒骂。

「十枚银铢,去一趟洛都。」程宗扬也不废话,开口报出价码。

喝骂声停了下来,几名船夫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二十枚。」

从伊阙搭船去洛都,船资通常不过二三十个铜铢,即使包船,有五枚银铢也 足够了,二十枚银铢,对这些船夫绝不是个小数目。

几名船夫都看着中间一名黝黑的汉子,似乎以他马首是瞻。那汉子打量着程 宗扬,半晌才张口道:「五十枚。」

「成交!」程宗扬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汉子把骰子一扔,起身拿起一件挡风的蓑衣。旁边一名年轻人跃跃欲试地 说道:「许哥,我跟你一道去!」

「走着!」

两人钻出船舱,上了旁边一条小船,搭上船板请客人上来,然后熟练地解开 缆绳。姓许的汉子用竹篙在码头上一撑,小船离开码头,年轻人用力摇着橹,船 只摇摇摆摆驶入河中。

从伊阙到洛都一路顺水,费不了多少力气。等船只走稳,姓许的汉子钻进舱 内,上下打量着他。

程宗扬毫不在意,这汉子看着似乎有点身手,但以他现在的修为,这种汉子 就是来一百个他也不怕。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却听那汉子说道:「要不要吃食?」

程宗扬正饥肠辘辘,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要!」

姓许的汉子拿起一口锅,在河里涮了涮,舀了半锅水,往炉上一坐,然后用 火石引着细绒,升起火来。

劈好的木柴在炉里「噼噼啪啪」烧着,不多时,锅中泛起细微的鱼眼泡,姓 许的汉子捞起一尾鱼,在船尾洗剥干净,丢进锅内,用大火烧开,然后把炉子一 封,抄起一把混着大粒盐的调料往汤里一搅,递来一柄木勺。

舱外寒风呼啸,温度越来越低。「吱哑吱哑」的摇橹声从船尾不断传来,炉 火发出「滋滋」的微响,船身摇晃着,锅内的鱼汤随之一漾一漾,几乎要满溢出 来,舱内满是鱼汤的香味。程宗扬拿着一柄又粗又沉的木勺,舀了勺汤,一口下 去,只觉一股暖流淌入胃中,体内的寒意顿时被驱走大半。

一锅鱼汤喝得干干净净,程宗扬才呼了口气,放下木勺,只觉这锅鱼汤实在 是自己生平尝过最鲜美的滋味。舱内暖融融的,肚子里也暖和起来,身上不由升 起一股困意。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但手臂刚抬起一半,就变了脸色。

舱外传来一阵磨擦声,似乎驶进芦苇荡中,接着船身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姓许的汉子钻进舱内,抓起程宗扬的手臂,往肩上一搭,弓着腰把他背出船 舱。

外面连洛都的影子都看不见,而是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芦苇荡,此时大 大小小停了七八条船。岸上有一片用破旧船板搭成的木屋,似乎是船民们聚集的 住所。

姓许的汉子把程宗扬背到其中一间大屋里面,往地上一丢,兴冲冲道:「大 当家!我撞上一条肥羊!」

房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出来。姓许的汉子道:「这厮有钱得很, 从伊阙到洛都,张嘴就给五十银铢!让我一锅汤把他给麻翻了。」

一个声音道:「客商?」

「不像。」姓许的汉子道:「瞧他吃鱼的样子,虽然饿得狠了,可还是先拣 着鱼头吃——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那人不悦地说道:「我不是说过,这几天安分些吗?」

姓许的汉子道:「我见着这种拿钱不当钱的公子哥儿就来气。眼下粮食越来 越贵,大伙都等米下锅呢。作了这一票,兄弟们总算不用饿着肚子过年了。大当 家,我就干这一票!等搜完身,我把他扔路上去,保证不坏他性命。」

那人哼了一声,走了过来,正好与程宗扬看了个对眼。

姓许的汉子这才惊觉过来,「这小子还醒着——大当家!他跟咱们照过面, 可留他不得了!」

「出去!」

姓许的汉子闭上嘴,赶紧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大当家压抑不住的呼吸声,越来越急。

当着那位「大当家」的面,程宗扬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懒洋洋的闭上眼 睛,「这药劲还真不小,我先睡一会儿……」

面前一个美貌少妇木然僵在当场。她看着一脸放心,倒头大睡的男子,表情 似悲似喜,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

良久,那少妇认命地跪了下来,低声应道:「是,主子……」 ----------                 第五章

醒来时,天色已然微明。程宗扬翻了个身,才发现身下的泥地换成了一张舒 适的软榻,外衣已经被除下,整齐地放在床头。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暖被,被窝 里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

程宗扬拉了拉被子,正想睡个回笼觉,旁边一个声音娇滴滴道:「主子,你 醒了……」

说着一张媚艳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那女子皮肤白腻,眉眼间带着骚媚入骨的 风情,浑身香气扑鼻,容貌与昨晚那个美貌少妇全然不同。

隔了数月,蓦然见到这位青叶教的教主夫人,程宗扬不免多了几分陌生感。

尹馥兰倒是殷勤得紧,一颦一笑都媚态横生。虽然是大冬天,她却只穿了一 件短短的旗袍,玉臂粉腿尽数裸露在外,薄薄的衣物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丰腴的 身材,看款式,还是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进被中。那美妇整个人都被盖住,只能看 到被子下面不停蠕动,不多时,一条内裤从被子里面扔了出来,接着是一件揉皱 的旗袍。

尹馥兰趴在榻上,那具丰润的肉体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实,充满诱人的弹性。 程宗扬翻过身,重重压在她身上。尹馥兰低低叫了一声,一边媚眼如丝地撅起屁 股,紧接着就被主人的大肉棒硬梆梆干进蜜穴。

多日不见,那根肉棒仿佛比她记忆中更回威猛几分,主人的动作还和以前一 样,既粗暴又狂猛,充满了征服者的肆意和张扬。一轮密不透风的抽送,几乎把 她干得魂飞魄散,尹馥兰手指抓住被褥,娇艳欲滴的红唇圆张着,却发不出丝毫 声音,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何漪莲带着一股寒风进来,随即转身掩上门。她往火盆中添了几块木炭,然 后跪坐在一边。看着那骚妇在榻上被主人摆布的淫态,她有些尴尬地侧过脸,心 跳却越来越快,她不由想起那段短暂而又荒唐的日子,曾经的感觉从心底渐渐复 苏,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传来一阵阵难以承受的酥痒,刚回洛都时那点不欲人 知的小心思,不经意间便烟销云散。

等主人放开泄尽阴精,浑身瘫软的尹馥兰,笑眯眯伸出手指勾了勾,何漪莲 就像听话的木偶一样站起身,顺从地脱去衣物,乖乖爬到榻上。当那根在梦中多 次出现过的阳具顶住穴口,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便已经湿透了。

紧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重重顶入体内,带来一股真切的满胀感,将她最后 一点尊严击得粉碎。何漪莲低低叫了一声,心里残存的一丝不甘也化为乌有。

程宗扬躺在榻上,身边一左一右躺着两具光溜溜的女体。尹馥兰与何漪莲交 替说了她们的经历,自从主人和紫妈妈从传送阵消失之后,她们等了数日,不见 主人回来,只好离开太泉古阵,出去寻找。

两女久有宿怨,但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放下仇怨,勉强合作。尹馥 兰长于勾心斗角,献媚争宠,办事能力却远远不及何漪莲。没有主人的吩咐,不 知道怎么办才好。倒是何漪莲心细,认出萧遥逸的身份。由于得罪了原本的主家 广源行,两人不敢露出踪迹,于是先到江州,听说主人去了汉国,又转赴洛都。

可到了洛都之后,两人又犹疑起来,一边想着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不如就此 逃离,免得给人为奴为婢;一边又想着两人都已经献出一魂一魄,怎么也逃不出 紫妈妈的手掌心,万一惹恼了紫妈妈,就是想再做奴婢也不可得。一边是自由, 一边是生死,让她们迟疑不决。

最后两人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找个地方藏身,慢慢寻找主人不迟。何漪 莲的洛帮虽然是广源行在背后支撑,但她毕竟经营多年,也有些靠得住的心腹, 于是找了处偏僻的渔村落脚,没有对外透出半点风声。谁知刚安身没几天,手下 突然带了条肥羊回来……

两人都是被小紫收过魂魄的奴婢,程宗扬用起来放心得很,丝毫不担心她们 会背叛。

「那对姊妹花呢?」

「主子是说虞氏姊妹?」尹馥兰道:「主子刚失踪,那两个贱人就不见了踪 影,多半是趁机逃了。奴婢要逮住她们,非揭了她们的皮不可。」

何漪莲对她的讨好满心不以为然,但明智的没有开口。

「那个机械守卫呢?」

尹馥兰道:「那个怪物好奇怪,打着板子跑到树林里去了,没有人敢追。」

当日传送时,程宗扬和小紫本来想带上装着器灵的机械守卫,结果传送中出 现错误。也许太泉古阵有什么禁制,使机械守卫无法离开。这样也好,那家伙精 神分裂得厉害,待在太泉古阵,也免得他出来祸害。

程宗扬又问了几句,得知她们离开时,太泉古阵聚集的各方势力已经走得七 七八八,他们都是听到岳鹏举将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特意赶来,结果无不铩羽 而归。最后倒是便宜了莫如霖,又得了一批不要钱的手下。

从朱老头口里得到太泉古阵另一番真相之后,程宗扬一直避免回忆自己在太 泉古阵的经历,这时也不想多问,只打听了几个人的下落,便起身道:「这里离 洛都有多远?」

「水路五十里。」

程宗扬一怔,「怎么比伊阙还远?」

何漪莲讪讪道:「他故意走了岔路。主子在舱里,一时不查……」

「离伊阙呢?」

何漪莲道:「三十里。」

「主子要去洛都还是伊阙?」尹馥兰一边给他系好衣衫,一边道:「奴婢这 就让人备船。」

「先去伊阙吧。趁天亮,我去香山顶上那个亭子看看。」

何漪莲道:「主子要去出云台?」

程宗扬一震,急问道:「什么出云台?」

何漪莲吓了一跳,小声道:「那地方原来叫出云台,后来才建了亭子,改叫 眺洛亭。奴婢从小叫惯了……」

程宗扬示意尹馥兰停下手,然后坐回榻上,「它还叫出云台的时候,你去过 吗?」

「去过。」

「和谁?」

「……武穆王。」何漪莲低声道:「奴婢那时年纪尚小,只是听命行事。」

「你记得他带了什么东西吗?」

何漪莲回忆了一会儿,「有一只箱子,还是帮里的人抬到山上……第二天他 下山的时候,那只箱子就不见了。当时我还问他,但他只笑笑,没有说话。」

「什么样的箱子?有多大?重不重?」

程宗扬一连串的追问,可惜时过境迁,何漪莲已经记不清了。

旁边的尹馥兰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程宗扬道:「你知道?」

尹馥兰道:「莲儿方才一说,奴婢倒是想了起来……那年奴婢也在洛都,我 们青叶教擅长驭蛇,武穆王把我们带的毒蛇都要去了,装了一箱。」

「一箱?」

尹馥兰道:「箱子里都是泥土,武穆王还叫人专门配了蛇药,让那些毒蛇能 长期蛰伏。那些毒蛇可以不吃不喝蛰伏数十年,蛰伏越久毒性越烈,若是有人打 开箱子,那些毒蛇苏醒之后会很危险。」

岳鸟人心真黑啊……程宗扬道:「还有别的吗?」

两女同时摇头。

虽然知道自己纯粹是撞大运,但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 连孟老大等人都不知底细,何况这两个女人呢?况且自己总算知道箱子里面装的 是什么东西,黑魔海那帮家伙打开箱子,挖出一窝毒蛇,那表情肯定很精彩。

出云台,又对上一个「出」字。自己以为中断的线索又重新出现一线曙光, 卢五哥去的首阳山,很可能对应「日」字,八块玉牌,现在还剩下一个「不」字 没有着落。一旦凑齐,岳鸟人又会给出什么样的谜底呢?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后拿出一块玉牌,「这东西你见过吗?」

何漪莲仔细看了片刻,摇头道:「未曾见过。」

尹馥兰也摇头不知。

程宗扬只好把此事丢开,转而问道:「听说洛帮势力不小,怎么就这几条船 呢?」

何漪莲道:「洛水沿岸各处码头都有帮中的分舵,此地只是一处渔村,住的 都是帮中兄弟的眷属。」

「听说洛帮各位当家都去了晴州?」

尹馥兰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莲奴怕惊动广源行的耳目,不敢去总 舵,她也是刚听说帮里如今群龙无首。」

「洛帮的人你能调得动吗?」

何漪莲犹豫了一下,「能。」

「把握大吗?」

何漪莲坦白道:「下面的兄弟一向都听我的。只是广源行在帮里埋了不少钉 子,那几位当家有的就是广源行安排的人,若是他们回来,怕会有些风波。」

程宗扬道:「如果让你把帮里运货的船只减少一半,再把运费提高一半,能 办到吗?」

何漪莲想了半晌,最后实话实说,「帮里生计颇有些艰难。若是断了生意, 有些人未必心服。」

「帮里损失多少,我给你补出来。」

何漪莲眼睛一亮,「真的吗?」

「只要你能控制洛水的货运量,我保证你们洛帮今年能过个肥年。」

何漪莲双手合什,长长舒了口气。

程宗扬奇道:「洛帮日子有这么难过吗?」

何漪莲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洛帮是洛水第一大帮,说来固然风光, 奴婢操持帮务之后,才知道其中的艰难。就比方船资,其他帮会比我们少拿三成 还有得赚,我们拿到八成,就只能忍饥挨饿了。」

「都是跑船的,你们成本怎么这么高?」

何漪莲苦笑道:「一来我们洛帮的收益大头要交给广源行,二来其他帮会多 是些没牵没挂的精壮汉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帮里兄弟哪个不是养着一 家人?还有些兄弟因为帮里的事死了残了,家中妇幼帮里都要养起来,又是一笔 开销。」

「别的帮会就不用养家人?」

何漪莲道:「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帮会的兴衰,初建时,帮中都是精壮,头 三五年大都风光得很,能拼能打;接下来三五年,帮众陆续成家,挣的钱就只能 维持了;再过三五年,原来的帮众渐渐老了,生意越来越差,家里人口却越来越 多,不加新人难以维持,新人来了却嫌他们干的活少,拿的钱多,帮里的争执一 日烈过一日,到这时候就只能散伙,各谋出路。年轻力壮的重新组建帮会,然后 再重复一遍。」

「那些帮会能撑过十五年的便寥寥无几,能撑过二十年以上的,只有我们洛 帮一家。」何漪莲道:「我们洛帮能支撑下来,也是借了广源行的光,垄断了晴 州运来的货物。但广源行算计极精,拿走大头之后,留下的只能让帮里的人撑不 着,饿不死罢了。」

果然是家家都本难念的经。程宗扬想了片刻,然后道:「不需要你做太久, 只要控制三个月就行。」

何漪莲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三个月?奴婢只怕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再有一个月就该封冻停航了啊。」

程宗扬愕然道:「洛水不是号称温洛,从不结冰吗?」

何漪莲解释道:「洛水本身极少封冻,但遇到极寒天气,上游的支流大半会 封冻结冰,下游虽然无冰,但上游水量减少,以前能航行的河段都成了浅沙洲, 除了小筏子,寻常的船只都无法航行。今年入冬早,天气寒冷,最迟到冬至,上 游就该封冻了。因此有经验的商家都会赶在大雪之前,把货物运完。」

程宗扬暗叫侥幸,自己只听说洛水不会结冰,便以为洛水是终年通航,准备 配合陆路运输,用两个月时间慢慢提价,这时才知道一个月后洛水的航运就会停 止,其他商家都会赶在这一个月内备货。如果按原来的计划,等自己动手,别人 的货物早运完了。

「你跟我去趟洛都。」

何漪莲不明所以,但立即答应下来。

尹馥兰道:「奴婢……」

「你先留在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人来找你。」

尹馥兰只好羡慕地看着何漪莲跟随主人离开。

…………………………………………………………………………………

敖润蹲在巷口东张西望,见到程宗扬的身影刚张开嘴巴,随即看到他身后跟 着一名陌生女子,又连忙把嘴巴闭上。

程宗扬走的是背巷,向敖润略一示意,进了那处用来掩人耳目的客栈。冯源 正在柜上,见家主进门,一边迎上来,一边奇怪地看着那女子。

程宗扬道:「这位是洛帮的何帮主。」

冯源连忙拱手施礼,「原来是何大当家。」

何漪莲含笑还了一礼。

程宗扬道:「你陪何帮主去北院,一会儿商量点事。」

北院是文泽故宅,商议要事才会启用,寻常宾客根本不可能入内。冯源改容 相向,原本的客气中多了几分慎重,「何帮主,请。」

冯源带着何漪莲离开,敖润才开口道:「蔡公公来了。」

「来了多久?」

「有一阵子了。」

「我去见见他。你去通知班先生,还有老吴、老匡和高智商他们,半个时辰 之后在北院议事。云老哥和程大哥若是不忙的话,也请他们来一趟。」

敖润应了一声,前去找人。

程宗扬回到内院,远远便看到会客的大厅门窗敞开着,负责守卫的韩玉钉子 一样站在门口。

程宗扬往堂上看了一眼,「门窗开这么大,不冷吗?」

韩玉道:「是秦夫人吩咐的。她说男女室内独处,不方便关门窗,开着门好 避嫌。」

「太见外了。蔡常侍那是什么人?」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太监啊。能 算男人吗?嫂夫人也太仔细了。」

程宗扬说着踏进门内,迎面就看到蔡敬仲那张死人脸。他阴恻恻说道:「我 都听见了。」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装傻道:「什么?」

「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程宗扬果断不认,「你听错了。」

蔡敬仲冷哼一声,扭头看着王蕙,「你说的不错。太后多半会应允。」

王蕙道:「北宫能拿出多少?」

蔡敬仲思忖了一下,「千万可期。」

王蕙道:「太少。」

「太后只是鱼饵。」

「或者我们换个一个方式呢?」王蕙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愿闻其详。」

「常侍可知阳武侯?」

蔡敬仲微微点头。

「若是为了对付阳武侯,太后能拿出多少钱呢?」

「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王蕙浅笑道:「倾家荡产倒不至于,但十万金铢,北宫想必拿得出来。」

「如何取信?」

「拙夫与石敬瑭相交莫逆,请他演出戏,亦不甚难。」

蔡敬仲苍白的手掌轻轻拍了一记,「大善。」

程宗扬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你们在说什么?我怎 么听不懂呢?我就出门一天,难道错过什么要紧的内容了?」

王蕙温柔地笑道:「是这样的,妾身听蔡先生说了前后手尾,方知蔡先生布 局深密,思虑周全。既然安排停当,不妨多借一些。单是天子的话,所得钱铢亦 不甚多,不若连太后那边也一并借了。」

这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自己还以为王蕙是要劝说老蔡,让他收手,谁 知道这嫂子一听有门路,立刻改了主意,而且单是宰天子一刀还嫌不够,竟然怂 恿老蔡连太后的私房钱也一并宰了。

程宗扬突然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谁会想到王蕙不替自己分忧解难,反而跟 蔡敬仲狼狈为奸呢?让他们凑到一起,杀伤力翻着倍的往上升。一个女子,一个 被割过的小人,圣人早就说过,这两种人他都搞不定。

程宗扬满心后悔,真不该让奸臣兄出去办事,他家这嫂子看着斯斯文文,温 柔可亲,可真不是什么善茬,没有老爷儿们管着是不行啊。

虽然面前只有一个女人,一个死太监,但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们人 好多,我上去也是白饶……

程宗扬硬着头皮抵抗道:「太后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平白拿钱?」

蔡敬仲道:「戊土。」

「什么意思?」

王蕙微笑道:「宫里如今都在传言,蔡常侍从上古典籍中,找到戊土生金之 术,花重金配出戊土。只要将钱铢埋入土中,便可逐月收割,每次可收获一成的 生息。」

「每月收一茬?」程宗扬转头对蔡敬仲道:「你这是种地呢?还是养猪呢? 就算养猪也没这么快吧!」

蔡敬仲徐徐道:「世间五行,土载其四。土生金,金生水,是谓五行相生。 今年恰逢戊申,明年则为己酉,戊己属土,申酉属金,正为戊土生金之相,唯有 此年将金铢植入戊土,方可生金。六十一甲子,每六十年方有一次,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一旦错过,唯有再等六十年。」

程宗扬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索性道:「太后信吗?」

王蕙道:「妾身想来,太后多半是不信的。」

「太后都不信,天子就能信吗?」程宗扬道:「天子性子可能差了点,可绝 对不是傻子。」

蔡敬仲道:「如果太后信了,天子会信吗?」

怎么又绕回来了?吕雉的智商好像比刘骜还高一点吧?

王蕙道:「所谓戊土生金,太后和天子自然不会信的。即便他们信了,也只 会让蔡常侍献出戊土。」

程宗扬连连点头。这事他听着这根本就是个死局,太后和天子若是不信,蔡 敬仲再折腾,这戏也算唱到头了;太后和天子若是信了,让他交出戊土,老蔡这 戏当场就要穿帮。反正不管太后和天子信不信,蔡敬仲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左右 都是个死,老蔡就算真是妖精,又能玩出什么花来?

蔡敬仲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淡淡道:「假若我与太后合谋呢?」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

「若是我告诉太后,她只需略出些钱,蔡某对外放出风声,就能引得天子重 金来投。太后肯不肯呢?」

程宗扬终于懂了,这是连环套啊。吕雉不是傻子,根本不会信什么戊土生金 地把戏,但如果能狠狠坑天子一把,她肯定不介意投些钱铢作饵。这样吕雉以为 她是与蔡敬仲合谋坑天子,却不知她宫里的奴才这么胆大包天,连她也一并算计 了。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一千万钱?」

「正是。」蔡敬仲道:「我跟秦夫人商量了一下,太后那点钱太少。要另找 个由头问她要钱。」

「朱老头?」

蔡敬仲和王蕙同时点头。

王蕙道:「以石敬瑭当饵,诈称可以重金买通殇侯身边的卫队反水。只要能 取信太后,十万金铢她想必也是肯掏的。」

蔡敬仲道:「太后的钱也不能白拿,待见过石敬瑭,蔡某便禀明太后,对外 放出风声,就说太后出资十万金铢,交由蔡某运作收取利息,一来掩人耳目,二 来引天子上钩。太后自无不许……」

蔡敬仲与王蕙相视一笑,程宗扬却觉得头皮发麻,「你们能骗过吕雉?」

「别人也许不好说。但石敬瑭……」王蕙莞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宗扬与石敬瑭打交道不多,听老秦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但他真的 能骗过吕雉?程宗扬真不大相信。

王蕙道:「听说上清观的卓教御与紫姑娘相交莫逆,蔡常侍游说太后时,最 好能请卓教御入宫一趟。」

这思路跳得太快,程宗扬感觉有点跟不上,想了一下才转过弯来,「代表太 乙真宗?」

「正是。」

卓云君代表太乙真宗入宫,与吕雉合谋共诛鸩羽殇侯,负责牵线的蔡敬仲会 显得更有说服力。再加上石敬瑭反水……

程宗扬忽然发现,这事越说越像了,眼看着真能办成。他挣扎道:「秦家嫂 子,咱们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王蕙笑道:「妾身见过蔡常侍,便改了主意。以蔡公之能,大事可期。」

「可这是诈骗……」

王蕙道:「妾身有一言,敢请公子知闻。」

「嫂夫人尽管说。」

「拙夫每献一策,必前思后想,久而不决,虽然周密,但失之谨慎。如今洛 都形势瞬息万变,岂可拘泥?以妾身之见,当断则断,当舍则舍。」

程宗扬不由得正襟危坐,「请嫂夫人指教。」

「公子始终不欲如此行事,无非是不肯负人,特别是徐常侍吧?」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叹道:「说起来,徐常侍还真是够对得起我了。」

「谋大事者,不拘小节。」王蕙道:「公子因此等小事,便缚手缚脚,实为 妇人之仁。」

程宗扬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徐常侍既然对得起我,我起码要给他一 个交待。」

王蕙道:「今日虽有所负,他日补偿未尝不可。」

程宗扬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知道嫂夫人说的有道理,但如果我每次 想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就给自己找些这样那样的理由,只会变得越来越没有下 限。毕竟理由总是很好找的。」

他心里暗暗道:也许我会变成另一个岳鸟人吧。

程宗扬抬起头,「我不是什么杀伐决断的大人物,有些事情断不掉,也不好 轻易舍弃。一个男人这么婆婆妈妈,嫂夫人肯定会笑话我吧?」

「公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乃大丈夫的襟怀,妾身岂敢见笑?」王蕙展颜一 笑,「既然公子不肯舍,那便由我们来舍——蔡常侍,你看呢?」

蔡敬仲道:「大不了我把他们的钱还清,只留下天子和太后的府藏。」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这没问题!我举双手赞成!」

蔡敬仲轻飘飘道:「那就这么说吧。」

既保住底线,又能从吕雉和天子手里榨出钱来,这事解决得再完美不过。程 宗扬心情一松,不由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他贴到蔡敬仲耳边,小声道:「有件事 你看能不能办——给我找几枚太后和胡夫人的指印。」

蔡敬仲脸上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

程宗扬放下心事,笑道:「这事就交给两位了,你们聊。」

等程宗扬离开,王蕙歉然道:「只能辛苦蔡常侍了。」

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随便拿句话骗骗他,有何辛苦?」

「啊?」

以王蕙的机敏,这时也被镇住了,还有这么玩的?

第六章

「你没在宫里干过,不知道宫里的路数。」蔡敬仲道:「咱们宫里呢,讲究 的是欺上不瞒下,只要能把主子糊弄高兴了,随你怎么折腾,都不算过错。」

王蕙道:「妾身愚钝,难道只要让天子高兴,便可以胡作非为吗?」

「你看,你这就没转过弯来。」蔡敬仲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想啊,你在下 边胡作非为,主子会高兴吗?肯定不会吧。那就只能任劳任怨,一点不敢胡作非 为吗?那我这中常侍还当着什么劲?」

王蕙笑道:「我都让公公绕糊涂了。」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总之讲究一个分寸。就拿胡作非为来说, 要么你能保证这事传不到主子耳朵里面,主子压根不知道,不管你干了什么,那 都等于没有,这种是能遮得过,捂得住。要么呢,是这事传到主子耳朵里面,他 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你胡来得好。这种是看得清,把得牢。就比方富平侯吧,他 前些天刚弄出那么大乱子,江都王颜面扫地,连太后都气得差点要杀他,天子脸 上也不好看,但天子为什么对他宠信依旧呢?」

王蕙眼珠一转,「富平侯对江都王无礼,难道是天子授意?」

「对了一半。」蔡敬仲道:「天子幼龄继位,那些诸侯年长辈高,看他就跟 看娃娃一样,张侯对江都王无礼,其实是表明君臣之别。富平侯又不是瞎子,江 都王的车驾他难道看不出来?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偏要这么做。明白告诉诸 侯,无论你年纪再长,辈份再高,都是天子之臣。天子敬重你是情份,不敬你是 本分。别看你是诸侯王,我富平侯照样不尿你这一壶。所以你说的没错,富平侯 这么做,正合了天子的心意。之所以说错了一半,是因为此事根本不需要天子授 意。若是连天子这点心意都揣摩不透,张放岂不白得天子的宠信了?」

「可张放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太后和诸侯,岂非得不偿失?」

「你啊,虽然聪明绝顶,可比起你夫君还是差了一筹。」蔡敬仲道:「为主 子作事,哪里用得着计较得失?在小账上头斤斤计较,聪明是够了,却少了几分 大气。」

王蕙赧然施礼,「多谢公公指点。」

蔡敬仲点了点头,又指点道:「怎么把主子伺候高兴呢?这里头的道道可就 多了……」

王蕙为蔡敬仲斟上茶,「还请公公指点。」

「就拿咱们这位主子来说吧。咱们这位主子呢,一来脸皮薄,想当婊子还总 想着立牌坊;二来心不够黑,想多吃多占还怕别人饿着,总之是滥好人一个。对 付这种主子,讲究的是一个『抢』字。他不是拉不下面子吗?你先抢着帮他把牌 坊立好,还要立的漂漂亮亮,让他不卖都过意不去。他不是见不得别人挨饿吗? 你先抢着把锅端到屋里去,让主子关上门吃,看不见别人不就结了?」

蔡敬仲呷了口茶,「总之呢,讲究五个心字:让主子这婊子当的安心,牌坊 立的开心,肉吃的放心,钱挣的顺心,觉睡的舒心……」

「蔡常侍这么说,难道主子就一无是处了吗?」

「怎么会一无是处呢?滥好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蔡敬仲道:「主子想当好 人,你就顺着他的心思,让他当好人。顺着他,没坏处。」

「若是好心办了坏事呢?」

「那咱们就抢先把坏事给做了,免得主子不小心坏事,有辱主上的圣明。」

王蕙连番询问,蔡敬仲应答如流,而且绝不藏私,将自己多年来的心得倾囊 相授,让王蕙听得叹服不已,不时击节赞叹。

「难怪大貂珰能身居高处,倍受信宠。」

蔡敬仲谦逊的摆了摆手,然后话风一转,「再说了,滥好人又不是白痴。咱 们这位主子,人虽然软了点,但心里头明白,最重要的是有眼光,单凭这一点, 就比旁人强——比你强,也比我强。」

王蕙道:「大貂珰过歉了。」

蔡敬仲摆了摆手,「蔡某不是谦逊,而是自知不及。蔡某在宫里这么些年, 也见过不少贵人。唯有这位主子,让蔡某真正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王蕙目光微闪,「攀龙?」

蔡敬仲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放下茶杯,从席侧拿起斗笠,飘然而去。

…………………………………………………………………………………

与此同时,「滥好人」程宗扬浑然不知蔡太监已经打点好牌坊,准备亲手给 他供上,还在为商会的大计殚精竭虑。

不大的厅内坐无虚席,程宗扬坐在主位,云苍峰坐在他对面的宾位,正中间 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白绢,上面绘制着洛都的大致地形。两人下方,左首依次是班 超、匡仲玉、高智商、何漪莲;右首是程郑、吴三桂、敖润、冯源。坐席上首的 侧位,专门放了一张软榻,带着银制面具的剧孟仿佛一头懒洋洋的睡狮,据榻而 卧。

程宗扬指着地图上一面小旗点了点,然后道:「昨天程大哥又拿下一处草料 场,目前我们已经控制了洛都八成的草料供应,远远超过了预期目标。这第一桩 功劳,是程大哥的。」

程郑起身道:「不敢当。」

「人员安排了吗?」

程郑道:「云三爷已经派了两名掌柜过去接管。」

程郑手下虽然也有些人,但如今商会的布局扩张太快,人员配置上不免捉襟 见肘。而云家由于产业转让,大批人员闲置,又都是经商多年的老手,双方一拍 即合,程郑负责扩张,云苍峰派人接管,双方合作得天衣无缝。

「事不宜迟,不能再等下去了。从明天起,我们手里的草料场全面涨价。先 从精饲料开始,豆饼涨一成,干草每十束先涨一个铜铢。」程宗扬道:「一定要 控制好节奏,第一波涨价的幅度要缓,节奏要稳,时刻注意市场的反应。」

云苍峰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财富,在厅中都是最高的,但他丝毫不摆架子, 他这边说完,便点头道:「明白。」

程宗扬暗暗竖起大拇指,云老哥够给面子。

班超道:「等草料价格全面涨起来之后,我们不妨作作样子,准备点草料在 各处城门发放。量不用太大,主要把声势造出来,一来邀买人心,二来让人们都 知道洛都草料全面告紧。最好让周围郡县都听到风声,预先把草料钱算到运费里 面。」

「好主意!」程宗扬赞道:「洛都运力有限,多运了草料,就少运了其他货 物。」

程郑抚掌道:「果然周到。」

「陆路运输无非是车马人力,我们只要控制饲料,让运费上涨即可。水路运 输价廉量大,才是真正的大头。此事我以前有些想当然了,」程宗扬侧身示意了 一下,「现在请洛水的何大当家解说。」

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何漪莲暗暗吸了口气,起身先向众人施了一礼,然后 说道:「水路与陆路不同,由于立冬前后洛水会因水浅停航,一般商家都会赶在 大雪之前运完货物,眼下正是水运货物最多的时候……」

最初的紧张过后,何漪莲越说越流畅,她先介绍了洛水航运的状况,洛帮所 占的份额,以及可以调动的人手,然后说道:「按照家主的吩咐,从明天开始, 我们会借口水浅,停止千料以上货船的航行,改用小船和竹筏运送。粗略估计, 整个洛水会减少两成的运量,同时提高一成的转运费用。」

吴三桂道:「万一有人抢生意呢?」

何漪莲嫣然一笑,「这就要请诸位援手了。」

程宗扬道:「老吴,这件事交给你了。不管帮内还是帮外,有人不服,全部 打服。」

吴三桂高声道:「是!」

「水陆运输的事暂时这样安排,」程宗扬一锤定音,然后道:「第二桩是兑 换。高智商,这事交给你去办。多找点狐朋狗友一起上阵,把咱们手里的金铢兑 成铜铢。」

高智商不解地说道:「师傅,铜铢又重又占地方,运的时候不方便啊。」

「洛都九市你去看过了吗?」程宗扬道:「百姓交易基本上都是铜铢,用银 铢的都极少。你要做的就是大量减少铜铢的流动,人为造成钱荒。至于兑来的铜 铢,不用担心,都存在陶氏的钱庄里。我已经跟陶弘敏说好,这部分钱铢入库之 后,短时期内不再流通。」

高智商道:「有限额吗?」

「先兑十万金铢吧。看看市面上的铜铢一下少二十万贯,会有多大波动。另 外各处商号,无论草料场还是水路运费,能收铜铢的全部收铜铢。」

「最高兑多少?」

「尽量足额。铜铢出现短缺,可以兑到一千九。最高不超过一千八,而且这 部分比例不能超过半成。」

「行!」高智商道:「我找人去办!」

「第三件……老匡,要靠你了。」

匡仲玉起身敬了一礼。

「你放出风声,说有人暗中往洛都运送兵器,图谋不轨。怎么危言耸听怎么 来。最好再设计从进城的车中,搜出一批兵器。至于主谋,或者是赵王余孽;或 者是暗有反志的诸侯;或者是有野心的外戚……目标越扑朔迷离越好。」

匡仲玉朗声道:「明白。」

「云老哥,还要辛苦你一番。」

云苍峰道:「尽说无妨。」

「你拿出钱铢,四处求购田地房产,把声势尽量造大,显得越急切越好。洛 都这帮豪强肯定会拼命抬价。」程宗扬道:「怎么激起他们的贪心,让他们跟着 咱们的节奏抬价,就要看云老哥的本事了。」

云苍峰笑道:「你只管放心!一文钱不花,只动动嘴皮子,就让洛都周边田 地的价格大涨这种事,老哥我最喜欢干了。」

程宗扬笑道:「算缗令一出,他们就知道最后吃亏的是谁了。」

云苍峰闻言大笑,他在汉国没少受人排挤,眼下又被逼卖掉名下的大部分产 业,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等不及想看看那些人将来的脸色。

程宗扬道:「总之一个字:涨!大家想尽办法,把百货的价格都抬起来。常 言道,事不过三,这一轮涨价至少要有三波,每一次都涨到别人以为不会再涨的 时候,再涨一波。三次之后,大多数人就会习惯物价的涨势了。」

说完之后,程宗扬特意道:「剧大侠,你看呢?」

剧孟咧开大嘴,用嘶哑的声音嘿嘿笑道:「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让你说得我 都心动了……要不要我抢一票啊?」

「这个主意不错啊!从安全上做文章,提高成本。」程宗扬边想边道:「抢 的目标不一定要大,但要有足够的影响……」

敖润接口道:「抢那些士子啊!」

冯源不乐意地说道:「穷文富武,那些士子大半都精穷,抢他们干嘛呢?」

「就抢他们!」程宗扬道:「那些士子嘴巴能说,还有交流的平台,传播够 广够快,目标也不显眼,而且还没几个钱——这么穷的都抢了,何况别人呢?」

冯源不同意,「就是因为钱少才要命啊。」

敖润安慰道:「没事。只抢来洛都的,返乡的咱们不抢。反正他们都来洛都 了,找个书院多少能混口饭吃。」

「你说得轻巧……」

班超道:「不行就让主公出一笔钱,放到各个书院,补贴被抢的士子。」他 补充道:「反正大家都穷,补贴不一定用钱,粮食被褥就不错。」

冯源道:「万一抢到有钱的呢?」

班超笑道:「就当均贫富了吧。」

冯源道:「万一有人混补贴呢?」

「补贴越多,说明抢得越厉害,只用一点粮食被褥,就把声势造出去了,这 生意做得过啊。」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要不忍心,这补贴的事就交给你去 办得了。」

冯源左右看了看,「那就我吧。我可先说在头里,是不是真被抢我不管,只 要真穷我就给啊。」

众人都笑道:「给吧,给吧。最好都说被抢了。」

席间所谈内容虽多,但在场的都是行家,效率极高。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众 人商议已毕,各自散去,只留下何漪莲还在厅中。

何漪莲看着正在审视地图的主人,欲言又止。

程宗扬提笔在图上作着标记,一边道:「怎么?没有这样议过事吗?」

「奴婢以前在帮中议事,都是排好座席,谁座席靠前,讲话就更大声。主子 这般议事,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很奇怪吗?」

「主子手下人才济济,奴婢望尘莫及。难得的是,没有人起小心思,倒像是 一家人坐着说话。」

程宗扬哈哈笑道:「要不他们都叫我家主呢。」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地图陷入沉思。

何漪莲看着那幅白绢地图,主人新作的标记似乎是随意分布,有的在北邙, 有的在洛都城内,有的远在偃师,还有一个在伊阙的香山顶上。

程宗扬忽然道:「像什么?」

「呃……」何漪莲有些语塞。图上的标记零零散散,根本看不出头绪。

「算了,我也看不出来。」程宗扬叹了口气,悻悻道:「这鸟人……」

程宗扬丢下笔,「你去吧。让长伯放手去打。」

出于对魏甘的警惕,两个老头现在被分别关押,魏甘十分配合,只不过从他 嘴里再撬不出更多内容。严君平依旧沉默,面对程宗扬的询问,连眼角都不带扫 的。要不是看在他很可能是被老岳坑了的同道中人的面子上,程宗扬都想揍他。

卢景远赴首阳山,在此处坐镇的只有斯明信。程宗扬特意带了两壶好酒,一 边给四哥斟上,一边说了这几日的奔波,尤其是对那句口号的猜测。

斯明信默不作声地听着,神情冷峻,但听到已经对上六块玉牌,也不由微微 动容。

「我现在奇怪的是,岳帅既然布下这么多星月湖兄弟才知道的线索,可为什 么不把玉牌直接给你们,而要交给严君平保管呢?」

斯明信想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郁闷地干了碗酒,「只有等卢五哥的回来再说了。」

…………………………………………………………………………………

第二天天还未亮,洛水码头就传来消息,昨晚夜航时,接连三艘千料大船搁 浅,将航道阻塞大半,其中一艘更倒霉,船体倾覆,所载的货物全部漂没。据当 事的洛帮水手说,搁浅的原因是洛水提前进入枯水期,水位下降,此番事故完全 出于天灾。

但天亮之后,又传来消息,洛水沿岸的居民、渔人以及往来的乘客提供了大 量证据,证实洛水目前的水位并无异常,即使有,也不超过一个手掌的厚度。面 对质疑,已经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多时的洛帮何大当家公开亮相,收回了属下此前 发表的言论,表示事故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之中。同时表示自己将结束休假,全力 以赴调查事故原因,给货主和百姓一个交待。

而据某位资深船夫透露,事故的原因与水位无关,主要是洛水上游来沙量持 续加大,河底的沙洲长期生长造成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洛水的航道都没有疏浚过!洛水每年的来沙量有多 大,她姓何的计算过吗?光说搁浅,前年搁浅事故有十几次,去年二十几次,没 有公开的还得翻两倍!搁浅事故一年比一年多,可洛帮高层呢?对此毫不关心, 每天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就洛帮这种工作态度,不出事故是偶然的,出事故是 必然的!」这位不愿意公开姓名的许姓水手愤怒地表示,「我就知道那娘儿们靠 不住!」

事故发生后,为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以洛帮为首的船行匆忙宣布,在洛都 下游一百余里设置安全线,千料以上的船只一律停航,船上的货物先用浅底的小 船驳运至偃师码头,再走陆路进入洛都。如果想直航上津门码头,能用的船只更 小,而且时间无法保证。

船只搁浅的事故洛水每年都会发生多起,无论是官方还是百姓,对此都早有 预期。只不过今年的停航足足提前了一个月,正值船运高峰,还是让相关方面慌 了手脚。

嗅觉最灵敏的,永远都是商人。洛水停航的消息刚一传出,洛都车马行的运 费便应声大涨,偃师城内更是车马云集,洛都几乎有一半的运力都赶来讨生意, 险些挤垮了码头。

洛都人口百万,每日所需的粮食、猪羊、菜蔬数量就极为庞大。但相比于珠 玉、香料、锦缎之类的奢侈品,粮食菜蔬价低量大,十车粮食也抵不上半车锦缎 的运价,因此原本就有限的运力争相追逐各类运费高昂的贵重货物,城中亟需的 粮食即使被驳船运来,也被随意堆积在码头上。

官员们都盯着诏举,密切关注着天子亲政之后的举措,对此无暇理会;洛都 的商贾们无不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大肆提价,以近乎狂欢的姿态从运费到售价尽情 攫取着超额利润;洛都的百姓只把洛水搁浅的消息当作市井间的谈资,顺便对市 面上越来越贵的物价发几句牢骚。

于是就在众人全然不觉的情况下,一场完全人为的经济危机正愈演愈烈,其 破坏力远远超过了程宗扬的预料,甚至成为汉国剧变的导火索,以至于将整个汉 国的政局都蒙上一层浓浓的血色。

然而此时,这场危机的始作俑者偏偏感觉还十分良好,尤其是程宗扬发现这 回停航还狠狠坑了广源行一把之后,心情更是舒畅。

「广源行的老田急得都上火了,」陶弘敏道:「搁浅的三条千料船全是广源 行的,还翻了一条,押货的几名管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多半是凶多吉少。」

程宗扬道:「广源行是做什么的?」

「就是个杂货行,无非做得大了点。」陶弘敏道:「广源行经营的都是大宗 货物,运到洛都之后,再分销给本地商贾。这次虽然翻了一条船,但年关将近, 广源行有些货物都压了半年,正好趁机销出去。赶上停航涨价,算下来他们也赔 不多少。」

陶弘敏笑道:「倒是程兄不声不响就断掉了洛水的运输,真是好手段!」

「无非是花钱买通了洛帮。」程宗扬道:「他们赔的钱,我可是全包了。」

「比起将来的收益,那点船资只是九牛一毛。」

正在船头垂钓的赵墨轩忽然「咦」了一声。程宗扬举目望去,也不由一怔。

他们的船只停泊在城西的洛水岸边,此时大道上烟尘滚滚,先是驰来数十铁 骑,然后是两列衣甲鲜明的步卒,一名骑马的官员当先而行,他一手持节,一手 托着一卷黄绫诏书,黑色的官服带着令人心寒的肃杀气息,犹如死神。

官员身后是一辆囚车,木制的囚笼内锁着一名身穿赭衣的徒隶,那囚犯垂着 头,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仿佛昏迷一样。再往后看,队伍中间赫然是一辆接一 辆的囚车,仿佛一条长蛇般,一眼望不到头。队伍外侧,还有十余名刽子手,他 们穿着红得刺眼的血色上衣,即使是冬季,仍然露出一侧肩膀和半边生满黑毛的 胸膛,腕上戴着厚厚的牛皮护腕,手里抱着一柄鬼头刀,锋刃磨得雪亮。队伍最 后,则是一群看热闹的市井闲人,闹哄哄跟在后面,林林总总有上千人之多。

车队在岸旁一处平整过的荒地停下,那名官员翻身下马,走到高处,将节杖 植在地上,展开诏书念了几句,然后双手举起诏书,展示四方。

片刻后,官员一声令下,士卒随即将囚车钉死的木枷劈开,将囚犯拖到河边 跪下,扯住头发,露出脖颈。一名刽子手往掌心唾了一口,双手握着沉甸甸的鬼 头刀,高高举过头顶。

那名官员抬手用力一挥,十余名刽子手同时暴喝,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一 片雪亮的刀光齐齐斩下,接着血光飞溅。

十余颗头颅滚落下来,无头的尸身鲜血狂喷。刽子手抓起头颅展示一周,由 几名小吏拿着木简核对刻记,这才丢在车上。

囚犯足有一百余人,刽子手却只有十余名,紧接着又一批死囚被押了过来, 刽子手将无头的尸身一脚踢开,腾出位置。那些死囚被按着跪在地上,同样是面 孔朝下,被人扯住头发,露出脖颈。

官员挥手,大刀落下,众人惊呼,头颅落地……

随着这一幕不停重演,场中尸体越来越多。黄色的沙土,干枯的芦苇,都被 鲜血逐一染红。

程宗扬一手揉着额角,神情僵硬。隔着里许,那些死气已经淡薄了许多,但 那一丝丝的阴冷气息,仍使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适。程宗扬并不是没有杀过人 的菜鸟,生死一瞬之间,该杀的他绝不会手软,可目睹这种大规模行刑的场面, 他仍不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他不知道那些囚犯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 么罪行,他只是出于本能,对同类的死亡生出一丝不忍。

「真是晦气,正赶上处决人犯。」

陶弘敏嘟囔一声,正要放下竹帘,赵墨轩却又「咦」了一声。

程宗扬本来已经转身不想去看,闻声又扭过头去,却看到那些被处决的死囚 除了青壮,竟然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妇人。

赵墨轩皱眉道:「族诛?」

程宗扬心头剧震,本来不忍细看,此时连忙功运双目,朝岸上看去。

处决已临近尾声,最后一批被押上来的死囚中,甚至还有一名抱着婴儿的女 子。那女子一边哭泣,一边乞求地举起婴儿。刽子手早已杀得浑身是血,他扭过 脸,一边举起大刀。

程宗扬只觉一股热血从心头涌起,想也不想就钻出船舱。

鬼头刀呼啸而下,就在此时,人群中飞出一只破碗,重重磕在刀上,接着一 名头发胡须乱蓬蓬的乞丐飞鸟般掠来,一把抄起婴儿,掠入芦苇丛中。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叫,那官员匆忙下令,士卒们纷纷涌来,有些挥戈扫 开芦苇,有些弯弓往芦苇丛中射去。那女子呆呆望着芦苇,蓦然间放声大哭,哭 声中却充满了解脱的喜悦。

接着大刀落下,哭声戛然而止。

那官员持节大喝,一边派人追捕劫匪,一边让人搜查人群中是否还有同党。

围观的闲汉立刻便作了鸟兽散,却有十余名少年留了下来,甚至不等那些士 卒退开,就上前收殓尸体。

汉国重葬,没有特别的诏令,即使谋反的重罪也允许亲友收尸。毕竟人已经 死了,不许收尸未免不近人情,那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更何况 还被劫走了一个,他就是想理会也顾不上。

那名乞丐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就抱着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人 看清他的相貌。倒是程宗扬在船上看得清楚,卢五哥一身风尘,连胡须都是匆忙 黏上去的,根本瞒不过有心人,而且他还抱着个婴儿,不敢下水,完全是靠过人 的身法,贴着河岸蛇行,那些骑兵虽然看不到他,但只要沿着河岸追下去,肯定 能追上。

程宗扬深深了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潜入水中,暗暗祈祷自己可不要抽筋,万 一让卢五哥再赶来救自己,还不如淹死得了。

出乎他的意料,河水并没有预想中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种淡淡的温凉。

还真是温洛啊。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声,兜头朝卢景截去。

第七章

地室一角,延香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哄着。那婴儿喝了些温好的羊 奶,此时已经睡熟。

程宗扬与卢景坐在火炉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酒,藉此驱走身上的寒意。 炉中炭火烧得红通通的,上面一条羊腿烤得吱吱作响,烟气顺着挖好的通风口引 向地面,免得炭气郁集。

「……郭家满门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岁以下按惯例应该下蚕室,被天子 否了。说郭大侠和他的党羽多次公开行凶,视朝廷律例如无物,必须诛灭。」敖 润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独子,还不到一岁。」

卢景冷着脸又干了碗酒。他远赴首阳山,一日两夜来回奔驰六百余里,饶是 他已经踏入第六级通幽之境,修为不凡,这一趟下来也不轻松,此时三碗烈酒下 肚,脸上才有点血色。

「先养着吧,等见到郭大侠再还给他。」想起当时行刑的场面,程宗扬不由 叹了口气。被一个死囚劫持,对刘骜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因此消息被严密封 锁。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因为劫持天子,而被戮尸, 连家人也被牵连诛杀。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睡熟的婴儿,然后对延香道:「这里太闷,对孩子不好, 你先把他带出去吧。」

延香应了一声,抱着婴儿起身。地室里只有一道竹梯,延香抱着孩子一时无 法上去,敖润赶紧跑过来,「我来!我来!」说着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别动,刚睡着。」

敖润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

「老敖,你怎么就死心眼儿呢?小的不让你抱,你抱大的啊。」

敖润醍醐灌顶,涎着脸抱住延香的腰肢,延香怕惊醒孩子,只好由着他搂住 自己攀了上去。

室内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程宗扬这才问起卢景的首阳山之行,「找到 了吗?」

「东西没找到。但标注地点的旁边有座石阁,叫日升阁。」卢景说着,拿出 玉牌和皮卷。

程宗扬心头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来,一字摆开。七块玉牌以 及隐藏的线索依次排列下来,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

伊阙,出云台。

东观,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岛。

偃师白鹭书院:唯楚有材。

北邙:卧石绿。

酂侯祠:成败在兹。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七块玉牌暗藏的线索与其中七个字一一对应,只剩下 第七处空缺。程宗扬可以断定,在最后一块玉牌所标记的地点周围,肯定能找到 那个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感温润,质地极佳,上面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和印 记,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阳山、伊阙」等字样,就像小孩的涂鸦一样,胡 乱刻在玉牌上。

程宗扬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块,上面的 字迹是后来加刻的——这也符合岳鸟人的一贯作风,别人的东西不要紧,拿到手 里就算自己的,在别人的东西乱涂乱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除了第一处的首阳山日升阁,其他六处的顺序都被打乱了。最后一块,是 第七处的『不』字。」卢景道:「严老头恐怕也没想到,他手里的玉牌其实只是 个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顺序,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谜底。」

「真正的谜底是什么?」

卢景耸了耸肩。

「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玉牌的顺序只有岳帅才懂,为什么他不把玉牌直接 给你们,还要从严君平那边过一道手呢?」程宗扬心里道:岳鸟人这不纯粹是脱 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卢景想了片刻,「岳帅此举必有用意。」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四哥跟你不一样,人家从来都不说这种废话。」

卢景翻了个白眼,他与岳帅朝夕相处多年,岳帅各种出人意表,他已经见怪 不怪了。

「用不着多想。岳帅的遗物只会藏在一处,其余地方都是迷阵。」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宗扬道:「岳帅把玉牌交给严君平,但故意打乱了 顺序,又设置了假遗物。不管严君平监守自盗,还是有人杀人夺宝,找到的都是 假货。除非他对岳帅十分熟悉,并且知道星月湖大营的口号,才有可能把找到的 线索按顺序排列起来。」

卢景挑起唇角,半是骄傲半是欣慰地说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当, 岳帅的遗物是留给我们的,除了我们星月湖的兄弟,谁也拿不走!」

你就吹吧。没有我灵光一闪,你们还在错误的道路上打转呢。

程宗扬道:「我猜第八处肯定有些宝物。」

卢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后一处还是一无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岳帅戏弄了。岳帅肯定 会放些东西,把外人打发走。如果寻宝的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 璃天樽,就该发现情况不对,会另外设法寻找宝物真正的下落。」

卢景点头道:「很有可能。」

「假如岳帅真这么设计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设个圈套,摆剑玉姬 一道……」

「要紧的是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拿回来。」

程宗扬道:「那些都是假货。」

「就算是假货,也是岳帅留下的假货,绝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岳鸟人的破烂你们都当成宝贝。

程宗扬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你觉不觉得,这些玉牌像是一整 块啊?」

卢景仔细看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程宗扬扭头道:「四哥!四哥!你来掌掌眼。」

室后的阴影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斯明信走过来,看着玉牌,忽然伸手将一字 排开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三枚,第二排两枚,中间空缺,第三排两枚,同样 空了一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像个门字。下边再补一块的话,像个口字。」

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你是不是说那种圆的,像碟子,中间有个洞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来的。」

程宗扬一怔,再看玉牌边缘,果然像是用利刃切割出来的。他脑海中不由浮 现出一幅画面:一整块质地精美,价值连城的玉璧,被人粗暴地剁成八块大小相 等的方形玉牌,只为了在上面刻他那笔臭字。剩余的部分,都被那鸟人当成下多 余的脚料丢弃了。

暴殄天物也该有个限度啊!这么糟蹋东西,活该他被雷劈!

程宗扬拿起一块玉牌,藉着炉火一边端详,一边嘀咕道:「这么好的玉,不 会是和氏璧吧?说起来了,和氏璧是圆的,怎么能刻成四方形的传国玉玺?不会 也是这么硬切出来的吧?」

卢景仰脸想了想,「没听说过。」

「汉国的传国玉玺不是和氏璧改的吗?」

程宗扬说着,不由生出一丝好奇,传国玉玺从秦始皇一直到五代,传了一千 多年,后来失传了。究竟什么样,众说纷纭,现在说不定自己有机会亲眼目睹, 想想还有点激动。给天子掌玺的是谁来着?好像是具瑗?改天找机会看一眼,也 算是没白来汉国一趟,要是能顺走的话……

卢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哎。」

程宗扬回过神来,他擦了把口水,然后正容道:「我还发现了一条线索!」

他指着玉牌道:「你们看,前面四处的关键字都隐藏在地名内,而后面三处 都与地名本身无关,线索分别来自碑刻、文字和匾额。如果符合这条规律的话, 那个『不』字应该也是类似情况。」

卢景看了一会儿,「有可能啊。」

「既然严老头不开口,咱们不妨想想,什么话里面带『不』字,说不定不用 严老头张口,咱们就能蒙出来。」

卢景道:「你这句话里头的『不』字就『不』少。『不』开口、『不』妨、 说『不』定、『不』用。」

程宗扬没答理他,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一边道:「勇者不惧?」

斯明信声音响起,「不分伯仲。不近人情。生不逢时。不可言传。」

卢景道:「阴魂不散。遭人不淑。不三不四。狗屁不通。」

「这能刻碑上吗?」程宗扬道:「有什么文辞雅致,或者带典故,可以挂出 来的?」

斯明信道:「桃李不言。势不两立。」

卢景一边翻着眼睛,一边说道:「一室不扫,一尘不染。一言不发,一丝不 苟。」

程宗扬道:「还有一丝不挂。」

卢景摇头道:「一丝不挂是佛门语。说不定是万劫不复、不堪入目、荒唐不 经、惨不忍睹、死不足惜、死不瞑目……」

程宗扬发现卢五哥这人虽然没个正形,但还是很文思泉涌的,文化底子比自 己可深厚多了。问题是他这文化底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涌出来这些都是什么玩 意儿?

「能不能不说这么惨的?」

卢景道:「我劝你别想了,带『不』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到天亮也 说不完。再说了,岳帅的心思是你想蒙就能蒙得上吗?比方说吧,万一岳帅在墙 头写个『不要脸』呢?」

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岳鸟人真能做得出来啊!

程宗扬只好泄气地说道:「得了,我还是等严老头吐口吧。」

…………………………………………………………………………………

「京畿之地,群盗蜂起!饱学士子,斯文扫地!」一名戴着高冠的博士口沫 横飞,高亢的声音在殿中不住回荡,「司隶校尉、洛都令董宣,难辞其咎!」

大司马吕冀独据一席,一手扶着佩剑,双眼似睁似闭。

董宣免冠跪在地上,闭着口,一言不发。

刘骜眉头紧皱,厌恶地看着那名博士。

两日来,洛都周围的盗案突然增多,那些游侠少年啸聚山林,对来往的商旅 行人大肆抢掠,尤其是赴洛的士子,几乎全被洗劫一空。入冬以来,洛都的物价 一路飞涨,如今又多了一批遇劫的士子,更是捅穿了马蜂窝,那些士子就跟丧家 的幼犬一样,呦呦待哺,哭闹声一个比一个凄惨,一个比一个响亮,惹人心烦。

刘骜并不傻,盗案刚一发生,他就觉察到其中的蹊跷,随即下令董宣严查, 是否是郭解同党所为。如今虽然还没有捕到贼人,但根据时间判断,盗案爆发正 在郭解被族诛的次日。被劫的客商也反映,那些盗贼打劫时都口口声声说要为郭 大侠报仇。

另一方面,刘骜察看卷宗时发现,盗案虽多,却极少杀伤,那些盗贼并没有 铤而走险,成为亡命徒。可以说,那些游侠儿的报复并没有超出预期,无非是少 年热血,折腾几天自己就安生了。可这腐儒,偏偏在朝会上一口叮住董宣,非要 置自己这位心腹赶出朝堂不可。

「尸位素餐!庸碌无能!身居高位,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治理盗贼!直 如酒囊饭袋!」那博士越说越起劲,几乎把朝会当成了文士聚会的月旦评,口若 悬河,滔滔不绝,一脸的大义凛然。

「停!」刘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那博士一怔,终于停住话头。

刘骜冷冷道:「朕且问你,若是把司隶校尉让你来做,你能将京畿之地的盗 贼一网打尽,保证今后再无劫掠之事吗?」

那博士正说得高兴,没想到天子会直接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他,不由得 张口结舌。

「不能是吧?」刘骜冷笑道:「那好,朕让你来当这个洛都令,你能保证将 洛都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

那博士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默不作声。

「也不能吗?」刘骜站起身,语带讥诮地说道:「那好吧。狄博士,朕给你 一队军卒,你能捕拿几名盗贼给朕看看吗?」

话都说到这地步上了,再说不能,自家的面子可就丢得干干净净了。狄山硬 着头皮道:「能!」

「董宣!你派一队士卒,让狄博士带着去捕盗。」

董宣重重叩首,「臣,遵旨。」

…………………………………………………………………………………

「车马已经备好,狄博士,请吧。」

「唔?哦!哦!」狄山定了定神,起身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说道:「就这么 点人吗?」

那少年呲牙一笑,「不少了。有十五个人呢。以往我们每次出动最多一队, 十个人顶天了。董校尉怕狄博士嫌人少,专门又调过来一伍。」

「那就走吧。」

狄山登上车,温言道:「这位壮士,高姓大名啊?」

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叫义纵,刚从羽林军调过来的。」

狄山惊呼一声,「原来是羽林军的壮士!让人肃然起敬啊。敢问义壮士,我 们这是去哪里捕盗呢?」

「听说往上汤的路上出了一伙盗贼,专门抢劫过往的商人。我们往上汤走一 趟看看,碰上就抓,碰不上就回来。」

「盗贼多吗?」

「好像有四五个吧。」

狄山放下心来,笑道:「我看队里还有骑兵?」

「马弓手五人,步弓手五人,还有五名长矛手,都听博士调遣。」

「好!」狄山精神一振,说道:「一旦遇敌,我方可布偃月之阵,持矛手在 前,步弓手在后,马弓手从两翼包抄,以强击弱,定能大破盗贼!」

狄山越说越兴奋,甚至不顾车马颠簸,拿出一条素帛,绘制阵图。一旦遇到 盗贼,怎么布阵,怎么破敌,怎么把捕获的假想敌一一捆缚起来。还要考虑到地 形,如果盗贼据险而守,怎么合围,怎么出其不意的绕到敌后,以雷霆万钧之势 尽灭群盗。所谓以正合,以奇胜……

正想得高兴,旁边忽然有人失声叫道:「有贼!」

狄山打了个哆嗦,赶紧举目看去,只见大道上立着一匹马,一个人。

一个盗贼而已,当路抢劫,不啻于螳臂挡车!狄山傲然一笑,一手扶轼,一 手指着前方,说道:「听老夫号令——」

义纵大叫一声,「风紧!扯呼!」

周围的马弓手、步弓手、长矛手轰然一声,往后退去。

狄山一怔,风很大吗?我说话他们没听见?

对面的骑手一提缰绳,坐骑纵跃而起。这边马车周围尘土滚滚,十五名士卒 几乎一眨眼间,就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狄山一手还指着前方,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连驭手都跳下车,一溜烟的狂奔 而去。

吴三桂大吼道:「为郭大侠报仇!」说着呲牙一笑,长刀劈出。

狄山戴着高冠的头颅蓦然飞起,他傲慢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眼中却满是莫名 其妙,呈现出一副怪诞的神情。

…………………………………………………………………………………

程宗扬盘膝而坐,怀里抱着郭解的幼子,一边吹着口哨,逗得他格格直笑。

程宗扬把他举到半空,看着他手舞蹈的样子,不由笑道:「这小家伙,够壮 实的。」

剧孟看得心痒,嘶哑着声音道:「抱来我玩玩!」

「得了吧,你那模样,别吓着他。」

「我丑我该死是吧?那行,你们玩吧,我先去死了。」剧孟赌气地往榻上一 躺,一脸的生无可恋。

卢景抱过婴儿,放到剧孟胸口,「乖侄儿,听我的,对着他的脸尿。」

婴儿好奇地趴过去,张着小手去抓剧孟的面具。

「瞧我这贤侄!真有眼力!」剧孟转怒为喜,「知道我这面具是银的!上来 就抓啊!得嘞,这面具算你的,先说好,借叔叔戴两天。哥儿们,喝酒不?咱们 哥俩来一盏?」

「老剧,你是属蚂蟥的?这辈分儿还带缩回去的?」

「你懂个屁,我跟这兄弟套近乎呢。」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几个家伙就没个当叔叔的样,幸亏这娃还不懂事,要不 非让他们带歪了不可。

「郭大侠有消息吗?」

卢景道:「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朝廷不管信不信吧,反正认准死在牢里那个 就是他,追捕已经停了。」

「这孩子呢?毕竟是从刑场上抢下来的,听说一直还在找。」

剧孟道:「这都不算事。安心等朝廷大赦就行了。」

「族诛的大罪也能赦免?」

「废话。除了谋反的大罪,就算杀过人,赶上大赦也能回家过年。」

程宗扬还没接触过大赦,但剧孟是行家,他说得这么笃定,想来这个小家伙 真能被赦免了。

敖润从洞口一跃而下,「到了!一个时辰之后入城!鸿胪寺的人已经准备出 门了。」

程宗扬不敢耽误,立刻站起身,「走。」

剧孟道:「谁到了?」

「定陶王!」

…………………………………………………………………………………

浩浩荡荡的车队放慢速度,缓缓行来。车驾中间,一辆马车宽近六尺,车前 是四匹毛色纯黑的健马,车身的锦幛鲜亮耀眼,只是一路行来,落满风尘。

程宗扬高冠佩绶,神情肃然,身后跟着几名鸿胪寺的郎官,立在路边。他上 前一步,躬身道:「大行令程宗扬,恭迎王驾。定陶王一路辛苦。」

马车稳稳停下。少顷,车帘微微一动,江映秋从车中出来,一手掀开车帘。 接着一名华服美妇人抱着一个孩子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那孩子只有三岁,戴一顶小小的七旒冕冠,穿着诸侯王的大袖袍服,金制的 王印他实在拿不动,被侍从捧着,但腰间还佩着四彩的绶带,打扮得跟一个小大 人似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后站定,奶声奶气地说道:「免礼。」

程宗扬直起腰,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娃娃。他的小脸蛋被旒珠遮住,依稀 能看到长得白白胖胖的,颇为可爱。

小娃娃仰起脸看了看他,觉得不好玩,于是转过身,张开小手,「抱。」

华服美妇歉然一笑,上前抱起定陶王,柔声道:「王爷还小,失礼之处还请 海涵。」

「已经很不错了。」程宗扬看了旁边侍立的江映秋一眼,微笑道:「言行有 礼,举止有节,不愧是龙子凤孙。」

王邸的官员也前来迎接主公,等双方见过礼,便上前引路。

「起开!」中行说不客气地把他们赶到一边,尖着嗓子道:「圣上有命,请 定陶王入宫。」

中行说搬出天子,王邸众人只好退下。

江映秋扶着两人登上马车,车驾重新启动。

程宗扬上马时有意耽误了一下,等他在马上坐稳,已经落到车驾旁边,与定 陶王的侍卫混在一处。

秦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切安好。」

程宗扬头也不回地说道:「那女子是谁?」

「是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过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 过世,就由她乳养。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没有给她名份。」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侍姬虽然曾经服侍过先王,但没有名份,只能算侍过寝 的宫女。如果先王在世时将她纳入宗谱,凭着她乳养太子的情份,将来太子继位 之后,少不得尊她为王太后。更别说定陶王还有望继承大统,说不定还能尊为皇 太后。但现在一切休提,即便定陶王成为天子,她顶多就是个乳娘,封一个夫人 的称号。一步之差,身份高下便判若云泥。

定陶王入京的消息并没有声张,但洛都从来不缺消息灵通之辈。程宗扬作为 大行令,出城五里郊迎诸侯。等他伴驾入城,城门已经人头涌动,不少勋贵听到 风声,派人前来接风。旁人倒也罢了,其中两位:颍阳侯吕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刘 建则非比寻常。以辈份论,一个是定陶王的舅公,一个是定陶王的兄长;以身份 论,一个出身后族,是太后亲弟;一个是皇室至亲,将来的江都王。

众人本来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风寒挡走了大半客人,此时也只能按照礼仪下 车见礼。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丝毫挡不了风,虽然有盛姬和江映 秋照看,也冻得小脸发青。吕不疑没有说什么,只略一见礼,让人送上几件礼物 便即作罢。刘建却拉着定陶王絮絮说了许久,各种嘘寒问暖,兄弟情深,也不管 那小娃娃能不能听懂。

好不容易打发了客人,车驾一路走走停停,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从朱雀门入 宫。程宗扬放心不下,掀开车帘,却见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团子 似的。车内暖暖的,弥漫着浓冽的香味,定陶王一边淌着鼻涕,一边昏昏欲睡。

看到那件雪白崭新的狐裘,程宗扬眼角顿时一跳,「王爷自己带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来的礼物里面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适,怕王爷着凉, 就给他披上了。」

程宗扬转头对江映秋道:「谁送的?」

江映秋连忙翻出礼单,接着神情一紧,低声道:「是颍阳侯……奴婢一时疏 忽,还请大行令见谅。」

「赶紧换下。先穿带来的衣服。」

盛姬见他说得急切,也不敢多问,匆忙给定陶王解下狐裘,换上一件旧衣。

程宗扬抽了抽鼻子,脸上疑云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车上带的。一路上王爷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 察验过。」

「香气怎么这么浓?」

「江都王太子见王爷受凉,让人又送了两只博山炉上来。」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一把扯开车帘,将定陶王抱了出来。

车内这么狭小的空间,竟然烧了三只熏炉,要不是路上一直与人见礼,频繁 掀开车帘通风换气,车上三个人早就炭气中毒了。刘建此举很难说究竟是有意还 是无意,毕竟不仅汉国,整个六朝对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认知,可造成的危害显 而易见。定陶王昏睡的样子,已经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轻微症状。

中行说挤了过来,「干嘛呢?」

「给王爷透透气。」程宗扬说着,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着风。

「这么冷的天你扇什么风?你是要造反啊!」

「甭废话!」

程宗扬嫌手掌扇着不给力,索性用宽大的衣袖来回扇着。被寒风一吹,小娃 娃醒了过来,他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大哭起来。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扬略微松了口气,把定陶王交给盛姬。

第八章

入宫之后,程宗扬这位大行令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小屁孩一哭起来,劲头 十足,从宫门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没消停。盛姬越来越慌张,抱着定陶王一路呵 哄,最后几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够倒霉的,头一回陪诸侯王入宫见驾,堂堂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 传出去自己脸都丢尽了。

两列执戟郎站在赤红的陛墀上,目不旁视。定陶王紧紧揪着盛姬的衣襟,嘹 亮的啼哭声直上云霄。

穿着黑色便袍的天子缓步踱出,刘骜一手扶着天子剑,一手抹着唇上乌黑的 胡须,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扬心里发毛,诸侯哭于庭,这该论什么罪来着?虽然定陶王是个吃奶的 小娃娃,哭几声可以理解,但毕竟是好说不好听。

「这小子哭声够响的,听起来够壮实。」刘敖说着,转头笑道:「宫里许久 未曾听过儿啼了。」

身着貂裘的赵飞燕柔柔一笑,一双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刘骜道:「他叫刘欣吧?」

程宗扬躬身道:「回禀陛下,正是。」一边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过去。

刘骜接过定陶王,抱起来端详片刻,「有点像我。」

赵飞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儿,自然与陛下带相。」

刘骜放声大笑。

赵飞燕从宫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饯,柔声道:「莫哭,莫哭,娘娘给你 吃蜜饯。」

定陶王哭声小了下去,他打着嗝舔了一下,然后张开小嘴咬住,一边吃一边 抽泣。

赵飞燕拿过帕子,把他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然后对盛姬笑道:「一路 辛苦。」

盛姬小心施礼,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细指点过,慌张之余仍能中规中矩,没有 出什么差错。

刘骜放下已经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劳。来人,赏 盛姬十万钱,织锦百匹。」

盛姬又跪下谢恩。

赵飞燕抱过定陶王,一边拉开貂裘,把他裹在怀中,柔声道:「外面太凉, 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宫里,可好?」

「去吧。」刘骜道:「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带定陶王给太后请安。」

「是。」

赵飞燕美目波光流转,微笑道:「还请程大行辛苦一趟,给本宫讲讲定陶的 风土人情。」

程宗扬躬身道:「臣遵旨。」

…………………………………………………………………………………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连日来的资料,包括与临安的通信记录,家主策划的布 局,洛都的物价走势,以及各地的收支情况。

秦桧看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这些天的信息通览一遍。有用的整理起 来,敏感内容直接丢入火炉。他将剩下的卷宗整齐叠好,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问 道:「义纵为何会调到司隶校尉属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宁成的荐书,就跑去对他姊姊说,要参加诏举,不当兵 了。他姊没办法,找门路把他调到司隶校尉属下。将来等诏举完,不管中不中, 都能找个好位置。」

秦桧用手指叩着桌面,「看来北宫对司隶校尉也放心不下啊。」

班超道:「北军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吕家的人手里,司隶校尉这两千徒役不显 山不露水,却还躲不过太后的猜忌。如此步步紧逼,天子岂能无动于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场呢?也许步步紧逼的恰是天子。」

「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惮,都担心对方将不利于己。」秦桧道:「即便是正常 举动,也会多方猜疑。」

「简单的说,就是双方缺乏互信。」程宗扬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 立沟通渠道,但他们最缺少的就是这个。比方说吧——」

程宗扬打开包裹,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这是吕不疑给定陶王的礼物,全 是用白狐腋下最软那块皮子做成的,价值千金。但赵皇后宁愿丢掉,也不让它挨 着定陶王的身——依我看,这件狐裘本身并没有问题,很可能是吕不疑释放的善 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赵皇后就不敢冒险。缺乏互信和沟通的渠道,吕 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费。」

程宗扬把狐裘递给敖润,「一会儿拿给我侄子穿。」

敖润接过来收好。程宗扬站起身,走了几步,然后道:「刚才皇后召见,是 问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选定陶王?」

众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宫里,皇后居然又变卦了,难道她不 中意定陶王?

程宗扬一脸无奈的说道:「她一见到那孩子,就喜欢得很,反而害怕立嗣会 害了他。」

众人面面相觑,赵飞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软倒也不是坏事,可她偏 偏身居尊位,如此优柔寡断,着实是祸非福。

秦桧只好道:「皇后虽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宫,养在膝下,又不立他 为嗣,才是害了他。」

班超道:「既然卷进宫闱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两人说得不错,此事已经由不得赵飞燕怎么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见,天子如今虽是高居九重,实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 风云变色,只怕天下动荡。」

程宗扬皱眉道:「真有这么危险?」

秦桧、班超都微微点头。

难道汉国政局真会大变?程宗扬脑中也曾经闪现过类似的念头,但都被他自 己否决了。他的理由非常简单,自己身处的六朝虽然乱如一团麻,但依稀还有脉 络可寻。如果刘骜是汉元帝,那么他还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汉桓帝,那么他 会在与外戚的血腥搏杀中大获全胜,一举屠灭梁氏。

倒是如今声势煊赫的吕氏,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历史中。无论它是历史上的 吕雉族人,还是盛极一时的跋扈将军梁冀,最终的下场都是身死族灭。所以凭借 历史得来的经验,他虽然不看好天子,却从来没想过吕氏能赢。

王蕙和秦桧、班超等人都没有自己所具有的历史知识,但他们得出了相同的 结论:天子面临的局面,非常不乐观。

自己应该相信历史经验,还是相信他们的判断呢?

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太久,程宗扬很快就作出决定,「韩玉,你去安排,先 把哈爷和剧大侠送到舞都。如果局势有变,就撤出汉国。」

「临安还是建康?」

「江州。」

无论临安还是建康都不保险,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还有一件事。」蒋安世作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时也在座,「江都王那 个太子是和颍阳侯一起来的,但颍阳侯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个 车夫我认识,他说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宫,然后才去的颍阳侯府。」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班超道:「如此看来,吕家姊弟里面,吕冀很可 能支持刘建,而吕不疑对刘建并不以为然。」

王蕙道:「太后呢?」

「太后不会选刘建。」秦桧道:「刘建已经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后更想 选一个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经进了南宫,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许就是永安宫的使 者了。」

程宗扬忽然道:「如果太后选的是刘建的儿子呢?」

众人目光齐齐看了过来。程宗扬耸了耸肩,「我就这么一说。其实,太后与 黑魔海关系也不怎么好,黑魔海的人还差点儿杀了吕奉先。太后没道理会支持黑 魔海的暗棋。」

秦桧道:「不管太后选的是谁,定陶王入京之后,诸侯必定人心浮动。」

程宗扬笑道:「诸侯人心浮动,但老秦你既然回来,咱们的人心可就安定下 来了。蒋大哥,你和兄弟们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两天。这几日车马行生意好得 爆表,过两天可有得你们忙了。」

蒋安世笑道:「遵令!」

…………………………………………………………………………………

众人离开,程宗扬单独把秦桧留了下来。

「……现在七块玉牌全都对上了。但岳帅的用意是什么,我们一点头绪都没 有。」

看着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测,这些玉牌是从一块玉璧上切下来的,周围还有切割的痕迹。」

「这上面的花纹,属下以前见过。」秦桧道:「汉国宗室的玉牒,就刻有这 种纹饰。」

程宗扬愕然道:「不会吧?」

「切去的部分应该有姓名和谱系。」

秦桧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围画了一个圆,「大小和形制都十 分接近。」

「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这么倒霉,被岳帅抢过来大卸八块,还刻成这 鸟样。」

「也许是哪位天子。」

程宗扬怔了许久,「岳帅干嘛要这么做?」

「不知道。也许玉牒上的内容对岳帅来说很重要吧。」秦桧道:「若是君侯 在此,当能看出一二。」

朱老头和小紫一走就杳无音信,不知道他们和巫宗的御法天王谈得怎么样, 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还要推迟,死丫头有没有不高兴……

「究竟是谁的玉牒?」

「只怕要把兰台清点一遍才能知道。」

「不会是殇侯的吧?」

秦桧咳了一声,「君侯玉牒尚在。」

程宗扬突发奇想,「能不能把殇侯的玉牒拿出来看一下?」

秦桧苦笑道:「属下试试吧。」

…………………………………………………………………………………

次日一早,赵飞燕带着刘欣前往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刘欣第一次进宫,看 什么都好奇,尤其是经过连接两宫的复道时,小家伙兴奋得到处乱跑,见什么摸 什么。盛姬生怕皇后不豫,赶紧拉住他一只手,刘欣还趔着身子,非要去摸桥上 的雕刻。

赵飞燕笑道:「定陶王还小,莫拘束了他。」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

太后给定陶王赐了座,温和地问了途中是否顺利,然后又赏赐了一些幼儿用 的物品,微笑道:「哀家这里的小儿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赏出去, 定陶王莫要嫌这些物件不时新便好。」

刘骜两个幼子刚出生便即夭折,皇后又一直无出。太后这番话,赵飞燕和盛 姬都无话可接,只能讪讪应是。

「定陶王身边的使唤人可够吗?」

赵飞燕连忙道:「已经够了。」

太后淡淡道:「长秋宫那些人,何曾照看过小儿?你去找几个模样周正,办 事老到周全的,照看好定陶王。」

赵飞燕被刺了一句,心里有些发堵,听到后面才略微放了些心。还好,太后 没有强行往定陶王身边安置人手。若是自己来选,自然不会选北宫出身的。

请安完毕,皇后带着定陶王回宫,吕雉让人取下凤冠,解开发髻,披散着长 发走到殿外。

殿侧的池塘氤氲起淡淡的白雾,塘中只余下几支残荷,看上去分外萧索。

淖方成道:「就让定陶王住在长秋宫吗?」

吕雉幽幽道:「秋去冬来,年复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的年华,都葬送在这 深宫里,想出都出不去。偏生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入宫。」

吕雉素白的双手按在栏杆上,凝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虹桥高阙,一直到洛 都雄伟的城墙和远方连绵的山峦。

「她愿意养,就让她养吧。」吕雉唇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淡淡道:「哀 家当年,不也是将天子养在膝下吗?」

胡夫人领着一名佩貂带珰的太监走了过来。蔡敬仲认认真真地行过三跪九叩 的大礼,伏地道:「奴才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吕雉冷冷道:「人呢?」

胡夫人道:「约好今晚见面。」她笑道:「那个石敬瑭是个野心勃勃的反复 小人,在六朝存身不住,才去了南荒,投到殇贼门下。如今见殇贼势孤途穷,又 起了别样心思。」

淖方成道:「十万金铢,他也真敢要。」

「若能拿到殇贼的头颅,十万金铢又如何?阿情。」

胡夫人拿出一枚小小的钥匙,递给蔡敬仲,「钱铢已经准备好了,你自己去 取吧。」

蔡敬仲收起钥匙,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笔墨盒,打开来,里面一张写好的白 纸,正是十万金铢的借据。借款人填着蔡敬仲的名字,旁边按有指印。出款人的 名字还空着。

蔡敬仲从匣中取出毛笔,蘸过调好的朱砂,递给胡夫人。

胡夫人笑道:「偏你仔细,这还要出一份借据。」

蔡敬仲道:「总要让天子放心。」

胡夫人一笑,接过笔,填下「胡情」的名字,然后抹了抹朱砂,按下指印。

吕雉道:「蔡敬仲,你那边安排好了吗?」

蔡敬仲收起借据,「已经安排妥当。永安殿台陛不稳,需得大修,包括北宫 诸殿在内,共需金铢一十二万。由少府每年开支六万金铢,两年付清。」

「十二万金铢,哀家这永安殿怕是够重建一遍了。五鹿就没说什么吗?」

「太后是天下至尊,自然要用最好的。」蔡敬仲道:「奴才听说如今有种水 泥,一石就要两枚金铢,掺上水和沙子之后柔软如泥,晾干便硬如岩石。修出的 城墙浑然一体,结实无比。若是都用水泥,只怕十二万金铢还不够。」

十二万金铢的营造费用,有十万是要填补方才的亏空的,真正的开销只有两 万金铢。

吕雉道:「少府若是要查账呢?」

蔡敬仲道:「别人要查,也只能查出钱到了奴才手中,用来炼制戊土。」

吕雉微微颔首,然后笑道:「你的戊土果然能生金吗?」

蔡敬仲恭敬地说道:「太后说能,自然就能生金。」

吕雉不禁失笑,连淖方成也为之莞尔。

胡夫人笑道:「你就不怕天子将来发怒?」

蔡敬仲面无表情地答道:「天子也该收收心了。」

吕雉止住自己贴身婢女的追问,蔡敬仲在宫里服侍多年,算是自己得力的心 腹,吕雉对他的手段也知道一二,既然敢做,就不会留下把柄被天子抓住。

「大修的事交给你来操持吧。」

「是。」

「好了,你就去告诉天子,哀家给了你十万金铢,每月可得两成的利息。」

「遵旨。」

「还有。告诉卓教御,只要太乙真宗肯出手,事成之后,哀家会给她一坊之 地,供她修筑道观。」

「是。」

…………………………………………………………………………………

临近傍晚,程宗扬正让人准备车马,借口去拜访赵墨轩,好溜到云家在城外 的庄子偷香窃玉,却突然接到消息,蔡常侍召他入宫。

程宗扬一头雾水,匆忙赶到南宫,却见蔡敬仲一脸木然,像具僵尸一样慢慢 啜了口茶,「坐。」

「谢蔡常侍。」程宗扬恭恭敬敬地坐下。

蔡敬仲微微抬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来。」

旁边的小黄门应了一声,一溜烟似的跑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与两个同伴一 起,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那箱子有半人长短,份量像是极重,三个小太监吭哧吭 哧,脸色涨得通红。

这是金铢?程宗扬心里立刻盘算开了。老蔡心黑手狠胃口好,听说捞了好几 万金铢。这是知道自己要办大事,主动提供帮助的?

蔡敬仲摆了摆手,三名小太监退到一旁。

「照原样仿做一份,五天之后交上来。」

程宗扬莫名其妙,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然后搬起箱子。不搬不知道,这箱 子真不轻,足有好几百斤。要是金铢的话,起码有两万多。老蔡还真是大胆啊。 从宫里直接就把这么大一笔钱给偷运出来,看来是真没少捞。

箱子沉是真沉了点,但一想到里面都是钱,程宗扬就浑身是劲,也不让别的 小太监插手,自己硬扛着,把箱子搬到车上,然后催敖润赶紧启程。

等马车驶出宫门,程宗扬满心欢喜地打开一看,险些哭出来,里面别说金币 了,连根金毛都没有,箱子里塞了满满一箱破烂石头。

老蔡这是玩我啊!

程宗扬差点想把箱子掀下去。转念一想,老蔡可不是凡人,不至于干这种没 档次的事吧?

他在箱里一翻,终于找到答案。箱内夹了封书信,告诉他,这箱汉白玉是永 安宫拆下来的,上面一半是太后凭栏时经常抚拭的,下面一半是宫中其他女子, 如淖方成、胡夫人等人通常所扶的,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好几百枚指纹。太后那一 半可以保证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其余不好说。

程宗扬懂了,自己就不该多那句嘴,让老蔡去拿什么指纹!吃了那么多亏还 不长记性,活该啊!

自己以为的指纹,无非是手指留下的印记,比如按个指印什么的,通常在一 张纸上,轻飘飘的。瞧人家老蔡给的……你见过好几百斤的指纹吗?太后摸个栏 杆,你就把栏杆拆下来给我?看把你能的!她要摸个柱子,你是不是还要把永安 殿给拆了?

还有这数量,几百枚啊,这是要给永安宫建指纹库的节奏?天地良心,我真 的只是想随便要两枚指纹,这一枚一枚对下来,我还不得吐血?

程宗扬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箱「指纹」,清楚自己今晚是别想偷什么香窃什么 玉了,老实在屋里数指纹吧。

强忍住把这箱「指纹」摔到蔡敬仲脸上,砸死老蔡那死太监的冲动,程宗扬 长叹了一口气,没敢再动箱里那堆破石头,原样盖好,带回住处。

程宗扬抱着好兄弟有难同当,要死一起死的心态,当晚把卢景、斯明信都叫 来,三人一起动手,将箱里的汉白玉栏杆一块一块的取出来,一枚一枚的比对指 纹。

值得庆幸的是,蔡敬仲总算没有变态到把永安殿上下三层,全长五里的栏杆 全给自己送来,而是有重点的挑了两段。以死太监的人性,能做到这一步,已经 很对得起自己了。

经过一整夜的忙碌,天色发白时,指纹已经比对大半,虽然还剩了一小部分 来不及查看,但程宗扬已经可以确定:当日在金市所见的「胡夫人」,就是吕雉 本人,也是友通期请安时所见的太后。

「第一段栏杆上的指纹虽多,但全部是双手十指的重复,并没有掺杂其他人 的指纹,经过对比,其中两枚与烛泪和玉镯上的指纹一致。相对应的是第二段栏 杆,这一段栏杆上的指纹比较复杂,但没有一枚出现在第一段栏杆上。」

卢景道:「这说明:凭栏远眺是真太后,吕雉本人的习惯。同时说明她凭栏 远眺时,习惯于固定位置。」

程宗扬道:「烛泪、玉镯、第一段栏杆,三者的指纹一致,说明太后与胡夫 人至少有一次更易身份,并且没有被人识破。至于类似互换身份的行为有多少, 我们不得而知,但我怀疑,我所见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本人。」

「她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人……」

程宗扬在绘满指纹图案的纸张缝隙中,写了三个字:苏妲己。

「苏妖妇有两个结拜姊妹,一个是慈音,另一个是九面魔姬。我怀疑,那个 九面魔姬就是胡夫人,而这位胡夫人本身也属于狐族,拥有变身的能力,能够变 化成太后的容貌。这也说明她为什么会对襄城君另眼相看。」

卢景道:「为什么不是太后呢?」

「因为我身上有只琥珀,能够感知狐族的血脉。」程宗扬道:「但是我与胡 夫人几次见面,琥珀都没有感应。所以我才说,怀疑我见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 本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吕雉和胡夫人都不是九面魔姬,真正的九面魔 姬,一直躲在暗处。」

卢景道:「这么说的话,难道她们是九面魔姬的傀儡,受其驱使?」

「不知道。但宫里确实是个很合适的藏身之地。尤其先帝驾崩之后,北宫处 于半封闭状态,九面魔姬真要藏在里面,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找到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假如卢五哥猜测属实,这就有意思了。堂堂太后,竟 然是妖妇控制的傀儡。赵飞燕这个皇后可真够倒霉的,有一个出身吕氏后族的吕 雉已经够难对付了,说不定还要面对一个可以随意变化相貌,能把吕雉玩弄在掌 股之上的妖妇。这一局怎么看都是输啊。」

「换一个角度来想,九面魔姬之所以躲在深宫,不敢露面,也许是害怕龙宸 的狐族猎手。」

程宗扬对龙宸猎狐的法宝记忆犹新,一只幽海螺,一只妖海蝠,就成了狐族 的克星,无论修为多高,都被克制得死死的。既然存在这样的弱点,九面魔姬的 威胁就小得多了,甚至她连宫门都不敢出。

「现在的问题是,第二段栏杆上的指纹虽然已经整理出来很多,但我们不知 道哪一个才是胡夫人的。如果能确定她的指纹,也许能找到她的真实身份……」

「咦?这是什么?」

卢景从箱里取出最后一块汉白玉,发现下面压着一张折好的白纸。

程宗扬打开一看,鼻子险些气歪,那张白纸是一份借据,上面赫然是胡夫人 的亲笔签名和指印。如果第一时间看到这份借据,自己能少费多少工夫啊。

「蔡敬仲你个死太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塞在最下面,放在上面你会死 啊!」

卢景一点都没生气,他迅速比对一遍,很快在第二段栏杆上找到了胡夫人的 指印。

「是这个。」

程宗扬审视半晌,那指纹平平常常,看不出什么异样,「是狐族的吗?」

卢景贴在栏干上嗅了嗅,然后摇了摇头,「都是脂粉的香气。」

程宗扬正要说话,忽然直起腰,半是惊讶半是好笑的说道:「竟然这时候来 了?」

「谁?」

「给咱们送宝贝的。」 ----------                第三十三集

内容简介:

黑魔海将主意打到赵合德身上,齐羽仙藉著江都王太子的名义,直接找上程 宗扬,更递出剑玉姬的邀约信,摆明要诱拐赵合德!但经石敬唐一说,程宗扬才 感到疑惑:齐羽仙竟似是专程来看「友通期」一眼的?

汉国天子被耳边风一吹,半夜就下了算缗令。汉国钜富之家有遭童僕举报而 一夕破产者,众人譁然!程氏商会的纸钞也以郭解与剧孟的信誉为担保,为商贾 之家解难,暗地裡流通起来……

第一章

清晨时分,悠扬的晨钟还在洛都上空回荡,一匹疲惫不堪的健马踏着青石板 上的白霜,迈进通商里的坊门。它显然走了很长的路,赤红的皮毛上沾满尘土, 马鼻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矫健的四蹄也显得有些蹒跚。

马上的骑手是一名女子,她披着厚厚的披风,戴着一顶围着纱罩的兜帽,衣 上同样沾满风尘。她轻轻拍了拍马颈,一边游目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斜刺里闯来一条人影,一只手拉住马辔上的缰绳。阮香琳手指扣住袖箭,待 看清来人,提起的心才放下。

敖润戴了一顶翻毛的皮帽,穿着一袭灰扑扑的旧衣,看上去与街边的闲汉别 无两样。他牵着马绕到背巷,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前停下,然后呶了呶嘴,示意 阮香琳进去。

阮香琳心下会意,她拍了下马侧的皮囊,低声道:「有信交给衙内。」说着 拿起行李翻身下马。

敖润点了点头,随即牵起马匹,绕到街巷另一面的文泽故宅。

刚一站定,阮香琳就觉得双腿又僵又木。为了及早把货物送到,她昨晚从伊 阙入关之后,一路未曾休息,连夜赶到洛都,城门刚一开启,便即入城。这会儿 终于找到地方,紧绷的心神略一松懈,顿时觉得疲劳难耐。可一想到即将见到那 个人,这点疲惫也算不得什么了。

客栈的掌柜她也曾见过,是与敖润结伴的法师。他什么都没说,领着她进到 柜台内夹道。走了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那座宅院装饰平常,有些还是土坯为 墙,茅草为顶,只不过房屋阔大宽敞,比起临安的雕栏玉砌虽然简陋,但更显得 磅礴大气,质朴无华。

穿过一道门户,阮香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阶上,远 远看着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分别不过数月,他却似乎变了许多,神情 举止,越来越显得成熟,然而此时他眼底流露出的戏谑,仍和以前一模一样,让 她一阵脸热心跳。

程宗扬从阶上下来,笑道:「这么快就到了?」

阮香琳摘下挡风的兜帽、面纱,解下披风,里面的衣物倒没有多少灰尘,不 过连日奔波,脸色有些苍白。

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阮香琳不禁双颊飞红,发僵的双腿莫名传来一股酸意, 身体也热热的异样起来,恨不能扑到他怀里。只是周围还有旁人,不好显露,只 勉强平静地说道:「程公子,贵商会托付给我们镖局的货物,已经带到。」

「进来说话。」

进了客厅,里面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秦会之她是见过的,另一个衣着通 通,举止普通,相貌也普普通通,就是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就忘到脑后,留不下任 何印象的路人。

阮香琳也是老江湖,对这种人反而更加上心,只是以她的江湖经验,怎么看 都看不出那人的底细。寻常人身上多少有些特征,有经验的江湖老手,一眼就能 把对方的身份来历猜出七八分,然而眼前这人身上的特征都被模糊掉了,阮香琳 甚至连他是不是身怀武功都看不出来。

正迟疑间,程宗扬已经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先喝点水。」

阮香琳脸上一热,侧身接过茶杯,用袖子遮住羞靥,慢慢喝了。

喝完茶,阮香琳也镇定下来,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行李,先把一件方方正正的 包裹放在案上,「这是林先生交给奴家的。」

程宗扬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只沉甸甸的铜匣,匣盖的缝隙用铜汁浇铸过,完 全密封。程宗扬没有打开,只示意了一下,秦桧随即上前,将那只份量不轻的包 裹收了起来,不言声地退了下去。

接着阮香琳解下贴身密藏的腰囊,又取出一只包裹。那包裹外面包着一层防 水的皮革,里面是层层裹紧的油布、棉絮,颇为臃肿,解到最后,露出一只精美 的玉匣。

程宗扬挑了挑眉,他发现那玉匣颇有点眼熟,很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阮香琳看了眼左右,把玉匣递了过来。她听说玉匣中的东西对主人来说很重 要,但不知道方不方便打开。

程宗扬倒没想那么多,他随手打开玉匣,拿出一个锦缎包裹的事物,解开锦 缎,里面是一团淡黄的蜜蜡,足有拳头大小。他纳闷地举蜜蜡,隐约能看到里面 是一只朱红色的果实。

旁边的卢景顿时吃了一惊,「咦?」

程宗扬更是差点儿跳了起来,刚才装出来的一番稳重顿时破功,有些失态地 说道:「这是什么……天啊!赤阳圣果?哪儿来的?干!你拿错了吧?我要的可 不是这个!」

「匣子是她封好的。公子要的东西,奴家跟她说过的。」阮香琳有意说得很 含糊,但程宗扬自然知道那个「她」是谁。

刘娥最笨也不至于笨到装错东西,程宗扬又看了一下,才发现玉匣下方有个 夹层,里面藏着一个锦制的袋子,隔着锦缎一摸,果然是那只地摊版的劳力士。 也难怪她这么小心,对刘娥而言,一万颗赤阳圣果也比不上这块都不走字的假表 珍贵。

程宗扬放下心来,再看那只赤阳圣果,终于有点印象——这不是秦翰抢到的 那只吗?秦大貂珰命够苦的,千辛万苦拿到赤阳圣果,结果被人万里迢迢给自己 送来。他要是知道,估计一腔老血都得吐出来。

「冯大法,送阮女侠先去客栈歇息。」正事要紧,程宗扬不顾阮香琳眼底的 幽怨,让冯源带她去客栈,然后道:「卢五哥,你来看看这个。」

卢景拆开锦袋,拿出手表看了一眼,「这是刘娥那只手表?」

「你认识?」

卢景把手表翻过来,只见表盘后盖上刻着一个「娥」字,那酷似小儿涂鸦的 风格和玉牌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程宗扬接过手表看了一会儿,冬日的阳光虽然极淡,但金灿灿的表身依然光 华四射,上面镶嵌的假钻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单论卖相,实在是很能唬人。

「五哥,你说这信物能不能镇住姓严的?」

卢景道:「这手表普天之下,唯独岳帅才有。除非严君平压根儿就不打算跟 你玩,否则用来当信物绰绰有余。」

程宗扬信心大增,「走!找严老头去!」

从夹道进入文泽故宅,阮香琳带来的马匹正停在院内。马鞍刚被卸下,马背 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迹,它不知赶了多少路,马毛沾满尘土,被汗水一淋,仿佛 披着一层灰扑扑的毡毯。

刘诏心痛地摸着马背,「这马都跑得脱力了,至少得歇上十来天才能再骑, 要不可就废了……老敖,给我块布巾!」

「干啥?」

「看它出这一身汗,要不赶紧擦干,寒风一吹,立马就得病倒……哎!程头 儿!」

刘诏卷着袖子过来,笑道:「听说有太尉的信,我一会儿给衙内捎过去!」

程宗扬有点心虚,自己当初可是说得好好的,不让高智商掉一根汗毛,结果 高俅派来的禁军强手除了刘诏,一波全死了个干净,连小兔崽子也被砍了一刀, 差点送命。这些事自己都瞒着没敢让高俅知道,要不那个护犊子的家伙非要跟自 己玩命不可。

「有信啊?好事啊,哈哈……」程宗扬干笑两声,「衙内呢?」

「昨晚喝多了,还没醒。老富这会儿守着呢。」

「等他醒了先看信吧,衙内要有什么话说,也不用写什么信了,我给太尉捎 个口信就行。」

高智商口没遮拦,万一漏了口风,不好交待,还是自己传话可靠些。

…………………………………………………………………………………

宅内掘出的暗道变相成了地牢,严君平和魏甘都被关在里面。但这些天两名 老夫子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索性把两人分开,各置一处,起码图个清净。

关了这么些日子,严君平多少也开始接受现实,没有再像起初魔怔一样,一 门心思写他的「咄咄怪事」。这会儿坐在几前,拿着一册发黄的书卷在读,看上 去还挺正常。

「呃咳!」程宗扬咳嗽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迈步进去,一边堆起笑 脸,温言道:「严先生,休息得还好吗?」

严君平原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看他的书卷。

老严这叫非暴力不合作,我打不过你,干脆不搭理你。这种待遇程宗扬早已 习以为常,权当没看见,对着他的后脑勺道:「严先生以前说过,拿来岳帅的信 物,就可以告诉我玉牌的下落,现在还算数吧?」

严君平像是没有听到。

程宗扬也不废话,走过去用手指挑着表带,把那块「劳力士」放到严君平面 前晃了晃。

严君平一双眼睛顿时直了,瞪着手表看了半晌,然后慢慢抬起头。

「现在相信了吧?」程宗扬道:「严先生,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跟你 说过多少次,我们真是岳帅的人。」

严君平收起惊讶,冷哼道:「那人也有信物。」

「你说西门狗贼?」程宗扬感觉到一丝不妙,「他的信物是什么?」

严君平微微抬起下巴,「与这件一模一样!」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确定严老头没有说谎,然后转头对卢景道:「岳帅到底 有多少假表?」

卢景不悦地说道:「什么假表?这些手表看着不大,但外面的金玉美钻价值 万金,名贵无比!里面更是遍布机关,巧夺天工,天下绝无人能够仿制!」

名贵个鸟啊!这种假劳力士,地摊上都是论堆的。可西门狗贼也有一块「劳 力士」,还真够稀奇的。难道岳鸟人当年对他娘先奸后杀,还有心情留块手表来 显摆?

程宗扬盯着严君平道:「那块表背后刻的什么字?」

「刻字?哪里有刻字?」

严老头连这都不知道,多半是没有仔细看。

「得,我也不问了。」程宗扬道:「严先生,你在敝处也住了不短时候,我 不知道你腻不腻,反正我是有点腻了。现在我把信物拿来了,你把最后一块玉牌 给我,咱们算完。你看怎么样?」

严君平收起书卷,淡淡道:「你们两方均有信物,严某也难辨真假。如今玉 牌尚有最后一块,但岳帅当时寄存在严某这里的财物,已经被那人取走了。」

「什么!」

严君平没有隐瞒什么,坦然相告,当日岳帅留给他的除了一套玉牌,还有几 大箱金铢和各色珠玉,其中仅金铢就有数万。而这些财物早在一年前就被那位持 有信物的人取走,唯独剩下这套玉牌。严君平按照岳帅当年的告诫,陆续拿出, 现在还剩了一块。

程宗扬黑着脸道:「我说那贱人怎么那么有钱,一次能吃下五万金铢的货, 敢情那些钱都是捡的啊!」

卢景追问道:「最后一块玉牌在何处?」

严君平微微抬起脸,「我记得你们说过,你们是星月湖大营的人?」

「老五,云骖。」

「那我不能给你。」

卢景听得都想打人,这老东西怎么又绕回来了!

严君平道:「岳帅说过,那些金铢是留给他昔日故旧的,但玉牌只能给他的 后人。」

程宗扬道:「那你为什么都给了西门狗贼?」

严君平道:「我不知道他真名是不是叫西门庆,但那人声称他是岳帅嫡系后 裔。至于你们,一来并非岳帅后人,二来星月湖大营背叛岳帅遗志,就不再有资 格获得岳帅的遗物。玉牌和财物自然都交给岳帅的后人。」

「星月湖大营背叛岳帅?」卢景一听就炸了,「你再说一遍!」

「难道没有吗?」严君平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左武军塞外遇敌,你们 星月湖大营旧部临阵撤离,返回江州,导致左武军覆没,难道不是背叛岳帅?老 夫早就对岳某人说过,他把星月湖大营弄成他的私军,将来免不了热衷私斗,而 置国家大义于不顾,结果一语成谶,被老夫不幸言中……」

程宗扬拦住几乎要喷火的卢景,「等等,这是西门狗贼告诉你的?」

「是汉国的军报。」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大骂一句,「干!」

程宗扬终于明白,严君平为什么一直不信任自己,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一出。 星月湖大营在江州起事,分散各地的旧部纷纷归来,唯一没有归建的,就是覆没 在大草原的左武军旧部。可有些人竟然无中生有,把左武军覆没的原因归结为星 月湖旧部临阵逃脱,这手颠倒黑白可真够恶心人的。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军报谁写的?我剥了他的皮。」

「四哥息怒!敢造我们的谣,那家伙肯定没有好下场!」

卢景森然道:「军报在哪里?我不把他揪出来,就不姓卢!」

「五哥息怒!不管谁写的,他都跑不了。」

程宗扬安抚完两位大哥,赶紧问道:「除了最后一块玉牌,岳帅还有其他遗 物吗?」

严君平摇了摇头。

程宗扬伸手摊开,「玉牌给我——我是岳帅的女婿。」

严君平看看卢景,又看看刚才发声的角落。可惜他看的方向完全是错的,斯 明信这会儿就站在他身后,整个人跟万年寒冰一样,散发出无尽的寒气。

卢景盯着严君平,只当没听到程宗扬吹的牛皮。岳帅的女婿?你问过月霜和 紫姑娘答应没有?

严君平皱眉道:「岳帅的女婿?」

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拙荆月霜,乃是岳帅的遗女。」

「她在何处?」

「江州。你要想对质,那就没办法了,我跟你可耗不起这时间。」

严君平耿介地昂起头,「老夫如何信你?」

程宗扬也火了,「严大裤裆!你这是逼我是吧?」

严君平夷然不惧,他伸手一翻,打开案上的书卷,把其中一页放到程宗扬面 前。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那册书卷是手抄的《太平经》,纸张已经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严君平摊 开的那张书页上被人斜着涂了八个字: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那字的水准比刻在玉牌和表盘后面的字迹略微强一点,但还是惨不忍睹,就 跟小孩子喝醉了涂鸦一般。

严君平指着那八个字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程宗扬道:「这是星月湖大营的口号,当然是岳帅说的。」

严君平摇了摇头。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岳鸟人,你还真有一手啊,整个六朝除了 我,恐怕再没有人知道了吧?

程宗扬自信满满地说道:「金庸!」

严君平摇了摇头。

「干!徐克!」

严君平仍然摇头。

「我操!姓岳的,算你狠!」程宗扬咬牙道:「东方不败!」

严君平还是摇头。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吐出来,姓岳的,你脑抽了吧!不是原作,也不是同人, 难道你让我把编剧找出来?东方不败的剧本是谁写的来着?

程宗扬脑中拼命转着,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高声道:「林青霞!」

恍惚中,程宗扬有种错觉,严老头白发苍苍的脑袋似乎又在摇了。干!这个 假如还不是,自己可就彻底抓瞎了。

程宗扬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是严君平的手在动。

严君平翻到另外一页,上面同样是一行喝到烂醉般的涂鸦,这回不但字迹愈 发惨不忍睹,内容更是惨绝人寰——「睡不到林青霞!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透过那行近乎丧心病狂的字迹,程宗扬仿佛能感受到那孙子强烈到穿过两个 时空的悲恸和怨念。

忽然间,程宗扬觉得心情很好。这鸟货两辈子都没戏,真是让人太爽了啊!

程宗扬压下大笑的冲动,和颜悦色地说道:「严先生,你现在信了吧?」

严君平想了想,然后叹道:「看来我只能相信了。」

「哈哈!」

程宗扬刚笑了两声,就看见那老头儿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一丝兴奋。

紧接着严君平问道:「林青霞是谁?」

望着严老头一脸的求知欲,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含糊道:「这个说来就 话长了……等拿到玉牌我再跟你说吧。」

严君平终于痛快一次,起身道:「玉牌在城外的隐密处。我去取。」

卢景道:「我跟你一起去。」

斯明信的声音响起,「我去。」

程宗扬道:「这是四哥,行吗?」

严君平道:「有何不可?」

程宗扬提醒道:「出去时小心点。」说着挤了挤眼。自己在文泽故宅弄了这 么多手脚,都被严老头看了去,绝非好事。

斯明信毫不客气地抬手一指,点在严君平颈侧。严君平身体一晃,慢慢倒了 下来。斯明信一手将他拎起,就像拎根稻草一样轻飘飘的,接着闪身消失。

…………………………………………………………………………………

程宗扬去了一块心病,他拿起书卷,看着书页上那句话,心里的爽快无以复 加,禁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

卢景道:「林青霞是谁?」

程宗扬笑眯眯道:「一个让岳帅两辈子都念念不忘的女人……哎哟,岳帅写 到这个『霞』字的时候肯定哭了,你瞧这手抖的……啧啧,真让人心痛啊。」

卢景接过书册,寻思道:「她也有岳帅的手表?」

程宗扬当时就喷了,「没!林青霞可丢不起这人!」

卢景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他吹的牛皮。

终于解决了严君平这个麻烦,两人心情都轻松了许多。从地牢出来,路过旁 边的厢房,却见到屋内被挖出一道半人深的环沟。青面兽这会儿就跟一头猎豹一 样,俯着身一把一把刨着泥土。那些泥土里面都掺过草药,这时沿着环沟堆了一 圈,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程宗扬道:「老兽,你怎么不用铁锹呢?」

青面兽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道:「吾怕伤着叔公。」

程宗扬腹诽道:你那双爪子比铁锹都利吧?妥妥的凶器。哈大爷皮那么厚, 被铁锹砍一下顶多就留个白印,你这一爪子下去,指不定什么样呢。

「那你也不用自己干吧?找俩人帮忙,也好快一些。」

青面兽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诸君手粗,吾放心不下。」

程宗扬瞧着他那双满是粗毛的利爪,真不知道他站在什么立场,能说出别人 手粗这种话来。

青面兽甩开膀子「吭吭哧哧」挖得飞快,看来用不着到晚上就能把哈大爷挖 出来。程宗扬不免有几分好奇,老兽人在地下埋这么久,要是个活人,这会儿都 该烂地里了,也不知道哈老爷子挖出来会是什么样……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悄悄把卢景拉到一边,「五哥,我们这会儿有一颗赤 阳圣果。」

卢景翻眼看着天际,「唔。」

「重伤号可是有两个,给谁合适呢?」

论伤势,剧孟肢体残缺,明显更重,但那家伙生命力堪比魔兽,都伤成那样 了,整个人还龙精虎猛,阳气爆表,据说他新得的那个婢子,在地室里面的时候 基本都是光着的,每天起码都要被他搞上两遍。

话说回来,淖后的姘头亲手挖出剧孟的眼珠把剧孟折磨得不成人形。剧大侠 能留她一条性命,也算是仁义了。

哈米蚩要紧的伤势只有一处,却正在腰椎,万一无法治愈,往后只怕就要卧 床不起,从这个角度说,把赤阳圣果给哈米蚩更合适。

卢景道:「万一哈老爷子痊愈了呢?」

「也是啊。」万一哈米蚩伤愈,再吃这颗赤阳圣果就浪费了。

程宗扬只好道:「等哈大爷出来再说。如果哈大爷伤势未见效,就把赤阳圣 果给他。如果两人都伤愈,赤阳圣果就留下来。」

程宗扬想起形同废人的郭槐。如果这颗赤阳圣果能省下来,留给郭槐……作 为郭太监的同僚,秦翰那口血也能少吐点吧。

剧孟藏身的地室相隔不远,两人本来想顺路看看剧孟今天又好些没有,可剧 孟不在地室里面——人家正在上面快活着呢。

空无他物的房间里面,迎面堆了一座大坟,一张竹制的软榻摆在坟旁,戴着 银制面具的剧孟卧在榻上,身上一具白生生的肉体正卖力地上下起落。

那女子容貌姣美,气质优雅高贵,只不过她这会儿的举止,跟「雅」字可沾 不上半点边。她此时身无寸缕,只有踝间带着一条铁链,锁在软榻脚上,身子一 动,就发出「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她一边挺动,一边不时传出「咦咦呀呀」的 媚叫,加上竹榻「吱吱哑哑」的响声,再夹杂着连绵不绝,密如骤雨的肉体碰撞 声,剧大侠的坟头上可谓是热闹非凡。

剧孟听到动静,扭头一看,然后爽朗地大笑道:「你们等会儿啊,我正忙着 呢。先坐,先坐!」

两人闹了个猝不及防,还是卢五哥走南闯北见识得多,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样把门一关,带着程宗扬灰溜溜出来。

卢景骂咧咧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浪这么欢?咋就不把他中间那条腿给废 了呢?」

程宗扬也一脸尴尬。汉国风气开放,男欢女爱不算什么大事。可像剧大侠这 么放得开,大白天门都不关,直接在自己坟边浪翻天的,着实不多。

这事想想就尴尬,程宗扬岔开话题,「卢五哥,岳帅到底有多少手表啊?西 门狗贼那块表从哪儿来的?」

「大概有四五块吧。」卢景道:「那些手表每一只都价值连城,岳帅也没有 多少,只有身边最得宠的姬侍才有幸能得到一只。据我所知,凌轻霜有一只,刘 娥一只,韦妃手里多半还有一只。」

「凌轻霜是谁?」

「月霜姑娘的娘亲。」卢景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丈母娘。」

「……把月霜她妈的名字取一个字下来,给女儿当名字?岳帅好歹也是当爹 的,就这么凑合啊?」

「父姓母名有何不可?再说不还有个月字吗?」

「得了吧,难道月霜前面还有个姓?叫月月爽?你看她砍不砍死你!」

卢景咳了一声,「其余还有没有,我就不清楚了。」

「碧姬呢?」

卢景连白眼都没翻,直接撇了撇嘴。

好吧,小紫她娘在鸟人诸姬里地位确实不高,没有很正常,她要有一块才不 正常。不过这算下来才三只,按道理说,姓岳的表贩子连老掉牙的闹钟都带了好 几只,不该只带这么点假表啊?

凌轻霜逝后,那块手表作为遗物留给了月霜,刘娥那块如今在自己手里,还 剩下韦妃一只……

程宗扬脚步略缓了一下,接着加快速度。

「怎么了?」

「我去联络临安。问问韦妃那块表还在不在。」

第二章

林清浦在水镜中道:「属下这便去问。」

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手都集中到了汉国,整个商会的中枢几乎是只靠林清浦一 人支撑,万一把他累坏了,自己的商会立马就要瘫痪。程宗扬赶紧道:「用不着 你自己去,派个人就行。」

「主公几名侍奴不在临安,兰姑、游婵二人面生,难以取信,还是属下自己 去一趟云涛观。」

其实自己在临安还有一个奴婢,梁夫人黄氏,但这种秘事绝不能让她沾手, 剩下的也只有林清浦了。

林清浦说罢,拱手施了一礼,水镜渐渐消散。

这两天各种意料不到的事情接踵而来,程宗扬一夜未睡,不知耗费了多少心 思,这会儿好不容易松懈下来,觉得自己头发都累白了几根。

果然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常人,不是干大事的材料。程宗扬自嘲地笑了一声,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与严君平的交谈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此时天色尚早,倒是能抽空睡上一觉。 自己虽然睡不到林青霞,睡睡阮女侠还是可以的。

可惜事与愿违,程宗扬刚打起精神出了静室,还没来得及去找阮香琳,就遇 上匆忙赶来的程郑。

几日不见,程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脸的憔悴。从陶弘敏那里赊欠来的货 物数目巨大,林林总总足有上百种之多,涉及各行各业。自己只不过昨晚熬了一 个晚上,可程郑接手这批货物,只怕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着实累得不轻。但也亏 得程郑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涉及过,才能把这上百种货物安排得井井有条。换自己 出马,就算累死也搞不定。

程宗扬笑道:「程大哥来得巧,正好赶上吃饭,我一会儿让人下厨做道西湖 醋鱼,保证地道!」

「怕是吃不成了。」程郑苦笑道:「刚接了一张帖子,有人请客。」

程郑草草说了原委。接手陶弘敏担保的货物之后,程郑趁着云氏拍卖,出手 一批贵重物品,余下的都是些价廉量大的日常用品,比如皮货、布料。眼下赶上 洛水停航,物价水涨船高,程郑除了出货,还不时操作资金进入回购,人为造成 短缺,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谁知今天店铺一开张,突然风头大变,不但平日从他这里进货的本地商贾一 个不见,连他派去进货的小厮也吃了闭门羹。

直到方才,程郑接到请柬,却是洛都几位同行邀他吃顿便饭,据说怕他琐事 缠身,好心把生意上的往来都停了,让程掌柜能腾出时间,安安心心地吃顿饭。

程宗扬讶然道:「都停了?」

程郑道:「只剩了些散客,和本地商号的生意往来不管进出都已经停了。」

「好嘛,刚做了几天生意,可就有人眼红了。」

程郑道:「宴无好宴。那些商家都是有后台的,只怕是看上了我手里这些货 物,要狮子大张嘴。」

程宗扬道:「作东的是谁?」

「田荣。」程郑道:「田家是洛都数一数二的商贾,号称金铢百万,富可敌 国。如今当家的是田甲,田荣是他长子。作陪的有鹿家的鹿玉衡,吉家的吉策, 边家的边宁……」

程郑一连说了七八家,都是洛都数得着的钜商大贾。其中颇有几个参与过瓜 分云家的拍卖会。

「都是洛都商家的头面人物啊。」程宗扬道:「他们吃相这么难看,也不怕 噎着自己?」

「他们多半是串连好,要我好看。我来是想问问,他们若是张嘴,我让是不 让?若是要让,分寸怎么拿捏?」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程郑摇手道:「我知道你这边事忙,这次来就是找你讨个主意,赴宴的事我 自己去便是。」

「一顿饭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程宗扬想起那只密封的铜匣,「正好我也 想去见识见识,洛都的商贾有多财大气粗。」

那些贪得无厌的商贾让程宗扬心头火起,浑然忘了刚才要睡阮女侠的打算。

这边阮香琳草草用过饭食,便要了热水洗沐更衣,然后精心修饰了一番。

仔细拂好发丝,扶了扶髻上的钗子,望着镜中妆扮一新的丽人嫣然一笑,阮 香琳款款起身,娉娉袅袅地往内宅走去。

离他的住处越近,阮香琳心头越是火热,甚至还有一丝久违的羞怯。好不容 易走到廊下,却看到他正从房里出来,和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匆匆离开。

阮香琳心里一沉,变得空落落的,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委屈。

他脚步停了一下,像是看到这边的人影,然后转身走过来,口气随意的吩咐 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去安歇,下午过来说话。」

阮香琳福了一礼,方才那点委屈不翼而飞,心里一下变得甜蜜起来。

…………………………………………………………………………………

汉国通常是两餐,请客一般安排在下午申时,宾客尽欢之后,赶在宵禁之前 散席。但此刻刚过午时,治觞里已经车马成群。

今日赴宴的都是洛都的富商豪贾,场面自然不小,单是各家带来的僮仆就有 数百名,一个个衣衫鲜亮。相比之下,单车赴会,只带了一名车夫一名随从的程 郑,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田荣三十来岁年纪,身材胖大,举止颇为倨傲,见到程郑只随意拱了拱手, 对他身后的跟班连眼角也没扫一下。

专做皮货生意的吉策倒是十分热情,拉着程郑的手嘘寒问暖说了半晌。程郑 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惯会逢场作戏,言谈间似乎全无芥蒂。

在座的商贾也一一过来见礼,众人绝口不提禁售之事,像是多年的老友一样 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程郑放下酒樽,笑道:「在座的多是行里前辈,今日相召,不知 有何见教?」

布料商鹿玉衡年过四旬,相貌清雅,看上去不像商贾,倒更像是斯文士子。 他一边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边笑道:「原也无甚大事。只不过我等忝居商贾之 列,这洛都城内百万黎庶,每日吃穿用度,半数都要经过我等之手,今日相邀, 也是亲近之意。」

程郑连声道:「不敢!不敢!程某只是个行脚的小商贩,怎敢与诸位高贤相 比?」

木料商许景道:「程掌柜何必客气?谁不知道程掌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 手笔揽下晴州商号的余货,如今正在洛都大展拳脚?」

程郑拿捏着分寸,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回了几句捧场的话。众人既然不提, 他也乐得绕圈子。两边你赞我一句,我夸你一句,互相吹捧多时。程郑使出浑身 解数,嘴巴跟抹了蜜似的,高帽子一顶一顶奉送出去。

田荣不耐烦地冷哼一声。

这边终于按捺不住了。程郑停下话头,笑吟吟用短匕切了片鲜炙的羊肉,慢 慢嚼着,暗暗打点起精神。

洛都大粮商边宁笑道:「说起来,再有两月便是年关了。不过呢,近来物价 涨得太快,我们倒是没什么,可方才鹿兄也说了,这洛都城黎庶百万,衣食住行 样样都要用钱,物价高涨,百姓人心难免浮动。我等都是在册的商贾,自然要替 朝廷分忧。所以呢,想大家坐下来谈一谈,怎么把价格压下来?」

绕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到正题。程宗扬心下佩服,这帮商贾一张嘴就把黎民 百姓挂在嘴边,明明心怀叵测,偏要说得冠冕堂皇,这无耻的风范真值得自己多 学学。

程郑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点头道:「边掌柜说得有道理。」

众人都等着他表态,却没想到程郑就说了那么一句,便再无下文,反而又操 刀切了条羊肉,吃得津津有味。

边宁只好道:「这压价的事,还想听听程掌柜的高见。」

「哦,哦!」程郑吞下肉块,「高见没有,说来我还糊涂着呢,不知道列位 说的压价是什么意思?」

鹿玉衡咳了一声,「往年临近年关,物价总要上涨一两成,但如今离年关尚 有两月,物价便涨了五成有余,依我看,眼下还是先降上四成,给年关留些地步 才合适。」

在座的众人纷纷应是。

「鹿先生,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啊。」程郑叫苦道:「往年洛水临近年关才停 航,今年可足足早了两个多月,单是运价涨了就不止五成。还有车马脚钱,诸位 都知道,入冬以来,城里草料涨了两倍,城外道路也不太平,这几样加起来,成 本就涨了多少?诸位高贤都是洛都本地人士,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外地商贩的辛苦 啊?别人看着我店铺里的货物涨了价钱,可程某拍着良心说,卖的就是成本价, 一文钱都没敢多赚。」

「呯」的一声,田荣把酒樽扔在案上。

「大伙都是做惯生意的,赚多赚少心里有数,你用不着给我哭穷!」田荣毫 不客气地说道:「我就一句话——回去把你的价钱给我降下来!」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本来你好我好一团和气,田荣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连程 宗扬也禁不住心头一震。

程郑面上笑容不改,和风细雨地说道:「田少爷这话怎么说的?」

田荣冷笑道:「你一个外来的商户,攀上吕侯爷当了个不着边的门客,又花 钱改了商籍,就敢趁着这关口播云弄雨,囤积居奇——以为我们洛都的商家都是 吃素的吗?」

程郑懵懂地说道:「田少爷这话我可听不懂了,物价上涨又不是涨我程郑一 家的,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这是好事啊。我又不是压价出售,抢了大家的 饭碗,怎么就惹到田少了呢?」

吉策打圆场道:「田少的意思呢,生意讲究的是细水长流,不可竭泽而渔。 眼下物价涨得太快,可有不少人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说起来,田少这番提点 这也是好意。」

程郑道:「涨价的事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物以稀为贵嘛。要不各位高贤商 量商量,怎么把洛水涨起来,这物价不就下去了吗?」

田荣刚要发怒,吉策抢先道:「看看!看看!老程你又急了吧?洛水这事咱 们管得着吗?」

许景笑道:「程掌柜这话有点不着边了。咱们今天坐一块儿,也是商量个主 意,免得招人记恨。」

场还没有圆完,田荣便森然道:「洛都这地方,可不是你一个外来商贩说了 算的。程掌柜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手里那批货都是晴州那帮商蠹的?红口白牙跟 我们扯什么运费,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鹿玉衡清了清嗓子,「依我看,程掌柜手上那批货有些多了,程掌柜自己照 应不过来才乱了头绪。」

众人纷纷道:「这话在理!」

「程掌柜,不如大伙替你分分忧?」

程宗扬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这会儿才终于听明白了。

陶弘敏担保的货物,都来自在洛都经营的晴州商人。晴州商人的店铺被封, 这批货物无处可去,陶弘敏转手交给程宗扬,既给了程宗扬一大笔用来经营的本 钱,也帮晴州那些商人的积压货物找到下家,大伙各得其利。

问题是程氏商会拿到这批货物之后,趁着洛水停航,运费高涨的时机大肆抬 价,数日之内就将物价拉高到一个令人咋舌的位置。眼看着物价一路飞奔,洛都 本地的商贾有心插上一脚,可程郑手里这批货物全是晴州商人积压在手里的,就 搁在本地仓库里面,可谓是近水楼台。而洛都本地商贾前期因为晴州店铺被封, 大量抢占市场,出货量大增,库存所剩无几,结果如今货物大都堆在洛水下游, 眼下正靠着小艇一点一点驳运到偃师码头,再大车小车运往洛都。多付出的运费 成本不说,单是运输效率就不能忍,等他们货物到齐,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虽然看得眼红上火,但话不是这么说的,嘴上偏拿着什么黎民百姓当幌 子,一片慈悲心肠,让程郑把价格降下来。

这些人里面,吉策是唱白脸的,一见面就跟程郑套交情,对程郑各种维护, 好像是跟他站在一边。

田荣是唱红脸的,先是以势逼人,再抛出程郑的底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其余众人有装中立的,有偏帮一方的,可不管演哪一角的,话里话外都是一 个意思:让程郑要不然降价,别一个人把钱赚了,要不把手里的货拿出来,让大 伙一起发财。

程宗扬敢肯定,程郑一降价,他们立刻会扑上来,把货物瓜分一空,再倒手 高价卖出。至于黎民百姓的死活,那是官府操心的事,与他们没半点关系。

众人口沫横飞,对程郑又拉又打。程郑却是圆滑之极,除了刚才那句洛水, 再不说一句硬话,可口风没有半点松动。

渐渐的,红脸派占了上风,口气越来越强硬。甚至有人叫嚣把程郑的店铺封 了,免得他这个奸商坏了洛都商贾的名声。

程宗扬冷眼旁观,在座的可都是好演技。态度最强硬的田荣未必真强硬,只 不过有田家在汉国商界的地位,他来演红脸最合适。而好话说尽的吉策未必就是 好意,程宗扬还记得,当初设套让执金吾扣下云家财物的,就有吉家的掌柜。而 且程郑手中的货物里有一大批皮货,专做皮货生意的吉家可以说是对这批货物最 眼红的一个。

鹿玉衡看似中立,言谈间有些漠不关心,但他的布料生意与吉策的皮货生意 一样,都是受程郑冲击最大的。倒是这批货中粮食份量不多,跟边宁这位粮商关 系不大,所以他选择打头炮,未必没有早些了事,赶紧走人的意思。

席上火药味渐浓,眼看这些演员们入戏越来越深,再演下去弄假成真就不好 收场了。程宗扬终于开口,「一成太少。」

程宗扬声音并不高,但这四个字一出口,就把满座的喧哗都压了下去。

「如今洛都的物价已经上涨六成,我们只拿一半。货物也不能全盘出去,一 共六万金铢,我们同样拿一半出来,算是与各位的交情。」

席间一片寂静,最后还是吉策先笑道:「我们这些人竟然都看走了眼,原来 阁下才是拿主意的,哎呀,真真是年轻有为。」

程宗扬没理会他故意套话,只道:「各位都是能拍板的,我们程氏商会善意 已经放出来了,成与不成,一言可决。」

边宁先给了个地板价,「六万。一成。」

程宗扬当然不肯,程郑为了抬价,还高价回购了不少,他们只肯给一成,等 于自己还赔钱了。

「物价往后还会再涨,若是六万全拿走,至少给我留五成的利。以后物价涨 到天上,我们也认了。若是各位觉得太多,只肯拿一两万的货,倒是可以再降一 成。以后涨多涨少,就看各家的手段。」

程宗扬三言两语摆明立场,想分润可以,但多拿货就多给钱,想便宜,就少 拿一点。

许景冷笑道:「六万五成……这一笔可就是三万金铢的利。贵商会胃口不小 啊。」

程宗扬笑了笑,拿起茶饮了一口,也不言语。

鹿玉衡道:「六万全盘下来,我们给一成半的利。」

程郑道:「要不你拿五万,给个四成的利。剩下一万的货,将来涨上一倍, 对本对利,正好是三万,我们也不吃亏。鹿掌柜全拿走只给三成,我们可得喝西 北风去了。」

吉策忽然道:「我可听说程掌柜接了十万金铢的货?」

程郑笑嘻嘻道:「卖啦。」

田荣半晌没有说话,只远远看着程宗扬,等众人都商量了一遍价钱,程郑还 是松口,田荣这才说道:「五万,三成。当场结算。」

许景提醒道:「六万的货。」

田荣道:「程掌柜也要做生意。多少给他留些。」

众人这才无话。

程宗扬想了想,然后笑道:「行。」

程宗扬上前与田荣一击掌,不待众人开口询问,就与程郑告辞离席。

一上车,程郑便说道:「我们手里可没有六万的货,连五万都没有。」

「我知道。就是要全部盘出去。」程宗扬道:「我们手里的货物现在还有多 少?」

「上次云家拍卖,我们捡着贵重物品出掉一部分,剩下不到四万金铢,这段 时间有出有进,现货大概在三万五六的左右。」

「从云家和赵墨轩赵兄那边再调些货物,凑够五万金铢给他们。」

「为何要全出清?」

「一来我们精力有限,该丢手的就要丢手,二来涨价的势头已经造出去,就 算我们不再沾手,物价也只会上涨。三来……」程宗扬一笑,「今天临安捎来了 一批东西,我们的产业正式升级了。」

「升级?」程郑一头雾水。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手臂,「大哥放心,这笔生意亏不了。哎,程大哥,你有 没有兴趣设个地下钱庄?」

「钱庄?」

「就是专门做钱的生意。」

程郑道:「我知道钱庄。」

程宗扬笑道:「但我们的钱庄跟别人的家不大一样……」

…………………………………………………………………………………

满是药味的泥土一点一点剥落下来,露出老兽人苍老而松弛的皮肤。青面兽 没敢把泥土全部扒开,只捡着脚背的位置剥开少许,然后用手背碰了碰。老兽人 皮肤火热,在药物的刺激下,血脉贲张,甚至能看到血脉跳动的痕迹。

程宗扬低声道:「能不能醒?」

「能!」青面兽信心满满地说道:「伤好便醒。」

这跟没说一样。程宗扬还惦记着那枚赤阳圣果,想问问哈大爷的意思,现在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

程宗扬直起腰,「算了,还是封起来吧。」

青面兽抓起泥土正要盖上,老兽人的脚背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高智商叫道:「哈大叔醒了!」

卢景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少咋呼。」

「等等!」程宗扬拦住青面兽,「如果我给哈大爷扎一针,他会不会醒?」

青面兽摸了摸脸上的青斑,「吾亦不晓得。」

程宗扬想了想,用指尖轻轻一弹。

「动了!」高智商叫道。

「闭嘴!」卢景往他脑门敲了个栗子。

程宗扬松了口气,抓起泥土盖住老兽人的脚背。

对外部刺激有反应,显然哈米蚩的腰伤已经度过最危险的关口,避免了瘫痪 的后果。剩下的事就是让他安安静静养伤,早日恢复了。

众人都从房里退了出来,留下青面兽在旁边照看。

程宗扬去了一件心病,心情好了许多,对高智商笑道:「你爹来信了?」

「啰哩啰嗦的,我才不耐烦看……富安,我爹信里说什么了?」

「回衙内,没什么。」

「没什么还写信,真是闲的。」

「也就是给衙内相了一门亲。」

「瞧瞧瞧瞧,我就知道没好事。」

富安冒死进谏,「衙内,你也该娶亲了。」

「那是我不愿意吗?我上次看中的小寡妇,本来都要娶她的——师傅,你猜 猜我爹怎么说的?他竟然不乐意!师傅,我跟你说,我爹的审美真不行。那小寡 妇多标致啊,我爹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专门给我找那些没长开的黄毛丫头。小点 也就算了,小得连胸都没有,他还好意思跟我说。富安,你给我爹回一封信,跟 他说,有好的让他自己留着吧。」

程宗扬没答理他,对富安道:「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

「是贾太师家里的一个外甥女。」

「贾师宪想跟高太尉联姻?」

「信上是这么说的。」

高衙内那名声,在临安迎风能臭出二十好几里,贾师宪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把 外甥女嫁给他呢?

就在这时,程宗扬腰间一枚玉佩微微一震。

…………………………………………………………………………………

传来消息的是林清浦,韦妃那块手表早在女儿失踪的同时,就一并消失。

「怎么消失的,她还不肯说吗?」程宗扬问道。

林清浦摇了摇头。

「临安有什么动静吗?我听说贾师宪要跟高太尉联姻。」

「尚未听说。」林清浦接连施术,法力也有些吃不消,水镜淡得几乎看不清 影子。

程宗扬也不再多问,「留心打听一下。就这样吧。」

「还有一事……」林清浦的声音从水镜中断断续续传来,「徐君房等人…… 三天前应到建德,但未见踪影……正在查找……」

声音戛然而止,水镜化为雾状的水滴,渐渐消失。

程宗扬皱起眉头,与苍澜的商路开通之后,徐君房被商会的人接走,辗转北 上,赶赴临安。由于他腿伤未愈,一路走得极慢,现在还在途中,不知为何会失 去联系。不过徐大忽悠只要舌头还在,保命应该无忧。而且他一旦离开苍澜小镇 的束缚,如同鱼入大海,即便发家致富也不是不可能的。

倒是手表的消息更让程宗扬不安,假如西门庆拿来作信物的手表,就是韦妃 那只,黑魔海巫宗与岳霏的失踪必定脱不了干系,很可能就是黑魔海的人劫走了 岳霏。那么岳霏现在在哪里呢?

换一个角度讲,不管抢走岳霏的是不是黑魔海,他们把人抢走,却到现在都 杳无音讯,到底想干什么呢?

水镜消散无痕,室内一片寂静。程宗扬想找人聊聊,却发现只有自己闲着。

程郑去调配货物,好如数转交给洛都商贾。斯明信带着严君平去取玉牌,现 在还没有回来。卢五哥说是出去散心,披件破衣,拎个破碗就出门了。多半是追 查严君平所说的军报,看谁把左武军覆没的黑锅扣到星月湖大营头上。剧孟和哈 米蚩准备撤往舞都,秦桧等人正在安排路线和护送的事宜……

更让程宗扬忧心的是死丫头到现在还没有音信。虽然死老头不大靠谱,但有 小紫管着,总不至于出事。可这么久还没有消息,程宗扬想想就烦心,黑魔海的 大祭怎么就这么难产呢?

正郁闷间,背后忽然一软,两团软腻的乳球贴在背上,接着一双白嫩的纤手 搭在自己肩头,鼻端传来一股暖融融的香气。

「老爷……」阮香琳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程宗扬脸色沉了下来,「没有人告诉,这处静室不许别人随便进来吗?」

阮香琳顿时怯了,她收回手,怯生生道:「妾身真的不知道……」

「跪下!」

阮香琳惶恐地屈膝跪下。

程宗扬冷冷道:「此处是机密重地,擅自闯入,一律处死。」

阮香琳身子伏得低低的,央求道:「相公饶命……」

「念你确实不知情,这回就饶你一命。不过……」程宗扬挑起唇角,「死罪 可免,活罪难饶。」

看到他露出一脸邪恶的笑意,阮香琳才真的松了口气,娇声道:「妾身知错 了,求老爷责罚。」

「怎么罚,你自己选。一是帮我打理屋子,二是打板子。」

阮香琳俯着身子,一边仰起俏脸,媚眼如丝地说道:「妾身做不得家务,还 是打板子好了。」

程宗扬抬起手,在她臀上打了一记。

「哎哟……」阮香琳低叫一声,「老爷轻些……」

「啪」的一声,程宗扬落手又重了几分。

「啊……」阮香琳闭上眼睛,红唇间发出销魂的低叫。

程宗扬一连打了几记,忽然道:「糟糕,忘记打多少了。」

阮香琳媚声道:「老爷随意打,只要老爷高兴,便是把妾身的贱腚打烂,妾 身也心甘情愿……」

「真的吗?」

那妇人拉起长裙,嗲声道:「贱妾光着腚,老爷打起来才爽利。」

阮香琳把长裙翻到腰上,然后拉开亵裤,褪到膝间,将一只白生生的光屁股 送到主人面前。她显然刚洗沐过,又重新盘了发髻,换了衣物,白腻的肌肤犹牛 乳一般,从头到脚都修饰一新。

不过她刚从临安千里迢迢赶赴洛都,奔波的痕迹还难以消除,臀下直到两条 雪白的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出一片粉艳的印记,如同涂过胭脂一样,衬着白滑 的皮肤,分外动人。

手掌「啪」的一声重重落下,那只雪滑浑圆的大白屁股顿时一阵乱颤,两瓣 臀肉碰撞着,臀沟时张时合,白腻的臀肉上留下一个掌印。

阮香琳媚眼如丝地趴在锦席上,丰满的圆臀高高翘起。程宗扬只打了几记, 掌心突然一湿,那只雪臀竟然溅出水来。扒开臀沟一看,里面已经湿透了,那只 艳穴微微张开,穴内水汪汪的,正不停地淌着蜜汁。

程宗扬吹了一声口哨,笑骂道:「好个淫浪的骚货,怎么就湿成这样了?」

阮香琳娇喘道:「妾身许久未经人事……如今见到老爷,哪里还忍得住?」

「一直没有吗?」

「妾身作了老爷的小妾,身子须是老爷一个人的。」阮香琳说着,一手分开 秘处,露出红嫩的蜜穴,娇声道:「老爷……」

程宗扬顶住她湿腻的穴口,然后挺身而入。阮香琳小腿贴在锦席上,脚尖绷 紧,禁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啊!」

「啊……啊……呀呀呀呀……」

妇人淫浪的叫声充斥在静室内,程宗扬握住她的纤腰,下腹顶住那只白光光 的雪臀,用力挺了进去。

滑腻的臀肉弹性十足,小腹顶在上面,整个下体都被包裹得密不透风。中间 那只蜜穴热热的,湿滑无比,紧凑的蜜腔就像一张小嘴,柔媚地含住肉棒,蠕动 着传来阵阵吸力。

阮香琳久旷之身,阳具甫一入体,刚抽动几下,便告不支。她趴在地上,双 手抓住锦席,挺着雪臀任他奸弄,不多时便被干得欲仙欲死,浑然不觉窗外的日 影渐渐西斜。

第三章

傍晚时分,斯明信终于带着严君平回来。

程宗扬正和秦桧商量撤往舞都的路线和人员安排,闻讯立刻把人请进室内, 又派人去叫卢景。

斯明信将一只沾满泥土的铜匣放在案上。匣内一块巴掌大的玉牌光泽如新, 上面狗爬一样的字痕也像刚刻上去一样。

程宗扬看了一眼,不由皱起眉头,「胶西?这是什么地方?」

秦桧道:「胶西国,胶西王刘端的封地。」

程宗扬有种不祥的预感,「离洛都多远?」

「一两千里吧。」

「干!」

临安到洛都差不多也就是两千多里。玉牌上的地点一直围绕着洛都打转,最 远也就在首阳山。没想到最后一块竟然玩出花来,一杆子支到两千里外。

「这后面好像还有个字。」卢景拿起玉牌端详片刻,「老秦,你识字多,这 个认识不?」

「这个像是写错又划掉的……」秦桧不确定地说道:「似乎是个城字?」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半晌,「是个国字?胶西国?」

严君平微微一笑,「识文断字,又有何难?」

老夫子拿起来一看,脸上不由抽搐了几下。那个字被划得不成样子,程宗扬 认出是个国字多半是瞎蒙,但秦桧能认出是城字已经很了不得了。

严君平较了半天劲,最后丢下玉牌,板着脸道:「是个城字。」

众人面面相觑,胶西城?岳帅咋就这么能跑呢?

程宗扬想起一事,「秘卷呢?」

卢景拿出那一叠羊皮卷,拣出最后一张,「西井白石下。」

「胶西城有个西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在座的不是满腹经纶,就是经验丰富的江湖老鸟, 但谁也拿不准两千里外的胶西城是不是有个西井。

程宗扬道:「这不对啊。不是应该在洛都吗?怎么跑到胶西去了?」

严君平道:「岳某人每每出人意表,不足为怪。」

程宗扬叹了口气,「收起来吧。找个空再去胶西吧。」

折腾这么久,眼看着谜底触手可得,程宗扬正兴奋呢,结果岳鸟人好像还嫌 他们折腾得不够,又把他们折腾到两千里外继续折腾。程宗扬刚才有多兴奋,这 会儿就有多火大,恨不得刨出岳鸟人的尸体,举起钢鞭狠抽一番,再踹上两脚才 解气。

「散了吧散了吧。」程宗扬没精打采地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

程宗扬把马车远远停在林间,然后熟门熟路地往林后的庄园掠去。

阮香琳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何放着正门不走,偏要绕到庄后。到了地方她 才发现,庄园周围守卫森严,偏偏他去的地方空了一段,两人轻轻松松就逾墙而 入,没有撞上任何人。

此时还未曾入夜,庄内的管事们正在宴饮,喧闹声不绝于耳。程宗扬领着她 穿过一道堆满杂物的窄巷,到了一处内院的墙边,同样没有走门,又是从墙头翻 了过去。

刚翻过墙,喧闹声便被隔在身后,耳边一片寂静。阮香琳这才意识到,院内 设了禁音的法术,内外的声音被彻底隔绝开来。眼前是一道照壁,院子里面安静 得出奇,一丝声音都没有,仿佛空无一人。

「路上给你说的都记住了吧?她脾气可不大好。」

「是……」阮香琳说着,生出一种新嫁娘初次拜见婆婆的忐忑,一时间连走 路也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来吧。」程宗扬说着,往前走去。

阮香琳小心整理了一下妆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绕过照壁的刹那,耳边蓦然传来一阵娇笑声。原来院内设置的禁音法术不止 一层,两层法术之间相隔五六步远,难怪刚才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阮香琳微微张大眼睛,院内是一片铺满白沙的空地,周围几座精舍用游廊连 成一道弯月,半拥着院中一座温泉清池,廊内的白石长阶仿佛被清泉洗过一样, 片尘不染。

靠近泉池的长廊边,挂着一串琉璃灯盏,几名容貌姣丽的女子坐在灯下,雪 亮的灯光将她们脚前的玉阶白沙照得如同新雪一般。一名女子跪在阶前,似乎正 在说着什么。

见到程宗扬进来,几名女子齐齐迎了过来,有的叫主子,有的叫老爷,那种 群芳争艳的场面,看得阮香琳心下更是惴惴。

程宗扬指着一名女子道:「你怎么回来了?」

罂奴道:「奴婢入宫已近一月,昭仪准了奴婢的假,让奴婢回来,好歇宿两 日。」

「宫里哪儿有什么假?你是不是见江女傅回来,就偷跑出来了?」

惊理笑道:「她是听说有新来的姊妹,才按捺不住回来的。」

「新来的?」程宗扬往阶前一看,那女子却是尹馥兰。

何漪莲得吴三桂襄助,轻易控制住洛帮的局势。她怕尹馥兰闲来生事,便托 蛇夫人把尹馥兰接到庄子里,算是正式拜入程家内宅,由主人收为奴婢,此时也 是刚到。

惊理、罂粟女等人与阮香琳相识,笑道:「原来是琳姨娘来了。」

阮香琳是主人纳的小妾,说来身份比这些奴婢高出一线,但论起与主人的亲 近,却稍逊一二,在她们面前也摆不起什么架子。倒是孙寿和尹馥兰两人身份低 微,看着阮香琳的眼神有三分艳羡,七分讨好。

阮香琳看到这两个面生的妖艳妇人,心底也不由得暗生警惕,尤其是孙寿的 媚态,使她平添了几分危机感。

程宗扬道:「你们这是干嘛呢?」

蛇夫人笑道:「尹妹妹今日新来,奴婢们和她聊天呢。」

程宗扬也不以为意,问道:「大小姐呢?」

话音刚落,旁边的精舍就传来一声刀鸣,接着一扇轩窗被震得粉碎。折断的 窗棂碎裂成数十块,像离弦的利箭一样疾射而来。

仓促间,阮香琳腰间飞出一条玉带,带影夭幻间,将碎块一一拂落。再看旁 边,惊理双掌一翻,掌心暴出一团精芒,光盾般将碎块尽数挡住;罂粟女从袖内 抽出一柄柳叶状的眉刀,护住身体;蛇夫人双脚未动,身体像一条白蛇般扭动几 下,展现出惊人的柔韧和弹性,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缝隙间穿过,毫发未伤。

尹馥兰身无寸缕,无以防身,好在她反应也不慢,玉手一扬,毯子像一道软 墙般竖了起来,碎块打在上面,发出「扑扑」几声闷响。这下孙寿就惨了,她修 为最低,反应也慢了一线,等她意识到危险,手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防身之物, 只能惊叫一声,双手捂住面孔。

程宗扬挥袖将碎块扫飞,顺势把没有自保之力的孙寿挡在身后,叫道:「你 们是打算把房子拆了吗?」

那座精舍晃了几晃,终于没有散架,接着房门塌下半边,红衣胜火的云丹琉 提刀出来,一双长腿英姿勃发。卓云君跟在后面,一侧的衣袖被斩下半幅,露出 白光光的手臂。

程宗扬讶然道:「你竟然输了?」

卓云君面露苦笑,「云大小姐于刀道一途悟性非凡,奴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 教她的了。」

云丹琉笑眯眯道:「姓程的,你不服么?要不要我来指点你几招?」

「当然要!你看是先来个老树盘根呢,还是来个玉女别棍?」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狗嘴吐不出象牙。」

程宗扬招手叫来阮香琳,「这是我在临安纳的小妾。过来拜见云大小姐。」

阮香琳两手放在身侧,屈膝跪下,「贱妾香琳,拜见大小姐。」

「怎么又来个女的?」云丹琉不悦地说道:「姓程的,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 地方了?左一个右一个往这里带女人,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谁让你是主母呢——」

云丹琉打断他,斥道:「谁是主母!」

「半个!半个总算吧?她们既然到了洛都,肯定要来拜见当家的主母,好听 从吩咐。」

云丹琉哼了一声。

惊理等人搬来软榻,云丹琉往榻上一坐,那柄长刀插在沙中,刀上飞舞的青 龙仿佛要破刀而去。

阮香琳捧起茶盏,双手举到头顶,恭敬地说道:「请大小姐用茶。」

云丹琉拿过茶盏,一口喝完,然后掷了回去。

阮香琳纤指微扬,轻巧地接住茶盏,俯首道:「谢大小姐用茶。」

云丹琉露出一丝笑意,「身手不错呢。」她转头横了程宗扬一眼,「你还有 小妾?」

云大小姐的口气就跟冻成冰块的老陈醋一样,不止是酸,而且还冷。

程宗扬道:「就她一个。」

惊理笑道:「老爷以前说过的,琳姨娘就是凝奴的亲姊姊。」

「哦。」云丹琉想了起来,这还真是给自己备过案的,「你就是那个有夫之 妇?」

阮香琳连忙道:「贱妾与原配早已名存实亡。多亏老爷抬举,开恩收了贱妾 入门,在房中伺候。」

云丹琉嗤笑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阮香琳顿时涨红了脸,羞惭地退到一边。

云大小姐这脾气,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弄得阮香琳一脸尴尬。但程宗扬 也只能当作没看到,问道:「凝奴呢?」

卓云君道:「她在观里陪期儿姑娘。」

阮香凝识文断字,与赵合德也能处得来。赵合德孤身在观中,有她陪伴也能 稍减寂寞。

阮香琳好不容易来到洛都,却没能见到她那个势成水火的妹妹,闻言未免有 些遗憾。

程宗扬皱了皱眉,「谁安排的?」

阮香凝是黑魔海的弃奴,除了那点冥寂术,手无缚鸡之力,赵合德还比她强 一点,但也只会闪那么两下。把两个毫无防身能力,偏偏身份都极端敏感的女子 放到一处,真不知道是谁出的臊主意。

云丹琉道:「我!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问问。」

「是石敬瑭出的主意。」卓云君在旁解释道:「他设了个圈套,想等巫宗的 人上钩。」

这是拿赵合德当鱼饵啊。怪不得要让凝奴陪着她。问题是剑玉姬那大鲨鱼是 好钓的吗?万一她一口下去,把鱼饵吞了,鱼钩吐了,甚至干脆把鱼钩嚼吃了, 赵合德怎么办?石敬瑭负责赔吗?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云丹琉奇怪地睁大眼睛,「我为什么要阻止他?黑魔海还抢了我们云家的钱 呢!」

合着钓鱼这事你也有份啊?

程宗扬只好道:「你就不担心赵……罩不住期儿吗?她可是你的好姊妹,万 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呢?」

「我跟期儿妹妹都说了,她一点都不怕。」云丹琉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她 可不像你那么胆小。」

云丫头,是你心太大了吧?

程宗扬心里不爽,「石敬瑭在搞什么呢?」

卓云君转头道:「你们先退下。」

屏退诸女,卓云君放下帷幕,只留下三人在精舍内。

「石敬瑭昨晚与胡夫人见面,开口要了十万金铢的好处。」卓云君道:「胡 夫人只答应先给一半,另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双方争执多时,最后商定,由蔡常 侍作为中人,北宫拿出十万金铢,一半付给石敬瑭,另一半由蔡常侍保管,事成 即付。」

「就这么简单?石敬瑭空口白牙就拿了五万金铢的好处?」

「当然是用消息换的。」云丹琉道:「石敬瑭先是给吕家的人透了点底,说 殇侯所用的毒物不惧风火,可一但遇水就会大打折扣,叮嘱北宫专门安排几名雨 师,克制殇侯用毒。除此之外,还有殇侯所带卫队的人数和实力,据说除了宫里 的人手,吕家的门客、家臣,还有太后请来的胡巫,都会出动。」

「这都是石敬瑭要求的?」

「围杀殇侯岂是易事?」卓云君道:「为此吕家还找到太平道和我们太乙真 宗,许以重利。至于地点,则设在北邙,戾太子墓附近的一处山谷中。」

「这石敬瑭,玩得还挺当真的……」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时间呢?定了 吗?」

「初步定在下月上旬。」

「下月上旬……」程宗扬念叨着,唇角一丝笑意越来越大。「也就是不到一 个月,哈哈哈哈!」

云丹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程宗扬笑逐颜开,「石敬瑭既然定下时间,朱老头肯定要出面。既然朱老头 出面,死丫头下个月也就回来了。哈哈!」

云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偏心!」

「偏心?你说我?」程宗扬讶然道:「我怎么偏心了?」

「当初我们云家答应姑姑的婚事,也不见你笑得这么高兴。」

「谁让你们云家还留着一个不给我呢?要是把你们两个都许配给我,我肯定 笑得比现在要高兴一百倍!」

云丹琉啐道:「做梦!」

程宗扬张开手臂,搂住云丹琉的腰肢,在云大小姐翻脸之前道:「做梦多好 啊。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程宗扬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贴在云丹琉耳边呢喃道:「如果这是梦,我愿意 一辈子都不醒来……」

云丹琉心头泛起一丝酸甜交加的滋味,刚才那点怒意不由消散一空。

程宗扬本来是从秦奸臣那里现学了一句,准备哄云丹琉高兴的,谁知看到云 丹琉似悲似喜的神情,自己却是心头一动,望着佳人的目光,渐渐沉浸其中。

自己与云丹琉的关系,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得光,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云大妞 呢?难道要一辈子不清不白地跟自己私底下鬼混在一起?这对云丹琉来说,未免 太不公平。可为了不让自己姑姑面上无光,不让云家蒙羞,云丹琉无论如何也不 肯公然嫁给自己,宁愿一辈子都无名无份。而自己能给她的补偿,仅仅是半个主 母的身份,还仅限于自己身边这几个奴婢,连敖润等人都不敢让他们知晓。

佳人将身托予,自己却无以为报。此时他抱着云丹琉,心里除了愧疚,还有 说不尽的怜惜和疼爱。

卓云君掩上门,悄悄退下,只留两人独处。

两人相拥而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一时间都不舍得放手,只想就这 般直到天荒地老。

一片静寂中,外面的说笑声隐约传来。

廊下几名女子正聚在一起说话。阮香琳真真假假有个妾侍的身份,好歹比寻 常奴婢高出一分,此时坐在中间,蛇夫人、惊理和罂粟女同是第四等的侍奴,在 两边陪坐。

卓云君身为太乙真宗教御,在外界的身份比起阮香琳的镖头夫人,蛇奴等人 的江湖女匪不知高出多少,但在程家内宅,她仅仅是第七等的小丫头,在旁侍立 已经够给她面子了。

至于孙寿,挂着襄邑侯夫人,襄城君的封君身份,在程家内宅不过是个未入 门的床婢,连身份都没有。在众人眼里,她就是一只供主子取乐的宠物,阮香琳 等人坐着说话,她只能跪在地上听从吩咐。

阮香琳与三名侍奴言笑晏晏,谈着临安的旧事,连眼角也不扫她一下。

「娥奴如今在做什么呢?」

「娥奴我也不常见,只是按照妈妈吩咐,偶尔叫她来,寻个乐子。」

「寻什么乐子?」罂粟女吃吃笑道:「不就是姨娘想睡她了吗?」

「好像你们没睡过她似的……」

「那位梁夫人呢?如今可还听话?」

阮香琳翘起唇角,「有主子赏的销魂丸,当然服帖得很。」

惊理笑道:「李镖头倒是飞来艳福,白得了一个标致的姘头……」

蛇夫人道:「你啊,就是心软。换作是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了她。」

罂粟女笑道:「换作是姊姊,怎么处置她?」

「你那镖局里有的是浑身力气的趟子手,让她脱光了去敲门,就说是不要钱 的粉头,她还敢不听从?等镖局里从镖头到马夫,上上下下都睡她一遍,她在你 面前还敢抬起头来?」

阮香琳掩口低笑,「我却没想到。」

惊理笑吟吟道:「黄氏那淫妇盼的就是精壮姘夫,蛇姊姊这么做,才是真便 宜了她。」

「换作你呢?」

「换作是我,就让她每日挤两碗奶水,给我洗脚。」

「奶水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让她怀上不就有了?」

三人都笑了起来,「那黄氏为了蓄乳,求着让人把她肚子弄大,又不敢生, 倒是辛苦。」

惊理笑道:「她一个未入门的下等婢子,不过是些主动贴上来讨好主人的阿 猫阿狗,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由得了她呢?」

程宗扬觉得听不下去了,尴尬地说道:「这几个贱人出身黑道,有点变态, 我一会儿就把她们赶走。」

云丹琉冷笑道:「她们欺负人呢。」

程宗扬一怔,再看过去就明白了。四人坐着说话,孙寿就跪在她们面前,一 张俏脸白得像纸一样,噤若寒蝉。

她们像是闲聊一样说着临安杂事,其实字字句句都是说给孙寿听的。那位梁 夫人本名黄莺怜,身份与孙寿一样,同样是有夫之妇,同样是未曾入门的下等婢 子,她们这会儿虽然是说笑,但落在孙寿身上可就不是说笑了,随便一条她就承 受不起。

程宗扬啧了一声,这些女人的心思他真搞不懂。

阮香琳仿佛才看到孙寿,口气凉凉地说道:「怎么还跪着呢?地上冷,赶紧 起来吧。」

「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阮香琳道:「看你的模样,多半是富贵人家出身,怎 么吃得了苦?」

惊理笑道:「她可是主子刚开过苞的,娇贵着呢。」

阮香琳微微一怔,惊理在她耳旁说了几句,才明白过来。她上下打量孙寿几 眼,哂道:「我说这么妖形冶态的,原来是个狐媚子。」

蛇夫人抬起脚,用脚尖挑起孙寿的下巴,笑道:「这狐媚子风骚得紧,今晚 就让她服侍琳姨娘好了。」

惊理笑道:「那边还有一个呢。今儿个头回登门,可别冷落了人家……」

尹馥兰脸都白了,正忐忑间,惊理忽然住了口,然后屈膝道:「奴婢见过主 子。」

几名女子纷纷跪下,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大小姐还在呢,有你们说话的 份吗?」

诸女低着头,都不敢作声。

「今晚你们别睡了,都给我去上清观守着去!期儿姑娘要是少一根头发,你 们就不用活了。」

「是……」

…………………………………………………………………………………

夜近子时,空旷的街道上风寒刺骨。几名少年靠在一堵颓圮的土坯墙后,一 手伸在怀中,侧耳细听,紧握的匕首被热血暖得烫手。

蹄铁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名执金吾的缇骑乘在马上,旁边跟 着一队赤衣黑甲的持戟士卒,沿着长街巡逻。

虽然还不到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但刚一入冬,洛都便气温剧降,身上的皮 甲丝毫抵挡不了风中的寒意,头上的铁盔更是凉得如同冰块一样,冻得头痛。缇 骑摘下铁盔挂在鞍侧,只留下束发的裹巾。

街边传来一声闷响。

「谁!」身旁的士卒大喝道。

缇骑勒住马匹,仔细听了听,然后一挥手。几名持戟士卒提着灯笼翻过半人 高的土坯墙,灯光晃了几下,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后,一块石头蓦然飞来,重重打在坐骑眼睛上。战马惨嘶一声,跳踉着 向后退去,一边用力摆头。缇骑连忙挽紧缰绳,但手指冻得发僵,仓促间竟然没 能拉住,身体一歪,被惊马颠了下来。

士卒们上前想扶起缇骑,更多的石块从黑暗中飞出,一时间犹如雨点般打得 众人手忙脚乱。

「执盾!执盾!」伍长大喝着让同伴结成防守阵势。

「噗噗」两声,仅剩的两只灯笼也被石块击中,灯光顿时熄灭,长街陷入一 片黑暗。好在众人已经在伍长的指挥下举起盾牌,收拢队伍,没有因为这突如其 来的打击乱了分寸。

那名缇骑从马上摔下来就没了声息,伍长担心他是不是摔晕了。等众人稳住 阵脚,伍长指挥两名士卒顶着石块架起执金吾的胳膊,退到街边。

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那名伍长转过头刚要怒喝,身体不禁一震,那名执 金吾缇骑靠在墙边,脖颈上空空荡荡,断颈处鲜血泉涌,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被人 斩掉头颅。

第四章

南宫,玉堂前殿。

已是午夜,殿内灯盏遍布,几名天子的心腹近臣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游侠儿竞相赌赛,以袭杀执金吾为胜……」刘骜把简牍往案上一丢,不耐 烦地说道:「洛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

司隶校尉董宣道:「朱安世、郭解先后伏诛,剧孟销声匿迹,洛都豪侠的头 面人物皆已无存,城中游侠少年无人约束,使得乱象丛生。」

丞相的属官,司直何武道:「那些市井间的游侠儿有勇无谋,如今的张狂只 是群龙无首之下的无所适从,过得几日便消停了。」

大司农宁成道:「只怕有人借此攻讦朝政。」

少府五鹿充宗道:「大司农莫忘了狄山之事。狄某人朝议侃侃,好为大言, 一贼出而骈首就戮,徒然贻笑天下。」

博士师丹道:「狄山素与吕氏来往密切,藉着贼人生乱,在朝堂之上大放厥 词,非议朝政,如今身首分离,足为天下好事者戒。」

朝廷优容文士,大建书院,选拔人才。结果颇有些文人不涉实务,偏好大言 欺人,朝中的官吏已经忍他们很久了。结果天子派他捕贼,刚出门就被贼人斩首 而去,众人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天子此举简直是大快人心。

何武道:「圣上先以迎冬立威信,收人心,又以狄山授首震慑朝堂,大义所 在,人心思附,眼下又以诏举擢拔英才,不日必将大展鸿图。」

殿内众臣齐声恭贺。

刘骜对这几件事也颇觉自傲,自己小施手段就令众人折服,将来大展鸿图那 还了得?修建宫室的时候,还是要更壮丽一些,才好配得上自己的功绩。宫室的 选址已经定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钱铢了……

他在殿中走了几步,问道:「上次说的算缗令怎么样了?」

师丹道:「入冬以来,百物腾贵,旬日之间,就上涨一倍有余,百姓苦不堪 言。此时算缗,正可以平抑物价,收获人心。」

何武也道:「此时算缗,正当其时!」

五鹿充宗道:「算缗尚可,限田还请圣上三思。」

限田令是师丹与何武后来追加的,对上至王侯,下至吏民的田地、奴隶数量 进行规定,用来抑制豪强。

看到奏疏,刘骜也十分心动。汉国豪强并起,单是一个吕家,私苑就有纵横 数县之地。一旦限田,每人占有田地不超过三十顷,吕家便是人人封侯又何足为 患?

不过刘骜也清楚,如今限田不是上策。自己秉政未久,朝中大臣泰半是太后 擢拔,限田令一出,势必群起反对。

「限田令先放下,待诏举之后再议。」

「洛都商遍天下,富冠海内,算缗之入,当以百万计。」宁成道:「不知所 收算缗是入都内,还是少府?」

五鹿充宗笑道:「天下赋税尽入司农都内,算缗也不例外。只是其中颇有些 山海泽地之入,按道理当入少府。不过一一细算太过麻烦,依臣之见,不若头一 年所收算缗入少府,以后便移交都内。大司农以为如何?」

算缗是将汉国所有商贾的财产征收算赋,头一年必定最多,其余的交易税计 算繁复,收税成本极高,只能算是鸡肋。

宁成道:「都内、少府皆为圣上所有。还请圣上独断。」

「就按五鹿说的办吧。」刘骜回到御座上,重新拿起一份简牍,一边浏览一 边问道:「诏举如何?」

师丹道:「明经科已经选了一百余人,都是老成饱学之辈。」

宁成道:「今年的明法科中式者不多,仅三十余人,但其中颇有几个人才, 稍事历练,便能大用。」

刘骜来了兴趣,「策书在哪里?」

宁成将准备好的策书呈了上来。

刘骜拣起一册看了几眼,不禁大笑道:「这个义纵好生大言不惭,『愿效犬 马之劳,以鹰击毛挚为治』——此人以朕的鹰犬自命,却不知道他有没有鹰犬的 本事?」

宁成道:「义纵为人颇勇,昔居舞都,曾劫持平亭侯世子。」

「胆子很大嘛。」刘骜往后看了看附录的履历,笑道:「居然还是朕的羽林 骑射?策书写得平常,难得的是这份心思。」

刘骜想了想,吩咐道:「给他一个县令,就是舞都吧。你告诉义纵,他要是 干得不好,朕可要取他的首级。」

「臣遵旨。」

刘骜放下简册,伸了个懒腰。

中行说尖声道:「诸臣工,拜礼,告退。」

议事的众臣纷纷伏拜行礼,退出大殿。

刘骜张开手臂,让内侍披上大氅,吩咐道:「下次议事,让公孙弘和朱买臣 也来。」

唐衡躬身道:「遵旨。」

「去昭阳宫。」

「不行。」中行说板着脸道:「先去长秋宫。」

刘骜正要发怒,中行说道:「定陶王腹泻了。」

刘骜皱眉道:「为何腹泻?」

「定陶王膳食都由人验过,并无异常。太医令说,多半还是受凉了。」

刘骜容色稍霁,不是被人投毒就好。先前江充藉着赵王巫蛊一案大作文章, 把皇后宫里的大长秋都定为死罪,腰斩于市,整个南宫不知有多少他们的眼线, 定陶王留在宫中,其实危如累卵。

等别宫建好,自己就带着皇后和昭仪迁过去,他们想要把南北二宫都攥到手 里,便随他们去好了,那帮奴才,自己一个都不带。

「去长秋宫。」

…………………………………………………………………………………

洛都城内暗流涌动,外面看起来却似乎是太平依旧,无非是连日上涨的物价 让市井间多了几许骂声。物价虽然上涨,但日子还是要过,百姓们一边骂着,一 边不得不挤出不多的几个钱铢,换取衣食。

程宗扬这边将货物全部盘出,又从严君平手里拿到最后一块玉牌,日子一下 变得闲暇起来,甚至抽出时间去上清观小住了一日,还「恰好」遇到了来观中散 心的云大小姐。

磬声穿过薄雾,在耳边响起,清远悠扬。舒缓的旋律伴随着晨课的诵经声, 宛如一众身形飘渺的仙人缓步升上虚空,让人心头忧烦尽去,宁静异常。

枕畔的佳人睡得正香,一张娇靥宛如沉睡的海棠,唇角还带着一缕甜美的笑 意。

程宗扬悄悄起身,将锦被给云丹琉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卧室。

外面已经备好巾栉热水,还放了一盏清茶。程宗扬坐下来品了一口,温度正 好。

「赵姑娘呢?」

卓云君一边给他梳理头发,一边道:「已经起身了,正在廊下诵经。」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你倒收了一个好徒弟。」

「她资质算不得上佳,但心纯如水,若是一心向道,将来成就说不定会在奴 婢之上。」

「什么资质、成就,那些都远着呢。我现在只盼着这炸弹千万别炸了……昨 晚有动静吗?」

「诸事安好。」

「我就说嘛,哪儿那么容易钓出剑玉姬那贱人呢?石敬瑭呢?来了吗?」

「已经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叫他进来。」

石敬瑭相貌不凡,一头浓发披在肩上,颇有胡风,不过在程宗扬面前执礼极 为恭敬——上前一步就要拜倒,看起来很想给他磕个头。

程宗扬把他叫来,本来想敲打一番。这厮胆子够大的,竟然问都没问自己, 就敢设计拿赵合德当鱼饵。眼下他这么恭敬,倒是不好板着脸了,只好上前一步 拦住,口中说道:「这可使不得。」

石敬瑭憨厚地笑道:「属下是君侯的护卫,给公子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这话风不对啊,什么叫应该的?死老头又不是我儿子……程宗扬没敢多提这 话头,先拣着自己最关心的事问道:「侯爷和紫姑娘有消息吗?」

「这个……」石敬瑭有些迟疑。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什么是连我也不能知道的?」

石敬瑭打了个哈哈,「小的瞒别人倒也罢了,难道还能瞒公子?只是君侯传 来的消息也不多,属下怕打扰公子,才没敢提。」

「说来听听。」

「听说自封教尊的那位巫宗余孽秘御天王一直避不见面,君侯十分生气。不 过传来的消息称,那余孽已经答应与君侯各退一步,紫姑娘此前大动干戈的事一 笔勾销,巫宗余孽不再追究。但教中丢失的玄天剑,要着落在我们毒宗身上。至 于紫姑娘入门的事,秘御天王同意请出魔尊,由魔尊决定是否给紫姑娘传承。」

「不是说拜过魔尊就算列入门墙了吗?怎么还能由魔尊决定呢?」

「这里面的事,属下也不清楚。」

「算了,传承不传承的,都不算事。我就问一个,紫姑娘如今在哪里?」

石敬瑭为难地说道:「属下只是侯爷的护卫,涉及到宗门的不传之秘,都不 是我该知道的。我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个一二。」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真说不出来,我就不问了。」

石敬瑭如蒙大赦,「那属下先告退。」

「别急啊。还要几件事要问你呢。」程宗扬道:「你前天和胡夫人见面了? 对她感觉怎么样?」

石敬瑭想了想,「看起来有些木讷,但绝不是个善茬。属下看不出深浅。」

「她的举止呢?有没有什么破绽?」

「什么破绽?」

「你看她像不像宫里的女官?」

石敬瑭沉吟片刻,「应该是宫里出来的。」

「有没有被人施术的痕迹?」

石敬瑭微微一震,然后紧张地思索起来。

良久他摇了摇头,「属下眼力不济,着实看不出来。」

「下次再跟她见面,多留些心。」

「是。」

程宗扬换了个坐姿,接着问道:「我听说石护卫有妙计?」

「不敢。」石敬瑭坦白地说道:「只不过是借公子那位小妾的名头,设个小 圈套。」

程宗扬一恍忽,还以为他说的阮香琳,接着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赵合德。他 连忙澄清,「什么小妾?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那都是瞎说的。可话说回 来呢——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啊——期儿姑娘一个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拿她能钓上 巫宗那帮家伙吗?」

石敬瑭起身又要拜倒,程宗扬不得不再次拦住,「有事说事。可别这么多礼 数了。」

「属下是怕公子误会,」石敬瑭道:「此事并非在下擅专,其实属下得到消 息,是巫宗那帮余孽先打了期姑娘的主意,属下才将计就计。」

「期儿姑娘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巫宗的人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呢? 他们不会以为她真是我的小妾吧?」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期姑娘与公子没有关系,才动了心思。」

「这话怎么说的?」

石敬瑭道:「公子可知道,当日的事,宫里已经是传遍了?」

听到这话,程宗扬心里就有点发堵。可不是都传遍了吗?蔡敬仲那厮唯恐自 己日子过得舒坦,在洛都乐不思蜀,耽误他的实验室建设,可着劲儿在两宫大肆 散播谣言,恨不能立刻绑架天子,把自己赶走。

谣言里各种添油加醋,什么某令的妾侍花容月貌,宛如仙子下凡,天生丽质 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那话说出去,完全是把自己的生 死置之度外,拿自己填炮膛都不带眨眼的。

「据说宫里有意召期儿姑娘入宫。」石敬瑭声音传来,「她眼下虽然身份不 显,但有赵昭仪的前车之鉴,若是入宫,份量大是不同。」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刘骜竟然还不死心,打算强纳臣下的姬妾?他可是堂堂 天子,这还要不要脸了?

「天子还真有心了。」

「不是南宫。」石敬瑭道:「是北宫。」

太后的北宫?

「怎么回事?」

石敬瑭咧嘴一笑,「大概是新入宫那位昭仪受宠,有人看得眼红。」

这道理不难想,无非是分宠。至于这人是谁的侍妾,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分宠 重要。

「可巫宗那帮人怎么想起来要插一杠子?」

石敬瑭呲牙一笑,「巫宗那帮余孽,心思可大得很呢。」

程宗扬沉默片刻,「确定吗?」

「确定。」石敬瑭毫不含糊地说道:「巫宗里头有我们的人。」

巫毒二宗同出一门,彼此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巫宗能把手伸到朱老头的弟子 身上,朱老头也照样能伸手。可巫宗是吃了什么药,突然打起了赵合德的主意? 自己在洛都这么久,巫宗都没有跳出来拆自己的台,这会儿突然变脸,要触自己 的逆鳞,怎么看都不像是剑玉姬的作风。

「巫宗那帮人会上钩吗?」

「公子放心!」石敬瑭拍着胸膛道:「属下已经安排停当,巫宗那些余孽只 要敢来,就绝逃不出去!」

话音未落,下方传来一阵拍门声,远远能听到有人叫道:「太子入观求道! 快开门!」

程宗扬与石敬瑭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讶色,天子连个蛋都没生下来,哪 儿来的太子?

道观大门打开,卓云君的女徒沈锦檀立在阶上,不卑不亢地说道:「敢问是 哪位太子?」

一辆轻便的单辕马车停在门前,青色的车盖下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久闻上清观道法高妙,本殿仰慕多时。」江都王太子刘建微笑道:「仓促 来访,还请恕罪。」

「家师尚在闭关参演道法,太子殿下只怕要失望了。」

听说卓教御闭关,刘建扼腕叹息良久,作足了姿态,最后道:「本殿一心向 道,即便未能面见教御,在观中住几日也是好的。」

「看到了吧?剑玉姬那贱人花样可比你想得要多。」程宗扬道:「现在鱼不 但来了,还直接游到钩上,可你能钓吗?」

石敬瑭的脸色像是便秘一样,「怎么会是他?」

「他跟巫宗的关系可非同一般。」程宗扬道:「他要是能把事办成了,天子 一高兴,说不定就立他为嗣了。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咱们这位建太子怎么肯 错过呢?」

石敬瑭眉毛几乎拧成一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钓的鱼竟然这么大摇大 摆地自己上门了,问题是这鱼竿偏偏收不得——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把诸侯王 的太子给劫杀了吧?

程宗扬目光忽然一顿,看到刘建背后一个人影,「让他们进来。」

沈锦檀也在为难,堂堂诸侯王太子登门求道,总不能拒之门外,听到师尊的 吩咐才松了口气,彬彬有礼地请刘建等人入内。

观中自有客房,王邸的仆从一番忙碌,唯独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被人带到一 处僻静的精舍内。

「齐羽仙,你好大的胆子啊。」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冷艳的面孔,「怎么?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程宗扬狞笑道:「问题是你能不能走得了呢?」

齐羽仙淡淡道:「程公子的意思,是要把我养起来了?」

「养你个肉便器啊!」

齐羽仙眉头微挑,「什么意思?」

「意思是……算了,你来干嘛的?」

「来跟公子打个商量。」齐羽仙面无表情地说道:「前些日子,有人在伊水 旁捡了些东西,正好被我们遇到,仙姬的意思,是想请公子帮忙寻找失主,若是 两不相差,便完璧奉还。」

程宗扬神情郑重起来,「云家的钱铢?」

「是钱铢不假,但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是旁人捡的。」

「你们这是做好事来了?」程宗扬道:「说吧,条件是什么?」

「把友通期给我们。」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你回去跟你们那位仙姬说,我真没见过她那么厚脸 皮的!」

齐羽仙道:「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友通期世居洛都,虽有殊色,却克父克母 克兄克弟,眼下暂未婚嫁,但将来少不得克夫——此女乃不祥之身,公子何苦把 她留在身边呢?」

「那你们干嘛要她呢?难道准备献给秘御天王,克死那个老东西?」

齐羽仙挑起眉峰,「公子,请慎言。」

程宗扬冷哼一声,「你们搞清楚,第一,她不是我的女人,跟我什么关系都 没有,你们找我买人,那是拜错庙门了。第二,她是人,不是货物。拿钱买人, 你们还真想得出来。」

「那好。」齐羽仙转身就走。

「干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她跟你没关系,那我直接找她商量好了。怎么?公子要出 尔反尔吗?」

程宗扬被她拿住话柄,干脆不扯了,他闪身挡住齐羽仙的去路,叫道:「说 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齐羽仙灰色的斗篷蓦然翻起,射出一抹刀光。程宗扬早有准备,展臂拔出佩 刀,往她弯刀上绞去。

谁知齐羽仙不进反退,刀锋一格,顺势往后纵跃,背后贴住板壁,接着一刀 斜劈,单薄的板壁应刃而断,露出里面两个身影。

一个少女正凭几而坐,吃惊地扬起头,旁边的阮香凝更是花容失色,满脸都 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齐羽仙挑起唇角,正要开口,忽然一点星光亮起,在空中微微一顿,接着化 为一道锋锐无匹的刀光,匹练般朝她劈来。

「叮」的一声,双刀相交,齐羽仙握刀的手臂稳如磐石,身上的斗篷却像被 狂风卷起一样飞扬开来。

云丹琉美目光彩流动,她往后退了半步,略一蓄势,那柄青龙偃月呼啸着撕 开空气,再次劈出。

这一次齐羽仙整个人都飘飞起来,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才卸去刀劲。她有 些惊讶地看着云丹琉,这位云大小姐修为虽然有所突破,但也算不得出人意表, 可是刀法上的造诣远在自己掌握的信息之上。

程宗扬道:「她们怎么来了?」

云丹琉道:「跟期儿妹妹有关,为什么不让她来?」

当着齐羽仙的面,实在不好解释,程宗扬只好道:「……太危险了。」

云丹琉扬起下巴,「期儿,你怕不怕?」

赵合德温婉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决然,「我不怕。」

云丹琉白了程宗扬一眼,接着目光移到齐羽仙身上,笑吟吟道:「我来跟你 打个商量:你不是拿钱来换人的吗?把我们云家的钱拿回来,我把你还回去。」

一看到赵合德,齐羽仙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样,停在她脸上,双眼异彩 连现,口中轻笑道:「我可值不了这个价。」

「那你就别走了。」

「我今天来,可不是跟大小姐打架的。」齐羽仙把弯刀往地上一丢,然后从 袖中取出一根又宽又长的竹简。

「这是仙姬亲手所写的信笺,还请期姑娘过目。」

「你们还真是入乡随俗啊,竟然用上竹简了。」

程宗扬运功于指,戒心十足地接过竹简,仔细看了一眼。那竹简宽约三指, 比寻常竹简长出许多,用来当尺子也足够了。表面打磨得滑不溜手,四周刻着菱 形的方胜纹,中间用朱笔写了两行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哎哟,这贱货还是个雅人呢。程宗扬反复看了几遍,也没看出竹简有什么毛 病,只不过更精美一些,像是礼仪用的书简。

齐羽仙从容道:「期姑娘,妾身姓齐,此番是奉仙姬之命,专程前来拜访姑 娘,想请姑娘到寒舍少住几日。」

程宗扬哼了一声,把竹简递给赵合德,「她住的那地方可是龙潭虎穴,里面 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姑娘别听旁人瞎说。寒舍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齐羽仙道:「倒是有许 多和你一样的女子,或以书画为伴,或以诗文自娱,执管弄弦,不一而足。姑娘 若去,自然有人作伴。」

程宗扬道:「她是专门贩卖人口的。」

「公子何必厚诬于人?我们那里都是些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自从入我宗门 之中,不仅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而且还有教习嬷嬷精心调教,传授 诸般技艺……」

程宗扬露出一个作呕的表情,「你是说巫河马吧?那厮嘴巴比河马都大,我 上次亲眼看到她把一个不听话的小丫头给生吞了。」

「姑娘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将来又待如何?难道要嫁给这位程公子 吗?」齐羽仙几次被程宗扬拆台抢白,这会儿嘴上也不客气,「程公子身边姬妾 如云,你又能分得多少宠爱?」

「姓齐的!别以为你把刀扔了,我就不好意思打你!」

「姑娘年纪虽轻,世态炎凉想必见过不少。那种孤苦无依的苦日子,莫非还 没有尝够吗?」齐羽仙没有再理会程宗扬的打岔,朗朗说道:「姑娘可曾想过, 这世间女子或富或贫,或贵或贱,或是钟灵毓秀,或是愚不可及,美丑妍媸,参 差不齐。这些女子是不是生来便天差地别呢?」

「其实不然。」齐羽仙道:「仙姬曾经说过,这世间每个女子,生来便是凤 凰。唯是有些女子命运多舛,被这红尘迷失了本性,才有了高下之分。一旦见心 明性,便是麻雀也能变成凤凰。」

「寻常女子入我门中,不过三年两载便能脱胎换骨。将来若是要嫁人,有的 是豪杰俊彦任你挑选。」齐羽仙瞥了阮香凝一眼,「即便你身边这个本门弃奴, 当日也嫁了一个英雄丈夫。何况以姑娘的面相,将来只怕贵不可言。」

程宗扬冷笑道:「凝奴,叫一个。」

阮香凝羞红了脸,但还是低低叫了一声,接着被齐羽仙一瞪,脸色又变得惨 白。

「期儿,别听她花言巧语。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只管放心!」云丹 琉拍着胸口道:「我养你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的!」

看着简上两行秀美的文字,仿佛能看到一只皓如霜雪的玉手正拿着朱笔,在 简上优雅地书写着。良久,赵合德把竹简放在案上,鼓起勇气道:「谢谢你…… 可是我不会饮酒。」

「听到了吧,她不去。」云丹琉道:「我今天给你一个面子,把刀留下,你 可以走了。」

齐羽仙道:「我最后再说一句——本门有逆天改命之术,纵然是九阴之体, 天煞孤星,也能改得中正平和。」

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齐羽仙最后拿出这个诱饵确实够诱人的,假若友通期 在这里,说不定还真能被她打动了。可惜那个天煞孤星这会儿正在宫里快活呢。

「期姑娘,请三思。」齐羽仙说完,转身就走。

程宗扬悻悻然让开去路。擦肩而过时,他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把她送进宫 里,克死天子?」

齐羽仙淡淡道:「公子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于公子不利。」

程宗扬呸了一口,「你们就这么公然跟江都王勾三搭四?胆子够肥啊。」

「难道能瞒得过公子吗?」齐羽仙道:「彼此彼此。程大行。」

说罢,齐羽仙扬长而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齐羽仙最后这句话似乎在表明立场,她们不揭穿程宗扬的 身份,也警告程宗扬不要坏了她们的好事。可是她这次登门就为了这些吗?孤身 犯险,只为了跟「友通期」说几句话,还白扔了一把刀?

「她是谁?」

程宗扬转过身,神情严肃地对赵合德说道:「你一定要记住:她是坏人。」

赵合德垂下头,「奴家知道了。」

「你别吓住她。」云丹琉拉起赵合德,豪爽地说道:「有我呢,你什么都不 用怕!」

赵合德展颜笑道:「多谢姊姊。」

「这地方太乱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众人离开后,石敬瑭才现出身来。

他摸着下巴道:「姓齐的余孽有点古怪啊。」

「你觉得她是干嘛来的?」

石敬瑭摇摇头,然后道:「好像就是为了专程看期姑娘一眼。」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专门看友通期的?他拣起齐羽仙扔下的那把弯刀,才 发现那刀不过是普通的镔铁材质,虽然不算便宜,但也是在街边就能买到的大路 货。

「妈的!又上当了!」 ----------                 第五章

齐羽仙回到车上,成光早已备好纸张画笔。

「自额前发际至颌下,长五寸五分;额至眉两寸三分;至内眼角两寸六分; 至鼻尖三寸九分;至上唇四寸一分;至唇缝四寸六分;至下唇五寸;眉长一寸八 分……」

齐羽仙一坐下,便毫不停顿地报出一串数字。随着她的口述,成光一点一点 在纸上勾勒着。等她停下笔,一张细致到分毫的面孔已经跃然纸上,活脱脱就是 刚才那位「友通期」。

成光不禁赞道:「好一个美人儿。」

「像吗?」

成光端详片刻,然后摇头道:「虽然都是难得的绝色,但此女与邻里街坊说 的绝非一人。」

「摹写三份,拿一份去通商里,让她的街坊辨认,是否认识此女。另一份与 原稿交给仙姬。」

「还有一份呢?」

「仙姬吩咐过,若是相貌有异,便送往吴郡。」

「吴郡?赵皇后的家乡?」

「不必多问,赶紧摹写。」

「是。」

齐羽仙拿出一支同样刻有菱形花纹的竹简,用简上隐藏的刻度与画像比对了 一番,确定画像与自己记忆中无异,这才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方才所见的点滴 细节。

「奇怪……」齐羽仙心下狐疑,「那女子若非友通期,为何提到天煞孤星时 会隐约动容呢?」

…………………………………………………………………………………

刚过辰时,大将军府的军情署便来了一名客人。

「军报?」任宣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书生。

那书生身材瘦削,头上结着一顶方巾,相貌儒雅,举止温文,身边还跟着一 名同伴。

中年书生递来一支木简,客气地说道:「敝人兰台典校楚楠。台中整理历年 军报,发现去年的军报有几份遗漏,让在下前来抄录。劳烦任从事行个方便。」

任宣是大将军府的参军从事,负责整理各地报来的军情。听说是抄录一年前 的旧档,他脸色稍霁,看了看木简,姓名、印记一应俱全,确实是兰台所出。

「一年前的?那可有些日子了。具体是哪几份?」

「兰台几位典校也在核对,尚不知漏了哪些。」

「这可难办了。」任宣道:「大将军府总掌天下军情,各地呈文一年总有几 千份。你总不能把几千份都抄回去吧?兰台来找军报,想来是要编审各地军务, 以备咨议。你不若先问问,兰台是编订京师、东郡、北原、塞外,还是南疆的合 浦、珠崖诸郡的军情,也能省些力气。」

中年书生苦笑道:「乃是年报。」

任宣满脸同情地摇摇头,「这事弄的……月份有吗?」

书生连忙点头,「有,有。去年五月到七月之间。」

「五月啊……」任宣起身走到堆满简牍的木架前,「去年五月,北原骑兵清 边,斩首二百;西南拔寨三十,拓地二百里;东郡水师讨贼,遇风浪,折损船只 十二……」

任宣一边说一边从架上取下简牍,堆在案上。

军报一份一份摊开,中年书生招呼同伴一起,将简牍的内容抄录下来。

任宣走过来看了两眼,赞许道:「楚典校字写得不错。这位的字……倒也工 整。」

那同伴年纪轻轻,看起来憨头憨脑的样子,听到任宣的夸奖,只腼腆地笑了 笑。

「任从事,」中年书生指着其中一份简牍道:「这是何处呈来的?简牍格式 看来与别处不甚相同。」

「这个啊,是左武军的。」任宣道:「左武军长驻塞外,名义上虽然受朝廷 节制,实为募兵,当然与别处不同。」

「哦。」那书生一脸的恍然大悟。

汉国是役兵制,男丁满二十三岁,都必须服役两年,一年在县内,一年在京 师,期满返乡,这也是南北二军士兵的来源。至于基层军官,通常由出身军武世 家的职业军人担任。而边境戍守的职一般可以出钱免役,朝廷的惯例通常是一半 役兵,另一半的缺额则由罪犯充军边塞。左武军采取的募兵制在汉国并不多见, 虽然挂着朝廷的名义,但朝廷只提供基本的粮饷,其他的军械、行军支出都由左 武军自行募集。

军报上写得很详细,「五月甲申,左武第一军北出五原,讨兽蛮部,覆师于 草原……」

「其先,左武大将军王哲募集六国健者以充士卒……」

「是役,军中募卒千余不顾号令,南下亡命……」

「啪」的一声,年轻人手中的笔管折成两段。

「怎么这么不当心!」中年书生喝斥道:「那笔用得久了,笔管是脆的,你 用得又不是书刀,手上使那么大力气做甚!」

年轻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一边试图把折断的笔再接起来。

久闻兰台清贫,这回也算见识了。任宣从架上拿了支笔,打圆场道:「好了 好了,这支笔你先使着。」

卢景感激地接过笔,然后低下头,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兽蛮部数万合围, 血战竞日,我师遂溃……左武军之败,实败于募卒……」

书生奇道:「左武军既然全军覆没,这军报是谁写的?」

任宣道:「关塞内的左武第二军去了战场,才送回军报。」

「左武第二军……是募兵,还是朝廷戍边的士卒?」

「这个嘛,」任宣笑了笑,笑容颇堪玩味,「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

虽然不知道齐羽仙究竟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什么,但吃亏的感觉总萦绕不去。 程宗扬无心再一大早赶回洛都,索性偷了片刻清闲,一个人待在静室里,眼睛盯 着案上的画卷,脑中整理思路。

房门轻轻拉开,卓云君提着一只描金绘彩的箱子进来。

「建太子又送了一箱器物给期姑娘。」

「这货有毛病吧?我的小妾,他左一箱右一箱的送东西,当我不存在?」

程宗扬说着打开箱子,里面装的都是被枕之物,质地极佳,摸在手中如同轻 云,每一件都奢华得惊人。

「啧啧,要是用惯了这些好东西,再用回粗服布被,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家伙,还真有些歪心思。」

卓云君道:「那还给期姑娘吗?」

「给!为什么不给?」程宗扬道:「就说是我给的!」

卓云君不禁失笑。

「我又不是给不起。」程宗扬道,「就当是让先她享受吧,改天我再补送她 一份。」

卓云君把枕被装回箱内,看着案上道:「这是什么?」

「她画的,怎么样?」

「笔触稚拙了些,但很细致,看来颇用了些心思。」

那幅宫城图已经完成大半,图上楼阙林立,灯火遍布,一椽一瓦都描绘得细 致无比,可见当日的一幕给赵合德留下如何深刻的印象。

程宗扬把画卷起来,「她呢?」

「大小姐带她去用朝食了。她吃得不多,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麻烦啊。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揉揉额角。赵合德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的小丫头, 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已经让她心事重重,不堪重负,再被齐羽仙那贱人别有用心 的挑拨一番,怎么能不犯愁呢?

话说回来,齐贱人几句话就能把小丫头挑拨得忧心忡忡,也是因为她说在了 点子上。赵合德如今寄住在上清观,将来呢?难道要隐姓埋名在观里住一辈子?

何况上清观也不是久居之地,汉国事了,自己返回临安,卓美人儿肯定要带 在身边。她呢?也跟着自己去临安?赵飞燕头一个就不答应。留在上清观,又放 心不下。赵合德改易身份,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一旦被揭穿,不但自身难保,还 会连累赵飞燕和如今正在宫里的友通期。以刘骜那种外宽内忌的性子,被皇后、 昭仪联手蒙蔽,只怕要杀得人头滚滚……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痛,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雾散了吗?」

「已经散了。」

「陪我到山上走走。」

…………………………………………………………………………………

比起人烟稠密的洛都城,山间寒气更甚。山风卷起林间的落叶,呼啸而过, 光是听到风声,就让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卓云君拿了件大氅给主人披上,随他往山上走去。

绕过山角,程宗扬道:「你走前面。」

「奴婢怎敢走在主子前面?」

「少废话。你走后面我还看什么呢?」

卓云君顺从地走到前面。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道袍,腰臀的曲线清晰可见,走 动时,纤腰轻扭,风姿绰约。

程宗扬看得有趣,索性让她把鞋子脱了,赤着脚走路。卓云君双足被小紫缠 过,平常靠着鞋袜掩饰,这会儿去了鞋袜,那双纤足仿佛一对小巧白净的玉坠, 娇小玲珑。她一手提着鞋袜,雪白的玉足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沿着崎岖的山径缓 缓走着,摇摆的身姿如风拂柳,愈发显得摇曳生姿。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道袍内,卓云君一手扶着山壁,任由他手掌伸进亵裤,才 微微夹紧双腿,才继续迈步。程宗扬半只手掌都伸到她臀沟里面,指尖向前,探 进那片温润。卓云君一边走一边扭着屁股,丰满的臀肉夹住他带着寒意的手掌, 左右摇摆,肌肤柔滑动人。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都说修为高深的人不惧寒暑,我怎么还觉得冷呢?是 不是我运功的方法不对啊?」

卓云君娇喘细细地说道:「不惧寒暑,非是不觉寒暑。修为高深之辈,对寒 暑变化只会更敏感,岂能不觉寒暑?只不过能不惧寒意入侵,再冷的天气也可承 受。主子眼下觉得寒意难耐,只是尚不习惯罢了。」

程宗扬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就算埋在雪里睡一晚, 或者在山里裸奔一圈,恐怕也冻不死,但感觉上肯定是冷得要死。

山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却是云丹琉的声音,「小心!」

程宗扬心头一惊,连忙抽出手,抖开大氅裹住卓云君,飞身往山上掠去。

赵合德立在崖边,云丹琉拉住她的手臂,说道:「那边是悬崖,万一掉下去 可怎么以办?」

赵合德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下面有多深……」

「不用看了,深得不得了,摔下去就粉身碎骨。」

赵合德被云丹琉拉着,回到平台中央,赧然道:「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是, 害得云姊姊担心了。」

云丹琉豪爽地拍着胸口道:「我没事。只不过你可要当心些,这地方太危险 了,万一失足,我都没办法救你。」

「妹妹下次不敢了。」

云丹琉安慰了几句,然后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道:「你看,从这里能看到洛 都呢——那是宫城的凤阙,那一大片宫殿都是皇宫。左边是北宫,右边是南宫, 天子和皇后就住在那里。」

云丹琉道:「在洛都只能看到宫外的高墙,从这里倒是能看到宫里是什么样 子的,漂不漂亮?真像仙境一样呢。」

少女怔怔看了片刻,轻声道:「真的很美……」

她收回目光,望着平台边缘道:「云姊姊,从这里摔下去,是不是一下子就 死了,不会觉得痛,也没人知道?」

「怎么没人知道?你忘了?前些天有人就是从这里掉了一只靴子,差点把人 砸死。那天掉下来的要是一个人,那就是两条人命了。」

赵合德沉默下来。

程宗扬松开卓云君,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慢悠悠走上平台,「哎,这么巧? 你们也来看风景啊?」

云丹琉道:「我陪期儿妹妹来散心,你来干什么?」

「我也来散心……阿嚏!」程宗扬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道:「天气 太冷了,我们快回去吧。」

「把你的大氅拿来!」

「干什么?」

云丹琉扯下他的大氅,披到赵合德身上,拉着她道:「后面有条山涧,据说 里面还有鱼呢,我们去逮条鱼吃!」

程宗扬本来觉得赵合德不大对劲,想把她们劝回去,没想到云大小姐心眼儿 太大,根本就没看出赵合德的异样,还想拉着她散心,好给她排忧解闷。

无奈之下,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卓美人儿的豆腐是吃不得了,还要时时留 意赵合德的举止,小心出什么乱子。

云丹琉倒是很高兴,人多了更热闹,也免得期儿妹妹总想些不开心的事。赵 合德一路都很安静,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她心里怎么想的,就没有人知 道了。

离山涧不远,风里隐约传来几声轻笑。赵合德未曾听到,其他三人却都听得 清楚。程宗扬使了个眼色,让云丹琉带着赵合德避开,自己好潜身过去,看看是 哪里来的动静。

可惜他忘了,云丫头根本不知道赵合德身份的重要性,他不使眼色还好,一 使眼色,云丹琉反而以为是要动手,拉起赵合德,紧紧跟上。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我和琳姨娘正好巡视到这里,顺便过来看看你 有没有偷懒。」

这话一听就不是外人,程宗扬过去一看,果然是蛇夫人和阮香琳,两人站在 岩石后的避风处,面前跪着一个艳妇,正是尹馥兰。

「奴婢不敢偷懒。」

「是吗?」蛇夫人用指尖挑起尹馥兰的下巴,「昨晚还没有看仔细呢,人就 走了……哎哟,这妹妹好一副风骚的模样。」

尹馥兰抬起脸,陪笑道:「奴婢是妈妈收养的大丫头,知道宅里的规矩。只 是主子吩咐过,不敢擅离。再有半个时辰,奴婢值守完,就去姨娘和姊姊屋里伺 候,好不好?」

「小嘴还挺会说的。」蛇夫人笑着往她脸上啐了一口,「我和琳姨娘人都来 了,你还推三阻四?」

尹馥兰勉强笑道:「奴婢不敢。」

昨晚见过诸女对孙寿的讥刺和排挤,尹馥兰就知道自己这回不会善了。自己 是新来的,在内宅全无根基,几个姊姊却都是心如蛇蝎,下手狠辣的凶人,入门 之后少不了要给自己一番下马威,好好教自己在内宅怎么做人。

蛇夫人等人的身份是侍奴,论起来比自己只高了两级,但就算只差一级,她 们也是主人的护卫,而自己只是服侍人的大丫头。这种等级压制,是紫妈妈定的 规矩,自己只能逆来顺受,小心应承,更少不得要卖力讨她们开心。

尹馥兰娇声道:「奴婢兰儿,求姊姊收用。」

「错了,先是琳姨娘。」

「奴婢刚入门,不晓事,还请姨娘大人大量,收用婢子。」

阮香琳轻笑着摆了摆手,「我还有些事,伺候好你蛇姊姊便是。」

「是。奴婢不懂规矩,还请姊姊指点。」

「既然是新来的,少不得要吃姊姊们的杀威棒。」蛇夫人笑吟吟道:「你是 用前面吃呢,还是用后面吃呢?」

「但凭姊姊吩咐。」

蛇夫人拿出一只形状古怪的铜制骰子,在手里抛了抛,笑道:「你自己掷好 了。」说着丢到尹馥兰面前。

程宗扬一回头,正对上赵合德的双眼,少女目光迷蒙,显然没听懂她们说的 是什么意思。

「她们是新来的奴婢,在这里聊天呢。」

「什么是吃杀威棒?」

「……」程宗扬咳了一声,「走,我们去山涧。」

他声音不高,但足够尹馥兰等人听见。程宗扬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云丹琉皱起眉头,走到半路才小声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们?」

「我为什么要阻止?」

「她们就那样欺负新来的?」

「得了吧,姓尹的也不是什么好鸟。有人能教她守规矩,我还能省点心。再 说了,我管就有用吗?这回被我搅合了,她们心里不高兴,下回欺负得更狠。」

「为什么要这样?」

「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尊重人?把人都奴化了?」程宗扬道:「我原来也是这 么觉得的。后来才发现,不这样根本不行。这帮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放出去 纯粹是害人。紫丫头把她们收了,那是行善。她们个个都是一身害人的本事,不 让她们斗是不可能的。拿规矩把她们圈起来,斗一斗,有益身心健康。」

云丹琉撇了撇嘴,走了两步,忽然拧了他一把,警告道:「不许打期儿的主 意!」

「你有妄想症吧?」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是哪种人吗?喂,你干嘛 翻白眼?」

…………………………………………………………………………………

程宗扬头一回见识云丹琉捕鱼的手段,说良心话,不知道比自己高到哪里去 了。大冬天,又是山上的小溪,程宗扬以为根本不可能有鱼,谁知云丫头随随便 便就捉了六七条巴掌大小的黑鳢,然后找个避风的地方生起堆火,用枝条把鱼一 穿,放在火上烤了片刻,不用任何佐料,味道就鲜美异常,连赵合德都吃得露出 笑意。

「以前在海上,天天吃鱼,吃得我都要吐了。可现在我最想念的就是海鱼的 滋味。」

云丹琉一边吃鱼,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有次我们逮了一条大鱼,一船人 吃了两天才吃完,最后还在鱼脑中找到一颗拳头大的珠子。可惜后来遇到风浪, 整条船都沉了,那颗珠子也丢了……」

听着云丹琉说起海上那种如同梦幻般的经历,赵合德满眼都是羡慕,「云姊 姊,你好厉害。」

云丹琉得意地说道:「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期妹妹,下次出海,我 带你一起去吧。」

「好啊。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反正你也没有亲人了——哦,我不是笑话你,我的意思是 反正你也没有什么牵挂,不如痛痛快快去玩。」

云丹琉道:「等出了海,我就带你去看海棠花环。那里一连几十里的珊瑚礁 都是红色的,围成花环的样子。海棠花环周围风浪特别大,只能在远处看,要是 想采珊瑚就不行了。听出海的人说,每年都有人冒险,想去采珊瑚,结果船毁人 亡。还有银沙湾,那里的水特别清,一眼看下去都会头晕,不过因为水太清了, 什么鱼都没有,连海藻都不长,那里的海民也是最穷的……」

连捉带烤,把几条鱼收拾完,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堪堪吃到一半,蛇夫人 领着尹馥兰过来服侍。蛇夫人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扬着下巴,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 笑意,神情傲慢,气势凌人。尹馥兰微微低着头,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眉眼间 带着一抹尴尬的羞态,像只小羊羔似的温驯地跟在她身后,显然被她收拾得服服 帖帖。

蛇夫人福了一福,笑道:「主子。」

尹馥兰屈膝跪下,俯身行礼,轻声道:「兰奴见过主子。主子万安……」

蛇夫人道:「还不去给主子剔鱼?」

尹馥兰接过烤鱼,跪坐在主子身边,但她丰满的臀部刚坐到腿上,就不禁皱 起眉头,低低吸了口凉气。看来刚才那顿杀威棒滋味让她受得不轻。

尹馥兰忍痛洗净双手,小心剔着鱼刺,将剥好的鱼肉放在一块丝巾上。

程宗扬道:「琳姨娘呢?」

蛇夫人道:「她回观里,找凝奴说话去了。她们姊妹异地相逢,到现在还没 有见面呢。」

程宗扬不置可否。她们姊妹见面,可不是什么好事,要不是上面还有个紫妈 妈,姊妹俩说不定早就你死我活了。

「程头儿!」一名壮汉飞奔过来。

敖润满头大汗,远远便叫道:「算!算缗令!诏书刚发下来了!」

「这会儿发下来的?太好了!」程宗扬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顺手把烤鱼递给 赵合德,「这鱼给你吃!我这就回洛都!」

…………………………………………………………………………………

一夜之间,洛都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往日喧闹的市面清冷了许多,开门的 店铺里面,掌柜和伙计也显得心神不属,不时踮脚看着门外,似乎在焦急地等着 什么。

大街上平常往来不绝的车马一下子变得寥寥无几,行人却比以往多了不少, 大批僮仆打扮的家奴四处奔走,以往鲜衣怒马的豪奴如今也只靠步行,途中遇到 熟人,往往几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到处人心惶惶。

这时候官员的身份优势就显现出来,程宗扬六百石的官职在洛都毫不起眼, 但此时迎来的,都是嫉羡交加的目光。

忽然一名持节的官员带着十余名从骑从街上驰过,路上行人纷纷避让。等那 名官员驰过,众人紧张地聚在一处,交谈声越来越密集,方才众人热议的算缗令 转眼便被抛到一边,如今每个口中说的,耳中听到的,都是三个字:告缗令。

程宗扬坐在车上,看着蚂蚁般聚集的人群,吩咐道:「去请云三爷、程大哥 和赵先生过来。让陶五爷破破规矩,也进城一趟。我们这边请会之、班先生、卢 五哥,蒋安世,还有秦家嫂子出席。」

「是。」

「老敖,你是治礼郎,就说向定陶王询问安好,设法进宫一趟。进去就别出 来,随时跟徐常侍、蔡常侍联络。让冯大法去宫门外,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

程宗扬想了想,「让高智商也过来,听听对他有好处。」

「是。」

「哈大爷怎么样?」

「已经挖出来了,但还裹在土里。老兽怕药性散了,想用箱子装起来,可找 不到那么大的箱子,最后只好找了口棺材。幸好老兽也不忌讳,这会儿人在棺材 里面。搬动时我搭了把手,那土热乎乎的,应该没事。」

「既然这样,让老兽去北城一趟。那里有不少兽蛮人,很多都是城中富商的 家奴,一旦禁奴,恐怕会出乱子,看看他们有什么动向。」

「是。」

「郭大侠有消息吗?」

「昨晚半夜王孟来了,见了见那孩子。说官府的追缉已经停了,但还有人在 打听郭大侠的下落,暂时不好露面。」

「稍晚让王孟来一趟,我跟他说点事。」

「是。」

第六章

此前洛都就有过算缗的风声,但大家都觉得天子刚刚亲政,正是广施恩泽的 时候,不至于如此行事。谁知就在城中的传言几乎消失,大家都以为是谣传的时 候,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算缗令横空出世。

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严苛的告缗令:商贾敢隐瞒财产者,任何人都可以举 发,一旦核实,家产一半归举告者,一半没入官中。

这样严苛的诏令,等于是以朝廷的名义,公然掠夺商贾的财产。但由于针对 的是商贾,算缗令在襄邑侯把持的尚书台没有引起任何争议就颁布下来。

按照诏令,所有在籍商贾都必须呈报家产,官府核实后,每两缗(两千文) 征收一算(一百二十文)的算赋;工匠算赋减半,每四缗为一算;自用的轻车一 乘二算,贩运货物的大车一乘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各种交易,尤其是与放贷相关的金钱流通,按照算缗令的限额,严格征收高 额交易税。同时规定,在籍的商贾及家属不得占有的田产,不得蓄养奴仆。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算缗令的内容,程郑还是不禁感叹,「汉国的商 人这回要倒大霉了!」

汉国交易大都在官府规定的市中,因此商贾的户籍也另立为市籍。算缗令虽 然不限定商人,也包括工匠和其他以交易为生的人群,但最重要的几项:算缗、 禁田、禁奴,都是针对在市籍的商人。

赵墨轩道:「按车船征收算赋,汉国的车马行和船行,这回都要吃大亏。」

高智商不解地说道:「就算一车两算,也才二百四十文,这不算多吧?」

「若是平常,自然不算多,但假如货物少了一半呢?」赵墨轩道:「算缗令 一出,长远看来,货物交易必定大减,再按车船征收算赋,不啻于雪上加霜,不 少靠车船吃饭的人家只怕都要破家了。」

「要紧的是田产。」云苍峰道:「禁止在市籍的商贾占有田地,他们手中的 田产不尽早出售,将来就要被朝廷直接没收。」

「云三爷说得没错。」陶弘敏笑道:「我这一路已经遇到不下五位有名有姓 的富商,想把田地质押给我们钱庄。」

程宗扬道:「陶兄答应了吗?」

「我干嘛要答应?我拿了田地,将来说不准也要被征走。」

程宗扬转头道:「异国商人怎么规定的?」

秦桧道:「暂时没有。但既然没有明文规定,想来除了呈报家产抽取算赋一 项无法执行,其他都少不了。」

以天子的脾性,自然不会白白便宜了那些外来商蠹,既然没说,那就是一视 同仁了。这样看来,晴州商人的店铺被迫关张,倒是碰巧躲过一劫。当然,运气 最好的还要算自己,刚把陶弘敏担保的货物全部出手,局面就急转直下。

班超看过诏令的抄件,然后道:「算缗令一下,各家商贾都急于出货,短时 间内,无论水路还是陆路,运费都必定大涨。」

高智商道:「可不是嘛,堤外损失堤内补,我要是开车马行的,干脆把算赋 都折算到运价里面。嘿嘿,到时候洛都的物价要一飞冲天了。」

在座的大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听到高智商这般说法,都微微摇头。只有班 超道:「运费虽然会涨,物价却未必。」

「为何?」

班超解释道:「一来算缗征收的是钱铢,而非实物。商贾只有卖出货物,才 能拿到足够的钱铢缴纳算赋。因此会导致钱贵而货贱。其次,官府核定财产,自 然是以物价为准,物价越高,缴纳的算赋越多。朝政也正是如此打算,想籍此平 抑物价。」

算缗令一出,城中必定怨声四起,但如果物价被压制,甚至全面下跌,百姓 的怨气就小了许多,毕竟有市籍的商人只是一小部分,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最后 百姓得了实惠,官员们得到赋税,倒霉的只有一帮囤积居奇的商贾,可谓是皆大 欢喜。

「不管怎么说,受创最重的必定是有市籍的本地商贾,」程宗扬道:「一边 算缗,一边禁止占田,防止他们转移资金,再加上禁奴和告缗,等于绑住他们的 手脚,把他们的家产洗劫一遍。」

班超道:「相比于算缗令执行之后,尘埃落定时节,现在人心惶惶,才是他 们最虚弱的时候。主公切勿错失良机。」

「我请大家来,就是谈谈下一步的计划。」程宗扬道:「物价大跌,原在我 们预料之中,先说说我们眼下的状况,程兄。」

程郑道:「先说商号的生意。一共十万金铢的货物,当初籍着云三爷的东风 出掉一些,获利六千有余。其后我们以抬价为主,还通过回购抬升物价,算下来 略有亏损。前几日被洛都各家商贾逼着全部盘出,价钱也比市价低了许多。合计 下来,十万金铢的货物,一共获利一万两千金铢。」

程郑微笑道:「截止今日,洛都物价普遍上涨了六成。」

单纯从回笼资金的角度看,物价涨了六成,十万金铢的货物总共才赚了一万 两千金铢,不能说是赔钱的生意,但绝对对不住这番辛苦。不过众人都知道,抬 价的重头并不在于赚取金铢的多寡。程郑能把物价抬升六成,又赶在算缗令之前 把货物出清,已经很了不起了。

「啪、啪!」程宗扬抬手鼓了几记掌,笑道:「非常好!班先生。」

班超起身道:「洛都物价上涨六成,相当于算赋增加六成。按照两缗一算, 两千文出一百二十文,增加六成大致是两千文出二百文。仅此一项,就征收了商 贾一成的家产。」

「这些天我们查阅了市籍,在册的商人共一万六千人,合五千户。但我们走 访洛都九市时发现,由于武帝曾征商家子为边卒,洛都商贾通常由一二人在籍, 其他脱籍为民,这一万六千人,大致涉及一万两千户,涵盖洛都及周边村镇。而 洛都一地,户籍逾二十五万户,加上周边,超过四十万户。相比于良家子,在商 籍的只是少数。」

「以我们查访的结果,商贾之中坐拥千金的上等之家大概占一成;家产在千 金以下,百金以上的中等人家占三成。家产不及百金的下等之家,占六成。家资 万金以上,约二百户。而洛都大贾田氏、边氏、鹿氏、吉氏、许氏等八家,皆号 称家产百万。以此累计,仅洛都一地,所纳算赋便超过百万金铢,整个汉国当在 千万以上,接近汉国岁入的两倍。」

在座众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竟然这么多?」

「在下原本也没有想到,算过之后才知道不低于此数,而且在下是以最低一 档计算,实际算缗当在此数之上。」班超道:「关键在于,一次缴纳将近一百二 十万金铢的钱铢,洛都很可能陷入钱荒。」

程宗扬笑道:「我们出售的货物虽然赚钱不多,但手里的钱铢现在可更值钱 了。若非抬价六成,洛都商贾缴纳的算赋大概在……」

班超道:「七十万。」

「多出来这四五十万,就是压垮洛都商贾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我这徒儿前 些日子收兑铜铢,已经卓见成效,市面上铜铢短缺已初见端倪。再加上算缗令, 钱荒必定逾演逾烈。」程宗扬道:「但我们把钱铢拿在手中,也生不出来一文, 必须让它流动起来,才能获得生息。」

程宗扬道:「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针对汉国如今的局面,我们往哪个方向 投资,能获取最大利润?」

「药材。」陶弘敏首先说道:「尤其是贵重药材,从来都是越捧越高。如果 能趁汉国商贾折价清货的机会大买一批,翻手就是一倍的利润。」

程郑道:「皮货和布料。这两种货物每到年关都会大涨。吉家和鹿家如果出 货,我们可以吃进一批。」

「珠宝啊,师傅!」高智商道:「珠子人人爱!尤其是女人,不管是情窦初 开,还是半老徐娘,拿几颗上好的珠子,肯定能亮瞎她们!」

你是把珍珠当钻石用了?

「闭嘴!」

高智商立刻闭上嘴巴。

赵墨轩道:「世间货物何止万种?但最稳定的只有两种:黄金、田地。黄金 暂且不论,若能籍着禁田令的机会,从汉国商贾手中低价收购一批田产,所得定 是不菲。」

云苍峰抚掌笑道:「正合我意。」

程郑道:「可惜诏令只禁止田产,那些商贾的店铺楼馆可值不少钱。」

程宗扬笑道:「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留点余粮慢慢吃也好。皮货布料、 贵重药材、田地,唔,再加上珠宝,我们商量一下,用什么价位,分别收购多少 才合适?」

陶弘敏道:「贵重药材之所以贵重,一是药效,二是稀少,咱们想多买也没 有。我估摸着,有个十来万金铢就差不多了。」

程郑道:「皮货、布料、珠宝之类不宜太多,当以五万金铢为限。」

「田产获利太慢,但你们想投资,我也不反对。」陶弘敏道:「依我看,田 价腰斩是肯定的,咱们的出手价,我觉得三折可以接受。」

赵墨轩道:「洛都以往的田价大概每亩十枚金铢左右,三折就是三到四枚金 铢一亩,十万金铢约是三万亩。三百顷……似乎也不多。」

程宗扬向王蕙拱了拱手,笑道:「有请嫂夫人。」

王蕙拿出一页纸,「我们核算了一下,以洛都为例,除去池泽山地,周边的 良田大致在三万顷上下。洛都商贾名下的田地,有据可查的共两千六百顷。这个 数字是大司农署中抄来的。依我们私下查访,属于商贾所有,但未登记在册的, 与此数大致相当。合计有五千顷上下,所雇佣的佃农合计家眷不下五万人。」

程郑倒吸了口凉气,「怪不得要禁田。竟然有这么多!」

洛都商贾户数只有总户数的三十分之一,占有的田地却将近六分之一,雇佣 数万佃农,坐收田租——当初算缗令奏疏中对商贾的斥责也非是无因。

王蕙继续说道:「从收益来看,洛都周边田地亩产三石,田租通常为四成, 合一百四十四斤。汉国田赋三十税一,再除去管理、运输和收租的人手成本,每 亩可净收一石左右。洛都粮价如今已涨至每石一千五百文,此数不足为据,按通 常年景每石六百文计算,一亩地的田租可收入六百铜铢。」

「洛都田地价格每亩大致在十枚金铢上下,六百铜铢,相当于每年百分之三 的收益。」

众人都在心里盘算,百分之三的年收益并不高,但十分稳定,尤其是有些地 方田租收到五成或者更多,粮价也不时波动,若以如今的粮价计算,年收益超过 百分之七,收五成田租的话,年收益甚至接近百分之十——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一 般生意的利润了。

王蕙这才开始说到正题,「以此为基础。田价每亩六枚金铢,年收益为百分 之五。已经值得购入;每亩五枚金铢,年收益百分之六;假如降到三折,每亩三 枚金铢,年收益为百分之十。一旦降到此价,我建议投入所有资金进行收购。」

众人良久都没有作声。

最后陶弘敏叹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蒙对了。一点风险没有, 坐收一成的年息……啧啧,看来永远都降不到这个价了。」

高智商忍不住道:「一成的利息,这不算高啊。」

秦桧笑道:「与放贷相比,当然不算高,但风险几近于无,这可是放贷比不 了的。」

王蕙道:「根据我们的统计,田地价格基本会稳定在三十比一,也就是田租 每年收益百分之三。因此我们可以从田地出产算出其真实价格,低价购入之后, 转手即可赚取一倍甚至三倍的利润,而不必担心贵买或者贱卖。」

高智商咧着嘴道:「真麻烦啊……」

「关于田价的预期,妾身还有一番计算。」王蕙道:「陶五爷所说的三折未 必就不会有。」

陶弘敏精神一振,「还请指教!」

「商贾所占的五千顷田地,以亩价十枚金铢计,共值五百万金铢。而除去商 贾手中的钱铢以外,洛都流通的全部金铢都未必有此数。再加上还有部分金铢会 投入贱卖的各类货物,甚至奴仆的收购上,能够用在田地购买上的,不会超过二 百万金铢。因此,妾身认为,此番商贾出售田地的均价,当在四枚金铢左右。前 期卖得越高,后期跌得会越狠。如果有一半的田地能卖到六枚金铢,那么剩下的 一半只能卖到两枚金铢。」

陶弘敏难以置信地说道:「两枚金铢一亩?」

王蕙道:「金铢又不是纸钞,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既然一半田地已经 用去一百五十万,剩下的一半就只值五十万了。不过这个数字只是估算,如果要 精确计算田价乃至所有货物的波动,还需要陶五爷帮忙了。」

「说什么『陶五爷』?嫂子叫我小陶就行了。」陶弘敏亲热地说道:「有什 么需要弟弟出手的,嫂子尽管吩咐!」

「我需要陶氏钱庄和各处钱庄的存金总额,以及是否为商贾所有,才好从洛 都的钱铢流通量计算物价波动。」

陶弘敏道:「包在小弟身上!」

「越快越好。」

「没问题!」陶弘敏站起身,「我这就去!剩下的事我就不听了,赵兄,程 兄,你们看着办!」

陶弘敏如此雷厉风行,程宗扬只好送他出门,一边道:「好几十万金铢的生 意,你就这么放心?」

「废话!你手底下这帮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跟你说,嫂子那边我不敢打 主意,那位班哥哥,你开个价!十万金铢够不够?」

「你赶紧走吧。」

「商量商量啊!」

「没得商量!」

「那我就挖人了啊。」

程宗扬嗤之以鼻,「随便挖!」

「我就不信了,我这么多钱,就挖不出一个人才!」

「这就是你为什么挖不来人才。」程宗扬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国士?人 家就不是图钱的。你个市侩。」

陶弘敏犹如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啊!这人才就跟美人儿一样,光谈钱就俗 了。程哥,你这指教得太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

「那些商贾要解散奴仆,我去搜罗几个人才去!」

「别忘了正事!」

「忘不了!」

陶弘敏的车驾风风火火驰出通商里,赶往钱庄。接着是云苍峰,他被洛都商 贾联手落井下石,这会儿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当初他花费几倍的八万金铢 买来爵位官职,此时成了最好的护身符。与程宗扬定好随时联络,云苍峰便即离 开程宅,开始操持云家的布局。

赵墨轩和程郑也同时告辞。程郑手里的货物全部出空,现在坐拥大笔钱铢, 开始观望市场变动,一旦出现低于预期的贵重物品,随时准备出手购入。为此他 专门多留了一步,找到程宗扬,想把班超请去帮忙。

程宗扬一口答应,与其让班超坐守书斋,不如让他亲自操持金铢攻城掠地。 相比于秦桧的老谋深算,班超更适合当一名商场搏杀的猛将。

临行前,赵墨轩只说了一句,「小心告缗。」

程宗扬道:「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放心,我有安排。」

回到厅内,程宗扬开始分派任务,「高智商,你去大司农府,要干的就一件 事,让宁成咬紧牙关,算缗只收钱铢,不能以实物相抵。」

「成啊。」

「你要当心,那些商贾狗急跳墙,少不得千方百计去游说宁成。大司农主掌 财计,只要他不松口,我们手里的钱铢才能派上大用。」

「懂了!义纵诏举完正闲着,我们两个一道去。不管洛都那些商贾开出多少 价码,我都高过他们一头!」

「你明白就好。王孟来了吗?」

韩玉上前一步,「已经到了,在剧大侠处等候。」

「守紧门户。接下来几天,城里恐怕会有动静,千万别出乱子。」

「是。」

程宗扬转目看着蒋安世,「老蒋,咱们鹏翼社的生意恐怕要赔钱。」

蒋安世笑道:「我们也没打算赚钱。一车两算,二百四十文,十辆车也不过 两吊多钱。不靠这生意吃饭,当然掏得起。」

「对外的生意暂时停了,先把哈老爷子送到舞都。」

蒋安世脚跟一并,「是!」

「五哥,宅子里面你替我多看着点。」

「用不着。有韩玉就行。」卢景道:「我要出去找个人。」

「嗯?」

「我们找到了左武第二军的军报。」秦桧在旁道:「有点蹊跷。」

「怎么蹊跷?」

「军报据说是左武第二军发回的,但卢五爷从简身和韦编的磨损,还有墨迹 的新旧判断,那份军报很可能是在洛都写成的。」

「有人捏造了军报?」

「蹊跷之处就在于,军报上的漆印却是原物,并非伪造。我们推测,很可能 是左武军第二军送回一封加印的空白军报,另有人在洛都填写而成。而且还改易 多次,以至于简牍重新编订过。」

「从伪造的简牍去找造假的那个人?」

卢景道:「有点蛛丝马迹。我去试试能不能把他揪出来。」

程宗扬道:「师帅的死,还有星月湖大营的名声都是大事。五哥,你尽管放 手去做。」

众人纷纷离开,最后厅中只剩下秦桧和王蕙这对夫妻。

程宗扬笑道:「嫂夫人今日一番算计让人大开眼戒,真是辛苦了。」

王蕙抿嘴一笑,「你们聊,我去给你们沏茶。」

程宗扬道:「刚才那番布置如何?」

「主公算无遗策,此番定能大有斩获。不过与主公暗藏的后手相比,那些斩 获只能算蝇头小利。」

秦桧说着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铜匣,正是阮香琳随身带来的,「属下已经清点 过,一共三千一百张。」

「这份量……真能把人砸死啊。走,去见见王孟。」

王蕙托着茶盘进来,程宗扬道:「不用麻烦嫂夫人了,我和秦兄去后院谈点 事。」

「那好。」王蕙收起茶盘,一边问道:「怎么没有见到李娘子?」

程宗扬奇道:「哪个李娘子?」

王蕙笑道:「哪里还有旁人?当然是阮女侠。」

程宗扬这才想起那位李镖头,支吾道:「她……出门了。怎么?嫂夫人找她 有事?」

「许久未见师师,想问问她师师如何呢。」

程宗扬心头微动,自己本来也想着这事,可见到阮香琳,就下意识地迴避掉 了。主要是自己跟阮香琳独处的时候,不是插在她前面,就是插在她后面,要不 就是上面,这时候再提人家女儿,感觉实在太尴尬了。

「好说,等她回来,我就让她来见嫂夫人。」

…………………………………………………………………………………

剧孟藏身的地窖上面是个坟墓,坟墓又在屋子里面,里里外外见不到一点阳 光,给人的感觉既阴森又诡异。然而此时,坟墓底下却不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声音又洪亮又高亢,将坟屋内阴森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反而充满了生机勃勃 的气息。

王孟跟抱个炸弹似的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双臂僵硬得跟石头一样,硬梆梆 举在半空,他使劲用嘴巴「嘘、嘘」地哄着,想让那位小爷收了神通,可惜嘴上 吹起一圈白沫,也没能把他哄住。

戴着银面具的剧孟倚在榻上,一边吃着淖氏喂来的葡萄,一边促狭地嘿嘿直 笑。

「不行了!不行了!快来搭把手!」王孟惨叫道:「太软了这个!」

「啥这个那个的,论辈分,你得叫他叔。」

「我叫他爷都行!赶紧接一把!」

剧孟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可真废物!」说着踢了淖氏一脚,「去哄哄。」

淖氏过来接过婴儿,王孟顿时全身一松,就像怀里一块千钧巨石被人拿走了 一样。

「哎哟妈啊……」王孟抱怨道:「你说我叔咋这么能哭呢?」

「饿了吧?哎,哎,你喂奶啊。」

当着王孟的面,淖氏只能遮遮掩掩地解开衣服,露出乳头,送到婴儿嘴边。

结果那孩子只含了一口,就哭得更大声了。

延香闻声过来,接过婴儿,「哦,哦」地哄了几声,然后抽了抽鼻子,讶然 道:「好大的酒味,你们喂他喝酒了?」

程宗扬正好进来,闻言顿时大吃一惊,「这么大点的孩子你们就喂他喝酒? 疯了!」

「没!没!」剧孟赶紧解释道:「忘擦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行啊,剧大侠,跟你这小兄弟共用一个奶嘴啊。」

延香「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淖氏羞红了脸,低头掩上衣襟。

程宗扬对延香道:「这么多人,空气不好,你先抱着孩子出去吧。」

延香福了福身,抱着孩子出去。

程宗扬看了淖氏一眼,她被栓在剧孟的榻脚上,寸步难离,也只好让她待在 这里了。

「郭大侠可好?」

王孟道:「还好。此前郭大侠投宿的两处,被官府接连找到,无不破家。郭 大侠就带着几位兄弟去了山上。」

「你们留在这里的兄弟多吗?」

「还有十五六个,都是能共生死的。」

「我听说汉国游侠尚义重节,扶危济困,救人于水火,万死不辞。」

「郭大侠义薄云天,世人皆知。我们兄弟也不贪图什么,只是敬重郭大侠的 为人,才甘心追随。」

「如果有一个弱小的孩子,被一个大汉抢劫了,郭大侠会怎么做?」

「当然是先救下那孩子,然后问问那大汉有什么难处。好端端的谁会去抢劫 啊?能帮的就帮一把。」

程宗扬噎了一下,自己本来打好的腹稿,却没想到王孟会蹦出来后半截,让 自己的比喻都没办法打了。

程宗扬只好直白说道:「如果有一个富翁,被官府打劫了呢?你会不会去问 官府有什么难处?」

「官府?你别逗了,他们要有难处也是自找的。」

程宗扬又噎了一下,只好赞道:「说得好!」

「你想说啥?」

程宗扬这才引入正题,「你知道算缗令吗?」

王孟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算缗令你都没听说?」

「我们大汉游侠,听官府的诏令干嘛?它有没有我们都一个样啊。」

真是太有道理了,要不怎么是大侠呢?程宗扬只好捏着鼻子把算缗令给王孟 讲了一遍。

王孟一拍大腿,「官府可算干点人事儿了!」

第七章

程宗扬目瞪口呆,这跟自己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没搞错吧?你怎么还支持官府呢?」

王孟磨拳擦掌地说道:「那些富商为富不仁,趁着饥年囤积居奇,我早就想 收拾他们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方案就胎死腹中了。看着王孟高兴的样子,程宗扬只好 求救地看着剧孟。

剧孟霸气十足地说道:「夹住!老实听老程说!」

王孟的父亲曾是剧孟的拥趸,甚至还追随过剧孟数年,连王孟的名字都是跟 着剧孟起的,这会儿被剧孟喝斥两句,王孟一点脾气都没有,乖得跟小狗一样。

「我听着呢。」

跟这些大侠说话那叫一个坎坷,就没有能顺下来的时候。程宗扬想明白了, 自己跟汉国这些侠士根本就不是一种思维模式。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完全不 同,再绕圈子恐怕就兜不回来了。

程宗扬不再试图让王孟理解,而是直奔重点,「算缗令一下,那些商人肯定 要设法藏匿财产,而且越富的人,越要藏匿。但现在有告缗令,如果被人揭穿, 家产就要全部被收走,一着不慎,就可能倾家荡产。」

王孟闭紧嘴巴,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藏匿风险太大,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带着家产投到权贵门下,凭籍权贵的 势力保住财产。但这种选择同样风险极大,因为权贵很可能将他的家产吞掉,甚 至于杀人灭口。」

王孟又点点头。这种事并不鲜见。

「第三种方法是将财产转移到别处,但一样存在风险,途中的损失不说,若 是被人发觉,就前功尽弃。」

转移财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全是最值钱的金铢,一万枚就有二百多 斤,一个人最多只能带两千金铢。如果是其他物品,份量更重,也更不容易随身 藏匿。

程宗扬把汉国商贾面临的困境解释完,这才说道:「现在我有一个办法,能 帮助他们轻易把财产隐藏起来,而且需要时,随时都能变现。」

王孟不禁道:「什么办法?」

程宗扬拿出一只尺许宽的铜匣,放在案上。匣盖已经打开过,但还能看到匣 缝处残存的铜汁痕迹。显然打开之前这只铜匣是密封的,不留一丝缝隙。

王孟见那铜匣密封得如此细致,以为里面藏的什么宝物,谁知打开一看,匣 内盛的全是纸张,一叠叠贴着封条,摆放得整整齐齐。

王孟拿起一张弹了弹,「这纸片挺结实啊。」

「这是纸钞。」程宗扬道:「你拿的那张面值一千金铢,合二百万钱。」

「一张纸值这么老多?」王孟狐疑地把纸钞放下,「有人要吗?」

「有啊。对汉国的商贾来说,这就是救命的凭据。」程宗扬道:「他们只需 要把钱财换成纸钞,就可以用这些纸钞随时兑换成钱铢。」

王孟听懂了,「他们把真金白银给你,你给他们一张纸?他们能信吗?」

「所以就要仰仗郭大侠和剧大侠了。」程宗扬道:「两位大侠在汉国一言九 鼎,信义无双,只要他们说一句话,那些商贾岂能不信?」

这是要郭解和剧孟为他的纸钞背书,以自己的信誉做保障。只有一张也就罢 了,可那匣子里面还有好几大叠,换成金铢能活活把人吓死,王孟岂敢一口答应 下来?万一出了岔子,郭大侠身败名裂,自己死一万次都不够。

可直接拒绝也不妥,毕竟他刚替郭大侠保留下唯一的骨血,汉国游侠儿讲究 恩怨分明,有这份恩情在,一死报之也不在话下。

一边是身败名裂的风险,一边是过命的恩情。这回轮到王孟求救似的看着剧 孟了。

剧孟的银面具看不出丝毫表情,那只独目却露出慎重的神情。

「这就是岳帅以前说的纸钞?」

怎么又跟那鸟人扯上了?程宗扬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岳帅可没什么 关系。」

剧孟用残存的两根手指拿起一张纸钞,反复看了许久,「这纸钞怎么能保证 兑换?」

「首先,这纸钞是宋国宝钞局正规发行的,可以按面值缴纳赋税,与钱铢等 价使用,这就保障了纸钞的官方信用;其次,我们程氏钱庄在宋国各地都设有钱 庄,用纸钞随时可兑换成等额钱铢,保障了纸钞的方便易用;第三,我程氏商会 名下的所有产业,以及与我程氏商会签过协议的云氏等商会,都可以直接使用纸 钞代替钱铢,保障了纸钞的流通性。」

「这里是汉国。」

「目前我们在汉国的洛都和舞都设有兑换点,随时可以进行兑付,同时包括 七里坊所有店铺、商号和会馆,都可以使用这些纸钞。」

「也就是说,我拿到纸钞,可以在洛都或者临安兑换成钱铢,也可以在程氏 商会的店铺里直接花用?」

「不仅在汉国和宋国,在晋国、在江州,甚至包括昭南,这些纸钞都可以流 通。」

「这主意真是不错,你想的?」

程宗扬笑而不语。

剧孟忽然道:「我要兑不出钱呢?」

「就算宋国亡国,宝钞局被人烧了,我们还有江州。」

「这是宋国官府发行的,还是你发行的?」

程宗扬笑道:「有区别吗?」

「你说呢?」

「我可以保证两者是等效的。」

「看来还是不一样啊。」

程宗扬大笑道:「没想到剧大侠竟然精明过人。老实说吧,这批纸钞与宋国 官府发行的用的是同样的纸张,同样的油墨,同样的刻版,也都是靠我的信用和 财力支撑。唯一的区别是这批纸钞上面并非宋国户部的官印,而是程氏钱庄的印 鉴。但绝不影响使用。而且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保证足额兑换成宋国官方使用的 纸钞。」

「纸钞这么好使,你直接去找那些商贾不就成了?」

程宗扬苦笑道:「我要是有郭大侠和剧大哥在汉国的信誉,也就不用麻烦两 位了。」

剧孟啧啧两声,「我们的信誉还挺值钱啊。」

程宗扬实话实说,「太值钱了。」

如果没有郭解和剧孟的信用,哪个商贾敢拿万贯家产去换这么一张小小的纸 片?不客气地说,郭解和剧孟的名声,绝对是万金难换。

秦桧道:「主公此举一来救汉国商贾于水火,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二来也让 两位广布恩泽,这一张纸钞价值二百万钱,仅此一张就可以免去商贾二十万钱的 算赋。那些商贾逃脱大难,自然要感念两位的恩德。」

剧孟往榻上一靠,「我看行。小孟子,你跟老郭说,我答应了。」

王孟起身道:「我去禀告郭大侠一声。」

…………………………………………………………………………………

印制精美的纸钞在案上一字排开,程宗扬正拿着笔奋力疾书,逐一画押。这 批纸钞从印制到运输全程保密,连阮香琳也只知道自己带了只铜匣,而不知道里 面是这样一笔巨额纸钞。不过这也并非托大,这些纸钞没有户部官印,也没有程 宗扬的签字画押,途中出了岔子,也只是一批废纸。

这些纸钞刚刚印好就被封进铜匣,此时还散发着油墨的香气。随着笔尖的移 动,程宗扬独此一号的英文签字宛如一连串细密的花纹落在钞上,这些纸钞顿时 由一张不值分文的纸片变得价值连城。

秦桧早已将纸钞全部清点了一遍,这时说道:「面额一万金铢一百张,一千 金铢的两千张,还有一千张面值一百金铢。合计三千一百张,共值三百一十万金 额。这么多,恐怕是用不完。」

「能发出去一张就是胜利。」程宗扬道:「至于能发出去多少,要看洛都商 贾的胆量和郭大侠他们的名声了。」

秦桧感叹道:「以剧大侠和郭大侠的名誉做担保,主公这步棋妙不可言,直 如天马行空,属下虽然自负才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着。如此一来,钱庄得 了本金,商贾有了移财之处,两位大侠救了这么多商贾,名声也更上层楼,可谓 是面面俱到,无一疏漏。」

程宗扬笑道:「这叫名人效应。六朝人可不是看广告长大的,对广告的抵抗 力为零。让剧孟和郭解这样天下知名的大侠亲自做广告,效果绝对拔群。」

「广告?」

「广而告之。」

「若论广而告之,为难之处在于,知道的人少了,发行的纸钞也少。可知道 的人多了,人多嘴杂,说不定会让官府听到风声。」

秦桧还没说完,程宗扬忽然停下笔,用笔杆顶住下巴,沉吟起来。秦桧心思 玲珑,见状立刻停住话头,免得打断主公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说道:「其实我还有个想头,但实在拿捏不准,奸臣兄,你替 我斟酌一下。」

「请主公吩咐。」

「是蔡常侍的那笔钱。我想籍着这个机会全部兑换成纸钞。一来扩大纸钞的 发行量,二来也替老蔡把钱洗白了,该还多少还多少。要是真由着他的心思,把 钱骗走,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人,后面不定有多少人跳楼呢。」

「跳楼?」

「上吊。」

「哦。」秦桧摇头道:「主公虽有仁心,但此举不甚妥当。」

程宗扬叹道:「我也觉得不妥。」

秦桧道:「蔡常侍不光是借钱,还许下高息,主公替他兑成纸钞,利息又该 如何?」

「就是这个理。得了,蔡爷那大佛的屁股我是擦不干净了。由蔡爷去吧。」

程宗扬重新提起笔,哀嚎一声,「妈蛋,还有这么多,早知道让清浦都印成 一万一张的……」

秦桧笑道:「主公辛苦。属下先去歇着了。」

「老秦,你也太不仗义了!喂,让人给我弄点宵夜啊!」

…………………………………………………………………………………

程宗扬趴在一屋子纸钞中间鼾睡不醒,旁边的书案上放着几只用过的碗碟, 砚台的墨汁已经半干,毛笔也滚到地上。那些纸钞画过押的只有一半,剩下的还 是空白。

「程头儿……程头儿……」

程宗扬眼睛勉强睁开一线,「冯大法,这么早啊……」刚说了一半,他就一 骨碌爬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在南宫守着吗?」

「没出什么大事。我只是回来说一声:官府已经贴了告示,命所有在市籍的 商贾,三日之内呈报家产,逾期者家产没入官中。」

「三天?太狠了吧?」

一般人家也就罢了,有些商贾店铺遍及汉国,三天时间,连店中货物的多寡 都未必能清点完。

「官府可不耐烦等他们。」冯源道:「我还听说,昨天开始,洛都就暂时封 闭九市,按诏令下发前一日的市面价格为准算缗。」

程宗扬放松下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了个呵欠,「这一轮涨价可坑了不 少人。」

「咱们那几处草料场也被查了。」

程宗扬笑了起来,自己当初暗中买下的几处草料场,几乎垄断了洛都的草料 供应,可以说是洛都这一轮物价飞涨的始作俑者,现在被查一点都不亏。

「对官府全力配合,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不争不闹。」

说到底,那些草料才值几个钱?

冯源答应一声,然后道:「老敖传话出来,说徐常侍见了他,专门解释前天 晚上,天子召集近臣,原本也没说什么,谁知天快亮的时候,天子突然把具瑗叫 到昭阳宫,拿出算缗令,用玺之后就递到了尚书台。」

关系到无数商贾生死的算缗令,发得竟然这么儿戏?天子半夜兴致一来,就 把诏书下了?

「宫里有什么说法吗?」

「眼下还没有。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毛延寿提着画箱去昭阳宫,要是 有消息,下午就能传回来。」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今天是十六?」

「十月十七了。」

「三天……那就是二十之前全部报完。」

虽然被人服侍惯了,但偶尔有一天没人服侍,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 他出了门,在院子边上的水井里打了桶水,洗了把脸,然后回房里继续画押。

连续给三千多张纸钞画押,工作量着实不轻松。限于目前的造纸印刷技术, 除了必要的印鉴外,画押成了纸钞最后一道防伪手段。为了设计画押,程宗扬当 初也是绞尽脑汁,小额纸钞暂时不提,十枚金铢以上的都需要自己亲手画押。根 据纸钞面额的不同,画押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同时画押不止一处,每张纸钞起码 有一明两暗三处;而且还要保证字迹的一致,免得被自己钱庄当成伪钞。

也正是因此,能够分辨出画押真伪的鉴定师,就成了程氏钱庄最要紧的技术 人员。目前每处分号都安排有两人轮流值守,除了鉴别纸钞以外,不与任何人接 触,所选人员也是星月湖大营中最靠住的老兵。

程宗扬在剧孟面前放言说纸钞可以在自家商号通用,其实有点吹嘘。事实上 由于没有足够的鉴定师,超过十枚金铢的纸钞在各处商号是很难随便使用的。通 常只限为在知根知底的熟客。一旦出现伪钞,也好寻根问底。

总共三千一百张纸钞,程宗扬画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一直干到黄昏才全 部搞定。期间高智商、青面兽和程郑等人纷纷传来消息,但为了避免打扰主公, 都由秦桧接手,按照轻重缓急,分别处理。

画完最后一张,程宗扬手指几乎都有些不听使唤。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把 满屋零乱的纸钞交给韩玉打理,自己坐到廊下,形象全无地倚着柱子,享受着夕 阳的余温。

秦桧拣要紧的说了几句。算缗令下发的头一天,观望气氛极浓,洛都的商贾 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都在等别人出头。

「所谓别人,无外乎田、许、鹿、吉等八家。洛都一万三千户在籍商贾,这 八家算缗总额超过六成。无论官府还是商界,都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王孟呢?」

「他走时说过,最快也要半夜才能回来。」

「官府只给了三天时间,这已经耽误了一天了,我现在就怕他们赶不及。」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程宗扬笑道:「死奸臣,你安慰的一点都不诚恳。好了,剩下的事都交给你 了,有人来,就说我不在。」

「主公要去哪里?」

「放心吧,我不会跑远路。就躲客栈里歇一会儿。」

秦桧放下心来,主公这时候再去上清观鬼混,万一耽误正事就得不偿失了。 幸好主公还能分清主次轻重,没有一意孤行。

阮香琳的房间居然是空的,程宗扬问过代替冯源守柜台的刘诏才知道,阮香 琳一直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她在上清观寻到什么乐子,这会儿还乐不思蜀。

程宗扬对付着吃了点东西,便往床上一躺,沉沉睡去。这一天虽然只是伏案 书写,连门都没怎么出,但心力交悴,丝毫不逊于打了一场大仗。

净街的鼓声刚刚响起,有人推门进来。

程宗扬眼睛都懒得睁,打着呵欠道:「我想你也该来了。赶在宵禁时候来, 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今晚原也该轮到奴婢前来服侍。」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跟你说吧,这次算缗令,对你们洛帮影响并不大。 五丈以上的船只才一算,比起商贾两缗一算轻得多。想要规避也容易。洛水是内 河,水势平缓,你们要想省钱,干脆把两船并成一船,宽是宽了点,但不超过五 丈就不必算缗,超过五丈,也只按一条船收。」

何漪莲没有作声,耳边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接着一具光溜溜的肉 体滑进被中。

「主子……」

程宗扬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她唇上。

「我跟你说几个人吧,将来你可能都会见到。一个叫兰姑,她是我最好的兄 弟,老祁的相好,她跟老祁相好不少年头了,可始终不肯嫁给老祁,自己说只喜 欢风月场的日子。还有一个叫游婵,不瞒你说,跟我有过一腿,但她无意入我内 宅,我也无意强求。虽然名义上是我属下,但其实是以朋友相处。这两人现在都 在临安,负责武穆王府的地产开发。」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和兰奴她们不一样,首先你要脸,跟我在 一起的时候也常常拉不下脸面,其次你对庶务很上心,而且是个能干事的。坦白 地说,我不缺床伴,倒是很缺能办事的人手。所以你愿意的话,可以仿照她们两 人的例子,在商会担任高级管理人员。至于奴婢的身份,你紫妈妈没开口,我也 不好免去,但你以后不必再过来服侍,只需要用心办事就行。」

程宗扬笑道:「你运气不错,我今天累惨了,懒得再动心思,也懒得再管住 嘴,才跟你说了这么多。机会难得,你自己想好,过了今天,我可就不认了。」

何漪莲沉默片刻,然后道:「高级管理人员是指……」

「除了照样管你的洛帮,商会的生意也会交给你一些。如果你能胜任,将来 洛都的商号由你管理,也不是不可能。」

「我听吴先生说,你们的生意做得很大?」

「恐怕比你想的还要大一点。」

「有没有适合我们洛帮的?」

「这一点我要先给你讲清楚,如果你想一直负责洛帮,我会支持你坐稳大当 家的位子。但如果你想涉足商会的其他生意,除了可以任命个别亲信作为助手, 我绝不会允许你从洛帮大量调人。」

「为何?」何漪莲不解地说道:「我们洛帮虽然没有很杰出的人才,但有许 多忠心耿耿的手下,比外人更值得任用。」

「这就是症结所在,他们忠心的对象是你还是我?当然,我知道你被小紫收 为奴婢,不可能有别的心思,但你想着从洛帮调人管理其他生意,就犯了大忌。 人事权不是你该染指的。包括其他各处商号的负责人也明白,不管那些执事有多 风光,但他们手下的人员都是由总号调配,这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为了从制度 上避免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反而伤害了彼此的信任。」

何漪莲沉默许久,忽然道:「主子年庚几何?」

「二十六了吧。」

何漪莲轻叹一声,「我十六岁就执掌洛帮,一直是帮里的大当家,在帮中说 一不二。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比我小这么多的男人教训,而且还起不 了半点反驳的心思……」

她低声道:「我想做你说的高级管理人员,但我又舍不得奴婢的身份。」

程宗扬不禁失笑,「奴婢算什么身份?」

「如果没有奴婢的身份,也许往后主子会对我客客气气的。」何漪莲咬了咬 红唇,「就像刚才提到她们两个一样,用的是公事公办的口气。可我还想这样躺 在主子身边,听主子教训。」

「在外面的时候,我做我的大当家,尽心尽力为主子办事,回到主子面前的 时候,我想和别的奴婢一样,服侍主子。」

「你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何漪莲轻叹道:「我何漪莲见过不少所谓的豪杰智者,可还是头一次遇见主 子这样的人物……我不是拍你的马屁,说你多英明神武,非要厚着脸皮以当你的 奴婢为荣。而是因为……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以前我不敢确定,直到刚才你说 那番话时,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觉没错。」

「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勉强说的话,也许是一种尊重。这种尊重和洛帮那 些汉子不一样,他们或者是因为我的身份尊重我,或者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利 益而尊重我。而你仅仅是因为我是一个人,而对我尊重。比如说,即便你叫我莲 奴,把我当成奴婢狎玩的时候,你也没有怀疑过我的能力。」

程宗扬干笑道:「我想你可能有点误会……」

何漪莲展颜笑道:「那就让奴婢误会下去好了。」

「你可想清楚了,你可是第八等的小丫头,在内宅谁都可以欺负你。」

「那我也不怕。」

程宗扬叹了口气,然后对着门外扬声道:「你过来吧。」

阮香琳勉强笑道:「外面门没有关,奴家不是有意偷听的……」

「听就听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阮香琳张口欲言。

程宗扬挥手阻止了她,「你不用多想别的。李寅臣那边,回去之后,你们就 和离吧,免得尴尬。镖局之类抛头露面的事,往后就别做了。你要觉得无聊,将 来我会在临安开一家会馆,专门招待有品秩的女眷,到时候交给你打理,保你在 里面风风光光。」

阮香琳骨子里热衷于权势,听到他的许诺,想像着自己往后在一群贵妇之间 风光的场面,不由心花怒放。

「师师呢?」

阮香琳露出一丝异样的眼神。

「怎么了?」

阮香琳底气不足地说道:「她听说我跟你的事……然后就走了。」

程宗扬恼道:「谁这么多嘴?」

阮香琳低下头。

程宗扬还在追问:「是谁?」

何漪莲轻轻推了他一把,「主子还看不出来吗?肯定是她自己说的。」

阮香琳屈膝跪下,用讨饶的口气道:「奴家那天饮了些酒,一时多口。」

程宗扬森然道:「怎么多口的?」

「相公莫恼,」阮香琳匆忙道:「奴家其实是劝她也从了相公的。谁知她面 嫩,就那么走了。」

程宗扬脑中一晕,这是亲妈吗?居然想把女儿劝到自己姘头床上?母女共事 一夫?虽然自己也幻想过,但那真的只是幻想。

「你不是嫌她碍眼,有意把她气走的吧?」

「定然不是。」阮香琳嗫嚅道:「奴家只是……怕失了相公的欢心……」

何漪莲冷笑道:「她是怕失宠,才想引女儿当帮手。」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娘当年也是这么做的。」

「……你恨她吗?」

「刚开始我还不大晓事,后来恨得心都碎了。」

程宗扬对阮香琳道:「你想过师师怎么想的吗?」

阮香琳抬起眼睛,带着一丝妖媚的神情道:「师师对相公的心意,相公还不 晓得吗?」

何漪莲讶然看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发了会呆,然后勾了勾手指,「过来。」

阮香琳乖乖爬到床上。程宗扬扯开她的衣裤,将她丰滑的臀肉扒开,然后挺 身而入。

阮香琳尖叫一声,只觉后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你个蠢货!」程宗扬骂道:「你就不会放长线钓大鱼吗?让你打草惊蛇! 让你瞎折腾……」

第八章

三日期限的第二日,一名身材不高的男子在十余名大汉的护卫下,悄然进入 文泽故宅。

当天晚上,几封书信被人送到洛都几户富商门中。与此同时,各方消息不断 传来。包括官府大量调集人手,尤其是擅长计算的老吏;有些商贾已经开始解散 僮仆,据传言那些僮仆大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汉国,而且似乎都携有重金。

但用僮仆转移资金的方式,效率太低——每人能够携带的重量有限,如果是 银铢就更少了。风险太大——万一一不回,那钱就等于打水漂了。

因此市面一片萧条中,各处钱庄突然生意大好。但钱庄的热闹也仅仅是昙花 一现。官府的算缗令中,已经写明对借贷的质钱征收算赋。这就使得钱庄每一笔 进出,都必须通过官方。得知消息后,钱庄汇集的人流立刻散去。

接着传来的消息是关于司隶校尉的,据说董卧虎去了虎穴地牢,用了两天时 间把在押人犯清理了一遍。至于腾出来的虎穴地牢准备干什么用的,大家连想都 不敢想。

程宗扬一边紧盯着事态发展,一边耐心等待。终于在申报期限的最后一天傍 晚,等来了第一名客人。

来人身材胖大,虽然用兜帽巧妙地遮住面孔,程宗扬还是一眼就认出他的身 份。

「竟然是田少亲自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来人摘下兜帽,果然是田荣。比起当日的倨傲,此时的他沉稳了许多,但哪 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程宗扬也分辨不出来。

双方见面的地点是在伊墨云的小店,与田荣一道来的除了一名随从,还有程 郑。那名随从目光犹如鹰隼,在不大的房间转了一圈,便落在室内仅有的一座屏 风上。那屏风也不甚出奇,但隐约能听到后面一个低微的呼吸声,似乎是一名婢 女。

田荣入席坐下,对随从道:「出去吧。」

那随从一进门就盯着屏风,闻言略一躬身,退到门外,脚下犹如轻烟一般, 没有发出半点响声。

「没想到当日见面的就是在晋宋两国声名雀起的程少主,是田某失礼了。」

「田少客气了。」

「不是客气,是真佩服。」田荣说着佩服,口气却没有半点钦敬,反而有种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程少主当日那招金蝉脱壳着实漂亮。我等原以为占了 便宜,却吃了大亏,输得心服口服,真是好眼光,好手段。」

「运气而已。」

人家都认栽了,自己总不能再说什么愿打愿挨,都是你们自找的之类的话。 程宗扬见好就收,微笑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往后大家合作的机会还多 着呢。」

田荣也不是专程来撒气的,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听说程少主是宋国工部 员外郎,兼宝钞局主事?」

连这些都打听了,可见田荣来之前做足了功课。程宗扬道:「官方的凭证我 可没带,要验明正身那就没办法了。」

田荣道:「何为纸钞?」

程宗扬把纸钞的功能大致说了一遍,和对剧孟说的差不多,最后笑道:「田 少不妨把纸钞当成存款的凭证,只不过宋国的纸钞是由户部发行,由官方保证其 通行的效力。当然,由于宋国无法提供足够的保证金,眼下由我程氏钱庄负责兑 换。」

「如何兑换?」

这才是真正问到点子上了。程宗扬精神一振,「田少只需把钱铢运至我处, 由程氏钱庄出具等额的纸钞。这样田少就可以把大笔的钱铢变成薄薄的几张纸, 效力丝毫不改。需要时在我程氏钱庄任何一间分号都可以兑为钱铢。简单地说, 你可以把纸钞当成欠条。」

「我要听真话。」

程宗扬双手一摊,「这就是真话,没有半点虚假。」

田荣起身便走。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对于汉国商贾来说,纸钞的概念很有些超前了,自己 只能捡着最基本的功能说。但不管自己怎么信誓旦旦,让别人拿真金白银换几张 自己发行的纸片,很容易被人当成趁火打劫的骗子。

屏风后传来一声低咳。

田荣浑身一震,慢慢转过身来。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虽然身材不高,但步伐沉稳大度,极有气势。

田荣先是吃惊,然后又想笑,好不容易才稳住神情,恭谨地躬身施礼,「郭 大侠。」

郭解微微颔首,口齿有些木讷地说道:「田翁可好?」

「家父前几日小有不豫,如今已经大安了。」田荣直起腰,欣然道:「前些 天听到市面上的传言,家父伤怀不已,以至于卧榻不起,昨日接到信札,尚有犹 疑。今日一见,郭大侠果然吉人天相,安然无恙,家父听闻必定大喜。天子倒行 逆施,天怒人怨,郭大侠如今毫发无伤,可谓是天意。」

「给田翁的信,是我写的。」郭解不擅言辞,简简单单说道:「这个人,信 得过。」

田荣回身便道:「货物可否折现?」

程宗扬摇头道:「暂时不可。」

「金铢二十万,银铢一百万。送到何处?」

程宗扬知道郭解面子不小,但没想到他面子这么大,自己费了半天口舌,也 没能说动田荣,他只露了一面,说了两句话,田荣就奉上价值二十五万金铢的巨 款。程宗扬甚至怀疑,自己都不用给他纸钞,即便给田荣一张白纸,只要郭解点 头,田荣都敢接。

「程大哥,麻烦来安排。」

程郑笑道:「好说。」

田荣抬起手,与程宗扬互击一掌,干净利落地敲定这笔交易。然后向郭解深 施一礼,「临行前家父专门吩咐过:若是见到郭大侠,还请郭大侠屈尊到舍下小 住几日。」

「多谢田翁好意。郭某不祥之身,若非算缗一事,也不敢打扰。」

「家父有意赴晴州定居,不知可否有幸与郭大侠同行?」

郭解回答得很慢,但口气没有半点迟疑,「郭某父、祖骸骨,尽在汉国,不 忍远去。」

田荣垂首默然片刻,然后施礼告辞。

田荣走后不久,又一个熟人接踵而来。

与田荣一样,边宁同样是兜帽遮面,同样只带了一名心腹随从,连半信半疑 的态度也与田荣如出一辙。

程宗扬同样耐心解说半晌,边宁同样犹疑不决。程宗扬索性道:「边先生从 哪里得知敝处的纸钞呢?」

边宁打了个哈哈,「一个故交捎来的口信……边某小本生意,便是算缗也算 不了几个钱,今日也就是随便问问,别无他意。哈哈,别无他意。」

「边先生的故友是郭大侠吧?」

「边某久闻郭大侠大名,但未曾谋面。可我听说郭大侠已然……」

屏风后传来一个嘶哑到不似人声的声音,「边二!你过来!」

边宁愕然抬起头。

「这边!这边!」

屏风后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像是铁链在地上拖动,接着屏风折起一扇。

边宁慢慢走过去,先看了旁边那个貌不惊人的汉子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榻上 戴着银面具的大汉。

那张银面具巧妙地遮住了大汉大半面孔,只露出一只眼睛和半边口鼻。边宁 仔细辨认半晌,才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老剧?」

剧孟嘿嘿笑道:「行啊,还能认出我来。废话不跟你说了,那边是我兄弟, 办事靠得住。边二,我可是又救你一次,这情份你可给我记住了,下辈子做牛做 马也给我还出来!」

「老剧,你怎么了?让我看看!」

「滚!滚!看我笑话呢?」

「我就看看你的手!」

「看个鸟啊看!」

屏风后传来一阵拉扯声,接着是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

剧孟叫道:「老郭,给我摁住他!还上手上脚呢……」

良久边宁才红着眼睛出来,他拿了纸笔,草草写了一个手条,又说了一个地 址,让程宗扬自去接洽,凭手条提款。至于兑换的纸钞,暂时交给剧孟,什么时 候风头过去,他再派人来取。

「当心。洛都商贾圈子里面,水不是一般的浑。」临走前,边宁告诫道。

洛都商贾大都在观望风色,程宗扬也没有大肆宣扬,此前投出六封书信,但 来的只有田荣和边宁两人。

次日是十月二十,算缗开始的第一天。这一天最受人注目的并非官府对照在 籍商贾逐一进行的算缗,而是鹿家由于隐瞒田产,被人告发。

相比于以往官府的办事效率,这次官府动作快得吓人。这边鹿家刚呈报完家 产,就有人出来举告。尚书台当即移文大司农、少府、洛都令,对其严查。

鹿玉衡呈报完家产还没从大司农署出来,就被押往举告的地点。两厢对照, 举告属实,鹿玉衡连家都没回,就与同在商籍的长子被发配戍边,所有的家产尽 数没入官中。

紧接着十月二十一,正当整个洛都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少府宣布,分出鹿家 一半产业——将近四十万金铢的家产,赏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鹿玉衡身 边磨墨的僮仆。

这次示范效应堪称轰动性的。一夜之间,家资百万的鹿家就家破人亡,而他 的书僮从一个奴仆,一跃成为洛都屈指可数的富豪。短暂的震惊之后,整个洛都 仿佛被捅了马蜂窝似的,欢腾起来。无数人蜂拥而至,举发自己的家主、邻居、 亲朋故旧……甚至道听途说的陌生人。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暗设在地下的程氏钱庄,也真正迎了一大批主顾。随 着消息的传播,每天都有一些遮住面孔,隐藏身份的人,躲躲藏藏地来到伊墨云 的小店,点上一壶清酒,然后坐下来耐心等候,即使遇到同类,彼此间也不交一 语。

有郭解和剧孟出面,程氏钱庄还没开张,信誉度就直接爆表。洛都流通的钱 铢以惊人的速度往程宅的地窖中汇集,以至于程宗扬不得不通知程郑,钱庄所接 受的钱铢仅限于金铢,坚决不再兑换银铢和铜铢。

就这样,距离田荣设下的宴席不到十天,程郑在洛都商界的地位就来了个一 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众人联手相逼到群贾众星捧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一些行 踪诡秘的人围着他打转。

就这样,程氏钱庄成为了在洛都商贾间私下流传,又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些 由程宗扬亲笔画押的纸钞,被一张张交给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主顾手中,然后被 他们小心藏匿起来。有的被收进暗格,有的被人贴身携带,有的被夹进书中,有 的被塞进墙缝,还有一些被人用各种方法带出汉国,设法兑换。

「果然是些商蠹,」秦桧嗟叹道:「朝廷算缗虽然有过,可这些商贾无一良 善之辈,一个个狡诈奸猾,唯利是图,贪得无厌,堪称国之蠹虫。」

程宗扬慢悠悠道:「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

「主公说得不错。商贾千方百计转移资产,官府之人趁机中饱私囊。」

「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你也别光说人家,最黑的就是你奸臣兄。」

秦桧哈哈大笑。

「车马都安排好了吗?」

秦桧道:「安排好了。一共九辆大车,哈迷蚩、剧孟、延香与郭大侠幼子各 乘一辆,每车载金铢两万枚,另外六辆除携带的行车以外,每车载金铢四万枚, 共计三十万枚。」

「护送由吴长伯负责,出动鹏翼社和临安来的护卫共二十人。卢五爷,还有 郭大侠手下的王孟等人暗中护送。途中安排了六处换马的地点,明日清晨出发, 途中住宿一晚,后日夜间可抵达舞都。陈乔已经拿到夜间通行的令牌,安排好了 人接应。」

「不错,很周全。」

「剧大侠远行在即,我与青面兽商量过,哈大爷由延香照料,他留下来看守 地窖。」

「严老头呢?」

「严山长不肯走。至于魏甘,卢五爷的意思是把他留在这边,看黑魔海还有 什么手段。」

「严老头还真是头犟驴……」程宗扬发了句牢骚,然后道:「三十万金铢就 用了九辆车?」

「用这么多车,一来为了掩藏,二来也是赶路轻便。如果纯为转运金铢,三 辆车就够了。不过路上至少要三天。」秦桧道:「之所以安排在明日,是因为义 纵经诏举得官,被授予舞都令,明天赴任。他也走的宛洛道,途中相距不超过五 里,一旦有事也好彼此呼应。」

「舞都令?怎么会安排这个职务?」

「据说义纵的官职是天子御封。属下猜测,多半是他仕途幸进,把他放在太 守的眼皮底下,也好管束一二。」

「奇怪……」程宗扬嘟囔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义纵赴舞都任职,也非坏 事,凭他和高智商的交情,自己在七里坊的生意会更稳妥些。

秦桧笑道:「我听他和衙内商量,去了舞都要拿七里坊开刀。」

「立威吗?」程宗扬道:「跟陈乔说一声,让他全力配合。」

秦桧答应一声,然后道:「洛都的权贵已经开始动手了。昨日吉家将名下三 万亩良田出让给孙氏,仅作价两万金铢。」

程宗扬吓了一跳,「每亩还不到一枚金铢?」

「以属下之见,此事颇有蹊跷。」秦桧道:「洛都土地交易一般都是私下定 约,买卖双方都对交易价格讳莫如深,极少公开。吉家这回不但大张旗鼓,吉策 本人还多次表示,若非孙氏慷慨解囊,这些田地连五千金铢都卖不到。」

「孙氏?」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不会是襄城君孙寿她们家吧?」

「正是。」

「姓吉的这是托啊。」程宗扬道:「逼着大家贱卖呢?」

「主公英明!」

「得了吧。」程宗扬琢磨片刻,「孙家怎么这么好胃口?不对啊,吉策一直 给吕家跑腿,怎么又投到孙家门下呢?就算吕家跟孙家好得穿一条裤子,这也是 背主啊。」

秦桧提醒道:「说不定孙家也是跑腿的。」

程宗扬合掌道:「没错!孙、吕两家肯定私下商量过。吕氏毕竟是后族,多 少要点体面,正好把孙家推出来当个幌子……」

话音未落,班超就快步进来,「刚传来的消息,许家和杨家作价十万金铢, 将名下五万亩田地出让给襄邑侯。」

程宗扬与秦桧异口同声地说道:「两枚金铢!」

秦桧反应极快,「这不是孙、吕两家的事,多半是洛都的权贵都商量好了。 吉策和孙家先出来演一场,把田价压到不足一枚金铢,然后正主才出面。」

程宗扬道:「许家和杨家交易的田地是不是在册的?」

「均是在册的田地。」班超道:「主公可是要查他们的私田?」

「不是。如果均是在册的田地,我们可以猜测一下这些世家豪门可以动用的 资金量。」程宗扬道:「洛都商贾在册的田地两千五百顷,吕氏出价两枚金铢, 不妨视为世家的心理价位。全部吃下,就需要动用五十万金铢,上浮一半的话, 仅田地一项,他们准备的资金应当在七十万金铢左右。我们如果插手的话,每亩 地不能低于三枚金铢,一千顷就是三十万。」

秦桧道:「用谁的名义?若是仅主公一人,一千顷未免骇人听闻。」

程宗扬早就想好了人选,笑道:「你们恐怕都忘了洛都还有一个身家亿万的 有钱人——蔡敬仲!他不是吹嘘土中生金吗?这下机会终于来了,反正没人知道 死太监手里有多少钱,就算他挥金如土一掷万金,别人也只有眼红的。」

班超皱眉道:「如何收场?」

「你说蔡爷拍屁股走人之后?好办,我们用他的名头把田地买下之后,再分 解转移给其他人,这样就不扎眼了。再说老蔡是宫里的,他出来买地,那些世家 也得退让三分。」

秦桧和班超都点了点头,蔡敬仲是个不错的幌子。

程宗扬道:「我们手里现在有多少钱?」

班超道:「从舞都陆续运来资金两万金铢,目前结余四千,另有向陶氏钱庄 借贷的十七万,货物出售后的余款十一万两千,程郑本人转入公中一万三千。兑 换纸钞所得,共计金铢一百一十七万,银铢二百六十万。除去运往舞都的三十万 金铢,如今窖中所余全部折算为金铢,共计一百三十万。」

「这么多钱,也就程大哥那点算是不用还的,其他全是欠的。」程宗扬感叹 一声,然后吩咐道:「支取两笔:十五万,十一万两千,交给程大哥。」

这是自己与赵墨轩、陶弘敏的合伙生意,眼下大局已定,具体细务由程郑操 办即可,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秦桧应道:「是。」

「二十万作为钱庄的准备金,用来兑付纸钞。拨五十万到舞都,让陈乔安排 运回临安。有这笔钱在手,总算能喘口气了。」

秦桧一一记下。

班超道:「这样算下来,可动用的款项不足二十四万,再除去用来交易的准 备款,所余金铢不足十万,用来购地,只怕捉襟见肘。」

程宗扬道:「别担心。买地用不着金铢——支付纸钞就行。」

班超道:「直接用纸钞购地,怕是操之过急。」

秦桧在临安发行过纸钞,对纸钞更了解一些。听到班超的疑惑,他笑着解释 道:「平常自是不可,如今局面大是不同——我们拿来购地的金铢,多半还要被 商贾们存回来,尽可以直接支付纸钞。」

班超明白过来,抚额笑道:「是我糊涂了。」

「所以手上有二十多万金铢足够了。」程宗扬道:「何况往后未必不会有人 来兑换纸钞。他们只要兑换一张,我们就平白得了一批可以运作的金铢。我估计, 后面两个月我们只会发愁手中的金铢太多,绝不用担心缺钱。」

「班某受教。」

程宗扬道:「市面上的物价呢?」

「大涨近两成。」班超道:「官府已经定下算缗的价格,低于此价出售便吃 亏了,因此市面的物价不降反升。」

秦桧道:「我看他们的意思,左右已经是骑虎难下,索性撑到年关,多少好 赚回来一些。毕竟算缗也是一天就能算完的,洛都在籍的商贾一万余人,逐一算 缗,只怕要半年时间。」

「鼠目寸光。」程宗扬道:「他们光想着洛都的商贾多,却没想过,真正的 富豪才有多少?」

程宗扬站起身,「我们已经计算过,只要把最顶尖的八家算赋征收完,整个 算缗就完成了六成。再把家产万金的二百户征收完,算缗就完成了八成。其他户 数虽多,但无关大局。所以他们以为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关,其实最多十天就见分 晓。」

「到时市面上的金铢流入少府近百万,流入我手中的百余万,加上商贾藏匿 和分散在各处的,市面上起码少了三百万金铢。再算上货币的乘数效应,这三百 万金铢所影响的流通量只怕要再乘上三倍。他们现在不赶紧抛售,过几天市面陷 入钱荒,后悔可就迟了。」

「当局者迷。」秦桧徐徐道:「主公可曾发觉,算缗不过数日,已与天子的 初衷大不相同。」

程宗扬道:「天子本来是想限制兼并,结果田产从商贾手中转到世家大族名 下,兼并反而愈演愈烈。」

班超道:「依班某之见,天子固然有思虑不周之处,但其中也是有人故意为 之。比如告缗令,原本是恐吓奸商,如今却成了发财的捷径。」

程宗扬冷笑道:「为了博爱妃一笑,半夜下的诏书,能不出漏子吗?」

前日毛延寿从昭阳宫回来,终于传回天子半夜下诏的内幕。原来是赵昭仪与 天子私语时,说起在洛都的时候找不到姊姊,以至于流落街头,曾被商贾辱骂, 天子心疼之余慷慨下诏,要为爱妃出一口恶气。

程宗扬走到窗口,有些不舒服地透了口气。天子不是蠢人,但实在是太自以 为是了。东方曼倩也正是看透了天子的秉性,才远走他乡吧。

如今吕冀把持着尚书台,他只要随便做点文章,就能让天子事与愿违。被书 僮举告的鹿家,是算缗令颁布后第一个被破家的。而鹿玉衡恰恰与云台书院多有 来往,这里面的内情不得不让人多想。

如今诏举已经临近尾声,大批士子鱼跃龙门,获得出仕的资格。还有些被天 子特旨简拔,得到品阶不同的官职。可就因为算缗令早发了数日,使得这些人不 得不成为旁观者。

如果天子真是无能之辈倒也不坏,起码安分不生事,可他的自作聪明,就像 一个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人炸得粉身碎骨。算缗令的本意是抑制商贾,最终 的结果很可能是中产之家,大抵皆破。如今在籍的一万余名商贾,明年此时不知 还能剩下多少。 ----------                第三十四集

内容简介:

汉国天子觊觎「期姑娘」,居然想给这名程宗扬的小妾封赏诰命,于是赵昭 仪也在天子耳边为老父哭求封侯,朝堂上闹成一团……

吕氏后族已无法忍受天子的愚蠢,在朝堂上和天子干起来:天子的左臂右膀 在算缗中手脚不乾净,通通掀倒!西邸居然卖官给逆贼的友人,云家立刻中箭! 程宗扬还抱持侥倖之心,谁料才过了两天,天子跟昭仪干得正爽时马上风,死了!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发展……

封面:云丹琉

第一章

南宫,玉堂前殿。

御座旁,两盏一人多高的连枝灯光焰四射,将大殿映照得灯火通明。几名戴 着貂蝉冠的中常侍立在御座两侧,乌黑的袍服犹如群鸦。

天子刘骜拿着一册竹简仔细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还没看完,他就按捺不 住,挥手将简册摔到地上。

「啪」的一声,皮绳断开,竹简在大殿上四处乱飞。刘骜尚不解气,一脚将 御案踢翻,咆哮道:「好大的胆子!」

唐衡、徐璜、左悺、具瑗等人低着头,两眼看着鼻尖,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中行说倒是满不在乎地扬着脸,但这会儿也识趣地闭紧嘴巴。

一名小黄门爬在地上,轻手轻脚地将散落的竹简一一收拾起来。

蔡敬仲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没有一丝表情,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非 止京师一地,各郡国商贾名下田地,亦被豪族侵吞。大司农宁成,籍在宛郡,日 前以铜铢五贯,购地千亩,每亩仅五文。」

刘骜愈发恼怒。他专门任命宁成为大司农,主持算缗,没想到连他都在其中 上下其手。

蔡敬仲无视天子和几位中常侍的脸色,旁若无人地说道:「算缗令一出,官 吏视商贾如肥羊,无不染指。连鸿胪寺这等所在也不甘其后。大行令某,前日便 一掷百万,在上津门外购置了大片田地。」

徐璜心里骂了句娘,硬着头皮想站出来说两句,一看天子的脸色,还是悄悄 缩了。

「购地之事,奴才未曾听闻。」唐衡道:「但上津门外那片田地奴才倒是知 晓一二,那片田地仅五十余亩,大行令若出钱百万,每亩作价近十枚金铢,与市 价相差无几。至于大司农所购田地,奴才听闻均为河滩荒地,非是借机勒索,还 请圣上明鉴。」

徐璜一阵惭愧,小程前天又专门悄悄给自己塞过一叠可以换钱铢的小纸片, 托咐自己有机会的话,在天子面前关说一二。结果事到临头,自己竟然还不如老 唐仗义。他连忙站出来,「奴才听说也是如此。」

刘骜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过了片刻才道:「宁成既然买的是河滩荒地,便也 罢了。你们方才说的那个大行令,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借着算缗的时机,巧取豪 夺,无耻之尤!」

徐璜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只听天子厉声道:「着令革职,以儆效尤!」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替那个倒霉的大行令说情。徐璜怨恨地看着了 蔡敬仲一眼,好你个姓蔡的,要不是你还欠我钱,我今天非跟你没完!

天子已经发话,一群中常侍都老实听着,可偏偏还有人不满意。中行说神情 肃然地说道:「奴才以为,应将大行令程某下狱,明典正刑,震慑群臣。」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侧目。震慑群臣?你还真有脸说啊。满朝的豺狼虎豹, 你逮个蛤蟆就算攥出尿来,能震慑得了谁?

唐衡谏道:「奴才以为不可。大行令所为虽有出格,但尚不足下狱。」

蔡敬仲声音又尖又细,森然道:「震慑不法,莫如大辟。」

这个更狠啊,就因为每亩地花了不到十枚金铢,直接斩首。别的不说,吕家 那几位大伙都心知肚明,他们籍着算缗的机会大肆并购土地,每亩地给两枚金铢 都是多的。结果花十枚金铢买地的杀了,花两枚金铢买地的还好端端的,如何服 众?

中行说附合道:「家属没入宫中为奴!」

徐璜终于站不住了,「扑嗵」一声跪下,伏地恳求道:「如此处置,只怕有 辱圣明。圣上,切切不可啊!」

刘骜也知道为了这点破事,革职已经有点过了,但借机不敲打敲打那个程的 一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都多少天了,他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那个娇滴滴 的小美人儿,在他身边不知受了多少荼毒……

刘骜哼了一声,扫了蔡敬仲一眼。这个姓蔡的太监虽然是太后的人,倒是很 会察颜观色,巴巴地翻出这么个把柄,跑来献殷勤。谄媚是谄媚了些,但比起那 帮眼里只有太后的阉奴总要强些。刘骜心里给他评了八个字:虽不可信,尚可用 之。

天子迟迟没有开口,众人心里都不禁七上八下。徐璜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生怕天子真应允了姓蔡的,砍了小程的脑袋。自己拿了人家的钱,眼睁睁看着他 掉脑袋,这钱拿着也不踏实。唐衡是担心天子如此处置,恐被人腹诽。具瑗在操 心真要大辟,这诏书该怎么写?若按朝廷律令,程某人只买了块地,罪不至死, 少不得再编几条罪名出来。中行说这会儿倒是把罪名想好了,就说他干扰朝廷法 令,天子为之震怒,杀一儆百。至于蔡敬仲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静默中,殿后隐隐传来一阵儿啼。刘骜侧耳听了片刻,脸上的戾气倒是淡了 少许,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刘骜尚无子嗣,宫里突然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刘骜喜爱之余,也有 几分好奇。今日特意把定陶王召到玉堂前殿,准备议事之余逗逗小家伙,感受一 番天伦之乐。没想到蔡敬仲却不让人消停,抛出一堆黑材料,坏了自己的心情, 连留在殿后的定陶王也忘了。

刘骜道:「欣儿怎么又哭了?」

左悺小心道:「回圣上,殿下入宫未久,想来还有些怕生。」

「欣儿的奶妈、侍女不都叫到宫里来了吗?怎么还怕生呢?」

「今日恰好盛姬出宫了。」左悺道:「盛姬有个姊妹在定陶王邸,专门接盛 姬往王邸小住。娘娘也答应了,让她在王邸住一晚,明日回来。殿下找不到人就 会哭一会儿,不妨事的。」

刘骜点了点头。盛姬去王邸探亲也在情理之中,何况皇后已经答应过的。倒 是这一打岔,刘骜想起定陶王入宫之事,姓程的也出了些力,处置太过,未免不 近人情,于是道:「暂且革职。明日发尚书台。」

具瑗躬身道:「奴才遵旨。」

小黄门已经捡好竹简,但已经乱了次序,只能胡乱包在袖中。刘骜在殿中踱 了几步,然后对蔡敬仲道:「奏书中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只要忠心办事,朕绝不 吝赏赐。你去吧。」

蔡敬仲伏身叩拜,然后倒退着出了玉堂前殿。

刘骜又看了几封奏疏,唐衡、徐璜等人各自奉诏离开,殿内只剩下中行说。

「我觉得还是把他下狱好些。那家伙瞧着就不是什么老实人,关他几天,肯 定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中行说道:「最好连家眷一起关进北寺狱。」

刘骜没有作声。

中行说撺掇道:「人非圣贤,只要肯查,少不得有些把柄。要不我查查?」

「刘建呢?」

「刘建啊?回来了。说那边看得太紧,他连人都没见着,东西倒是送出一大 堆。不过听说姓程的家里有个母老虎,不大容人……」

「欣儿呢?」

中行说问了一声,然后道:「刚睡着。我把他抱来。」

「算了,让他睡吧。」刘骜起身道:「去昭阳宫。」

…………………………………………………………………………………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除了一门心思想弄死自己的蔡太监,宫里这会儿还有 闲人正挖空心思地在给自己找罪名,想把自己送到北寺狱里吃牢饭。

此时他正待在文泽故宅中,为哈米蚩等人明日的出行作准备。说来自己早就 决定将剧孟等人送往舞都,但由于要借剧孟的名头推行纸钞,又耽搁了几天。眼 下大局已定,不能再拖了。

鹏翼社那些从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们扛着一只只份量极重的小木箱,从地 窖里鱼贯而出,运上马车。那些木箱大小只有一尺见方,高仅四寸,重量却超过 二百斤,也就是这些老兵才能扛着箱子健步如飞。

车内底部设有暗格,边角都用铁条固定过,木箱纳入其中,盖上厢板,外面 看不出丝毫痕迹。

程宗扬道:「这么大的车,能拉多少货?」

蒋安世道:「这种四轮马车是从泰西传来的,最多能载三十石的货,要四匹 马才能拉动。」

「四匹马能拉三十石,再加两匹呢?」程宗扬说着一拍额头,「天子驾六, 再多两匹就逾制了。」

蒋安世道:「倒不是逾制,而是挽马并非越多越好。比方说吧,像这种四轮 大车,一匹马能拉十石的货,两匹马能拉十八石,三匹马能拉二十五石,四匹马 能拉三十石——这已经是车马行的极限了。再多的话,六匹马能拉三十七石,八 匹马只能拉三十八石。」

程宗扬有点不理解,「六匹马能拉三十七石,八匹只能拉三十八石?」

「没错。马匹体力不同,好马拉得更多些,但马匹数量有上限。多过八匹, 能拉的反而越少。所以对车马行来说,通常是用单马或者双马,超过四匹马就不 划算了。我们这回要赶路,用的双马,每车加上行李不超过十石,可以最大程度 的保证速度。」

这么一说,程宗扬倒是理解为什么天子驾六了。不是用不起,而是从实用的 角度看,六匹就是载重量和效率最合适的数字了。

程宗扬道:「速度能到多少?」

「这要看路怎么样了。路好的话,半个时辰能跑四五十里,但跑完马匹就乏 了。按秦执事的意思,一来车上有伤号,不能跑得太快,二来要给马匹留一半的 力气,一旦出事也好应付。所以在途中设了六处换马的地点,光是备用的马匹就 有一百余匹。」

六处换马点,等于不到六十里就换一次马,秦桧的安排的确是够小心的。程 宗扬道:「咱们鹏翼社竟然有这么多马?」

程郑在旁道:「是老赵的马,我借来使使。」

「赵墨轩?这哥儿们够意思。哎,五哥,赵墨轩说他以前给岳帅当过书僮, 你们认识吗?」

卢景问了下时间,然后摇头道:「岳帅年轻时候的事,要问孟老大了,我知 道得不多。」

孟非卿追随岳鹏举的时间最久,如果赵墨轩说的是真话,说不定还见过他。 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真见过也未必还记得一个小小的书僮。

半个时辰之后,三十箱金铢全部装完,其中六辆各装四箱,三辆载客的马车 分别装了两箱。这样安排效率虽然低了些,但把可能存在的危险性降到最低,即 使有个别车辆出事,也不至于损失太大。并且同时兼顾了速度和舒适性,算是目 前能拿出的最周到的安排了。

装完金铢,众人接着装上各种箱笼之类的行李。车上四箱金铢就有七八石, 外面堆的行李看起来不少,其实没有多少份量,大都是些用来掩人耳目的寻常物 品。

众人拿出的最后一件行李,是一块又黑又亮,光可鉴人的板子。

高智商一脸稀奇地说道:「这是哪儿来的屏风?怎么才一扇?」

程宗扬道:「什么屏风?这是案板,专门用来剁馅的。」

高智商没话找话地说道:「这么大的案板,能剁好几百斤馅吧?」

「哎?你在这儿混什么呢?你明天还得赶路呢,怎么还不去睡?」

算缗令一出,高智商和义纵就一直在大司农府署泡着。两人臭味相投,混得 亲如兄弟。高智商在义纵面前把游冶台吹得天花乱坠,让义纵眼馋得要命。这回 义纵接到诏命,赴舞都上任,非要把高智商也拉上。

程宗扬也挂记着自己与云如瑶的婚事,正想找人去看看七里坊的婚居修建得 怎么样了,两下一合计,索性打发高智商走一趟。

高智商涎着脸道:「师傅,我想出去一趟……成不?」

「去哪儿?」

高智商嘴里打了个含糊,「我跟那谁……约好了。」

程宗扬没听清楚,以为他约的不是义纵,就是冯子都那帮狐朋狗友,随口问 道:「谁?」

「还能是谁?」高智商臊眉搭眼地说道:「不就是小云吗……」

程宗扬奇道:「你早点干嘛呢?这都半夜了。」

「小云她爹睡得晚……」

这个理由很过硬,但程宗扬毫无同情心地一口回绝,「不行。这几天外面不 太平。」

「就隔一个里坊,要不了多少时候。真不行,我带刘诏一起去。」

程宗扬没答理他。

高智商软磨硬泡,又扯上旁边的人帮他说话。这小兔崽子自打被哈大爷灌过 泻药,泻出半桶肥油,整个人突然开了窍,嘴巴特别会来事,最后不光程郑,连 卢景也开了金口,程宗扬只好让步。

「要敢耽误正事,等哈大爷醒了,我就请他再配副狗皮膏药,把你前面招祸 的玩意儿贴上。」

高智商举起手,发誓道:「师傅!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耽误事!刘诏!刘 诏!快跟少爷走一趟!」

高智商叫上刘诏,兴冲冲地一溜烟出去了。

卢景道:「你这徒儿,可不大像你。」

「别说我了,连他爹都不怎么像。真不知道随着谁了……」程宗扬说着,心 里浮出个念头,顿时心下咯噔一声,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开。

说话间,敖润匆匆进来。程宗扬讶道:「你不是在宫里吗?出了什么事?」

「徐常侍让我传句话,」敖润压低声音道:「天子方才下诏——程头儿,你 被革职了。」

程宗扬脑中一晕,天子是要对自己动手了吗?就因为赵合德?我还往宫里给 你送过一个呢!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卸磨杀驴啊这是!

「说仔细些!」

「徐常侍也没说太细,只说姓蔡的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揭出宁成和程头儿 你买地的事。」

「买地?我还没买呢!哪个姓蔡的?」程宗扬说着心下一凉,不会是他吧?

敖润道:「我琢磨着,可能是……」

话音未落,韩玉飞身进来,「蔡常侍来了。」

程宗扬一边往外走,一边满心纠结。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蔡敬仲还要往自己 后院放火,实在太混帐了!问题是自己怎么见这个混帐呢?一见面就拍桌子,狠 狠臭骂他一顿?痛快是痛快了,要万一他来个破罐子破摔呢?后果不堪设想啊。

要不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动之以情,求他放自己一马?他倒是痛快了, 自己脸面还要不要了?

一脸冷漠,见了面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对他那点小勾当不屑一顾,摆出一副 高深莫测的姿态,让他不敢小看自己?问题是自己心里没底啊。蔡爷一高兴,再 给自己捅个天大的篓子出来呢?

心下计议未定,已经进了迎客的大厅。正看到蔡敬仲戴着一顶斗笠,一本正 经地跪坐在席前。

这孙子还有脸来!程宗扬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蔡敬仲倒是泰然自若,他摘下斗笠,放在席侧,露出他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 脸,然后用他又尖又细,跟活鬼一样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大喜啊!」

程宗扬顿时被噎住了,居然有脸来报喜,还有你那表情,到底是报喜还是报 丧呢?

程宗扬噎了半晌才顺过气来,「喜从何来?」

「主公诸事繁忙,蔡某设法为主公分忧,已然初见成效。」

这话说得……要不是自己知道这货干了什么鸟事,还真被他蒙住了。

「你说的替我分忧,就是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打我的小报告,捏造谣言, 好让天子革了我的职?」

蔡敬仲谦逊地说道:「这都是蔡某应该做的,主公不必多礼。」

「看清楚!我这是跪坐,不是跪谢!」

程宗扬在蔡敬仲对面坐下,两人只隔着一张几案,要想抽他耳光,只是一伸 手的事。话说回来,他要想抽自己耳光,也是一伸手的事。

程宗扬压抑下伸手的冲动,诚恳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着急,可你也不 能就这么坑我吧?」

看着蔡敬仲眼中露出的诧异,程宗扬心下发狠:你再给我装?我看你还有什 么说的!

「你不就是嫌我事多,怕我办大行令的差事,耽误你实验室的事吗?大哥, 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自私了!」

蔡敬仲好整以暇地说道:「还有五日,便是仲冬。」

「嗯?」程宗扬知道仲冬是指入冬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下个月,但这跟大家 要谈的有什么关系?

「每逢仲冬,天子循例降旨,慰劳四方诸侯。」蔡敬仲道:「淮南王、赵王 事败,如今汉国共有十位诸侯,梁王、燕王、齐王、代王、江都王、广川王、清 河王、胶西王、河间王、定陶王。而大行令的差事,就是奉诏施谕四方。」

蔡敬仲话说到这里,程宗扬就明白了。也就是说从下个月开始,自己这个大 行令可不能摸鱼了,要依次去各处诸侯的封地,降旨慰劳。十个诸侯国,自己要 跑下来,年都得在路上过了。

「蔡某知晓主公不可轻离,便设法替主公辞了大行令的差事。」

二话不说就把主公坑了,还臭不要脸地专门跑来表功,我偏不让你得意!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呢?告诉你,我正打算往胶西国去 一趟!你把我饭碗砸了,我还怎么去!」

蔡敬仲略微皱了皱眉,「胶西国?胶西倒是不用去。」

程宗扬奇道:「为何?」

「胶西王刘端生平不近妇人,不修宫室,不蓄财物,不收租赋,不置卫士, 不居其国。每每丐服出游,居无定所。」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诸侯王里还有这种奇葩?这位胶西王不会是入了丐帮 吧?不近妇人还好说,也许他是同性恋呢?不修宫室,不蓄财物也可以理解,也 许是品行高雅,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呢?不收租赋?这个就太神了,已经超越了 圣贤的境界,完全可以封神了。

蔡敬仲谆谆劝导道:「主公若是要去胶西,最好是布衣微行,以大行令的身 份大张旗鼓前往,反而见不到人。」

程宗扬点头称是。自己不过是借题发挥,可怎么也想不到会遇上胶西王这么 个奇葩,只能认栽了。

「大行令虽然没有了,但关内侯的爵位,大夫的官衔,常侍郎的加官尚在, 无非是不用办那些无关紧要的公差而已。」

程宗扬继续点头称是。蔡爷都做得这么周全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宗扬兴师问罪而来,偃旗息鼓而罢。接下来,两人进行了一番亲切而深入 的交谈,程宗扬诚恳地表达了谢意,蔡敬仲友好地表示自己只是履行职责,对主 公的谢意是万万不敢当的,然后顺便又对实验室的设计和进度,提供了一些中恳 而详实的意见。双方在会晤中总结了以往,展望了未来,在诸多方面达成共识, 为下一步合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最后程宗扬亲自把蔡敬仲送出门,一直目送他 远去,才悻悻然回到宅中。

…………………………………………………………………………………

天色未亮,车马已经准备停当,十几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早已休养多时, 此时刷洗得油光水滑,套上马具,一匹匹精神十足立在车前。车上安排了两名驭 手,途中可以轮换。载客的一共三辆车,剧孟不由分说占了最前面一辆,车上除 了他,还有奴婢淖氏。哈米蚩单独乘一车,青面兽留在洛都,无法随行,这会儿 正扒在车边,把两只洗剥干净的肥羊往车里塞。

随行众人以吴三桂为首,蒋安世作为副手协助。队伍里除了鹏翼社和星月湖 大营的老兵,还有三名面生的汉子。这三人是剧孟的铁杆亲信,剧孟被刘丹骗走 囚禁,不久前才与他们联系上,此时三人守着剧孟的大车寸步不离。由于郭解仅 存的幼子也在车上,王孟也约好带人护送,但眼下风头刚过,缉拿的文书还未撤 下,不好直接露面,因此在城外守着,约好出城之后再汇合。

哈大爷还在棺材里封着,送行就免了。延香为了照料郭解的幼子,也同车而 行,敖润这会儿正攀在车边,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酸话。程宗扬想嘱咐几句都 挤不过去,只好走到剧孟车边,说了几句送行的话。

剧孟为人豁达畅快,若是换成别的「大侠」,这会儿多半要硬撑着大侠的体 面,死活留在洛都,好表现一下大侠的风范。剧孟压根儿没什么废话,卢景过来 一商量,就答应去舞都。此时离别,他倚在榻上笑道:「哥哥留在这边也帮不了 你什么,先去舞都玩两天,等你忙完,过来找哥哥喝酒。」

「行啊。」程宗扬一口答应,然后把那只锦缎包裹的玉匣放到他榻侧,叮嘱 道:「若是身体不适,就把这个吃了——千万别丢了。」

剧孟抽了抽鼻子,神情猛然一震,「好东西啊。不过哥哥可用不上,还是留 在你手边好些。」

卢景道:「甭废话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也不是光给你吃的,后边的哈大 爷要是不好,就给他用。」

「成啊。反正用不了还是你们的。」剧孟也不矫情,随手收起玉匣。

程宗扬俯过身,在他耳边道:「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眭弘你认识吧?」

「我的兄弟。」剧孟微微摆头示意,「跟他们一样,过命的。不过我听说他 说了不该说的话,如今生死不明。」

「他如今也在舞都。」

剧孟神情微震,他知道其中有些犯忌讳的事,只点了点头,然后笑道:「老 四!你居然也来了!太给哥哥面子了啊!」

斯明信冷着脸将一柄带鞘的长刀丢在他车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迈出一步,消 失在檐下的阴影中。

剧孟抽刀出鞘,眼中不由流露出些许温情。这是他用了多年的佩刀,当日被 刘丹拿走就不知下落。赵王事败,更不知流落何方。没想到斯明信竟然能把它找 回来,这里面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程宗扬道:「剧大侠,保重。」

剧孟抬起头,笑道:「放心吧,我还等你们来喝酒呢。」

第二章

高智商说到作到,天不亮就回来了,这会儿也在出发的队伍里,他拍着胸口 对青面兽道:「兽哥你尽管放心!哈大叔交给我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人 能动哈大叔一根汗毛!富安!富安!趁这会儿还没走,赶紧给我弄点漆!」

「要漆干嘛啊?」

「哈大叔这棺材不好看,我给他画个漂亮的……」

刘诏赶紧拉住他,「素点好!素点好!」

话还没说完,敖润就挤过来,拉住刘诏的手嘱托道:「你嫂子那边,你可得 多看着点啊。」

「没过门呢,可就嫂子了?」

「甭管过没过门,你都得替我看着点。」

高智商道:「敖哥你尽管放心!嫂子交给我了!」

「一边去!盯的就是你!」

「哎哟敖哥,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三十以下的,我连看都不 带看的!本衙内好的就不是那一口!小云除外啊。」

正闹腾间,车边多了一个人。郭解不知何时进来,正低头看着自己尚在襁褓 中的幼子。

延香把孩子递了过来。郭解微微一怔,想要让开,最后还是迟疑着伸出手, 接过自己的骨血。

郭大侠显然也没怎么抱过孩子,动作比王孟还要僵硬几分。那孩子已经睡着 了,在襁褓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就像托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丝毫不敢使 力。

延香道:「郭大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起大名。」

「起一个吧。」

郭解沉默片刻,「多年前,武穆王曾玩笑说,我会有一个儿子,叫郭靖。就 给他起一个单名:靖。」

郭解把儿子抱在手中,轻轻搂了一下,然后交还给延香,转身走到剧孟的马 车旁,两位生死之交伸手相握,久久没有松开。

晨钟响起,紧闭的宅门缓缓打开,吴三桂当先驰出,接着后面的车马络绎起 步,踏上行程。

程宗扬一直送出津门,看过车马驰过洛水的浮桥,才驱车返回。

革职的诏书尚未颁下,程宗扬乘的仍是青盖官车,守门的士卒略无阻挡,便 即放行。

敖润道:「要不要顺路去见云三爷?」

程宗扬叹了口气,「今天哪儿都不去,回去等诏书吧。」

…………………………………………………………………………………

死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就像一千只蚊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在耳边回荡,具体 说了些什么,坦白地说,自己也没听大明白,主要是因为文辞太古奥了,也不知 道是哪位刚通过诏举,新进的侍诏当值,拿出写大赋的功夫,从头到尾都不说人 话。不过最后一句自己倒是听懂了。

「……着即革职!钦此。」

中行说放下诏书,阴声怪气地说道:「程大夫,还不谢恩?」

「臣,谢主隆恩。」程宗扬敷衍地说了一句,伸手去接诏书。

中行说却没放手,「呦,你这表情……不服气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不服——该接诏了吧?」

「别啊。你这么跪着说话,我瞧着挺好,多说几句啊。」

程宗扬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你怎么得罪姓蔡的了?」

「我哪儿知道?」

「还嘴硬呢。姓蔡的那人,啧啧啧……得罪了他,你就等死吧。」

中行说奚落了几句,见程宗扬一脸无所谓,也觉得没趣,拉长声音道:「你 的家眷呢?怎么不出来接旨?」

「臣尚未婚配,并无家眷。」

「没有家眷,难道还没有姬妾吗?」

「小妾也能接旨?朝廷给诰命吗?」

「咦?你说什么?」突然间,中行说像被人踩了一脚的小公鸡一样,浑身的 毛都炸了起来。

程宗扬不由纳闷,这是又捅到他哪根肺管子了?一边道:「我说——妾侍只 算奴婢,让她接旨,可没这种规矩。要不朝廷诰封她当夫人?」

「说得好!」中行说猛地一合掌,「太好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这死太监什么毛病?自己拿他开涮寻开心呢,他这么手舞 足蹈的,莫非是失心疯了?

中行说乐了一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用手指点着他说道:「你提醒了我!提 醒得非常好!好主意啊好主意——你就等着接诏吧。」

程宗扬心里发虚,「接什么诏?」

「当然是你要的诰封啊。」

「别开玩笑,我都被革职了,还给她诰封?」

「怎么不行?」中行说阴声笑道:「封了诰命——可是要入宫谢恩的。」

程宗扬立刻道:「那我不要了。」

说什么呢?让赵合德入宫?那是拿小肥羊往火锅里丢啊。

「真是吃了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中行说冷笑道:「天子恩典,是你想不 要就不要的吗?别说活人,死人也得要!」

中行说兴冲冲地扬长而去,留下程宗扬当场就傻眼了。给小妾加封诰命,简 直闻所未闻,可这死太监真要干出来了呢?到时候自己不接诏就是抗旨,接诏赵 合德就要入宫去谢恩,赵合德一入宫……

自己跟这死太监臭屁什么呢?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毛延寿!毛延寿!——毛延寿呢?叫他赶紧收 拾画具,马上去昭阳宫!」

要紧关头,程宗扬也顾不了许多,立即打发毛延寿往宫里传话,无论如何也 要阻止天子的诰封。

…………………………………………………………………………………

昭阳宫内,友通期仔细听着毛延寿带来的消息。

友通期入宫还不到两个月,但居移气,养移体,比起入宫之初那个栖惶无依 的孤女,如今的友通期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颜色更加娇艳。再加上江女傅的 悉心指点,举手投足贵气十足,早已看不出她的市井出身。

等毛延寿说完,她低声问了江映秋几句,然后笑道:「你回去告诉程大行, 中行说只是嘴快而已。至于天子,断不会那么做的。若是臣下的姬妾倒也罢了, 封了诰命,就好比男子有了官身,为了朝廷体面,天子也不会乱来。」

毛延寿唯唯诺诺地应下,然后也没敢走,一边耐着性子给昭仪画像,一边等 着另一边的消息。

长秋宫内,赵飞燕正在给定陶王喂水,听了鹦奴的传述,她手指微微一颤, 羹匙中的水洒到了定陶王的衣襟上。

事关自家亲妹,赵飞燕可没有友通期那么镇定。她拿出帕子,抹去定陶王衣 上的水迹,柔声道:「欣儿还记得孟舍人吗?就是那个长了胡子,可个子跟你差 不多高的优伶——他这会儿在外面,你去找他玩好吗?」

定陶王笑逐颜开,拿起小弓跑了出去。

赵飞燕在后面道:「慢着些!」

等定陶王身影消失,赵飞燕收起笑容,纤柔的眉头微微蹙起。

「昭仪不知道圣上的性子。他要做的事,从不理会旁人。若是他更在意朝廷 的体面,就不会下诏诰封。若是他听了中行说的挑动,下诏的话……」

赵飞燕没有再说下去。

罂粟女等了一会儿,然后道:「若是下诏了呢?」

赵飞燕良久才道:「让她赶紧走吧——离开汉国。」

罂粟女禁不住道:「为何?」

赵飞燕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莫忘了,我也是歌伎出身。」

…………………………………………………………………………………

两人的意见都被带了回来,一个认为不足为虑,一个认为迫在眉睫。程宗扬 头痛地揉着太阳穴,「会之,这事你看呢?」

秦桧道:「长秋宫已然说得明白,以她的出身,尚且封为皇后,何况区区一 个诰命?天子不下诏便罢,若是下诏,便不会顾忌什么体面。」

这和自己所担心的一模一样。程宗扬叹道:「早知如此,就让她跟车队一起 走了。」

秦桧道:「长伯刚走,最快也要五日后才能回来。只要能拖过这五天,长伯 一回来,便送她离开。」

「五天……天子那急脾气,恐怕明天就见分晓了。若是真下了诏书,我们就 得立刻跑路。干!中行说那个死太监!」

这个挨千刀的死太监真是坏了自己大事!这边车队刚走,就出了这么个幺蛾 子。现在要是收摊子走人,地下那上百万金铢,可就全打水漂了。这笔钱要是赔 出去,自己的程氏商会立马就得完蛋。

秦桧道:「要拖过五天,也不是不可以。」

程宗扬眼睛一亮,「你有主意?赶紧说!别藏着掖着了!」

「属下记得,皇后的父亲还未曾封侯。」秦桧道:「不如让昭仪进言,为其 父讨封。」

程宗扬略一思忖,不禁拍案,「好主意!奸臣兄,人才啊!」

秦桧笑道:「主公谬赞了。」

汉国制度,皇后的父亲按惯例都要封侯,但到了赵飞燕这里,由于她出身寒 微,父亲又是养父,半点势力也无,至今没有任何封赏。赵飞燕自惭出身,对此 不好张口,朝中官员也乐得装聋作哑。

现在掀出此事,可谓一步好棋,给一个与皇后没有血缘关系的市井子封侯, 从封号到封地,再到礼仪,朝中起码得吵上俩月。皇后之父封侯之事尚未议定, 诰封臣下姬妾这种事怎么拿得出手?有两个月时间,自己用轿子抬,也把赵合德 抬到临安了。

「两个女儿一个皇后,一个昭仪,凭什么不给封侯?简直是欺负人嘛!」程 宗扬义愤填膺地说道:「也就是这会儿我不是大行令了,不然我就亲自上书,必 须给人家封侯!」

秦桧肃然道:「主公仁义之心,天地可鉴!」

程宗扬掰着指头道:「让我算算啊,诏举还没完,一共七科,几百名官员, 等着抢太后的权柄。然后是算缗令,在汉国经营的商贾都圈进去了,一边是权一 边是钱,再加上岳父的封赏,国事家事天下事全凑一块儿了。很好!光让你折腾 我?我也不让你消停!」

程宗扬大力一挥手,「让昭仪找天子闹去!闹得越大越好!」

当晚,天子入宿昭阳宫,春风刚度了一半,昭仪在他身下就哭了。哭诉自己 姊妹不孝,姊妹俩在宫里享尽荣华,父亲一把年纪,却流连市井,整日为糊口奔 波。自己此时侍奉天子,本该尽心尽力,可一想到父亲的辛苦,就满心愧疚,羞 惭得无地自容……总之就是你别光只顾着埋头瞎干了,先把我爹封侯的事搞定再 说。

天子啥心情,不得而知。据说中行说在旁边多了几句嘴,被昭仪当即吩咐手 下,狠狠抽了他一顿嘴巴,还被天子踢了一脚。

「打得好!」程宗扬抚掌道:「人家女儿尽孝心,这孙子还敢多嘴?罂奴怎 么办的事?怎么就没把他抽死呢?」

主公又越说越不着四六了,秦桧赶紧道:「兰台有什么消息吗?」

班超道:「国丈封侯之事,已交付尚书台。台中回奏,皇后与昭仪并非国丈 亲生,应当先找到皇后的生父,在世则封侯,已殁则追封。」

程宗扬道:「真能扯啊。这要能找到就出鬼了。」

秦桧喟然叹道:「昭仪整日以泪洗面,听说皇后也为此事开始斋戒。」

斋戒最要紧的不是吃素,而是禁绝房事。好不容易凑了对姊妹花,天子一个 都捞不着,能不着急吗?

「重点是拖,可千万别玩过了。」程宗扬道:「万一昭仪来个绝食,逼着天 子明天就下诏封侯,那就玩脱了。」

秦桧佩服地说道:「还是主公思虑周全。」

程宗扬指着他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奸臣的嘴脸啊,老班,你可千万不能 学他!」

秦桧大笑道:「班先生耿介之士,想学也学不来。」

班超笑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

「你被革职了?」

「上午的事,你可就知道了?这回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应该!」程宗扬果断道:「谁敢说不应该,我第一个抽他!云大小姐,这 时候咱们就别提这些煞风景的事了吧?」

「哎哟,一提革职你就软了?好可怜哦……」

程宗扬赤条条躺在榻上,云丹琉伏在他肚子上,一手把玩着他的小弟弟,嘲 笑着弹了弹他的龟头。

「我是分心了好不好?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软了?我这硬得都能鞭上碎大 石了……住手!」程宗扬大叫一声,「你以为这是黄瓜啊!还带掐的?」

云丹琉吃吃笑道:「还硬得碎大石呢……你怎么不说你练过童子功,刀枪不 入呢?」

「练没练过,你试试就知道。」程宗扬冷笑道:「某人哪次不被我弄得哭爹 喊娘的?这会儿给我装淡定……」

云丹琉气恼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我哪次被你弄得哭爹喊娘了!」

「就这次!我先让你三招!你不是想女上位吗?」程宗扬一拍肚子,「坐上 来,自己动!」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想得美!」

程宗扬翻身把她压到身下,笑道:「那你躺好,我来动。」

「不要……」

「开什么玩笑?我家兄弟让你玩了半天,那都白玩了?」

云丹琉撑开他,「今天不是安全期。」

安全期的概念还是程宗扬给云丹琉灌输的,结果云大小姐对此十分上心,只 要有怀孕的风险,就绝对不允许他沾身。即便程宗扬不惜自毁形象,拿出自己当 实例,表示自己开过这么多枪,一次都没有命中过靶心——当然不能说自己枪法 有问题,更不能说子弹有问题,只能说运气——云大小姐也不肯冒险。

说实话,程宗扬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云丹琉跟那些侍奴不一样,未婚先 孕的风险她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问题是云丹琉明明知道自己在危险期,还来 挑逗他,让他怎么能忍得住?

「你可以找蛇奴啊。」云丹琉给他出主意。

「用嘴巴。」程宗扬讨价还价。

「不行。」云丹琉拒绝,「你每次都那么久,我舌头都酸了,你还不射。」

「还每次?你就口了半次好不好?」

「我舌头就是酸了!下巴也酸了!一喝粥就恶心。」

「恶心?我又没射你嘴里,你恶心什么?」

「想想就恶心。」

「好了好了,反正是你把它弄硬的,你说怎么办吧?」

云丹琉十分硬气,「是它自己要硬的,我才不管。」

云丫头软硬不吃,程宗扬只好转变方式,诱惑道:「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云丹琉果然上钩了。

「我只用五虎断门刀,就能破掉你的刀法。」

云丹琉嗤笑一声。五虎断门刀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刀法,白武一族的五虎断门 刀无非是把流行的单刀改成双刀,又增添了一些变化,但真正精妙之处,在于白 武一族的特殊血脉。程宗扬的五虎断门刀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精妙之 处只是虚有其表,想破掉自己的刀法,只是痴人说梦。

「你要输了呢?」

「躺平任你调戏!」

云丹琉啐了一口,「来吧!」有架打她可不想错过,尤其是能揍他一顿,也 好挽回自己在床上屡战屡败的颜面。

「别急啊,要是你输了呢?」

云大小姐是个痛快人,「我要输了,就给你口。」

「不行。」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要输了,要用你后面,让我爽一下。」

云丹琉顿时玉颊飞红,「做梦!」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敢打自己后面的主 意——把自己当成那些侍奴了吗?真是色胆包天!

程宗扬哂道:「我就说嘛,还没开始比,你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输,听到赌注 就下得不敢赌了。」

「谁说我不敢!」云丹琉抽刀在手,然后挑起唇角,「我要是赢了,从现在 到你和姑姑成亲,都不许你碰别的女人!」

程宗扬眼都不眨,「一言为定!」

云丹琉将她的青龙偃月横在胸前,还没有出手,就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显然这些天与卓云君的切磋,使她在刀法上大有进境。

程宗扬拿出双刀,左手一柄是普通的钢刀,右手一柄则像生锈了一样,从刀 尖开始,直到刀锋中间的部位都黑乎乎的,凸凹不平。他双刀一前一后,使了一 个惯用的起手式。

云丹琉踏前一步,刀尖微微一挑,气势斗然拔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天 与卓云君的交手,自己进境最大的并非刀法本身,而是相应的身法和步法。以往 她专注于刀法的犀利,刀光纵横,快意非常。可虽然气势如虹,却往往把气势放 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直到与卓云君交手,一开始卓云君仅凭借身法,就将她的攻势尽数化解,云 丹琉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在身法和步法上下了苦功。这方面,云丹琉有得天独 厚的优势——她那双让程宗扬爱不释手的美腿,最大的特点就是够长。别人要两 步的,她一步就能到位,寻常女子就是施展与她同样的刀法,也很难有她那样凌 厉逼人的攻势。

龙刀微微挑起寸许,然后青光一闪,直劈下来。云丹琉进境的第二方面,在 于凝练,她摒弃了那些看起来声势惊人,然而并非必要的动作,刀法更加洗练, 也更加简洁。比如这一记直劈,她将暗藏的变化统统抛弃,刀锋以最短的距离准 确地直劈而下,攻击迅捷和高效。

程宗扬不慌不忙,一招饿虎吞羊,左刀抬起,挡住云丹琉劈来的龙刀,右刀 犹如蛰伏的饿虎猛然跃出,重重斩上龙刀的刀尖。

程宗扬这一招出手的时机把握极好,攻击的又是刀法最前端的侧面,有四两 拨千斤的效果,但云丹琉早已非吴下阿蒙,整柄龙刀浑然一体,丝毫没有使力不 均而被他趁虚而入。

「叮」的一声,云丹琉的青龙偃月长刀寸许长一截刀尖被齐齐斩下,断口几 乎贴到青龙飞扬的龙须上。

云丹琉难以置信地瞪大美目。以云家的财力,她的随身武器自然不是凡品。 这柄青龙偃月随她对敌无数,从来没有半点损伤,怎么会被那柄锈刀斩断刀尖?

一时间,云丹琉忘了出招,惊疑不定地望着那柄毫不起眼的锈刀。

一招就把云大妞镇住了,程宗扬心下得意非常,面上却装得一脸淡定,他挽 了个刀花,用感慨万千的口气叹道:「运气真不错,让我买到一段珊瑚铁。」

云丹琉追问道:「买来的?」

「孔家急于用钱,找到郭解,要变卖这柄镶嵌了珊瑚铁的单刀,开价两千金 铢,被我买了下来。」

孔氏是汉国大贾,以冶铁而知名,手中珍藏有珊瑚铁也不足为奇,但云丹琉 也是懂行的,皱眉道:「两千金铢?太贵了吧!」

「是不便宜,但难得的是这段珊瑚铁正好是弧形,能镶嵌在刀上。」

珊瑚铁用来打制成兵器,锋锐无比,但由于珊瑚铁本身坚固异常,极难像铁 料一样熔炼,大多是在原有形状上略作加工。比如程宗扬的珊瑚匕首,本身份量 是这段珊瑚铁的好几倍,但要想改造,顶多绑在矛上,当个枪尖。大部分被熔炼 的珊瑚铁,往往出自机缘巧合,难以重复。也正是因此,珊瑚铁才被武二那种江 湖人视为骗人的假货。

而这段珊瑚铁虽然外观难看了些,表面凸凹不平,像是锈迹斑斑的模样,但 形状正好是从刀尖延伸到刀身中段,锋刃外露,极为难得。也正是因此,程宗扬 才不惜千金,把这柄「锈刀」买了下来。

「最难得的是这个弧度,」程宗扬指着刀身道:「你发现了吗?这段珊瑚铁 形状跟你的刀形一模一样。」

云丹琉又惊又喜,「是给我的吗?」

「那当然!我当时一见,心里就想,正好能给我的小丹丹用啊,这还说什么 呢?买啊!别说两千金铢了,就是两万金铢,二十万金铢!我也得给你买!」

云丹琉眉开眼笑,「谁是你的小丹丹?肉麻死了!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接过那柄锈刀,爱不释手地来回翻看。果然和程宗扬说得一样,这段珊瑚 铁是镶嵌在刀身上的,取下来移到自己刀上,正好合适。自己的青龙偃月刀多了 这段珊瑚铁,必定如虎添翼。

「红粉赠佳人,宝刀也赠佳人,够有诚意吧?别光顾着看刀了。」程宗扬提 醒道:「我们可是打过赌的——一招你就输了啊。」

「不行。」云丹琉抚摸着刀上的纹路,头也不抬地说道:「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我用的是不是五虎断门刀?是不是破了你的刀法?愿赌服 输啊,云大小姐,你可不能拿了刀就耍赖啊。」

「不行就是不行。」

「那你把刀还给我。」

「那也不行。」

「不带你这样的啊!」

云丹琉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行就不行!」

「要不我就去找云三哥,说你骗了我的刀。」

「你敢!」

「我怎么不敢?谁让你输了不认账,骗了我的刀就要走?」

「你把我的刀弄坏了,我还没让你赔呢。」

「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你送给我的。」

「蛇奴!蛇奴!去把云老哥请来!」

云丹琉冷笑道:「我三叔去偃师盘账了,要后天才能回来,你就是叫破喉咙 也没用!」

「那就去请云六爷!他可是刚回来。」程宗扬叫道:「蛇奴!你去告诉云六 爷,让他评评理,云家大小姐就这么骗人的?他们还管不管了!」

「别叫!」云丹琉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说道:「就 一次啊。」

程宗扬笑得跟大灰狼似的,「好啊。」说着就要凑上来。

云丹琉一手把他推开,「但不是今天。」

「那是什么时候?」

「那你就不用管了。」云丹琉抬起下巴,笑吟吟道:「反正我答应过你了。 至于什么时候,看本姑娘的心情吧。」

程宗扬怔怔看着她,「云大妞,你学坏了啊……」

云丹琉笑道:「都是跟你学的啊,程头儿。好了,我要去炼刀了,这三天不 准打扰我,要不然……你想要人家后面,就等明年吧。」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生气,云丹琉就笑靥如花地贴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柔声道:「你最棒了,老公。」

云丹琉翩然而去,程宗扬还在回味着唇上的香气,良久才失笑道:「这丫头 真是……」

他转眼一看,蛇夫人刚才闻声进来,这会儿还在房内,不由板起脸,「愣着 干什么?没看到主子还硬着呢吗?过来!」

「是,主子。」蛇夫人笑着伏下身子,一边柔媚地扬起面孔,用红唇含住主 人的阳具。

第三章

程宗扬为了自保,被迫往汉国朝堂的天平上丢了一只砝码,这事说来也不算 什么大事,汉国列侯数百,多一个少一个算不了什么。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 的意料。

尚书台一口咬定只能加封生父,养父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虽然 大贤董仲舒曾经说过无养则无恩,养父恩情要大于生父。但封侯是世代相传,血 缘关系才是最主要的。就好比天子无后,继嗣也只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选,不可能 抱个路人家的孩子当养子。如果那样,吕家早就往宫里塞好几十个娃了。

所以按道理说,尚书台也不是无理取闹,但落到皇后和昭仪身上,就等若断 了她们族人晋身外戚的可能。没有外戚撑腰,两姊妹即便贵为皇后、昭仪,也如 同无根之萍。

僵持两天之后,大司马吕冀亲赴昭阳宫,拜见天子与昭仪——听说皇后由于 挂念父亲,以至抱恙,不见外臣。这倒正遂了吕冀的心意,可以籍着拜见天子的 机会,光明正大地去见昭仪。

吕冀拿出的方案是双方各退一步,尚书台不再咬定只加封生父,昭仪也退让 一步,不再要求封侯。

「封君?」程宗扬奇道:「还有这一说?汉国又不是昭南,不是只有女的才 封君吗?」

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缓缓道:「此事倒是有先例的。」

「谁?」

「阳武侯当年入继大宝,岳丈便拟为封君。」

「老头竟然答应了?」程宗扬听着就稀奇,这对老头来说,算是打脸吧。

「侯爷的岳丈,以前受过宫刑。」

程宗扬听老头说过,他岳丈受过罪刑,但没想到是宫刑。问题是赵飞燕的养 父可好端端的,下边没有挨一刀,怎么就封君了呢?

这是欺负人啊!

程宗扬拍案道:「让昭仪接着哭!」

转眼便是仲冬,天气愈发寒冷,朝中关于封侯之事却争论得热火朝天。支持 封侯与只能封君两派泾渭分明,以少府五鹿充宗为首的一派支持按惯例封赵氏为 侯,以尚书台为主力的一派坚持并非亲父,只能封君。

汉国列侯以百计,皇后之父封侯又是惯例,因此对群臣来说,封不封侯根本 就没多大关系。然而对吕家来说,封侯的意味则完全不同。赵氏如果封侯,就相 当于多了一家外戚——吕家的权势来自于太后,自然不能容忍出现一个直接的竞 争对手,何况赵飞燕如今是皇后,时间站在她一边。因此吕家不遗余力也要阻止 赵氏封侯。

这本来应该是两家外戚,吕氏与赵氏的斗争,但赵氏的势力几近于无,结果 封侯之事成了外戚与天子暗中角力的局面。

两者数量众寡悬殊。站在天子一边的不及一成,能称得上有份量的,只有名 列九卿的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以及御史王温舒三人而已。而反对封侯的 则超过五成,最具份量的大司马吕冀虽然没有表态,可一直首鼠两端的丞相韦玄 成这回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天子不待见丞相几乎是众所周知,但丞相毕竟是丞相,名义上群僚之首,他 站出来反对,反对封侯的一派声势大振。

至于其余四成则始终保持沉默,这其中就包括大将军霍子孟、车骑将军金蜜 镝以及御史大夫张汤,这一派基本都是掌握实权的实力派,不愿蹚这漟混水的心 思昭然若揭,但随着天子与外戚争夺话语权的斗争愈发激烈,想置身事外,只能 是一厢情愿。

真正的闲人也有,比如被蔡敬仲「陷害」的程宗扬,就顺利地避开了这个是 非窝,这些天过得是轻松惬意。

剧孟远赴舞都,程氏钱庄的金字招牌只剩下一位郭解,但郭大侠的名头效果 依然拔群,三百余万的纸钞如今已经兑付出去超过半数,不过地窖里的金铢并没 有增加多少,而是另有收获。

就在昨日,程宗扬与刚刚返回洛都的云秀峰联手,由郭解作为中人,以每亩 四枚金铢的价格,从洛都商贾手中买下一千五百顷土地。其中一千顷由云氏出资 收购,五百顷归程氏商会所有。双方一共支付了六十万金铢的纸钞。由于云氏商 会手中还握有相当数量的纸钞,双方商定,所需资金由程氏钱庄先行垫付,云氏 的出资直接在临安交割给程氏钱庄总号。

这批田地全部是洛都商贾隐匿的田地,王蕙此前私下查访,估计他们隐匿的 田地在两千五百顷以上,此时才知道远超此数——仅他们拿出来与程氏钱庄私下 交易的就有三千顷。除了出售的一千五百顷以外,另外一千五百顷,他们只肯抵 押,抵押金额是象征性的一枚金铢。

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商贾,遭遇灭顶之灾也没有慌了手脚,或者坐以待 毙,而是想尽办法地保全财产。他们拿出一半田地让利给程氏和云氏,换来的是 将另外一半田地隐匿在程氏名下,并保留实际处置权。这样他们回旋的余地就多 了许多,无论将余下的田地以正常价格出售,减小损失,还是继续隐匿,等算缗 令风头过去,再从程宗扬手中赎回,都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损失。

三千顷土地涉及到三十户商贾,名义上由程氏商会全部接手。这三十户也是 程宗扬与剧孟、郭解一同挑选出来,可以合作的对象,起码能信得过。否则里面 有一个如吉氏一样,暗中作为洛都权贵的爪牙为虎作伥,下一个被告缗的,很可 能就是程氏商会了。

「洛都这帮商贾着实精明。」程宗扬赞叹道:「以这三千顷田地来说,若是 被豪强强行吞并,每亩最多给他们两枚金铢,他们要是死顶着不卖,轻则被官府 没收,一文钱都拿不到,重则被人告缗,家产充公不说,还要被强令戍边。现在 他们这么一转手,一半中等以下的田地以四枚金铢作价,算是给足了我们人情, 另一半中等以上田地还留在手里,按正常价格估算,每亩不会低于十枚金铢。」

程郑道:「上等田地要十五枚金铢一亩。」

「是啊,均价只怕不低于十二枚金铢。算下来三千顷田地,相当于卖出每亩 八枚金铢的价钱。仅此一手,就少赔了一百八十万金铢。汉国一年的赋税,也就 五百万金铢上下。等于把汉国一年赋税的将近四成都揣到腰包里面。」

程郑笑道:「左右我们也没吃亏。这三千顷田地,我们若是全吃下来,就把 人得罪死了。我们只拿一半,又比豪门给的价钱高出了一倍,他们给足了我们人 情,我们何尝不是也给足了他们人情?何况不说田地,单是一个纸钞,他们就该 感恩戴德了。」

「说到纸钞了,我听说这些天有游侠儿拿着纸钞在九市兑换?」

程郑笑道:「我这还不是跟你学的。那些游侠儿面子虽然比不上剧大侠和郭 大侠,但一百金铢,原本也用不着郭大侠那等人物出面。」

程郑全权负责的小额纸钞推行,相对于程宗扬的谨慎,程郑的手法要奔放得 多。他通过剧孟和郭解,联络了一批游侠少年,把纸钞说得天花乱坠。按照他的 说法,他拿出这些纸钞,压根儿不是为了挣钱,完全是为了给洛都商贾们排忧解 难,送温暖来了。

相比于金银细软,纸钞无论藏匿还是携带,都方便之极。而且程氏钱庄的纸 钞兑现不限时间,不限地域,不收取任何费用,更重要的是由宋国官府保证它的 信用,可以用来缴纳赋税,比起其他钱庄的飞钱,完全不是一种物品。

洛都游侠儿一方面胆大妄为,另一方面又极端在乎名声,最喜欢的就是行侠 仗义,救人于水火。朝廷强硬推行算缗令,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他们此时拿着纸 钞出现,解决了商贾的燃眉之急,不仅符合他们扶危济困的侠义形象,而且也符 合他们对官府法令的一贯蔑视,这种成就感可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于是程郑一 文钱没花,那些游侠儿便踊跃地行动起来。他们带着纸钞,出没于洛都九市,俨 然以商贾的救星自居,丝毫不顾忌官府的存在。

而汉国尚武任侠的风气,使那些商贾十分吃这一套,他们与游侠儿同属市井 之徒,彼此属性相近———尤其是面对官府的时候。洛都游侠儿虽然不及郭解的 信誉能价值百万,一百金铢还是足够的。结果程宗扬手里的大额纸钞刚兑付了一 半,程郑手里的纸钞已经全部出罄。

「可惜才一千张,太少了些。」程郑意犹未尽地说道:「到后来,有些商贾 都着急了,一百金铢的纸钞,他们宁肯拿一百一十金铢来换。若是能再多些就好 了。」

「饶了我吧。就这点纸钞,我手都快写断了。」程宗扬抱怨道。

「动动笔就能换来一百金铢的真金白银,右手写断我用左手,左手写断我用 脚趾头,手脚写断我也心甘情愿啊!」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有些担心地说道:「会不会太过了?」

「无妨。总共才一千张,而且面值也不高。那些游侠儿人多势众,官府也不 愿意轻易招惹他们。」

程宗扬虽然有些担心,但程郑正做得兴起,也不好多说,转而言道:「今天 请大哥过来,是想问问跟陶五和赵兄合作的商号,这些天运行得怎么样?」

程郑笑道:「我昨日刚做了笔生意,正要找你。走,我们到外面看看。」

两辆马车停在阶下,旁边守着几名汉子。与星月湖大营的老兵相仿,这些人 都是左武军退下来,不过寥寥数人,虽然身上各有伤残,却是程郑最可信赖的心 腹。

程郑打了个手势,一名大汉上前打开车厢。车内放着一堆白色的石头,被阳 光一照,石堆上方泛起一层彩虹的光晕。

「这是……水晶?」

那些水晶都是没有处理过的原石,大的犹如磨盘,小的也有脸盆大小。在六 朝,普通的白水晶价格并不高,但这批白水晶通透之极,质地极为纯净。六朝虽 然有玻璃,不过杂质较多,色彩偏绿,这些白水晶无论琢成器皿还是制成饰品, 都大有市场。

程郑一笑,打开旁边的一个箱子。箱内同样是白水晶,但程宗扬拿起一块, 发现通透的晶体居然包裹着一些奇特的杂质,之所以奇特,是因为这些杂质在透 明的水晶中形成山、树、塔、甚至人物、鸟兽、水草……种种图案。与琥珀有些 类似,但色彩比琥珀更加丰富,也更加神秘。各种逼真的图案被透明的水晶包裹 着,就像一个缩小的世界一样,栩栩如生。

另一辆车也被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车多彩水晶,包括紫水晶、黄水晶、灰色 的烟水晶,褐色的茶水晶、黑色的墨水晶,以及色如胭脂的红水晶,一簇一簇, 犹如盛开的鲜花一样,琳琅满目。

程宗扬吃惊地说道:「这么多全是水晶?」

程郑点了点头,「全是水晶。寻常的白水晶有两仓,彩水晶和杂质水晶少了 点,加起来差不多才一仓。」

程宗扬觉得这两车水晶已经不少了,没想到程郑手笔更大,直接论仓算的。 由于在建康开过珠宝阁,水晶的价格程宗扬多少也了解一些,普通白水晶原石以 重量计算,大致是每斤一贯,像这种毫无杂质的上等白水晶,一斤起码要一枚金 铢。彩水晶价格直接翻十倍。像那种里面含有图案的白水晶,价格更是高昂。

「两三仓的水晶?这得多少钱?」

程郑道:「如今洛都的物价可是天壤之别。与民生相关的无不高企,斗米尺 布,价格都翻了一倍,珠玉之类的价格则是水深火热。尤其是城中几家珠宝商, 原本就树大招风,算缗额度定得极高,以往生意好时,每日贵客盈门,算缗令一 出,商贾之家自顾不暇,权贵之门更是绝足不来,如今门可罗雀,即使降价也找 不到买家。」

「单是珠玉,还好说一些,水晶极费作工,那些珠宝商被迫遣散奴仆,空有 原石,根本无人问津,只能转手贱卖。说来也巧,这批水晶的原主之子,曾经跟 班先生读过几年书,算是有师生之谊,方才谈下来。这批白水晶共计四百石,彩 水晶一百二十石,杂水晶四十石,全部买下来,一共花了这个数。」程郑拉住他 的手,在袖内比了一个数字。

九万金铢……程宗扬心下了然,这只有正常价格的四分之一。而且这批水晶 中不乏珍品,实际价格只会更高。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笔钱,班先生的学生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程郑摇了摇头,「单是这些水晶的算赋,就占了这笔钱的一半。其他珠宝算 赋更高,听说有几家经营多年的商贾,甚至准备把金市的店面盘出去。」

「金市的店面?」程宗扬一下来了兴趣,但接着又犹豫了,这时候给商贾大 笔现金,等于是雪中送炭,不如天更冷些,自己获利更大。不过老头从来没张过 嘴,就对自己提过一次金市的店铺,显然是心里有点刺,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耿耿 于怀。金市的店铺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次,往后未必还有机会。

「先跟他们谈谈,如果合适就买下来。」

程郑道:「这批水晶运出去就是几倍利,金市的店铺可是运不走的。」

他负责打理程宗扬与陶弘敏、赵墨轩合作的商号,宗旨是赚快钱,房产、田 地一概不沾,程宗扬突然改弦易张要买店铺,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不用商号的钱,是我们程氏商会自己买的。需要多少钱,你找老秦。」

程郑明白过来,「那我去问问。」

「五百多石的水晶,起码要二十车才能运完。」程宗扬想了想,「捡最贵的 准备两车,下一批运到舞都。其他走洛水,运到丹阳。」

「走洛水的话,要找洛帮了。」程郑道:「这批货太贵重,要找个可靠的人 盯着。」

程宗扬笑道:「人好说——差不多快到午时了,正好赶上吃饭。大哥一会儿 别走了,就在这儿吃吧,我给你介绍个人。」

「洛帮的人?行啊!」程郑也不客气,笑道:「说来上回吃的醋鱼不错,那 厨子还在不在?我明天宴客,借来使使。」

「大哥要想吃醋鱼,我这儿管够。借厨子……哈哈哈,那就不大方便了。」

程宗扬笑着把程郑让到厅中,一面让人去通知何漪莲,一面叫阮香琳过来奉 茶。

「伯伯,请用茶。」

望着那个奉茶的美妇,程郑不禁苦笑。自己这位本家兄弟身边多有美色,自 己也见过几个,没想到几日不见又换了一个。而且这妇人虽然颇有容貌,但年纪 似乎比自家兄弟还大了些……

「上次做的醋鱼不错,再做一道。」

阮香琳应了一声,下厨烹调醋鱼。

等她退下,程郑才委婉地说道:「贤弟年纪虽轻,可这内宠……实在是不宜 太多。」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也不太多……」

「论起来,这话我原不该说。但你我兄弟,免不得要告诫几句。一来少年戒 之在色,二来内宠太多,未免室内不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程大哥说得是交心的话,不过你是不知道我屋里的实际情况,有紫丫头在, 就算妖精也翻不出花儿来。

程宗扬笑嘻嘻道:「大哥教训的是。」

阮香琳洗手下厨,室内又换了一个美妇。程郑有些奇怪,那妇人衣饰华丽, 容貌美艳,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论年纪也比自己那位贤弟大了不少,举止间 与刚才那个妇人一样,怎么看都是当过主母的。然而此时,却像侍婢一样铺摆匙 箸,传酒布菜。每看到自己那位贤弟,眼神中都有几分讨好,着实令人不解。

「长伯他们一走,院里猛地空了一大半。」程宗扬道:「卢五哥一直在查军 报的事,一大早就跟郭大侠出门了。老秦和班先生去了兰台,云三爷先一步回了 舞者,云六爷倒是在,可他不喜饮酒,也不请他了,就咱们两个随便吃点吧。」

「随便些好。」程郑叹道:「这些天天天应酬,我都快吃伤了。」

程宗扬不由失笑,程郑说的天天应酬可不是假话,如今洛都城内的商贾,无 不把程郑视为救星,宴客的请柬跟雪片似的,不知堆了多少。今日两人小酌,也 算是忙里偷闲了。

程宗扬回头道:「听说你唱的不错,唱一个吧。」

尹馥兰应了一声,然后娇声唱道:「槛外桃花青叶嫩,墙头杏火绿烟新。风 光冉冉非前日,物色依依似故人……」

尹馥兰唱得确实不错,以她的修为,气息绵长只是小事,难得是她的嗓音极 佳,唱起曲子来,娇柔婉约,虽然比不上六朝最顶尖的名家,但也不逊色多少。

程宗扬与程郑共坐一席,酒止一樽,肴止三味,虽然只是些家常风味,但胜 在轻松。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一半,何漪莲才匆匆赶来。

程宗扬介绍道:「这位是洛帮的何大当家,上次议事时见过的。」

程郑抱拳笑道:「程某以往行商,可没少劳烦贵帮。久闻洛帮的大当家是女 中豪杰,上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掌柜过奖了。」何漪莲矜持地施了一礼,「我们洛帮守着洛水,无非是 混口饭吃,怎么比得了程掌柜生意兴隆。」

程宗扬道:「别客套了,这是我大哥,往后汉国这边的生意,都交给大哥来 打理。上次只是议事,这回认识一下。」

何漪莲松了口气,然后嫣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外人了。」

她脸上的矜持之色一扫而空,拿起酒樽,小心斟满,然后屈膝跪下,双手将 酒樽捧过头顶,「奴婢敬程爷一杯。」

程郑大吃一惊,「何大当家快快请起!这如何使得?」

「大哥,你就坐吧。」程宗扬道:「她敬你一杯,也是应该的。」

程郑看了看自己的贤弟,又看了看洛帮那位大当家,迟疑道:「她是……」

何漪莲含笑道:「幸得主子不弃,奴婢如今也在主子房里伺候。」

程郑拍案道:「原来如此!」

当初议事时,何漪莲只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出席,并没有透露另一重身份。程 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为何能对洛帮如臂使指。

何漪莲已经自承是主子的房里人,不用再隐瞒什么,于是放下架子,挨着程 宗扬坐下,一边商谈,一边为主人捧盏递巾,小心服侍。

算缗令对洛帮的影响也不小,但有程宗扬罩着,主持算缗的宁成大笔一挥, 把洛帮的船只算在洛帮上下数千人头上,以操舟之民对待,只对五丈以上的船只 征收算赋,而且网开一面,对于船民的舟楫,不计大小,五丈以上再大的船也只 收一算,算到最后,只缴了几万钱,不过十几枚金铢的事。

洛帮躲过一劫,上下都庆幸不已。谁知不久之后,有一大批熟练船工跑来投 奔。何漪莲一打听才知道,这些船工多是洛都几家船行的。与船民结成的帮会不 同,那几家船行都是传统模式,由家主驱使奴仆经商牟利,算缗令一下,船行被 迫遣散奴仆,那些船工无以谋生,只能前来投奔,结果使得洛帮反而借着算缗的 机会越发壮大。

一边是结拜的大哥,一边是房中的侍婢,有这重关系在,双方在席间的商谈 没有半点争执,程宗扬提出要求,程郑说明货物的种类和数量,着手何漪莲安排 船只,拾遗补缺,一顿饭没有吃完,便敲定了船运的方案。

程宗扬道:「我要提醒一点:商会名下的各家商号,生意往来各自结算,不 能因为同属一家商会,就只记账不结算。」

何漪莲不解地问道:「左手倒右手的事,再要结算,不是多此一举么?」

「不多此一举,以后怕会出现弊病。我们商会规模虽然有限,但涉及的行业 可不少。」程宗扬道:「单是汉国,如今已经有钱庄、绸缎铺、车马行、船行、 以及大哥操持的几处店铺,再加上首阳山的铜矿和舞都的七里坊,涉及的行当不 下十种,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扩大生意,而是立规矩,宁愿多花些心思,甚至因此 耽误生意,也一定要把规矩牢牢立起来。」

程郑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程宗扬道:「至于结算的方式,全部用纸钞。」

何漪莲道:「如果没有纸钞呢?」

「这还不简单?没有纸钞,就到钱庄兑换。」

程郑道:「这样说的话,我的理解是:本部各家商号的交易,尽量通过钱庄 来完成,对是不对?」

程宗扬点头道:「正是如此。」

程郑接着道:「假若钱庄暂时没有纸钞,能不能收取钱铢,出具凭证,以此 结账?」

程宗扬摇头道:「当然不行。虽然这样更方便,但一定程度上相当于钱庄自 己有货币发行权,其弊端与记账无异。我不是不相信大哥,而是这种权宜之计变 为成规之后,一旦失控,后果会非常严重。」

「我明白了。」程郑想了一会儿,又道:「如此一来,恐怕有相当一部分纸 钞,会在商会内部流通,连年累积,只怕不妥。」

「两方面,一来商会内流通的纸钞越多,说明有越多的钱铢存入钱庄,对纸 钞的流通是好事。二来,各商号每年利润缴入总号,大部分纸钞会以利润的方式 回流到总部,统一使用,不用担心各处商号会出现纸钞泛滥的状况。」

程宗扬说着叹道:「应该把老秦和老班叫来,他们两个思绪深密,想得更周 全一些。」

程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找班先生商量一下,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何漪莲听得似懂非懂,不禁叹道:「原以为做生意就是买卖二字,不料里面 还有这么多路数,往后还要请程爷多多指点。」

程郑笑道:「好说好说。」

尹馥兰嫉妒地看了一眼在席间侃侃而言的何漪莲,一边无奈地唱道:「桃叶 青青杏花吐,楼头吹笙教鹦鹉。红牙象版按梁州,金缕衣裳美人舞……」

第四章

秦桧与班超从兰台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诸侯的王府都有定制,建造时的式样图须经朝廷审核,以免逾制,兰台也 有留存。」班超道:「属下与秦兄翻阅多时,胶西王府的式样图上,并无西井的 痕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会不会是后来挖的?」

秦桧道:「这就难说了,须得实地看过才知。」

「算了,胶西国太远,眼下是顾不得了。」

放下此事,程宗扬将下午与程郑的商谈说了一遍,然后道:「班兄,这章程 的事,就拜托你了。」

班超道:「属下此前并不通商科,所拟章程只怕是闭门造车。」

程宗扬笑道:「以班兄的才华,一个章程还不是小事?」

「秦兄才能远胜于我,又追随主公日久,章程之事当非秦兄莫属。」班超坦 然道:「班某并非藏拙,章程事关商会的根本,一旦有误,班某名声倒在其次, 只怕误了主公的大事。」

「汉国与晋宋风气大不相同,我们来定只怕与实情不符。」程宗扬道:「别 人我信不过,还得靠你了。」

主公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见知遇之恩,班超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朗声 道:「既然主公信重,属下敢不从命!」

班超去见程郑,商量章程之事。秦桧道:「主公为栽培班先生也算是煞费苦 心了。」

「这边钱庄布局下来,我们在汉国的局面已经仅次宋国,只靠程大哥一人肯 定忙不过来,只好硬逼着老班上马了。」

程宗扬跪坐得难受,索性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见到徐常侍了吗?」

「见了。徐常侍颇为过意不去,拉着我说了半天话。他提到那天本来想找昭 仪,替主公敲敲边鼓,谁知又闹出封侯的事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也无计 可施,只说再等等,看是否还有转机。」

程宗扬笑道:「老徐也算有良心的。」

「属下今日入宫,还遇到一个人。」

「谁?」

「师丹。」秦桧道:「我们在庭中聊了几句,倒是听到一个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天子召见师丹、何武二人,询问限田之事。」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刘骜这就想对付豪强了?」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秦桧道:「刘骜此人器量褊狭,尤 恶臣下以大义为名,行谏阻之事。朝中为封侯之事争议不绝,已经触了天子的逆 鳞。再加上算缗一事,权贵世家处处插手,从中大肆渔利,以天子的脾性,岂能 咽下这口气?」

「刚开始收拾商贾,接着又拿豪强开刀,他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吗?」

秦桧道:「六朝君王中,以汉国天子威权最著。诏令一出,群臣俯首。即便 丞相、三公之尊,被天子赐死的,也比比皆是。」

程宗扬默然良久。晋宋两国的君主比起汉国天子的强势,不啻于云泥之别。 别的不说,单看宫室的壮丽,就知道汉国天子的威严显赫。吕雉虽然垂帘多年, 但天子权威尚在,刘骜在这种传统下继承帝位,一意孤行毫不奇怪。

程宗扬沉下心,问道:「长伯现在到了哪里?」

「按照路程,今晚能到伊阙,明日午时前后入城。」

「让老匡准备一下,明天去舞都。」

「只怕有些仓促。」秦桧道:「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还在其次,那些马车少 不得要检修一番。」

六朝的马车没有橡胶轮胎,即使天子礼敬贤者的专车,也不过是在车轮上扎 上蒲草,即所谓的安车蒲轮,道路也是土石路,车辆行驶中受到的冲击力极大, 长途跋涉,对驭手、马匹、车辆都是考验。程宗扬也是考虑到这些,才让吴三桂 等人休息,换留守的匡仲玉去舞都。但人可以轮换,那些可以运送金铢的四轮马 车却换不了。

「安排好修理的人手,最多一天,后天必须走。」

「主公要把合德姑娘送走?」

「天子真要下令限田,然后就是封侯,接下来恐怕真送一道诰封过来。她留 在这里风险太大,还是去舞都好些。」

「合德姑娘若是留在这里,我们与长秋宫说话更方便些。」

秦桧说得很含蓄,但话里的意思程宗扬听懂了。换个说法,就是把赵合德握 在手里,必要时好与长秋宫的主人讨价还价。

程宗扬玩笑道:「人家姊妹够可怜了,我还是少作些孽吧。」

秦桧洒然道:「主公吩咐,属下自当遵从。」

「我去一趟上清观。先把合德姑娘接过来。」

要接赵合德,随便派一个人去就行,自家主公偏要亲自跑去上清观——居心 不问可知。

秦桧咳了一声,「左右是一晚的事,不若见过长伯再走。」

程宗扬虽然挂念观里的美人儿,闻言也只好作罢。

…………………………………………………………………………………

「诸王、列侯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 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

一名文士拿着简册在厅中诵读,他年纪甚轻,头戴高冠,身着儒服,仪表堂 堂,风度翩翩,却是当日在月旦评上大出风头的许杨。

另一名同样来自汝南的名士廖扶也在座,旁边一个相貌平常的少年,却是吕 巨君。再旁边,是守卫宫禁的卫尉吕淑、颍阴侯吕马、城父侯吕桃、颍阳侯吕不 疑、西平侯吕蒙、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近二十位吕 氏族人共聚一堂,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二千石。坐在中间的则是大司马、襄邑侯 吕冀。

许杨继续念道:「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 十人。年六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贾人皆不得名田为吏。犯者以律论。诸 名田、畜奴婢过品,皆没入县官……」

许杨念完,厅内静了片刻,然后西平侯吕蒙笑道:「好啊。天子洪恩浩荡, 给咱们每人留了三十顷田地,又怕咱们这点田地养活不了家口,干脆把奴仆也限 定到三十名——这都是天子的恩德啊。」

这酸话听着都解恨。当下就有人阴声怪气地说道:「这么着大伙都去宫门前 磕俩头?天子洪恩浩荡,咱们该谢恩啊。」

「就是就是。」

「谢恩?我哭庙去!」

「一边待着去!哭也论不到你哭!」

吕不疑皱起眉头,开口道:「三十顷虽然少了些,但如今国中兼并成风,富 者连陌越阡,贫者无立锥之地。不限制田地,只会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屯骑校尉吕让年纪比吕不疑还小了几岁,论辈份却是吕不疑的叔父,有这重 身份在,言语间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即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些穷鬼没地,跟 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分我的田地?」

「就是。」卫尉吕淑附合道:「那帮穷鬼好吃懒做,给他们田地还不是糟蹋 了?我们呢?辛辛苦苦几辈子,拼死拼活才赚下这么点家业,容易嘛我们?一句 话就让我们把田地交出来?天底下哪儿有这种道理!」

「嫌我们地多,要分田地?」长水校尉吕戟一拍几案,「怎么不先把上林苑 分了啊!那可是几万顷的地,能养活的人多了!」

吕不疑喝道:「慎言!」

吕戟气哼哼地往后一靠,不再言语。

吕让道:「戟儿这话该打。不过话说回来,上面这位……啧啧,前面弄了个 西邸卖官,把太后恨得牙痒。后边又弄了个算缗令,狠敲那帮商蠹一笔,石头都 挤出血来了,我听说少府光金铢就搂了上百万。就这还不知足。又把主意打到咱 们头上——这是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

吕淑道:「搂得钱多,架不住花钱的地方更多。光是昭阳宫就花了多少?捣 腾那点钱全丢里边还不够。听说又在北边圈地,准备大建宫室。这得多少钱才够 花啊?你们都拍着良心说,人家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不放咱们的血行吗?」

吕蒙道:「放你的血是看得起你!我不管你们啊,反正诏令下来,我们全家 就上街要饭去。脸面?那算个屁!」

吕不疑道:「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尽说些酸话、怪话、混帐话!」

吕让道:「就你高风亮节?就你读得书多?就你忠君爱上,就你仁义是吧? 行啊!先把你家的田地、奴婢分了,我看你还得瑟!」

「你——」

「你什么你!」吕让拿出叔父的架势,「你给我跪下说话!」

吕不疑气青了脸,最后硬梆梆长揖一礼,拂袖而去。

「嘁!」吕让哂道:「读了几本破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乡里的野鸡还 知道给她野爹讨个封号呢,这倒好,胳膊肘儿尽往外拐!」

「说起这事了,会不会是那位心里有气,拿这玩意儿给咱们好看呢?」

「那还用说?昭阳宫那个,最不是玩意儿!我瞧着,这限田令八成就是那贱 人撺掇的。」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吕让来了兴致,「前两天出的那本《昭阳趣史》你们都看了 吗?哎哟喂,写得那叫个活色生香。我都琢磨着哪天去宫里瞧瞧,那个温柔乡到 底怎么温怎么柔……」

吕戟嘻笑道:「要不叔叔也使俩钱,趁人出浴的时候瞧个饱。」

眼看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冀咳了一声,「巨君,你来说说 吧。」

「是。」吕巨君站起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然后道:「各位叔祖、叔伯父 的话,侄儿方才也听了。虽然有些气话,但大都是些老成谋国之言。我大汉能有 今日,一是靠的天子圣明,二是靠的群臣得力。天子如首脑,群臣如四肢,凑在 一起,才能共治天下。缺了哪一个,都是国将不国。」

「这话在理。」吕让道:「真该让不疑那小子好好听听,这才是读书读透了 的。我们世家大族才是大汉的顶梁柱,站在那些穷鬼一边说话,失心疯了吧?有 道是富生仁义,饥起盗心,那些穷鬼就没一个好鸟!」

「叔祖说得正是。」吕巨君道:「我大汉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用 心耕作,不愁温饱。那些贫者哭诉他们无立锥之地,可又怨得谁来?说到底,是 他们好逸恶劳,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说得对!」吕淑拍案道:「那些刁民罔顾国法,都杀光了才好!给他们分 地,居然也想得出来。」

吕巨君笑道:「这就是侄儿要说的第二桩了,限田令可没有说分地的事。我 猜不疑叔方才说的,多半是误会了。限田令从头到尾只说了没收田地,可收上来 的田地怎么处置却没提。所以这限田令的意思,没收的田地多半是入了少府。」

「这我可开眼了,抢了商贾还不够,还要抢咱们?天下都是他的。至于这么 见不得别人好吗?」

「削诸侯、弱贵戚、抑豪强、掠商贾。」吕巨君微笑道:「这还有什么不明 白的吗?」

厅中沉默良久,有人恶狠狠迸出俩字,「独夫!」

一厅人吵了半晌,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全都是发牢骚。最后众人散去,只 剩下吕巨君、廖扶和许杨三人。

许杨道:「天子亲政不及半载,先架空相位,视丞相如无物,又赐死赵王, 劫掠商贾,抑制世家,弱枝强干之意决矣。方才公子曾言,天子如首脑,群臣如 四肢。天下者,天子与世家共治之。奈何天子一意孤行,欲集大权于一身。所谓 独夫,莫过于此。可惜厅中衮衮诸公,只图为一富家翁。」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廖扶道:「还请主公早做打算。」

吕巨君摩挲着手指,良久道:「我去拜见叔父。你们准备车马。」

许杨道:「去北军大营?」

廖扶道:「去潼关。」

…………………………………………………………………………………

比秦桧预计得快了一些,次日一大早,从舞都返回的车队便风尘仆仆地返回 洛都。

「……到了舞都,义纵连马都没下,就直接去了游冶台。先点的是邳家那个 少夫人,叫小桃红的,先发恨地弄了几回。又叫来赛玉坠,就是邳家那个小姐, 先弄了她前面,又叫小桃红扒开她的屁股,搞了她的后庭……」

高智商眉飞色舞地说道:「游冶台如今名声响得很,那小子就跟老鼠掉到油 罐里似的,乐得连衙门都没去。」

吴三桂接口道:「我听陈乔说,有人告七里坊侵占土地,隐匿财物,状子已 经递了上去,但因为舞都令没有上任,一直压着。」

「怎么回事?」程宗扬专门告诫过,这回算缗是天子立威之举,算到自家头 上,宁愿多出些钱,也不能落什么把柄。

「听陈乔说,应该是宁太守当初在舞都得罪了人,七里坊又跟他相关,如今 他一走,就有人对七里坊下手了。」

程宗扬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宁成是高升了,眼下又是主持算缗,几句捕风捉 影的言辞,连个浪花也算不上,何况又有义纵在,伸伸手指头就把它按下去了。

「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高智商道:「前后五进的大院子,东南角专门起了座楼,如 今已经盖到三层,听说上面还有两层。」

「盖楼了?还这么高?」

「是师娘的意思。我听瑶师娘说,以前那里就有座楼,是木头的,被烧了。 云家大爷在世的时候说过,将来重建七里坊,要把楼也建起来。」

「这楼得盖到什么时候去了?」

「不耽误的。」高智商道:「云家已经定下吉日,腊月初六。这个月把院子 布置好,师傅月底启程,下个月初到就行。」

「礼物都送了吧?」

「送了。瑶师娘我也见着了。」高智商笑嘻嘻道:「还有雁儿姊姊,都盼着 师傅早些回去呢。」

吴三桂笑道:「衙内还专门去做了半日的饼。」

「他们做的饼比师傅师娘差远了,不说别的,单是揉面,师傅那一掌下去, 顶他们揉半个时辰的……对了,我还给哈大叔包了几个饼,跟他一块儿都埋地下 了。哈大叔一醒,就有饼吃。」

「那还能吃吗?」

「我给哈大叔搁好了,就放在他嘴边,他嘴巴一张就能吃到。」

「行了行了,你歇着去吧。」

「那我走了啊。」

程宗扬知道他是要去哪儿,摆手道:「去吧,去吧。」

高智商叫上狗腿子富安,撒着欢的去找伊墨云了。

吴三桂道:「金库是瑶小姐安排的,就设在那座楼底下,两大间,全是用条 石加水泥砌成,有一尺多厚。剧大侠用了一间养伤,另一间放的金铢。孩子不好 住地下,我在旁边找了一间,安置郭靖和延香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程宗扬一阵别扭,岳鸟人干的这都什么鸟事?自己还没法儿 对郭解说……

「如瑶好吗?」

「还好。就是有些担心主公。」吴三桂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瑶夫人让 我带回来的。」

程宗扬拆开一看,信上用娟秀的字迹将程氏商会目前的财务状况详细汇总了 一遍,尤其是从年初开始在晋宋两国大规模囤积粮食,由于持续投入,占用了大 量资金,使得商会其他经营业务资金周转风险剧增。虽然眼下从汉国兑换了一批 金铢用来救急,但终非良策。云如瑶建议,鉴于晋宋两国已经出现粮荒,可以停 止购入,转而逐步出售,缓解资金压力。

看到囤粮占用的状况,程宗扬也吓了一跳,除了占用的资金量巨大,囤积的 数量也极为惊人,其中相当一批是从昭南购买,通过荆溪运到筠州。按照上面的 数字,昭南市面上可以交易的粮食,自己一人就买走了三成。如果不是有申婉盈 在沐羽城操持,只怕昭南早就着手对付自己,控制粮食外流了。

程宗扬收起信笺,「你也辛苦了,先休息两天吧。」

吴三桂道:「听老秦说,还要跑一趟舞都?还是我去吧,反正我路熟。」

程宗扬笑道:「先歇两天,明天再说。」

既然自己下决心要把赵合德送走,肯定要跟长秋宫说一声,让她们姊妹见上 一面。万一赵飞燕不肯让妹妹远离,自己也不可能把赵合德绑走。

不多时,昭阳宫传出消息,明日上午,宫里会有人出来。至于见面的地点, 一来不能太远,二来洛都九市都被算缗令的风波卷入,不好再藉着采买出行,因 此最好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蔡敬仲的私宅。

程宗扬摸着下巴感叹道:「这死太监,还真会钻营……」

虽然有自己的关系,但蔡敬仲以太后心腹的身份,这么快就能获得赵飞燕的 信任,说明死太监在人际关系上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趁时间还早,程宗扬让人给蔡敬仲捎了个信,先把时间敲定下来,然后吩咐 道:「老敖!备车!跟我去趟上清观。」

大行令的官职被革了,爵位尚在,程宗扬还能乘坐马车,只是少了印绶,看 起来不够气派。

街面上愈发冷落,平日坊内常见的商贩如今踪影皆无,据说最为热闹的东西 两市,如今也有大批店铺关门歇业,人气一落千丈。街头唯一变多的,就是无业 游民。里面有被遣散的奴仆,也有破产的商贩,或是大冷的天在街头四处奔走, 寻找生计,或是三五成群。

程宗扬正准备关上车窗,忽然看到街口坐着一个鹑衣百结的乞丐,他双目皆 盲,这会儿盘膝坐在地上,一手举着个破碗向人乞讨。

「停——别停。开过去。」

马车略微一顿,又恢复了平常的速度。路过街口时,人影一闪,方才那乞丐 已经钻进车内。

「五哥怎么在这里?」

卢景道:「跟老郭约好在这里见面。」

「郭大侠呢?」

「去了尚冠里。」

尚冠里是洛都一等一的里坊,权贵云集,霍子孟的府邸也在其中。程宗扬不 由道:「军报的事?」

「是当初在书院行凶那两人。」卢景道:「有人见到他们在尚冠里出现。」

两个游侠少年打着为郭解报仇的旗号,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在云台书院杀死 郑子卿,那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两人杀完人就拍拍屁股走人,不仅没有按规 矩留下人顶罪,还把黑锅扣在郭解头上,这也是郭解被族诛的引子之一。

事后郭解追究过一段时间,但没找到他们的下落。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在此时 出现,而且居然与尚冠里的豪门有关,可见郭解遭人陷害的背后,水不是一般的 深。

「军报的事怎么样了?」

「我刚打听出来,左武第二军两个月前已经撤销了,所有军士就地遣散。」

「那五原塞外的驻军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哪儿还有?」

「没有了?」程宗扬险些站了起来。王哲领着左武军拼死拼活,出塞远战千 里,虽然全军覆没,但也重创了敌人。谁知朝廷没考虑巩固战果,反而把剩下的 军队撤销了。

卢景冷笑道:「路途太远,粮草供应耗费太大。」

程宗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王哲十余年的苦心孤诣,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 丢弃。他们洒下的汗水乃至鲜血,全都成了白费。他们为之牺牲的,再没有任何 意义。这样的结果对王哲来说,也许比死亡更残酷。

就因为他们讨厌那个人,所以要把他存在的痕迹全部抹杀掉,甚至毫不在意 地放弃掉他们拓展的疆土,理由仅仅是耗费太大——要知道师帅以一人之力就支 撑左武军十余年,汉国以倾国之力,却连一年都不愿维持。

直到卢景离开,程宗扬仍是气血难平。自己与王哲仅仅见过一面,相处不到 两天,但且不说自己所受的恩惠,单是王哲的胸怀风度,自己至今仍感念不已。 汉国权贵们整日争权夺利,一点正事不干不说,还把别人的心血弃若敝履,都是 些什么玩意儿!

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团火。马车到了上清观,在山门外停下。程宗扬没有让 人跟随,孤身一人绕到后山,从后门进入上院。

他对迎上来蛇奴的理都不理,直接找到卓云君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怒喝 道:「你们太乙真宗还有良心没有!呃……」

静室内四壁雪白,一片素雅,一个少女背对着房门,在案前席地而坐,此时 正扭着头,惶恐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撒,正好上清观有卓美人儿这么个出气桶,索性找她撒 火。谁知出气桶不在,屋里只有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程宗扬赶紧收起怒色,堆笑道:「原来是合德姑娘……卓教御呢?」

赵合德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过几日是西岳大帝圣诞,卓教御在下院准 备斋醮。」

少女温婉的举止,使程宗扬心头的块垒不知不觉间消解了许多,也不急着去 找卓美人儿泄火了。

说起来,赵合德是自己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了,温柔得甚至有些谦卑。这和那 些侍奴的恭顺完全不同,那些侍奴只是在比她们强大的势力面前顺从服帖,而赵 合德的温柔仿佛一汪泉水,并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差别。程宗扬自己就不止 一次看到她对来观中拜神求医的穷苦信徒们温柔以待,换成蛇奴她们,鼻孔都仰 到天上去了。

赵合德有些局促地收起书卷,「公子请坐,我去寻卓教御。」

「不用了。」程宗扬道:「我是来找你的。」

赵合德在他的注视下越发不安,耳根也慢慢红了起来。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你知道临安吗?」

「我听卓教御说过。」

「她怎么说的?」

「她说,那个地方很美。」

「的确很美。临安是一个四季如诗的地方,不仅风景如画,而且繁华无比。 湖光山色,引人入胜。」程宗扬道:「假如说洛都是权贵的圣地,那么临安可以 说是平民的天堂。临安是宋国的国都,它的宫城不像洛都这么壮丽,城中也没有 这么整齐而森严的里坊。但那里的平民比洛都的平民更富庶,即使引车卖浆的小 贩,也穿着丝绸的衣物。而且那里没有宵禁,即使平民,也往往宴饮直到深夜。 到处歌舞升平……」

临安当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但为了打动赵合德,程宗扬不惜费尽口舌,把 临安说得天花乱坠。

没等程宗扬说完,赵合德忽然轻声道:「我要去临安吗?」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闸,截住了程宗扬滔滔不绝的说辞。过了会儿,程宗 扬有些尴尬地说道:「你知道了?」肯定是卓贱人多嘴!

「卓教御说过,她有一处道观在临安,问我愿不愿意同去。」

程宗扬只能苍白地说一句:「临安真的是个好地方。」

赵合德抬起眼睛,「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会害到姊姊?」

「呃……」程宗扬迟疑道:「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但确实有一点风 险。」

赵合德平静地说道:「我愿意。」

眼前的少女怀着憧憬离开家乡,结果被人追杀,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见 到姊姊,却只能隐名埋姓地私下会面。如今又要远走他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 方,程宗扬禁不住有点于心不忍。他宽慰道:「汉国如今的局势太乱,去临安只 是暂避,等这边局面平静了,你想回来也可以。」

赵合德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既然这样,我先送你入城。

赵合德吃惊地抬起脸。

程宗扬笑道:「起码要让你和姊姊见上一面再走。」

赵合德露出一丝感激的眼神,「谢谢你。」

第五章

冯源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照看生意,一边把玩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龙睛玉。

说是照看生意,其实连客栈里鬼影也没有一个。这客栈位于通商里一条背巷 里面,门面毫不起眼,以往巷中还有不少做小生意的商贩,做手工的匠人,如今 整条巷子冷冷清清,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客栈的生意更是冷清之极,原本住的几名士子诏举未中,已经黯然返乡。偶 尔前来住宿的过往商贩,也在算缗令颁布之后销声匿迹,冯源倒是有大把闲暇时 间琢磨他的火法。

客栈生意不好,三楼的四个单间,更是自打开张就没人住过,早已成了程头 儿的专用客房,不好往屋里带的,都在客房里解决。为此程头儿专门配了六七套 钥匙——云大小姐、卓教御、何大当家、阮女侠一人一套,连惊理也有一套,方 便她带着孙寿过来服侍主子。

这些女子来来往往,都瞒不过柜台里的冯源,但冯源看在眼里,也只能当作 没看见,一句话都不敢往外说,倒是心里对程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能当 头儿呢,精力就是好啊,这么多女人,自己看着都眼晕,程头儿自己一个人就搞 定了。

原先冯源还怕人多眼杂,漏了马脚,没成想前几天偶然听到街坊的闲话,才 知道旁人早把自己的客栈当成暗门子了,那些夜半出入的蒙面女子,都是些来讨 生意的游女。之所以没人来找麻烦,是因为有人见过王孟进过这家客栈——好在 郭解出入留心,没有被人识破,否则客栈外面早就聚满了游侠儿,争着要见郭大 侠一面。

冯源刚把一道火法封在龙睛玉内,柜台内侧便出来一个人。敖润披着一件羊 皮大氅,铁弓藏在大氅内,带着一股寒风从夹道里钻出来,粗壮的身体险些把柜 台挤翻。

冯源赶紧收好龙睛玉,「小心!小心!」

「程头儿呢?」

冯源呶了呶嘴,「上面呢。我看你还是等一会儿,他刚上去没一会儿呢。」

敖润道:「等不得。赶紧知会程头儿一声——宫里的消息。」

冯源不敢耽误,转身拉开角落里一道柜门,拉住里面暗藏的一根绳索,用力 扯了几下。

程宗扬带着赵合德返回洛都,在侧院安置下来,等待明天与赵飞燕见面。然 后留了句话,便从夹道溜到客栈。

如今三楼的四个单间,阮香琳住了一间,尹馥兰在道观住得不习惯,又想离 主子近些,也搬来与她同住。云大小姐专门有一间,不与别人混用。其余两间算 是公用的。程宗扬随便选了一间,正等着卓美人儿上门。

算来自己也有日子没跟卓美人儿亲近了。这一趟去上清观,他没有多待,只 让蛇奴给卓云君传了句话,让她今晚过来。想到卓美人儿嫣红的唇瓣,白美的身 子,还有任自己随意摆弄也乖乖配合的柔顺,程宗扬不由一阵阵的心猿意马,满 心想着一会儿怎么跟卓美人儿好生乐乐……

可惜今晚程宗扬是白等了,卓美人儿还没来,屋角的铃铛就响了。

程宗扬一万个不情愿地下了楼。这边敖润立即快步上前,从怀里取出一支密 封过的竹管,「蔡爷递出来的。」

竹管里塞着一条丝帛,程宗扬打开只看了一眼,背后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刚才那点不情愿顿时蒸发得一干二净。

程宗扬此刻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会一连接到三个不同渠道传来的消息, 内容一个比一个惊人,而这仅仅是第一封。

蔡敬仲写来的密信十分简略,内容却是触目惊心。事件的起因很简单,今日 的朝会上,本来要确定赵氏封侯之事,结果各方为此争论不已,最后演变为不同 势力之间的攻讦,一直拖到午后也没有确定下来。

这种借题发挥攻讦、扯皮的手段一点都不新鲜,但接下来的走势便开始出人 意料了。

眼看支持赵氏封侯的一派不支,天子一怒罢朝,改为内朝议事。丞相韦玄成 等人虽然人多势重,但没有内朝的官职,直接被排除在外。天子靠着这种手段, 将双方实力对比由一比五提升为一比一,属于天子一系,支持赵氏封侯的甚至还 略多一些。然而内朝官员中属于外戚一系,坚持封君的并没有束手待毙,反而抢 先出手,抛出宁成等人在算缗中上下其手的证据。

宁成在算缗中手脚确实不干净,而外戚派这次有备而来,拿出的证据周密详 实,无可辩驳。尤其是吉氏等商贾的证词,将宁成咬得死死的。

天子对宁成颇为倚重,此时被人当场揭穿宁成的贪蠹面目,不禁颜面无存, 反应更加激烈,大怒之下,当即命宁成诣诏狱。

诣诏狱按字面的意思只是去诏狱等候问罪,但按汉国默认的规则,高级官员 不能有审讯之辱,接诏就应当自杀,以维护朝廷的体面。

天子命宁成诣诏狱,等于是给他判了死刑。可外戚派的攻击还没完。接着他 们告发新任舞都令义纵视朝廷法纪于不顾,朝廷鼓励告缗,义纵上任不过两日, 便将告缗者投入狱中,称之为刁民。

义纵是由宁成举荐,天子特旨选拔的人才,谁知道刚上任就给了天子一个难 堪。天子这回愤怒更甚,下令捕拿义纵,送往狱中问罪。

区区几行字,程宗扬看得惊心动魄,宁成和义纵都与自己关系密切,一个主 持算缗,一个由逃犯一跃而为百里侯,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谁知道转眼之间一 个自尽,一个下狱,而且全是祸起算缗——宁成收受贿赂是由于自己怂恿他在算 赋时只受钱铢,拒收实物,打中了汉国商贾的七寸。义纵偏袒的更是自家的七里 坊。天子秉政未久,正藉算缗立威,谁知威信未立,反而连遭重创。估计天子活 剐了他们两个的心思都有。

程宗扬收起书信,吩咐敖润道:「你立刻去宫里打听消息。顺便请会之和班 先生过来。」

秦桧就在宅内,他闻讯赶来,匆匆看过情报,不由拍案赞叹道:「谋定而后 动,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临阵破敌,一击即中——好计谋!好 手段!好一个吕巨君!」

「是吕巨君干的?」

「除了吕巨君,又有何人?」

程宗扬想起那个相貌平常的白衣少年,更想起月旦评上大出风头的两个汝南 士子。相比于吕巨君拢络的廖扶与许杨,天子倚重的师丹等人未免冬烘了些。

假如东方曼倩此时还在,以他的才智,也许会执戟而辩,力挽狂澜。可惜天 子外宽而内忌,有人才而不能用。东方曼倩如果知道今晚的变局,想必会大笑三 声,为自己弃官而遁得意万分吧?

程宗扬一时走神,然后才听到秦桧的声音,「……吕巨君谋划多日,今日出 手,绝不会仅此而已。还请主公耐心等候。」

局面果然被秦桧言中,半个时辰之后,徐璜派人送来密报,他提到的内容比 蔡敬仲略多了一些,也更令人心惊。

内朝会议一直开到此刻还没有告终的迹象,继算缗令之后,西邸之事也被人 翻了出来。程宗扬行事低调,现在又被革职,好歹没有变成靶子,云家这回却是 在劫难逃。甚至有人拿出云行峰的名字,指控云家乃是残留在汉国的晋国余孽, 当年就曾与朝中反贼来往密切,如今谋取官职,居心不问可知。

云行峰是云苍峰、云栖峰、云秀峰的大哥,云丹琉的生父。所谓的反贼,只 怕就是没人敢提他名字的老东西了。

接到这封密报,程宗扬犹如五雷轰顶,险些都没坐稳。他这才发现,什么掌 控局势,算无遗策,全都是自以为是。

天子刘骜自以为能掌控局势,结果局面一变,自己的忠臣也只能逼着自尽, 还没开始大展宏图,就先失一臂。而自己游走于各方之间,以为宫里宫外都有自 己人,火中取栗不在话下。谁知火势一起,谁都控制不住,一个不小心,云家就 被卷了进去,自己想救都不知从何救起。

「这可如何是好?」程宗扬急道:「西邸的事情被揭出来,徐璜第一个就跑 不了!」

徐璜主持西邸,如今被人揭出有反贼从西邸得官,吕家根本都不用费心去找 罪名,随手一击就能置徐璜于死地,最轻也逃不过失察的罪名。

秦桧宽慰道:「徐常侍能从宫中送出密报,眼下当是无忧。」

班超此时也已赶来,他看过徐璜派人送来的密报,脸色凝重异常,「事情牵 连到西邸,徐常侍自顾不暇,尚且送出密报,无非是让主公早做准备——主公切 不可延误。」

秦桧也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程宗扬马上道:「立即通知云六爷!什么东西都别带!赶紧走!」

徐璜传出密报的时候,对云家的处置还没下来,但有宁成和义纵两人的前车 之鉴,云家的下场绝不会好到哪儿去,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的。云家唯一的生 路,就是立即逃出汉国。云家一走,没了人证,徐璜也有了回旋的余地。

「派人去舞都!通知如瑶!一定要赶在使节抵达之前!顺便给义纵也传个口 信,逃不逃让他自己看着办!」

吴三桂等人已经返回,人手充沛,秦桧当即安排了两名精干的护卫,也不用 什么宵禁的通行令牌了,直接越墙而出,先前往云家别院找到云秀峰报信,然后 从云家借用马匹,连夜赶往舞都。

把迫在眉睫的事情安排完,程宗扬也沉住气,对两人道:「你们看,西邸的 事牵涉到我们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们用不用立刻走人?」

秦桧道:「牵涉是必然会牵涉到的,但依属下之见,吕氏今日发难,其意并 不在主公。主公不妨静观片刻,再做决定。」

班超也道:「除却钱铢无法尽数带走,诸般后路已经安排妥当,主公此时当 镇之以静,以不变应万变。」

宁成、义纵、云家,包括徐璜这些自己关系密切的势力都已经遇险,如果现 在自己再乱了方寸,慌了手脚,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程宗扬在室内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高智商呢?把他从酒坊揪出 来!让他想办法去见宁成一面。」

宁成是在内朝会议上被处置的,按规则来说,一出宫就会有内侍奉上鸩酒, 送他上路,这会儿恐怕早就收完尸了,但不去看一眼总有些不甘心。

「我去!」吴三桂主动请命。

秦桧叮嘱道:「顺路去一趟鹏翼社,把车马安排好。除了必要的人手,其他 人全部调回来。」

嘱咐完吴三桂,秦桧又转头道:「韩玉,你准备好厢房,等大伙过来,安排 大家轮流休息。大变将至,务必要养足精神……」

庭中人来人往,王蕙也被惊动,过来问道:「出了何事?」

「嫂夫人来得正好!」程宗扬递上密报,「嫂夫人也拿个主意。」

王蕙一目十行地看过密报,不由颦起娥眉,「此事有些蹊跷。吕氏一举扳倒 宁成,已然大占上风。如今又揭出西邸,无异于画蛇添足。如今的局面……」

她思索半晌,然后摇了摇头,「颇有令人不解之处。」

被王蕙提醒,程宗扬也感觉有些古怪。西邸是天子私设的敛财之所,吕氏揭 出此事,等若赤裸裸削天子的颜面。政治斗争也是讲分寸的,尤其面对的是高居 九重的天子,吕氏这般不留半分余地,未免太过,除非他们有把握将徐璜等五名 中常侍一举扳倒,否则肯定是得不偿失。

班超犹豫了一下,建言道:「不若请严先生也来看看。」

程宗扬皱起眉头,「严君平?那老头靠得住吗?」

班超道:「严先生只是生性固执,为人耿直了些。如今与主公冰释前嫌,当 是信得过。」

程宗扬道:「我不是说他本人是不是靠得住,而是严老头为人那么迂腐,他 的看法能靠谱吗?」

秦桧道:「严先生虽然固执,但并非迂腐不通人情。属下与严先生聊过,此 老于政事颇有见地,往往能洞烛幽明,兼且熟知汉国朝廷的典章、礼仪、掌故, 见识通达,非是寻常文人可比。」

程宗扬从善如流,「那就请严老……先生来一趟。」

程宗扬担心剑玉姬再使什么手段,本来想把严君平送往舞都,但严老头犟劲 上来,坚决不肯走,程宗扬只好作罢。严老头倒也识趣,也不提回书院的事,除 了给知交好友们写几封书信,报了平安,就安心在程宅住了下来。

这边打发人去请严君平,程宗扬又想起一事,「那个魏甘呢?」

「仍在地室。」韩玉道:「昨天还埋怨送去的鱼不够新鲜。」

「他还吃上瘾了?先把鱼给停了!喝两天西北风再说。」

程宗扬气正不顺,饿他两天也好撒撒气。可说到魏甘,程宗扬不由得心里打 鼓,除了齐羽仙莫名其妙地露了一面,剑玉姬的人就跟消失了似的,一直没有动 静,实在太过反常。如今汉国政局动荡,那贱人肯定不会错过机会,问题在于她 是打算趁机而动呢,还是已经动手了?

严君平看完两封密报,面无表情地放回原处。

程宗扬道:「严先生怎么看?」

严君平奇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程宗扬顿时噎了一口,严老头这算什么脾气?属驴的这是?他干笑道:「严 先生这就见外了。」

「我看过你的履历,司吏曹的档案里,你的籍贯是洛都。」

程宗扬看了看左右,笑道:「这事我可没有瞒过严先生。」

秦桧也道:「无非是为了经商方便,权宜之计。」

严君平慢吞吞道:「你在宋国的官职呢?」

「这个你也知道了?」

「连名字都没改,又拿着纸钞招摇过市,你当老夫是傻的吗?宝钞局的程主 事?」

「好吧。」程宗扬摊开手,「我倒不是打算瞒你,只不过没必要提而已。毕 竟咱们只是私人交情,跟官场上的来往没什么关系。」

严君平目光炯炯地说道:「万一你是宋国的奸细,意图颠覆我大汉呢?」

程宗扬呆了一会儿,苦笑道:「严先生,也就是你对汉国忠心耿耿,才会这 么想。至于我本人……可没严先生你想像得那么坚贞,程某不过是个生意人,四 海为家。换句话说,六朝于我,都是故国。」

他敲了敲案上的两封密报,「说出来可能不好听,这些对我来说只是生意, 无关其他。」

「我怎么相信你对汉国没有恶意呢?」

「这么说吧,我在汉国刚买了五百顷的田地,汉国如果现在大乱,我得把裤 子都赔掉——这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严君平摇头道:「不够。」

「那你说怎么着吧。」

严君平这才道:「刘谋呢?他为何不来看我?」

原来如此,程宗扬终于明白严君平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古怪了。刘谋当 年的事情,他多半是知情人,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就提到朱老头的旧名。在严 君平看来,自己也许是刘谋的同路人,特意来汉国讨还旧账的,所以才对自己处 处戒备。严君平并非对自己有恶感,只是防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图谋颠覆汉国。

「他是因为别的事,才回的洛都。回来之后,也只是给他的亡父、亡妻扫扫 墓,并没有其他打算。而我……」程宗扬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只是个商人。 我来洛都,只是为了做生意。」

严君平沉默片刻,然后敲了敲那两封密报,「天子完了。」

程宗扬松了口气,严君平不见得完全相信自己的,但至少对自己不再抱有敌 意。他问道:「今晚天子虽然输了一局,但也不至于就完了吧?」

班超也道:「严先生是不是过虑了?天子此举一来是盛怒之下,有失谨慎, 二来也是吕氏逼迫所致。何况宁成虽然干练,为人酷厉,亦非庙堂良臣,弃之亦 不甚可惜。」

「为了面子不惜自剪羽翼,连自家的走狗都不保,」严君平一旦开口,言辞 极为锋利,冷笑道:「这样的主子,能有几个忠臣?怒而生事,可谓不智;弃忠 犬而不救,可谓不仁;有所求而用之,厌而弃之,可谓不义。」

严君平断言道:「今晚过后,朝局必定大变,天子虽然在位,但往后便是孤 家寡人,唯有垂拱而治了。」

程宗扬与班超面面相觑,他们只看到天子雷霆万钧地处置了身边近臣,却没 有考虑到天子一系官员会如何看待天子。他原以为天子只是小负一局,而在严君 平看来,天子已经是一败涂地。

秦桧道:「严先生说得不错,天子此举可谓大败亏输,人心尽失。不过吕家 如今得寸进尺,意欲斩尽杀绝,只怕反而帮了天子一把。天子身边的近臣欲改投 门庭而不可得,只能追随天子,与吕氏后族斗到底了。」

严君平冷哼道:「那帮蠢货,天子指望他们,还不如诏举几个新锐。」

王蕙莞尔笑道:「敢问严先生,吕氏大占上风之后,为何又揭出西邸呢?」

严君平不屑一顾,「姓吕的那帮酒囊饭袋,多半是见天子退让,想多占些便 宜,以至于得意忘形……」

严君平停顿下来,显然也觉得这说法经不起推敲。片刻后,他皱眉道:「莫 非吕巨君未曾与会?不对……内朝会议此时尚未结束,后面想必还有消息。」

程宗扬心里越发不安,自己已经从蔡敬仲和徐璜这两个不同渠道得到密报, 后面难道还有?

就在众人满怀忐忑的等待中,第三个渠道的消息终于传来。这次竟然是内宫 的江女傅亲自上门,送来密报。

内朝会议是在玉堂前殿举行,天子本来以为自己人数占优,封侯之事顺理成 章,特意把昭仪叫来,结果让罂奴等人在后殿旁听了整个过程。此时朝会已近尾 声,罂奴立刻打发江映秋来送信。

看过第三封密报,程宗扬才知道汉国政局的变化竟然可以如此离奇,别说自 己或者刘骜,恐怕连亲手点火的吕巨君都不会想到其后的变数。

整个内朝会议九成的时间都被吕氏牢牢控制,他们藉着朝会的时机,将精心 准备的证据统统抛出来,一举扳倒宁成。天子近臣一系官职都不甚高,宁成一倒 更是群龙无首,面对吕氏的攻势全无还手之力。吕氏一系压根儿就没想过见好就 收,反而得势不让人,直杀得天子区系的官员人仰马翻。

随着宁成倒台,义纵被逮,云家卷入风波,天子另一臂助,五鹿充宗也没能 幸免,因私下挪用少府钱款,被贬为玄菟太守。玄菟与合浦、五原等地相类,都 是汉军远征时的据点,但玄菟比合浦穷得多,被称苦寒之地,五鹿充宗去玄菟当 太守,几乎等同于发配边疆。

五鹿充宗还算运气好的,御史王温舒被揭出包庇盗贼,收受贿赂数以万计, 与宁成一样诣诏狱。谁知王温舒向天子叩拜之后走出玉堂前殿,还没有走到宫门 处,就吞下衣带上的金钩,横尸朱雀门内——也有人说,卫尉吕淑与王温舒有宿 怨,途中亲手逼王温舒吞金自尽,然后借口王温舒伏尸宫内,大不敬,求诛王温 舒全族。

限田令的起草者之一,司直何武同样受到攻击,他本身是丞相属官,丞相韦 玄成虽然未能与会,却让人送了一封奏章,列举其任内诸般过错。何武本身官职 不高,这回干脆被一撸到底,成了白身。

除此之外,云台书院的山长师丹也因为学子被杀遭到指责,连早被撤职的陈 升也被人拿来说事。甚至还有人攻击司隶校尉董宣,可惜董卧虎凶名在外,骂的 人多,愿意作证的人少,而且董宣手脚够干净,拿不出什么铁证来,再加上天子 已经连续折损数名臂助,此时有意偏颇,好不容易才保住这根独苗。

接下来的走势就开始扑朔迷离了。外戚一系连番得手,又把矛头指向了内朝 官的核心:中常侍。当有人提到内朝诸位大貂珰时,徐璜差点儿都休克了。出奇 的是连自己都觉得恐怕要死上一回的徐璜居然逃过一劫,外戚一系竟然对他这个 天子的心腹视而不见,反而揪出了吕闳。

吕闳为人方正,天子虽不亲近,但不失敬重。可吕闳明明是吕氏族人,吕家 外戚主导的这场风波,却把自己族人也卷了进来,着实令人不解。

吕闳本人没有什么可非议之处,但偏有人把几个月前的金马殿失火拿出来说 事,指责是吕闳当值时的过错。天子正在气头上,眼看吕家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索性帮他们一把,把吕闳免职,赶回家读书了事。

经此一役,天子一系的势力几乎被彻底打散。以宁成为首,十余名近臣或死 或逐,可谁也没有想到,真正出人意料的变化这时才开始,素有草包之称的长水 校尉吕戟得意之余,竟然拿出限田令说事,请天子诛杀师丹等人,以安天下。

天子吃了大亏,也铁了心要反击一把,借吕戟这个草包当引子,不顾朝会外 朝开到内朝,从上午一直拖到夜间,非要将限田令说出个好歹来。

金马门侍诏公孙弘、散骑常侍朱买臣联袂出击,大讲限田限奴乃立国之本。 外戚一系纷纷反驳,但两人都是饱学之士,无论对方怎么诘难,都引经据典,侃 侃而谈,将对手驳得哑口无言。

罂奴报信时,关于限田令的诘难已经无以为继,整个内朝会议,外戚一系风 光无限,最后却马失前蹄,面对公孙弘与朱买臣的言辞几乎无还手之力,眼下会 议尚未结束,明日在朝会上宣布施行限田令已成定局。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结局,天子培养多时的羽翼,一夜之间被砍得七零八落, 然而真正能决定包括外戚在内所有权贵生死荣辱的限田令,却没有遇到多少阻力 就通过了。

程宗扬奇道:「吕巨君不会是傻了吧?限田令一出,等于把豪强的命根都砍 了,他赢一百局有个屁用啊?」

限田令的推行,等若将天下权势集于天子一身,其他权贵,无论诸侯还是外 戚,限田不过三十顷,限奴不过三十人,这点势力,还怎么跟天子斗?

江映秋道:「吕巨君吕校尉吗?他虽然有内朝官职,但因公职在身,今日并 不曾与会。」

班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猜测道:「也许是没想到吕戟这么草包?」

严君平拿着抄录来的限田令,此时一边看着,一边满脸的不可思议。良久, 他放下限田令,接着身体一抖,竟然打了个哆嗦。

秦桧谋划腹案时,不像别人一样闭目沉思,而是眼神乱瞟。脑子转得越快, 谋划的手段越是周密,眼珠就动得越厉害。程宗扬等人未曾留意,秦桧却看得清 楚,笑道:「严先生可是别有所得?」

严君平只觉唇干舌燥,随手拿起富安忘在客厅里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喝了一 口,又嫌壶嘴太细,喝起来不过瘾,索性揭开盖子,一手堵着壶嘴,一口气把壶 里的残茶喝了个干净,连茶叶也吃了大半,却什么都没说。

秦桧眼珠又转了两圈,然后若有所悟地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对 江映秋温言道:「江女傅辛苦了。今晚诸事绘纭,还请江女傅回去报个平安。」

「是。」江映秋意识到气氛不对,也不敢多问,小心告辞。

江映秋来时走的客栈,这时披上斗篷,戴上兜帽,藉着夜色的掩护从文泽故 宅悄然离开。

郑宾正要关门,猛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他连忙抬头,正看到一个矫健的 身影从墙头一跃而过,毫不停顿地往后宅掠去。

看清那个背影,郑宾却是松了口气。他想起老敖背地里的告诫,只当没有看 到,转身关上门,放下门闩,然后用撬棒顶住。 ----------                 第六章

「云大小姐?」秦桧有些吃惊。云家接到消息,必定会派人过来打听清楚, 可他没想到来的会是云丹琉,更没想到她会来这么快。

云丹琉朝他点了下头,径直对程宗扬道:「怎么回事?」

程宗扬取出徐璜的密报,「都在这里了。」

云丹琉飞快地扫过,越看越气,眉毛几乎都竖了起来。云家为了从西邸买来 官爵护身,先后投入了差不多二十万金铢,损失数十人手,结果全都打了水漂。 假如这就是冲云家来的,云家也就认了。可明明是朝堂上狗咬狗,捎带着扫了云 家一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谓是无妄之灾。

「事情就是这样。」程宗扬道:「趁现在诏书还没下,立刻离开汉国。」

云丹琉咬牙道:「我们云家刚买的地呢?」

若是连地也保不住,云家这回就亏大了,官爵、田地,再加上留在汉国无法 带走的产业,至少是上百万金铢的损失。云氏虽然不至于因此破家,伤筋动骨是 免不了的。

「现在保命要紧,财产的事,只能回头再设法转寰。」程宗扬道:「离天亮 还有四个时辰,现在走还来得及。」

云丹琉头一扭,「我不走!」

程宗扬一阵头痛,姑奶奶,这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六叔已经在准备行李了,我回去跟他说一声,然后就搬过来。」云丹琉不 由分说地吩咐道:「在客栈给我留间房。」

程宗扬心里突的一跳,客栈那些房间是做什么用的,别人不知道,云丫头还 不知道?她这么做,已经是把两人的关系半公开化了。

程宗扬心一横,云丫头都豁出去了,自己还说什么呢?就这么着吧,大不了 一起死!

「韩玉!去找冯大法,给大小姐安排房间!」

敖润在宫里等候消息,云丹琉走后不久,便回来禀报。

内朝会议刚刚结束,经过一整天的相互攻击,会议以推出限田令而告终。天 子在付出亲信几乎被一网打尽的代价后,终于扳回一局,祭出限田令这件法宝, 锋芒直指汉国所有权贵豪门的命根。而作为引子的赵氏封侯,压根儿没人提起, 仿佛被人遗忘了。

「封侯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浪花都没有,就这么黄了。」程宗扬禁不住感 叹道:「说到底,还是朝里没人啊……」

赵氏的存在感实在太薄弱了,没有人力挺,甚至也没有人刻意攻击,就那么 随随便便地被人忽略掉了,连个浪花都没有。

秦桧起身关上门户,然后方道:「今日赵氏若是封侯,只怕才是坏事。」

程宗扬不解地问道:「怎么是坏事?」

秦桧回头道:「严先生想必知晓。」

严君平脸色阴沉,「赵氏若是封侯,便是吕氏已然决心要诛灭赵氏。今日未 曾封侯,不过是赵氏全无根基,吕氏甚至都懒得拿他们作伐。」

「诛灭赵氏?」程宗扬干笑道:「不至于吧。」

姓严的怪不得跟死老头是同窗呢,没影的事都说得跟真的一样。赵氏两个女 儿,一个皇后一个昭仪,要诛赵氏,还不得把她们先扳倒?天子当初能拂逆太后 的心思,硬把赵飞燕立为皇后,如今对赵昭仪的宠爱犹在皇后之上,岂会让吕氏 得逞?

严君平冷冷道:「他们连天子都敢打主意,何况区区一个赵氏?」

「打天子的主意?」

「不错。」严君平拍了拍那份限田令,然后道:「吕氏大占上风,却让限田 令通过,绝非失策,而是有备而来,天子——命不久矣!」

班超大惊失色,秦桧却合掌大笑,「严老果然高见,吕氏此举,当是已经准 备好要弑君了。」

「弑君!?」程宗扬失声叫道,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正是。」秦桧说道:「吕氏既然已经判了天子的死刑,自须把天子的罪状 公之于众——」他同样拍了拍那份限田令,「这便是天子的罪状。」

秦桧坐在席上,双手抱膝侃侃而言,「此令一出,天子便是汉国所有权贵豪 门的死敌。正是因为吕氏已经决定弑君,才对天子的亲信穷追猛打,藉着天子不 得已的让步,好让世人都见识到天子的不仁、不义、不智。也正是因为吕氏已经 准备弑君,才要掀出西邸之事,让世人见识天子的贪婪、好财。同样是因为吕氏 要弑君,才会揭出西邸之事后弃徐璜于不顾,反而攻击吕闳。」

「呵呵,」秦桧冷笑两声,「吕家对自家人还是很看重的嘛,特意藉此把吕 闳贬职,让他脱离漩涡。至于徐常侍……他庆幸得未免太早了些,吕氏没有藉着 西邸之事攻击他,多半是因为他在必杀的名单上,正好在宫里一并剪除。」

「弑君可是诛九族的重罪!」程宗扬道:「他们怎么敢……」

「他们为何不敢?」严君平道:「吕氏手里有兵。北军八校尉,姓吕的就有 四个。守卫宫禁的卫尉也姓吕。何况他们还有太后。待天子的罪名流传天下,哪 里还是弑君?不过诛一独夫而已。」

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干笑道:「听你们说得那么邪乎,我头皮都发麻…… 不会真让你们蒙中了吧?」

秦桧道:「主公不妨拭目以待。」

程宗扬虽然仍觉得弑君的说法听着就不靠谱,但心里已经信了六七分。他犹 豫多时,斟酌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要不要知会天子一声?」

王蕙目光微转,「为何要知会天子?」

「天子若是被弑,吕家可就一手遮天了。」

吕家一手遮天事小,问题是自己在太后面前冒充苏妖妇的人,迟早要露出马 脚,到时自己面临的局势,恐怕比现在还要棘手。

程宗扬道:「刘骜这人虽然靠不住,但至少皇后和昭仪是我们一边的。我是 生意人,能稳住局面,对我们是最好的。」

班超咳了一声,把那份限田令推到他面前,「依照此令,主公名下最多也只 能有三十顷土地。」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官吏限田三十顷,自己 可是也在限田令打击的对象里。自己不想站在吕氏一边,但站在天子一边,下场 只怕比站在吕氏一边还惨。就凭天子的秉性,自己完全不用指望刘骜会因为自己 的通风报信而对自己心生感激,进而网开一面。说不定天子稳住局面之后,转手 就把自己抄家灭族,杀人灭口,顺手把垂涎已久的「友通期」收到宫里。

程宗扬这时才发现,吕家故意让限田令通过,真是一步绝妙的好棋。至少自 己本来想帮天子一把,结果就因为这份限田令,立刻改了主意——就让刘骜去死 好了。大爷两不相帮,看着你们乌眼鸡似的死斗,自己闷声发大财才是上策。

「吕家什么时候会动手?」

既然奸臣兄已经作出判断,还是早些准备为好。

「快则半月。最迟……」秦桧盘算了一下,「当不会拖过新年。」

吕氏要动手也不会太早,至少要把天子各种糗事尽情宣扬一番,再鼓吹一番 限田令,闹得人心惶惶才好下手。但也不可能太晚,以免限田令弄假成真,那就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程宗扬终于下定决心,「所有的金铢全部装车,明晚之前运到洛帮。」

金铢运到城外,启程时不需要再经过城门,必要时也可以直接走水路。但最 大的问题是云丫头刚才提到的,自己与云家联手买下的田地——自己总不能把汉 国的地带走吧?

程宗扬半晌才下了决心,「全部转到蔡敬仲名下。」

蔡爷才是牛人啊,脚踏两只船还混得风生水起,无论天子和太后谁胜谁负, 这死太监都是八风吹不动,稳坐紫金台。程宗扬这会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能用 双手写个服字了。

但转移到蔡敬仲名下也有风险,万一死太监转手把地都卖了,拿了钱全投到 他那实验室里呢?这事他真敢做!

左右为难啊。程宗扬长叹一声,「我明天去见蔡爷。你们分头通知程郑、赵 墨轩和陶五。不用说太多,只让大家都小心一些,别不小心卷到里面去。」

…………………………………………………………………………………

程宗扬不知道,吕家此时也正爆发出一场争吵。吕不疑当日受了气,索性告 病,没有参加朝会。这会儿听到消息,不顾天色已晚,驱车来到襄邑侯府。

兄弟俩政见不同,关系也不怎么融洽。两人由争执变成争吵,最后吕冀按捺 不住,伸手给了亲弟弟一记耳光,咆哮道:「你姓吕!不姓刘!一味替那个黄口 小儿说话,真以为你是他亲舅舅!」

吕不疑叫道:「兄长,你醒醒吧!我吕氏虽然以后族名世,终究只是外戚! 切不可得意忘形啊!兄长今日之举,已将天子得罪到死地,阿姊百年之后,天子 又将如何看待我吕氏?覆巢之祸,便在眼前!莫说遗祸子孙,便是你我能不能保 全性命,也未可知……」

吕冀死死盯着他,忽然冷冰冰地笑起来。

他越笑越是欢畅,越笑越是开心,最后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阿姊百年之 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良久他收住笑声,不屑地瞥了吕不疑一眼,「小书生,我要是跟你一样,刚 想到此节,早就死一百次了。」

他沉下脸,冷冷道:「你回去吧,不要来烦我。」

吕不疑出了兄长的府邸,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属下小心问道:「主子是回去?还是去永安宫?」

吕不疑看着远处夜色中闪耀着灯火的宫阙,良久他吸了口凉气,浑身打了个 哆嗦。他裹了裹衣袍,低声道:「去上清观……」

…………………………………………………………………………………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底未眠,有的人一夜之间从云霄之上跌入泥潭,心如 死灰;有的人心怀鬼胎,惴惴不安;有的人死里逃生,满心庆幸;有的人野心勃 勃,盯上了朝里空出来的位子;还有的人,则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程宗扬也是一夜没合眼,卓美人儿倒是来了,可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心情?云 丹琉也在云家启程之后搬到客栈,再加上随卓云君一同来的蛇奴和闻讯赶来的何 漪莲,几个女人把楼上的单间住得满满的。

程宗扬根本就没顾得上去瞧一眼自己的后宫,他足足忙了一夜,直到天色将 亮,才胡乱眯了一眼。

黎明时分,高智商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宁成居然没有死!他被带出 宫时,内侍已经捧着鸩酒,在宫门外等候。谁知宁成接过鸩酒,先是感念了一番 天子恩德,然后把酒泼到地上,当场脱下朝服,表示自己奉诏诣诏狱——作为朝 中有数的高官,他算是打破常规了,宁愿坐牢也不肯自尽。什么朝廷体面,都没 有自己的小命要紧!

高智商花了大把的钱铢,才好不容易混进诏狱,见了宁成一面。当时他已经 被髡去头发,换上罪囚的赭衣,带上镣铐,丢到牢中。也许是因为诏狱从来没有 真进过大官,狱卒们都跑来看稀奇,期间各种冷嘲热讽,换成别人,早就受不了 自杀了,宁成却怡然自若。

高智商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掏空了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铢,把那些狱卒打 发走,安慰了宁成几句。

「我瞧着吧,老宁是死不了。」高智商道:「那帮狱卒都是些缺德透顶的家 伙,说话那叫个难听,我在旁边听着脸皮都发烧,可人家老宁不急不恼,连眉头 都不皱一下,权当是驴叫唤,那脸皮——比我都厚!」

这听着像是骂人的话,可小兔崽子用羡慕的口气说出来,怎么听都是真心佩 服,恨不得自己也有那么一副百炼成钢的脸皮才好。

「他说什么了吗?」

「也没说什么——旁边有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说『难得你来看我。可惜 我辜负圣上恩德,跟那些商贾来往,实在是大错特错,如今后悔不已,只能安心 坐牢,以赎前罪……』大致就这些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宁成这话似乎是提醒自己不要跟那些商贾来往太密切, 要赶紧斩断联系。可这是自己根本做不到的。

「对了,临走的时候,他问我要了俩钱铢。我本来说下次给他捎几个金铢银 铢,在牢里慢慢花,可他不要,就要铜铢。我找了半天才给了他两个。」

宁成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物价飞涨,两枚铜铢顶多也就能买个烧饼——在牢 里恐怕只能买半个,还是别人吃剩下的那种。

「宁成那边,你多留点心,」程宗扬道:「天气凉了,给他送几件御寒的衣 物。跟诏狱的人多走动,别让人欺辱了他。」

眼下自己能做到的就是这些了。往后……若是天子无事,宁成恐怕就出不来 了。若是天子出事,吕家也没理由放过他,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自己能做的, 无非是尽人事,看天命了。

…………………………………………………………………………………

「小心,这车有点高。」

程宗扬抬起胳膊,让赵合德扶着下了车。

这一晚的风波,倒没有影响到赵合德,只不过要与姊姊见面,小丫头也没怎 么睡好。

蔡敬仲的私宅静悄悄的,上次见过的门客踪影皆无,只剩下一个苍头看门。

看到有人从马车上下来,老苍头一脸不耐烦地说道:「送钱去东市,最里边 的戍字号就是。这里不收。」

程宗扬莫名其妙,「送什么钱?」

「买土的钱啊。每月五分息,十贯起算,月底结清。这会儿都午时了,你赶 紧去吧。运气好的话,能排上号,赶在宵禁前就买到手……」

苍头絮絮叨叨地说着,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懂。自己只顾着忙生意,压根儿 没想到蔡爷早就玩大发了,别人借钱都跟孙子一样,他倒好,借钱借出了名号, 借出了排场,借出了威风。如今专门在东市开了一家戍字号,每日里门庭若市, 请来的几个朝奉天天数钱数到手软,那些门客全都去帮忙了。

之所以程宗扬没听到动静,是因为他只盯着商贾,蔡爷的生意是全面撒网, 不问出身,不问来历,不拘大小,有钱就收,其中商贾的占比微乎其微,大头除 了宫里的太监,就是出身清白的良家。

由于跟商贾的关系不大,连算缗令也没有影响到他老人家分毫。至于蔡爷借 了多少钱,根本没人知道,众人只知道戍字号信誉卓著,结息痛快无比,说五分 利就五分利,一文钱都不少。每到月底,来取利息的队伍能排出去一里多地,发 出去多少同样没人知道,反正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对蔡常侍交口称赞。

程宗扬脸都黑了,这死太监,真能作啊!

「我是来找蔡常侍的。」程宗扬道:「昨天约好的。」

「哦,找主家的啊。」苍头仔细看了一眼,终于认出他是曾经来过的那位程 公子,「主人在宫里还没回来,进来吧。」

昨晚一场乱局,今日才是最忙的时候,以蔡爷的大能,轻易也不好脱身。程 宗扬带着赵合德入内,耐着性子等候。

谁成想,这一等就是一上午,一直过了午时,不仅死太监杳如黄鹤,赵飞燕 也没有找到时间出宫。

程宗扬如坐针毡,几次让人打听,蔡敬仲都回复说着实走不开,反正只是借 用自己的宅院,让他随便用,等自己忙完,再专程与他商量。

长秋宫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天子一大早就去了宫里说起限田令的事,显然得 意非凡,还安抚皇后说,赵氏封侯之事就是这几日,让她安心再等几日……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自己这边满头是火,天子居然还有心情专门跑去跟老 婆吹牛逼?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啊!

程宗扬几次想走,但看到赵合德央求的眼神,话到嘴边也只能吞了回去。

罢了,反正要送她走,她们姊妹下次见面不知会到什么时候了,就再忍忍好 了。倒是赵飞燕,天子若是出事,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让她也逃?开玩笑呢。汉国的皇后啊,她要是逃走,整个汉国都得疯。难不 成让她给天子殉葬?那也太冤了吧!若是在宫里苟延残喘……程宗扬想起北宫那 些失去靠山的前代妃嫔,心里就不由一颤。赵飞燕若是落在吕冀手里,还不如死 了干净。

时间一拖再拖,从辰末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申时,等了将近四个时辰, 眼看着天色将暗,才有一辆车来到门前。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便看着赵飞燕戴着面纱,穿着一件宽大的丝袍,在江 映秋的服侍下下了马车,不言声地进了房间。

人家姊妹要说私房话,自己总不好在旁边盯着,程宗扬从房间里出来,对江 映秋道:「宫里情形如何?」

江映秋道:「宫里倒无异样,只是几位中常侍勤勉了许多。」

有道是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算作作样子, 也得装得勤勉些,这时候若是连个眼力价都没有,被人收拾了也只能算活该。

不过这么大的风波,几位中常侍只倒了一个不沾边的吕闳,其中的不祥之兆 愈发明显。单超、具瑗、唐衡、左悺等人,想来与徐璜一样,也在吕家的必杀之 列。如今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风险,一点警惕的心思都没有,就这么聚在宫里,万 一被一网打尽……

别人不说,徐璜自己还是要保一保的。要不要给他捎个信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对江映秋道:「若是见到徐常侍,让他安排个时间,我 去见他一面。在宫外。」

「是。」

姊妹俩说了很久。蔡敬仲这里的房间不是专门布置的静室,传出的声音虽然 不大,但对程宗扬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没有刻意去听,不过零零碎碎也听了几耳 朵。大致上是赵飞燕劝妹妹不要担心自己,安心去临安,路上紧跟着卓教御,要 照看好自己。

「你性子和善,脾气也好,断不会惹出什么事来。」赵飞燕轻声道:「我就 怕你被人欺负了,还不肯说。太乙真宗和卓教御的名声都是好的,姊姊不在你身 边,万一有事,你就对卓教御,或者程公子说,千万不可自己忍着。」

「可是……」赵合德声如蚊蚋地说道:「他说……我是他的小妾……」

「程公子为人是好的,他那么说,只是给你解围。」

「可是……」赵合德鼓足勇气道:「他有时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程宗扬差点儿气了个倒仰,什么叫好奇怪?哪里奇怪了?我就是多看了你两 眼,难道也是错吗?长得漂亮还不给人看?你这是什么心态?太自私了吧!

赵飞燕思忖半晌,最后幽幽道:「你还是多跟着卓教御吧。」

「可是……卓教御……」

赵合德心思敏感,早已看出卓教御与那位程公子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可这 话怎么好对姊姊开口?

赵飞燕道:「卓教御怎么了?」

赵合德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她低下头,小声道:「……没什么。」

程宗扬在外面听得生气,哪里知道人家小儿女的心思?赵合德方才的话并不 是向姊姊告状,而是委婉地向姊姊吐露心声,她能说出那样的话,已经是极不容 易了。

赵飞燕岂能看不出妹妹的心思,但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自家妹妹虽然动了 心,但自己听说那位程公子已经谈婚论嫁,不久就要娶新人过门。难道真让自家 妹妹去给人做小吗?看看宫里那位「赵昭仪」就知道,自家妹妹若是入宫,所受 的宠爱绝不在她之下。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舍得让妹妹进宫,给天子做小,何况 是买了官当的商贾呢?

再说了,那位程公子她也是知道的,内宠极多,自家妹妹虽然美色无双,但 要跟那些女人勾心斗角地去争宠,实在不是她能做的。说到底,那位程公子只是 一位能够提供保护的庇护者,绝非自家妹妹的良配。

赵飞燕伸手将妹妹揽到怀里,从袖中取出一支玉梳,慢慢帮她梳理着长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无须太过担心,姊姊终归还是大汉的皇后。程 公子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只要自己还是皇后,那位程公子总会善待妹妹。赵飞燕也只能如此祈望了。 至于将来,只能看能不能找一户好人家,托付妹妹的终身。

「都是姊姊没用,护不得你周全……」赵飞燕说着,不由泪如雨下。以妹妹 的姿色,哪里找不到好人家呢?说来还是自己连累了她。

「阿姊……」赵合德伸手抹去姊姊的泪花。

姊妹俩絮絮说了许久,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才依依惜别。

趁着送赵飞燕出门的机会,程宗扬飞快地说道:「小心宫掖之变。不管出了 什么事,一定要把定陶王带在身边。」

赵飞燕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蔡敬仲始终没有回来,那老苍头也没有留饭的意思。眼看快到宵禁时候,程 宗扬也不再等候,乘车带着赵合德回去。

蔡敬仲的宅院邻近南宫,一出里坊,就看到雄伟的阙楼,巍峨的宫墙,远处 的高楼次第点起灯火,宛如璀璨的群星。

看着赵合德惊叹的目光,程宗扬心下微动,吩咐道:「去南宫。」

南宫一半都是内朝官员的公署,只要携带令牌,便不禁出入。程宗扬的常侍 郎正是内朝官职,他在宫门处验明身份,正待入宫,忽然听到一阵吵闹。

一名书生被拦在宫门内,他背着一只包裹,手上还沾着墨迹,显然是在兰台 抄书耽误了。

为首一名军士道:「你以为宫里就跟你家院子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会儿已经宵禁了,宫门禁止出入,这规矩你都不知道?」

那书生指着程宗扬道:「他凭什么能进?」

「人家是内朝官。说不定有紧急军情,要面奏天子呢?快走!快走!回你的 兰台去!」说着像赶鸡一样把那书生赶了回去。

程宗扬看得摇头,那军士貌似情理充足,其实就是欺负那书生没什么背景。

他入了宫,在司阍处传了口信。不多时,罂奴一脸欣喜地出来,径直请他去 内宫。

「不急,我还带了一个人呢。」

「谁?」

「期姑娘。」程宗扬道:「我带她到宫里看看,也算满足她一个心愿。」

「这好办,」罂奴笑道:「我随身带着昭仪的印信呢。」

第七章

看着眼前华丽的陈设,赵合德宛如作梦一样。她在宫外时,无数次幻想过宫 里的情景,此时身临其境,才知道自己的想像多么贫乏。

汉白玉砌成的廊桥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丹红的廊柱上,用金箔贴出各种花鸟 的图案,檐下悬着无数精巧的宫灯,夜风中飘来阵阵暖香,沁人心脾,路过的宫 女无不衣着锦绣,绚美异常。廊桥尽头矗立着一座高楼,楼中的灯树高及数丈, 此时烛火通明,火树银花,眩人眼目。同样的廊桥,远处还有一座,同样的华丽 精美,流光溢彩。

赵合德回过头,两座廊桥像伸长的手臂一样,拱卫着一座宏伟的宫殿,便是 昭阳殿了。殿前的丹墀色如红玉,阶上立着数对铜兽,殿顶一只凤凰展翅飞舞, 凤口垂下一串银灯,将凤凰映照得金光四射,与远处高楼上的灯火交相辉映。

「这边是东阁,那边是西阁,」罂奴指点道:「西阁的凉风殿是消暑的好去 处,如今是冬日,昭仪平常都住在东阁的含光殿。」

「昭阳殿太过空旷,昭仪不甚喜欢。含光殿外有一片腊梅,再过些日子就该 开了,在殿中正好观雪赏梅。这片院子里面,种了几百种花草,如今没有什么可 看的,但到了春日,群芳争艳,花香扑鼻。」罂奴指了指廊桥外面一池碧水,笑 道:「到了夏日,湖里还可以泛舟。」

穿过廊桥,便是含光殿了。罂奴领着两人踏上台阶,赵合德足下一软,踩到 一片地毯,她举目看去,才发现整座含光殿外都铺满了地毯,面积不下十亩。

罂粟女解释道:「天子怕石头太冷,才命人把殿里殿外都铺上地毯,免得昭 仪踩到受凉。」

江女傅双手交握,仪态端庄地走过来。罂粟女吩咐道:「你带期姑娘在宫里 走走吧。」

赵合德与江映秋本来相熟,这会儿只能装作初识,彼此含笑见礼。

罂粟女领着程宗扬进到殿内,绕过屏壁,穿过一道镶满水晶的走廊,来到昭 仪居住的寝宫。掀开珠帘,便看到了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赵昭仪」。

此时赵昭仪的身上,几乎看不到昔日那个友通期的影子。她长发梳成云髻, 头上戴着凤钗,雪肤绛唇,姣艳无比,美貌比往日更胜一筹。

友通期款款起身,含笑道:「程大行,好久不见呢。」

程宗扬摇手道:「别说什么程大行了。我的官职早就没了。」

友通期掩嘴笑道:「区区一个大行令,何曾放在程公子眼里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程宗扬道:「我的大行令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还没 捂热呢,可就飞了。」

「安心好啦。」友通期道:「你想要个什么官?我去跟天子说。」

「算了算了,这样就挺好。」程宗扬道:「我想问问你,昨天内朝会议上, 限田令是怎么通过的?」

友通期俏脸一红,「他们说的话,妾身听得半懂不懂,只听了一半就在殿后 睡着了……」

友通期出身寒微,又是刚入宫不久,指望她能听懂那帮官场老手的政斗,实 在是想得太多了。

程宗扬只好道:「那就算了。唔,我来是跟你说一下:我准备送她离开,短 时间内不会回来。」

友通期松了口气。赵合德留在洛都,对她而言始终是个威胁。她若是离开, 那再好不过。接着友通期又一阵惭愧,自己居然为别人背井离乡而庆幸,实在太 自私了……

「卓教御好吗?」

程宗扬有些奇怪,「你怎么想起问她了?」

友通期幽幽叹了一声,「托公子的福,妾身如今在宫里享尽荣华,无论吃的 用的,还是看到的,都是以前连想都想不到的。只是能说话的人,除了鹦儿,就 只有一个江女傅。」

她起身亲手给程宗扬斟了一杯茶,「公子也许没想过妾身以前的日子。那些 年,妾身家人死亡相继,一年到头穿的都是丧服,家中每日愁云惨淡。外面又有 人说三道四,身边连一个玩伴都无。不怕公子见笑,直到去了上清观,妾身才过 了几天平安的日子,才像平常人一样,结交了几个人。像卓教御,还有凝姊姊、 蛇姊姊和惊理姊姊,我在宫里的时候也常常想她们……」

说着友通期脸又红了,「我可不是想那些……你不许笑话我。」

程宗扬笑了起来,他知道友通期说的是什么。她入宫之前尚是处子,为了能 入宫争宠,蛇奴等人没少教她房中的技巧。这话题是隐私了些,但这样教出来的 交情也着实不一般,友通期至今还挂念着她们,说明她还没有被宫中的华丽迷了 眼睛。

程宗扬心下感叹,友通期虽然身份变了,气质也不同以往,但内里还是那个 天真的小姑娘,并没有多少心机。

两人交谈越来越轻松,时光仿佛又回到上清观的时候,大家还是身份平等的 朋友那样,而不是一个昭仪,一个臣子。

不多时,江映秋带着赵合德回来,两女见面,彼此都有些尴尬。毕竟这座昭 阳宫,连同如今的荣华富贵,都应该是赵合德的。友通期拿走了她的一切,而真 正的赵合德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了。

沉默片刻后,赵合德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只要你过得好,我便放心 了。」

友通期红着脸道:「对不起。」

赵合德摇了摇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何来对不起 呢?我羡慕你,但不会嫉妒你。只要你得到的,就和我得到的一样。我能看到这 些,已经很高兴了。」

她笑了起来,「谢谢你。我今天就像做了一个梦,很开心。」

友通期也高兴起来,她从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这个给你。」

「是什么?」

友通期笑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赵合德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宝石,出奇的是那颗宝石竟然是星 光的形状,周围有着数十根大小不一的尖刺,而且通体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似 乎天然生成。

宝石握在手中,温凉如玉,周围的尖刺没有任何锋锐感,虽然坚固,却像星 光一样柔和。宝石在盒子里时呈现出天青的色泽,握在手中却像透明一样,被烛 光一照,那些尖刺折射出无数细微的光线,就像夜幕下闪动的星辰。

「这是什么宝石?」

「我也不知道。」友通期笑道:「前两天圣上看我不开心,专门给我的。我 看着好玩,就收了下来。现在送给妹妹好了。」

「谢谢你。」

「不客气。」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等赵合德收下宝石,程宗扬说道:「有机会大家 再相见吧。」

两女敛身互施一礼,一身宫装的友通期固然贵气十足,身着素衣的赵合德也 毫不逊色,毕竟两人的礼仪都是江映秋一手教出来的。

就在此时,罂奴忽然奔进来,匆忙道:「天子来了!已经到了殿外。」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友通期也慌了手脚,「天子不是去了长秋宫吗?怎么会 突然过来?」

若不是知道天子去了长秋宫,她也不敢就这么把两人接进来。

这会儿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程宗扬道:「有其他的路出去吗?」

罂奴道:「别的路都要经过含光殿,眼下已经来不及了。」

天子已经到了殿外,此时出去肯定要跟他打个照面,单是自己,拼上被天子 治罪也就罢了。可还有个赵合德,若是被天子看到,那也不用走了。

江映秋道:「还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她指了指殿顶的藻井,「这上面有一 道小门,可以通向后面的楼阙。」

含光殿与后方的高楼同样有廊桥相接,从那道小门出去,等于是走在殿檐下 方,再沿着廊桥顶部,走到楼阙。

程宗扬拉起赵合德,「我们走。」

江映秋连忙把两人领到宫殿一角,掀开帷幕,后面有一道工匠们用的楼梯, 梯身宽度不足两尺,极窄极陡,只能容一人通行,而且也没有扶手。

赵合德在前,只爬了两阶,手脚就有些打颤。耳听着宫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 近,程宗扬索性把她抱起来,纵身向上掠去。

楼梯顶端是被栏架围起来的藻井,往旁边看去,视野所及,全是纵横交错的 梁木,其中一道梁木尽头,果然有一道隐蔽的小门。

刘骜的声音在下面响起,「你姊姊今天又哭了,两只眼睛红得跟桃子一样。 唉,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封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的。有朝廷的典章在,少不得 要跟那帮官员们扯皮一番……」

程宗扬轻轻放下赵合德,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梁上掠过。他摸到那 扇小门,因为怕弄出声音,惊动下面的人,只轻轻一推,却没能推开。

程宗扬略加了力气,那道小门还是纹丝未动。他又试了几次,心里禁不住大 骂,这扇门赫然是被人从外面顶住了,除非是把门打碎,才能出得去。

江映秋这个废物,她怎么事先就不打听打听?这下好了,自己算是被困在殿 顶这点空间里了。要说殿顶的空间也不小,可除了藻井周围留有镶嵌木雕时用的 架板,其他能落脚的地方,就剩下那些梁木了。

程宗扬仍不死心,费了好一番功夫,沿着梁木在殿顶走了一遍,也没找到能 出去的空隙,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赵合德坐在藻井边的架板上,藉着下面透来的烛光,只见她两眼紧紧闭着, 一手扶着栏架,玉脸涨得通红。

程宗扬心下纳闷,走近一看才知道原委。那座藻井呈圆形,上下足有三层, 正中间是木雕贴金的龙凤,周围是氤氲的云气,以及各种花朵和象征吉祥的装饰 图案。从藻井上方往下看,大半个寝宫都尽收眼底。

此时一个明艳的美人儿正赤条条躺在御榻上,一边柔媚地分开双腿。在她腿 间,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弓着身,在她体内冲撞。程宗扬所在的角度正能看到两人 背后,把他们交合的部位看得一清二楚。随着那男子的挺动,硬梆梆的阳具在那 只柔腻的蜜穴里时进时出。寝宫内灯烛通明,那只蜜穴水汪汪的,又红又嫩,随 着阳具的捣弄不住颤抖,宛如一朵娇艳的鲜花。

程宗扬心下啧啧赞叹,难怪赵合德闭着眼睛,连看都不敢看,这个位置看得 也太清楚了,一点细节都不带错过的。友通期也算倒霉,她多半以为自己与赵合 德已经走了,才放开怀抱与天子交欢,谁知道自己会被堵了回来,结果白白被自 己看了一场活春宫。

这可是天子和昭仪演的大片啊,程宗扬真后悔自己没有带摄像机进来,白白 错过了这么一次难得的机会。

寝宫内的两人浑然不知上面有人偷窥,此时两人渐入佳境,淫声渐起。可怜 赵合德闭上眼睛还不够,连耳朵还要捂住。可她这会儿身在半空,不得不一手扶 着围栏,免得不小心从架板上掉下去落在天花板上,剩下一只手,即使要捂住耳 朵,也只能捂一边的。

「啵」的一声微响,声音虽小,但此时殿内空荡荡的,略有一点声响就听得 极为清楚。

刘骜笑道:「我们换个姿势,合德,你趴在榻上,把臀儿翘起来。」

程宗扬忍不住看了赵合德一眼,少女那张玉脸,果然红得更厉害了。

友通期娇嗔道:「圣上好坏,总要从后面弄人家……」

「谁让合德的臀儿生得美呢?」

榻上的女子乖乖翻过身,将一只白生生的雪臀翘了起来。望着那只雪白浑圆 的美臀,刘骜精神顿时一振,抱着友通期的屁股亲了一口,然后耸身而入。

「啊……」床上的美人儿发出一声婉转的低叫。

刘骜用力挺动阳具,「合德,再叫得响些。」

友通期央求道:「人家小声叫好不好?万一被人家听到……」

「怕什么?外面都是些奴才,让他们听到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合德你叫得 那么好听,他们听到,是他们的福气。」

友通期双手捂脸,「不行,人家好羞……」

「合德的屁股好美,真像温柔乡一样……」

「合德,把屁股扒开……」

「合德真乖……」

「合德下面好湿……哈!连奶头都硬了……」

下面的淫辞浪语不断传来,刘骜每叫一声「合德」,声音落在真正的赵合德 耳内,就像是在对她说话似的,使她脸色越发涨红。

赵合德已经努力在捂住耳朵,可还是挡不住下面的声音。他叫的名字是自己 的,下面的宫殿,也应该是自己的,连那榻上的女子,本来也应该是自己……

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使她禁不住有种错觉,仿佛榻上那个女子就是自己, 那个男子正压在自己身上,将他的男根深深插进自己最隐秘的部位中,而自己正 在竭力迎合着……

程宗扬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觉得天子也不过尔尔,单论床上功夫,自己起 码甩他一条街的。他转过头,正想跟赵合德说说话,分分她的心,却赫然发现, 赵合德已经面红过耳,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下面两个人稍微停顿一下,只怕就 能听到。

程宗扬赶紧扶住赵合德的手臂,谁知她身子一颤,竟然转过身。那架板本来 就窄,她一转身,险些把程宗扬挤到天花板上。

赵合德本能地张口欲叫,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搂住她,一边稳住身体, 一边狠狠亲在她嘴巴上,把她的叫声堵了回去。

闻到程宗扬身上浓郁的男性气息,赵合德娇躯一瞬间变得火热。下面的两人 此时也正干到高潮,友通期的叫声越来越响。

感受着赵合德娇躯的颤抖,程宗扬毫不怀疑,自己此时若是松开嘴,她肯定 会叫出来。

赵合德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此时已经情动到十二分,却不知道怎么发 泄,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洪水一样突如其来的情欲。

说实话,抱着这么个尤物,程宗扬也险些把持不住。赵合德身子略显丰腴, 触手可及,每一处肉体都充满弹性,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 受她肌肤光润如脂的质感。尤其是她这会儿身体滚烫,那股少女的幽香也变得浓 郁,如兰似麝,芬芳无比。

再这么下去,不等下面俩人干完,自己这边就该交火了。程宗扬定了定神, 先摆脱绮念,然后心横,一手伸到赵合德腿间,往她秘处摸去。

指尖微微一滑,程宗扬才发现,赵合德下身的衣物早已经湿透了。

程宗扬手指刚刚触到赵合德下体,怀中的少女就如受电击,身子猛地颤抖起 来。被他封住的红唇也努力张开,吐出一截香软滑腻的舌尖,与他的舌头纠缠到 一处。

程宗扬隔着衣物在她股间拂过,找到那处微硬的所在,随即按住,熟练地揉 弄起来。

赵合德双腿紧紧夹住他的手掌,一边本能地挺起下体,磨擦着他的指尖。

少女下体的湿痕越来越大,程宗扬几乎能感觉到她下体抽动着,涌出一股一 股的暖流。

伴随着下方传来的淫声,程宗扬不停变换着手法,揉、挑、抹、捻……赵合 德只挣扎了几下,就彻底软化下来。她无力地依在程宗扬怀中,双腿微微分开, 被他隔着衣物,在自己下体恣意挑逗。

赵合德迷乱在从未有过的快感中,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时间仿佛漫长无 比,又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那么短短一瞬。迷乱中,赵合德下体突然间一紧,全 身仅剩的力气仿佛全都集中在一处,接着剧烈地收缩起来。

清醒过来的赵合德满面羞惭,脸色时红时白。下身的衣物早已湿透,此时湿 淋淋的贴在股间,一片冰凉。

赵合德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做出这样的羞事,短短的一刹那,她几乎想 从藻井跳下去,再也不用活了。

赵合德刚萌生死意,下方突然传来一阵低吼,「呃……呃!……呃……」

那声音就像濒死的野兽,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程宗扬浑身一震,一股寒意从尾椎直蹿而起,一直掠到脑后,刹那间,全身 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程宗扬顾不得暴露 行踪,拥着赵合德坐起身,朝下看去。

下方的御榻上,年轻的天子双手握住宠妃的腰肢,以一个奋力冲撞的姿势挺 起下身,似乎正在尽情喷射。

程宗扬从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手指紧紧扣在昭仪腰间,指尖深 深陷入她白美的肌肤间。

友通期吃痛地扭动身子,勉强从天子铁箍般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她娇嗔着回 过头,接着美目一下子瞪得浑圆,脸上欢好时的红晕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露出 惊骇之极的表情。

天子被她撑开,便直挺挺倒在榻上,双手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他赤裸的下 身,阳具硬硬挺起,不断喷出精液。就在友通期惊恐地注视下,喷出的液体从浊 白变得像蛋清一样稀薄,然后又夹杂着一点淡红,最后喷出的全是赤红的鲜血, 星星点点溅在友通期雪白的肌肤上。

「啊……」友通期无法抑制地尖叫起来。

程宗扬屏住呼吸,心头的惊骇无以复加,一股又一股死气从含光殿各个角落 不断升起,往自己丹田内的生死根蜂拥而至,顷刻间就超过十道。

紧闭的宫门猛地打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中行说!中行说!」友通期抱着肩膀在榻上瑟缩成一团,双眼惊恐地看着 天子,一边发狂地尖叫着。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回禀昭仪,中行说图谋篡逆,方才行迹败露,意欲潜 逃,已经被奴才拿下。」

「左悺!左悺!」

那个尖细的声音道:「禀昭仪,左悺图谋篡逆,方才行迹败露,意欲潜逃, 已经被奴才拿下。」

友通期带着哭腔叫道:「徐璜!徐璜!」

那个尖细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昭仪,徐璜图谋篡逆,方才行迹败 露,意欲潜逃,已经被奴才拿下了。」

友通期怔怔抬起眼睛,双目失神地看着来人。良久才看清楚,眼前一群人都 是黑衣黑帽的内侍。

「你是谁?」

那名内侍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恭谨地行了一礼,「奴才中黄门张恽。」

友通期颤声道:「我不认得你。」

「奴才一直在永安宫当值,难怪昭仪觉得面生。」

「天子的近侍呢?」

「回禀昭仪,天子近侍图谋篡逆,方才行迹败露,意欲潜逃,均已被奴才拿 下。」

「江女傅!江女傅!」

人群一阵骚动,江映秋被人拧着胳膊拖了出来。一向优雅从容的她,此时面 如死灰,髻上的钗子也歪到一边。

两名内侍按着她跪在地上,江映秋扬起脸,声音干涩地说道:「天子近侍都 被拿下,关在偏殿——」

她吸了一口气,然后道:「生死,命耳。请昭仪速为天子殉葬,以免……」

「啪」的一声,张恽给她一个耳光,「让你多嘴了吗?」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内侍连忙拿出一块布,塞住她的嘴巴。

程宗扬心头紧绷,江映秋修为不弱,此时却毫无反抗之力,显然这帮乌衣侍 者中有高手。想到此处,他连忙运转生死根,将方才吸纳的死气释放出少许,小 心屏蔽住自己和赵合德的气息。

张恽转过身,「天子驾崩于含光殿寝宫,昭仪难辞其咎。无论天子近侍,还 是昭阳宫的内侍宫人,都是待罪之身——全部关押起来!」

有人厉声喝道:「张恽!你要造反吗!你区区一个中黄门,持械擅闯宫禁! 好大胆子!」

张恽回过头,冷笑道:「我说是哪位?原来是具常侍啊。具常侍掌管国玺, 位高权重,当然不会把小的放在眼里。」

具瑗被几名内侍死死按在地上,头上的貂蝉冠掉在脚边,他奋力昂起头,叫 道:「天子生死未知,你们居然持械逼宫,难道就不怕诛九族吗!」

「好大的威风啊,具常侍。」张恽笑嘻嘻道:「谁说我是擅闯?咱家可是奉 旨而来。」

「天子正在此间,你奉的谁的旨意!」

外面一个声音傲然说道:「当然是奉的太后的旨意——还有我,吕大司马的 旨意。」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吕冀半倚着身,坐在肩舆上,由四名内侍抬着,直入寝 宫。

他扫了具瑗一眼,冷冰冰道:「天子暴毙,近侍难逃罪责。来人啊,把这个 反贼斩了!」

话声刚落,一群内侍纷纷擎出刀,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把具瑗乱刀分尸。

一道死气猛地涌入生死根,程宗扬一边小心地催动丹田内旋转的气轮,一边 心下暗惊,堂堂中常侍,就这么被人剁得七零八碎。他们难道是要血洗昭阳宫?

吕冀看了瑟缩在榻角的友通期一眼,得意的大笑起来。

一个身着戎装的少年快步进来,他看到殿中的血迹,不由大惊失色,「叔叔 何以来得如此之早?」

吕冀懒洋洋道:「这等好事,当然是赶早不赶晚。」

吕巨君带着甲胄,「锵」然一声跪下,恳求道:「天子驾崩于含光殿,当由 含光殿诸人先行禀报,我们才好『闻讯』而来!叔叔何不再等半个时辰?」

吕冀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却没想过,这些奴才都是奸滑之徒,万一他们隐 瞒不报呢?」

「纸里包不住火,他们若敢隐瞒不报,正好治他们谋逆之罪!」

吕巨君此时的着急绝不是假的,吕冀早来一步,正显得他们早有预知,任谁 都能想到眼下的局面与吕家脱不干系。本来准备好的万全之策,结果吕冀行事如 此唐突,一步之差,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如此沉不住气,成何大事?」吕冀随意摆了摆手,吩咐道:「把消息封锁 半个时辰便是。」

说得轻巧!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各路权贵布下的棋子、眼线,岂能隐瞒 得住?可事已到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吕巨君忍住气,对张恽道:「那几位 中常侍呢?」

张恽忙道:「具瑗已然伏诛。唐衡、左悺两人被擒,这会儿关在偏殿。徐璜 在玉堂前殿,也已经被关起来。只有单超暂不知下落。天子的近侍都在此处,唯 有……」他小心看了眼吕巨君的脸色,「……中行说逃脱,如今正在捉拿。」

吕巨君厉声道:「怎么会让他逃了?」

「那贼子鬼得很,一看风头不对,就从桥上跳下。」

「昭阳宫的内侍呢?」

几名内侍连忙跪下,「小的在此。」

「知道怎么说吗?」

「小的明白。」

吕巨君略一点头,然后对张恽道:「宫里的情形呢?」

「依照许参军的吩咐,自宵禁开始,宫里便许进不许出,眼下并无异样。」

「守紧宫门,把现场保护起来,天子近侍、宫中侍女,全部关押到西阁。除 了这几个,再找几个听话的,对好口供。有敢乱说乱动的,立刻诛杀!半个时辰 之后,召集朝中重臣。再等一刻钟,引大司马车驾入宫——务必不能错了顺序! 大司马必须在群臣看过现场之后再出现!还有!」吕巨君厉声道:「不惜一切代 价抓到中行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吕巨君一项一项吩咐完,等张恽逐一记下,才转身对吕冀道:「侄儿先去北 军大营。此间事宜,请叔叔作主。此女是今日之事关节所在,叔叔切不可……」

「还用你说!」吕冀不耐烦地打断他,「赶紧去吧。」

第八章

程宗扬紧紧捂住赵合德的嘴巴,身上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无论如何也 想不到,此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正在上演一场弑君的大戏。他昨晚还想着秦桧 等人杞人忧天,结果仅仅隔了一天,天子就已经横尸宫中。吕氏下手这么快,这 么狠,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藻井下传来一声冷笑,吕冀声音响起,「你们退下吧。」

四名内侍放下肩舆,与众人一起退到殿外。寝宫内只剩下张恽。

吕冀抬起手,张恽连忙上前,半跪在肩舆旁,扶着吕冀起身。

吕冀道:「张恽,我们认识有不少年头了吧?」

张恽弯着腰道:「回大司马,差不多二十年了。」

「你觉得这位赵昭仪姿色如何?」

张恽谄笑道:「大司马既然看中,当然是好的。」

「让你说你就说。」

「以奴才来看,此女的姿色在南北二宫,当属前三之数,比起董昭仪年轻时 候,也毫不逊色。」

吕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往床榻上瞥了一眼。

刚才还英姿勃发的天子,此时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刘骜仰面倒在榻上, 空洞的双眼对着上方,以他下身为中心,身上、褥上、榻上……无不溅满了触目 惊心的鲜血,宛如一片血泊。

吕冀的目光在天子的尸体上一扫而过,然后盯住榻角的友通期,流露出毫不 掩饰的欲望。

张恽尖声道:「赵昭仪,还不过来服侍大司马?」

友通期双手抱着肩膀,赤裸的身体不停颤抖。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张俏脸 像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吕冀双肩一振,甩开大氅。然后解开衣物,随手扔到地上。张恽在后面一件 一件拾起来,小心放好。

吕冀狞笑一声,张手朝友通期抓去。友通期目光呆滞,眼中全无神采。但被 吕冀抓住的刹那,她身体猛然一颤,接着不顾一切地朝天子扑去,凄声道:「圣 上!圣上!你醒醒啊!醒醒啊!」

友通期手上沾满了鲜血,却紧紧拉住天子冰冷的手臂,不肯放手。吕冀对她 凄惨的哭叫声充耳不闻,狞笑从后面抱着她的纤腰,然后挺身而入。

「啊!」

友通期痛叫着被他撞得向前扑倒,整个上身都伏在天子的尸体上,鲜血立刻 染红了她的双乳和玉颊。

吕冀得意地大笑起来。

殿内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几盏,衬着满目的鲜血,金壁辉煌的寝宫仿佛像 血腥的魔窟一样,变得阴森可怖。

男人放肆的笑声,女人哀痛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曾经的天子此时 举着双手,扭曲的面孔似乎透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赵合德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刚才她还从心底羡慕不已的天堂,转眼变成了人 间地狱。

那个代替自己入宫的「赵合德」刚才还在与天子鱼水尽欢,此刻却在血泊中 无助地蠕动着,她抱着死去的天子,一边痛哭,一边哀求着他醒来。泪水从她沾 满鲜血的脸上滑落,宛如两行凄艳的血泪。

在她身后,一个男人狞笑着挺着身体,一边在她臀后粗暴地奸弄着,一边抓 住她散乱的长发,将她娇嫩的玉颊按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看清楚些!这就是你的靠山!」吕冀嘲笑道:「好一个九五至尊,天子陛 下,如今是什么?一个死人!哈哈哈哈!」

「圣上!圣上!你醒醒啊!」

「小美人儿,你的圣上已经死透了。嘿嘿,你看他眼睛睁这么大,这叫死不 瞑目啊。来,给侯爷浪一个,让你的圣上再看你最后一眼……」

「哈哈哈!小美人儿,你这下边干起来可真快活!夹得侯爷好生舒服!刚才 你的圣上干得也这么舒服吧?哎哟,你这小骚洞差不多都被灌满了吧?让侯爷把 那个死鬼射到里边的,都给你刮出来……」

一想到她身体里面还有着天子的精液,就被另一个男人强行侵入,赵合德心 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同时还禁不住一阵阵的作呕。

她闭上眼睛,一边默念着黄庭经,一边乞求上苍,让自己从这个可怕的噩梦 中快快醒来。

程宗扬搂着赵合德,丝毫不敢稍动。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旁边那道小门, 肯定是被宫里的奸细堵上的。他们既然已经知道这道小门的存在,说不定会上来 搜查,到时自己可就插翅难飞了。

友通期的哭声越来越凄惨,宛如啼血。程宗扬听得大为不忍,她可是自己送 进宫里的,而且人又天真善良,如今遭受大难,自己就这么看着,实在太不爷儿 们了……

程宗扬忽然蹦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此时殿中只剩下吕冀和张恽两人,如果 自己出手,有八成把握能在外面那群内侍冲进来之前制住吕冀。然后可以把吕冀 劫持为人质,带着友通期和赵合德离开……

他转念一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这都是什么鬼主意啊?下面可是弑君 的现场,自己这么冲下去,等于是高呼着「我是凶手!」,直接就成了最大嫌疑 人。就算能劫持吕冀,也是揽火烧身。何况身边还有个赵合德,一旦她的身份曝 光,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连带赵飞燕恐怕都要被赐白绫。

他狠狠心,不再去看友通期凄惨的模样,目光在殿顶四处逡巡,试图找出一 条生路。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抓住他!」

「在这边!快快!」

「中行说!圣上有命!召你入见!」

「中行说,你别再跑了,有什么误会,我们在圣上面前说清楚啊!」

「那边是长秋宫!快拦住他!」

张恽这会儿也站不住了,躬身道:「大司马,奴才去看看。」

吕冀随意摆了摆手。一个小小的内侍,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听到长秋宫,友通期忽然间仿佛清醒过来,叫道:「阿姊!救我!」

吕冀拧住她的秀发,将她的俏脸扯了起来,狞笑道:「你尽管叫吧。过了今 晚,你那位阿姊就是太后了,升了太后,按规矩要迁往北宫。你阿姊不是跳舞跳 得好吗?你信不信,等你阿姊到了北宫,我就让她在德阳殿前的丹墀上,脱得光 光的,当着内侍、宫女们的面,乖乖给我跳舞?」

「嘿嘿,她要跳得让本侯爷高兴,本侯爷会赏她一口饭吃。她要跳得让本侯 爷不高兴……」吕冀狞声道:「本侯爷就把她打发到永巷去。到时她要想得一口 吃食,就得掰着她的贱穴,让那些阉奴先操个够。哈哈哈哈……」

程宗扬手指一痛,却是被赵合德紧紧咬住。程宗扬忍住痛,在赵合德耳边小 声道:「别怕,他是吓唬人的。」

赵合德颤抖着松开牙关,紧接着泪如雨下。这一刻,她对宫中生活的羡慕荡 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她终于知道那晚在上汤出现可怜的女子是 什么人,也终于明白姊姊不让自己入宫的苦心。

程宗扬并不是虚言安慰。吕冀虽然说得狂妄,但吕家势力再强,也没有强到 公然诛杀天子的地步,一个不慎,事机泄漏,就是众臣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因此 吕家必须要做足表面工夫,赵飞燕身为皇后,是表面工夫中最重要的一环。无论 吕冀再怎么想把赵氏姊妹辱之而后快,也必须表现出起码的尊重。等新君继位, 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大局已定,赵飞燕这位前朝皇后彻底作废,才好为所欲为。

不过程宗扬有些奇怪,天子在昭阳宫暴毙,吕家分明是要把罪责扣在赵昭仪 头上,那么他们要做的应该是先召集重臣,公开此事之后,再废掉昭仪,或是打 入冷宫,或是逼迫自尽。可天子尸骨未寒,吕冀就将赵昭仪一通作践,等到召见 群臣的时候,还怎么把罪名往赵昭仪头上扣?吕冀这么一通乱搞,他准备怎么收 场呢?

程宗扬心头疑云骤起。下面浴血的床榻上,友通期又一次呆住了。吕冀一边 挺动,一边毫不客气地扒开她的臀肉,观赏她正在被自己奸弄的下体如何鲜嫩娇 美。

忽然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咦」了一声,「我那死鬼外甥竟然没搞过你的 屁眼儿?嘿,跟他的死鬼老爹可真不一样。他老爹留下的那些嫔妃,屁眼儿可是 都被搞过……」

吕冀这边春风得意,外边的张恽却是急得跳脚。中行说藉着夜色的掩护,再 次逃脱追捕。昭阳宫两阁三殿,全搜查一遍,莫说时间来不及,他们也没有那么 多人手。

张恽看了眼殿内的铜漏,心下更是着忙,大冷的天,额头的汗水都下来了。 他匆忙回来,小心道:「大司马,已经半个时辰了。」

吕冀正抱着友通期的腰肢,挺着阳具往她臀间捅弄。友通期吃痛地挣扎着, 她肌肤本就滑腻,此时又沾了血,就像游鱼一样光滑,吕冀一时间也未曾得手。

张恽硬着头皮道:「外边的众臣应该已经接到消息,陆续入宫了。还请大司 马早作准备。」

吕冀喘着气道:「急什么?他们要入宫,还有两刻钟呢——过来帮我按住这 贱人!」

张恽连上吊的心思都有,这位爷可真是色欲熏心。就在天子的尸身旁强上了 他的宠妃不说,眼看群臣就要入宫,还有心思去给她破肛。等他干完,哪里还有 时间收拾现场?

宫门忽然打开,一个女子快步进来。她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却极有威势,只 在殿内扫了一眼,便冷起脸道:「怎么还没有收拾好?」

张恽连忙道:「回夫人,小的正在收拾。」

胡夫人看着榻上的吕冀,寒声道:「吕大司马,你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吕冀一边用力按住不停挣扎的友通期,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左右误不了 事。」

胡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毕竟是太后的亲弟,终究也不好说什么,只吩咐 道:「把她捆起来!」

几名内侍拿着备好的绳索,七手八脚地把友通期绑了起来。

友通期声嘶力竭地哭叫道:「救命啊!」

胡夫人回过头,向后面的义姁施了个眼色。义姁从袖中拿出一支银管,走到 友通期面前,然后一旋。银管露出一丝缝隙,几股颜色各异的云气流溢出来,一 缕黄色的云气形成一个嘴唇的形状,一缕暗青的云气形成耳朵的形状,一缕黑色 的云气形成眼睛的形状。三者都只有指尖大小,妖异地浮在空中。

义姁屈指弹去,三只云朵先后没入友通期眉心间。唇形的云朵刚一没入,友 通期的哀哭声就仿佛被一柄利刀切断,瞬间消失。她虽然张着红唇,哭得梨花带 雨,却发不出一丝声息。接着是眼状的云朵,友通期虽然哭得双目红肿,但眼睛 依然明媚,此时云朵一没入,她目光顿时变得空洞起来。

程宗扬看着那些云朵,觉得有些眼熟,接着猛得想起,义姁用的是六识禁绝 丹,自己曾经见云老哥用过,专门封禁六识。此时被封禁,十二个时辰之内,友 通期都将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口不能言。

在胡夫人的安排下,张恽等人迅速打理好现场。天子的尸身仍留在原处,寝 宫一侧的厢房挂起一副珠帘,义姁与胡夫人同时进入厢房,义姁在前,胡夫人在 后,接着内侍取来友通期的服饰,给义姁换上。

程宗扬背后的冷汗早已汇成一片,这时顺着背脊一股股流淌下来。那些内侍 特意把灯光调得外亮内暗,隔着珠帘,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影子,若非程宗扬身居 高处,也不出里面那位昭仪是真是假。

至于友通期本人,此时则被转移到帷幕后面,正是那道楼梯的位置,如果吕 冀突发兴致,爬上来一看,正好能跟自己打个照面。好在看起来吕冀暂时没有这 个兴致,那几名内侍捆人的手法十分阴险,友通期双手被拧成反背的姿势,拇指 被绑一起,脖颈中套了根绳索,另一端从双手下面穿过,绑在腕上。腰肢对折过 来,将她膝弯与肩膀绑在一处,友通期赤裸的身体被绑成伏地挺臀的姿势,还要 吃力地扬着头,丝毫挣扎不得。

吕冀把她按在楼梯上,一手扶着阳具顶在她臀间,费力地挺动几下,然后慢 慢挤入。友通期吃痛地张开红唇,无声地啼哭着。只是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什 么都听不到,只能敞露着溢血的后庭,任他淫辱。

寝宫刚收拾完,张恽便一路小跑地进来,满头大汗地隔着珠帘道:「金车骑 入宫了。」

胡夫人冷笑一声,「他倒跑得快。」

「金车骑听说宫里出事,连外衣都没披,马鞍也没装,光着脚乘了匹驭马, 就赶来了。」

「让他在外面等着。」

张恽欲言又止,最后硬着头皮道:「中行说还没抓到。」

胡夫人怒道:「你们怎么做事!」随即她声音又平静下来,「看紧入宫的道 路,他要敢露面,立即诛杀!」

她停顿了一下,「若有大臣在旁,一并诛杀!就说是他劫持人质未遂,行凶 伤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与群臣交谈。」

「是!」张恽领命退下。

不多时,大将军霍子孟也赶到宫中,他称病多时,此时脸上看起来也似乎有 几分病容,但更多是震惊。一到含光殿,他便看到跪在寒风的车骑将军金蜜镝。 霍子孟快步上前,将身上的大氅取下来,披在老友肩上,然后并肩跪在一处,彼 此不交一言。

一名昭阳殿的内侍趋步过来,「大将军来了,这便好了,今日之事,还请大 将军主持……」

霍子孟打断他,「大司马何在?」

「大司马住得远,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大将军,还是请你赶紧进去看看 吧,」那内侍带着哭腔道:「圣上真是不得了了……呜呜……」

「住口!」霍子孟厉声喝住他,「大司马乃群臣之首,天子出事,朝中事宜 自然由大司马主持!旁人岂能僭越?」

霍子孟主持朝政多年,积威所至,那内侍顿时噤若寒蝉。

金蜜镝站起身,不理不顾地往宫内走去。

霍子孟心下暗叹,这位老友就是太过忠贞,不管是不是个局,也非要去看一 眼天子的安危不可。事已到此,劝也无用,他只好也站起身来,脱下靴子,快走 两步,挡在金蜜镝前面,当先入宫。

宫里数十名内侍、宫女围着御榻,此时正哭成一片。

一看到寝宫内血腥的场面,饶是霍子孟见惯生死,心里也不由一震。天子仰 面倒在榻上,仍然保持着双臂斜举的姿势。床榻上到处是零乱的血迹,有几处甚 至能看出女性身体的轮廓。

金蜜镝上前探了探天子的鼻息,触手一片冰凉,天子早已气息全无。他喉头 哽了一下,然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霍子孟吩咐道:「快把金车骑扶下去!」

金蜜镝甩开过来搀扶的内侍,雄伟的身躯晃了几下,屈膝跪在榻旁。

紧接着,御史大夫张汤、丞相韦玄成等大臣纷纷赶来,天子一系的近臣昨日 已经被一扫而光,来的大臣除了几名资历深厚的重臣,大都是吕氏一系的党羽, 连司隶校尉董宣都没有被通知入宫。

此时寝宫内已经聚集了近二十名大臣,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肃穆得 有些压抑。

张汤精于刑名,他上前验过天子的尸身,然后摘下梁冠,沉声道:「天子已 然驾崩。」

旁边的内侍立刻就有人嚎哭起来,张汤面无表情,揖手道:「还请诸位拿一 个章程出来。」

霍子孟满心无奈,天子驾崩他已经经历过两次,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沾 手,可大司马吕冀至今都不露头,他再不出面主持,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霍子孟也摘下梁冠,转头问道:「此事可禀知太后?」

一名内侍哭得满脸是泪,泣声道:「太后乍然听闻噩耗,不禁急火攻心,晕 厥过去。如今已经召了太医诊治。」

霍子孟盯着他看了几眼,「你是张恽?」

张恽伏身道:「正是奴才。」

「是太后让你来的?」

「回大将军,正是太后命小的过来。」

「昭阳宫由谁作主?」

「昭仪就在侧厢,」张恽指了指珠帘。

「当时在场的人呢?叫过来,在众臣面前说清楚。」

张恽点了几个人,那几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过来,只说天子就寝,众人都在殿 外守候,忽然听到天子的叫声,众人慌忙入内,只见天子下身鲜血狂喷不止,片 刻后便没了声息。

「天子的近侍呢?」

「都在偏殿。」

「今晚当值的是谁?」

「左常侍和具常侍。」

「叫过来。」

「具常侍已经畏罪自尽,小的这就去叫左常侍。」

不多时,左悺被两名内侍推进来,他脸上肿了一块,嘴角还在流血,一见到 霍子孟等人,便扑到地上,「求大将军为奴才作主啊!」

「天子驾崩时你在何处?听到什么?见到什么?」

「小的当时在偏殿小憩,天子旁边由具常侍伺候。到了半夜,几名内侍闯进 来,说天子驾崩,就把我关了起来。」

霍子孟又问了几句,左悺赌咒发誓,天子就寝之前绝无异状。

霍子孟挥手让人把他押下去,然后道:「传仵作,验明天子的死因——再去 催催大司马,让他尽快过来主持。」

说着霍子孟皱了皱眉,「可曾知会了长秋宫?」

张恽立刻道:「小的这就去。」

众臣心头都泛起疑云,天子驾崩,居然连近在咫尺的皇后都没有知会?何况 皇后与昭仪还是亲姊妹。

霍子孟环顾了一下周围,「内侍们都退下。」

内侍们被逐出寝宫,哭声渐渐远去。霍子孟这才道:「敢问昭仪,天子当时 是何情形?」

珠帘后传出细细的哭声,昭仪泣声道:「圣上当时正与臣妾欢好,忽然间大 吼一声,便不省人事……」

听着下面的哭声,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他在上面看得清楚,义姁在前面只 是作出拭泪张口的动作,真正说话的,是她背后的胡夫人。胡夫人面上没有一丝 表情,只嘴唇微动,发出的哭声、说话声,与友通期一般无二,只怕天子重生, 皇后亲至,也听不出来两者的区别。

程宗扬这才知道,吕氏早已处心积虑,为今日之事谋划多时,居然连友通期 的口气声音都模仿得维妙维肖。

可这个胡夫人究竟是谁?是胡情本人,还是伪装成太后的那个人?隐藏在宫 闱暗处的那只黑手,真正的主使又会是谁?

忽然间,被自己搂在怀中的赵合德娇躯猛地一颤,紧接着用双手捂住嘴巴, 强忍着没有惊叫出来。

程宗扬往楼梯下方看去,随即也骇然瞪大眼睛。

【第三十四集·完】 ----------                第三十五集

内容简介:

汉室宫闱一夕惊变,吕氏一脉的大胆令程宗扬震惊,也破坏了程氏商会于汉 国的部署,才以为汉国就要为吕冀把持,转头竟杀出了个手持玉玺、虎符的江都 王刘建,危机亦是转机,程宗扬决定继续支持赵飞燕与定陶王,在吕氏和赵建之 间杀出生路,拿下这笔巨大的长远富贵!

这场宫变杀戮,反而给程宗扬带来了好处,无尽死气刺激生死根自行运转, 但充沛的真气却无法使突破六级通幽壁障,卡在坐照境巅峰,程宗扬何时才能等 来突破的契机?

第一章

程宗扬觉得自己一生的震惊都在这一晚用完了。至高无上的天子在自己眼皮 底下暴毙,倍受荣宠的妃嫔像娼妓一样被人淫辱,鲜血和杀戮在这座富丽堂皇的 宫殿中肆意流淌。

吕冀的猖狂和嚣张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但程宗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吕冀 会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楼梯下方,吕冀像骑着一匹美丽的小母马一样,骑在友通期臀上,一边扯住 友通期颈中的绳索,死死勒紧,神情兴奋而凶狞。友通期六识被禁,此时扬着面 孔,空洞的双眼圆睁着,嘴巴越张越大,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绳索深深勒进少女粉嫩的玉颈,一点一滴地绞杀着她的生命。不多时,友通 期便呼吸断绝,气息全无,她粉白的玉颈软软歪在一边,美丽的面孔再没有一丝 血色。吕冀满脸兴奋,在友通期身躯抽搐的雪臀内狠狠挺动几下,然後放肆地喷 射起来。

赵合德双手捂住嘴巴,身子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天子的死 让她惊骇欲绝,友通期的死却让她感同身受——假若当初她不是代替自己入宫, 此时受尽淫辱,最终在无意识中凄惨死去的就是自己了。

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如何地位尊崇,权倾天下,又或者如何的千娇百媚, 芳华绝代,死後都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生前的一切都再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 黑暗、冰冷、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死亡……

赵合德怔怔望着那个与自己一般年纪,一般青春貌美的少女,望着她空洞的 眼睛和伸长的舌头……突然间,赵合德感觉到一阵无比的恐惧。

那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那种恐惧的感觉如此真切,死亡就像一条黑色的 绳索,缓慢却毫不留情地在她颈中绞紧,冰冷得令人窒息。

忽然脸侧微微一暖,有人把嘴巴凑到自己耳边,接着一个低微却清晰的声音 说道:「别害怕——她没有死。」

赵合德扭头看着他。程宗扬确定地点点头,「真的,相信我。」

赵合德心下一鬆,一股热泪几乎流淌出来。

程宗扬并不是虚言安慰。最初的震惊过後,他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对于死 亡的感知,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虽然友通期看上去已经香消玉殒,生机全无, 但程宗扬并没有感受死亡的气息。

生死根不会撒谎,没有感受到她的死气,说明友通期仍然活着,她的死亡只 是被人设计好的假像。只不过那些人设计得十分巧妙,在窒息昏迷和六识禁绝丹 的禁闭下,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两名内侍解下昭仪身上的绳索,趁着她身体未冷,在她腕上、膝上、肩上抹 了些药物,轻轻揉拍几下,褪去绳索绑捆的痕迹,然後用一条白纱盖在她身上, 拖了出去。

另有内侍捧来衣冠,轻手轻脚地帮吕冀穿戴起来。

吕冀穿戴整齐,然後望了眼楼梯。

旁边的内侍道:「为了防止宫里的人逃跑,上头的暗门从外面顶住了,这会 儿刚打开。」

吕冀点了点头,然後拾阶而上。

程宗扬搂住赵合德,紧紧贴在档板另一侧,身体像要粘在上面一样,一动不 动,一边死死屏住呼吸。

幸好吕冀只是路过,并没有留意隔板後面还藏得有人。他从暗门出去,在内 侍的掩护下绕到宫门处,然後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脸,装出一脸惊色,像是刚 刚赶到一样,小跑着疾趋而入。

「圣上!」吕冀一进来便放声大哭。群臣也只能陪着乾嚎。

吕冀扑到榻边,嚎啕道:「圣上春秋正盛……怎么就弃我等而去啊!臣受命 辅政,竟然护不得圣上周全,真是罪该万死啊……」

张恽哭道:「大司马,你节哀啊,咱们汉国还要靠大司马你来支撑啊……」

霍子孟陪着洒了几滴眼泪,戚然道:「大司马来了,我们也有主心骨了,下 面该怎么做,还请大司马拿个主意。」

吕冀拭了拭泪,「圣上的死因查清了吗?」

「仵作还没来,眼下看来……当是脱症。」

「为何要叫仵作!」吕冀赫然变色,「眼下的场面,岂能让外面人看到?」

霍子孟「嘿」了一声,不再开口。

吕氏一系的几名大臣附和道:「大司马所言正是。宫闱之事关乎天子脸面, 若是被外人看到,私下传扬出去,只怕有辱圣上令名……」

「是先帝。」吕冀冷着脸纠正道。

他环顾了一眼左右,然後道:「眼下最要紧的,一是拟定谥号。韦丞相,你 文学优长,就由你来主持。务必要给先帝拟定一个美谥。」

这是把自己排除出核心圈子之外了。韦玄成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面上却 毫无怨色,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第二件事,是善後。」吕冀道:「先帝驾崩,有骇物议,这死相也不甚雅 观,传出去丢皇家的人。依我看,就说因病吧。」

霍子孟、张汤等人不发一语,其他几名大臣纷纷称是。

「至于守灵。白天的话,京中两千石以上官员都来。夜里嘛,我年轻,就辛 苦一些,头三天由我值守。往後是霍大将军和张公。」

吕冀出言轻佻,视群臣如无物,就他布置的这些,说好听些,叫随心所欲, 说难听点,完全是狗屁不通。汉国风俗极重葬礼,天子之丧更是重中之重,有一 整套完备的礼仪。吕冀这番信口开河,根本不合礼制,说得更严重些,是以庶人 之礼安葬天子。

此言一出,殿内整个冷了下来,霍子孟木着脸,张汤看着脚下,都不开口。 连那些与吕家关系密切的大臣也都闭上嘴,没有附和。

金蜜镝一直伏地尽哀,此时挣起身,奋然道:「大司马此语,不合于礼。」

金蜜镝身为车骑将军,位比三公,是朝中有数的重臣,而且身材高大,气势 凛然,吕冀本来就对他畏惧三分,此时金蜜镝突然挺身而斥,原本得意万分的吕 冀心头一慌,气焰顿熄。

眼看吕冀露出慌乱之色,旁边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挺身而出,「金车骑此言 差矣。天子宴驾,大司马乃百官之长,自当主持葬礼,何来与礼不合?」

金蜜镝只是指斥吕冀出言无状,安排的仪式不合礼数,此人一张口却把金蜜 镝的指斥歪曲到该不该由大司马主持葬礼上,明显是在搅浑水,好替吕冀开脱。

金蜜镝是朝中老臣,知道此时若是解释,正中他的伎俩,无事也被搅出是非 来,挑起浓眉,「你是何人?」

那官员对金蜜镝的怒火视而不见,不卑不亢地揖手一礼,朗声道:「下官绣 衣使者,江充。」

「你可知道天子之丧的仪式礼节?」

江充圆滑地说道:「既然由大司马主持,自当由大司马定夺。」

霍子孟终于开口,「大司马也要依礼而行,依你的说法,大司马就可以不讲 礼数了吗?你这是佞臣啊,小伙子。」

霍子孟开口,份量又是不同,江充被他当面骂成佞臣,别说还嘴,连回看一 眼都觉得底气不足。

吕冀乾笑道:「大家商量,大家商量。」

就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有人喝道:「让开!皇后的车驾你们也敢挡!」

吕冀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他扫了张恽一眼,然後疾步而出。

赵飞燕乘着凤辇,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穿过廊桥。她怀中紧紧抱着年幼的 定陶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美目又红又肿。

吕冀不情愿地双膝跪地,「臣参见皇后。」

赵飞燕顾不上理会,匆忙入了寝宫。

吕冀脸色阴沉下来。

天子的尸身已经覆上白布,满榻的血迹却怎么也盖不住。赵飞燕一眼看去, 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身形摇摇欲坠。

後面一名宫女上前一步扶住她,顺势接过定陶王,交给盛姬看护。

躲在藻井上的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名宫女正是罂粟女。她多半是在自己「走 後」,前往长秋宫传话,正好逃过一劫。

吕冀还在殿门处,沉着脸慢慢磨着步子。霍子孟只好道:「请皇后节哀。」

赵飞燕颤声道:「圣上可是……」

「属纩是臣亲手所验,」张汤哀声道:「圣上已然龙驭宾天。」

属纩是把丝棉的轻絮放在死者口鼻处,检验是否已经身故。眼下大臣已经验 过,又看到榻上的血泊,赵飞燕心底那点细微的侥幸顿时破灭。她双膝一软,跪 倒在榻旁,泪水夺眶而出。

吕冀狠狠盯了她几眼,眼底露出几分贪婪和一丝冷笑。

张恽假惺惺道:「娘娘节哀,此间由大司马主持,娘娘莫哭坏了身子。」

赵飞燕泪如雨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样。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呼魂?」

以霍子孟的老辣,此时也禁不住面露诧异。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倒也罢了,可 说话的竟然是定陶王,一个年仅三岁的稚子。

「父王薨逝时,我记得臣子们在殿上呼魂呼了好久。」定陶王扬起脸,「姆 娘,是吗?」

盛姬也是满心忐忑,勉强笑道:「欣儿真聪明,记得真清楚。」

霍子孟反应过来,连忙道:「回殿下,臣等正与大司马商议此事。」

吕冀盯了定陶王一眼,板着脸,语含讥诮地说道:「臣正要命人呼魂。有劳 定陶王提醒。」

赵飞燕忍着泪,哽咽道:「圣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会突然驾崩?」

吕冀拉语调,「这个嘛——」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有宫女尖叫道:「昭仪!昭仪自尽了!」

殿后又是一片大乱,赵飞燕强忍着心下的惊惧,在罂奴的搀扶下走过去。殿 侧的珠帘已经被人掀开,一条白绫从梁上垂下,赵昭仪穿着宫装,赤着脚悬在半 空,地毯上倒着一张几案。

一名宫女泣声说道:「奴婢一直在帘外守着,昭仪也没有说话,刚才听到声 响,才看到昭仪已经……已经……」

罂粟女匆忙道:「既然是刚才,赶快救下来,说不定还有救。」

张恽一摆手,几名内侍上前抱住赵昭仪的腰腿,把她抬了下来。

赵昭仪身子尚且柔软,鼻间却呼吸全无,宫女们匆忙扯来丝絮放在她鼻下, 已经没有丝毫动静。

赵飞燕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但赵昭仪突然自尽,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赵昭仪的「尸身」,那张曾经娇艳的面孔,此时仿佛白纸一样没有丝毫血 色,身上的宫装虽然华丽,却一片零乱,似乎是匆忙披上,来不及整理,衣下还 露出一角染着血迹的白纱……

「赵昭仪好大的胆子,竟然畏罪自尽!」

一个森然可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惊雷,将赵飞燕震得手脚冰凉。

自己倚为靠山的丈夫暴毙而亡,而罪魁祸首则是自己唯一的「妹妹」——转 眼间,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将背负无法承受的罪名。

张恽顿足道:「死有余辜!」

吕冀盯着赵飞燕,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然後一摆手,「拉去偏殿!验尸 之後再做处置!」

赵飞燕想要开口,却被罂奴紧紧扯住衣袖,只能茫然目视着「妹妹」的尸体 被内侍抬走,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下。那一瞬间,绝望中的赵飞燕心里涌出的居然 是一丝庆幸,庆幸那个人带走了自己真正的亲妹妹,使她永远不必目睹,更不必 经历这一幕。

「呼魂的事嘛……」吕冀目光在人群间逡巡。

金蜜镝往前迈了一步。

吕冀再不情愿,也只好说道:「……就由金车骑和……」

「臣愿为天子呼魂。」江充拱手说道。

吕冀应许道:「和江使者一同为天子呼魂。」

内侍找来天子的衣物,金蜜镝手持外衣,江充紧跟其後,一同踏上木梯。程 宗扬早就想走,却没想到吕冀离开之後,那道暗门又被人顶住,想走也走不了。 此时只能再一次缩起身子,竭力藏好。

步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名内侍领着金蜜镝和江充走到殿顶的小门处,往外 一推,没能推开,连忙说道:「这道门久未使用,昭仪让人封住了,小的这就叫 人打开。」

金蜜镝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拿梯子去!」

内侍假模作样地叫了几声,让人在殿外架起长梯。内侍们又是一阵忙乱,不 多时搬来长梯,一直搭到殿顶。两名臣子攀梯而上,一直爬到殿顶。

金蜜镝拿着天子的衣物,手持衣领,江充拿着衣腰,张开衣物,两人面向北 方,一边在殿顶奔走,一边为天子呼魂。

金蜜镝拉长声音高声呼喊道:「天子复矣……」

江充道:「陛下归来……」

「天子复矣……」

「圣上归来吧……」

两人声音一高一低,金蜜镝雄浑的声音中充满悲怆和哀痛,在夜色间远远传 开。宫禁中璀璨的灯火迅速熄灭,陷入黑暗之中,紧接着悲声四起。

金蜜镝与江充在殿上呼魂,下面也没有闲着。到底是众怒难犯,吕冀被金蜜 镝一喝,气焰顿熄,此时与众臣一道换了麻冠麻衣,按照天子的礼仪整治丧事。

内侍们将御榻搬到寝宫南侧的窗下,撤去染血的被褥,整理天子的遗体。他 们小心撬开天子的牙关,将珍珠与碎玉混和,放入天子口中,作为饭含,使亡魂 不会饥馁,再拿玉片盖住双眼,用玉瑱塞住七窍。刘骜四肢已然僵硬,众人费尽 力气,才将他手脚扳直,固定住,用锦衾盖上。接着在御榻东侧设上酒食,供天 子的鬼魂食用。

几名内侍在寝宫西侧设灶,将香草投入鬯酒烧热,为天子沐浴洁身、栉髮, 修饰遗容。

等金蜜镝与江充拿着衣物下来,霍子孟与张汤接过衣物,给天子穿上。随後 天子修饰过的遗体被移到寝宫中央,内侍在周围张设帷帐,众人退到在帷帐外跪 拜,将生者与死者隔开,以示生死殊途。

自皇后赵飞燕以下,所有的妃嫔都已经赶来。对于这些深宫中的女子而言, 天子是她们唯一的倚仗,听闻天子驾崩,就如同天塌下来一般,哭作一团。

天子身边的近侍都被抓了起来,张恽俨然以内宫总管自居,吩咐她们除去饰 品,解下华丽的宫装,换上素服,外面穿上未缝边的粗制麻衣,以粗麻为带,菅 草为鞋。然後解开髮髻,用一条寸许宽的麻布条从额前交叉绕过,将长髮束为丧 髻,拿一根细竹作笄,挽住长髮,再用粗布包住头髮,洗去脂粉,为天子持丧。

殿前设幕三重,中间摆放着天子的灵牌,作为灵堂。周围点燃灯烛,用来指 引亡灵接受供祭。西阶用长竹挑起一条长达丈二的白帛,上书:刘骜之柩。殿外 设庐,供守灵的妃嫔休息,庐中只有苫草,以示丧痛。

灵堂陈设完毕,诸妃、群臣、宫中的内侍、宫女按照亲疏远近、身份高低, 依次设位,痛哭祭奠。

吕冀放下架子,与霍子孟等人商议後,以大司马的名义下令加强宫禁以及京 城的戒备,同时整个汉国以内罢市七日,以防奸人作乱。

但在告丧时,众人又起争议,天子无後,霍子孟建议以皇后为丧主,吕冀坚 持以为不可,既然没有嗣子,丧主一栏只能空缺,要不然眼下就为天子立嗣,作 为丧主。

最後霍子孟妥协,以丧主空缺的方式,向诸侯、群臣报丧。

四更时分,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群臣陆续接到告丧,急忙赶赴宫中,其中 就包括司隶校尉董宣。作为仅存的天子近臣,惊闻天子暴毙,董宣惊骇不已,他 立即召集手下隶徒,吩咐几句,然後疾赴宫中。

皇后跪在帐前,泪光满面,神志恍惚。赶来的众臣依次上前叩拜,轮到董宣 时,他一边俯身叩首,一边低声道:「皇后殿下,圣上……」

身边忽然多了一双靴子,接着张恽的声音响起,「董司隶,你逾位了。」

董宣重重向天子的遗体叩拜一记,向後退去。

张恽一言斥退董卧虎,心下不免得意,他扫了一眼皇后等人一眼,然後昂首 挺胸地吩咐道:「举哀!」

寝宫内外,顿时哭声大作。

赵飞燕哭泣多时,等她泪眼模糊地转过脸,只见定陶王也换了一件小小的麻 衣,跪在灵前,这会儿靠在盛姬身上,已经睡熟了。

罂粟女跪在赵飞燕身後,被张恽目光一扫,半边身子都仿佛浸在冰水中,其 寒彻骨。她本来是去长秋宫报信,不料转眼间便物是人非。整个昭阳宫的内侍、 宫女都被清洗过一遍,只剩下寥寥数人,连江女傅都不见踪影。

罂粟女心知不妙,若是依着自己的心思,这会儿就要设法逃生,以免为天子 陪葬。可主子吩咐过,让自己留在宫里,一是守护友通期,二是守护皇后。赵昭 仪已经自尽,皇后尚在,自己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谁知刚才就在董宣跪下的同时,一粒小小的蜡丸弹到自己手边,要不是自己 反应够快,险些就被那个太后宫里的内侍察觉。饶是如此,罂奴也被惊出一身冷 汗。她不敢乱动,只借着哀哭掩饰自己的异状。

赶来的朝臣越来越多,吕冀跪得不耐烦,一边诈哭,一边将袖中的胡椒粉向 喉中一弹,连连咳嗽起来。

两名内侍哭着过来,「大司马伤痛过度,恐是受了风寒,还请休息片刻。」

殿外的庐舍是天子亲眷所用,吕冀权位再重也没的住。两名内侍扶着他进了 偏殿,来到一处刚刚设好的帷帐内。

许杨已在帐内等候多时,他略一躬身,随即摊开一册卷轴。卷轴极长,上面 是一连串的人名,最前面一个名字并无字迹,只有两个圈,下面用朱笔打了一个 血淋淋的叉。名讳虽然隐去,但两人都知道这个首先要除掉之人到底是谁。

再往後,具瑗的名字下面同样用红笔打了个叉,显示已经伏诛。其余几位中 常侍:唐衡、左悺、徐璜名下都用红笔画了个圈,显示已被捕拿,唯有单超名下 一片空白。

卷轴往後,打红叉的越来越多,显然那些身份低微而又知情的近侍,已经被 大量诛除。

吕冀在昭阳殿大肆淫虐的时候,许杨等人四处奔忙,急于补救,此时他已经 没有力气再去腹诽。若不是吕冀提前半个时辰到场,哪里需要冒着风险处置掉这 些人?按照巨君主公的布置,由他们出来作证,反而更能坐实赵昭仪的罪名。

吕冀看过之後,一把抄起朱笔,在那个用圆圈隐讳的名字旁边又加了一个人 名:金蜜镝。

许杨忍不住道:「大司马,金车骑是朝中重臣,怎好轻易诛除?」

「只要他死,我不管他是被处死,还是被毒死,或者怎么意外死掉。」吕冀 恨恨道:「此人不除,吾不得安!」

许杨无言以对,只能收起名册,然後捺住焦急,逐一禀报诸般事宜。

忽然殿内传来一阵嘻笑,「这就是赵昭仪?哎哟哟,瞧着跟活的一样……幹 嘛呢?还不让开!这贱人害死天子,畏罪自尽,让我说,暴尸三日也不为过!」

几名簪缨戴冠的高官涌进殿中,却是吕让、吕淑、吕忠等一班吕家子弟。他 们大模大样地聚在殿中,围着赵昭仪的尸首指点嘻笑。

「这就是书里说的那个红颜祸水?确实有几分姿色哈。」

「柳眉秀口,一点绛唇……好一个尤物!」

「衣服都没穿好?里面不会是光着的吧?」

「都让开!都让开!小心这贱人诈死!」吕让推开众人,淫笑道:「待我来 验验尸……」

几人鼓噪着扯开赵昭仪的衣物,里面只有一条沾血的薄纱,那具曼妙的玉体 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哎哟,天子可够狠的啊,你瞧这奶子,被抓得都是血痕,奶头都肿了。」

「这是咬的吧?这粉嫩嫩的奶子都下得去口,真是禽兽……」

「怪不得死在她身上呢,玩得可真够疯的……」

「这细皮白肉的,难怪叫温柔乡呢。」

「我瞧着这小贱人怎么跟让人轮过似的?都被幹成这样了……」

吕让大模大样地伸出手,对着赵昭仪腹下抠了进去,「嗨哟!赶上了哎!刚 死没多久这是?里面还软着呢。」

「把腿扒开!」

吕家子弟嘻笑着把赵昭仪双腿拉开,一大股精液顿时从她被撑开的蜜穴中涌 出。

「啧啧,这小嫩屄真够水灵的,里面被灌满了吧?」

吕让一边摸弄着女尸的下体,一边大惊小怪地叫道。

吕冀阴沉着脸出来,喝道:「放肆!」

几个小辈连忙收起笑声,吕让却毫不在乎,「这有什么?当初那个冯贵人, 还不是被咱们……」

眼看吕冀瞪起眼晴,吕让终于把剩下的半截话吞了回去,嘴上兀自不服气地 说道:「何况这还是个死的?」

吕冀重重跺了一脚,「都出去!」

「行了行了,坏不了事。」吕让悻悻然丢下手,招呼道:「走了!走了!给 天子披麻戴孝去!」

吕冀望着几人的背影,恨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杨心下着急,「大司马,不是说好了,让诸位带兵的校尉轮流祭奠的吗? 怎么一股脑都来了?」

吕冀气道:「我怎么知道!」

「此举殊为不妥!」许杨急道:「天子甫丧,人心难定,只靠卫尉一军,怎 能守住南北二宫?还请大司马下令,让他们立刻赶赴北军大营!」

「慌什么!」吕冀喝斥一声,皱眉道:「祭奠过後,让他们过去就是。」

许杨自诩多智,此时心里也像打鼓一样,他硬着头皮道:「敢问大司马,继 嗣者可安排妥当?」

吕冀横了他一眼,「这是你该问的吗?」

许杨直想把手中的卷轴摔到吕冀脸上,自己把身家性命都押在吕家身上,居 然连问都不能问一声?他忽然怀疑巨君主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此庸人,岂能 托付大事?

他退开一步,躬身道:「属下告辞。」说罢匆忙离开。

第二章

天色微明,天子暴毙的消息已经像野火一样传遍整个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 石以上官员纷纷赶往宫中。鸿胪寺更是一片纷忙,不仅要将天子驾崩的消息报送 各位诸侯王、列侯,还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晋、宋诸国报丧。

在京的诸侯并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刘建仍留在京中。报 丧的治礼郞赶到江都王邸,却扑了个空,王邸的门子告诉他,刘建早在两个时辰 之前就已经入宫。冶礼郎心下纳闷,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润从鸿胪寺出来,驱车直奔通商里。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两刻钟的路, 只用了一刻多钟便即赶到。

拐进巷子时,敖润丝毫没有减速,只双臂一紧,口中「吁吁」地叫了两声。 驾辕的双马铁蹄翻飞,硬生生兜转过来,冲进巷内。敖润冲的速度太猛,以至于 车厢倾斜,一侧的车轮悬空,另一侧包铁的车轮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火星。

敖润使了个千斤坠,身体一沉,将倾斜的车厢压了下来。到了门前,他双臂 一收,马匹人立而起,在车厢的惯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强停下。

敖润从车上跃下,冲进院内,秦桧、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时,连忙迎 了上来,「情况如何?」

「确定了!」敖润喘着气道:「天子昨晚驾崩!眼下由大司马主持丧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润脸上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昭阳宫被封了,在里面没出来。」

「糟糕!」

秦桧道:「宫里的情形呢?」

「一点动静都没有。」敖润道:「从昨晚开始,宫里就许进不许出,什么消 息都传不出来。除了几名禁卫有点眼熟,其他全是生脸。」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鸿胪寺透出的消息,只说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吕家得手了!」

秦桧飞快地捻着手指,眼睛四处乱转,片刻後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 跟宫里联络上,确定主公无恙——长伯,你去请斯四爷和卢五爷。」

吴三桂应了一声,去找期明信和卢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雲家,让他们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观暂避。」秦桧说 着看了眼王蕙,「你去见一下大小姐,一是请卓教御过来,二是知会洛帮的何大 当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点了点头。

秦桧转头道:「程郑那边你去安排,钱财是小事,先把人安顿下来。」

班超道:「赵先生和陶五爷那边呢?」

「给他们传个信,都当心些。」秦桧望了望天色,「天色已变,只怕後面还 有大乱……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来再作决断了。」

…………………………………………………………………………………

昭阳宫内到处乱纷纷的,不断有大臣赶来。吕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原想着 天子驾崩,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却没想到会被一堆琐事弄得焦头烂额。当初谋 划时,只顾图谋大事,谁也没有在丧事上留心,结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这位主持 丧礼的大司马头上。

眼下要给奔丧的臣子们安排位次,收取祭礼,安排麻衣麻冠,还要劳心费神 地解惑释疑,安抚人心。这边还没安排停当,那边又发现丧礼所用的物品不足, 说来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谁也没想过要准备丧事。

事情一樁一樁报上来,吵得吕冀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後甚至连 安排出恭的事都禀报到他面前。吕冀忍无可忍,正要喝骂,却发现自张恽以下, 几十名内侍都忙得四处奔走,就没一个闲人。

这事还是得霍子孟那种老家伙来办啊……吕冀心里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没 能拉下脸去找霍子孟帮忙。

「这等小事也来咶噪!」吕冀道:「在殿後设几处帷帐便是。」

「殿後种的花草……」

「铲了!」

「是。」

那内侍闻声退下。吕冀一抬头,却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丞相韦玄成说些什么。

吕冀皱了皱眉头,唤过旁边的内侍,「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内侍小跑着回来,「是唐国和秦国的使臣……」

六朝诸国之间互相都设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国宾之礼,天子驾崩,这些使臣 接到消息赶来致祭乃是常理,不过内侍接下来的话让吕冀心头一震。

「……他们在问立嗣之事。」

吕冀眼角跳了几下,随即大步走了过去,一名使臣道:「天子龙驭宾天,人 心惶然,乱过这几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阁下多虑了。新君一旦继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讥讽地看了眼宫中的乱象,然後皱起眉头,摆出一脸忧色,「可惜天 子无後,不知谁人继嗣大统?」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夺。」吕冀沉着脸道:「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国使臣洪迈,见过大司马。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 天子大行,还请贵国早做定夺。」

吕冀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发现,只几句工夫,周围便围了数十人,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双方交谈,一个字都不肯漏过。

吕冀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边的唐国使臣紧接着便说道:「立嗣乃国之根 本,当召集群臣议论而定,岂能由太后一言而决?」

韦玄成不能不开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诸位静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贵国之事当然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问问。只不过韦丞 相说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无私事,何况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帮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吕冀心下大骂,重重一拂衣袖,「请 三公九卿议事!」

吕冀本来准备稳住局面再商议立嗣之事,但现在被那帮使臣一挑拨,群臣人 心浮动,立嗣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卿中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韦玄成、御史 大夫张汤、大将军霍子孟、大鸿胪车千秋、宗正刘德、卫尉吕淑等人都在宫中, 不多时便齐聚殿内。

吕冀懒得再兜圈子,迳自说道:「天子驾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请各 位来,便是议论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这位绣衣使者江充,行事稳妥,一向得 太后信重。咱们议定之後,由他禀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镝、张汤等人都不作声。

殿内沉默片刻,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开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选?」

江充道:「千乘侯刘缵聪颖过人,按辈份为先帝之侄,继先帝之嗣可谓顺理 成章。」

金蜜镝刚要开口,已经有人说道:「千乘侯年仅八岁,入继大宝似乎有所不 妥。何况……支系也远了些。」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刘德。刘德是汉国宗亲,又主管宗室 诸事,对刘氏亲族了如指掌。

车千秋道:「千乘侯年纪虽幼,但天生聪慧,可为备选。」

众人议论几句,便定下来作为备选。

江充接着说道:「近支宗室里面,河间王之孙刘志,年十五,聪明贤能,有 帝王之资。」

众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刘缵年仅八岁,一旦继位,太后至少垂帘听政十 年。江充接着提出的刘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刘志正在议论亲事,迎娶 的正是吕氏之女。他若继位,吕氏后族又多了一个皇后。

张汤开口道:「清河王刘蒜以明德著称,为人沉稳有大度,可当国。」

吕冀拧起眉头。汉国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声最好,他早知道肯 定会有人提出清河王,却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张汤。

金蜜镝道:「何不立定陶王?圣上将定陶王接入宫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 当秉天子遗志,立定陶王为嗣。」

吕冀心下更烦,若立定陶王,垂帘的就不是吕氏,而是赵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当禀之太后。」

江充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让开!」

两名守在门前的内侍被人推得跌进殿内,接着一群人大步入内。吕冀一眼看 去,心里就腾起一团火。这回来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刘氏宗室,为首的是江都王太 子刘建。往日为求立嗣,刘建没少在阿姊面前钻营卖好,平常见了自己也是客气 万分,没想到天子刚刚驾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莫非他以为天子驾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简直是做梦!

吕冀沉着脸道:「此间正在议事,汝身为诸侯,何故擅闯?」

刘建昂然道:「此乃我刘氏家事,岂能由尔等密室私议?」

吕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来密室私议?」

「敢问大司马,你们拟定继嗣者是谁?可敢公之于众?」

吕冀拂袖道:「我犯不着和你说!」

江充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正在商议的 三位,千乘侯刘缵、河间王之孙刘志、清河王刘蒜。」

霍子孟道:「还有定陶王刘欣。」

「连那个黄口小儿也能入选,」刘建高声道:「我刘建身为江都王太子,难 道没有资格继承大宝吗?」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与天子平辈,岂能继嗣?」

「兄终弟及,有何不妥?」刘建冷笑道:「何况天子驾崩之前曾有遗命,嘱 我继承帝业。」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吕冀更是赫然变色,「一派胡言!哪里来的 遗命!」

刘建反诘道:「大司马如此笃定,莫非大司马当时在场?」

吕冀不禁语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刘建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既然敢在诸位面前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

张汤道:「什么证据?」

刘建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後道:「昨晚天子驾崩前,有人亲耳听到 天子将帝位于我——赵昭仪可以作证!」

张汤皱眉道:「赵昭仪已然自尽。」

刘建略微一怔,随即目光炯炯地盯着吕冀,「只怕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灭口 了吧!」

吕冀指着刘建,「你——」

忽然间吕冀心头一寒,只见刘建身後鬼魅般闪出一个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 身侧,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颈,抬腕从袖中挥出一柄带血的短刀,架在他颈中的 肥肉上。

那人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一般,几乎是身体一动,就将吕冀制住。

满殿文武都呆住了。群臣寻常入宫,都不允许随身携带兵刃,而汉宫多年以 来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手持凶器挟持大臣的场面。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别说吕冀没 想到,连活了大半辈子的霍子孟也算是开眼了。

突然间生死操之人手,吕冀来不及恐惧,就被愤怒冲昏了理智。

「中行说!」吕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

「呸!」穿着一身黑色仆服的中行说神情狰狞,他一口血沫啐到吕冀脸上, 尖声道:「说!圣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喷人!」

「逆贼!」中行说声音又尖又细,像铁锯磨擦一样刺耳,「若不是你,为何 昨晚宫中内外都是你们的人!」

眼前的变故让众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说!快放开 大司马!」

张恽叫道:「中行说!是你与具瑗等人勾结,害死了先帝!」

「张恽!」中行说嘶吼道:「你先告诉我,你们北宫的内侍怎么会跑到我们 南宫来了?说!」

张恽张口结舌。

中行说性情偏狭,此时遭逢大乱,更是形如疯颠,见张恽迟疑,他抬手挥起 短刀,狠狠扎在吕冀肩上,冲张恽叫道:「快说!」

吕冀惨叫一声,随即又被中行说勒住脖颈,叫不出声来,只是鲜血从伤口涌 出,顿时染红了麻衣。

这一幕不仅让群臣看傻了眼,连刘建也瞠目结舌。他乍然听闻天子死讯,连 忙赶往宫中,没想到车驾入宫时,却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刘建认出那是天 子身边的近侍中行说,赶紧把他接入车中。结果中行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天子临终前曾有遗命,由他来继承帝位。可朝中有奸臣,不仅对外隐瞒了消息, 还大肆捉拿天子身边的知情人。自己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就是要请刘建入宫诛 除逆贼,秉承先帝遗愿,登基为帝。

刘建心怀鬼胎,听了这话,当即被惊喜之情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理会中 行说是不是信口开河?

遗命之说当然是假的。自从宫中惊变,中行说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 吕氏手中,必然是个死字,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即 便搅得天下大乱也在所不惜。编几句话骗骗刘建算什么?只要能坏了吕家的事, 把汉国的诸侯全填进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双方一拍即和,于是就有了闯宫了这场戏码。可惜刘建跟中行说不熟,不知 道中行说一旦发起疯来连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说话都不好使,只顾按自己的心 意幹。原来两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说作证,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遗命,争取 群臣拥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当场登基,控制大局——这种好事想想就能笑 醒。

谁知中行说一上来就奔着吕冀去了,什么遗命的事,嘴上说说罢了。他这边 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算是把刘建彻底坑了。刘建好比是借个梯子刚爬了一半, 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么晾在半空,进退不得。

正迟疑间,谁也没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卫尉吕淑悄悄溜出门去,转身就带了 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声道:「休得放肆!快放开大司马!」

中行说也没闲着,一边逼问,一边接连在吕冀身上捅了几刀。那模样不像是 要追问真相,倒像是拿吕冀过瘾来的,就图个痛快。吕冀哪里遇到过这个?连惊 带吓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飞,就如同一头待宰的肥猪,全无 反抗之力,中行说捅一刀,他就惨叫一声,好在中行说只拣肉多的地方捅,暂时 没有伤及要害。

刘建正在坐蜡,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个东西,随即耳边一个声音传 来。

刘建猛地清醒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说完,立刻将手中的东西 高高举起,大呼道:「天子遗诏在此!」

那封黄绫诏书甫一出现,便立刻镇住全场,连中行说都停住手,往刘建手上 看去。

诏书确实是宫中之物,鲜亮的黄绫上面墨迹淋漓,只写了一句话:传位于江 都王太子刘建!看字迹十分陌生,非是天子亲笔,也不是众臣熟悉的几位侍诏, 但诏书之後印记鲜明无比,正是汉国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刚涌进殿中的甲士脚步变得踌躇起来,回头朝吕淑张望。

吕淑张大嘴巴,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殿中众臣都是明白人,诏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刚写上去的, 连墨迹都没有乾透。可上面的印玺真得不能再真!

刘建这会儿像换了个人一样,思路异常清晰,他高举诏书,叫道:「中行说 住手!先跟朕出去!」

混在宗亲中的刘建门客簇拥过来,将主公和劫持了吕冀的中行说护在中间, 往宫外冲去。

吕淑大声喝斥,但刘建举着诏书在前,中行说劫持吕冀在後,一众甲士畏手 畏脚,几乎没怎么阻挡就被他们闯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更多,刘建一边走一边大声呼道:「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 诏登基!有诛除奸党者,赏千金!封列侯!」

如果刘建只举着诏书,就算吕淑不开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 还劫持了吕冀。那可是太后亲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会有什 么好下场。

饶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时也无计可施,吕淑更是骑虎难下,只能一面命甲士 将群臣逐开,一面命人齐声叫道:「江都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矫诏惑乱人心! 天下共诛之!」拼命把刘建的叫嚷声压制下去。

一边力有未逮,一边投鼠忌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直折腾到宫门外,最 後还是方才递给刘建诏书的黑衣人在中行说耳边说了几句,中行说才放开浑身是 血的吕冀,趁吕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闯出重围,径直往城南杀去。

刘氏宗亲、刘建的门客、吕淑掌管的甲士都纷纷涌出,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位 重臣。眼前的乱象如同闹剧,即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镝,这回也是 大开眼戒。中行说孤注一掷,可谓铤而走险;刘建矫诏自封,可谓胆大包天。吕 冀、吕淑等人应对无措,可以说是蠢如鹿豕。

「这是……」霍子孟一脸的不可思议,「玉玺被人拿走了?」

众人知道吕冀无能,但无能到这个地步堪称匪夷所思,居然连传国玉玺都没 看住。他们不知道从昨晚开始,宫中就一片大乱,掌管印玺的具瑗首先被杀,吕 冀只顾着自己快活,早把此事丢在脑後。反正整个南宫都被吕氏控制,一块玉玺 还能飞上天不成?可眼下玉玺偏偏就飞了。不仅飞了,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上留 下印迹。就算诏书是假的,有这枚玺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镝沉声道:「不仅玉玺,只怕连虎符也不在宫中。」

众人脑中轰然一响,汉国兵权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为二,左符由军中保 管,右符藏于朝廷,持符方可调动兵马。刘建如果拿到玉玺、虎符,完全可以名 正言顺地控制兵权。

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当立即禀知太后!」

张汤默然不语,中行说方才喊出「天子遇害」,听见的可不止在场这些人。 刘建虽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势力与吕氏无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卷走玉 玺、虎符,引兵入宫,局面将难以预料。况且以吕冀、吕淑等人的举动,让他从 心底不看好吕氏。

霍子孟「哎哟」一声,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说道:「老夫沉疴在身,此时 难以支持……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说着一手搭在金蜜镝臂上,有气无力 地说道:「扶我一把。」

金蜜镝却没有动。

霍子孟顿时急了,低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建若是调兵来攻,吕氏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宫中 就是双方殊死搏杀的战场,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在场的众臣都是心思灵 动之辈,当即作了鸟兽散,各寻出路。

顷刻间,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镝两人。霍子孟不再兜什么圈子,直接 说道:「无论谁胜谁负,你我都不失富贵,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镝沉声道:「天子驾崩,本来就是我等的过失。于今之际,安能弃天子 而去?」

「宫中自有太后!」

「圣上已逝,皇后尚在,众臣议论时,可置皇后于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圣上尸骨未寒,终不能让孤子寡母受人欺凌。」

「你啊!」霍子孟气得转了一圈,最後一摆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 带的人都给你留下——千万别做傻事!」

金蜜镝微微点头。

霍子孟风风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灵的臣子已经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 盯着殿门,见他出来,立刻涌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趋。

霍子孟虽然低调隐退,知趣地给吕冀让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 余威犹在,不少朝臣还是把他当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出了大殿。他走了几步,终于回过头来,喝斥 道:「跟着我做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差事吗!」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乱纷纷向霍子孟行礼,随即四散。内侍中为首的 张恽等人都跑去照看受伤的大司马,剩下的小黄门根本阻挡不住这些大臣,只能 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转眼间,刚才还人头涌动的东阁便冷清下来,只剩下几名内侍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措,殿门处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出来,沉声道:「期门 何在?」

一名内侍赶紧躬下身,「回车骑将军,圣上大行,当时随行的期门武士都被 关在别院。」

「把他们叫过来,老夫有话吩咐。」

…………………………………………………………………………………

程宗扬低低吁了口气,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随着时间推移,赶到的大臣越 来越多,把整个东阁都挤得满满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一 众大臣走得一乾二净,卫尉掌管的甲士也跟着吕淑去了宫外,整个昭阳宫只剩下 几名内侍——还有一帮不知所措的妃嫔。

那些妃嫔都在天子灵寝所在的内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耳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迅速安静下来,一个个停住哭泣,面露惊色。

程宗扬轻轻放开赵合德,「别作声。」

赵合德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蜷了蜷身子,一张玉脸毫无血色。

程宗扬攀着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轻轻吹了声口哨。

罂粟女霍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精光。

她凑到赵飞燕身边,低声道:「奴婢出去看看。」

赵飞燕双目红肿,闻言只点了点头。

罂粟女出了帷帐,却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现在程宗扬面前。

她长出了一口气,一手拍着胸口道:「主子,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已 经出去了。」

「这里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后回长秋宫,锁紧宫门,看好门户。」

「主子,你呢?」

「我跟你们一起去——给我弄一件内侍的衣服。」

程宗扬刚收拾停当,扶着赵合德下来,金蜜镝已经进了内殿。

离一众妃嫔还有数步,金蜜镝便停下脚步,向赵飞燕俯身叩首,大礼参拜, 然後扬声道:「臣金蜜镝,恳请皇后回宫。」

赵飞燕跪得久了,双腿酸麻,被宫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来,「外面出了什么 事?」

金蜜镝毫不隐瞒地说道:「江都王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持遗诏欲登帝位, 被卫尉吕淑逐走。此地不靖,请皇后殿下移往长秋宫。」

赵飞燕扭头看了一眼,悲声道:「天子的灵寝呢?」

「天子灵寝不可擅移,臣会命人看守。」

罂粟女托住赵飞燕的手臂,低语道:「先回去。」

赵飞燕只好对金蜜镝道:「便依卿所言。」

其余的妃嫔都惊慌起来,「娘娘!娘娘!」

罂粟女扭头道:「别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谁要吵嚷,就留在这里守灵!」

诸女立即噤声。

第三章

一众妃嫔、宫娥、各人随行的内侍纷纷起身,殿中乱成一团,程宗扬拉着赵 合德,趁乱混入人群,小心低着头,免得被人识破。不多时,几名刚被放出来的 期门武士匆忙赶来,持戟拱卫,护送众人前往长秋宫。

刚走上廊桥,几名盔上带着长羽的羽林郎狂奔过来,前面一人单膝跪地,向 金蜜镝施了一礼,「属下冯子都!奉大将军令,前来听命!请车骑将军吩咐!」

另一人道:「属下王子方!奉命听候调遣!」

「就你们几个?」

冯子都道:「还有几个在宫外,属下已经派人去唤了。」

金蜜镝点了点头,「先去後面守着。」

「是!」冯子都与王子方站起身,往後走去。

忽然冯子都「咦」了一声,双眼盯住队伍中一名内侍。

混杂在人群中的程宗扬被人识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竖起手指在唇上碰了 碰。

冯子都心下会意,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迈步。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又穿 羽林军的盔甲,愈发显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的目光。

进了长秋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後关上,程宗扬才终于鬆了口气。金蜜镝仍然 恪守臣子之礼,未奉诏入觐,绝足不入宫门一步,此时带着召集来的百余名期门 武士在长秋宫外严阵以待,所有前来窥视的内侍都被他毫不客气驱赶出去。

跟来的妃嫔都被安置下来,此时人人自危,宫里的气氛一片肃杀,谁也不敢 乱说乱动。定陶王熬了半夜,这会儿还没醒,趴在盛姬怀里睡得正熟。他们的住 处紧邻着皇后的寝宫,盛姬向赵飞燕施了一礼,便带着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进了寝宫,程宗扬身後的女子才揭开面纱,叫了声「阿姊!」

赵飞燕惊愕之下,然後迎上前去,姊妹俩抱在一处,放声痛哭。

程宗扬顾不上安慰她们,转头对罂奴道:「宫里有哪些人是信得过的?」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长秋宫早被清洗过数次,眼下这 些宫女内侍,只怕一个都靠不住。」

「一个都没有?」

罂粟女想了想,「倒是随定陶王入宫的几名宫人,说不定还可靠些。对了, 还有一人,当能信得过!」

「谁?」

罂粟女走到寝宫外,在偏殿一处小阁的门上敲了敲。

房门无声地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内侍走了出来,他穿着宽袖乌衣,头上戴 着貂蝉冠,却是中常侍中名列第一的单超单常侍。

骤然见到程宗扬,单超眉棱骨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低哑着声音问道:「天子 安在?」

「天子已经驾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单超已经听到宫里的哭声,但还是心存侥幸,听到此语,双目顿时红了。他 摘下貂蝉冠,用一条白布束起头髮,然後才道:「我昨晚本该随驾,但途中耽误 了片刻,待我赶到昭阳宫时,宫门已经被封,周围都是北宫的人,于是我就到了 长秋宫,幸得娘娘收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吕氏的人杀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来,眼下生死 未卜,倒是中行说逃了出去。」

程宗扬简单说了昭阳宫中发生的事。听到中行说劫持吕冀,以单超的冷峻, 脸颊也不禁抽了抽,「这厮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再大,这次也押错宝了。」程宗扬道:「刘建若是为帝,必将祸及 汉国。」

「为何?」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黑魔海啊!

「刘建居心险恶,他若当登上帝位,连皇后都性命难保。」

单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锥一样,直刺到程宗扬心底。

程宗扬心头一震,这单超修为可高明得紧,难怪能从吕氏的掌心中逃脱。

「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扬道:「守护好定陶王!他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单超眉头挑了两下,他听出了程宗扬的意思,但眼下一边是拿了玉玺、虎符 矫诏自立的江都王太子;一边是一手遮天,势大难制的外戚吕氏。而己方只有一 位出身寒微,无所依凭的皇后,一个年仅三岁的婴儿,想与他们争夺帝位,不啻 于以卵击石。

他咬牙道:「单某深孚皇恩,自当以死报之。」

「别担心,皇后也不是全无倚仗。」程宗扬指了指宫门方向,「眼下车骑将 军金蜜镝正带着期门武士守在外面。」

单超「呼」地喘了口气。金蜜镝与霍子孟一样,是朝中实打实的重臣,有他 守在外面,可抵万军。

「无论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扬又专门嘱咐道:「他若是出事,我们就 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单超点了点头,走到定陶王居处的门外,盘膝坐下。

「还有一事。」罂粟女拿出一隻剥开的蜡丸,「这是一名臣子弹过来的。」

程宗扬接过来,展开里面的丝帛,不由露出喜色,「这钱总算是没白花!」

「是什么?」

「你不用管了。」程宗扬收起丝帛,「单常侍负责定陶王,赵皇后这边就交 给你了。这宫里无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迟疑片刻才道:「赵昭仪的尸首在昭阳宫 的偏殿,这会儿应该无人看守,你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别让人看见。」

罂粟女一脸为难,盗尸也就罢了,可这边宫里都是人,想不让人看见,谈何 容易?但主子吩咐下来,再难也要办到,罂粟女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寝宫内,赵合德正在姊姊怀里哭泣,「我亲眼看到,她被那个大司马生生绞 杀……她死的时候,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赵飞燕玉容惨淡,显然也没想到昭阳宫中会有如此残忍的一幕,更没想到吕 冀竟然敢在天子尸骨旁如此行事。

珠帘一阵摇晃,程宗扬大步进来。

赵飞燕惨然一笑,「多谢程公子,护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将令妹托付于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 也要护得令妹安全。」

程宗扬说得大义凛然,赵合德却不由自主地双颊一红,垂下头去。

程宗扬道:「宫里的秘道在哪里?能通到外面吗?」

「就在殿後,能通到外面。」

程宗扬以手加额,「太好了!」

赵飞燕咬了咬银牙,「还请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带出去。」

「我这会儿不方便带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宫里。」

赵飞燕凄声道:「公子……」

程宗扬这才发觉她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几 个人商量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赵飞燕半信半疑,自己身为皇后,想走也走不了,换做旁人,此时若是能出 去,肯定有多远走多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这龙潭虎穴之中。

程宗扬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归,必定会把你们姊妹都救出去, 绝不会把你自己留在宫里。」

赵飞燕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公子仁德,飞燕永世不忘。」

程宗扬转身要走。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可小心……」

程宗扬回过头,朝赵合德摇了摇手,笑道:「放心吧。」

…………………………………………………………………………………

汉国宫中的秘道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些宫中甚至不止一条。一般而言,各 宫的秘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宫中贵人们彼此来往,极少有通往宫外的,但这一条显 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後一处小阁内,阁中放着牌位,是皇后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 少有人迹。赵飞燕由于无法加封父族,忧思难解的时候,常常会到阁中独处,也 正是因此,才偶然间发现阁中的秘道。这处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后所留,入口 和出口的位置都极为隐蔽。

赵飞燕发现之後,立刻告诉了天子,刘骜觉得好玩,叮嘱她不要把秘道的事 说出去,自己倒是从秘道走过几趟,回来告诉她,这条秘道有两个出口,一处在 东观,另一处一直通到宫外。

「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太后知道,我们以後可就没得玩了。」刘骜笑着对 她说。

赵飞燕心头一阵酸楚,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自己是极好的。当初立自己 为后,宫里宫外一片非议之声,但天子顶着各种流言蜚语一意孤行,给自己争到 了皇后的位置,可如今,已经是天人永隔……

赵飞燕拭去泪痕,「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揭开地板,一跃而下。

那条秘道极长,程宗扬功聚双目,勉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个时辰才 摸到出口。从秘道出来,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却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张望了片刻,找准方位,然後往通商里掠去。

街上乱纷纷的,所有人都在往家里赶,甚至有些里坊已经关上大门,不允许 外人出入。

程宗扬回到住处,不由吓了一跳,满院子都是劲装大汉。不仅鹏翼社的人全 部集中过来,程郑的一帮手下也在其中,甚至还有雲家的护卫,郭解的一众追随 者,再加上洛帮的人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扬刚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准不准!我说能回来吧!」

吴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时。这还差了一个时辰呢。」

匡仲玉捋着鬍鬚,悠然道:「些许误差而已。」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秦桧与班超闻声而出,秦桧道:「听说宫中生变,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来。 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没什么不妥,你们幹得很好。」程宗扬边走边道:「宫里出大事了。请四 哥、五哥、程大哥、郭大侠、长伯、高智商、严先生……」

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最後又补了一位,「……还有雲大小姐,过 来说话——顺便给我拿点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卢景前往宫中,其余人均已聚齐。程宗扬狼吞 虎咽,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後一抹嘴,开始诉说这一夜的所见所闻。

听到天子暴毙的异状,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便是 接二连三的震惊,让众人都麻木了。等程宗扬说完,室内鸦雀无声。

最後却是王蕙首先开口,「虎符真是被刘建拿走了吗?」

「眼下还不确定,但八成是真的。」程宗扬道:「暗中递诏书那个人虽然穿 着内侍的衣物,又易过容,但她身上的骚味我隔十里都能闻出来,肯定是齐羽仙 那个贱人!」

秦桧冷哼道:「巫宗的人倒会挑机会。吕氏行事猖狂,居然连玉玺、虎符都 忘了收取,平白为旁人作了嫁衣。」

班超道:「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拍案道:「这是一票大生意!若能做成,足够我们程氏商会吃几十年 的!」

众人都神情大动,严君平更是失声道:「你要拥立天子?」

「不错!」

「清河王刘蒜?」

程宗扬奇道:「我幹嘛要立他?」

「那你要立谁?千乘侯刘缵?还是河间王之孙刘志?」

「当然是定陶王。」

「那个黄口孺子?」严君平的表情像是看一个傻瓜一样。

秦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当初主公决计支持立定陶王为嗣,是因为天子尚 在,只要天子允诺,便大事可成。但如今时移势易,天子驾崩,定陶王除了赵皇 后,再无倚仗。反观吕氏有太后撑腰,本身又势力庞大,眼下稳居上风。刘建拿 了玉玺虎符,若操持得当,也有一战之力。而赵皇后孤立无援,能不能保住自身 性命尚在两可之间。」

「说皇后孤立无援,却是错了。」程宗扬拿出一条写满字迹的丝帛,「你看 看这是什么?」

秦桧接过来一眼扫过,吃惊道:「董宣竟然召集了两千退役军士,充作司隶 校尉的隶徒?」

程宗扬看了眼雲丹琉,「有这两千隶徒,咱们的钱就算没白花,」

「两千人远远不够。」雲丹琉道:「一来这些隶徒刚刚组建,与南北二军难 以并论。二来隶徒都是步卒,吕家控制的北军不仅有骑兵,还有车乘劲弩,装备 精良。如果正面作战,只怕五百精骑就能击溃这两千隶徒。」

「卫尉军守卫宫阙,暂且不论,北军八校尉,是天下有数的强兵劲旅,与他 们作战,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们要等待机会。」程宗扬待在殿上的时候,早已 深思熟虑过,「而机会,眼下已经出现了。」

他站起身,「首先要明白谁是我们的敌人——无论吕氏还是刘建,一旦执掌 权秉,对我们程氏商会来说都是灭顶之灾,除了全面退出汉国,没有第二条路可 选。我们的机会在于,吕氏和刘建都露出了致命的弱点:中行说揭穿天子驾崩是 吕氏弑君,对吕氏是致命一击。而刘建是货真价实的矫诏,即便能煽动军队,也 不会得到群臣拥戴。他们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不死不休,最後由胜利者将 对方彻底灭口,才能再设法补救漏洞。」

「会之方才所说,皇后孤立无援,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连我们都不看好 赵皇后,何况吕氏和刘建?在他们看来,天子一系的官员或死或逐,只剩下一个 董宣,无足轻重。但抛开实力对比,天子驾崩後,真正占据法统的,只有两人, 一是太后吕氏,其次就是皇后赵氏。吕氏弑君,刘建矫诏,已经失了大义。人心 所在,才是天命所归。」

秦桧拧眉道:「徒有大义,于事何济?」

程宗扬道:「老秦,你不要小看了汉国群臣讲的节义。事实上,此时在长秋 宫外充当守卫的,就是车骑将军金蜜镝。如果单讲利害,天子什么时候对他有恩 了?只怕天子早就嫌这帮老东西碍事,一门心思想把他们踢到一边。」

高智商奇道:「天子都死了,他那忠心做给谁看呢?」

小兔崽子这觉悟,妥妥就是个奸臣!

程宗扬还没开口,严君平便冷哼道:「金蜜镝可不是什么愚忠的傻瓜。他对 天子忠心耿耿,并非刘骜那个无知竖子值得他忠心,而是因为天子之位是汉国的 法统!吕氏和刘建算什么?弑君、矫诏的乱臣贼子!皇后深居宫中,于金蜜镝没 有丝毫恩情,但大义当前,金蜜镝就能毫不迟疑地站在皇后一边,即使付上身家 性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大义所在,也是法统所在!」

程宗扬不由汗颜,老严的觉悟比自己还高,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开口露怯。他 连忙鼓掌道:「还是严先生看得透彻!正是如此!」

秦桧为人更现实一些,「金蜜镝虽然深孚众望,但孤掌难鸣。」

「还有霍子孟。霍子孟没有金蜜镝那么不计生死,而且还深受太后信重,但 他现在的选择是什么?两不相帮!」程宗扬道:「一边有大恩,一边素无往来, 他抽手旁观,已经在情理上倾向于皇后一边。」

班超道:「主公可是要当一回黄雀?」

「正是如此!」程宗扬道:「吕氏和刘氏拼得两败俱伤,实力大幅削弱,我 们的机会就来了。」

「师傅,」高智商小声道:「这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啊?」

程宗扬一怔,然後笑了起来,这小子跟秦奸臣一样,都现实得要命。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一厢情愿地等着天上掉馅饼, 白日做梦了。」程宗扬道:「我把大家叫来,可不是一起做个梦,只图嘴巴过瘾 的。」

他站定脚步,「表面上看,吕氏占了上风,但有剑玉姬这个变数,最终的胜 负谁也说不准。眼下我们要做的,第一是守护好赵皇后和定陶王的安危,保住本 钱。其次是积蓄实力,联络各方,机会如果来临,保证能够一举翻盘。」

程宗扬环视一眼,斯明信和卢景去宫中营救自己,不在此地,只好把自己谋 划的最核心部分暂时放下。

「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我们的了。」事不宜迟,程宗扬不再与众 人商量,而是直接开始分派任务,「严先生,你和金车骑交情不错,眼下只能辛 苦你一趟,跟我一起去见见他。」

严君平慨然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先和金蜜镝牵上线,自己才有进一步回旋的余地。赵飞燕和定陶王,一个深 居宫中,一个只是稚子,获得重臣的支持无比重要。

「郭大侠,联络市井豪杰的事,就拜托你了。」

郭解不擅言辞,在座中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不意郭 某还有为朝廷出力的一天。」

程宗扬想起郭解一家都是被天子诛杀,心里暗骂自己思虑不周,「郭大侠若 是为难,就当我没说。」

「道逢不义,施之援手。」郭解道:「身为侠者,岂能见孤雏受欺,而坐视 不理?」

程宗扬没想到郭解会从这个角度看待宫中惊变,在他眼里,什么皇后诸侯, 也就跟路边受人欺凌的孤儿寡妇差不多,都是侠士扶危济困的对象而已。

他拱手施了一礼,「辛苦郭大侠。」

郭解默默还礼。

「程大哥,物资供应的事交给你了。」

程郑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还有城中的商贾,也辛苦大哥拜访几家。如 果能支持我们,必有後报。」

程郑立刻道:「如何报答?」

想说动那些商贾,拿什么大义之类的说辞根本没用,必须要有足够能打动他 们的报酬。

程宗扬道:「废除算缗。如果还不够,再加一条,保证他们的地位。」

「怎么保证?」

「列入良家。」

程郑眼睛一亮,「真的?」

汉国商贾的地位别说与晴州相比,就是比起晋宋也低了一大截。在汉国,无 论出仕还是充当天子的禁卫,出身都要求必须是良家子。而商贾子弟,几乎相当 于贱民,仕途毫无出路。如果真能保证他们与良家子等同,各家子弟就可以名正 言顺地求官出仕,这对汉国商贾的诱惑可想而知。

「如果定陶王登基,我说到做到!保证支持我的商贾列入良家。」

程郑双掌一击,笑道:「如此大事可期!」

程宗扬接着说道:「高智商,你带刘诏去诏狱,设法把宁成救出来,然後去 上林苑的羽林军大营。冯子都如今在宫里,我想办法把他打发回去,你们一起, 务必把羽林军争取过来。」

羽林天军是天子亲领的精锐,也是除了期门武士以外,最可靠的一支兵力。 如果能争取到羽林军,定陶王的皇位就坐稳了一半。

高智商闻言磨拳擦掌,「师傅,你就看我的吧!」

「秦会之坐镇此地,负责全局。」

「是。」

「班先生,你先联络何大当家,一是停掉洛水的航运,二是安排好退路,三 是取一笔钱铢,设法送到宫里。」程宗扬道:「此处虽然安全,但离宫城太远。 蔡常侍在宫外有一处私宅,眼下正空着,你带几个人过去,随时候命。」

班超沉声应下。

「长伯,你挑二十个能打能冲的好手,随我入宫。」

吴三桂高声应道:「是!」

班超提醒道:「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些?」

「再多也多不过南北二军,我们又不是上阵厮杀,人数越多,越让人起疑。 有这点人,能守住长秋宫就行。」

雲丹琉道:「我跟你一起去!」

程宗扬愕然道:「你去幹嘛呢?」

雲丹琉顿时火大,拨刀将面前的几案一劈两半,「你看不起我吗!」

程宗扬拍案道:「你不去都不行!」

王蕙不禁莞尔。

「班超,你负责搜集情报。各方势力的动向,务必打听清楚。」

「是。」

「冯大法,你那边的东西有多少?」

程宗扬说的含糊,冯源却明白他问的是自己做的「手雷」,这些日子他一直 守着客栈,加上小紫从鬼市捡漏的龙睛玉,倒是有时间制作。家主没有挑明,他 也含糊地回道:「三十七个。」

「全部带上,你也跟我去。」

冯源应了一声,自去收拾物品。

待布置停当,已经过了午时,时间紧迫,程宗扬不敢耽误,收拾停当便带人 前往宫中。

其余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秦桧安排了几处人手集中的地点,以及联络、传讯 的方式。一边派人通知期明信、卢景和在宫外望风的敖润等人。

班超联络上何漪莲,让她通过洛帮的影响力,立即停掉洛水的航运,然後挑 选出几艘速度最快,状态最为完好的船隻,驶往上津门不远处的河湾中,隐蔽待 命。办完这些,他按照主公的吩咐,带上钱铢赶往蔡敬仲的私宅。

程郑分派人手,将食水、兵刃、弓弩等物运往各处地点,自己则逐一拜访有 交情的钜商大贾,一是传送消息,二是设法利诱。那些商贾本不欲参与这等事, 但程郑拿出的条件令他们无法拒绝。

「事成之後,不仅废除算缗令,而且以功赐爵!」

在算缗令的威胁下,各家都有破家之忧。很快就有人响应,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拿出家产,搏一把富贵。

与此同时,洛都的游侠少年纷纷聚集在宫院周边的几处宅院中。能够为名动 天下的郭大侠效命,这些好勇斗狠的少年们都热血沸腾,兴奋不已。宅中早已备 好酒肉菜肴,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气氛愈发热烈。说起官军,那些游侠儿 无不嗤之以鼻。

「官军又如何!执金吾我也杀过!」

「区区一个执金吾,好像谁没杀过似的!」

「吵个毛啊吵!郭大侠一句话,让杀就杀谁!」

「对!就是这个理!大伙都听郭大侠的!」

眼花耳热之际,豪气顿生,一众少年齐声高唱道:「肝胆洞,毛发耸。立谈 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 海垂虹……」

第四章

「这里竟然有条秘道?」雲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张望。

「小心些,别留下痕迹。」程宗扬吩咐道:「郑宾,你们两个守在这边,注 意别露了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几间房舍已经塌得不像样子。严君平环顾 左右,微微「咦」了一声。

程宗扬没有留意严君平的异样,只留下两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後路, 便从秘道潜入长秋宫。

宫中情形与自己走时一样,沉寂中带着不安,就像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大 乱。

赵飞燕与赵合德已经拭去泪痕,重新梳洗过,两女一夜未睡,但此时哪里睡 得着?只能忧心忡忡地强颜欢笑,彼此安慰。见程宗扬回来,不仅赵合德,连赵 飞燕也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赵飞燕感激地说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赵合德则拉起雲丹琉,欣喜地说道:「阿姊,这就是我说过的雲姊姊,雲姊 姊好厉害呢,连卓教御都说她了不起。」

雲丹琉好奇地看着这位汉国皇后,然後用江湖礼节大大方方施了一礼,「民 女见过娘娘。」

赵飞燕敛身还礼,「雲姑娘好。」

雲丹琉转目向赵合德笑道:「好啊,你骗了我这么久,友儿。」

赵合德红了脸,讪讪道:「我……对不起……」

雲丹琉洒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脸, 凶巴巴道:「你让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谅你!」

赵合德心头原本惊惧未消,被雲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 心里也轻鬆了许多。

说笑间,又有两名女子进来,却是蛇夫人和尹馥兰。赵飞燕身边没有一个信 得过的人,长秋宫地方广大,单靠罂粟女一个人也守不过来。眼下卓雲君在上清 观尚未赶到,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阮香琳与何漪莲在一起,程宗扬便把蛇夫人 和尹馥兰一并带来,让她们贴身守护赵飞燕。此时她们都换了宫女的装束,又略 微易了容,掩住艳色,放在赵飞燕身边也甚不引人注目。

为了在宫里行动方便,程宗扬原来准备让随行众人全部换装,出身星月湖大 营的汉子还好说,程宗扬一声令下,让刮鬍子就刮鬍子,让换衣物就换衣物。可 其余七八名分别来自雲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尤其是王孟,一 看到拿来的衣物,当场拔剑架在颈中,表示谁敢让他扮太监,他就敢死给谁看。 而且刮鬍子的事也没那么顺利,几个留着络腮鬍鬚的,刮完鬍子还留着青黢黢的 鬍茬,换上内侍的衣物更是不伦不类。

程宗扬没办法,只好先找间厢房让他们藏起来,然後带着严君平从宫中的侧 门出来,绕到长秋宫正门去见金蜜镝。

金蜜镝仍是一袭白布内衣,亲自拄剑立在阶前。刘建一路闯出宫去,後果难 以预料,卫尉吕淑一面派人追赶,一面忙着调兵遣将严守宫城,根本顾不上宫里 的动静。宫里人心惶惶,到处乱成一团。金蜜镝威名显赫,听说他亲自坐镇长秋 宫,不断有人前来投奔。除了百余名期门武士,还有宫中的执戟、虎贲、两厢骑 士、剑戟士……如今总数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镝乍然见到严君平也自诧异,但两人相识多年,堪称莫逆,一见面就走 到一旁说话。

程宗扬目光四处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冯子都。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凑到 一起,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冯子都有些迟疑,「大将军还没发话,我怎么好……」

「我又不是让你带兵造反,只是让你去羽林大营,先把羽林军控制住,免得 羽林军被旁人拉走。」程宗扬道:「这边有金车骑和我在,你尽管去。你控制住 羽林军,也不用做什么,只等大将军下令,再开始行动,怎么样?」

冯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势大乱,自己控制住羽林军,也是为大将军做事,于 是不再犹豫,「行!」

说着他又叮嘱道:「你们这边可千万别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给大将军看 了。」

严君平已经和金蜜镝说完话,朝这边招手。冯子都上前禀报一声,金蜜镝略 一思索,便挥手放他离开。

严君平指着程宗扬道:「就是这位程大行。」

程宗扬与金蜜镝也曾见过,上前抱拳躬身,「金车骑。」

金蜜镝道:「当日送赵昭仪入宫的,便是你了?」

这事并不光彩,程宗扬只好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金蜜镝点了点头,「既然你送赵昭仪入宫,想来皇后殿下也信得过你。如今 天子驾崩,中外震骇,你能禀忠尽责,而不阿附权贵,已经很难得了。」

「金车骑谬赞了。在下这次入宫,带了些忠心的门客,但来得匆忙,都穿得 庶民之服,金车骑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尽。」

「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镝叫来一名期门,吩咐几句。

那名期门武士领命退下,和几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严君平道:「当务之急是请皇后下诏,金车骑才好名正言顺地守卫宫中。」

程宗扬一拍脑袋,「严先生提醒的是,我这就请皇后下诏!」

皇后的诏书很快就递了出来,上面写的是天子驾崩,宫中不稳,诏车骑将军 金蜜镝掌管宫禁,处置不法,同时诏命大行令程宗扬官复原职,作为副手襄助金 蜜镝,并且许诺一众军士均有重赏。下面用的印是「皇后之宝」——传国玉玺落 在刘建手中,眼下也无法可想。

长秋宫那帮内侍,无论程宗扬还是赵飞燕都放心不下。如今寝宫内多了蛇夫 人和尹馥兰等人,单超也可离开一二。于是由他拿着诏书出来,当众宣读。

单超是宫中排名第一的中常侍,见他亲自宣读诏书,又许诺重赏,原本忐忑 不安的一众军士都放下心来,士气大振。

严君平出面给程宗扬和金蜜镝牵上线,然後马不停蹄的从秘道出宫,赶往尚 冠里的霍府。剩下的人据守长秋宫,以免有人趁机作乱。

长秋宫北边是众妃居住的西宫,南边是作为阅兵场的阿阁,除东、北各有一 处大门,另有三处角门。程宗扬与金蜜镝商量之後,决定除了东边的正门之外, 其他各门全部封死。正门的门楼及门外两侧的阙楼划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门、 虎贲、执戟和程宗扬带来的门客,分为两班,一班在门楼内休息,一班在门前警 戒,轮流值守。再挑选几名箭术好的,登上门前的阙楼,居高临下守住大门。

众人刚把宫门堵死,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不多时数百名内侍、宫女 惊惶地四处奔逃,看到长秋宫有期门武士守护,纷纷跑来乞求藏身,哭嚷声响成 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扬舌绽春雷,一声厉喝震住众人,然後问道:「出了什 么事?」

众人被他喝住,一时作声不得。一名小黄门却面露惊喜,叫道:「程大行! 救命啊!」

程宗扬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亲信,在西邸时就见过面,徐璜有什么 事常让他跑腿递话,算是熟人。

程宗扬让几名期门武士把那些内侍宫女都带到宫门一侧,看管起来,然後把 那名小黄门带到一边,仔细问话。那小黄门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来了一 帮人,不知怎么穿过重重宫门,闯到却非殿附近,和守卫宫城的军士厮杀起来。 一众内侍受惊之下,四处逃散。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怎么入的宫,那小黄门一问 三不知。其他内侍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却非殿那边杀声震天,还有人中了流矢, 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来吴三桂,「长伯,你过去看看。」

吴三桂闻战则喜,听到吩咐顿时两眼放光,绰了一根长矛就要动身。

程宗扬叫住他,「看清楚就回来,别上去厮杀。」

吴三桂应了一声,飞身翻上宫墙,猫着腰往喊杀处掠去。

程宗扬回头道:「你昨晚就在宫里?徐常侍在哪儿?」

那小黄门昨晚跟着徐璜入宫,徐璜被捕时,他正好在外,躲过一劫,连忙说 道:「徐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们都在玉堂前殿,被宫里的禁卫看着。」

兵危战凶,万一吕淑等人见势不妙,把他们统统灭口,再後悔就晚了。自己 在宫里路熟,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程宗扬让人把逃散的宫人、内侍全部送到西 宫安置下来,不许乱跑,然後找到金蜜镝,知会一声,便带人往玉堂前殿赶去。

雲丹琉第一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她不惯穿那些繁琐的宫装,索性换 了一身期门武士的武服,长髮在头顶挽了个髻,看上去英姿勃发。

一行人穿过宣德门,来到玉堂前殿,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碰到。

殿前的执戟、宫人已经跑得乾乾净净,只有一处偏殿门外守着几名军卒。看 到一群相貌陌生的期门武士气势汹汹走近,那些军卒立刻紧张起来,为首一名军 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有吕将军的手谕吗?」

「当然有!」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怀中,准备取出手谕。

那名军官低头去看,程宗扬抬手一挥,一柄短刀带着雪亮的刀光从他颈中划 过,戴着铁盔的头颅立刻飞上半空,鲜血喷涌而出。

程宗扬一脚把尸体踢倒,拿着带血的短刀指向那群军士,厉声喝道:「我乃 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吕氏弑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车骑奉旨讨逆!尔等若弃暗 投明,听金车骑吩咐,还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几名军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车骑?」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都没人信,偏偏相信那个连 人影都没见着的金蜜镝。

「你们过去一看便知,绝无虚假!」

「若是金车骑,我等愿降!」

程宗扬让人把他们带往长秋宫,自己验证,接着破门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剩下一群乌衣侍者挤在角落里, 个个惊惶不安。见到有人破门而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声,「小程……」

程宗扬仔细看去,只见徐璜靠墙坐着,脸色惨白。他只叫了半声,便两眼一 翻,顺着墙软绵绵倒了下去,头上的貂蝉冠也歪到一边。

不至于吧?自己刚到他就死了?

程宗扬抢上前去,伸手一扶,才发现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伤势不太 严重,只是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们两个被拘在 一处,手脚都被铁镣锁住,动弹不得,脸上和身上各有青肿,但总算保住性命。

程宗扬提刀劈了一记,「铮」的一声,铁链上溅起一串火花。自己的珊瑚匕 首被小紫带走,这会儿身上只有一把寻常的短刀,想砍开这些铁链只怕要费不少 力气。

「我来!」雲丹琉一声娇叱,长刀如风劈出,嵌着珊瑚铁的青龙偃月长刀锋 锐无比,一声轻响,就把铁镣斩开。

不多时,众人手脚的镣铐都被斩断,扶携着站起身来。徐璜昏迷不醒,左悺 惊魂未定,只有唐衡还能支撑得住。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谢。程大行,不知宫 中情形如何?」

「天子已经驾崩,吕氏与刘建正在厮杀。如今金车骑奉皇后谕旨,正在长秋 宫坐镇,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唐衡面露怆然,又追问道:「霍大将军呢?」

「已经有人去请他了。」

程宗扬不好多说,自己背上徐璜,领着众人离开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旧,阶旁的箭垛上还留着几支箭矢。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 由红了,「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与期门武士竞射之後,才前往昭阳宫……」

程宗扬虽然对刘骜没什么好感,闻言也不由感叹。谁能想到,那位年轻气盛 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马殿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些内侍愈发慌张。刚走到宣德门外, 忽然迎面过来一群内侍,他们手持兵刃,乌压压足有数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个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心头揪紧,天子驾崩,皇后困守长秋宫,几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 被逮,整个南宫群龙无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组织起这么一帮人,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些人来自北宫,是太后吕雉派来的。

「我们是张恽张公公的人!」程宗扬叫道:「张公公让我们把人押到长秋宫 去。」

「一派胡言!」那内侍叫道:「张公公说过,天子龙驭宾天,尔等期门不能 无罪,早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别,谁让你们出来乱走的!何况长秋宫已经被 我等接管,岂能让你们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处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么?」

「还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内侍叫道:「好啊,你们竟然跟乱党勾结到一处了!」

那帮乌衣内侍群情涌动,「哗」地散开成个半圆,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朝众人 包围过来。

程宗扬只带了五六名扮成期门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伤就是手无 寸铁。假若拼斗起来,自己几人也许能冲出重围,徐璜等人只怕性命难保。

雲丹琉挥刀斜劈,声如龙吟,将围上来的内侍逼退几步。

千钧一髮之际,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道:「做什么呢?」

对面那帮内侍神情一鬆,刚才说话那名内侍更是喜形于色,连忙说道:「蔡 常侍,小的遇见一伙乱党。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却发现对面那人似乎比他还开心,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蔡敬仲冷着脸出来,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眼,然後绷着脸道:「你不是得罪 了天子,被免去大行令的职位了吗?怎么进的宫?谁让你进来的?」

老蔡梯子都递了过来,程宗扬赶紧顺着往上爬,「蔡常侍明鉴,在下与大司 马来往密切,为天子所恶,在家闲居,昨晚大司马相召,入宫办事,这会儿奉命 把人送到长秋宫去。」

蔡敬仲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人。」

那内侍放下心来,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多亏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闹 笑话了。」

「这是北宫谒者马臣,」蔡敬仲说着,又朝程宗扬指了指,「我们便是去长 秋宫。你们就听我号令吧。」

程宗扬躬身应道:「是。」

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话,就把这几个期门武士拉为臂助。要知道 天子身边的期门武士都是精锐,个个骁勇善战,论起阵前厮杀,比自己这帮内侍 可强多了。

那帮内侍分为两队,把程宗扬等人夹在中间。左悺脸色发青,拉着程宗扬的 衣角不肯撒手,「程,程大行……这,这如何是好……」

程宗扬低声道:「别作声,我自有办法。」

行至西宫,眼看长秋宫已经在望,一名内侍匆忙跑来,伏地禀道:「金车骑 在宫门前守着,过去打听的内侍都被他拘起来了。」

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金蜜镝?」显然对这 位车骑将军忌惮非常。

蔡敬仲木着脸道:「区区一个金蜜镝而已。你们在这里候着,程大行,跟我 一起去会会他。」

一众内侍都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区区一个金蜜镝」——这话也只有蔡常侍 敢说了。

两人走出数步,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动,轻声道:「刘建抢走玉玺虎符,吕冀伤重不能理事,太后 让我过来控制长秋宫,以免被刘建劫持。」

「长秋宫有金蜜镝。」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扬看着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吗?

金蜜镝立在阶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坚不可摧。不是程宗扬不相信蔡爷 的本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蔡爷能有什么手段把金蜜镝赶走?能被一个太监赶 走,金蜜镝还是那个朝野众望所归的国之柱石吗?

金蜜镝皱起眉头,显然认出蔡敬仲的身份,脸上虽然没有露出多少厌恶,但 握剑的手掌已经握紧。

结果蔡敬仲只用了两句话就把他搞定了。

第一句,「我是来报信的。」

第二句,「乱军已临昭阳宫,攻伐甚急,恐惊天子灵寝。」

金蜜镝鬚眉扬起,雄狮般的脸膛露出一丝怒意,然後沉声问道:「哪里来的 乱军?」

「江都太子刘建以虎符征召中垒军七百人。」

「中垒军远在城北,此时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许是中垒校尉心忧国事,一 早就带人出发了吧。」

金蜜镝一听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给你了,我去昭阳宫。」

程宗扬不得不开口挽留,「金车骑,此地还需要你来主持。何况消息还没传 来,乱军说不定还远——」

说话间,吴三桂飞身掠来,「乱军已经冲到昭阳宫附近!我看了旗号,是中 垒军。」

「王子方!」金蜜镝道:「你带几个人,随我来!」

王子方与冯子都一样,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时留在宫中听命,闻 言立刻叫了几名亲信,随金蜜镝一起奔往昭阳宫。

程宗扬怔了半晌,「中垒军?北军的?」

蔡敬仲道:「中垒校尉是刘子骏。」

「宗室?」

蔡敬仲点了点头。

程宗扬这下全明白了。刘建果然是早有预谋。算下时间就知道,从刘建闯出 宫门,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可见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垒军就已经开始行 动,才能这么快杀入宫中。

北军八校尉,射声校尉吕巨君、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 戟,这四支在吕氏手中。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荣、中垒校尉刘子骏,这三 支都出身刘氏宗亲。难怪刘建敢跳出来,有这三支军队在手,足够他搏一把了。

望阙上的期门武士发出讯号,已经能看到乱军的踪迹。蔡敬仲把带来的内侍 安置在宫门内,严令众人不得私自入宫,然後与程宗扬一道登上阙楼,朝喊杀的 方向看去。

长秋宫位于宫中西北,南边的阿阁是一片宽达百步的广场。再往南分别是兰 台和雲台,然後便是昭阳宫。

中垒军只有七百,但视线所及,人数远不止此。除了攻守娴熟,法令森严的 中垒军,还有数千名服色杂乱的武者协助攻打。

蔡敬仲扶着栏杆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门客和家奴。」

洛都权贵雲集,大都有招揽门客的风气,各家奴仆其数更多,少则百余,多 则逾千。像吕冀,单是出行,前後便有数百奴仆前呼後拥。把各家的奴仆召集起 来,数量远远超过守卫宫禁的卫尉军。

论起攻守,这些乌合之众当然不是卫尉军的对手,但卫尉军分守四门,兵力 分散,又有中垒军专一攻坚,家奴人多势众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双方互相配合, 一路势如破竹,卫尉军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乱军吞没。

乱军丛中,能看到一辆朱红色的双辕马车,青色的伞盖下立着一名锦衣华服 的贵公子,正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她拿着一柄用 孔雀翎毛制成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吴三桂忽然叫道:「那边有人!」

程宗扬定睛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在殿顶跳跃飞奔,不时矮身逃过箭矢,时而 摘下背负的铁弓,弯弓劲射。

程宗扬用力一拍栏杆,「是老敖!」

吴三桂放声叫道:「老敖!这边!」

双方相隔甚远,敖润耳力再强上十倍也未必能听见。眼看敖润就要被乱军卷 入,众人正在着急,冯源终于出手了。冯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阙楼中间,但这会 儿为了救老敖,他也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挪到栏杆边上,拿出一隻黑黝黝的铁疙 瘩,奋力往空处抛去,然後哆哆嗦嗦的催动法力。

「轰」然一声巨响,铁球凌空炸开。敖润闻声往这边看来,随即转过方向, 直奔长秋宫。

敖润奔上阙楼,喘着气道:「程头儿,可算见到你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敖润大倒苦水,「我那会儿正在朱雀门外等消息,眼看着 吕卫尉接到警讯,带着亲信往东边去了。好嘛,他刚一走,外面乌泱泱来了一帮 人,接着朱雀门就打开了。我被卷到中间,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开门, 直到却非殿,才有卫尉军赶来挡住。那些人打不过去,只好往西转,这时候又来 了一支军队,一口气攻下好几处宫殿,才打到那边。」

敖润抬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阳宫。

「建太子好生有胆,」蔡敬仲道:「只凭一众家奴,就想登基为帝。」

程宗扬看了一下路线,刘建最初的目标应该是凭借内应,带领家奴沿南宫中 轴线直奔崇德殿。天子虽然常在玉堂前殿处理事务,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 事,都在此殿举行。刘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着玉玺宣布登基,裹胁大臣叩拜行 礼,至少在仪礼上已经成为天子,占据了大义的名份。

不过崇德殿作为南宫核心,不仅有重兵看守,守卫力量远比他处雄厚,而且 地势极高,易守难攻,只靠一众家奴,即使打下来,也需要不少时候。刘建攻打 崇德殿受阻,立刻转移目标,西取昭阳宫,显然是奔着守灵的群臣去的,若把群 臣控制在手中,也能捞到一大票筹码。

刘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应变也极为机敏。本来是吕氏阴谋策划,他却反 客为主,短短一个时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吕氏反应不及,抢先入宫。无论是 直取崇德殿,还是转攻昭阳宫,手法都可圈可点。

可惜刘建没想到,他前脚刚走,霍子孟後脚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阳 宫,也注定只是扑一个空。而且还深陷宫中,一旦吕氏反应过来,双方必将爆发 一场血战。

视野中,已经能看到分散在四门的卫尉军开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阳宫。

「蠢材!」吴三桂大摇其头。

刘建的主力只有中垒军一支,人数不过七百。卫尉军却足有六千,即使一半 驻守北宫,南宫可以调动的也有三千。只需一名良将,即使刘建有内应,也完全 可以集中兵力,直切乱军後方,把刘建困在宫中。

可惜自从乱军入宫,吕淑的应对就全无章法,明明兵力超过对方,自己却龟 缩在靠近北宫的玄武门上,只派人把分散各处的军士驱往昭阳宫,与乱军拼杀。 明明军力占优,却一股一股送上门去,被乱军一次次以多胜少。眼下虽然还勉强 守着昭阳宫,但局面已经岌岌可危。

吴三桂「啧啧」连声,「被一帮乌合之众打成这样,吕家那位爷真是蠢猪一 般。只要给我二百人,不,只需一百人,我就能直杀进去,砍掉刘建的脑袋!」

头顶一个声音说道:「你可小看那帮乌合之众了。」

程宗扬抬起头,「五哥!」 ----------                 第五章

卢景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服,贴在阙楼的檐角下方,犹如一片模糊的阴影, 毫不起眼。阙楼上此时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此时兵荒马乱,有五哥这样的强手坐镇,程宗扬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笑 道:「五哥真是好身手,偌大的南宫也能来去自如,四哥呢?」

「他去了北宫。」卢景鬆开手,轻飘飘落在地上,「那帮家奴看上去乱成一 团,实际上杂而不乱,能把一帮乌合之众调节这般模样,刘建手下有高人啊。」

「高人?在哪儿?」

卢景抬手一指。

程宗扬功聚双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宫外的乱军之中有一辆单辕马 车,一名身着苍黑色衣服的年轻人站在黑色的伞盖下,手持铁如意,指挥若定。 在他的指挥下,那些乌合之众如臂使指,或是奔前,或是突後,打得有声有色, 面对装备精良的卫尉军也不落下风。

程宗扬只看了一眼,紧接着往旁边看去,果然看到一身黑衣,面罩轻纱的齐 羽仙。这个灰衣人的来历,他已经能猜出来了。

「黑魔海还真看得上刘建,把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那个年轻人不仅作为乱军的核心出现在刘建身边,还有齐羽仙贴身保护,九 成是黑魔海精心培养的人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那厮若是死在此处,他们可是亏大了。」

话音未落,眼前局势又变,一帮家奴将宫外一株半人粗的樟树砍倒,架在车 上,当作冲车撞击宫墙。昭阳宫的宫墙只是一层薄薄的夯土墙,没几下就被撞开 一个大洞。那些家奴蜂拥而入,直奔东阁的寝宫而去。

宫里一队卫尉军没来得及逃走,眼看无路可退,只好返身厮杀。殿前铺满地 毯的广场上顿时刀光四起,血肉横飞。厮杀间,连殿前的灵棚也被撞倒,里面供 奉的天子牌位掉落在地,随即被人踩了上去。

拼杀中,有人跃上台阶,试图闯进寝宫。忽然刀光一闪,一柄长刀匹练般从 他腰间劈过,将他凌空斩为两段。

一名面上带着刀疤的大汉从殿中迈步出来,他双手握着一柄长近六尺的斩马 刀,双臂肌肉隆起,仿佛要把皮甲撑破,腰间别着五把长短不一的刀剑,还缠着 一条流星锤,整个人如同一个行走的杀人机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百战之士 独有的逼人杀气。

卢景眼角跳了一下,「居然是这小子。」

「五哥,你认识?」

卢景悻悻道:「老四跟他打过架。在皇图天策。」

看五哥的表情,斯明信当时恐怕还吃了亏。程宗扬倒了一口凉气,「还有这 种猛人?他是谁?」

回答他的却是蔡敬仲,「车骑将军属下长史,赵充国。」

赵充国犹如一头猛虎横冲直下,转眼就将整条台阶扫得一乾二净,所有闯入 者,无论是刘建手下的家臣门客,还是卫尉军,统统一刀两段,不留半个活口。 等他最後一刀劈下,将一名剑客连人带剑劈成两截,汉白玉石阶就像被血洗过一 样,一片殷红。

如此凶悍血腥的场面,把搏杀的双方都彻底镇住了。

金蜜镝双手握剑,立在阶上,他鬚髮飞扬,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天子灵 寝在此!尔等安敢侵扰!」

残余的卫尉军仿佛捞到救命稻草,纷纷嘶声叫道:「将军救命!」

王子方横刀挡在金蜜镝身前,高声道:「金车骑在此守护天子灵寝!踏上此 阶者,格杀勿论!」

刘建眼中露出一丝阴霾,咬牙道:「老匹夫!」

旁边的太子妃成光用羽扇掩住半边面孔,柔声道:「殿中不过枯骨一具,不 必再节外生枝。此人眼下还死不得,更不能死在太子你手中。」

刘建忍下这口气,然後换上笑容,命人驱车上前,拱手道:「先帝灵寝不可 惊扰,有劳金车骑在此守护。待我扫平逆贼,必定论功行赏!」

金蜜镝冷冷看了他一眼,「叮」的一声,长剑刺进脚下的石阶中。

刘建讨了个没趣,再看到宫里的群臣跑得乾乾净净,更是心下大恨,拂袖退 回阵中。

一名佩着银印青绶的官员驱车过来,焦急地说道:「卫尉军全军攻至,只靠 我中垒一军怎么抵挡!虎贲军呢?怎么还没来?」

成光道:「刘中垒稍安勿燥,太子自有安排。」

中垒校尉刘子骏怒道:「我身家性命都押在上面了,你们若是……」

忽然一名家奴叫道:「看!」

众人扭过头,只见东北方向一股浓烟笔直升起,直刺青天。

齐羽仙望着远处的烽烟,美目微微闪亮,轻笑道:「恭喜建太子,虎贲军已 攻取武库。」

刘建大喜过望,「仙姬妙算!好!好!好!」

「武库?」刘子骏眼珠一转,改口道:「建太子,你答应过的可莫忘了。」

刘建笑道:「子骏兄放心,朕登基之後,子骏兄自当裂土而为诸侯。」

刘子骏乘车返回军中,一边叫道:「诸军听令!一旦攻灭吕氏,全军上下尽 皆重赏!」

中垒军轰然应诺。

刘建转身道:「苍先生,眼下怎么办?」

那名身着灰衣的年轻人指挥众人,将宫中残存的卫尉军扑灭,然後一挥铁如 意,「攻阿阁,取白虎门。」

武库升起的浓烟,半个洛都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扬心下不禁一沉,武库 是汉国储藏兵甲的重地,里面囤积的武器、铠甲不下百万,弓弩、箭矢更是堆积 如山。刘建拿下武库,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手下的家奴全部武装起来。

更重要的是武库紧邻北宫,与太后居住的永安宫相去不远。刘建的乱军攻下 武库,兵锋直指永安宫,原本兵力占优的卫尉军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程宗扬最希望见到的局面,莫过于吕氏和刘建打得两败俱伤,他原本还觉得 吕氏势力庞大,又是有备而来,担心刘建以卵击石,没折腾几下就被吕氏轻鬆灭 掉。谁知吕氏这帮族人蠢猪一样,平时夸夸其谈,乱象一起却应对失措,反而被 刘建带着乱军连连抢得先手。

眼下武库一失,乱军逼近永安宫,程宗扬几乎已经可以猜到吕淑的应对。

果然,刚从各处涌往昭阳宫的卫尉军还未结成战阵,後队便调头撤回,奔往 北宫,完全放弃了对南宫的掌控。中垒军随即杀出,滚汤泼雪般将残存的卫尉军 尽数击溃,一路杀过雲台、兰台,直逼阿阁,同时分兵攻取各殿,要不了多久就 能攻占整个南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南军不是有六千人吗?南宫这才多少?一千多顶天了, 剩下的四五千人难道都在北宫?」

蔡敬仲道:「哪里哪里,北宫也就一千多吧。要不然吕卫尉怎么会这么着急 把人都调过去呢?」

「南宫一千多,北宫一千多,剩下那三千呢?」

蔡敬仲淡淡道:「在简册上。」

程宗扬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吃空饷?」

「你以为呢?」

「连禁军的空饷都敢吃?」程宗扬都不敢相信。

「就是禁军才好吃空饷。」蔡敬仲耐心地教诲道:「一来方便,卫尉军近在 咫尺,吃着顺口;二来安稳,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不虞走漏风声;三来实惠, 卫尉军兵饷充足,一个顶边军十几个;四来放心——谁也没想到还有真让卫尉军 打起来的时候不是?」

望着那帮家奴组成的乱军乌泱泱杀过阿阁的广场,程宗扬真有些後悔了,早 知道吕家那帮人这么不靠谱,自己早该躲得远远的,还打什么坐山观虎斗的如意 算盘?这会儿卫尉军跑得比风还快,老虎可是奔着自己的长秋宫来了。

「这会儿真打起来了,他们怎么办?」

蔡敬仲抬起双手,将貂蝉冠仔细扶正,然後慨然说道:「真打起来,当然要 靠我们阉党了。」

「诸内宦听令!」蔡敬仲振臂呼道:「皇恩浩荡,我等当以死报之!肝脑涂 地,在所不惜!」

下方的内侍大叫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长秋宫前的台阶有三十六级,每一级宽度都在三尺左右,高近一尺。当乱军 冲过空无一人的阿阁,迎面便看到一个古怪的阵势。百余名内侍手执枪棒,列成 战阵,在他们身後,是近百名期门武士。

看到乱军冲来,不少内侍都脸色苍白,手中的刀枪都在发抖,但没有一个人 调头逃跑。

当一名擅长剑术的门客跃上台阶,一名有品秩的内侍尖声叫道:「杀!」

六七支长矛一起捅来,那名门客轻蔑地一笑,飞身掠起,往那名内侍扑去。 他今日已经斩首三级,其中还有一名执金吾,区区几名太监,无非是送人头的。

他想的没错,那名内侍手底稀鬆,门客长剑一圈,便切断了他的喉咙,接着 顺势一推,人头便高高飞起。

飞溅的鲜血中,一支利箭蓦然钻出,那名门客怒吼一声,奋力挡格,终究慢 了一线,被利箭重重射进胸口,身体被带得往後飞出丈许,然後跌落下来,沿着 台阶一路滚到阶下。

敖润张开铁弓,重新搭上一支长箭,往下瞄去。

乱军随後杀来,那些内侍初次上阵,不免手慌脚乱,刚一交锋,就被砍倒数 人。幸好人多势众,又占着地利,才勉强挡住第一波攻击。

那帮乱军一路追杀,早已经跑得全无章法,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名身手过人的 豪士,後面是三五成群的门客家奴。第一波击受挫,他们在台阶下方略微整顿了 一下,组织了一二十人,重新冲上。

那帮内侍怪叫着杀上前去,虽然打退了乱军的第二波冲锋,但伤亡大增,不 少死伤者都是一个照面就被砍倒。

程宗扬看出来了,那帮内侍有几个像是练过的,但大多数都是白送,这么打 下去,再有一波,就得死完——蔡爷刚才的话言犹在耳,那信心,好像那帮阉人 全练过葵花宝典一样,跟现实反差太大了。

程宗扬忍不住朝蔡敬仲看去,只见死太监一脸遗憾,好像很不满意的模样。 这也难怪,打成这鬼样子,谁要能满意就活见鬼了。可蔡爷的遗憾有点奇怪…… 程宗扬不由琢磨起来,难道这帮内侍里面还有高手?

「马臣。」蔡敬仲开口了,「去。」

程宗扬精神一振,高手来了!

马臣本来躲在後方,被蔡常侍直接点名,只好青着脸上前,结果脚下一软, 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还没爬起身,就被乱军按住砍了脑袋。

看到马臣的惨状,那些内侍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蔡敬仲厉声道:「为太后 尽忠的时候到了!杀光那些逆贼!临阵逃脱者,诛九族!」

说着蔡敬仲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被他点到的人都是一脸悲壮,狂叫着上 前厮杀,结果最厉害的一个挡了三招,剩下的只能算是瞎比划,没两下就全被乱 军砍了脑袋。

蔡敬仲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眼看乱军越来越多,气势越来越盛,程宗扬愕然道:「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高手呢?」

蔡敬仲比他还奇怪,「高手?在哪儿呢?」

「你点的不是高手吗?」

蔡敬仲冷哼一声,阴声细气地说道:「你是市面上的小册子看多了吧?我们 太监又不是神仙,哪儿有那么多高手?说来也是外人对我们多有误解,孰不知我 们阉党杀敌从来都不讲什么身手,全凭着一颗赤胆忠心……」

这意思是他们全靠意念杀敌?

「你点他们的名,是因为他们太忠心?」程宗扬使劲把蔡爷往深刻里想。也 许他是借机剪除太后的羽翼……

「不是。」蔡敬仲专注地盯着下方,「是因为他们借给我的钱比较多。」

程宗扬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自己怎么总是犯蠢呢?蔡爷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 的菜鸟吗?难怪他主动请旨,要求带人冲锋在第一线,他这是找机会把自己的债 主都幹掉啊。

「时间有点紧,只凑了这么点。颇有几个投钱的大户这回错过了……」蔡敬 仲喟然叹道。

眼看着那帮内侍死得七七八八,蔡敬仲意犹未尽地说道:「徐璜呢?该轮到 他了。」

「他还昏着呢。」

「那就左悺吧。」

左悺晕头晕脑地被带出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手里就被塞了把刀,然後被 人推到阵前。

望着台阶下方的乱军,左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後当场就跪了。他趴 在石阶上,身边抖得跟筛糠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必担心。」蔡敬仲不知何时从阙楼上下来,他亲热地扶起左悺,温言说 道:「蔡某此番与大伙并肩杀敌,为国效力,为太后尽忠,死而无悔!来来来, 你站我旁边……」

蔡敬仲不由分说地挽起左悺,拖着他冲进敌阵。

敖润小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叹了口气,「要是老徐,我就拦住了。可左悺……」他攒着眉头想了 半晌,无奈道:「我跟他的交情真没到这份儿上……」

程宗扬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打仗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别人厮杀的时候,不 管杀人的还是被杀的,无不是神情激烈,有的激昂慷慨,有的奋不顾身,胆小的 畏手畏脚,倒霉的惨不忍睹,可蔡爷就跟旅游似的,在乱军丛中兜了一圈,回来 的时候不但全鬚全尾,身上连血都没沾上几滴,胜似闲庭信步。至于左悺,被他 送进去就没影了。

就这么前後挡了三波攻击,蔡敬仲第一批挑选出来的百余名内侍已经死了个 乾净。从北宫来的内侍远不止此数,只不过剩下的都被他安置在门楼内,连外界 的声音都听不大清楚,只听说乱军来势凶猛,外面打得很激烈,死了不少人,幸 好蔡常侍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接连打退乱军,才力保宫门不失。

此时乱军终于彻底平定了昭阳宫,以中垒军为首的主力开始向长秋宫方向移 动,接连攻占雲台、兰台,汇聚在阿阁的广场上。

「什么?被长秋宫一帮内侍打退了?」刘建满脸意外。卫尉军北撤,其他殿 前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群龙无首,不是战死就是随卫尉军逃走,南宫已 经尽落己手,他接连夺下雲台和兰台两地,都没有遇到半点抵抗,谁知会被一群 阉人挡住。

一名家臣伏在车轮旁,额头鲜血直流,喘着气道:「那些内侍犹如癫狂,死 战不退,我等攻了几次都没能打进去。」

刘建怒喝道:「废物!」

那家臣额头贴在地上,「属下该死!」

成光一手轻轻摇着羽扇,长长的孔雀翎毛在风中摆动着,摇曳生姿,半嗔半 叹地说道:「若不是仙姬神机妙算,单靠这些人,哪里成得了事?」

「快滚!」刘建斥退家臣,然後犹豫了一会儿,往旁边看去,「齐仙子,你 看呢?」

齐羽仙望着广场另一端的长秋宫,淡淡道:「军伍之事,当问苍鹭。」

「苍先生,你看该怎么打?」

那个年轻人一手握着铁如意,目光专注地盯着长秋宫,然後道:「此处地势 高狭,易守难攻。但楼阁密布——方今之时,天乾物燥,当以火攻之。」

刘建脸颊抽搐了一下,这位苍先生不知来历,年纪轻轻却精于兵法,尤其擅 长于两军交战,短兵相接之际的细微调动,问题是他对兵法之外的事理似乎一窍 不通,说要攻下长秋宫,就立刻拿出最简单直接的方案:火攻。全然不考虑火烧 长秋宫的後果——皇后的寝宫那是随便能烧的吗?天子那边刚死,自己这边就把 皇后给烧了,还讲不讲政治了?还想不想当天子了?

齐羽仙道:「皇后眼下还死不得。换一个。」

苍鹭双眼从右至左,沿着长秋宫的宫墙移到最西端。长秋宫西侧与南宫的城 墙相邻,两者只相隔一条夹道。他举起铁如意道:「待攻下白虎门,与宫墙已近 在咫尺。只是长秋宫地势太高,宫墙比外郭的城墙还高出一截,除非从武库运来 攻城的长梯,才好攻打。」

刘建道:「我这便让人搬来雲梯!」

苍鹭摇了摇头,「若是从武库运来雲梯,至少要一个时辰。兵贵神速,耽误 不得。」

「计将安出?」

「兵不厌诈。」苍鹭道:「请建太子先往劝降。我在此整军。」

这是要强攻了。虽然免不了死伤,但刘建觉得还能接受。那些期门武士虽是 精锐,但顶多百余人,此时自己手下的家奴连同中垒军,数量不下三千,只要腾 出时间,集合人马,堆也把他们堆死了。

一旦打下长秋宫,那个身轻如燕的赵后落入自己掌中……

刘建心头一片火热。他驱车来到长秋宫前,高声呼道:「朕顺天承运,奉先 帝遗诏,继承帝位!宫中诸人尽可放心,待朕荡平吕氏逆贼之後,尊赵皇后为太 后,移居永安宫,赵氏子男尽数封侯!」

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只有一位佩貂带珰的中常侍立在阶上,怕冷 似的双手拢在袖中,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等刘建说完,两边冷场了一会儿,然後蔡敬仲木着脸道:「我呢?」

刘建不由一滞,两军对阵,公然向敌方讨赏,这么厚脸皮的东西,他这辈子 都没见过。

刘建忍住气,爽朗地哈哈一笑,「晋中常侍!」

「中常侍?」蔡敬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色,然後面无表情地扬起脸,「我 现在就是。」

「封侯!」

蔡敬仲想了一会儿,「还有吗?」

刘建牙齿差点咬碎,「赏千金!」

蔡敬仲不屑地冷哼一声,木着脸道:「堂堂江都王太子,就给一千金铢?这 数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起码得这个数……」

他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万金?」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口价,十万金铢。」

刘建气得笑了起来,「蔡常侍,你是拿我开心的吧?」

蔡敬仲手指漫不经心地摇着,忽然间曲指一弹,一支折去尾羽的断箭破袖而 出,直刺刘建心窝。

刘建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支断箭射到胸口,然後透衣而入,正射在衣内 的护心铜镜上,发出「叮」的一声震响。

刘建一跤坐倒,胸口像被铁锤击中,剧痛之下,几欲吐血。旁边的太子妃成 光大惊失色,几乎要弃车而逃。但她还没来得及下车,周围的家臣门客便鼓噪着 抢上前去,举盾护住车驾,往後退去。

程宗扬按手按在敖润张开的铁弓上,摇头道:「他要死了,吕氏就赢了。刘 建这厮,眼下还死不得。」

敖润箭矢微微一偏,瞄向那个手持铁如意的年轻人,可惜距离太远,自己的 铁弓够不着。

苍鹭声音响起,「中垒军!」他一挥铁如意,「进攻!」

已经集合完毕的中垒军闻声而动,他们排成一个十五人宽的方队,缓步踏上 台阶。走在最前面的士卒顶盔贯甲,手执重盾,每伍以一人为首,左右两翼各有 两人,前端三个伍形成三个突出的箭头,後面是两排持戈的甲士。再往後,是身 披轻甲,握着环首刀,惯于冲锋陷阵的锐士。

那些期门武士同样排成三组,由吴三桂站在最前方。等中垒军走到长阶的三 分之一,吴三桂暴吼一声,挥矛往下扑去。

二十余级的长阶转瞬被甩到身後,吴三桂高高跃起,从重盾手头顶跃过。後 面持戈的甲士纷纷挺戈攒刺,吴三桂一个鹞子翻身,身体几乎贴着雪亮的戈锋擦 过,直接扑进敌阵。

落下的同时,吴三桂便挺起长矛,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甲刺得通透,接着抬脚 踹住那人胸口,将血淋淋的长矛拔了出来,顺势往後一摆,用矛尾将身後两名军 士扫倒。

中垒军虽然还在往前移动,但阵型已乱,後面的期门武士趁势掩杀过来,他 们放开两翼不理,朝中路猛攻。中垒军被吴三桂突入阵中,前面几排军士腹背受 敌,不多时就被撕开防线。那些期门武士与吴三桂会合一处,继续往前猛攻,仿 佛一把锋利的尖刀,把中垒军的方阵剖开。

苍鹭举起铁如意,往车上一隻乌黑的鼙鼓敲去,那鼙鼓只有尺许大小,敲出 的鼓声却雄浑有力,震耳欲聋,一声一声仿佛在人心头震动。中垒军闻声变阵, 由方阵转为偃月阵,将突入阵中的期门武士包围起来。最前面两个伍的重盾手宛 如挑起的月牙,往众人的後路切去。

眼看中垒军就要合围,忽然一隻手按在鼓上,震耳的鼓声立即消散。

齐羽仙望着阵中如狼似虎的吴三桂,然後抬起眼,往阙楼上看去,不出意外 地看到某个人的身影。

她挑起唇角,纤手在遮掩在面纱下的唇上微微一按,然後摊开手心,轻轻吹 了口气,给了阙楼上某人一个飞吻。

雲丹琉去宫中安置救回的天子近侍,听到鼓声刚兴冲冲地杀过来,谁知赶到 阙楼,正好看到这一幕,立马斗志爆表,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她一把扯 住程宗扬,脸色不善地问道:「她是谁?」

程宗扬半点儿犹豫都不带地说道:「一个贱人!」

雲丹琉哼了一声,然後探出身去,毫不客气地朝齐羽仙回敬了一个中指。

齐羽仙嫣然一笑,迎上狼狈逃回的车驾,对刘建低声说了几句。

苍鹭一挥手,铁如意击在铜锣上,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是汉军最基本的作战信号。听到鸣金,中垒军缓缓 往後退去,逐步脱离战斗。

半刻钟後,中垒军全部撤至阿阁。那些乌合的家奴和门客分出两队,一支往 西攻占白虎门,一支往北奔玄武门,中垒军则拥着刘建转而往东,攻崇德殿。乱 军兵分三路,但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长秋宫。

雲丹琉满腔斗志无处发泄,不由大失所望,「不打了?」

「那个贱人……」程宗扬悻悻然骂了一声。

齐羽仙貌似给自己面子,罢手退兵,其实彼此都明白,刘建此时在宫里能够 倚仗的,就是这七百人的中垒军。期门武士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自己这 些人帮忙防守,中垒军想攻下长秋宫,至少要损失一半,即使能攻下来,也等于 打残了。所以齐羽仙才会退让,她什么都没说,但以行动告诉他,至少此时,黑 魔海没有与他火拼一场,两败俱伤的意思。

第六章

武库的烽烟还未散去,又是一道烽烟升起,这一回却是在北宫的背後。

卢景眯着眼看了一下方位,「是夏门。」

夏门是洛都北门,武库、南宫,再加上夏门,乱军已经对北宫形成三面合围 之势。如果换作以前,有卫尉军在,只守一个北宫应该不在话下,但这会儿程宗 扬得知卫尉军一大半都只存在于简册上,看着烽烟,心里不由揪了起来。刘建该 不会直接一波攻下北宫,幹掉太后,尽诛吕氏,然後真的登基为帝吧?

要真是如此,还不如刚才就让老敖把他射死呢。

宫中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渐渐停歇,终至于无声。片刻後,号角声从宫中各处 次第响起,预示着整个南宫都已经落入刘建手中。

长秋宫周边一片冷清,乱军早已撤离,刘建只留下一队人马控制白虎门,顺 带监视长秋宫,毕竟在他眼中,皇后虽然尊贵,但份量还及不上他手中那颗沉甸 甸的传国玉玺。

程宗扬已经接到秦桧传来的消息,攻占夏门的是步兵校尉刘荣,加上占据武 库的虎贲校尉刘箕、攻占南宫的中垒校尉刘子骏,北军八校尉已经有三支进入洛 都,站在刘建一边的士卒超过两千。

刘建征召的门客、家奴,总数已经接近三千,而且还有人不断前来投奔。让 程宗扬意想不到的是,投入刘建麾下的,除了一批刘氏宗亲,还出现了一些其他 身影。比如已经去职的前任射声校尉陈升,此时就带领家奴奔赴南宫,与师丹等 人一起,共讨吕氏。

程宗扬悻悻道:「中行说这厮真是……」

程宗扬不喜欢那个总爱跟自己找茬的死太监,但不得不承认以中行说的臭嘴 巴,能在天子身边混这么久还没死,这厮确实有点本事。陈升、师丹等人都是天 子近臣,与弑君的吕氏不共戴天。程宗扬原本想着以皇后的名义,把他们召为臂 助,谁知会被中行说那厮抢了先。

刘建只是诸侯王太子,在朝中的声势别说与吕氏相比,就是比起赵王也差得 远,但中行说用假传遗诏给刘建套上大义的光环,再加上玉玺、虎符,轻而易举 就把这些失势的天子近臣拉到刘建一边,使得刘建声势大振。原本势单力孤的刘 建,转眼间就有了一批用得上的文臣武将。

而原本声势煊赫的吕氏,在吕冀受伤後就变得群龙无首,前退无措。手握兵 权的吕忠、吕戟、吕让等人至今不见踪影,吕淑则带领卫尉军退入北宫,龟缩不 出,士气大跌。

此时刘建已经占据南宫,并且挥军将北宫三面围住,只留下西面,然後打开 武库,不停搬运各种器械,在北宫苍龙门外列阵,摆出大举攻城的阵势。

从长秋宫的阙楼无法看到北宫东侧的军阵,但这不妨碍卢景等人凭借纸上信 息,对局势作出推断。

「围三阙一,倒是个懂行的。」卢景随手在地上画下南北二宫以及洛都的地 形,指点道:「永安宫在北宫东北角,西边的濯龙园大都是荒地。如今乱军三面 合围,引而不发,只留下西面一条生路,目的是要动摇守军的军心士气。」

他在北宫苍龙门的位置打了个叉,「一旦东门失守,守军势溃,只能往西逃 蹿,永安宫就立刻落在乱军手中。所以乱军不动则已,一旦攻城必定全力以赴, 好一鼓作气打下苍龙门。」

程宗扬道:「北军八校尉,来了中垒、虎贲、步兵三支,其余五支呢?」

蔡敬仲道:「长水校尉吕戟昨晚喝醉了,这会儿还没醒。屯骑校尉吕让和越 骑校尉吕忠已经赶赴军中,不过他们走时宫中还未曾生变,路上没有耽误的话, 这时候也该到了。」

「吕巨君呢?」

程宗扬亲眼看到吕巨君在弑君一事中的举动,对他的去向也最为关注。但一 向无所不能的蔡敬仲这会儿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吕巨君的动向一无所知。

「北军八校尉,三个姓刘,四个姓吕,还有一个呢?」

「八校尉中唯一一个异姓,是胡骑校尉桓郁,」蔡敬仲道:「胡骑营在北邙 以西池阳宫,这会儿双方的使节恐怕都在往那边赶。」

「桓郁倾向于哪一方?」

「难说。」蔡敬仲道:「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很可能是谁先到谁赢。」

程宗扬想了片刻,「咱们也派个人去。不管成不成,总是要试一把。」

蔡敬仲道:「谁去?」

这个人选并不好挑,首先速度得快,刘建和吕氏的使节此时都已经赶到半路 了,去得太慢,桓郁已经作出选择,不仅白跑一趟,可能还会把命送到那里。其 次必须是有官方身份的,卢五哥脚程是够了,可他找上门去,桓郁也得能信他。 最後还必须靠得住,长秋宫那帮内侍自己一个都不敢用。

如果单论身份,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单超,他身为中常侍,天子近臣,与桓 郁多有来往,更容易获得信任。但他现在是众矢之的,一出宫说不定就会被人追 杀,反而弄巧成拙。

程宗扬道:「老敖,你去一趟。」

敖润好歹有个治礼郎的身份,奉皇后谕旨,召桓郁护驾也说得过去。更重要 的是敖润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不仅有眼色,嘴巴也会来事。

「成!」敖润道:「不过程头儿,你得给我找个带路的,那地方我没去过, 怕跑错路耽误事。」

「你去找班先生。洛都的地头蛇都在他那边,让他找个路熟的。」

敖润答应下来,背上铁弓就要离开,程宗扬叫住他,「空口无凭,你带份诏 书再去。」

长秋宫内愁雲惨淡,那些妃嫔刚刚失去丈夫,如今连性命也危在旦夕,宫里 到处是压抑的抽泣声。

妃嫔的居所是在长秋宫北侧的西宫,赵飞燕一时心软,把她们连同随侍的宫 人都带到了长秋宫。长秋宫虽然宫室甚多,还能安置下来,不过也人满为患。

赵氏姊妹此时都在寝殿,合德一夜未睡,又几乎是零距离地目睹了宫中惊变 的整个过程,心力憔悴,此时支撑不住,已经睡去。只是她昨晚受惊过度,即使 睡着也噩梦连连,不时惊醒,赵飞燕一直在旁守着,每当妹妹惊醒,便握住她的 手,就像小时候那样,低声呵哄着她入睡。

听到需要诏书,赵飞燕只点了点头,柔声道:「外边的事妾身也不懂,有劳 公子费心了。」

那枚皇后之宝就放在案上,旁边还有几份空白的诏书。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 写了一份诏书,以皇后的名义召桓郁护驾,然後给赵飞燕念了一遍,没有异议, 便用过印玺,交给敖润。

看着敖润带上诏书从暗道离开。程宗扬鬆了口气,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 欠。他一整晚目不交睫,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这会儿鬆懈下来, 倦意一阵阵涌来,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罂粟女、蛇夫人和尹馥兰此时都在寝殿,程宗扬露出倦意,三女便齐齐过来 伺候。为了安全起见,原本在殿内服侍的宫人内侍都被打发出去,再无旁人。程 宗扬到偏殿找了一张宫人平常歇宿的床榻,倒头躺下。

罂粟女坐在榻上,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舒舒服服枕好,一边轻柔地给他 按摩头部。蛇夫人帮他除下靴子,解带宽衣,尹馥兰用铜盆打了净水,拧了条手 巾,过来给他擦洗。

程宗扬闭着眼睛道:「刚才外面打起来,宫里怎么样?」

罂粟女道:「别处还好,就是靠近宫墙的几处庭院有流矢飞进来,几个妃嫔 吓哭了,有的说要逃到西宫去,哭的闹的乱成一团,幸好雲大小姐在宫里,过去 喝斥一番,让她们想哭的,都关上门去哭,谁要再闹,都丢出宫去,扔给乱军, 那些女子这才安分下来。」

程宗扬不禁莞尔,又问道:「定陶王呢?」

「还没醒呢。」蛇夫人道:「奴婢方才去看了,那小家伙睡得正香。服侍的 宫人熬了粥,也舍不得叫醒他。」

程宗扬睁开眼睛,「昭仪呢?找到了吗?」

罂粟女道:「主子吩咐完,奴婢就去找了,但没找到。主子说的那间宫室里 面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友通期被禁绝六识,肢体僵硬,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的,那会是谁呢?自己知 道友通期还活着,旁人可未必知晓,万一把她当成尸体埋了……

程宗扬心下暗叹,万一她真是被活埋了,那未免太冤……也太惨了。

他本来困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这会儿心绪乱了起来,又怎么都睡不着。他 想了一会儿,然後坐起身来,吩咐道:「让王孟带些吃食,去一趟昭阳宫。金车 骑在那边守护天子灵寝,恐怕连食水都没有准备。」

罂粟女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让长伯带人在宫外巡视,尤其是靠近城墙 的位置,别让乱军潜进宫内。」

「是。」罂粟女道:「主子安心睡一会儿吧。有卢五爷在,不妨事的。」

外面有卢景和蔡敬仲在,比自己守着都让人放心。程宗扬倒头躺下,长长地 舒了口气。

等罂粟女离开,蛇夫人往博山炉里添了几颗压制成鹿羊之类的小兽状香料, 然後俯下身,媚声道:「主子要谁伺候?」

外面战乱未息,局势瞬息万变,程宗扬哪里有什么寻欢作乐的心思?他本来 想摇手拒绝,好自己安安稳稳睡一会儿,补充消耗的精力。可蛇夫人媚艳的面孔 越贴越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身体立刻起了反应。

程宗扬勃然大怒,一把拧住蛇奴的手腕,杀气喷薄而出。这种时候还敢玩惑 术,到底是什么居心?这贱人真是找死!

蛇夫人头一次感受到主人如此强烈的杀气,吓得脸色都变了。更让她惊恐的 是,主人的修为竟然变得这么强。抛开卓雲君不提,她在一众侍奴中修为最高, 即使被紫妈妈压制得服服贴贴,心底还颇有几分傲气。谁知仅仅一年时间,主子 的修为就突飞猛进,一至如斯,自己根本难望其项背。

蛇夫人手腕疼痛欲裂,她此时已经毫不怀疑,只要主人愿意,别说拧断她的 腕骨,就是要自己的性命也轻而易举。

忽然腕上力道卸去,那个平常很好说话,瞬间却杀气逼人的主人鬆开手,仰 着脸似乎在想着什么。

程宗扬原本以为蛇奴动了歪心思,冷静下来才意识是自己心绪不宁,过于敏 感了。他收敛心神,展开内视,很快便发觉丹田内多一团杂乱的气息。程宗扬这 才想起来,生死根已经融入自己丹田之内,不需要催动就可以自行运转。从昨晚 开始,一直到方才宫门前的杀戮,不到六个时辰时间,自己无意之中已经不知道 吸收了多少死气。此时不仅多余的杂气积累在丹田内未曾化解,甚至连自己的心 态,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那些死者临死前的负面情绪影响。

好在凭自己的经验,要化解这此残余的气息并不难——程宗扬看了噤若寒蝉 的蛇夫人一眼,一把将她按在榻上,翻身压了上去。

「嗤喇」一声,衣裳像纸片一样被主人粗暴地撕开,蛇夫人惊魂未定,便被 一根怒涨的肉棒重重捣入臀间。她下体还没有来得及湿润,随着阳具的进入,一 阵剧痛从臀间深入体内,仿佛要把身体撕开。

蛇夫人昂起头,疼得眼泪都几乎飞了出来,脸上却满是如释重负的欢愉。只 要能被主人原谅,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她巴不得自己还是完璧之身,这会儿 能在主人身下婉转哀叫,流血浃臀,用处子的元红来讨好主人。

阳具只勉强插入半截,便被蜜肉夹紧。程宗扬往後略微退了退,接着再次顶 入。蛇夫人一边扭动屁股,一边双手扒开臀肉,用力挺起蜜穴,好让主子插得更 深一些。

罂粟女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幕:蛇夫人衣裳零乱扔在地上,那具丰腴白艳 的胴体柔若无骨,像条大白蛇般趴在榻上,被主人骑在臀上猛幹。蛇夫人媚眼如 丝,张着红唇,随着主人的进出,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浪叫。尹馥兰立在旁边,脸 上带着几分尴尬,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

罂粟女抿嘴一笑,伸手拉上屏风,嗔笑道:「蛇姊姊,你小声些吧。这可是 皇后娘娘的寝宫,你叫得这么大声,外面人听到可该怎么想呢?」

蛇夫人吃吃笑道:「人家还没享受过这等荣华富贵呢,今日也好过过皇后娘 娘的瘾,让主子临幸一番。」

罂奴推了尹馥兰一把,笑道:「还不去服侍皇后娘娘?」

尹馥兰依言上前,两手抱住蛇夫人的丰臀,朝两边扒开,露出那隻被肉棒撑 满的艳穴。

程宗扬像是要把那隻白亮的雪臀幹碎一样,抽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蛇夫人伸 直喉咙,被他顶弄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忽然主人腰身一挺,那根又粗又长的 肉棒深深捣入蜜穴,顶住她的花心怒射起来。

蛇夫人双手拧住被衾,被扒得大张的屁股中间,一隻水汪汪的蜜穴夹住肉棒 不停抽搐。不多时,一股白浊的液体从穴口溢出,顺着红艳的蜜肉淌落下来。

「啵」的一声,阳具从蜜穴中拔出。艳妇紧绷的身体顿时一鬆,像被抽去骨 骼一样,瘫软的趴在榻上。

罂奴抓住尹馥兰的头髮,把她的俏脸推到主子腹下。尹馥兰连忙张开红唇, 含住主人的肉棒,用唇舌清理上面的污物,又用唇瓣裹住龟头,小心吮弄。

被柔腻的唇舌一吸,刚刚射过精的肉棒立刻在美妇温润的口腔中迅速勃起。 程宗扬坐在榻边,一把搂住尹馥兰,把她放在自己膝上。尹馥兰露出一个明艳的 笑容,乖乖坐在主人怀里宽衣解带。她解开衣衫,摘下抹胸,挺起一对白腻耸翘 的丰乳,在主人胸前轻轻磨擦。一边解下外裙,将亵裤褪到膝下,露出白生生的 下身,然後将光润无毛的下体放在他手上,任他把玩。

程宗扬把脸埋进那对颤微微的乳峰中,一手伸到美妇股间,指尖摸到那朵柔 腻的嫩花,然後毫不客气地捅了进去。

片刻後,尹馥兰的浪叫声从屏风後响起。充满媚意和淫浪的叫声穿过重重帷 幕,从偏殿一直传到另一侧的寝殿。

赵合德被那个奇怪的叫声吵醒,她先是一惊,以为有坏人杀了过来,待看到 榻旁那个熟悉的身影,急切伸出手,拉住姊姊的衣袖,才觉得安全了些。

少女抬起眼,这才发现自家姊姊对那叫声并没有多少担忧,而是一脸尴尬的 表情,粉面红晕微生。

赵合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阿姊……」

忽然间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是几丝压低的轻笑。正在疑惑的赵合德蓦 然明白过来,口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玉颊涨得通红。

姊妹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装作没有听到,彼此尴尬地侧过脸,默 默无语。

两人都不作声,结果殿内一静,远处的浪叫声听得分外清楚。尹馥兰歌喉极 好,浪叫声也是一浪接着一浪,缠绵媚致,荡人心魄,直让人听得面红耳热,即 使赵合德对男女之事不是很懂,听在耳中,也对外面羞人的一幕宛如目见。

「呀呀」的浪叫声富有节奏地变化着,由长到短,再由短到长,时而急促, 时而柔绵。一阵急促地短叫之後,浪叫声忽然噎住,那女子像是被幹得喘不过来 气一般,只「哎——」的叫了半声,就没了声息。

赵合德不由自主地揪起心来,直等了半晌,才听到那女子终于透了口气,将 噎在喉中的那声浪叫吐了出来,颤声叫道:「呀……」

赵合德一直是揪着心,听到这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和她 一起鬆了口气。旁边的赵飞燕偏着头,努力不去理会外面的叫声,可纤手也握得 紧紧的。

一片寂静中,只听到女子「呀呀」的浪叫声在殿内回荡,仿佛一片涌动的春 潮,连绵不绝。这样的沉默太尴尬了,倒像是姊妹俩专门竖着耳朵去倾听别人的 隐私一样。两人都知道不妥,可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化解这份尴尬,两张俏脸越来 越红。

外面的叫声愈发急促,忽然又是一声尖叫,这次带上颤音,倒像是在甩花腔 一样。姊妹俩没能绷住,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这一笑总算是冲淡了方才的尴尬,赵合德禁不住好奇,小声问道:「她是不 是很痛……」

赵飞燕嗔道:「小孩子家家,这可不是你该听的。」说着作势要去捂她的耳 朵。

赵合德偏头躲开,不服气地说道:「又不是我故意要听的,谁让她叫的那么 响……」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羞赧,慌忙转过脸去。

赵飞燕心下起疑,双手捧着妹妹面孔仔细端详。

赵合德羞窘地嗫嚅道:「阿姊……」

赵飞燕压低声音,「告诉阿姊,你有没有……」

赵合德连忙道:「没有!没有!」

赵飞燕苦涩地笑了笑,「阿姊自身难保,只能把你托付给那位程公子。你若 是愿意……」

「不!不!我跟着卓教御修道便是。」

赵飞燕一边轻抚着她的秀髮,一边说道:「那位程公子人虽然不坏,但屋里 的女人……未免太多了些。你性子又软,阿姊怕你被人欺负。既然你无意,便也 罢了,只是修道纵然要修,可也不能不嫁人……」

赵合德满脸通红,她没有告诉姊姊昨晚那羞人的一幕。虽然隔着衣物,但自 己隐私部位被他摸了个遍,怎么可能再嫁旁人?而且经过昨晚的惊心动魄,不知 不觉间,她已经把那个人当成自己唯一的倚仗了。

外面的浪叫声终于停歇,姊妹俩好不容易才鬆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殿门微 响,有人出去。又过了片刻,那几个女子娉娉袅袅地走来。三女衣物虽然穿得整 齐,但脸上还残留着欢好过後的酡红,眉眼间满是未褪的春意。

罂奴用丝帕抿了抿微肿的唇瓣,笑道:「禀娘娘,程大夫方才派人送了一批 钱铢入宫,想用娘娘的名义犒赏军士,不知是否妥当?」

「程大夫拿出家财来帮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好再以哀家的名义?不若便用程 大夫的名义,好让人知晓程大夫的赤诚忠义。」

罂粟女打量皇后片刻,发现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只好道:「敝家主 只是一介微官,以私财助军,不仅僭越,也容易招人忌恨。」

赵飞燕明白过来,「便依程大夫的意思。」

罂粟女笑道:「多谢娘娘。」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时长秋宫的军士已经超过二百人,虽然不少人都是 出于忠义之心,赶来守卫宫禁,但忠心毕竟不能当饭吃,程宗扬回去一趟,除了 安排人手,还让班超准备了一批钱铢。

此时钱铢送到,程宗扬当即宣布,所有军士,无论是期门、执戟、剑戟士还 是两厢骑士,只要在长秋宫守卫一日,立赏金铢十枚。若最终坚持到战乱平息, 每天另外赏赐金铢四十枚。也就是说,只要能守住长秋宫,每人每天就能拿到五 十枚的金铢——整整十万钱。这是一笔足让人卖命的巨款,即便晴州那些声名赫 赫的佣兵团,也极少有人能拿到这个数目。而且程宗扬同时宣布,受伤者赏赐翻 倍,另计军功。战殁者更可以荫及族人,论功授爵。

如此高昂的赏格一出,军士们顿时一片欢腾,尤其是盛满金铢的木箱直接摆 在宫门前,当场按人头发赏。眼看着金灿灿的钱铢流水般进入每个人的口袋,那 些忠心耿耿的军士们士气更是大振。

生死关头,程宗扬毫不为吝啬,除了军士,连长秋宫的内侍、宫女、杂役, 也统统有赏。其间还发生一些争执,比如蔡敬仲就大为不满,义正辞严地向程宗 扬表示,自己带来的人虽然出自北宫,但同样是为皇后效力,程大夫不能厚此薄 彼,只赏赐长秋宫的人。

程宗扬表示,北宫诸位内侍都是太后的亲信,赵皇后不好越俎代庖,否则会 有收买人心之嫌,会招惹闲话。

蔡敬仲直斥程宗扬说的都是借口,凭什么一样卖命效力,只因为出身北宫就 拿不到钱?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两人当众争吵起来,蔡敬仲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甚至以带人撤回北宫相威 胁,最後程宗扬只好妥协,答应比照长秋宫内侍的赏格,一并赏赐北宫诸人。

那帮北宫内侍心花怒放,从程宗扬手中拿钱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一个 个笑逐颜开,喜不自胜。至于仗义执言,勇于任事,为了众人的福利不惜开罪皇 后的蔡敬仲蔡常侍,一众内侍只剩下仰慕的份。就这样,蔡常侍高大的身影深深 刻在了每个北宫内侍的心里,就像黑夜中的灯塔,天空中的启明星,为迷茫的人 指明了方向,他随便吩咐句什么,一堆人抢着去办,比天王老子都管用。

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众人的工作热情被激发到一个空前的高度,幹起活来 分外卖力。刚到申时,膳房便备好酒食,宫人内侍奔前跑後,流水般送到宫前。 军士们放怀吃喝,气氛热烈,倒是把在周围监视的刘建那帮手下引得一片眼红。 他们一大早就被召集起来,厮杀了一天,到现在还空着肚子。

这也不能怪刘建不体悯手下,主要还是因为事起仓促,来不及准备周全。也 正是因为後勤不济,刘建才迟迟没有发动攻势。

直到申末,江都王邸和亲附刘建的各家才纷纷送来食水。但最佳攻击时间已 经错过,刘建好不容易让手下吃饱喝足,振作精神开始在北宫苍龙门外列阵,夏 门突然又升起一道烽烟,接着又是一道。

第七章

看着三支浓黑的烟柱滚滚而起,刘建心下一紧,知道是吕氏的援军来了。

果然,烽烟升起不久,步兵校尉刘荣便飞车而至,远远叫道:「外面来了两 队人马!看旗号是屯骑、越骑两军!」

刘建气急败坏地说道:「齐仙子!仙姬不是说过会在途中对吕让等人下手, 让他们到不了军营吗?」

齐羽仙淡定说道:「吕家又不是只有吕让、吕忠和吕戟这几个废物。如果我 没有记错,屯骑、越骑两军的军丞和军司马,好像有不少都是姓吕呢。况且不用 奴家细说,建太子想必也知道,屯骑和越骑两军都是骑兵,全力驱驰,一个时辰 之内就能赶赴洛都,若不是仙姬设计,岂会到了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刘建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能把两支援军拖到此刻,那位剑玉姬已经是智谋过 人了。换作旁人,两军说不定早已入城。

道理虽然如此,刘建仍忍不住忧心如焚,屯骑和越骑是汉国数一数二的精锐 骑兵,一旦入城,必定是一场血战。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办?」

苍鹭举起铁如意,「攻下永安宫便是。」

「还要攻打永安宫?」刘荣叫道:「内有坚城,外有强军,此时再攻打永安 宫,岂不是腹背受敌?这是取死之道!」

刘建也感觉大为不妥,自己手中的兵力并不具备压倒性优势,屯骑和越骑两 军入城之际,困守北宫的卫尉军若是趁机一冲,大好的局势很可能瞬间崩盘。

中垒校尉刘子骏道:「依我看,还是先回师,击败屯骑和越骑两军——他们 远道而来,此时必定人困马乏。」

攻占武库的虎贲校尉刘箕此时也在中军,他皱起眉头,沉声道:「诸君是不 是过于慌张了?如今夏门在我等手中,屯骑、越骑两军虽是精锐,可他们都是骑 兵,我们据城而守,难道那些骑兵还能飞进城里来?」

苍鹭紧盯着北宫的城门,对夏门的烽火看也不看,「只要你们能守住一个时 辰,我便能攻克永安宫。」

刘建心一横,「依卿所言!」

刘荣一跺脚,「我去守城!可说好了,一个时辰若攻不下永安宫,你们可得 赶紧想办法!」

鼙鼓声震天响起,中垒、虎贲两军排成阵列,接着六辆蒙着犀皮的冲车从阵 列中驰出,缓缓向前移动。武库所藏皆是精品,这六辆冲车都蒙着三层犀牛皮, 前面的冲锤犹如鹰嘴,重逾千斤,寻常的木门根本挡不住冲锤一击。

冲车距离苍龙门还有百余步,把守城楼的卫尉军便开始放箭。但箭矢落在车 上,连外层的犀皮都无法穿透。

紧随在冲车之後的,是三幢木制的移动箭楼。数百名家奴喊着号子,将箭楼 推到阵前。箭楼高达五丈,比北宫的城墙还高丈许,上面的弓手纷纷弯弓搭箭, 与城楼上的守军对射。

一刻钟後,一辆冲车终于冒着箭雨逼近宫门。一声号角响起,震天的鼓声蓦 然停止。除了箭矢破空的锐响,场中只剩下一片死寂。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冲车 内数十名军士拽动铁链,奋力拖起冲锤,往绘制着苍龙的宫门撞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城墙下响起,每一次冲撞声传来,宫门外的乱军便发出一声 高呼:「万胜!」

「万胜!」

巨大的声浪震撼天地,朱红色的宫门上,用金粉绘制的苍龙高达丈许,气势 恢宏。然而此时,两条象征着皇权的苍龙正在冲锤的撞击下不断剥落、变形。

一辆又一辆冲车毫无损伤的靠近宫门,卫尉军的士气愈发低落,发出的箭矢 也愈发软弱无力。当箭楼移动到距离宫门三十步的位置,城楼上的卫尉军已经被 完全压制,几乎稍有人露出头来,就被箭楼上的弓手射杀。

伴随着乱军高呼的「万胜!」声,冲锤高高荡起,然後夹着沉重的风声,又 一次撞上前去。轰然一声巨响,不堪重负的宫门终于破碎,木屑四处纷飞。

乱军齐声欢呼,随即在鼓声的催动下潮水般往宫门涌去。

中垒军再立一功,刘子骏兴奋异常,拔出佩剑高呼道:「诛灭吕氏,就在今 日!」说着当先驱车冲入宫中。

守卫宫门的卫尉军早已逃散殆尽,苍龙门大门洞开,乱军沿着北宫贯通东西 的御道长驱直入。先攻下完全是装饰性的建礼门,然後是崇贤门、雲龙门,再转 而向北,接连攻占延休殿、安昌殿,等乱军占据景福後殿,永安宫已然在望。

这一路攻杀顺遂无比,除了偶有几名逃走不及的士卒被乱军追上斩杀,卫尉 军就没能完成过一次有组织的反击,几乎是望风而逃。

「酒囊饭袋,外强中乾!」刘子骏对诸吕下了句断语,然後整了整衣冠,命 驭手驾车向前。

永安宫大门紧闭,丹墀上空无一人。但刘子骏知道,宫门之内有无数双眼睛 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载之史册,流传後世,被後 人激叹和赞赏。这将是自己一生功业的巅峰,诛除奸贼,名标青史,就在此时!

刘子骏长声道:「吾乃中垒校尉刘子骏!今日奉诏勤王!吕氏作乱,宫中不 靖,为太后安危,还请太后移宫!」

刘子骏一口气说完,自觉声如洪钟,铿锵有力,不禁志满意得,顾盼之际, 雄姿英发。

忽然「绷」的一声轻响,一点寒光飞掠而来,正中马首。那匹驭马一声不响 地仆倒在地,额头上只露出一截箭羽。

接着又一箭,同样正中马额,一矢毙命。

刘子骏还在愣神,前面的驭手已经跳下马车,伏身躲避。他在前面看得清清 楚楚,自己乘驾的是单辕双马的大车,马首带着铜制的辔头,而两支羽箭不仅准 确地射中马辔圆环状的络脑中心,而且轻易穿透额骨,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堪 称惊人。

那驭手反应很快,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刚转身从车上跳下,还没有落地,一 支利箭呼啸而来,从他左侧的太阳穴射入,穿透颅骨,从右侧的太阳穴射出。那 名驭手被长箭的力道射得一头撞上车厢,鲜血从额角汩汩而出。

紧闭的殿门从内推开,刘子骏愕然张大嘴巴,眼看着数以百计的军士从殿中 涌出,他们赤衣黑甲,背着黑色的箭囊,手持弯弓,腰侧佩着五支细长的竹管, 里面装的是不同质地和编织手法的弓弦。

射声士!这些是射声士!

刘子骏脑子几乎糊涂了,屯骑和越骑两军还在城外,射声军怎么会突然在北 宫出现?他们难道是长了翅膀飞进来的?

闻声而射,是为射声。汉国是役兵制,成年男丁都要服兵役,这七百名射声 士无不是万中选一的神射手,比起塞外的射雕儿也毫不逊色,可以称得上是六朝 最精锐的射手。若是两军交战,刘子骏一定会命令自己的中垒军披上重甲,手持 重盾,依靠强大的防御力对射声军进行碾压。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为了立功,刘子骏不仅轻车突进,身边更是只有数 十名身披轻甲的中垒军,其他都是各家门客、奴仆之类的乌合之众。

那些射声士在丹墀上分为两列,前排单膝跪地,後排左腿在前,右腿在後, 身子微微後仰,同样是右手握着弓身,左手拇指扣着铜制的扳指,食中二指挟着 羽箭,垂在身侧。

一名戴着弁冠的军官举剑喝道:「弦!」

两排军士同时挟起羽箭,搭在弦上。

「望!」

军士抬起弓,展臂将弯弓拉成满月。

军官长剑一挥,「灭!」

数百张长弓同时一振,只发出「绷」的一声。

只一轮劲射,永安宫前的乱军就死伤狼藉。周围伏尸遍地,只剩下刘子骏一 人孤零零立在车上。

永安宫内,吕雉高高坐在御座上,怀里抱着一隻纯黑的波斯猫,玉手轻轻抚 摸着。

江充等人躬身立在御座前,殿内针落可闻,静悄悄没有丝毫声息。

「到底是帝室宗亲,」吕雉望着怀中的猫儿,淡淡道:「连其家人,一并厚 葬了吧。」

吕淑和吕戟低着头,脸上各有一个红红的手掌印。听到太后吩咐,刚从宿醉 中醒来的吕戟立即道:「太后仁德!这种犯上作乱的逆贼,理当诛其九族!只诛 一族,太便宜他了!」

吕雉冷冷道:「诛其九族,就诛到天子头上了。蠢才!」

吕戟讪讪地勾下头。

「巨君不在,江充,射声军就交给你了。」

江充昂然道:「臣遵旨。」

…………………………………………………………………………………

齐羽仙叹道:「我们到底还是算漏了。只让人盯着吕巨君,却没想到他竟然 提前一日就把射声军送到了永安宫内。想必这宫里也有秘道,才能瞒过我等的耳 目。」

苍鹭道:「战局有变,计划中止。我建议立即烧毁武库,撤往南宫。」

刘建失声道:「为何要烧掉武库?」

「军分则力薄,以我们手中的兵力,不可能同时守住南宫和武库,两者只能 选一。不知建太子选哪个?」

刘建咬了咬牙,「来人!立即传令,让刘箕烧掉武库!」

刘建一边下令一边心里滴血,武库所藏兵甲以百万计,这一把火烧掉的,不 仅是汉国历代积蓄的精华,更是自己将来的财物。

乱军应变极快,江充在卫尉军配合下,刚带领射声军准备反击,鸣金声便即 响起,乱军闻声收拢阵型,迅速撤出北宫。临行前,他们在安昌殿、延休殿、崇 贤门、建礼门各处大肆纵火,以此阻挡追兵。

火势虽然没有烧起来,但也不能坐视不管,如今天乾物燥,极易引发大火, 江充只好先命人救火,免得波及永安宫。等他夺回苍龙门,乱军已经撤入南宫。

…………………………………………………………………………………

听到北宫方向的厮杀声,程宗扬放心不下,找了一处高楼,往北边张望。可 惜隔得太远,北宫地势又高于南宫,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苗头。

「风头不对啊,程头儿。」吴三桂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带人在周 围巡视,看到宫里多了不少人,好几拨人凑过来打听咱们这边是个什么章程,想 加入咱们这边。」

程宗扬一听就笑了,「这有什么不对的?钱帛动人心。刘建那帮手下本来就 是乌合之众,他们亲眼看着宫里发赏,能不动心吗?」

「不止是那些门客。」吴三桂道:「找我打听的,有不少都是军士,甚至还 有一个中垒军的军司马。」

这风头真是不对了。北军军士可不是那种一味逐利的门客,刘建一方此时正 占据上风,厉兵秣马要一举攻克永安宫。眼看关大事可期,怎么会有人想改投门 庭?

程宗扬第一反应,就是刘建那边出了乱子,以至于军心浮动。

「那个军司马说什么了吗?」

「他就问了问长秋宫由谁主持,没说别的。」

「肯定有事!」程宗扬本来想抽身旁观,不去招惹两边,这会儿不禁後悔。 这样的举措太保守了,局势一旦生变,自己还蒙在鼓里。

「先派人去北宫看看情形。」程宗扬道:「你去找那个军司马,一百金铢, 买他一句明白话。他要不肯说,你就去找别人,务必要打听清楚。」

「程大行要打听什么消息,找我就好了。」一个声音轻笑道:「一百金铢买 一句话,程公子也真舍得。」

吴三桂拽过长矛,挡在程宗扬身前。

程宗扬很自觉地往後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这才往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美艳的身影出现回廊的转角处,剑玉姬仰首望着廊上精美的绘画,镶嵌 的白玉雲母,还有各种巧夺天工的雕饰,叹道:「果然是帝王宫阙。」

「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一个人过来?信不信我叫来几百号壮汉,打你个鼻 青脸肿?」

剑玉姬笑而不语,显然无意与他作口舌之辩。

程宗扬板着脸道:「说吧,你来幹什么?」

「公子不是想知道北宫发生什么事了吗?奴家可以告诉你。」

剑玉姬从容说道:「射声校尉吕巨君昨晚通过秘道,将射声军送入永安宫。 中垒校尉刘子骏轻车突进,中伏而死。虎贲校尉刘箕不肯烧毁武库,被建太子诛 杀,由陈升取而代之。」

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在地上,刘建一共才拉拢了三个校尉,这么一会儿工夫就 死了两个?自己刚才还在担心刘建一举攻克永安宫,转眼工夫,这位江都王太子 就要散摊子了?

「那你还不赶紧逃命去?居然还有闲心来找我扯淡?」

剑玉姬笑道:「不过是两个校尉而已,公子可知道屯骑、越骑二军为何姗姗 来迟?」不等程宗扬回答,她便说道:「吕让、吕忠二人一出城便即遇伏,如今 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屯骑、越骑两军看似兵强马壮,实则群龙无首,步兵校尉刘 荣关闭城门,他们便顿兵城下,不敢稍动。我已派人在城下设帐,以大司马的名 义,持虎符召其丞、诸司马议事——公子不妨猜猜,两军之中的吕家子弟,此时 还有几个活的?」

程宗扬心头狠狠跳了几下,这贱人真够狠的,她先伏杀吕让、吕忠,然後阻 断城门。两边不通音讯,屯骑、越骑两军根本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军中的 吕家子弟也许知道一些,但多半以为局势尽在吕氏掌控之中。见到吕冀的使者持 虎符相召,就算有疑惑也会过去看看,结果这一下就进了鬼门关。

剑玉姬这一击阴险之极,就算不能把屯骑、越骑两军收为己用,也打断了这 两支军队的脊梁骨。吕家子弟死得一乾二净,剩下的人即便想效忠吕氏,恐怕也 担不起这个责任。更何况以剑玉姬的手段,也不会只去杀那帮吕氏族人……

剑玉姬颈中的碧玉坠子微微一亮,她展颜而笑,犹如奇花绽放,美艳不可方 物。

「公子不必猜了,吕氏族人十六人,尽数伏诛。在场的诸丞、诸司马,激愤 于吕氏谋逆,纷纷出手诛除逆贼,每人都至少刺了一剑。如今屯骑、越骑两军, 已经效命于新天子。」

「那可恭喜你了,又多了一堆炮灰。」

「不止如此,尚书台、司农府、少府、兰台诸博士都已奉诏,明日建太子便 会在崇德殿登基称帝,宣布改元。」

「仙姬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程宗扬奇道:「那你来找我幹呢?专门来显摆 的吗?」

「斗则两败,合则两利。」剑玉姬道:「公子若是有意,我们双方不妨携手 合作,共取汉国。」

「这是开玩笑的吧?你那边都登基称帝了,怎么还舍得拉兄弟一把,分我点 好处呢?」

「皇后尚在。」

「别逗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位皇后出身贫微,家里一点助力都给不上, 这个汉国有史以来最弱势的皇后你会看在眼里?」

「把定陶王交给我。」

「你要斩草除根?」

「他会回封地,当一个太平王侯。」

「还有吗?」

「金蜜镝。」

程宗扬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你图的是这个!不是我不想帮你,我这会儿要 是去给金车骑说,咱们别折腾了,投诚刘建那小子吧,非被他抽耳光不可。」

「程公子何必虚言推托呢?大家不妨商量个条件出来,比方说,我将舞都划 给你,封你为舞都侯,侯国之内一众官吏都由你任命。」

「还有吗?」

「废除算缗令,程氏商会可特许经营盐铁。」

「这个好处可真不小。但我信不过刘建。」

「南北二宫,由蔡侯掌管。」

「蔡侯?」

剑玉姬微笑道:「以蔡常侍的功绩,当然要封侯。以你们的关系,这该放心 了吧。」

程宗扬叹道:「我幹点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觉得我是傻的吗?这么跟 你说吧,这点好处,我要真想拿,用不着你帮忙也能拿得到,而且我自己拿,心 里更踏实。你要想打动我,除非给我一个不能拒绝的好处。」

剑玉姬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後真的给了他一个堪称石破天惊,无法拒绝的好 处,「再送你一个天子之位。」

程宗扬呆了半晌,然後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让我当天子?难道 你接下来要把刘建弄死,然後宣布我是老头的种,让我继位?我跟你说,我这边 敢登基,第二天整个汉国都得反了,你信不信?你把天子之位当成过家家了?搞 这种儿戏,能蒙得了天下人?你把老头拉出来给我站台都不好使!」

剑玉姬神情自若,「我说给你一个天子之位,可不是让你当天子。」

她嫣然一笑,「只要你同意,我便让成光过来陪你,一直到她有孕。等她生 下你的儿子,天子就会驾崩。到时候继位的,就是你亲生的儿子。」

程宗扬张大嘴巴,剑玉姬给出的这个条件绝对是重磅炸弹,实在太有杀伤力 了!想想,六朝中最强大的汉国,登基的天子,竟然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 竟然是皇帝!幹!定陶王那小屁孩,肯定没有自己儿子亲啊!

这贱人真是创意十足,这一招瞒天过海,自己得给十分!就算她只是画个大 饼,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这饼画得确实够漂亮,至少自己画不出来。她的条件 虽然匪夷所思,但绝对具有可操作性,更重要的是自己明知道她的操作思路,也 不可能复制。如果自己还继续力推定陶王,光是等他长到能娶亲的年龄都得十几 年时间。再说了,他也不一定会同意娶一位皇后天天陪自己睡。

反观剑玉姬这边,备选的皇后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别说给自己生儿子,让她 给自己生猴子都没问题。刘建眼下虽然风光,但落在剑玉姬掌心里,生死都操之 人手,剑玉姬想让他今晚死,他就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程宗扬赫然发现,剑玉姬开出的这个条件,自己真是舍不得拒绝。如果想让 自己的儿子当天子,就只有一条路——跟剑玉姬合作。而且错过这村就没那个店 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有了。

答应她!

程宗扬脑中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话,答应的话几乎都了嘴边,却被一声低 咳打断。

「听说建太子性喜犬马——还有羊。」

剑玉姬笑容不变,眼神却闪动了一下。

蔡敬仲不知何时出现在程宗扬身後,他叉着双手,慢吞吞说道:「洛都权贵 游猎成风,那些贵公子大都喜欢犬马。但像建太子那样,拿犬马与自己宫人、姬 妾配种的可是不多。建太子即便生下儿子,也是名副其实的犬子。当天子,可是 要会被雷劈的。」

剑玉姬温言笑道:「所以我才要请程公子帮忙,免得谬种流传。」

蔡敬仲的话仿佛给程宗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江都王刘建的黑资料可是上过 史书的,那厮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自己替这种鸟货生儿子,丢人啊!死丫头 要是知道,非弄死自己不可!

程宗扬为自己刚才经不起诱惑大感懊悔,说出的话也不那么好听,「这种鸟 人你们也要保他当天子?难道你们都喜欢这种口味?」

「正如公子所言,这种人劣迹斑斑,将来为民除害,杀了他也不会遭报应。 蔡常侍,你说呢?」

蔡敬仲木着脸道:「人在做,天在看。」

剑玉姬轻轻鼓掌,「说得好。那就看谁才是天命所归吧。」

「等等!」程宗扬叫住她,「你们既然杀了吕忠、吕让,为什么要留下吕冀 的性命?」

「因为晴州商会出了一笔钱。」剑玉姬说着,身形冉冉消失。

程宗扬脸色沉了下来,程郑四处联络商贾,在他的游说下,不少人都有所心 动,出钱出力的也不乏其人,唯独晴州商会没有任何反应。听剑玉姬的口气,莫 非晴州商会选择了投向吕氏?可晴州商会选择吕氏,就应该全力支持吕冀,而不 是给剑玉姬出钱,保吕冀的性命。再说了,就算晴州商会有这么奇葩,剑玉姬也 不是蠢货,仅仅因为钱就饶吕冀一命。难道他们背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程宗扬发觉汉国这漟混水越来越深了,各方势力已经不是蠢蠢欲动,而是竞 相出来搅局,自己这钢丝到底还能不能走下去?像刘建那样,这边突然死两个校 尉,眼看就要玩完,那边又突然多了两支生力军,这大起大落的,换成自己,非 得心臟病不可。

…………………………………………………………………………………

日暮时分,武库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接着步兵校尉刘荣大开城门,迎接屯 骑、越骑两军入城。局势再度变化,本来准备将乱军引入永安宫,聚而歼之的江 充等人放弃原计划,带领卫尉与射声两军固守北宫不出,刘建麾下诸军则退守南 宫,双方谁也不动,眼看着汉国历代积蓄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这一天,整个洛都都在惶恐中度过,刘建得到屯骑、越骑两军的支持,声势 再度大涨。使者流水般从南宫出发,分赴各处权贵豪门,或是利诱,或是威胁, 或是晓之以理,或是动之以情,甚至乾脆出兵挟持,将大臣一位位请入宫中,准 备明日的登基大典。

可惜入夜之後,洛都就成了游侠儿的天下,程宗扬既然与剑玉姬谈崩了,也 不再客气。刘建派出的使者,有一半都没能回来,被迫入宫的大臣更是远远少于 预计。夜晚的洛都危机四伏,刘建明日就要登基,可真正能控制的区域,只有南 宫周边而已。而且连南宫他也没有真正控制住——长秋宫到现在还没有低头,甚 至还以皇后的名义不断召集军士。

连刘建都听说,长秋宫那边开出惊人的赏格,中垒军一位军司马竟然见财眼 开,带着一队人马投奔过去。

「朕要诛他九族!」刘建咆哮道。

「圣上息怒。」太子妃巧笑嫣然地说道:「赵皇后那边不过区区二百余人, 圣上只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罢了。明日圣上登基之後,她若是还不 识时务,圣上不妨再派大军,攻破长秋宫。到时候咱们就把那位赵皇后绑到御花 园的树下,往她身上泼一盆母狗的热尿,让她好好抚慰圣上的爱犬。」

刘建哈哈大笑,「待明日朕登基之後,便立你为皇后,统领后宫!」他狞笑 着露出野兽一样白森森的牙齿,「到时候你可要挑一头最凶的猛犬,给吕逆那位 太后留着!」

第八章

虽然是深夜,但武库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火光透过窗纱,在剑玉姬光洁 的玉颊上摇曳。

「吕巨君出城之後,便往西去了。他身边那个廖扶精通风角之术,我们的人 不敢跟得太近。」齐羽仙道:「因此我怀疑他的西行只是个幌子,吕巨君本人很 可能已经潜回洛都。」

「也许是向南。」苍鹭道:「北军八校尉,如今已经有六支在洛都,长水军 驻地过于偏远,吕戟又吓得连宫门都不敢出,暂时对我们构不成威胁。而胡骑军 在池阳,桓郁此人行事谨慎,最大的可能是持兵观望。眼下唯一的兵力,就在此 地。」

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上林苑。」

他叹了口气,「不过我们晚了一步,霍少将军已经进入羽林大营,接管了羽 林军。」

齐羽仙忍不住道:「姓程的就这一支羽林军,就想跟我们斗?」

剑玉姬道:「我看他另有所持,所倚仗的并不只是这支羽林军。」

齐羽仙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能骗他们这么久,也不容易了。况且洛都的事也瞒不过他们。」剑玉姬淡 淡道:「不必担心。只要刘建明日登基,群臣行礼之後,君臣名份已定,殇侯即 便回来也无力回天。」

「那还不如连夜登基算了。」

「终究是天子,总要有些体面。」剑玉姬道:「其实你错过了一次机会。中 行说劫持吕冀的时候,朝中重臣都在昭阳殿,你又拿到了传国玉玺,若是在天子 灵寝前当场宣布登基,便占了大义的名份。吕冀重伤之下,势必不能反对,也不 至于让霍子孟遣散群臣,使得我们多费一番工夫,更不至于让金蜜镝守住天子灵 寝,至今不许人靠近。」

齐羽仙躬身道:「都是属下的过失。」

「时机稍纵即逝,往後千万不要错过。」剑玉姬道:「你去见程少主,告诉 他,前议依然有效,他若不肯接纳成光或是刘建其他妃嫔,那么刘建驾崩之後, 可由定陶王继位。」

齐羽仙笑道:「他怎么会答应?」

「不需要他答应,只要稳住他,在刘建登基之前,别再节外生枝便是了。」

剑玉姬望着窗外的火光,「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吕巨君究竟去了哪里?」

在她身後的角落里,一个眼睛极大的年轻人坐在蒲团上,正不停掷着一把爻 草。汗水从他额头一滴滴滚落下来,打湿了他膝前的白衣。

程宗扬毫不意外地拒绝了齐羽仙的提议,说什么——只要皇后全力支持刘建 继位,待刘建驾崩之後,可由定陶王或者赵皇后指定的人选继位——纯粹是脱裤 子放屁,多此一举。她们要真有诚意,就应该立刻放弃刘建,天亮之後让定陶王 登基。

齐羽仙一改往日冷厉的作风,即使被程宗扬拒绝也没有半点气恼,而是不急 不忙地劝说,而且不时抛出一点小小的内幕,勾起程宗扬的兴趣,让谈判能继续 下去。

雲丹琉本来在旁虎视眈眈,防着这个敢公然给自家老公飞吻的坏女人搞什么 非礼之类的举动,谁知两人的谈判一点营养都没有,只是翻来覆去的扯皮,她好 不容易熬到半夜,终于支撑不住,靠程宗扬肩上睡着了。

程宗扬也是满心的不耐烦,可每当他准备赶客,齐羽仙就改口说起门内大祭 之事,隐约透露出小紫和朱老头的一丝行踪,让程宗扬欲罢不能。

就这么一直谈到天色微亮,那贱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程宗扬把她透露的所 谓内幕揉碎了过了几遍,才发现她说的尽是虚的,自己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很可 能是被她白白忽悠了一宿。

程宗扬一拍几案,大怒道:「这贱人是吃饱了撑的吧!」

旁边正在打坐的卢景眼睛忽然一翻,「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在占卜的年轻人又一次掷下爻草,看着面前的卦象,他 瞬间一愣,然後大叫道:「来了!」

…………………………………………………………………………………

就在刘建准备登基前一刻钟,南宫白虎门陷落。敌军并不是破门而入,而是 全无征兆地从宫内出现,趁着天亮之前众人最困乏的时候突施袭击,将守卫白虎 门的百余名乱军斩杀殆尽,随即打开宫门。

吕巨君又一次利用了秘道,将一批死士送入宫内,轻而易举就攻下白虎门, 接着一队马蹄用布裹着的骑兵涌入宫门,从阿阁前的广场席卷而过。

那些骑兵都披着汉军的黑甲,使用汉军的制式武器,但人种形色各异,有的 高鼻深目,有的赤髮狮鼻,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弓马极为娴熟,整个人就像长在马 鞍上一般,挥舞着长刀利矛左劈右刺,甚至能在战马的高速疾奔中弯弓劲射。

一名门客嘶声叫道:「长水军!是宣曲的长水军!」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像毒蛇一样穿透了他的背脊,从他胸口带出一篷殷红 的血雨。

幸好九御之一的白翼及时示警,使苍鹭能够第一时间召集军队。就在长水军 大肆屠杀守卫的时候,苍鹭已经指挥军士在广场另一端排好阵列。

拂晓时分,双方以天子用来阅兵的阿阁作为战场,展开了一场血腥无比的攻 防战。

参战双方都是汉国最精锐的军士,吕氏出动了卫尉军、射声军和长水军,数 量超过三千。刘建一方有中垒军、虎贲军、步兵军、屯骑军和越骑军,以每军七 百人计,仅军中精锐就有三千五百人,再加上一众奴仆,数量是吕氏的两倍。

更重要的是,刘建在纵火烧毁武库之前,搬走了大批军械。连那帮由各家奴 仆组成的乌合之众,兵甲之精也足以让人流口水。

不过事起突然,乱军以为四门紧闭,安全无忧,长水军攻来的时候,大多数 军士都还在梦乡中。虽然有苍鹭全力指挥,终究还是过于仓促。于是当射声军加 入战场之後,乱军的第一道防线只支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即溃散。

吕戟大模大样地带着长水军进入白虎门,然後一马当先,奔向长秋宫。

「老蔡!是我!快开门!」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道小缝,吕戟打马跃上台阶,然後跳下马,双手叉腰, 打量了一眼,赞许道:「老蔡幹不错啊,带着一帮内侍竟然能撑到现在。」

蔡敬仲木头一样躬了躬腰,「都是托太后的洪福。」

「太后也听说了,还夸你忠节勤勉。」吕戟习惯了他的嘴脸,也不以为意, 说道:「你的差事办完了。太后命我把皇后赵氏,还有南宫的妃嫔,全都接到北 宫去。」

蔡敬仲一句话也不多问,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口中道:「奴才遵旨。」

「起来吧。」吕戟就喜欢他这么识趣的奴才,一边说一边往宫内走去,「把 妃嫔们都叫过来,太后吩咐过,一个都不许漏。」

「是,奴才这就去叫人。」

蔡敬仲叫来内侍交待几句,呼喝声随即在各处宫院响起。

这些妃嫔都是暂时住在长秋宫,居处相对集中,不多时便被召集在一处。

宫墙杀声四起,刘建军重整旗鼓,两军在外面杀得难分难解,吕戟却坐在一 张象牙榻上,悠然自得地跷着二郎腿,他脸上被姑母掌掴的红印已经褪去,又恢 复了无赖本色,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那些妃嫔身上直转。

那些妃嫔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大的不过二十一二,一个个正是如花似玉的年 纪。吕戟一双眼睛像蜜蜂一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最後停在一朵鲜花上,再也挪 不开了。

吕戟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笑嘻嘻道:「这位是?」

旁边的内侍连忙赔笑道:「林婕妤。」

「哦……」吕戟说着朝她手上摸去。

林婕妤怫然变色,「你是何人!」

吕戟涎着脸道:「我姓吕,你说我是谁?」

林婕妤甩开手,「你放尊重些!」

「哎哟,这么烈性啊……我喜欢!」吕戟转头问道:「她家里是?」

内侍一手掩着口,小声道:「是广川送来的采女。家里是佃农,去年接到都 中,授了大夫。」

「哎呀!原来是林大夫家的!」吕戟一脸吃惊地对林婕妤说道:「你还不知 道吧?林大夫涉嫌谋逆,要被下狱诛九族了。」

林婕妤花容失色,「不会的!我父亲平素最不喜生事……」

「现在还不是。」吕戟淫笑道:「但只要我说他谋逆,嘿嘿……」

「你……」

吕戟嗤笑一声,然後板起脸,转身对那些妃嫔说道:「刘骜那小子已经死翘 翘了。你们这些妃嫔,连个子嗣都没有,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如今太后让你们迁 往北宫,你们要感念太后的恩德,还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看到这些内侍了吗?他 们还有放出去的一天,你们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里!」

「知道永巷吗?就在北宫西北角。一条青石巷子,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 不听话的妃嫔,都会被关到里面。」他呲牙一笑,「明着告诉你!关在里面的妃 子,我全都肏过!不管是昭仪,还是什么婕妤、贵人,在里面用不了两天,就乖 得跟母狗一样。」

「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句话一个字都传不出去!刘 骜那小子活着,你们还有一份尊贵体面,那小子一死,你们就是个屁!你!过来 跟她们说,是不是?」

那内侍躬腰道:「是,是!」

「赵氏呢?把她也叫来!妈的,我今天要先幹了她!」

蔡敬仲摇头道:「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一想到赵飞燕那浪货,下边就发痒。」

「你马上就要死了,还幹个鸟啊。」

蔡敬仲说着,抬手往吕戟脑後拍了一掌,吕戟身子晃了晃,然後一头撞在地 上,口鼻眼睛同时涌出鲜血。

那内侍大惊失色,「蔡常侍!这是……」

蔡敬仲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死了。」

「我知道是死了,可是……」那内侍赶紧对众人道:「你们可看清楚了!吕 校尉是自己中风,一头摔死的,跟蔡常侍可没关系。」

「胡说。明明是我一掌拍死的。」

那内侍都快哭了,「蔡爷,我知道你仁义,可这种事你怎么还拼命往身上揽 呢?趁着兵荒马乱,咱们编个理由,胡弄过去算了。」说着他带着哭腔拼命告诫 众人,「蔡爷这可是为你们好,你们可别乱说啊。」

那些妃嫔一个个咬着唇瓣,拼命点头。

「诛杀逆贼可是大功,怎么能替我瞒着呢?」

那内侍呆了片刻,小声道:「蔡爷……」

「我瞧着长秋宫不错。」

那内侍似乎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可咱们是北宫的人……」

「这边给的钱多。」

那内侍一脸挣扎,最後求救似的看着蔡常侍。

蔡敬仲轻飘飘道:「比你上半辈子挣得都多。」

那内侍心一横,「蔡爷,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说什么?我就跟着你幹了!」

「这就对了。」蔡敬仲欣慰地点点头,「你去告诉大伙,眼下改投门庭正当 其时。再晚就来不及了。」

宫外已经远去的厮杀声越来越近。除了阿阁的阅兵场是一片空地,宫内五步 一楼,十步一阁,宫阙相望,亭台林立,无论是长水军的胡人骑兵,还是射声军 的弓手都无法施展自己的优势,反而被乱军抓住机会,打了几个漂亮的反击。如 果不是吕氏豢养的一批死士拼命挡住越骑军的冲击,险些就被乱军截断後路。

双方几经厮杀,最後在阿阁形成对峙。而刘建的登基大典,也在一片风雨交 加之中仓促举行。

辰时刚过,刘建在家臣的护卫下步入崇德殿,然後由内侍宣读先帝遗诏,再 奉上传国玉玺。刘建三辞,群臣三进,做足姿态之後,刘建才迫不及待地坐上那 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椅。

接下来以宗正刘德为首的群臣山呼万岁,行三跪九叩大礼。随後刘建宣布改 元,同时大赦天下。

刘建的登基仪式到底太过仓促,说是群臣,自愿加上被裹胁来的,连朝臣数 量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倒是刘建攻占南宫时抓了一批内侍,天子驾崩,那些内侍 无处可投,面对屠刀还有什么说的?大都选择投向了刘建。刘建大喜之下,一口 气封了十名中常侍。登基大典时,由于貂尾不够,这些新晋的大貂珰只能用狗尾 代替——好在宫里的狗还够用。

刘建登基的消息传出,乱军一片欢呼。随着鼓乐之声,天子御旗在崇德殿前 冉冉升起,高达六丈三尺的旌旗上绘着日月升龙图案,下方垂着十二条火红的长 旒,壮观无比。然而天子旌旗没升到杆顶,就被射声士用带着十字交叉的火箭烧 了个乾净。

看到这一幕的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平叛军兵锋所指,都已经威胁到崇德殿 了,刘建居然还硬着头皮登基。这么惨的登基大典,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位不伦不类的狗尾天子。刘建登基之後,做 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已经烧光的天子旌旗,御驾亲征。新登基的天子亲临一线, 乱军士气大振,从崇德殿一直杀到阿阁。

平叛军形势危急,一度被压到阅兵场外,几乎连白虎门都丢了。就在这时, 一名带着白玉护颈的少年单骑杀出,一柄方天画戟犹如银蛟,接连斩杀越骑军两 名军司马。他那匹战马通体赤红,神骏无比,奔驰间犹如一团跳动的烈火,速度 奇快,一人一马,所向披靡。

作为天子亲卫的虎贲军赶紧护着刘建退下,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亲自断後。 那少年一不做二不休,纵马冲上前去,银戟一挥,将天子旌旗碗口粗的旗杆一斩 两段。然後又在屯骑和越骑两军包围之中连杀数人,溃围而出。

那少年如风般驰过阿阁,然後一勒缰绳,赤红色的战马人立而起,盘旋着退 了数步,稳稳站定,那少年横戟立在白虎门前,一身白衣犹如血洗一样,那张俊 脸却如同冠玉,与颈间的白玉护颈相映成色。

那少年高声喝道:「洛下吕奉先!谁来受死!」

他喉咙受伤尚未痊癒,声音有些嘶哑,反而更多了几分男性的魅力。

程宗扬嘀咕道:「这小子……怎么挨一刀又更帅了?」

两军厮杀场就在长秋宫畔,程宗扬在阙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北军八校尉都是 汉国顶尖的强军,战斗力不相上下,但论起战术,有苍鹭指挥的乱军明显要更胜 一筹。可惜吕奉先那小子就跟开挂了一样,根本不讲道理的一路长驱直入,不仅 惊走了刚登基的刘建,把苍鹭布下的阵势也搅得七零八落,让平叛的卫尉军、射 声军和长水军趁机稳住阵势,双方重新陷入僵持。

打到这份上,程宗扬也见识了汉军的战斗力。假如与星月湖大营野外对阵, 人数相等的情况下,星月湖大营能与长水和屯骑两军打个平手,与越骑交锋,多 半要小负。当然,这是假设星月湖大营为步兵。星月湖大营作为骑兵的战斗力如 何,自己还没有见识过。

一向好战的雲丹琉此时也沉默了,当她看着五名射声士相互配合,单靠弓矢 就将一队门客组成的死士射杀殆尽,不由惊道:「好强!」

确实是很强,那些射声士每一个的射术都与敖润不相上下,让他们占据各处 要地,组成一道狙击网,任谁想杀过去都不是易事。

但乱军的破阵之法简单粗暴,擅长战车的虎贲军连人带马都披上重铠,借助 武刚车强大的防御力和冲击力,逐一扫荡射声士占据的要点。穿着重甲的虎贲冒 着箭雨,奋力挥舞长戈,往往在钩杀对手的同时,也被犀利的箭矢射进肩窝和眼 眶,两败俱伤。

玄武岩铺成的广场上血流成河,到处是战死的军士和战马。寒风过处,鲜血 凝结成一层薄冰。

程宗扬仿佛又回到江州之战的时候,两军殊死搏杀,生命被肆意收割,整个 战场都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与江州之战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战场几乎局限于 阿阁之前那片长宽二百余步的玄武岩广场,在这片狭小的范围内,死气惊人的集 中。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广场数度易手,足有上千人伏尸于此。

在如此高密度的死气刺激下,生死根不需催动,便自发地全力运转,犹如长 鲸吸水一样,将周围弥漫的死气吸入丹田。甚至连融入丹田之後许久不见动静的 阴阳鱼,此时也随着丹田气轮的旋转时隐时现。

真气流动越来越快,程宗扬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飞速攀升,然而始终 被一层看不到的薄膜所限制,无法突破。

那种憋闷的感觉让程宗扬十分难受,自从他破而後立,将生死根和阴阳鱼一 并融入丹田,重新筑基,修为已经达到坐照境巅峰,只差一步就能上窥六级通幽 之境。可这一步之差,自己怎么也迈不过去,就好像路走到尽头一样,再往前已 经无路可走,不知道该如何迈步。

自己最大的问题还是体悟不够,别人最费时费力的积累,自己依靠开挂的生 死根一蹴而就,两年时间就攀升到五级巅峰,相应的,修为进度过于迅速,使自 己缺乏足够的经历进行体悟。

六级通幽之境是个分水岭,踏入这个境界,每个人的修为都将与自身的体悟 相关,形成自己特有的道。以往自己修为上有疑惑,还可以找老头,或者找孟老 大、卢五哥他们求教。但到了通幽之境,每个人的道都各不相同,最多只能作为 参考,很难再手把手的进行传授。正所谓他人有道,无以教我。

此时上千人的死气汇聚过来,单从量上说,已经足够自己突破境界还绰绰有 余。但由于自己的道还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力,想突破都不 知道怎么突。好在自己重新筑基之後,经脉壮大数倍,还能容纳下这些多余的真 元,不至于把它们散之天地,白白浪费掉。

这一仗两军战死千余,负伤的大致相当,算得上各有胜负。人的精力毕竟是 有限的,双方都打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这会儿锐气已失,已经打不下去,不约 而同地鸣金收兵。吕氏一方据守白虎门,刘建一方则退到玉堂殿,隔着阿阁遥遥 相望。

场中的尸山血海让一众家奴心惊胆战,连那些号称勇武的门客也有不少人变 了脸色。搬运尸体,清理战场的时候,许多人都是一边搬一边吐,唯独北军出身 的士卒面色如常。

幸运的是,两军似乎都把长秋宫忘了,双方在阿阁拼得你死我活,可除了奉 命而来的吕戟以外,似乎再没有人对近在咫尺的长秋宫感兴趣。

但该来的迟早要来,快到午时的时候,一名北宫来到谒者找到蔡敬仲,一是 寻找吕戟,二是催促以赵飞燕为首的后妃移往北宫。

吕戟那番嚣张的话语早已传到赵飞燕耳朵里,她可以想象,自己若是落到诸 吕手中,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到时候也许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蔡敬仲告诉那谒者,吕戟负责清点宫中的妃嫔,眼下正在得趣,一时半会儿 是走不开了。至于移宫,此时两军对峙,可不是出去的时候。

谒者道:「蔡常侍不用担心。午时三刻,我军会再发动一波攻势,蔡常侍只 要先准备好,等我们打到长秋宫外,赵后等人一出宫就有人接应。」

蔡敬仲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到时我就带人护送一众后妃直奔白虎 门。你告诉接应的人,千万不要岔子。」

谒者拍着胸脯道:「蔡常侍尽管放心!」说罢欢天喜地的走了。

谒者刚走,蔡敬仲转头把消息告诉给程宗扬,程宗扬又转头告诉了齐羽仙。

结果等平叛军发动攻势,就一头撞上了铁板。苍鹭在长秋宫外设伏,全歼了 长水军一队人马,临时指挥作战的绣衣使者江充如果不是跑得够快,也险些被人 砍掉脑袋。

等谒者再次入宫,蔡敬仲劈头就是一番痛骂。

那谒者也觉得脸上讪讪的,等蔡常侍骂完,才拿出第二个方案。长秋宫东门 与平叛军控制的区域相隔太远,平叛军想要接应,必须穿过整个阿阁的阅兵场。 而逆贼刘建得到北军一众逆贼的支持,军力已经暂时超过王师,装备更是精良。 比如这次遇伏,乱军就在长秋宫外布置了数以千计的绊马索。

苍鹭布置绊马索的技巧极为精湛,不但能绊马,还能绊人。长水军那些胡人 骑兵刚冲到长秋宫,就像陷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大网当中,进退不得。不少胡人一 直到死都没能爬起来。

「一起走的话,目标太大,也太过危险。江使者的意思呢,先把赵后送到北 宫。」

蔡敬仲道:「长秋宫出来左右要过阿阁,一个人跟一群人都一样。」

「这一次我们换条路,不走东门。」谒者道:「长秋宫西边靠近白虎门,我 们可以翻墙啊。两边架上长梯,把赵皇后送过来。」

蔡敬仲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什么时候?」

「不能再耽误了,就现在。」那谒者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找梯子!」

蔡敬仲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谒者脑後。「砰」的一声,那谒者一头撞在案 上,两眼大张着,七窍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富贵由命,生死在天。」蔡敬仲喟然叹道:「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你命 不好啊。非要抢着找死,拦都拦不住…」

…………………………………………………………………………………

天近午时,永安宫一处密室内却帷幕低垂,四周点着灯火,犹如深夜。重重 帷幕之间,一个人影躺在榻上,他浑身都缠着白布,只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

「大司马。」张恽躬下腰,小声说道:「巨君公子有消息了。」

吕冀移动了一下眼珠,看到了榻旁的许杨。

短短一天时间,这个才华过人,潇洒不羁的名士鬓侧竟然有了白髮。不过此 时,他神情极为笃定,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信心。

许杨拱起双手,长揖一礼,「属下许杨,为大司马贺。」

【第三十五集·完】 ----------                第三十六集

内容简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场汉宫剧变之中,人人都想当最后的黄雀,但, 谁又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为人作嫁的傻子?

一直没有露面的吕巨君,领着一支兽蛮奇兵和左武第二军,扭转了吕氏的颓 势,却没想到,此举将成为长秋宫争取友军的突破口!

剑玉姬找上程宗扬结盟共抗吕氏,长秋宫的外援也将要进宫,此时,大太监 蔡敬仲突然表示:「我要自焚!」

第一章

一滴水珠悬在铜壶的漏管下方,表面映出一株缩小了无数倍的青铜灯树,细 小的灯火犹如繁星,光芒璀璨。片刻后,水珠悄然滑落,滴在盛着刻箭的承水壶 中,发出一声轻响。

已经是漏下三刻,虽然四周的帷幕密不透风,永安宫内仍然寒意四起。

吕冀躺在榻上,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就像一头受伤的饿狼。

他身上受的都是外伤,并不致命。可这些外伤极为恶心。中行说一共刺了他 十七刀,伤口从肩到腿,遍布全身,不管他是躺是坐,都至少会碰到一处。为了 镇痛,宫里的太医用上了麻沸散,使他能昏沉睡去。结果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吕 冀想理事,就无法止痛,想止痛就无法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端端的计划 被刘建搅成一团乱麻。甚至那贼子还登基当了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我起来!」

张恽道:「大司马,你一身的伤……」

吕冀咆哮道:「我就脚底下没有伤口!」

张恽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吕冀起来。

吕冀用力喘了口气,忍痛对许杨道:「告诉巨君,不用再等了!那帮贼子该 跳出来的都已经跳出来了,挨个杀过去便是!今晚务必攻下南宫,将逆贼刘建枭 首示众!」

张恽小心劝谏道:「刘建已经是瓮中之鳖,何必着急呢?」

「过了今晚,他就作了一日的天子!」吕冀咬牙切齿,恶狠狠说道:「无论 如何!不能让他活到明日!」

张恽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许杨,躬腰应道:「是。」

「还有刘氏宗亲!」吕冀厉声道:「一个都不许放过!」

帷幕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荒唐!」

张恽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扑通跪倒,额头紧贴着地面。

一只玉手掀开帷帐,义姁展目往幕中扫了一眼,然后退开一步。

帐外环佩轻响,穿着黑色凤衣的太后双手握在胸前,缓步走进帐中,凤目间 带着几分愠怒,盯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吕冀。

即使受伤也不改嚣张本色的襄邑侯此时却嘴巴一扁,像个被人欺负的孩子一 样委屈地叫了一声,「阿姊……」

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吕雉怒斥一声,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替弟弟抵去泪水, 一边教训道:「吃了亏,就讨回来!

何必作小儿女之态?「

吕冀抽泣着恨恨道:「都是中行说那个狗贼!还有刘建!刘子骏!刘荣!刘 箕!刘德……姓刘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越说越气,「枉我吕家世代匡扶社 稷,为刘氏费尽心力。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全都是贼!」

「少说这等话!」

吕雉喝斥一声,然后叫义姁过来,检查弟弟身上的伤势。

义姁解开绷带,看了几处要紧的伤口,宽慰道:「侯爷伤势平稳,静养月余 即可痊愈。」

「哪里等得了月余?」吕雉道:「越快越好,眼下耽误不得。」

义姁心下会意,「奴婢这便取药来。」

等义姁离开,吕雉抬眼看着弟弟,半晌没有作声。

吕冀早就长得比姊姊还高,身材更是肥壮,可在她的目光下,仍像小时候那 样,手足无措。

许杨不言声地躬身退下,只有张恽还留在帐内。

吕雉慢慢说道:「冀儿,你告诉阿姊,是不是晴州商会找过你,想拿重金买 天子的性命?」

吕冀脸色顿时一僵。

吕雉沉默片刻,然后带着一丝痛心道:「你缺钱吗?」

「不是的……阿姊……」吕冀吞吞吐吐地嗫嚅片刻,然后小声道:「反正是 要做的……我应许他们,那钱等于是白拿的……」

「冀儿啊冀儿,你怎么能这么傻啊!」吕雉道:「那帮晴州商蠹最是奸诈狡 狠,你答应他们,不就等若告诉了他们你的心思吗?」

吕冀心虚地说道:「我又没有说……」

「他们难道猜不出来吗?莫说你因为贪图那些小利答应了他们,即便你没有 答应,只要你稍有意动,他们就能猜出九成。」

吕冀被姊姊接连教训,心里有些不高兴,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他们只 是些商贾而已,一道算缗令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你!」

吕雉还待再说。吕冀忽然眉头一紧,一手抚着伤处叫道:「哎哟……」

吕雉气得脸色发青,最后还是没能喝斥出口,转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扶 大司马躺下!」

张恽连忙上前扶住吕冀,小心避开伤口,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躺下来。

吕雉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冷冰冰道:「我不知道晴州商会许了你多少钱,但 你要知晓——晴州商会的人从你府里出来,转头便许了刘建二十万金铢!你自己 想想吧。」

说罢拂袖而去。

「二十万?」吕冀怔了片刻,抬手往案上拍了一记,大怒道:「这帮坏了心 肠的商蠹!哎哟……」

这一拍不小心牵动臂上的伤口,吕冀抱着手臂大叫起来。

「侯爷当心。」义姁拿着一只布囊进来,见状抬手托住吕冀的肘尖,然后指 尖一挑,白色的绷带像是活过来一样,灵动地一圈圈旋转着散开。

义姁一手解开绷带,一手从布囊中取出一只玉盒。那玉盒极大,打开来,里 面却只有一层浅浅的赤红色药末。

义姁用一只精巧的玉圭抿了少许,在吕冀臂上薄薄洒了一层。

吕冀只觉伤口像被太阳晒到一样暖洋洋的,接着便看到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 度迅速愈合。

「这赤阳散是疗伤生肌的秘药,」义姁道:「可惜只能治皮外伤,伤口太深 便无能为力。眼下只剩了这么一点,侯爷,往后可要当心了。」

…………………………………………………………………………………

火光冲天,映出夜空中密布的彤云。武库的大火已经烧了一个白天,此时非 但没有熄灭,反而越发猛烈,熊熊大火将半个洛都城都笼罩在火光下。似乎被火 光惊扰,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野兽的咆哮声,夜色下苍凉而又可怖。

程宗扬两手扶着栏杆,俯首看着脚下的广场。经过一天的殊死搏杀,阿阁广 场上每一块砖石上都淌满了鲜血。

广场两侧的沟渠中,鲜血汇聚成溪,最深处足以淹没人的脚踝。

如今正值隆冬,那些鲜血此时已凝结成冰,唯有浓郁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吕氏与刘建双方杀得天翻地覆,南北二宫血流成河,连武库都一把火烧了, 洛都士民人心惶惶。许多人都试图出城躲避战乱,但洛都九座城门此时已经全部 戒严,禁止通行。

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他们并不在乎谁登基称帝,毕竟天子之位离他们太过 遥远,无论谁登基,也不见得会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但眼下的战乱已经影响到 每个人的生计,他们只盼着战乱能早日平息。好在一片混乱之中,董宣兼任的洛 都令仍在运作,勉强维持住城中的秩序,暂时没有出现大乱。如今各处里坊都紧 闭大门,无数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战争结束。

两军在尺寸之地血战竞日,阿阁数易其手。但吕氏指挥的平叛军始终没能打 到南宫核心的崇德殿,刘建军也未能夺回白虎门。双方一直杀到夜间,仍然是僵 持的局面,汉军的精锐就在这片广场上白白消耗着生命。

为双方作战的士卒原本同属一军,用着同样的装备,同样的战术,受过同样 的训练。就在一天前,他们还是生死与共的手足同袍,现在却成了你死我活的对 手。打到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谁后退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 胜者会获得一切,而败者将失去一切。对于那些押上身家性命的权贵豪门来说, 更是如此。

程宗扬视线从阿阁移向崇德殿,望着那面勉强赶制出来的天子旌旗。

高大的旗面用数匹丝帛拼接而成,颜色深浅不一,正如刘建这个天子之位一 样,只能说是凑合。

「刘建的底牌已经出尽了。」程宗扬道:「不然剑玉姬也不会那么赏脸,亲 自出面来找我谈心。接下来,就要看他运气够不够好了。」

卢景道:「刘建能在崇德殿登基,气运已经逆天。他要真能当上天子,老天 都不会答应。」

「连五哥也不看好那厮?」

「看好他的可不多。」蔡敬仲淡淡道:「我听说,刘建登基时,中行说就没 有露面。」

程宗扬一怔,「怎么回事?」

刘建能够登基,中行说居功至伟,可以说没有中行说,就没有刘建今日,可 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关头,中行说居然没有出现?

「宫里传言,他是跑了。」

「跑了?」程宗扬满脸的不可思议。

吕氏弑君是他先喊出来的,天子遗诏是他宣称的,刘建的野心是他煽动起来 的,天子旧臣是他拉拢的,传国玉玺和虎符的所在是他透的底——结果那家伙一 把火把汉国朝野烧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拍拍屁股就跑了?

汉国宫中有个蔡敬仲已经够不幸了,谁知道还有中行说这种货色?蔡爷是要 钱,这孙子可是要命!中行说坑了多少人?他自己是过瘾了,不知道多少人被他 害得家破人亡。单是广场上战死的这些军士,一大半都要算到他头上。

弄死这么多人,然后他就跑了?他能跑到哪儿去?别说吕氏,就是刘建也不 会放过他。

程宗扬正想得入神,云丹琉飞身掠上阙楼,抬手把一封书信掷给他,冷着脸 道:「给你的。」

自从得知外面打得正欢,这个卑鄙之徒还背地里跟几个侍奴在宫里胡搞,云 丹琉就没给他好脸色看。程宗扬私下猜测,云丫头生气多半是因为没叫她——但 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

秘道入口在皇后的寝宫,外人不好入内,传递消息都是由几名侍奴负责。宫 中虽然杀得血流成河,但有这条秘道在,长秋宫始终与外面保持着联系。

书信由秦桧亲笔所写,一手漂亮工整的蝇头小楷,看着就让人舒服。

眼下刘建与吕氏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他们,一切都在按计 划进行。董宣的两千隶徒和郭解召集的千余游侠儿,都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 出动。

程郑的游说并不十分顺利,但也在预料之中。大多数商贾仍然不敢卷入争夺 天子之位的是非之中。而由于吕巨君的操持,赵飞燕在民间的名声更是不堪。听 说襄助皇后,许多人都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但同时大多数商贾也没有表现出 对刘建或者吕氏的特别倾向——在他们看来,三者都不是什么好鸟。倒是郭解的 名声帮了程郑不小的忙。

以田荣为首的一批商贾,出于对郭解的信任解囊相助,也让程郑拉拢了一批 人。

信中送来一个好消息,上林苑的羽林天军已经被霍子孟派人控制,总算没有 落在吕氏或者刘建手中。坏消息是霍子孟至今尚未表态,面对严君平的劝说,始 终模棱两可。

「这老狐狸……」程宗扬嘀咕一声,接着往后看。

按照程宗扬的吩咐,秦桧派人去联络陶弘敏,结果扑了个空。陶五爷闲极无 聊,前日带人沿伊水游玩,谁知宫中惊变,伊阙闭关,两边音讯断绝,会馆的人 早急得跳脚。秦桧无奈之下,只好留了人,在会馆等候。

联系不上陶弘敏,无法知道晴州商会的态度,秦桧又转而委托赵墨轩出面打 听,赵墨轩已经前往晴州商会,估计稍后就会有消息。

另一边,卓云君和阮香琳分别抵达宅中,询问是否需要入宫。卓云君同时带 来一个消息,昨晚宫中惊变的时候,颍阳侯吕不疑单车入观,寻了一间静室杜门 不出。其间吕家数次派人来请,吕不疑都拒而不见。

书信最后,秦桧提到敖润奉命赶往池阳,至今尚无消息,不过有班先生亲自 带路,想必能及时赶到。

「老班怎么亲自去了?」程宗扬皱起眉头。

吕氏与刘建势均力敌,北军八校尉仅存的池阳胡骑,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 一根稻草。谁能得到胡骑校尉桓郁相助,谁就彻底占了上风。可以想像,双方都 会施尽手段,不遗余力地拉拢桓郁。至于自己派敖润前去传诏,无非是尽人事听 天命而已。连程宗扬自己也不觉得桓郁会拒绝刘建和太后,转而支持声名狼借全 无助力的皇后。

程宗扬心里暗道:可千万别出事啊。

…………………………………………………………………………………

池阳。胡骑大营。

中军帐内,胡骑校尉桓郁内着铁甲,外穿儒袍,双手握拳按在膝上,正襟危 坐。他头盔放在一边,额头上扎了一条白布,为天子戴孝。

何武手里拿着一幅黄绫诏书,一边高高举起,一边须发怒张地高声道:「吕 氏弑君,天人共愤!而今陛下奉先帝遗诏,登基为帝,召忠义之士,共诛吕氏逆 贼,千秋功业,在此一举!桓胡骑,切莫自误啊!」

帐中一支火把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桓郁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时明时暗。

席侧一名少年道:「何司直一路辛苦,如今夜色已深,还请先休息吧。」

「陛下尚在危难之中,谈何休息?」何武举着诏书道:「还请桓胡骑速速发 兵,挥师勤王!」

少年道:「何司直有所不知,如今隆冬天气,天寒地滑,马匹夜间奔驰,极 易损伤。」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两名军士上来,半推半拖地把何武请了出去。

何武刚被推出去,帐外忽然一阵喧哗,一个布衣胖子挣扎着伸进头来,高叫 道:「桓大将军!桓大将军!请听小人一言!」

少年起身正要喝斥,桓郁开口道:「让他进来。」

那胖子被军士按着肩膀押进帐内,挣扎中,他身上的布衣被撕开大半,露出 里面一件价值不菲的貂裘。

那胖子两条胳膊被军士死死拧住,痛得龇牙咧嘴,仍满脸堆笑,「小的是建 太子的家臣,随何司直一同来的。

小人来之前建太子专门交待过,桓大将军沉稳有大度,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昔日天子秉政未久,未能擢拔,否则以桓大将军的功劳,早当封侯!「胖子一边 说一边紧盯着桓郁的神情,见他目光微闪,立刻抓住机会,高声说道:」只要桓 大将军起兵勤王,即封龙亢侯!食两千户!晋前将军!开府建牙!赏万金!更有 无数赏赐!桓大将军,机不可失啊!「

桓郁看着他,半晌才慢慢道:「你是商贾吧?如何是建太子家臣?」

胖子堆笑道:「小的早年是商贾,后来投效的建太子,举家从龙。」

桓郁不再与他多说,挥了挥手,军士立刻把那胖子押了下去。

旁边的少年哂道:「一介商贾,也自称家臣。刘建派来这两人,一个满口大 义,愚不可及,一个满口言利,铜臭逼人。真是可笑。」

「住口。」

少年低下头,「是,父亲大人。」

桓郁道:「吕家的使者也到了吧?让他进来。」

少顷,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掀帐而入,他穿武将的皮甲,腰间却佩着一柄 镶满珠宝的长剑,脚步虚浮,虽然穿着武服,却更像是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贵 族纨绔。

他客气中带着三分傲慢,直着身子拱了拱手,开口道:「奉车都尉吕赏,见 过桓胡骑。」说罢一甩衣袖,在席前屈膝坐下。

桓郁抱拳还了一礼,却没有开口。

「想必桓胡骑也知道了,天子昨晚驾崩,逆贼刘建伪造遗诏,登基称帝。如 今满朝文武都已经奉太后诏命,举兵讨贼。」吕赏笑道:「也是咱们的交情,我 这紧赶慢赶赶到池阳,就是怕耽误了你立功——」

吕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抬手在案上摊开,他没有让桓郁跪拜接旨, 而是像老友一样随意指点着说道:「太后的旨意,诛刘建者,以一县之地封为侯 国,子孙承之。老桓,你可想好了,这么重的赏赐可是不多。寻常封侯,除了开 国的几个,有多少实封的?无非是食邑而已。这可是实打实的侯国……」

吕赏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桓郁始终默然无语。

桓焉道:「不瞒吕都尉。眼下来到池阳的使者,除了吕都尉,还有建太子派 来的何司直,甚至连长秋宫也派来了一个治礼郎。诏书有用传国玺的,有用太后 印玺的,有用皇后之宝的。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小侄是看糊涂了。宫里究竟是个 什么情形,我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吕赏佯怒道:「嘿,小家伙,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桓焉笑道:「小侄不敢。天子驾崩,群龙无首,太后秉政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不过何司直带来的不仅有天子印玺,还有虎符……」

吕赏摆手道:「都是那逆贼突然作乱,从宫中抢走的,作不得数。」

「宫里有吕将军的卫尉军,还有期门武士、两厢骑士、殿前持戟、都候剑戟 士,又有大司马主事……怎么会被一个诸侯王太子夺走了玉玺虎符?」

吕赏脸色有些难看,勉强道:「天子驾崩,大司马哀伤过度,一时不查也是 有的。」

「不是我信不过叔叔,只是事关社稷……」桓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小 侄已经派人连夜前往大将军府,毕竟军务之事,还须听大将军的意思。宫里若是 不忙的话,叔叔不如在此休息一晚?」

「宫里有什么忙的?刘建一介丑类,跳踉不了多久。」吕赏打了个哈哈,然 后摸了摸下巴道:「霍子孟啊?得,我就等着吧。老桓,你要耽误了立功,可别 怨我。」

吕赏站起身,甩着袖子走了两步,又转身道:「我还得给你提个醒,那帮刀 笔吏都是狗娘养的,最不是东西,你要去得晚了,非但无功,说不定还要给你安 个观望的罪名。你可得当心啊。」说完,这才一摇三晃地离开大帐。

桓焉盯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然后转头道:「父亲大人,要不要请那个治礼 郎进来?」

桓郁道:「你先说说。」

桓焉直起腰,「刘建不成。虽然拉拢了一班天子旧臣,但倚仗的家奴仆役多 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忠直之士岂肯与他们为伍?刘建若想赢,只有一条路:打下 永安宫。只要永安宫还在,刘建的天子之位就坐不稳当。但永安宫岂是好打的? 若能打下永安宫,刘建也不至于放火烧了武库。论双方赢面,吕氏当占七成,投 刘建,犹如灯蛾投火,智者不取。但投吕氏……」

桓焉看了眼父亲的神色,然后说道:「投吕氏的话,虽然太后行事果决,但 二百年后族,养出的吕氏子弟尽是些色厉内荏,嚣张跋扈之徒。吕大司马主持丧 事,竟然被人抢走玉玺虎符,堪称天下奇闻,令人骇笑。而那个吕赏,与父亲大 人只是一面之交,行事便无所顾忌,居然放言恐吓。」桓焉坦率地说道:「儿子 也不看好。」

见父亲没有表态,桓焉接着说道:「如今洛都形势一日三变,北军八校尉, 虎贲校尉刘箕、中垒校尉刘子骏、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已然身死。射声 校尉吕巨君、长水校尉吕戟不见踪影,仅剩下阿附刘建的步兵校尉刘荣,还有父 亲大人。以儿子看来,无论吕氏与刘建谁胜谁负,都将两败俱伤。螳螂捕蝉,黄 雀在后,恐被他人尽收渔人之利。而这个渔人,多半就是霍大将军。待两边斗得 精疲力尽,霍大将军很可能就该出兵平叛了。依我看,霍大将军多半会趁吕氏与 诸刘伤败之际,远迎外藩,彻底压服外戚和那些不安分的宗室。」

桓郁一手摩挲着膝盖,没有作声。

桓焉壮起胆子,「霍大将军掌权多年。若要取而代之,这是唯一的机会。」

「你错了。」

桓郁终于开口,「外人多以为霍子孟是权臣,其实他行事极有分寸。眼下霍 少已经去了羽林大营,看似拥兵观望,但只要太后尚在,霍子孟就不会动吕氏一 指头。甚至出兵保下永安宫也未可知。」

「霍大将军与吕冀并不相睦啊?」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造太后的反?他狠不下这份心。」

桓焉不甘心地说道:「那我们就在营中等着霍大将军发话吗?父亲大人,机 会难得啊。一旦错过时机,待得尘埃落定,就来不及了。」

「再好的机会也要看清楚再说——莫忘了左武军的前车之鉴。」

「左武军?」桓焉一头雾水,「王师帅吗?」

桓郁没有再说,只吩咐道:「去叫那个治礼郎进来。」

「是!」桓焉站起身,一边莞尔道:「赵皇后居然也派了使者,着实好笑。 太后尚在,哪里能轮到她说话呢?」

桓焉刚要举步,忽然外面一阵惨叫,接着一片大乱。

桓焉抢步出了营帐,只见帐外已经火光冲天,营盘东北角几处营帐都被大火 吞噬,几名骑手正在火光中不断冲杀。其中一名大汉盘马弯弓,弓弦响处,将奔 逃者一一射杀。还有一名头戴高冠,身着儒服的文士,他手中提着长剑,赤着双 臂,双袖绑在肘间,此时正纵马而起,犹如苍鹰搏兔一般,将一名逃跑的武将斩 落马下。

桓郁治军极严,为了防止营啸,入夜之后军中便实行宵禁,此时外面虽然大 乱,军中依然静悄悄的。被惊醒的军士们各自握住兵刃,但没有主将的军令,没 有一个人走出营帐。

着火的两处营帐都是客帐,彼此相距百余步,用木栅与胡骑军的大营隔开, 分别住着刘建和太后的使者,但此时那些权贵、名士就像猎物一样,被突如其来 的不速之客逐一斩杀。

桓焉整个人都呆住了,张大嘴巴,半晌没有合拢。

当长剑又一次落下,一名正在逃跑的使者颈中鲜血飞溅,头颅高高飞起。惨 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烈火燃烧的声音。

那名文士骑马来到帐前,他身上的儒服已经被鲜血染红,神情却平静如水。

他收起佩剑,然后微微一笑,抬手将两颗绑在一起的首级扔在大帐前。桓郁 此时也走到帐前,看到那两颗首级,眼角不由狠狠跳动了两下。

两颗首级,一颗是方才满口忠义,气壮山河的司直何武,此时怒睁双眼,死 不瞑目;另一颗则是片刻前夸夸其谈的奉车都尉吕赏,大睁的眼睛中满是惊恐。

「长秋宫使者班超。」那文士拱手施了一礼,长声道:「桓将军,如今外扰 尽去,可以与在下谈谈了吧?」

第二章

十一月初八。子时。

南宫白虎门前,苍凉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苍鹭已经指挥士卒搏杀了一日一夜,脸上仍毫无倦意,反而就像刚睡醒一样 冷静自若。在他身前,百余名越骑军列成雁阵,他们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挟着丈 许长的银戟,戟锋笔直向前。

再往前,是五辆战车。车前虎贲军的驭手,包括驭马都披着重甲。厚重的车 厢四面都包着铁皮,犹如铜墙铁壁。

车内站着三名士卒,中间一名双手持弩,旁边两人拿着适于车战的长戈。除 此之外,每人各佩有一柄环首刀,车上还放着用于步战的长矛、短剑以及重盾。

烧毁武库之前,苍鹭命人带走了大量军械,可以说,此时刘建的乱军拥有汉 国,甚至六朝最精良的装备。

但这并没有带给乱军压倒性的优势。在广场另一端,那个手持方天画戟的白 衣少年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他在方才结束的第八战中,悍然以一己之力挑 翻了一辆武刚车,无人再敢摄其锋芒。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战场。」苍鹭握着冰凉的铁如意,神情纹丝不动,「比 如吕奉先。」

齐羽仙流露出一丝凝重,吕奉先修为算不上顶尖,但当他跨上那匹赤兔马, 就像一个臂上长着方天画戟,身下长着四条马腿,力大无穷,所向无敌的怪物。 单以马战而论,除了侯玄等寥寥数人,世间只怕再无人是其敌手。而且他在战场 上的嗅觉,更是敏锐得出奇。苍鹭数次设伏,精心布局,结果都被他溃围而出。 上一次交锋中,苍鹭费尽心力,专门针对吕奉先设下必杀之阵。结果吕奉先却过 而不入。一次两次也许是运气,次次如此,只能说他天生就适合这片战场了。

苍鹭扭过头,「我想问的是:你们当日为何没有杀死他?」

「那只是个意外。」齐羽仙不愿多说,转口道:「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我 想问的是:还要等多久?咱们的新天子可是已经等急了,方才又在追问:眼下你 已经有五支北军,再加上三千忠心耿耿的志士,还要和他们周旋到什么时候?」

刘建得到越骑、屯骑两军之后,实力大涨,无论兵力还是装备,都压倒吕氏 一方,可吕氏始终控制着白虎门这座南宫的门户,让刘建寝食难安,对号称精通 兵法的苍鹭更是大为不满。

苍鹭摩挲着铁如意道:「吕氏还有底牌未出。」

「你是说那班死士?」齐羽仙不以为然地说道:「仙姬已经准备万全。只要 他们敢弃巢而出,我们就能尽诛吕氏满门。」

「不是他们。」

「那是谁?」

苍鹭指了指脑袋,「感觉。」

齐羽仙道:「白翼曾推算出刘建将得天子之位,可也算不出吕氏还有什么后 手。」

「如果有人扰乱天机,算不出来也在意料之中。比如廖扶,比如那些胡巫, 推算时也是一片混沌。」

「但至少白翼算出来吕冀将死,而吕氏将一败涂地。」齐羽仙道:「洛都是 京畿之地,无论仙姬还是刘建,都不愿战事拖延。」

苍鹭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我不太理解,比如:你们是想让我攻下 白虎门,还是击败吕氏?」

齐羽仙挑起眉角,「有区别吗?」

「有。若白虎门在吕氏手中,这片战场上的竞争者就是三方。攻下白虎门, 则是我们以一敌二。」苍鹭用铁如意遥遥一指,「长秋宫是在宫内。」

齐羽仙皱起眉头。双方在阿阁连番血战,但无论苍鹭,还是江充,交战时都 有意避开了长秋宫,不愿意多招惹一个对手。但在齐羽仙看来,这也是因为长秋 宫的实力太过弱小,无论谁最后得胜,长秋宫都只有低头的份,否则他们随手就 能灭掉长秋宫那点守卫。

但仗打到现在,各方的实力正在悄然变化,从虎贲军一名军司马开始,不断 有人从战场上脱身,投奔长秋宫。

眼下长秋宫的军力已经膨胀到四百人,如果不是皇后的名声着实不佳,这个 数字还会进一步扩大。

齐羽仙哼了一声,「商人伎俩。」

拜吕巨君所赐,赵飞燕在民间的名声已经坏得无以复加,宫中变乱一起,别 说有人投奔,原本那点守卫都该一哄而散才是。不曾想长秋宫居然用上拿重金收 买人心的手段,不仅长秋宫未生变乱,还吸引了不少贪图重利的小人。

再加上金蜜镝和蔡敬仲一外一内,竟使得长秋宫在一片混乱中独保平安。

别人也许不知道,齐羽仙可是知晓程宗扬在其中起的作用。吕氏在汉国根深 蒂固自不待说,仙姬也在汉国经营多年,谁知那位程少主七拼八凑,竟也凑出一 班人马来,这么能折腾,也是本事,齐羽仙看在眼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

但她更佩服的还是仙姬。眼下的局面早已在仙姬的预料之中,有那位程少主 出面,将夹缝中的势力收拢起来,等若让他做到了仙姬不方便做,也无法做到的 事情。有仙姬布置的后手,到时他的一番辛苦,都是为仙姬做的嫁衣。

想到这里,齐羽仙心情又好了起来,轻笑道:「不必理会长秋宫那边。」她 带着一丝揶揄道:「说不定局势有变,我们还要靠他们度过难关呢。」

苍鹭忽然抬起头,望向天际密布的彤云。

齐羽仙心头一悸,也随之抬起头,只见被大火映红的夜空中,多了几点晶莹 的白色。

苍鹭突然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子时。」

「那就是初八了。」苍鹭吸了口气,慢慢道:「今日大雪。」

齐羽仙皱眉道:「哪里会有大雪——」说着她反应过来,今日是二十四节气 的大雪日。

齐羽仙眉头越皱越紧,「可是我们看过天象,这几日并无风雪。」

「显然有人改变了天象。」苍鹭冷冷道:「好一个汝南廖扶。」

细碎的白雪纷扬而下,起初只是雪粒,落在兵甲上跳动着发出轻响。

接着变成松软的雪花,然后越来越大,先是薄如轻絮,渐渐犹如鹅毛,不到 一盏茶时间就变得有手掌大小,甚至还在变大。

巨大的雪花一层一层覆盖下来,遮住整个天空,在火光映照下诡异无比。有 些雪花落在马匹上,甚至将战马的眼睛整个盖住,引起战马一阵阵不安的躁动。

就在这时,白虎门外传来重物拖动的声音,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对面忠于吕氏的长水军同样列成雁阵,马上的胡人骑手纷纷俯下身,一边捋 着马鬃,一边发出「咴咴」的声音,安抚坐骑。紧接着,阵型的空隙间出现了一 个巨大的身影。

那人身形极为庞大,即使站在地上,也比旁边骑在马匹上的胡人军士高出一 截,他穿着简单的皮甲,胸前用皮绳系着一面铜镜,裸露的腿臂上生满又黑又浓 的鬃毛,硕大的头颅如同野兽,口中生着两对獠牙,鼻孔中喷出一股股浓重的白 气。

「兽蛮人!」齐羽仙尖叫道:「哪里来的兽蛮人!」

苍鹭冷静地说道:「是城中的兽蛮仆役。」

洛都颇有些富商喜欢豢养兽蛮人作为奴仆,炫耀自家的财力。但由于算缗令 的冲击,许多商贾都在遣散奴仆,这些兽蛮人也在其中。

苍鹭有些后悔,自己只顾着召集各家宗室的仆从,却忽略了这些兽蛮人。好 在为奴的兽蛮人并不多,整个洛都也凑不出多少。

平叛军的战阵中,一名文士踏雪而出。他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宽大的衣袖 灌满风雪,步履从容,一直走到广场中央才站定。

齐羽仙眼中爆出一丝光芒。

汝南廖扶!果然是他!此人精擅风角之术,是吕巨君的得力臂助,也是己方 必杀的人物之一。但变乱尚未开始,他就与吕巨君一同失去踪迹。

他既然在此时出现,意味着吕氏的底牌也该揭开了。

漫天风雪,却没有一片雪花能靠近廖扶身周三尺。他扬声道:「太后有诏! 江都王太子刘建谋逆,诏命诛杀!

得其首级者,封建阳侯!得其身者,赏万金!得其一手,赏五千金!得其一 足,赏二千金!「廖扶声音并不高,却传得极远,连远处的崇德殿都隐隐有回音 传来。

程宗扬在阙楼上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这赏格太狠了,完全是鼓励军士们把刘 建分尸啊。

那些兽蛮人不断从阵中走出,他们手臂上密密匝匝缠着寻常人手腕粗细的铁 链,铁链后方拖着大大小小的巨石。

那些巨石有的是石锁,有的是石狮,还有的是不知从哪处墓前拖来的石人, 小的有三四百斤,最大的一块足有牛犊大小,重逾千斤。

齐羽仙心下安定几分,这些巨石看着气势惊人,但份量过于沉重,即便兽蛮 武士也不可能抡起来作为武器使用,顶多是唬人而已,这倒符合吕氏那班纨绔的 一贯作风。

齐羽仙可以不把那些兽蛮人奴仆眼里,可程宗扬不能不留心。早在宫中变乱 之前,他就让青面兽去兽蛮人奴仆的聚集处打探消息,却一直没有回信。他眯起 眼睛,竭力去找老兽的影子,结果也没能看到。

眼看那些兽蛮人即将踏过广场的中线,苍鹭举起铁如意,往鼙鼓上一击。

「咚」的一声鼓响,震得人心头猛然一跳。

五名驭手同时催动马匹,武刚车包铁的车轮碾开积雪,发出一串沉闷的「隆 隆」声。驭手娴熟地操控着马匹,不断加速,战车速度越来越快。

车上的弩手早已经装好箭矢,此时纷纷托起弩机,瞄向廖扶。

廖扶拔出长剑,往前一指,「封!」

随着一声断喝,地上的积雪瞬时凝结成冰。疾奔的战马仿佛猛然踏在镜面上 一样,四蹄打滑,嘶鸣着扑倒在地。

五辆战车同时倾覆,带着巨大的惯性在地上旋转着滑出数丈。战车坚固的车 身仍然完整,车上的军士却被纷纷甩出,重盾、箭矢、戈、矛、长刀……散落满 地,惨叫声响成一片。

那些拖着巨石的兽蛮人斗然加快速度,他们足趾前端像雪豹一样翻出锋利的 尖爪,牢牢扣住冰层,身后拖拽的巨石在冰面上滑得飞快。最前面一名拖着石锁 的兽蛮人已经越过廖扶,他咆哮着奋力一挥,石锁贴着冰面划过一条弧线,朝前 飞去。

「哗啦啦」……随着一连串铁器磨擦的刺耳响声,那名兽蛮人手臂上缠的铁 链瞬间抖得笔直,将近五百斤的石锁仿佛炮弹一样疾射而出。前面一辆倾倒的武 刚车轰然一声,被巨石击得垮下半边,残破的车体打着滑滚到沟渠之中。

仅仅一招冰封,场上的局面便彻底逆转。无论是用来攻坚的武刚车,还是骁 勇善战的越骑军,在冰封的战场上都毫无还手之力。而那些兽蛮人笨重不堪的巨 石,此时成为陷阵破敌的无敌利器。

齐羽仙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上根本无法抡动的巨石,因为他们根本不需 要抡起来,只需要贴着地面横扫,就能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发挥出莫大的威力。

大雪仍在飘落,松软的雪花落在冰面上,使人举步维艰,将整座广场都变成 一个冰封的陷阱。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接战的骑兵甚至连撤退都成了奢望,战马略 一举足,便滑倒在地。有些军士被跌倒的坐骑压住,大声惨呼;有些好不容易挣 脱出来,但在冰面上滑得连站都站不住,刚起身便又跌倒。有些反应快的,也只 能用随身的短刀刺在地上,半跪半爬地狼狈逃走。

而那些兽蛮人则在冰上奔驰如飞,冻结的冰层非但没有阻挡他们的脚步,反 而使得他们如虎添翼。最前面几名兽蛮人甚至不是在奔跑,而是滑行,他们凭借 着石块巨大的惯性,整个人就像在冰面上飞驰一样,以令人难以想像的高速冲进 乱军战阵中,接着挥臂一抡,铁索连同巨石扫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将所有的阻挡 物全部扫开。

战马的嘶鸣声,军士的惨叫声,兽蛮人的咆哮声,巨石撞击肉体的闷响声连 成一片,几乎是一转眼工夫,那些兽蛮人就完成了清场。无论庞大的武刚车,还 是神骏的战马,无论悍勇无双的百战猛士,还是精良昂贵的神兵利器,全部都像 垃圾一样被扫进广场边的沟渠中。

如此一边倒的杀戮,连一直认为胜倦在握的齐羽仙也变了脸色。那些兽蛮人 来得太快,几乎一转眼就杀到面前,她倚仗轻身功夫躲开兽蛮人挥来的巨石,但 苍鹭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他的车乘被巨石一击粉碎,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还是齐羽仙冒着被巨石击杀的风险,半空中一个转折,拼命扯住苍鹭的衣领, 把他拖出险地。

广场上的乱军已经全军覆没,折损武刚车五辆,越骑军二百余骑。经过一天 的厮杀,各军伤亡已经极多,无一满编,越骑军作为北军最强悍的骑兵,一战折 损二百余骑,等于是被彻底打残了。

廖扶举手之间,就将阿阁的广场变成绝地,苍鹭所有的布置和战术来不及施 展就荡然无存。如果乱军的主力都在广场上,或者整个南宫都如同阿阁广场的地 形,面对无法阻挡的对手,这一战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幸运的是,经过多年修缮,南宫楼阁密布,乱军背后便是通向玉堂殿的安福 门,高大的飞檐挡住了风雪,给乱军留了一片落脚地。

齐羽仙提着苍鹭掠上台阶,还没有松手,苍鹭便喝道:「不得放箭!」

守卫安福门的军士原本已经张开弓弩,闻言立即停手。

「步兵军长戈在前!阶行三步!」

苍鹭说着,左手执鼓,右手抬起铁如意重重敲了三记。间不容发之际,他竟 然还抢了那面鼙鼓出来。

「咚咚咚」三声鼓响,手持长戈的步兵军往前走了三步,在台阶中间排成阵 形,居高临下对着冲来的兽蛮人。

「中垒军,使大黄!」

中垒军士卒放下弓矢,搬出重弩。那弓弩弓臂呈黄色,长逾四尺,两名膀大 腰圆的军士同时踏往弩肩,用尽力气才挂上弓弦。接着一人单膝跪地,双手托住 弩身,另一人装上箭矢,一手扣住弩机。一排寒光凛冽的三棱箭头瞄向飞驰而来 的兽蛮人。

一直盯着场中的程宗扬微微吐了口气,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震撼,谁能想到 兵力占优的乱军转眼就一败涂地?

而且是被彻底碾压。如果吕氏的平叛军一直这么猛,那还打个屁啊,大伙赶 紧收拾行李跑路吧。

乱军一方的应对也算得当,在那名年轻人的指挥下虽败不乱,第一时间就稳 住阵脚,尤其是他们使出的大黄弩,作为汉军最犀利的武器,射程可以覆盖整个 阿阁的广场。失去压倒性的地利,那些兽蛮人攻势只怕要至此为止了。

「这些兽蛮人虽然力大无穷,毕竟是些奴仆,」蔡敬仲道:「但凡有一点勇 锐之气,岂会投身为奴?这一战…

…「蔡敬仲说了一半,却见程宗扬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广场,满脸不 可思议的表情。

卢景道:「怎么了?」

程宗扬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他妈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苍鹭喝道:「射!」

十余具大黄弩同时一震,短枪般的重矢撕开飞雪,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向那些 势不可挡的敌军。

苍鹭的想法与蔡敬仲相同,那些兽蛮再强壮有力,也只是一些被人类俘虏的 奴隶,除了天生的力量以外,根本无法与自己麾下的汉军精锐相比。一旦失去地 利,绝不是正规军的对手。

紧接着,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吕巨君已经揭开底牌,而自己全无防备。

最前面一名兽蛮人扔开铁链,巨石冲开积雪,撞向台阶。他翻腕从背后摘下 一面半人高的铁盾,一边飞速滑行,一边微微躬下身。他动作幅度并不大,对速 度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将身体各处要害最大限度地挡在了重盾后面。

锋利的重矢正中盾面,发出一声金铁交击的震响,纯铁打制的箭头射入盾中 几乎半寸。兽蛮人疾冲的身形猛然一顿,被箭矢巨大的力道射得向后滑出半步。 但他早有准备,随即脚爪一紧,在冰面上划出几道深痕,不等力道卸尽,便嚎叫 着跃起身来。

他这一跃几乎跃过三丈的距离,直接跃上安福门的台阶,那面磨盘大小的铁 盾硬生生在如林的长戈间砸开一个缺口,接着从盾后抡出一面青铜巨斧,往人群 间横劈过去。

鲜血瀑布般飞溅而出,将积雪融化成血水,旋即凝结成冰。

「滚开!」齐羽仙厉喝一声,手中多了一柄月牙般的弯刀。她正要上前,却 被苍鹭拉住衣袖。

火光下,苍鹭脸色隐隐有些发青,「上当了!退!」

程宗扬使劲皱起眉头,那真是一名熟人,而且是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最先认 识的几个人之一……

可他叫什么来着?

程宗扬使劲拍了拍脑袋,这两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自己竟然把这个家伙 叫什么都给忘了。更重要的是自己以为他早就死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中,与 那些罗马军团一样,被师帅拉着给左武军陪葬,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 简直是活见鬼了。

齐羽仙终于也认识到,果然是上当了。那些兽蛮人根本不是什么奴隶,而是 最悍勇的武士。中垒军的大黄弩一波箭雨至少射杀了七名兽蛮人,却没有一名兽 蛮人退缩,他们连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就那么无视生死的猛冲上来。

台阶上的步兵军早已被搅乱,被兽蛮武士一冲即溃,后方的中垒军来不及第 二次张弩,就被兽蛮武士杀到面前。

仓促中,他们只能拔出短刀,与来敌力战。

鲜血像小溪一样顺着台阶流淌下来,残余的汉军士卒格杀了数名兽蛮武士, 但也被屠戮一空。

当最后一名中垒军士卒倒在血泊之中,最先破阵的那名兽蛮勇士举起青铜战 斧,雪亮的獠牙在火光下闪着红光,昂首发出一声巨吼。

「古格尔!」

那些兽蛮人发狂般吼叫起来。

「古格尔!」程宗扬一拍脑袋,大叫道:「就是他!我干!他怎么还活着! 我干!这些兽蛮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干!他们居然跟吕家勾结在一起!妈的!吕巨君!干你娘啊!竟然把兽蛮 人引进来了!「卢景道:」左武军追剿的那一支?「

「没错!就是那帮家伙!」程宗扬神情狰狞,「师帅果然是吕巨君那混帐害 死的!」

远在大草原的兽蛮部族居然出现在帝国的心脏,为吕氏冲锋陷阵,吕家与兽 蛮部族背地里的交易不问可知。

卢景扯出一个狞笑,咬着牙齿道:「大草原上那一战,我们星月湖大营也死 了不少兄弟。这一回,该五爷练练手了。」

蔡敬仲道:「那些兽蛮人虽然凶悍,但其数不过百余。刘建的家臣、奴仆有 三千之众,胜负尚未可知。」

吕氏一方得到兽蛮人的强援,士气正盛,这时主动挑衅,显然并不明智。但 局面的发展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使蔡爷这样的大神也不行。

一阵马蹄声从白虎门外传来,数以千计的军士潮水般涌入阿阁广场,中间一 名白衣少年正是吕巨君。他头上戴着一顶挡雪的兜帽,身下的坐骑四蹄都装着防 滑的铁齿,军士们用的武器也用细麻绳缠过,防止铁器在严寒中粘到手上。

那些军士都穿着汉军统一制式的赭衣黑甲,但与北军和卫尉军有着明显的差 别,尤其是他们衣甲和战靴上都沾满灰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走了很远 的路。

程宗扬失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吕氏与刘建双方的鏊战几乎将洛都的驻军尽数卷入,眼下还没有出动的只有 羽林天军和池阳胡骑。吕氏如果从周边州郡调兵,不仅迁延时日,况且没有虎符 在手,也不可能调得动。而眼前这支军队装备不如京畿驻军精良,脸上也多有风 霜之色,更像是苦寒之地来的边军。

蔡敬仲脸色阴沉下来,「若是我没有看错,当是左武第二军。」

「左武第二军?」程宗扬叫道:「不是已经解散了吗?」

话音刚落,程宗扬就明白过来,吕氏果然是早有预谋。左武军的开支一向是 由少府负责,天子秉政之前,少府一直由太后控制,也就是说,左武军更接近于 吕氏的私军,但左武第一军在王哲麾下,吕氏根本不可能指挥得动,那么用来监 视左武第一军的左武第二军,就是吕氏真正的心腹亲信。

吕巨君早就准备好弑君,一方面他对自己控制的京畿驻军并不十分放心,另 一方面王哲全军覆没之后,左武第二军也没有必要再驻留塞外,耗费钱财,于是 他早早就将左武第二军调回京师。

左武第二军远在万里之外,一路要经过无数州郡,正常调动不可能不惊动天 子。因此他下令解散左武第二军,把军队调动变成离人返乡,甚至那些兽蛮人也 夹杂在队伍之中,以此掩盖行迹。

应该说吕巨君作得很成功,两千余名左武军士卒万里赴京,在朝堂上没有引 起任何波澜。刘骜活着的时候也不知道有一支名义上已经不存在的军队,已经离 洛都近在咫尺。

突然多出两千名左武军和百余名悍勇绝伦的兽蛮武士,使胜负的天平完全倾 斜。刘建虽然拥有五支北军,但经过一日的血战,早已伤亡累累,即使以苍鹭留 有后手,在碾压式的力量面前,也难逃覆灭。

程宗扬心里长叹一声,吕巨君这混帐小子太谨慎了,不就是杀个天子吗?居 然把左武军也搬回来了,这孙子也不嫌累!早知如此,自己就应该与剑玉姬那贱 人联手,先把江充和吕奉先那一波人马灭掉。眼下局面已经彻底失衡,吕巨君既 然在白虎门出现,只怕苍龙、朱雀、玄武四门都已经围住,刘建连同他手下那帮 从龙有功的「大臣」都在宫中,这下要被吕氏一网打尽了。

就在此时,吕巨君忽然抬起头,朝阙楼望来。隔着飞雪,程宗扬正好看到他 眼中那抹森冷的杀意。

第三章

子时三刻。

南宫。长秋宫前。

戴着高冠的许杨策马而出,扬声道:「蔡常侍!还不来拜见吕校尉?」

程宗扬回头一看,蔡敬仲早就躲到柱子后面,连个影子都没露。在他的授意 下,一名内侍趴在栏杆上呜咽道:「回吕校尉!蔡常侍力敌乱军,身被七创,眼 下只剩一口气了,呜呜……」

许杨寒声道:「长水校尉呢?让他出来说话!」

内侍哽咽道:「回吕校尉,长水校尉夜里本来是要回的,可是天太黑,刚才 又是下雪又是结冰的,不小心滑了一跤,大胯给扭了。这会儿也起不了身。吕校 尉,求你进来看看他吧。」

吕巨君低声吩咐几句,江充略一点头,然后打马上前。到了宫门处,却被几 名期门武士拦住。

那名内侍又叫道:「长水校尉吩咐过了,长秋宫都是后妃,外人不好入内, 还是请吕校尉自己进来。」

吕巨君牙齿都快咬碎了,吕戟自从进入长秋宫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接着又有 两名使者一去不返,就是只猪也知道情形不对。这会儿那奸贼话里话外只想引诱 自己入内,居心不问可知!

刘建已经是瓮中之鳖,只能困守宫中苟延残喘,倒是长秋宫内的定陶王和金 蜜镝等人,一旦放过,必成后患。

吕巨君一挥手,已经在靴底装上防滑铁齿的射声军整齐跑来,在长秋宫大门 外列成三排。

箭矢破空的锐响,夹杂着大门合闭的「吱哑」声响成一片。吴三桂绰矛拨开 利箭,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终于在卫尉军抢上来之前退进门内。宫门旋即轰然关 闭,雨点般的箭矢落在门上,发出一片震耳的「夺夺」声,顷刻间便密密麻麻布 满一层。

阙楼上的期门武士也撕下面具,悍然弯弓还击,宫门前箭矢交错,不时有人 中箭倒地。吕巨君兵分数路,卫尉、长水二军由吕淑带队,围攻长秋宫。廖扶、 吕奉先率左武、射声二军夺下已经失守的永福门,直逼玉堂殿。古格尔的兽蛮部 族则由内侍张恽带领,奔向天子停灵的昭阳宫。

吕氏一方倒霉在武库被夺,更没想到刘建竟能如此狠心,将积蓄汉国历代精 华的武库付之一炬。眼下军中缺乏攻坚的重型装备,只能砍倒宫中的树木,捆扎 成冲木,用人力抬着,撞击宫门。

不过宫中也没有好多少,长秋宫是皇后寝宫,各种建筑一味追求华丽,根本 没有考虑过防御,更不可能把皇后寝宫建成天下无敌的要塞。因此无论阙楼还是 宫门,都是装饰性居多。那些卫尉军抬着冲木,冒着箭矢狠撞数下,宫门便被撞 脱,如果不是吴三桂带着人用重物堵住,早已经大门洞开。

程宗扬眼见不是事,忙叫来冯大法,指着宫门前的卫尉军道:「把手雷拿出 来!给我炸!」

冯大法往下看了一眼,当时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程宗扬赶紧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打醒,「冯爷!冯爷!是我错了!我来扔!你 只管施法!」

冯源出了一头虚汗,好不容易才哆嗦着摸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疙瘩。程宗扬接 过来掂了掂,然后对着正在撞击宫门的卫尉军扔了下去。

密封的铁制罐子准准飞入人群,落在地上滚了几下,然后就不知道被人踢到 哪里去了。

程宗扬一脸懵逼地扭过头。

冯源脸色煞白,舌头打结地说道:「忘……忘了……」

程宗扬只好蹲下来给这位恐高的大爷拍背顺气,「不急不急!咱们再来…… 好了吗?」

冯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使劲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奋力催动法力。

程宗扬又拿过一枚手雷,用力投下。结果铁罐刚一脱手,便轰然一声巨响, 凌空爆开,如果不是他躲得够快,飞溅的碎片几乎能把他的手炸掉。

程宗扬又惊又怕,叫道:「冯!大!法!」

冯源还没能从恐高症中摆脱出来,惊吓之余,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莫急莫急。」蔡敬仲这会儿露出头来,温言道:「你用的是平山宗的火法 吧?来来来,深吸一口气,然后跟我念:平、山、火、法——好!施法!」

蔡敬仲投出的铁罐正落在冲木中间,随着一声巨响,无数铁片迸射而出,不 仅将毫无防备的卫尉军炸倒一片,连捆扎树木的绳索也被炸断,成捆的冲木散落 开来,不少军士幸运地躲过爆炸,却被树干砸伤,倒在地上大声哀嚎。

吕巨君已经带人穿过永福门,听到背后的巨响,不由变了脸色。他并没有把 长秋宫那点区区兵力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们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阙楼上传来一波一波声嘶力竭的高呼,「平、山、火、法——好!」

「平、山、火、法——好!」

每一声高呼,都能看到一个乌黑的物体从天而降,然后伴随着震耳的巨响, 炸出一片火光。

宫门前的卫尉军已经溃不成军,不少人被炸断手脚,倒在血泊中挣扎惨叫。 那些卫尉军本来斗志不坚,遭此重创更是逃得比兔子都快。

「节奏很好!」蔡敬仲夸奖一句,然后又拿起一只铁罐子,交待道:「这回 念慢些……」说着抖手一掷,沉重的铁罐仿佛被投石车投出一样,划过数百步的 距离,朝远处的吕巨君飞去。

「平、山、火、法——好!」

冯源又是一声大喝,结果使出的法力如泥牛入海,疾飞的手雷连烟都没冒一 股。

程宗扬叫道:「怎么回事?」

冯源哭丧着脸道:「太远了……」

飞出的铁罐已经超过冯源的施法距离,但蔡敬仲全力一掷,威力也自不小。 那团铁球炮弹一样直飞过去,吕巨君甩开缰绳,匆忙躲避,「呯」的一声,坐骑 头颅被铁球击中,砸得脑浆迸出。

那只铁罐就像沾满血污的铁西瓜一样嵌在马匹头颅中,吕巨君余悸未消地喘 着气,一边紧紧盯着阙楼上那名鬼鬼崇崇遮住面孔的死太监,然后沉声道:「请 大巫来。」

几名披发的胡巫出现在战阵中,他们畏惧手雷的威力,没有靠得太近,只远 远举起骨杖,齐声吟诵。

经历过江州之战的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不好!快撤!」

众人刚刚撤走,那些胡巫已经施法完毕。大地猛然一震,长秋宫前青石铺成 的石阶仿佛水面一样掀起波浪,冰层碎裂,原本铺设紧密的青石震荡变形,形成 一片彼此参差交错的乱石堆。程宗扬等人所在的阙楼首当其冲,阙楼巨大而坚实 的基座从中折断,楼体摇晃着缓缓倾颓下来,最后轰然倒地。

那些胡巫如法炮制,将宫门北侧的另一座阙楼也用地陷术摧毁。这一次阙楼 却是向内倒去,将宫墙砸开一个两丈宽的缺口。

大地的震颤刚一停歇,卫尉军与射声军便从宫墙的缺口蜂拥而入。失去宫墙 的防御,守在宫内的期门武士、两厢骑士、殿前执戟、剑戟士只能与吕氏军正面 厮杀,双方伤亡都迅速飙升。

吴三桂带领宫中守卫,逐门逐殿地与敌军对攻,在尺寸之地反复争夺。王孟 身材威猛,剑法也一反轻灵,走的刚猛一脉,长剑一出,必定见血。吴三桂挥舞 着长矛,招术大开大阖,两人兵器一长一短,虽然是头一回并肩杀敌,却配合得 分外默契。

比他们更猛的,那要数云大小姐。云丹琉刀法大进,那柄青龙偃月一如既往 的所向披靡,但攻守之际比以往多了几分余力,更加收放自如。她带着云家几名 护卫,牢牢守住通往内殿的凤仪门。使得吴三桂等人毫无后顾之忧。

吴三桂与王孟都是豪勇的性子,越杀越是过瘾。

王孟大笑道:「痛快!痛快!」

吴三桂高呼道:「兄弟们!把他们打出去!每人赏一百金铢!」

那些期门武士闻言精神一振,竟然真的跟着吴三桂等人一波反扑,将卫尉军 逐出长秋宫,然后将宫中几株足有数百年的梅树、古松伐倒,堵住缺口。

卫尉军本来就士气低靡,又遭此败绩,更是一蹶不振。射声军虽然精悍,但 都是射手,不利攻坚,最后只能功败垂成。

不过几名胡巫施术之后,长秋宫东面的宫墙裂缝处处,已经无险可守,随时 都可能被人破墙而入。一旦左武军击灭刘建,回师来援,长秋宫唾手可得。因此 退下来的卫尉军并没有急于再次组织进攻,即使在吕淑的催促下,也拖拖拉拉不 肯送死。

程宗扬也和他们一样,觉得长秋宫是守不住了,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眼下就 得赶紧逃出去。一旦卫尉军再次进攻,只怕就走不掉了。

程宗扬把指挥权交给卢景和蔡敬仲,孤身奔往寝宫。他已经打定主意,假如 赵飞燕愿意走,自己就放火烧毁长秋宫,掩盖皇后失踪的痕迹。如果赵飞燕不肯 走,而是决定以身相殉……那就只有把她打晕带出去了事。

至于其他的妃嫔,只能祝福她们好运了。毕竟秘道只有一条,无论出于保密 的考虑,还是考虑到实际通行的可能性,都不可能把宫里的千余人全都救出去。

云丹琉坐在凤仪门前,那柄青龙偃月插在地上,刀锋犹自沾着血迹。

不过此时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娥正围着她,又是摩肩又是捶背,一个个热切万 分。

云丹琉被这些女子的殷勤弄得哭笑不得,她守的凤仪门是通往内宫的门户, 卫尉军攻进来时,那些宫人都亲眼目睹了她红颜不让须眉的英姿,对这个英气逼 人的女子充满了感激和无比钦敬。云丹琉实在是吃不消她们的好意,又不好翻脸 赶人,这会儿坐在锦榻上,简直如坐针毡。

看到程宗扬过来,云丹琉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来,「你来得正好,我去看 看外面的敌寇。」说罢便拔起刀,一溜烟走了。

程宗扬看着那些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宫女,无奈地说道:「敌寇已经被我们打 退了。你们该歇息就歇息。今晚下了雪,你们千万小心,不要受凉生病。」

宫中的侍女、妃嫔都如同惊弓之鸟,吕戟的跋扈让她们意识到,一旦长秋宫 失守,等待她们的就将是末日。可她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等待命运对她们 的宣判。

看到程宗扬的身影,许多人都露出乞求的眼神,可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的乞求能换来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乞求什么。天子已经驾崩,她们无论如何 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如果只是乞求活路,只要能忍受凌辱,北宫的永巷也 不是不能活下去。如果只是乞求一个体面,他一个刚刚复职的大行令,不过是俸 禄六百石的中级官员,又怎么可能救下她们一宫女子?

程宗扬心下暗叹,但只能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朝宫中走去。

单超仍在偏殿门外守着,见到程宗扬过来,躬身施了一礼。

「定陶王可好?」

「王上方才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刚用了些膳食,眼下还好。」

长秋宫若是被破,这小家伙只有死路一条。到时索性把他也一并带走,反正 赵氏姊妹没有孩子,就养在膝下算了。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踏进寝殿,蛇夫人、罂粟女、尹馥兰都在殿内,隐约 能看到帷帐内点着灯火,赵飞燕这一夜必定又是无眠。

罂粟女扬声道:「程大行前来拜见。」

赵飞燕的声音从帷幕内传来,「请程大行进来。」

程宗扬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内殿,当他挑开帷幕,顿时大吃一惊。

外面的蛇奴、罂奴、兰奴简直都是些猪!赵飞燕的御榻旁,赫然坐着一个明 艳照人的女子,除了剑玉姬那个贱人还会是谁!

皇后的凤榻旁点着两盏银白色的青铜灯树,数以百计的灯火将内殿照得亮如 白昼。灯光掩映下,赵飞燕、赵合德、剑玉姬三名丽人一个个犹如光彩夺目的宝 石,艳光四射,看着让人十二分悦目,却一点都不赏心。

自打看到剑玉姬那贱人,程宗扬一颗心就直沉下去。有这个贱人在,自己想 利用秘道逃跑的打算等于彻底泡汤了。刘建如果倒霉,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好过, 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赵飞燕含笑道:「程大行在外面辛苦了。我听仙姬说,那些贼寇毁掉两座阙 楼,幸好程大行见机得快,才没有折损人手。」

程宗扬冷冰冰道:「仙姬不会是在阿阁旁边的下水道里躲着吧,竟然看这么 清楚?」

剑玉姬风轻云淡地笑道:「宫中诸事于我如掌上观纹,何必亲眼目睹?」

「看你说得跟真的似的,原来都是脑补出来的?刘建那小子已经快死了,仙 姬若是无事,就赶紧回去给他收尸吧。」

「建太子若败,公子以为能独善其身吗?」

程宗扬狠狠盯了剑玉姬一眼。

剑玉姬突然出现在宫禁深处,丝毫没有惊动外人,赵氏姊妹还以为她与罂粟 女等人一样,都是程大行的侍奴,才能畅行无阻,心下全无防备。

剑玉姬又言笑宴宴,将外面的战况说得如同目见,让姊妹俩更相信她是自己 一方的人,言语间毫无禁忌。这时看到程宗扬的态度,才意识到此女是敌非友, 再回想起方才那一席交谈,不知不觉中被她套走了许多话,心下不禁同生懊恼, 看着剑玉姬的目光也流露出几分嗔意。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说道:「吕巨君底牌已经出尽,此番挟左武军与兽蛮人之 威,想将朝中对手一网打尽。这网中固然有建太子,可也少不了长秋宫的诸位。 程公子以为呢?」

「我们长秋宫跟你们可比不了,」程宗扬道:「我们都是些小虾米,哪里像 建太子和仙姬你呢?个顶个都是足以吞舟的大鱼。能捞到你们这些大家伙,吕巨 君可是赚大了。」

剑玉姬对他的嘲讽毫不动怒,「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公子的身家,便是妾身 也望尘莫及。」

「哎哟,我没有听错吧?算无遗策的堂堂仙姬,居然在拍我这个小商人的马 屁?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你有什么图谋,赶紧说出来吧。这都半夜了,再拖一 会儿,天都该亮了。」

「联手。」

程宗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联手?你跟我联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剑玉姬道:「你我共诛吕氏,有何不可?」

「行了行了,我就当你开玩笑好了。」程宗扬半真半假的说道:「吕巨君那 小子带了两千人马入京,无人可敌,我是打算收拾细软跑路了。」

「区区两千人马,哪里能称得上无敌?」

「就凭刘建那几千乌合之众?说起来了,你那边五支北军现在还剩下多少? 两千还是一千五?」

「若是有公子相助,妾身必可让吕巨君有来无回。」

「我手里就这二三百号人马,难道你就差我这点儿人?」

剑玉姬轻叹道:「公子莫非忘了羽林天军?」

程宗扬唇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原来仙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显然吕巨君不动声色调来两千左武军,完全出乎剑玉姬的预料之外,也打乱 了她的全盘布局。剑玉姬也许藏的还有后手,但面对吕氏一方压倒性的优势,她 也无计可施。眼下唯一能与左武军相抗衡的力量,只有上林苑的羽林天军。但即 使剑玉姬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说动控制羽林天军的霍子孟去襄助刘建。在霍子孟 眼里,刘建压根儿就是个叛逆,不出兵讨逆已经是大罪了,怎么可能站在刘建一 方与吕氏攻伐?

剑玉姬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吕巨君仓促之间急于求成——倚仗自己兵力雄 厚,在全歼刘建之前就开始攻打长秋宫。霍子孟可以不理会刘建的生死,但绝不 能坐视长秋宫被乱军攻破。尤其是站在长秋宫一边的还有他的老友金蜜镝。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成了一个连环套,刘建眼下可以指望的,唯有羽林天军, 但霍子孟与他不共戴天,无论如何尿不到一个壶里。而能够招揽霍子孟的,唯有 长秋宫。因此剑玉姬只能来找自己求援。

这贱人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自己不借机狠宰她一刀,实在是辜负了自己奸 商的名号。

程宗扬开口便道:「有什么好处吗?」

剑玉姬摇头笑道:「公子还是如此耿直。」

「行了,大家都这么熟,就别废话了。」

「尽诛吕氏,奉刘建为帝,皇后独居北宫,赵氏以一县之地封侯。」

独居北宫?这是要除掉吕雉啊。程宗扬大摇其头,「不行。」

剑玉姬微微挑起眉梢,「哪个不行?」

「北宫不行。」离南宫太近,就在刘建眼皮底下。程宗扬可不觉得赵飞燕有 本事像吕雉一样把北宫经营得固若金汤。

剑玉姬沉默片刻,然后道:「以上林苑奉太后。吕氏田苑尽归赵氏。」

程宗扬心头一跳。单是吕冀名下的私苑就横跨数县,纵横数百里,再加上方 圆数百里的上林苑,用来建国都够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还有吗?」一边说一边使劲看着剑玉姬。

剑玉姬笑道:「一如前议。只待事平,妾身便遣光儿过来。」

「遣人倒不必了。」程宗扬道:「贵太子乱成那个鸟样,白送我都不要。」

剑玉姬神情平静,「公子的意思呢?」

「人我出。让太子妃陪我演一场戏就行。」

剑玉姬爽快地说道:「便如公子所愿。」

程宗扬满意了。不过这贱人答应得这么痛快,看来这竹杠还很能敲几下。

程宗扬微微一笑,端足了架子,淡淡道:「这些小事倒也罢了。只不过让霍 大将军出兵嘛……这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程宗扬的谱还没摆完,剑玉姬便打断他,「公子莫非不想为左武军的王师帅 报仇了吗?」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

吕氏兵锋已经逼近崇德殿,覆亡之危迫在眉睫。剑玉姬没有再兜圈子,她竖 起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直接了当地说道:「此时已经子时将过,宫里最多还能 支撑两个时辰。程公子,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今日,只怕公子要抱恨终身。公子 与妾身虽道不同不相与谋,然造化如此,为之奈何?眼下合则两利,斗则两败, 还望公子三思。妾身言尽于此,公子善自珍重。」

剑玉姬目的已经达成,丝毫不拖泥带水,放下话便飘然而去。

剑玉姬早已芳踪杳然,程宗扬仍呆立殿中。

这贱人总是能抓住自己的弱点,一点机会都不错过!

自己与师帅只有一面之缘,但就在那次见面中,师帅亲手为自己打开了一道 门,也给了自己立命之基。

紧接着师帅龙殒大漠,世间再无斯人。自己两年来经历的一切,葬身草原的 师帅永远也无法知晓。可从清远,到太泉,再到洛都,师帅的身影无处不在。

也许,这就是缘份。缘起缘灭,云生涛落。

良久,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又被剑玉姬借力使力了一次,但此时他心 底没有半点怨念。无论是不是被剑玉姬借机利用,师帅的仇必须要报。这与刘建 的生死无关,与赵飞燕的下场无关,也与吕氏的兴败无关。

仅仅是为师帅报仇而已。

程宗扬抬起眼,正看到少女一双泪汪汪的美目。也许是被他的沉默吓住了, 赵合德神情怯生生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和紧张,似乎随时都会垂下泪来。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暗地里朝她挤了挤眼。赵合德有些慌乱地垂下 头,玉颊泛起一丝羞赧的红晕。

赵飞燕歉然道:「我以为她是你们的人,才让她进来。」

程宗扬笑道:「这怨不得殿下,是那贱……玉姬太狡猾了。何况她也没有进 来。」

赵飞燕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女子坐在榻旁与她笑谈许久,难道是假的吗?

「是假的。」程宗扬指了指榻旁,「你看。」

赵飞燕赫然惊觉,那女子方才坐过的锦垫上褶皱宛然,根本没有人坐过的痕 迹。

「她用的是一种幻术。」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主要是因为她做过的缺 德事太多,如果真身出现,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打死。」

赵合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飞燕也不禁莞尔。

程宗扬原本过来是想带她们逃跑,但此时已经改了主意。此时逃走,就等若 放弃为师帅报仇,自己的念头一辈子也不会通达。

既然要留,就要稳住宫内。程宗扬说了几句笑话,开解了心头忐忑不安的姊 妹俩,这才说道:「刚才我们说的,皇后殿下以为如何?」

赵飞燕直视他的眼睛,浅浅笑道:「我不懂的。一切有劳公子。」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担心那贱人还有什么手段窃听帐内的对话,最后 只是一笑,「我先出去一趟,天亮之前肯定回来。」

从帐中出来,只见几名侍奴齐齐跪了一排,她们已经听到动静,知道自己一 不小心,被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帐内,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规规矩矩伏着身,连 头都不敢抬。

「真是废物!」程宗扬喝斥道:「你们几个轮流在帐内守着!再有疏漏,你 们就自己抹脖子吧。」

「是。」三女乖乖应了一声。

蛇夫人扬起脸,陪笑道:「主子可是要出去么?」

「我去尚冠里。你们告诉卢五爷和蔡常侍一声。」

「要不要奴婢陪着?」

「不用。我从秘道走。」程宗扬看了眼殿侧的滴漏,已经是子末时分。离天 子驾崩不过仅仅两天,却像经年累月般漫长。

「告诉云大小姐,如果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护送皇后殿下、 赵姑娘和定陶王从秘道离开。最迟天亮之前,全部撤到上津门码头。」

「是。」

秦桧已经加派了人手,将秘道出口那片废弃的宅院严密地看管起来。

程宗扬从秘道出来,便看到鹏翼社的蒋安世和郑宾。他吩咐两人分头去请秦 桧和董宣过来,然后往尚冠里赶去。

第四章

十一月初八。丑时。

洛都。尚冠里。

飘扬的雪花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此时尚未停歇,大半个洛都城都被深及脚 踝的白雪覆盖。好在外面的雪地没有结冰,不像宫中一样滑得令人寸步难行。夜 空下漫天的白雪映着武库的冲天大火,满城风雪,火光摇曳,浓烟滚滚,使人油 然生出一种末世的苍凉感。

尚冠里权贵云集,高宅大院鳞次栉比。京师动荡,豪门世家纷纷闭门自守, 往日车水马龙的长街此时空无一人,只是高墙上隐约有人影闪动,不知有多少双 眼睛在暗处窥视。

霍大将军的府邸占据了尚冠里的东北角,朱红色的大门上镶着铜钉,气势峥 嵘。程宗扬冒雪赶到府前,叩门良久,才有一名门子露出头来,戒备地看着他。

程宗扬通报了姓名,房门旋即关上。等了一盏茶工夫,那门子又匆匆跑来, 低声道:「东侧角门。」

东侧的角门开了一条缝,程宗扬推门而入,却没有看到迎门的僮仆,唯有雪 地上几行零乱的足迹,通向内侧一道小门。

程宗扬沿着雪上的足迹往内走去,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整座大将军府 黑沉沉的,仿佛空的一样。自己路过的门户都敞开着,可沿途非但看不到半个人 影,甚至听不到一丝声音,见不到一点灯火……这不是蹊跷,而是在暗示立场。 严君平已经在大将军府待了不少时候,霍子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算盘。他如此 小心谨慎,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来访,也恰恰说明他对自己并不看好, 因此才隐瞒消息,避免被人秋后算账。

小径的终点不是会客的内堂,而是一处遍植古松的小院。院内一座木制的精 阁,阁身没有汉国建筑通常的漆画彩绘,而是原木本色。阁身并不大,但挑起的 飞檐气势恢弘,将四面的围廊都罩在檐下。阁内摆着一座屏风,一只火盆,一个 魁伟的身影坐在屏前,他顶盔贯甲,连面部都戴着护具,只是在甲胄外还套了一 件粗糙的麻衣,看上去像是要被撑破一样。

霍子孟闷声闷气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是他吗?」

严君平坐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见过他吗?」

「我一天见多少人,哪里都能记住?再说了,万一是奸人易容乔扮的呢?」

严君平无奈地点了点头,「是他。」

「真的是他?」

严君平咬牙切齿地说道:「真的是!」

「早说嘛!」霍子孟麻利地摘下面具,扔掉头盔,露出一头白发和满脸的笑 容。

他热情地拍了拍旁边的锦席,「小程,来啦,坐,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别拘束。」

程宗扬哭笑不得,「霍大将军,你这是……」

霍子孟挥手道:「散了,散了。」

外面的松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条身影从树上落下,然后退 开,消失在风雪中。

霍子孟解下铁制的护颈,晃了晃脖颈,一边舒坦地松了口气,「外面兵荒马 乱,什么死士啊,豪侠啊,野心勃勃的少年郎,甚至有几个破钱的买卖人,都操 着心思想搞个大动静,不得不防啊。」

「以霍大将军之尊,都对眼下的乱象如此担忧,可见如今洛都城中已经是人 人自危。上自皇家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尽皆朝不保夕。」程宗扬道:「不过以 在下看来,大将军尽可不必如此小心。」

霍子孟笑眯眯道:「说来听听。」

「那些人之所以担忧,是因为生死都操之人手,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只能 仰人鼻息。而霍大将军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才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那个人。」

「哈哈,一见面就拍我马屁,你小子没安好心啊。」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在下肺腑之言,怎么能说是拍马屁呢?何况以霍大将 军的英明,岂是那种喜欢他人溜须拍马的庸俗之徒?」

「哎,这马屁拍得周到!」霍子孟一手指着程宗扬,赞许道:「有天份!」

这老狐狸!

程宗扬道:「说我没安好心,更是冤枉。眼下的局面不用在下多说,霍大将 军以为是明哲保身,结果只怕是坐以待毙。」

霍子孟摆了摆手,「宫闱之争,我这种外臣,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老夫闭门 自守,即便无功,尚不失为富家翁。」

程宗扬道:「旁人这么说便也罢了,但以霍大将军的地位,焉能不知?当此 之际,无功便是有过。」

霍子孟抚摸着身上的粗麻孝服,淡淡道:「永安宫,我终究是要保的。」

程宗扬终于明白了霍子孟的心思,他根本没把刘建那点人马放在眼里,但同 样不愿看到吕氏轻易得手。保住永安宫是他的底线,言外之意也就是太后以外, 其他人的死活他都不理会。他控制了羽林天军,却始终按兵不动,正是借刘建的 手来打击吕氏。

同时也能看出,吕氏作为外戚,实在太过强势,已经严重侵犯到世家豪强的 利益。以霍子孟为首的重臣并不乐意看到吕氏再嚣张下去。

知道霍老狐狸的底线,事情就好办了。尤其是从他的言语间能看出,霍子孟 还不知道宫中的变故,以为掌握了北军大半的刘建占了上风,自己是来劝说他合 力攻打刘建的。

程宗扬感叹道:「霍大将军一片忠义之心,在下佩服。只不过永安宫眼下无 恙,反倒是南宫已经被兽蛮人血洗了。」

「什么!」

程宗扬本来想镇一下霍子孟,没想到先跳起来的是严君平。不过霍子孟也没 好多少,老头大张着嘴巴,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程宗扬心下一阵快意,是不是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让你装淡定!

程宗扬一脸沉痛地说道:「兽蛮人自白虎门入宫,在阿阁大破刘建乱军,这 会儿应该已经攻入兰台。」

「兰台!」严君平咆哮道:「圣贤经卷!历代文萃!竟然被兽蛮孽种唐突无 遗!斯文扫地啊!」

霍子孟倒还沉得住气,哂道:「几个兽蛮奴仆而已。吕家那小子,倒还有些 心计。」

「何止有一点心计。霍大将军,你可坐稳了——那可不是什么兽蛮奴仆,而 是正经的塞外兽蛮武士,师帅当日在大漠犁庭扫穴,转眼就被人家攻入大汉的皇 宫之中。岂止是斯文扫地?简直是颜面无存。」

「塞外的兽蛮部族?」霍子孟沉下脸,「他们如何潜入洛都?」

「哪里用潜入?跟着左武第二军一道,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霍子孟失声道:「左武第二军!?」

程宗扬淡定地说道:「也就二千多人吧。打下南宫我看是够了。」

霍子孟略一思忖,便即明白过来。他再也坐不住了,像火烧屁股一样站起身 来,边走边道:「好算计!好手段!

吕巨君这小兔崽子真不得了啊,引狼入室都干得出来!「霍子孟来回迈着大 步,身上的衣甲」锵「然作响,」攻兰台,这是要去昭阳宫啊,天子停灵之地。 好!好!好!

天子若是被兽蛮人戮尸,满朝文武全都不用活了。该上吊上吊,该砍头砍头。 第一个就先砍我霍子孟的脑袋!还有左武第二军,两千余人,厉害!厉害!后生 可畏啊。这些兵力加起来,把朝中的大臣全杀一遍也尽够了……「霍子孟忽然停 下脚步,双眼鹰隼般盯着程宗扬。

程宗扬摊开双手,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霍子孟道:「刘建不能留。」

「唔。」

「皇后迁北宫,晋皇太后。」

「呃。」

「太后晋太皇太后,迁长信宫。」

「哦。」

「刘建以下,附逆者论罪。吕冀失传国玺,免大司马。诸吕以失职论处。」

「喔。」

「众臣共议推举新帝。」

「呵呵。」

霍子孟皱起眉头,「成不成,给个痛快话。」

程宗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那啥,我就是来找大将军闲聊两句。大将军 你先忙,小的先告退。有空去临安找我玩啊。」

「等等。」严君平拉住他,「你不能就这么跑啊。有道是漫天要价,落地还 钱。大家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严先生,你可是我请来当说客的,不能胳膊肘往 外拐啊。」

严君平道:「不义之名,严某一身当之。总不能坐视刘吕诸逆祸乱天下,生 灵涂炭。」

「那好,」程宗扬站定脚步,「我的条件就两个:第一,清查天子死因,有 罪者斩,彻底清除吕氏势力。吕雉也别晋什么太皇太后了,必须追责。」

「岂有此理!」霍子孟斥道:「子不问父母之非。哪里能问罪太后?」

严君平也道:「本朝以孝治天下,问罪太后,于情不通,于理不合,势必动 摇国本。」

「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程宗扬道:「太后若是活着,别说我们,霍大 将军,就算是你,难道不担心她哪天会翻盘吗?」

霍子孟道:「老夫一心谋国,无暇谋身。」

这老家伙脸皮可真厚啊。程宗扬索性道:「大将军若是出手,这回可是把太 后得罪到死地了。」

霍子孟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后安危重于社稷。」

程宗扬一拍手,「第一条就谈不拢,那就没得谈了。」

霍子孟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硬梆梆道:「老夫谋国之举,原也不必理会什 么长秋宫。」

程宗扬心头响起警铃,天子暴毙,无人继嗣,从法理上讲,继位者必须得到 永安宫或是长秋宫的诏命,才合乎法统。要不然就是像中行说一样,伪造遗命, 绕开两宫。老霍这架势,像是要把长秋宫直接扫进垃圾堆,难道他私下与永安宫 有什么默契?

程宗扬朝严君平看去。严君平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既然霍子孟没有与永安宫勾结,又不把长秋宫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再和刘建 一样伪造天子遗命……

程宗扬心念电转——难道他要玩共和?

不可能吧?

……也许有可能呢?霍子孟代表的是朝廷群臣,乃至世家豪族的利益。与君 权、外戚都有深刻矛盾。问题是自己代表着长秋宫,他连长秋宫都不放在眼里, 那还谈个屁啊?

但朝臣也未必是铁板一块。忠于汉国法统者可不在少数。霍子孟想搞共和, 未必就能一呼百应。

程宗扬微微笑道:「大将军不在意长秋宫,金车骑可不见得同意。」

霍子孟眼底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程宗扬真恨不得搂着远在昭阳宫的金蜜镝亲一口。金蜜镝的立场才是长秋宫 真正的本钱和底气。少了金蜜镝的支持,群臣四分五裂,霍子孟独木难支,想搞 共和也无从谈起。

「这样吧,」严君平见机说道:「太后居永安宫,收其印信。吕冀、吕淑、 吕不疑等人论罪。」

严君平的提议等于将吕雉囚禁在永安宫内,保住了她的性命,同时避免吕氏 借助她的势力东山再起。虽然与程宗扬的要求有所差距,但勉强可以接受。

霍子孟斟酌良久,也点了点头。

程宗扬趁势说道:「第二条,定陶王继嗣。」

霍子孟道:「不妥。主少国疑,何况由赵后垂帘,只怕朝野议论声起。」

程宗扬有了底气,知道霍子孟可打的牌并不多,微笑道:「如果换个角度来 看呢?朝野非议,那不正好使得赵后无法擅权吗?再则赵氏出身寒微,也不会像 其他外戚一样尾大不掉。」

霍子孟道:「帝位乃天命所归,岂是你我私相授受之物?」

「公议还是要公议的。」严君平打圆场道:「待公议之时,由大将军出面支 持定陶王。群臣若应许,则可,不许则罢,如何?」

程宗扬道:「那我们各退一步,但大将军必须出面提名定陶王。」

霍子孟咳了一声,「清河王还是不错的。」

「没见过。不认识。不放心。」程宗扬道:「时间急迫,不是闲谈的时候。 定陶王,成不成,你给句痛快话。」

自己刚说的话被人原封不动地送回来,霍子孟皱起眉头,却没有再开口。

「由大司马大将军监国。」严君平道:「决不能再让外戚擅权。」

「行。」程宗扬没有争执。避免外戚再度兴起,也是霍子孟的底线了,何况 以赵飞燕家里的情况,就算想给赵氏擅权他们都擅不起来。

严君平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别急,还有一条……」

「你不就两条吗?」

程宗扬干笑道:「刚想起来的。」

霍子孟哼了一声,「你若觉得时间宽裕,尽可饶舌。」

「废除算缗令,除商贾市籍,等同良家子。」

「荒唐!」霍子孟不悦地说道:「我大汉以耕战立国,商贾不事生产,唯知 逐利,岂能等同于良家子?」

严君平也道:「若去市籍,则世人争为商贾,囤积取利,哪里还有人愿以耕 织为生?」

「假如所有人都是商贾,世上只有一个农夫,那不管他种出来什么,都是天 价。」程宗扬道:「交易也是生产。

商贾能攫取暴利,是因为竞争不够充分。货物只有流通起来,互通有无,才 有其价值……「程宗扬越说越是无奈,自己每说一句,俩老头都使劲翻他白眼, 一方面估计听不大懂,而能听懂的可能觉得他说的全是歪理。

眼下不是给他们普及商业知识的时候,程宗扬只好道:「废除算缗令,这个 没问题吧?」

霍子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就先废除算缗令,至于怎么取消对商贾的歧视政策,等稳住局面我们再 讨论。」

「成。就这么办吧。」

「那我现在想问一下,霍大将军准备怎么平定乱局?」

霍子孟看了眼壶中的刻箭,「此时是丑正三刻。寅时初,羽林天军入南宫白 虎门。剩下的事,就由你们去做吧。」

「寅时?」程宗扬大吃一惊,「羽林大营不是在上林苑吗?」

眼下离寅时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而上林苑距洛都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加 上前去传令,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两个时辰。因此程宗扬心急如焚,生怕黑魔海 那几个妖人太水,连两个时辰都撑不下来。万一他们被吕巨君全歼,即便羽林天 军杀到,只怕也救不下长秋宫。这会儿听到只需半个时辰。程宗扬吃惊之余立刻 秒懂,这意味着羽林天军就在洛都城中了!果然是老狐狸啊!

霍子孟嘿嘿一笑,没有多说。

程宗扬心下佩服,笑道:「原来大将军早有安排,却是我多虑了。」

「不过有一点要说清楚,」霍子孟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诸军不得私入 永安宫。无论太后还是她身边的宫人,都不可擅动。」

「大将军有令,在下自当奉命。」说着程宗扬抬起手,与霍子孟击了一掌, 笑道:「祝大将军公侯万代!」

霍子孟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也祝程员外心想事成。」

程宗扬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过明眼人,霍子孟既然说出来,他也不再掩饰什 么,只苦笑道:「大将军明鉴,在下只是个生意人,所图只是生意而已,对汉国 朝局没有任何野心。」

「若非如此,老夫岂能容你?」霍子孟挥了挥手,「去吧。」

…………………………………………………………………………………

从尚冠里出来,程宗扬径直赶往秘道出口,准备与秦桧等人会合。谁知刚走 过街口的拐角,却看到一队人马明火执仗的呼啸而过。最前面一名戴着貂尾的内 侍手持节杖,尖声叫道:「天子有诏!吕氏谋逆!凡京中士民,无分贵贱,皆入 宫勤王!」

话音未落,街旁一户宅院突然大门洞开,几名家奴持弩而出,一通乱箭将那 名内侍射落马下。

后面举着火把的随从高叫道:「吕逆!是吕逆一党!」

「杀光他们!」

那些随从早已经杀红了眼,眼看那些家奴射完一轮,正手忙脚乱的上弦,当 即鼓噪着冲上前去,一场血战随即爆发。

那户人家仗着奴仆众多,根本没把这帮随从们放在眼里。谁知那些随从都是 刚杀过人,见过血的,一个个凶性大发。倒是府中那些奴仆,白拿着私藏的几具 利弩,结果只发了一矢,就被人杀到面前,慌乱间吓得丢下刀弩,转身就逃,连 大门都顾不上关。

刘建召集的那些亡命徒叫嚣着冲进府内,挥舞着刀剑大肆屠掠。只听得高墙 内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不多时浓烟升起,有人在府中放起火来。

程宗扬原以为这是哪户不开眼的吕姓人家,不料却看到门前悬挂的灯笼上面 写着一个血红的「孙」字。程宗扬不由恍然。难怪这时候还站在吕氏一边,原来 是孙寿的「娘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看来今晚之后,孙家就可以除名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等他赶到秘道所在的废弃宅院,秦桧已经等候多时。

「董宣呢?」

郑宾道:「正在往这边赶,已经快到了。」

时间紧迫,秦桧顾不得寒喧,便径直说道:「洛帮两条船只由韩玉押运,已 经沿河而下。两日后可抵云水。按照主公吩咐,只运载了货物和部分金铢,剩下 一半用来应急。」

「别心痛钱,大笔金铢发下去,只要能撑过这几日就行。」

秦桧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眼下我们调集的人手有二百多人,如果再从洛 帮抽一部分人,最多可以达到五百。

郭大侠召集的市井少年难以计数,谨慎些算的话,大概在两千人上下。每人 每天十枚金铢,就是两万五千金铢。若是重赏的话,只怕十万金铢一天就能花干 净。「程宗扬心下苦笑,打仗还真是个花钱的勾当。原本自己还觉得靠着纸钞大 捞了一笔,这一仗打完,只怕就要当裤子了。

「班先生和老敖他们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回音。」

「高智商呢?羽林军已经进了洛都,他怎么连个消息也没送出来?」

「衙内有刘诏和富安跟着,想必无事。」

「赵先生呢?陶五和晴州商会那边有消息没有?」

「陶五爷已经闻讯返回,眼下和赵先生都在晴州商会。那边传来话,想请主 公过去谈谈。」秦桧停顿了一下,「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听话里的意思,似乎 有意资助一笔资金。」

程宗扬苦笑道:「晴州商会肯出血当然是好事,但我这会儿哪有时间跟他们 谈?让程大哥去见见他们吧。」

秦桧问道:「宫中情形如何?」

「出人意料。」程宗扬道:「谁能想到吕巨君竟然暗中把左武第二军调了回 来,刘建那点人马差点一败涂地。」

秦桧也是一愕,然后抚掌道:「好一个瞒天过海,暗渡陈仓!好手段!」

「吕巨君那小子确实有点伎俩。要不然剑玉姬那贱人也不会慌了手脚,巴巴 地找我结盟。」

「结盟?」

程宗扬把自己与剑玉姬、霍子孟的交易说了一遍。

秦桧不禁皱眉,「剑玉姬要太后死,霍子孟要太后活;剑玉姬要刘建活,霍 子孟要刘建死——主公全都答应下来了?」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程宗扬叹道:「总不能我们先打一场吧?」

「那主公的意思呢?」

程宗扬一挥手,「全弄死最好!」

「让他们两败俱伤的话……」秦桧想了想,「若是把羽林军拖到天亮,再围 南宫呢?」

程宗扬知道他的意思,等吕氏与刘建拼到你死我活,再来个黄雀在后。但自 己在宫里亲眼看到吕巨君的手段,可以说把天时、地利、人和都利用到了极致。 雪地一战,完全是碾压式取胜,刘建想死拼只怕都没有足够的本钱。

「不妥。刘建未必能撑太久。」程宗扬道:「我怕的是吕巨君全歼刘建乱军 之后,迅速稳住局势。一旦他们平定内患,据守南宫,没有乱军在里面接应,羽 林军加上董宣手下的隶徒未必能攻进去。还有霍子孟本人的心态也很难讲,刘建 被杀,等于吕氏已经平叛。若拖到天亮,吕雉再露面的话,霍子孟很可能会就此 收手。那我们可就全完了。」

程宗扬拍板道:「因此一定要趁乱而战,先灭掉吕氏,再与刘建对决。」

秦桧眼珠四处乱转,飞快地动着脑筋。

程宗扬道:「你不会是担心剑玉姬那个贱人吧?」

秦桧道:「主公明鉴,有剑玉姬在,与刘建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

「形势逼人,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程宗扬道:「无论如何,必须先灭掉 吕氏!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秦桧道:「眼下四方角力,刘建一方是宗室,吕氏一方是外戚,霍子孟一方 是朝廷重臣,最后一方是长秋宫的赵皇后。若论实力,我们一方是最弱的。所幸 我们在暗处,暂时没有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局势错综复杂,吕氏固然占据上风, 刘建也未必不能翻盘。」

「若以十分而言,吕氏的胜机占了四分。」秦桧道:「刘建得巫宗之助,加 上宗室各支,当有三分胜机。霍大将军若是一意孤行,置两宫于不顾,得胜之机 不过两分。而赵皇后孤立无援,胜机唯有一分。眼下我等三方合作,胜机看似占 了六分,但彼此都存着戒心,六分的胜机充其量唯有四分而已。吕氏倾力一搏,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程宗扬原本觉得胜机在握,被秦桧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不由冷静了许多。

秦桧说的没错,指望三方精诚合作,完全是个笑话。自己固然操着心思,事 成之后毁约,剑玉姬难道就能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说不定那贱人翻脸更快,下 手更狠。还有霍子孟,与其说他看好赵飞燕,不如说他是看在金蜜镝面子上,才 捏着鼻子跟声名狼借的赵皇后站在一条船上。

三方心思完全不同,因为局势所迫才勉强结盟。而吕氏上下一心,以吕雉的 身份地位,吕氏的权势根基,再加上吕巨君的心计手腕,真想扫平吕氏,可没那 么容易。

这种勾心斗角的勾当,程宗扬想想就觉得头痛,好在身边这位奸臣兄,正是 此道的大行家。

程宗扬道:「你那边能走得开吗?」

秦桧微笑道:「外面自有拙荆主持。」

程宗扬以手加额,庆幸地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一会儿见过董卧虎, 咱们一起入宫。」 ----------                 第五章

南宫。崇德殿。

已经是丑末时分,本来应该夜深人静的宫禁,此时却一片混乱,哭喊声、叫 嚷声、拼杀声、惨呼声……响成一片。

昼间刚举行过登基大典的宫殿内,一群乌衣大袖的官员仿佛受惊的乌鸦,在 廊柱间仓惶奔跑。这些被裹胁来的官员都是拥立新帝的从龙之臣,但随着吕氏指 挥的平叛军入宫,眼看就将沦为从逆的叛臣。可以说短短一天时间,就经历了人 生的大起大落。再加上这会儿又熬了半宿,一个个萎靡不振,惊惶不堪。

殿前的丹墀上挤满了披甲的家奴,他们也没比那些大臣好多少,一个个面如 土色,几乎连手中的刀枪都拿不稳。

丹墀前的雪地上,数百名军士摆成偃月阵,面对着宫门严阵以待。那些军士 衣甲混杂,显然是数支军队拼凑而成,里面甚至混杂着手持金瓜、银戟、黄钺的 仪仗军。虽然一样疲惫不堪,好歹比那些乌合之众严整得多,此时每个人的眼睛 都紧盯着宫门。

宫门上方飞檐斗角的三重门楼仿佛被一只巨手拧过,从中折断,巨大而扭曲 的断痕从檐顶一直延伸到城墙基部,高大的门楼整个倾颓下来。

城门部分还保存完整,但朱红色的宫门不断传出沉闷的撞击声,门洞内灰土 簌簌而下,仿佛一头猛兽正撞击着城门,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

陈升立在战阵最前方,神情有些恍惚。他本是军中一个不起眼的书佐,机缘 巧合之下,娶了一位内侍的侄女作为继妻。天子秉政之后,那名内侍一路高升, 最后成为掌管天子印玺的中常侍,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短短数月便当上射声校 尉,成为天子心腹。谁知一切都如黄梁一梦,梦尚未醒,便被贬为白身。他一直 认为自己是天子的近臣、忠臣,却不料成为从逆的乱党。这一战若败,不但荣华 富贵化为泡影,连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

在他身后,刚刚登基的「天子」刘建已经两天未睡,但毫无困意,他头戴帝 王冕旒,身上穿着天子袍服,一手按着天子剑,双颊因为亢亩而变得通红。在他 身边,簇拥着一班戴着狗尾的内侍。宫里大多数内侍都已经逃散,但他们这些受 过刘建贿赂,成为内应,又在登基大典上接受过伪职的从逆者已经无处可逃,只 能与「圣上」同生共死。

殿外的飞雪越来越密,四周的宫室、楼阁,远处的街道、市坊,权贵豪门的 深宅大院、平民百姓的草屋茅舍…

…都被大雪覆盖。然而武库的大火非但没有转弱,反倒越来越大,只是有高 墙阻隔,没有蔓延开来。火光在雪上闪动着,仿佛流淌的鲜血。

撞击声越来越剧烈,突然间,朱红色的大门猛然松脱,连同门后堵塞的重物 都被撞开。

陈升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摆脱出来,随即拔出长剑,高呼道:「射——」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从宫门的缝隙间钻出,狠狠撕开了他的喉咙。

宫门撞被的同时,宫墙上方甩过数十道绳索,无数披着黑甲的士卒蚂蚁般逾 墙而过。一排手挽强弓的射声士跃上墙头,控弦劲射。

杀入宫中的平叛军汇成一片,潮水般涌来,与殿前的残军狠狠撞在一处。作 为汉国权力的中心,崇德殿一木一石都经过精心布置,充满了神圣的庄严感。然 而此时,鲜血正在这处至高无上的宫殿内肆意流淌。尤为讽刺的是,流血的双方 都是叛逆。

战至此时,刘建手中的五支北军早已打残,眼下拼凑起来的残军已然是强弩 之末。而左武第二军在边塞驻守多年,虽然不及王哲亲领的左武第一军勇悍,但 同样久经战事,进攻时侵略如火。

胜负毫无悬念地向平叛军一方倾斜,当那些手持金瓜、黄钺的仪仗军丢下兵 器开始逃跑,拼到最后一步的乱军终于开始溃散。

刘建召集的三千门客、家奴更是不堪,眼看敌军实力强悍,前方军士失利, 还未接战便一哄而散,只剩下寥寥百余人还守在刘建身边。

面对如狼似虎的左武第二军,刘建毫无惧色,他脸上泛起病态的血红,立在 那面拼凑而成的天子旌旗下,拔剑高呼,「杀!杀光这些逆贼!朕德配天地!富 有四海!当为天之玄子!杀啊!杀!尽诛反贼……」

刘建声嘶力竭地叫嚷着,嘴角迸出白沫。

吕巨君策马穿过门洞,一直走到丹墀前的广场上,远远看着那位形如癫狂的 天子。

许杨道:「事不宜迟,请公子诛杀此獠。」

吕巨君点了点头,然后扬声道:「诸将士!逆贼刘建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太后有诏!诛其首恶,传首天下!」

那些附逆的官员、内侍、门客、家奴全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从这位其貌不扬 的公子口中吐出赦免的话语。毕竟只是诛其首恶,也许他们这些被「蒙蔽」的从 逆者还能保住性命吧?

吕巨君静了片刻,等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时,才淡淡道:「从逆者杀无赦! 尽诛九族!」

大殿内外,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饶命啊!」

「我是被绑来的!并非甘心从贼啊!」

「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我对太后忠心耿耿啊!」

刘建猛地扭过头,冠上的旒珠摇荡着缠在一起。

「你们这些逆贼!都去死啊!」他疯狂地大笑着,然后长剑一挥,将一名哭 得最响的内侍脖颈斩开半边,鲜血扇面一样飞溅出来。

殿上一片大乱,刘建身边的群臣、内侍、家奴狼奔豕突,四处逃散,片刻间 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刘建的天子服上半边沾满血迹,他高高举起天子剑,亮出系在肘上的传国玉 玺,放声大叫道:「朕!天命所归!」

话音未落,残破的宫门连同两侧的宫墙轰然倒塌。吕巨君转过身去,只见数 辆战车穿过尘土,包铁的车轮颠簸着碾过瓦砾,疾驰而来。最前方一辆战车上, 一名灰衣人手挥铁如意,遥遥指向前方。

旁边一辆车上,一名身着儒服,头戴高冠的将领神情狰狞,眼角肌肉突突直 跳,正是五支北军中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

与此同时,一名黑衣女子不言声地出现在刘建身前,屈指将一支利箭弹开。

吕巨君没想到刘建居然有如此胆魄,竟然在大厦将倾之际孤注一掷,以身作 饵,将自己的主力都吸引在崇德殿,却在周围设下伏兵,放手一搏。不过此贼覆 亡在际,再跳踉也不过困兽而已。

廖扶令旗一摆,左武第二军分成前后两队,前队继续剿杀殿前的乱军,后队 举起长戈,犹如一团生满利刺的刺猬,迎向虎贲军的战车。

血战至此,即使刘建一方竭尽全力,能够集结的北军也不足千人,其中还夹 杂了几伙布衣壮汉。

这些为刘建效命的门客虽然有几个悍勇之徒,但到了战场上,面对训练精良 的正规军几乎全无还手之力。也正是因此,吕巨君从没有打过吕氏自家门客家奴 的主意。

吕巨君心下哂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是这些乌合之众的真实写照。

但紧接着,吕巨君瞳孔猛然一缩。那些布衣壮汉看似杂乱不堪,然而一交上 手,却凶悍之极,竟然从左武第二军配合严密的大阵中硬生生咬下一块。左武第 二军也不是善茬,反击极为迅猛,但那些壮汉不知怎么左绕右拐,竟然从包围圈 中硬闯出来。

许杨失声叫道:「这些是什么人!」

廖扶神情凝重,他令旗一举,旁边一名手持长刀的左武军将领策马上前,带 着手下往那些壮汉攻去。

那帮壮汉像一群没头蜂一样,「嗡」一声的散开。那名将领盯住其中一人的 背影,正待挥刀,那人却突然往地上一扑。就在他扑倒的刹那,一名一直被他挡 着的汉子现出身来,他双掌一上一下放在胸前,环抱如球,中间一张火红的符箓 无火自燃,接着飞起一道火光,往那名将领面门射去。

那名将领举起长刀挡在面前,飞射的火光宛如一条火蛇,盘旋着绕过长刀, 掠向他的额头。就在这时,廖扶「咄」的一断喝,寒风大起,夹杂着冰寒的雪花 将火蛇扑灭。

施展符箓的汉子脸色一白,「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旁边一人掀开大 氅,露出里面一具皮质胸甲。那件胸甲与军中制式甲胄大相径庭,上面缝制着无 数口袋,袋内鱼鳞般插满飞刀。他双手一抹,飞刀连串射出,将追杀来的左武军 生生逼退。

许杨博闻强识,看到这些汉子充满江湖味的手段,立即省悟过来,「是雇佣 兵!晴州的佣兵团!」

廖扶寒声道:「好一个晴州商会!」

晴州各大商号一直有召募雇佣兵充当护卫队的习惯,洛都的晴州商会也不例 外。留驻洛都的晴州雇佣兵通常在数十人,多也不过百余人。而这一次他们至少 投入了两个佣兵团。天子暴毙,事起仓促,能调来两个佣兵团已经是晴州商会的 极限。那些商蠹们眼不都眨就投下重注,当真是把刘建当成奇货,见利忘身,不 知死活!

那帮晴州雇佣兵全是厮杀过多年的江湖老手,他们进攻时如同凶狠的群狼, 蜂拥而上。遇到强烈的反击,就立刻分成小股,或是六七人,或是四五人,甚至 两三人结成小队,从围攻的夹缝间逃之夭夭,但不管形势再危急,他们都绝不落 单。

这种战术的效果显而易见,那些雇佣兵相互间的配合极为熟练,即便是最基 础的两人配合,也能焕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每每迫使对手付出更多的代价。

眼见局势不利,廖扶果断放过近在咫尺的刘建,把前军全数调回,全力围攻 那些雇佣兵。

苍鹭挥起铁如意,在他的指挥下,那些雇佣兵就像游鱼一样,在左武军的战 阵中流蹿,一次又一次将对手的阵形撕开。而残余的北军士卒则依托突前的战车 结成战阵,与左武军正面交锋。

廖扶额头见汗,全神贯注地与那位灰衣人对攻。这些乱军虽然来得突然,但 胜势仍然在平叛军一方,毕竟对手只是北军残余和一些雇佣兵,无论兵力还是军 士的素质,左武第二军都稳占上风。只要给他时间,廖扶相信自己迟早能全歼这 些叛逆。

忽然殿上传来一阵怪笑,刘建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火把,狞笑着奋力一脚, 蹬倒了旁边一株青铜灯。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一名老者扑在地上,一手扯住刘建的衣角, 声嘶力竭地劝阻着,却是博士师丹。

他的高冠掉落在地,露出萧萧白发,眼中满是绝望。

丈许高的灯树摇晃几下,然后轰然倒地,数十斤灯油泼溅出来,淌得满地都 是。刘建对师丹的苦劝不理不顾,狠狠一挥手,将火把砸向灯树。

火光微微一暗,旋即「腾」的升起一人多高的火焰,赤红的火舌卷住殿柱上 的金龙,一边向殿内的御座蔓延开去。

「不好!」吕巨君大叫着冲上丹墀。

刘建已经走投无路,先烧武库,再烧宫殿,完全是狗急跳墙,破罐破摔,肆 无忌惮。自己平叛之后还是要善后的。一旦皇宫正殿被烧,那将是一桩轰动天下 的丑闻,与之相比,吕冀丢失玉玺虎符都在其次。

吕巨君把乱军那些残兵败寇抛在脑后,一边勒令军士全力救火,一边身先士 卒地闯进崇德殿内。

宫中一片兵荒马乱,但苍鹭并没有趁机进攻,而是指挥所余不多的手下,护 卫着从殿中奔逃而出的刘建迅速撤离崇德殿,转向奔往昭阳宫。

…………………………………………………………………………………

董宣显然也是两天未睡,虎目微微有些发红。他穿着一袭纯黑的官服,衣下 隐隐露出皮甲的痕迹。汉廷官服一向是宽袍大袖,尤其是袖口,往往宽逾三尺, 长可曳地,仪态庄重。但董宣右手的大袖用皮绳扎紧,外面裹着一只护腕,看起 来不像文官,倒像个赳赳武夫。

汉国武风极盛,官员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文武官职并没有明显的界限,程 宗扬早已习以为常。但董宣官袍一角溅着血迹,色泽尚新,似乎刚刚还杀过人。

董宣看到他的目光,淡淡道:「诛除了几个趁火打劫的匪类而已。」

他没有寒喧,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敢问程大行,宫中情形如何?」

「一片大乱。」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刘建与吕氏杀来杀去,从阿阁一 直到崇德殿,到处血流成河。」

董宣拧起眉头。

时间紧迫,程宗扬不再兜圈子,盯着董宣的眼睛问道:「不知董司隶是哪边 的?」

「天子驾崩,董某唯奉长秋宫诏命。」

「永安宫呢?」

「吕氏涉嫌弑君,永安宫理当避嫌。」

「如今不但吕氏势大,刘建也已经裹胁宗室、大臣,掌控北军,长秋宫可是 什么都没有。董司隶想清楚了吗?」

董宣道:「忠义自在人心。」

程宗扬苦笑道:「可长秋宫在民间的风誉也没那么好,未必会人心所向。」

「董某随侍天子左右,方知外界风言风语多是无稽之谈。无非是某些人无中 生有,颠倒黑白。」

「问题是除了你我,外面还有多少人知道呢?你看——」程宗扬指着火光下 的洛都城道:「汉国百姓向来勇武好义,但城中乱成这样,连武库都烧了,可别 说有人站出来举兵勤王,连救火的都没有,可见人心。」

秦桧开口道:「程大行多虑了。如此可见,人心固然不在长秋宫,但无论吕 氏还是刘建,同样不得人心。」

程宗扬看着董宣道:「董司隶呢?也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董宣道:「董某不知道该如何笼络人心,只知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 矣。」

「甚至不惜与宫中篡位自立的伪帝,还有那帮权势滔天的外戚正面对敌?」

董宣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都说烂的套话,可从董宣口中说出来,却有着强大的自信。以他面对天 子尚自强项的秉性,说赴汤蹈火,就是赴汤蹈火,即使面对刀山火海,他也真的 敢上。

「果然是董卧虎!好汉子!」程宗扬道:「既然如此,不妨告诉董司隶:霍 大将军已经承诺,派羽林天军入宫平叛。」

董宣目光一亮,眼下吕氏已经占据上风,霍子孟此时派兵平叛,意味着平定 对象不仅是刘建,也包括吕氏在内。

程宗扬笑道:「好教董司隶安心,支持长秋宫的势力虽弱,但也不是毫无凭 借。除了宫中的期门,虎贲、中垒、屯骑诸军,也有不少军士投效,眼下大概有 千余人。」

程宗扬直接把数字翻了一倍,至少给大伙一点信心。

董宣道:「吕氏与刘建呢?」

「刘建召募的门客和家奴有三千人,加上五支北军,总数超过六千,但伤亡 不小,能用的最多只有半数。忠于吕氏的有卫尉、胡骑、射声三军,以及远道赶 来左武第二军,兵力在四千以上。」

「左武第二军?」董宣一惊,然后流露出一丝杀气。天子刚刚驾崩,远在边 陲的左武第二军就出现在洛都,如果说吕氏没有预谋,鬼都不信。

程宗扬道:「单论人数,吕氏一方要少于刘建,但吕氏率领的都是精锐,非 是乌合之众可比,实力远胜刘建。

霍大将军虽然答应平叛,但羽林天军只有一千余人,即使加上长秋宫的护卫, 也不可能同时击败刘吕双方。所以我们眼下只能暂时与刘建一方结盟,先诛灭吕 氏。「董宣皱眉道:」先诛吕氏?霍大将军会答应吗?「

「吕巨君引兽蛮人入宫,激怒了霍大将军。」

「引兽蛮人入宫?」董宣目露凶光,寒声道:「这帮国贼!」

「吕氏涉嫌弑君,如今又引兽蛮人入宫,董司隶说他们是国贼,丝毫不错。 我与霍大将军商议,趁吕氏攻打刘建,夺下白虎门,将叛军困在宫中。」程宗扬 道:「现在时间紧迫,不知道董司隶调动人手需要多久?」

「董某所属两千隶徒,如今尽在西邸,随时候命。」

「西邸?」程宗扬一怔,然后大喜过望。

西邸毗邻南宫,与白虎门相去不远,甚至从长秋宫都能看到西邸的檐角。但 也正因为西邸与南宫近在咫尺,吕氏调动军队时,随时可能波及到一街之隔的西 邸。董宣敢把两千手下放在西邸,胆量之大令人咂舌,更难得的是足足两千精壮 聚集在西邸,竟然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动静,无论刘吕双方,还是自己都毫无所 觉。只看这一点,便知道董宣召募这两千隶徒比刘建那帮家奴靠谱得多,起码不 是什么乌合之众,这真是意外之喜。

「好!」程宗扬精神大振,「有董司隶这两千隶徒,大事必成!」

他转念一想,「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们占领白虎门,让羽林天军攻占北边的 玄武门,截断吕氏撤往北宫的退路。

刘建一方只用守住苍龙、朱雀两处,就能留下吕巨君那小子。「」不妥。 「秦桧道:」羽林天军想必已在路上,临战换令,只怕生乱。「

程宗扬想把董宣放到西门,主要是舍不得。吕巨君发现被困,肯定从最近的 路线拼死撤往北宫,玄武门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董宣这两千隶徒是长秋宫唯一 可以倚仗的成建制的准军事化力量,若是在玄武门与吕氏的军队拼光,剑玉姬那 贱人作梦都能笑醒。

「要不放到南边的朱雀门?」

董宣道:「长秋宫在西北,若驻守朱雀门,一旦有变,鞭长莫及。羽林天军 在西,我军在北,方可互相呼应。」

程宗扬拍板道:「那好!就在玄武门!」

董宣道:「刘建呢?」

「刘建登基只是个笑话。」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平定吕氏之后,若他老 实退位,那么可以留他一条性命。

若他仍执迷不悟,我想无论霍大将军的羽林天军,还是董司隶的两千壮士, 都绝不会坐视不理。「」何人继嗣?「

「定陶王。」

董宣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程宗扬半是玩笑地说道:「我以为你也会推荐清河王刘蒜呢。」

董宣道:「清河王为人宽仁,他若继位,后族外戚只会更加放肆。况且董某 只是微末小臣,帝位所属非外臣所宜言,长秋宫一言可决,董某奉诏而已。」

程宗扬心下感叹,刘骜外宽内忌,暗于识人。一朝驾崩,往日心腹纷纷作了 鸟兽散。唯一幸运的是,他没看错董宣。赵飞燕此时总算还有一方可以倚仗的势 力。

程宗扬道:「寅正时分,羽林天军至白虎门,董司隶的两千隶徒入玄武门。 东面的苍龙门和南面的朱雀门由刘建一方驻守。三方合力,围攻吕氏。诛灭诸吕 之后,请太后退居永安宫。」

董宣没有丝毫迟疑,问了交接、联络的细节,便立即赶往西邸整顿人马。

「多准备点防滑的!」程宗扬提醒道:「宫里全是冰!」

…………………………………………………………………………………

宫墙外,喊杀声潮水般涌来,虚张声势地叫嚷一阵,又渐渐远去。

不知何处传来宫女低低的呜咽声。

更漏中的水滴溅入铜壶,原本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深夜的寂静中无限放大, 一点一滴,让人听得心悸。

赵飞燕拥着妹妹,望着铜壶中的刻箭一点一点升起。连着两日担惊受怕,姊 妹俩都憔悴了许多。赵飞燕无暇更衣,此时仍然穿着皇后的盛装,本来就弱不胜 衣的娇躯显得越发纤弱。赵合德像小猫一样偎依在姊姊怀中,一双美目哭得又红 又肿,柔润的红唇也多了一排齿痕。

身边的长秋宫仿佛一条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坠入永劫 不复的漩涡。然而一片动荡之间,这里已经是唯一安稳的所在。无论是崇德殿、 金马殿,还是玉堂殿、含光殿、昭阳宫……那些富丽堂皇的宫室此时都已然化为 修罗场。宫阙间兵烟四起,不知有多少军士在宫中殊死搏杀,每时每刻都有人丧 命。

赵飞燕不知道其他宫苑的宫人、侍者命运如何,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盼着能 在这乱世之中,护住自己唯一的亲人。

一名宫人打扮的丰腴美妇轻手轻脚地进来,执壶添上灯油,然后拔下髻上的 簪子,挑了挑灯芯。灯树上已经黯淡的灯光重新明亮起来。

赵飞燕含笑向她致谢。尹馥兰抿嘴一笑,目光在帐内转了一圈。被剑玉姬悄 无声息地潜入寝宫,罂奴等人颜面大失,虽然主子没顾得上责罚她们,但几名侍 奴都打起精神,轮流在帐内守护,防着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殿中。

忽然帷幕被人掀开,一道人影带着风雪走了进来。

赵飞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挽着妹妹款款起身,「程公子。」

程宗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从秘道出来,他就感受到宫中弥漫着浓郁的死 亡气息。数万人的搏杀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但那是散布在方圆十余里,乃至数十 里的战场上,时间更是绵延数月。相比之下,洛都之变的伤亡集中在仅仅两日之 内一宫之间,死气的浓度实在太大了。

他露出笑容,先施了一礼,然后道:「恭喜殿下。大将军霍子孟已经奉命勤 王。」

赵飞燕不懂朝政,但霍子孟的份量她是知道的。尤其霍子孟属于太后一系, 跟长秋宫从无半点交情,能够表态支持自己,肯定不是自己的缘故。

她感激地说道:「有劳公子。公子一路辛苦。」

赵合德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流淌出的关切,让程宗扬一阵心暖。

「外面情形如何?」

跟着进来的罂粟女道:「那些军士古怪得很,隔半个时辰就要叫嚷一阵,可 雷声大雨点小,连箭都没射几支,只是搅的人不得安宁。」

这是疲兵之计?程宗扬有点搞不懂了。不过敌人进攻不够卖力,自己求之不 得,怎么也不会嫌他们态度不积极。

第六章

看着溃退下来的军士,吕淑气得额头青筋直蹦。

江充带领射声军去辅助左武第二军攻打崇德殿,卫尉军少了约束,就露出油 滑本色。自己好不容易把人马组织起来,结果那帮丘八出工不出力,摇旗呐喊的 时候一个顶俩,声势震天,一旦长秋宫的护卫反击,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吕淑跳脚大骂,「你们这些饭桶!一帮阉人就把你们吓回来了?简直是一堆 废物!」

吕淑骂得响亮,那帮军士也不示弱。一名卫尉军军官把头盔一摔,梗着脖子 道:「阉人怎么了?人家可是吃饱的!兄弟们倒好,打了两天了,总共才吃了一 顿饭!前心都贴到后脊梁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吕淑咆哮道:「你们算什么玩意儿?他妈的先是 被一帮家奴吓得乱蹿,这会儿居然连一群阉人都打不过!祖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 了!」

「丢脸的可不是我!」那军官叫嚷道:「上阵厮杀,生死由命,没什么好说 的!可人家一天能拿五十金铢!我们呢?这会儿天寒地冻,兄弟们身上连件寒衣 都没有!」

「你们拿得少吗?」吕淑恼道:「朝廷一年花几十万金铢养着你们!你们就 是这样报答太后的?」

那军官瞪着眼睛道:「十一叔!你摸着良心说:那几十万金铢真都花到我们 头上了?你要敢当着大伙的面说一句,我这会儿就冲上去!死到最前头!」

吕淑气得一个倒仰。卫尉军一堆吕家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军中空饷他吃的 大头,当然瞒不过他们。这会儿被人当面摔到脸上,他恨得牙痒也无可奈何。

几个人上来把那名军官拖下去,「行了行了,胡沁个什么呢?不说话没人当 你是哑巴!」

「哎哟喂,都冻成这孙子样了,还不赶紧烤烤火去?」

另外几名吕家子弟过来劝道:「十一叔,你别恼,那货就是个棒槌,生下来 就缺心眼儿。」

「就是就是。让我说,咱们打也打了,没有功劳还能没有苦劳?有没有打下 来那是另一回事。」

「哥哥这话说得没错。」另一人接口道:「这大雪纷飞的,兄弟们冻得连弓 都拉不开。再说人家那个玩平山火法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大法师!一炸一大片, 铁甲都防不住,连胡巫都给吓跑了。还怎么打?」

「打不过,那叫非战之罪。只要咱们出力了,谁也说不了二话。」

吕淑听明白了,这帮货的意思是大伙假装打了,他也假装指挥了,剩下的, 就等着主力平定乱军之后,再来收拾长秋宫这点不长眼的余孽了。

「你们都给我滚!滚!滚!」

…………………………………………………………………………………

秦桧随主公一起入宫,随即联络刘建一方,表示同意结盟。果然不出所料, 剑玉姬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白甜,她传话过来,为了表达双方的诚 意,由刘建出诏书,尊赵飞燕为皇太后,以上林苑奉养太后。同时封赵飞燕之父 为侯,用传国玉玺。作为交换,赵飞燕也必须出具诏书,承认刘建的帝位,用长 秋宫的皇后印玺。

「贱人!」程宗扬恨恨骂了一句。

这诏书递出去就是把柄,但眼下不可能拒绝。程宗扬只好问道:「殿下,你 看呢?」

赵飞燕道:「但凭公子作主。」

「给她!」

秦桧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地拟好诏书,然后给赵飞燕念了一遍。

秦桧文章写得骈四骊六,文采斐然,念得更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不光 赵飞燕没听懂,程宗扬也没听懂几句。

但不管诏书写的什么,赵飞燕都没有什么好在意的。等用过印玺,秦桧拿着 诏书离开,她才低声问道:「欣儿呢?他该当如何?」

「定陶王暂时先留在殿下身边。」程宗扬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依 我看,刘建的帝位不会长久……」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分苦涩,「我只盼他平平安安就好。」她双手合什,低叹 道:「可怜他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又不幸生在帝王家……」

程宗扬安慰道:「你若是放心不下,这会儿就把他叫进来。」

赵飞燕摇了摇头,「让他多睡一会儿,待天亮再说。」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奴才拜见娘娘。」

赵飞燕怔了一下,然后看向旁边的程宗扬。

程宗扬掀开帷帐,蔡敬仲躬身入内。他撩起衣摆,屈膝跪下,向赵飞燕隆而 重之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赵飞燕连忙道:「蔡常侍请起。」

蔡敬仲依言站起身,然后看都没有看赵飞燕一眼,便神情严肃地对程宗扬说 道:「我要自焚。」

程宗扬差点岔气,「啥!?」

「趁这会儿宫里人多,正好做个见证。」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方才 看过,东南角的承恩楼就不错。一来位置好,靠近阿阁,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我在楼上一烧,远近都看得清清楚楚。二来承恩楼独处一隅,便于控制火势。三 来墙外面就是沟渠,方便你们锉骨扬灰。四来眼下正刮北风,烧尸的臭味飘不到 宫里……」

蔡敬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果然是思虑周全。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自焚?」

蔡敬仲脸上露出一种温和的怜悯与同情——就像看一个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弱 智儿童一样看着他。

程宗扬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人家早就说过的废话,显得神经反射弧特别的长, 可不说出来实在憋的慌。他晃了晃脑袋,好让脑子清醒一下。

「为了赖账?」

「那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蔡敬仲这个人必须要消失。」蔡敬仲十分体贴地 说道:「你总不想让他的仇家以后找到你那里去吧?」

「你有仇家?」

「马上就有了。」

说得太好了。蔡爷觉悟这么高,程宗扬只能无言以对。

「听说霍大将军的人快要到了,我先安排一下,免得到时候赶不上趟。」

很体贴,很周到。程宗扬继续无言以对。

蔡敬仲退后一步,向赵飞燕三跪九叩,阴声细气地说道:「奴才告退。」

蔡敬仲姿态作得不可谓不足,可从头到尾都没把赵飞燕当活人。赵飞燕对此 也唯有含笑而已。对太后身边这位不与人亲近,却偏偏深得重用的大太监,即便 如今倒戈,赵飞燕也免不了有些忐忑。

「等一下!」程宗扬道:「我跟你去承恩楼,看着你烧。」

蔡敬仲奇道:「你去承恩楼干什么?你得赶紧去昭阳宫啊。」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昭阳宫怎么了?」

蔡敬仲道:「金车骑那边人手单薄,大小姐带着人过去增援了。」

程宗扬愣了半晌才叫道:「她疯了!?那可是一群兽蛮武士!你们怎么不拦 着她?」

蔡敬仲一脸没表情的看着他,「奴才只是个不中用的死太监。莫非主公在此 就能拦得住云大小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这死太监,尽说什么大实话!

「我去昭阳宫!等我回来再烧!」程宗扬心急火燎地奔出宫去。

…………………………………………………………………………………

从长秋宫到昭阳宫要穿过阿阁,幸好此时搏杀的主战场在崇德殿,加上大雪 路滑,沿途并没有多少敌军。即使有人看到,也只是远远呼喝几声,射来几支羽 箭。

沿途宫室一片狼借,台阶上、宫墙下、沟渠中,到处倒伏着死者的尸体,除 了战死的军士,还有被杀的宫人、内侍。此时尸首都被大雪覆盖,只能依稀看出 一个隆起的轮廓。

各处宫室大都被人抢掠一空,兰台中藏的都是简牍书卷,也未能幸免,门前 阶上散落着大量竹简。

越靠近昭阳宫,死气越发浓郁。宫内的宫人、内侍其数逾万,能逃进长秋宫 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都分散在各处宫苑。昭阳宫内侍最多,遭遇也最惨。天 子驾崩当晚,就被吕冀屠杀了一遍,接着刘建入宫,又有许多宫人死于乱军。好 不容易躲过两劫,却遇到更凶残的兽蛮人。那些兽蛮人完全是报复的心态,不分 良莠,逢人就杀,整座昭阳宫都似乎变成修罗地狱。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把心头的烦燥强压下来。

刚靠近东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通往含光殿的廊桥内遍布尸体,许 多死者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临死前一刹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尸身上留着巨大 的伤口,甚至肢体不全,就像被野兽凶猛地撕咬过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咆哮,震得人双耳隐隐作痛。程宗扬加快速度,踏着满地的鲜 血往含光殿飞掠过去。

殿前的灵堂已经被彻底捣毁,供奉的天子灵位也被人踩得粉碎。西阶那面为 天子召魂的灵旗从中砍断,书写着天子名讳的白帛掉在雪地中。殿外鲜红的地毯 落满白雪,又被人反复践踏过,早已泥泞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兽蛮人仍聚在殿外,始终未能踏上台阶一步。

十余名军士举着重盾,在阶前围成一个三角形,为首一人盔上戴着白羽,正 是霍子孟门下的家奴,羽林郎王子方。他胸前的皮甲被撕开一道大缝,肩甲也被 利爪撕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围的兽蛮人咆哮着往前攻杀。廖扶的冰封术只冰冻了阿阁一带,含光殿外 又铺着地毯,即使廖扶在此,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他们没有再使用巨石,而是挥 舞着巨斧,一下一下猛劈。

一名军士用重盾挡开巨斧,右手的环首刀伺机而出,劈在兽蛮人腰间。他这 一刀劈得极快极猛,但那名兽蛮人似乎出于野兽的本能,几乎在他出刀的一瞬间 向旁跃出,另一名兽蛮人长爪疾挥,锋利的爪尖像铁钩一样扣住他的皮甲,把他 从阵中拖出。

军士们来不及救援,那名同袍已经兽蛮人撕碎,鲜血雨点般洒落下来。让人 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兽蛮人竟然像野兽一样吞食他的残肢。

趁着殿前军士们阵容不整,一名兽蛮武士挥起重槌,横扫过来。王子方挺刀 狠狠一挡,然后顺势往那名兽蛮武士心口刺去。

「叮」的一声,刀尖刺中护心铜镜,滑开寸许,重重刺进兽蛮武士胸口,可 惜差了少许,没能刺中它的心脏。

王子方手腕一拧,刀锋绞住肌肉,刮在兽蛮武士的肋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 磨擦声。

那名兽蛮武士嘶吼着张开大口,咬向王子方的脖颈。王子方急切间来不及拔 刀,只能勉力斜过身,一边抬起手臂,挡住喉咙。

兽蛮武士牙关一合,狠狠咬住王子方的手臂,两对狰狞的獠牙刺穿他的皮肤 和肌肉,「格」的一声,咬断了王子方的臂骨。

王子方伤口鲜血狂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佩刀,往那名兽蛮武士眼中刺 去。

刀锋从眼眶深深透入颅骨,那名兽蛮武士晃了几下,然后颓然倒地。

王子方手臂被整个咬断,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台阶上。

一只大手从后伸来,抓住王子方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往后轻轻一抛,送 进殿内。然后五指握紧,化为一只铁铸般的拳头,重重砸在一名兽蛮武士的面门 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响起,那名兽蛮武士面门整个被砸得凹陷下去,鼻骨断 裂,獠牙迸碎,鲜血混着碎肉泼溅出来。

赵充国一拳毙敌,旋即拎起斩马刀,与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一记。那名 兽蛮武士双肩肌肉隆起,巨大的青铜轮斧夹着雪花猛劈过来,却像是撞在铁板上 一样,被震得连退数步。他尖利的脚爪扣住地面,将地毯撕得稀烂,露出地毯下 白玉般的石板。

兽蛮首领排众而出。兽蛮人身形本就高大,那名首领比寻常兽蛮人还高出半 头,寒风吹过,他浓密的长发像狮鬃一样浮动起来,露出半边仿佛被烈火焚烧过 的面孔。他左脸只剩下干瘪的肌肉,一只眼睛荡然无存,只有扭曲变形的眼眶空 荡荡地张开。

「兀那汉子。」他胸腔起伏着,发出闷雷般的声音,「你很强大。如果吃掉 你,我会变得更强大。」

周围的兽蛮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似乎盯着一盘美味一样盯着赵充国。

赵充国扭了扭脖颈,颈骨发出几声脆响,「我瞧你这模样,像是被人逮住丢 到锅里过?让我猜猜,是红烧狮子头吧?」

几名来自车骑将军府的军士放声大笑。

古格尔獠牙咬紧,仅剩的一只眼睛中露出寒光。

张恽尖声道:「天子灵寝就在此地!只要吃掉天子的尸体,你就能得到真龙 的力气!」

古格尔舔了舔嘴唇,「那个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很美味,口感就像小羊羔一样 鲜嫩,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皇帝是真龙,皇后才是真凤。」张恽叫道:「你先把天子吃了,再去吃掉 皇后,正好凑够一对。」

赵充国脸上的刀疤跳了跳,狞声说道:「人肉有什么好吃的?」他挑了挑下 巴,「那厮不男不女,吃起来才别有风味。你瞧那屁股蛋子,啧啧……不来块后 臀尖尝尝?」

张恽躲在一名兽蛮武士背后,伸着脖子叫道:「赵充国!你少挑拨离间!」

「啊——呸!」赵充国一口唾沫飞出数丈的距离,全啐在张恽脸上,一点都 没浪费。

大冷天的,冷不防被人洗个脸,张恽不禁呆若木鸡,傻了半晌才狼狈地提起 衣袖,一边在脸上使劲擦着,一边尖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古格尔拿出一起巨斧,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斧轮劈开空气,发出低沉的呼啸 声。

赵充国双手握住刀柄,长逾六尺的刀身斜斜指向地面,他微微伏着身,腰背 绷紧。

忽然地面一震,一条身影从天而降。那人重重落在地上,双脚落处,坚硬的 汉白玉石阶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纹,冰裂般朝四处蔓延。

「赵长史,给我个面子。」程宗扬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一场我跟他打。」

赵充国伸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面的裂纹,然后咧开大嘴,「老五,这就 是你说的那个程哥儿?有两下啊。」

卢景一身破衣,乞丐一样靠在金镶玉嵌的蟠龙柱上,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捏 着炒熟的黄豆,边吃边道:「废话,我们孟老大一手调教出来的,还能差了?」

「云大妞!云大妞!」赵充国扯开喉咙道:「你老公来了!」

云丹琉玉脸通红地走出来,厉声道:「赵充国!你放什么屁呢!」

赵充国眨巴眨巴眼,「老五,不是你说的吗?」

「孙子!你就害我吧!」卢景把破碗一揣,缩到柱后,「我啥都没说!」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兽蛮首领,「天子的宠妃很好吃吗?」

古格尔独眼微微眯起,狐疑地打量着他。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怎么从大草原活下来的?」

古格尔独眼爆出一丝精芒,他巨大的鼻腔抽了抽,沉声道:「我闻到过你身 上的气味——是太阳的味道。」

程宗扬足尖一挑,勾起一柄佩刀,握在手中。那柄佩刀是王子方所用的汉军 制式环首刀,虽然比寻常战刀更精良一些,但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可握在程宗 扬手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光点从刀柄往刀尖流动,原本平淡的刀身越来越亮, 仿佛一轮太阳撕破夜空,黑暗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古格尔仿佛被勾起以往惨痛的回忆,独目越眯越紧,脸上被火烧过的伤疤无 法抑制地抽搐起来。

「都死了……都死在大草原的太阳下面……整个草原都被掀起一层,连地下 的沙子都被烧焦了……部族中无论最勇敢,还是最强壮的武士,都被烈日烧成焦 炭,用手一摸就变成灰……帝国的信使把我从沙子下面挖出来,送回部族。从那 时起,我就害怕见到太阳,怕它喷出火焰,把我们全都烧成灰……」

古格尔狰狞地笑了起来。他嘶哑着喉咙道:「吃了你——我就会获得太阳的 力量!」

巨斧卷起大片风雪,呼啸而下。程宗扬双手握住刀柄,丹田气轮疾转,一直 作为压箱底的九阳神功全力爆发,刀身带着耀眼的白光迎向巨斧。

刀斧相交,长刀的亮度猛然跃升,犹如一轮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

「轰」然一声巨响,青铜打制的巨斧整个崩碎。古格尔双手虎口迸裂,大拇 指折断一样向后翻去,他狮鬃一样的浓发仿佛被烈火焚烧一样焦枯弯曲,胸口的 护心铜镜布满裂纹,一块一块掉落下来。

兽蛮首领向后弯曲的腿关节从中折断,向前跪倒在地。以两人站立的位置为 圆心,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积雪瞬间消融,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赵充国张大嘴巴,半晌才道:「云妞,你这老公可不止两下子啊……」

云丹琉羞怒地啐了他一口,却又忍不住心底的骄傲。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 家男人,心底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卑鄙小人,连床都上了,居然还藏私!这手 功夫从来都没露过。

整个含光殿仿佛由夜转昼,宫殿上高耸的金凤,屋脊矗立的海马、獬豸,檐 角悬挂的铜铃,虹桥飞廊,玉砌雕栏,无不沐浴在阳光下,一时间寒意尽去。连 金蜜镝也走出大殿,凝视着场中的年轻人。

刀身的光芒渐渐收敛,程宗扬的头冠和束发的丝带全部崩碎,额角那处伤疤 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也难怪众人震惊,这一击远远超出了程宗扬如今的境界。他两日来吸取的死 气都积蓄在丹田和经络之间,在这一击中尽数释放,如果不是他境界不够,根本 无法驾驭如此庞大的真气,绝大部分都流失在天地间,化成光热白白浪费,面前 的兽蛮首领早就被烧成一团灰了。

饶是如此,程宗扬展露的修为已经有足够威慑力。剩下的兽蛮武士在强光下 面露惊恐,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程宗扬把刀尖抵在古格尔唯一完好的眼睛上,「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信使是 吕冀还是吕巨君派去的?」

古格尔口鼻中淌出鲜血,他张开嘴巴,发出几声低吼,却再吸不进一口气。

那些兽蛮武士也发出几声低吼,慢慢向后退去。他们越退越快,然后奔跑起 来。其中几名甚至变身成野兽,跃上屋脊,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

古格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体慢慢倒下。

程宗扬低声道:「这一刀献给师帅。」说着刀光一闪,仍然带着余温的刀身 穿透了兽蛮首领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

古格尔呼出最后一口气,胸膛凹陷下去,再没有一丝气息。

场中只剩下一名幸存者。张恽哆嗦着跪在地上,他双眼被强光刺激,泪流满 面,裤裆湿漉漉的一大片,不知什么时候给吓尿了。

程宗扬淡淡道:「那个信使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张恽哭叫道:「是颍阳侯的门人!」

吕不疑?程宗扬心下冷笑一声,真好,这下有理由对吕氏斩草除根了。

「昭仪什么时候被他吃了?」

「不是!不是!我骗他的!他吃的是个宫女!」

「昭仪呢?」

「在襄邑侯府!她还活着!还活着!」

…………………………………………………………………………………

「兄弟,忍着点。」

王孟撕开一幅为天子挂孝的白绫,将王子方断臂扎紧,然后用牙齿熟练地打 了个结。

赵充国蹲在旁边,一边帮他按住伤处,一边啧啧赞叹道:「大兄弟,这手艺 不错啊。」

「那可不是?」王孟牛逼哄哄地说道:「我们大汉游侠跟你们朝廷军官不一 样,吃顿饭都能动两回刀子!天天打打杀杀,玩的就是刀头舐血!什么缺胳膊断 腿,我可见得多了……针呢?」

「这儿呢!这儿呢!」

这里是妃子的寝宫,不缺针线,赵充国早已找好针匣,翻开捻了一根细针给 他。

王孟接过来,一手拿着丝线,眯起一只眼睛,认好了针,然后捏住王子方胸 前的伤口,眼也不眨地在皮肉上飞针走线。

赵充国两眼火热,「大兄弟,你还会绣花呢?」

「这算什么?上回有个二货,喝醉了要上山日虎,反过来被老虎给日了,那 脸撕得跟布条似的,最后还是被我给救回来了。」王孟吹嘘道:「我这手艺可是 打小练出来的,正经的童子功!」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赵充国亲热地说道:「有没有兴趣投军?我们军中 就缺你这号人才,哎哟,瞧这扎的细致劲儿,跟娘儿们似的。」

「你才娘儿们似的!」

「得得得,哥哥说错话了,说错了。」赵充国道:「你这脾气很暴躁嘛,正 适合投军啊。」

「当官老爷?老子没兴趣!」

「你可以当个好官嘛。就跟哥哥我一样,靠俸禄吃饭,靠战功升官,一辈子 不欺负穷人。你想想啊,世上官就这么多,多一个好官,不就少一个坏官吗?」

这边赵充国挥舞着小铁铲,使劲挖郭解的墙角。另一边云丹琉也被程宗扬追 上,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私情,豁达如云大小姐也吃不住。如果不是卢景逃 得太快,起码要把他砍成七块才能泄愤。

云丹琉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的。」

云丹琉翻起眼睛,看着头顶的藻井,不屑地说道:「我还用你看?」

「我一听说你来昭阳宫增援,当时就慌了,一口气从长秋宫跑过来。」

「老实说!」云丹琉沉下脸,「你还有多少底细瞒着我?」

程宗扬愕然道:「哪儿有?」

「还在装!」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前跟我过招的时候,是不是都 在心里笑话我呢?太卑鄙了!」

「这都是误会。」

「哈哈。」云丹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真的!」

「我是瞎的吗?你刚才那一刀,是什么功夫?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呢?是不 是觉得我不配跟你过招啊?程少主?」

云丫头最在意的原来是这个,以为自己以前是跟她假打。那怎么可能?自己 多少次连命都险些丢了。

程宗扬低声道:「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从来都没跟人说过。」他戒备地看了 看四周,然后一脸神秘地招了招手。

云丹琉附耳过去,程宗扬低声道:「我这门功夫叫九阳神功。师帅亲授的绝 学——必须连御九女,才能施展出来。哎哟!」

云丹琉狠狠踩了他一脚,「以为我没听说过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吗?连御九 女?你昨天竟然搞了九个!」

第七章

十一月初八。寅时。

南宫。昭阳宫。

天子灵柩仍停放在含光殿内。为帝王准备的金缕玉衣早已制作停当,可惜天 子尸骨未寒,各方就打成一锅粥,尸身上只盖了一幅白布了事,连寿服都附之阙 如。

殿内除了金蜜镝等人,还有一些侥幸生还的宫人,甚至有些从其他宫苑躲避 乱军逃奔而来的。天子的亲眷都避往长秋宫,这些宫人不敢出去,于是都被留在 殿内守灵,天子身后之事倒也不显冷落。

只不过这么多人里面,除了金蜜镝之外,连一个有份量的人都找不出。那些 本该在灵前哭嚎的诸侯、外戚、大臣们,把天子扔在脑后,自顾自在宫内打得不 可开交。刘骜死后有灵,想必也不能瞑目。

程宗扬在天子灵前三跪九叩,致礼尽哀。他倒不是愿意给这死鬼天子磕头, 纯粹只是给金蜜镝面子,免得因为一点礼法上的小事,跟这位老臣起什么纷争。

殿内护卫多是金蜜镝府中的亲随,他们和赵充国一样,在沙场拼杀多年,无 不战功累累。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还真没被他们放在眼里。但程宗扬刚才显露 出的修为,让他们无不刮目相看。此时再面对这个公子哥儿似的小官,众人的眼 神都不一样了。

程宗扬站起身,对金蜜镝道:「金车骑,宫中如今兵荒马乱,连兽蛮人都来 了。以我们的兵力,长秋宫与昭阳宫两头实在难以兼顾,依我看,不如移灵到长 秋宫。」

金蜜镝沉默许久,程宗扬道:「事不宜迟,请将军早作决断。况且——霍大 将军已经奉长秋宫诏令,入宫勤王。

白虎门那边还要将军主持。「」羽林?「

「正是。霍大将军约定寅时入宫。眼下只有不到一刻钟了。长秋宫的情形将 军是知道的,除了将军,外臣中官职最高的就属我了。羽林天军是天子御卫,怎 么也不可能听我这个六百石的大行令指挥。倒是吕氏诸人位高权重,若是没有将 军坐镇,单靠那些兵丁,只怕出来一个吕冀,就能把他们斥退。」

程宗扬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一片大乱。接着赵充国快步进来,「是刘建的乱 军,他们丢了崇德殿,逃到此处。」

「金车骑!」程宗扬叫道:「不能再等了!」

金蜜镝走出大殿,只见刘建的部属正乱纷纷涌进昭阳宫。他们显然刚吃了一 场大亏,随扈的军士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刘建本人也丢了天子车驾,在家臣的 扶携下徒步赶来。

程宗扬一眼看到齐羽仙,上前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吹嘘得能顶两 个时辰?我看再晚点就只能给你们收尸了。」

齐羽仙道:「棋至中局,谈何胜负?眼下便论输赢,为时尚早。」

「死鸭子嘴硬。」程宗扬指了指溃兵,「这就是你们所有的底牌了吧?再输 一把,你们仙姬连裤子都没了。」

齐羽仙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曾看到太子妃和屯骑 军呢?」

行了。知道他们手里的底牌了。

「按咱们约好的,白虎门和玄武门交给我们,剩下两个门你们可看紧了。万 一被鱼跑了,可别怪我们。」

「公子只须小心自家门户便是。」齐羽仙微笑道:「代我向定陶王问好。」

「少来威胁我。定陶王一根汗毛你们都摸不着。」程宗扬道:「昭阳宫给你 们,天子的灵柩我要运走。」

「莫非公子还怕我们戮尸不成?」

「说真的,别说戮尸了,就算你们把他拉出来鞭尸我都不在乎。问题是刘建 那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真要干出点什么,别人我说不准,金爷立马就得翻 脸。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齐羽仙盯了他半晌,然后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刘建走到殿前,看着阶上的金蜜镝,眼中疯狂的杀意一闪而逝,然后哈哈哈 大笑,朗声道:「金车骑连日守护天子灵寝,功劳卓著!朕……」

没等他说完,赵充国便扯着喉咙道:「东阁这破地方易攻难守,兵法上叫死 地!你们得去西阁啊!那边的凉风殿三面临水,只要一队人马就守得稳稳的。别 说老赵没提醒你们,打仗讲的是兵贵神速!再耽误可来不及了。」

刘建说了一半的话被堵了回去,可再一想,这粗胚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东 阁有什么好的?不就那个死鬼的尸首吗?西阁三面临水,易守难攻,才是帝王之 资。

他拔出天子剑,叫道:「诸将士听令!全军赶往西阁!」

听到号令,负责断后的苍鹭脸颊抽搐了几下,但他麾下的乱军一路逃蹿,此 时都成了惊弓之鸟,闻声立刻折而向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苍鹭只好把手中的 雇佣兵集中起来,压住阵脚,随之缓缓西撤。

金蜜镝终于下了决断,「老夫即刻前往白虎门。充国,天子灵柩不可妄动, 你……」

赵充国兴高采烈地叫道:「让我上阵杀敌?哈哈哈哈!立功的时候到了!老 赵闷得骨头都快生蛆了,好不容易撞上这个机会!将军放心!谁也别想挡住我升 官发财!」

程宗扬仔细看了赵充国几眼,他原来觉得这货是个肠子直来直去的粗胚,可 琢磨一下,他两次强行插口,可都不简单。

赵充国第一次强行打断刘建,是刘建张口说出了「朕」字,接下来不管他再 说什么,金蜜镝都不会答应他以天子自许。事关帝国正统,双方都没有妥协的余 地,一旦争执起来,总有一方无法下台。赵充国大咧咧地一插口,把双方可能出 现的争执化解于无形,又给刘建指了条路,免得双方待在一处,再引发什么预料 之外的冲突。

这一次打断自家主官,明显是因为金蜜镝有意让他留守。赵充国抢先一步表 明立场,又扯出升官发财的大旗,让金蜜镝也不好拒绝。

果然,金蜜镝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斥道:「你这个惫赖货!」

赵充国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跟着将军。将军去哪儿我去哪儿。」

金蜜镝只好重新指了几名手下看守天子灵枢,然后与程宗扬、云丹琉、王孟 等人前往长秋宫。至于卢景,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刚走到阿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高,但极为密集, 就像无数身形沉重庞大的长蛇在雪地上穿行,发出的沙沙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停 下脚步,扭头往白虎门看去。

…………………………………………………………………………………

吕淑被一帮子侄气得发昏。自己的卫尉军这回大丢颜面,就算事态平息,将 来引罪革职也是免不了的。卫尉军这滩烂泥他是扶不上墙了,既然无计可施,索 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倒等着挨捶吧。他也不白费力气攻打什么长秋宫了,只要 守住白虎门就行。

刚交寅时,宫外蓦然响起一片密集的声音。正在门楼内昏昏欲睡的吕淑猛得 惊醒过来,「什么东西?」

有眼尖的已经看到外面的情形,叫道:「是骑兵!」

吕淑心头一紧,「哪里来的骑兵?」

「是羽林!羽林天军!」

吕淑快步走到城垛处,只见门外一队人马正疾奔过来。此时正是一天中夜色 最深的时候,那队人马却没有打火把,黑暗中只隐隐约约看到马匹的轮廓,最为 醒目的是他们头盔上飘扬的白翎。

上千骑兵同时出动,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军士们投下照亮的火笼,才发现那 些羽林精锐兵甲俱全,而且每人口中都咬着一根箭矢。

吕淑顿时打了个激灵,衔枚疾进!这是汉军标准的夜袭战法。再仔细看时, 那些战马四蹄都包了稻草,一来防滑,二来也把可能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以至 于羽林军已经兵临城下,守军才听到动静。

吕淑嘶声叫道:「戒备!戒备!」

一名吕家子弟伸头往外张望,一边道:「羽林军……应该没事吧?」

「你傻啊!」吕淑都快哭出来了,「马裹蹄,人衔枚——难道他们是来跟你 玩的吗?」

「没事,没事。」那名吕家子弟宽慰道:「宫门关着呢。」

吕淑心里这才塌实了些。眼看羽林军的骑兵已经驰近城门,吕淑伸长脖子叫 道:「来者何人?奉何诏令?」

一名手持长矛的少年纵骑而出。借着门楼上的灯光,吕淑看清他的面孔,不 由心头一颤,勉强笑道:「原来是霍少,哈哈,不知……」

霍去病微微笑了一下,接着猿臂一展,长矛呼啸而出。

一瞬间,吕淑似乎有种错觉,那柄长矛好像根本没有飞出,而是在空中闪了 一下,便直接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从城上到城下将近六丈的高度,好像被人抹掉了。

长矛破开吕淑胸前的护心铜镜,撕开皮甲,透胸而过,「咚」的一声,重重 刺进吕淑背后的柱子中。

接着一名大汉拨步上前,他挥舞着一柄长近丈许,宽如人身,厚宽却极薄的 巨剑,往城门中间奋力一劈。木屑纷飞间,两道足有半人粗的门闩被生生斩断。

卫尉军的士卒只下了两道门闩,没有用上顶杠,被这一剑劈下,城门顿时洞 开。

城上的卫尉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面对如狼似虎的 羽林精锐,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更何况卫尉军已经打了两天仗,敢战之士早已折损一空,剩下的也疲惫不堪, 羽林军破门而入时,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羽林军就攻占了白 虎门。

但紧接着,羽林天军就遇到一块硬骨头。

左武第二军赶到之前,长水军作为平叛军的主力,与同属北军的中垒、虎贲 诸军血战竞日,七百人的长水军此时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一百余骑。

左武第二军赶到后,刘建军一战溃败,平叛军挟胜进逼崇德殿,长水军则留 在阿阁休整,同时配合卫尉军作战。

白虎门的骚乱传来,长水军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仅存的一百余人全部上马, 在阿阁前排列成一个锐利的锋矢阵型。

羽林军留下部分士卒控制放弃抵抗的卫尉军,其余军士则在霍去病的带领下 踏冰而来,将这支残军团团围住。

长水军是汉军中唯一一支由胡人组成的骑兵,作战极为骁勇,面对兵员整齐 的羽林天军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此时陷入绝境,从上到下都有了必死之心,一旦 交锋,必然是一场血战。

已经胖出圆脸的高智商被裹在军中,紧贴着他的老相好冯子都,富安和刘诏 犹如哼哈二将,跟在衙内的马屁股后面。

高智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攻下白虎门,吐掉口中的箭矢,他便嚷道:「打 啊!怎么不打呢?他们就这么点人马,赶紧弄死拉倒!」

「说得轻巧。」冯子都两眼紧盯着长水军,小声道:「这鬼地方全都是冰, 战马根本跑不开,只有他们待的那片清理过。我们要想杀过去,就得下马,变成 步兵再跟那帮胡人骑兵打。那不是白吃眼前亏吗?」

「兵贵神速啊,大哥。这么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就这么点人,堆也堆 他们了。」

「别作声,听霍少的。」

霍去病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长矛,一边策骑缓步而行。他进攻之前就听说宫中 已经冰封,但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此时温度正低,坚冰远未到消融的时候,整个阿阁广场冻得像一面镜子一样, 饶是坐骑的四蹄上都包着稻草,行走时也得小心翼翼。

而长水军休整时,在殿前生了几堆火,清出一片空场安置马匹,倒是不影响 战马行动。要歼灭长水军这点人马并非难事,长水军再狠也是久战之余的残兵, 问题是自己准备付出多少代价?整个羽林天军也才一千余人,在此地就折损两到 三成,后面也就不用打了。

霍去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朝冯子者略一示意。

冯子都心下会意,上前道:「奉大将军令!天子驾崩,逆贼作乱,羽林天军 奉诏入宫平叛!各色人等,一律听从节制,违命者格杀勿论!立即放下刀枪,饶 尔等一死!」

过了一会儿,一名胡人道:「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一怔,这种节骨眼儿上,长水校尉吕戟居然没影儿了?他倒不知道吕 戟一进长秋宫就没能出来,而且以后也不会出来了。

「霍大将军的军令,你们也不听从吗?」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主将不在,你们就找个能管事出来!」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费尽口舌,可无论他说什么,那些胡人都只回复一句:主将不在,恕 难从命。

冯子都忍不住道:「你们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还要再说,被霍去病伸手拦住。

「下马!」

羽林军士卒闻声跃下坐骑,各自握紧兵刃,准备与长水军厮杀。

血战一触即发,高智商忽然叫道:「师傅!」

霍去病皱了皱眉,扭头看时,目中流露出一丝喜色。

与此同时,那名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的胡人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跪在雪地 中,额头贴着地面,字正腔圆地叫道:「车骑将军!」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雪而来。金蜜镝走到阵前,吩咐道:「羽林军奉命平叛。 你们把刀枪都收起来。」

「是!」

长水军的士卒收刀入鞘,然后跳下马,站成一排。

「还能打吗?」

「能!」

「那好,你们也加入平叛一方,听霍少将军节制。」

「是!」

那名胡人丢下佩刀,徒手走到霍去病马前,单膝跪地,「遵霍将军令!」

「将能战者编为一军,随我出战。」

那名胡人立即整编部属,与羽林军一起行动。

霍去病笑道:「多亏金车骑出面,兵不血刃就收服了长水军。」

金蜜镝道:「若不是程大行诛杀吕戟,长水军群龙无首,岂能一言而服?」

「程大行,」霍去病抱拳道:「久闻大名!」

程宗扬笑道:「贼名不足挂齿。在下见过霍少将军。」

「程大行的大名这两日可是如雷贯耳。」霍去病指着高智商道:「你这位门 下当真是口舌如剑,差点儿把我活活说死。整个羽林军都让他煽动得群情激愤, 恨不得立即冲进宫里为天子报仇。我只好把他关了起来,免得惹出事端,程大行 不会怪我吧?」

高智商道:「我说怎么昨天就给我给一支箭,让我咬着,还哄我说马上要出 兵,才衔枚的。原来是堵我的嘴啊?

霍少,你这可不厚道!昨日许你的美人儿,必须要减半!「霍去病哈哈大笑。

寒风吹过,一股血腥气息飘来。金蜜镝望着白虎门,眉头皱起。

白虎门内,卫尉军残存的士卒一律被收缴武器,神色惊惶地跪在地上。数十 名羽林军士卒拿着刀枪在旁看守,另有几名军中的书吏拿着简牍、帛书逐一核对 身份。不时有人被军士们拖出,当场斩下首级。

那些羽林军下手毫不留情,任何人稍有异动,立刻加以屠戮。卫尉军一众士 卒看得清楚,被拖出斩首的全是吕氏族人,偶有几个异姓,也是与吕氏关系密切 的孙氏等外戚一系。

等金蜜镝赶到时,卫尉军所有的吕氏族人都被斩杀得干干净净,数十颗人头 丢在雪中,堆得像小山一样。

霍去病道:「这些人甘心从贼,死有余辜。」

程宗扬暗赞一声:干得漂亮!如果把这些人头筑成京观,送到永安宫请太后 观摩,那就更好了。

金蜜镝在那些军士中看了一圈,然后道:「伏无忌!」

卫尉军仅剩的一名军司马趴在地上,颤声道:「末将在。」

「你带领剩下的人去上林苑打扫宫殿,限日出之前赶到。如少一人,唯你是 问!」

伏无忌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下是死不了了,大声应道:「是!」

霍去病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姜还是老的辣。卫尉军还剩下近千人,虽然斗志 全无,到底还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些人不可能全部杀光,但要留在此地, 既要派人看守,还要担心他们会不会暴动。金蜜镝把他们贬到上林苑,既保住了 他们的性命,也把这些不安定因素彻底驱出洛都城,免去了后顾之忧。有仁有义 有智有谋,难怪自家族兄对他总是高看一眼。

…………………………………………………………………………………

吕巨君带领左武第二军拼命扑救,大火终于没有烧起来。但主力也因此滞留 在崇德殿,失去了除掉刘建一党的良机。

等廖扶重新整好军阵,白虎门的惊变已经传来。

江充怒道:「霍子孟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太后!」

廖扶冷静地说道:「事不可为!请主公立即移师玄武门,据守北宫。」

「不妥!」许杨道:「若此时退守北宫,建逆与霍子孟相互勾结,必定死灰 复燃。当趁其立足未稳,挥军反击。」

吕奉先道:「我来当先锋!」

廖扶道:「霍子孟有备而来,我等已失先机,还请主公三思。」

许杨道:「别忘了白虎门除了卫尉军,还有长水军,若我等弃之不顾,只一 味北逃,等若少了一臂。」

廖扶道:「唯有夺下玄武门,我军方可立于不败之地,眼下即便壮士断腕, 也在所不惜。」

吕巨君沉吟片刻,然后道:「奉先,你带一队人马去玄武门。把守门的乱军 逐走便是,不必恋战。其余人等,随我去白虎门。」

眼下实在不是分兵的好时候,但主公心意已决,廖扶也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羽林军涌入白虎门的同时,一群只配着胸铠的隶徒也 登上玄武门,接替下神情惊惶,士气低落的刘建军。为首的董卧虎头缠白布,身 披孝服,手下的隶徒同样为天子披麻戴孝。这也是十余支先后投入宫中血战的军 队中,唯一一支知道要为天子戴孝的。

朱雀门下,已经休整了一日的屯骑军披好甲胄,整齐地列成战阵,开始向南 宫中央进发。作为刘建军最后的底牌,这支屯骑军编入了大量北军残余的精锐, 人数也膨胀至千人。

胜负的天平从这一刻开始倾斜。

…………………………………………………………………………………

十一月初八,寅时二刻。

卫尉军在伏无忌的带领下,冒雪往上林苑走去。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 侥天之幸,眼前的风雪实在算不了什么。甚至不少人都在为能够摆脱宫中的乱局 而暗中庆幸。

长水军全部编入羽林军,双方一同穿过阿阁,向东挺进。就在广场边缘,长 秋宫东南角的位置,他们与闻讯来援的左武第二军撞了个正着。

两军狭路相逢,迅速摆开阵势。左武第二军沿永福门摆成利于防守的圆阵, 羽林天军则在广场边缘摆出一个富于攻击性的多路突起阵型。

「皇图天策……」廖扶心下默念着这个名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冯子都心情有些激动,大战在即,霍少竟然把全军的指挥权交给他,自己率 领抛下重甲的长水轻骑,从侧后方出击,大范围迂回至吕氏军背后。只要自己能 顶住一刻钟,霍少就会从敌军背后出现。

「来吧!」冯子都心里默默念着,同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这时,长秋宫东南角的承恩楼上,有人尖声叫道:「姓蔡的!你这个永 安宫的走狗!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

你可知罪吗!「众人齐齐扭过头,只见楼上十余名内侍举着火把,照得灯火 通明。一名貂尾金珰的中常侍捆得像粽子一样,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下堆满木柴。

那名中常侍毅然决然地昂起头,高呼道:「我蔡敬仲——对太后忠心耿耿! 天地可鉴!」

蔡敬仲生怕别人看不见听不清,不但自报家门,而且气贯丹田,叫得连两里 外都能听见。一群栖在枝头的乌鸦被惊得飞起,在众人头顶一边盘旋,一边「嘎 嘎」乱叫。

「好啊!你个姓蔡的!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了!」一名胖大的内侍挽起袖子, 高声叫道:「打!打他个满脸开花,看他还嘴硬!」

说着那名太监劈手一个耳光,扇在蔡敬仲脸上。周围的内侍蜂拥而上,对着 蔡敬仲拳打脚踢,火光下犹如群魔乱舞。一时间,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云霄,众人 听在耳中,都觉得脸上作痛。

等那帮内侍停下手,蔡敬仲一张脸已经被打得跟血葫芦一样,根本看不出眉 眼。

一名内侍阴声怪气地说道:「姓蔡的,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说一 句:从今往后与永安宫恩断义绝,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蔡敬仲怒目而视,然后一口血沫喷在那名内侍脸上,「我蔡敬仲——生是永 安宫的人,死是永安宫的鬼!想让我背叛太后?做梦!」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一名内侍拿起铜壶,朝蔡敬仲兜头浇下,「嘴 硬是吧?我看你还能硬多久!闻出味儿了吗?这是灯油!」

蔡敬仲嘶声道:「我蔡敬仲就是化成灰!也绝不背叛太后!唔,咕嘟……咕 嘟……」

那太监把油壶塞到蔡敬仲嘴里,狠狠灌了几大口,然后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 通透。

「你们都看清楚了!」一名内侍对着下面兵锋相对的两军叫道:「这个蔡敬 仲,心甘情愿当永安宫的走狗!如今又混到我们长秋宫来!被我们当场抓到!列 祖列宗庇佑!谁敢跟我们作对!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蔡敬仲双目含泪,沙哑着喉咙道:「太后!你的大恩大德,奴才只能来世再 报了!下辈子奴才还要给你当牛作马!别了!永安宫!别了!太后!啊……」

大火猛然升起,吞噬了绑在柱上的身影。惨叫声不断传来,在数千人的仰望 下,那名来自永安宫的中常侍在火中痛苦的挣扎着,直到一动不动。

除了程宗扬,在场的人无不是一脸震惊,连吕巨君都有些恍惚,没想到蔡敬 仲此人竟然如此忠义,自己倒是错怪了他。看着看着,那个火中的身影仿佛越发 高大,就像一支火炬,照亮了前路……「妈的!」程宗扬冲着那帮内侍怒骂道: 「承恩楼都烧着了!你们还不赶紧救火!」

第八章

大火熊熊燃烧,将半个承恩楼与蔡敬仲的尸身一同化为灰烬。

没等火势熄灭,一名绣衣使者便立在左武第二军阵前,眼含热泪,振臂高呼 道:「为太后尽忠!为蔡常侍报仇!」

对面羽林军中,一个小胖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当永安宫的走狗!这 就是你们的下场!快放下刀枪!弃暗投明!」

「不用跟他们废话了!杀!」

「杀!」

两军狂呼着冲杀在一起,在永福门前展开了生死搏杀。

左武第二军是能耐苦战的边军,而羽林天军则是父兄战死疆场的羽林孤儿, 出身于军伍世家,对天子忠心耿耿。

双方的对战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羽林天军的攻势一浪猛过一浪,左武第二 军也寸步不让。太后还政之前,左武第二军的军费一直由内府支出,可以说是吕 氏豢养的私军,对太后的忠诚度极高。否则吕巨君也不会万里迢迢把左武第二军 调回洛都。

刘诏守着自家衙内,寸步不离,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是宋国禁军的高手,对 军务也极为留心。此时亲眼目睹汉军作战,不由自主地拿宋军与这些虎狼之师相 比较。宋军的优势在于军械比汉军更精致,种类也更丰富,宋军通常配备的兵器 中,单是佩刀就有八种。而汉军的制式佩刀唯有环首刀一种,所有的战刀均是从 刀柄到刀身一体铸成,份量相差无几,不尚华丽,只讲究实用。不过除此之外, 几乎任何一个环节汉军都完胜宋军。

无论是军士的士气、战斗意志,还是搏杀能力,汉军都全面领先宋军。眼下 对战双方总计不过两千余人,刘诏置身其中,却仿佛正经历一场数万人的大战, 到处都是刀光斧影,血肉横飞。更可怕的是,两军都不是一味猛打,而是根据瞬 息万变的战局不断进行调动,或是突进,或是撤退,或是分割,或是合围,在局 部形成以多胜少的局面。

双方的指挥官把地形、风向、气温各种因素全部计算进去,刘诏单是用眼睛 去看,都觉得目不暇接。

如果是宋军,无论面对双方哪一支,都是溃败的局面。即使上四军也讨不了 好,除非兵力超过三倍以上,才有一搏之力。

幸好宋军有神臂弓。刘诏庆幸地想道:倚仗神臂弓的犀利,宋军能够稳住快 速稳住阵脚。然后——然后就结寨!

依靠寨墙坚守。无论如何,绝不能与汉军野战。

至于汉军的射手……刘诏忽然想到,射声军哪里去了?

刘诏正在疑惑,战场两翼出现了几列模糊的身影,渐次合拢。

刘诏猛然发现,羽林天军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拖成一条长蛇。最前面的已经攻 到永福门。过于漫长的阵型使羽林军两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软肋,此时侧翼暴露 在射声军的射程下,长蛇阵顿时显得十分脆弱。

「不好!」

刘诏心下叫了一声,刚要开口提醒,还未排成阵型的射声军忽然大乱,一支 轻骑犹如有鬼神相助,冒着漫天风雪,千钧一发之际从射声军背后扑出,瞬间将 那些射手的队形撕成碎片。

快速机动的轻骑对上缺乏保护的弓手,胜负毫无悬念,霍去病根本没有理会 两翼的混战,带着几名马速最快的亲随,直接扑向吕巨君所在的中军。

听到背后的喊杀声,廖扶握着令旗的手掌僵了片刻,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剧 降,其寒彻骨。

他扪心自问,对霍去病已经重视到十二分,即使对面羽林天军的指挥一板一 眼,中规中矩,并没有显示出过人的机变,廖扶也不敢稍有松懈。

皇图天策,骑兵第一,岂会是易与之辈?

直到此刻,廖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对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战关 头,这位霍少竟然敢弃主军于不顾,反而亲自带着一班人马,毫无征兆地迂回到 己方后方,展开突袭。

真不知道霍少是单纯的运气好,还是对战机的把握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他 迂回到位的一刻,正是射声军即将投入战场的一刹那,他若来的早一步,射声军 还没有出动,完全可以原地据守,避开突袭。他来的晚一步,射声军已经布好阵 型,以他们的箭术,必定会给那些连甲胄都抛弃掉的轻骑带来巨大杀伤。可霍去 病偏偏来的不早不晚,就像踏着鼓点一样,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位置给了 射声军致命一击。

为了保护弓身和弓弦,弓手们通常都是在临战前才上好弓弦。结果那些轻骑 杀来时,射声军的士卒们连弓弦还没有上,几乎是手无寸铁,就陷入了灭顶之灾 中。

更大的危机则在于中军。左武第二军的主力大都投入正面战场,吕巨君远在 阵后,身边只有十几名护卫。结果敌军从背后出现,原本最安全的所在转眼间成 为最致命的险地。

唯一能让廖扶庆幸的是,霍去病率领的轻骑大部分都去追杀射声军,身边只 有七八骑的样子。吕巨君身边的护卫足有他两倍之多,而且都是精锐。

廖扶双眼四下转动,迅速观察战局的变化。眼下已经不可能在此地决胜,只 能先护着巨君主公脱离战场,收拢军队,设法夺下玄武门,与北宫的守军相互呼 应,再来对付这些叛军。

霍去病手持双矛,战马冲开风雪,朝着中军战旗的位置呼啸而至。

守在吕巨君身边的许杨连声下令,两名骑卫拔出佩刀,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双方交错而过的瞬间,一名骑卫从马上站起身,双手握刀,朝霍去病脖颈劈 去。刀锋落下,他眼前忽然一花,手持双矛的少年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眼前只剩 下一具马鞍。

惊愕间,那名护卫已经来不及变招,战刀扫过空鞍,徒劳地劈了个空。

刀锋掠过,一支长矛毒蛇般翻出,从那名骑卫腋下猛然刺入。血花绽放,在 纷飞的大雪中四溅开来。

另一名骑卫看得清楚,同伴刚一出刀,那少年就甩开一侧马镫,身体完全倾 斜到坐骑另外一侧。

镫里藏身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能,以骑术见长的越骑、屯骑诸军几乎人人都 会。但那名骑卫从未见过有人把镫里藏身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霍去病双手各持 一矛,身体缩成一团,单靠脚下一只马镫支撑。那名骑卫一刀劈空,身前空门大 露,轻易就被对手刺中要害。

霍去病长矛一击即收,那名骑卫打着转从马上跌落,鲜血洒了满地。

另一名骑卫双手举起马槊,尺许长的槊锋笔直刺向对手的胸口。

霍去病横过左手的长矛,似乎想要挡格槊锋。那名骑卫面露狞笑,到底是公 子哥儿,有一点马上功夫就以为天下无敌了。槊重矛轻,他用的又是单手,岂能 挡住自己长槊一击。更何况他出矛的角度也丝毫不对,矛锋歪歪斜斜指向前方。 那名骑卫立刻判断出,自己长槊攻到时,正好能抵在矛锋下方寸许的位置。那个 位置极难使力,他的力气即使比自己大上十倍,也不可能挡住自己的长槊。

骑卫霹雳般一声大喝,双臂肌肉绷紧,力贯槊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右手动了一下。那柄一直蛰伏的长矛平着 刺出,刺在他战马颈中。

战马脖颈血如泉涌,疾驰中双蹄跪倒,那名骑卫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扑,眼睁 睁看着自己把喉咙送到对手寒光凛冽的矛锋上。

霍去病双矛一左一右,右矛刺马,左矛刺人,干净利落地将他连人带马刺翻 在地,离吕巨君又近了几步。

许杨拔出长剑,策马迎上。霍去病微微一笑,战马如风般掠过。

吕巨君几乎没看清两人如何交手,只见双方纵骑擦肩而过,瞬间拉开距离。 许杨端坐马上,手中的长剑似乎正要刺出,背后的白衣却绽开一团血花,位置正 是心口。

霍去病一侧衣袖被长剑绞碎,露出里面精致的皮制腕甲。

吕巨君二话不说,拨马便走。

一名胡巫挡在霍去病马前,双手拉开脏兮兮的羊皮大氅。他胸口爬满了漆黑 的虫子,就像一件蠕动的铠甲。

霍去病举矛欲刺,一柄带翼的弯钩飞来,钩住他的长矛。

「碰不得。」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就像有人趴在他耳边一样。霍去病悚然回首, 却一无所见。

对面的胡巫喷出一口鲜血,胸口蠕动的虫子振翅飞出,宛如一片黑云朝霍去 病笼罩过去。

一件像是用无数碎布拼成的衣服兜头罩下,将飞虫裹在其中。几只漏网的飞 虫被一柄快剑追上,快如流星地逐一刺落。堕下的虫尸也被布衣卷住。

「有毒。」

那件布衣裹满了飞虫,不停蠕动,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那人说着一绞,用 了一招束衣成棍的手法,将满衣的飞虫尽数绞毙。

对面的胡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接着身体燃烧起来。

那人说了两句话,便消失不见。霍去病举目四望,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突 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淡如轻烟的影子正从背后飘出,转眼便消失 在黑暗中。

霍去暗暗抽了口凉气,幸好此人是友非敌,否则要刺杀自己易如反掌。

在羽林军的前后夹击下,左武第二军的局面已经岌岌可危。廖扶不得已再次 施出冰封术,将两军交锋的战场全部冰冻,才使赢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施完术,廖扶乌黑的鬓发也仿佛被大雪染白,如同霜雪。他强撑着指挥左武 第二军收拢阵型,边战边退,逐步脱离战场。

羽林天军也面临着越骑军当初的困境,战马寸步难行,只能放弃追击,撤到 长秋宫外,暂作休整。

长秋宫的宫门前生起大堆的篝火,赵飞燕亲自下令,将宫中雕刻精美的香木 栏杆、金漆屏风尽数拆除,甚至连寝宫前后栽种的桂树、古梅也砍伐殆尽,充作 炭薪,供军士们取暖。

大量伤者被送到宫女们居住的暖阁,由宫人照料。内苑豢养的鹿群变成篝火 上的烤肉,内库储藏的陈酿也被倒进头盔,在火上煮得滚热,让军士们驱寒。

金蜜镝坐在宫前,三面围着毡毯制成的帷幕,用来遮挡寒风。

幕内人头涌动,不仅程宗扬、赵充国、霍去病、冯子都等人在座,连徐璜也 拖着受伤手臂赶来,与单超、唐衡等人坐在一处。

卢景递来一张纸,「这是宫内已经发现的暗道。」

金蜜镝接来扫了一眼,然后递给赵充国。

「有这个就好办!」赵充国咧嘴笑道:「我拿人头担保,半个时辰内把这些 耗子洞全堵上!一只耗子都钻不出来!宫里那窝耗子想溜出去,更是没门!」

「北门情形如何?」

一名羽林军斥侯道:「叛军数次攻门,都被打退,如今与吕巨君等人合兵一 处,据守平朔殿。」

洛都地势北高南低,平朔殿紧邻玄武门,是南宫地势最高的宫殿。程宗扬拿 过赵充国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没有暗道出口,才略微放了些心。

吕巨君第一次反击,就是从暗道潜入宫内,才轻易从刘建手中夺取白虎门。 那张纸上将南宫各处暗道逐一标明,其中能通到宫外就有六条之多。能短时间将 这些恐怕连天子都不知道的暗道摸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斯四哥有这个本事了。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去哪儿了?」

「他去逮中行说,费了番手脚。」

程宗扬连忙道:「逮到了吗?」

「让他逃了。」

中行说这死太监真是牛大发了,竟然能从四哥手指缝里溜走。

金蜜镝道:「东门和南门呢?」

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人轻咳两声,然后道:「将军放心,苍龙门已经被我军 用条石封死,朱雀门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尽可无忧。」

程宗扬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苍鹭,乱军真正的指挥者。很可能是黑魔海为了对付星月湖八骏,特意培养 的九御之一。没想到此时会和自己同帐而坐。

刘建为了表示合作,十分慷慨地宣称缴出兵权,由名重朝野,德高望重,堪 称群臣楷模的金蜜镝统一调度。但他宁愿派出一个身为白丁的无名布衣,也不肯 让步兵校尉刘荣,或者屯骑、虎贲诸军的将领与金蜜镝见面,他私底下的心思可 想而知。

金蜜镝点了点头,「平朔殿北依玄武门,左邻东宫,右为宣德、建德二殿, 南边则是千秋殿、玉堂殿、温德殿——霍去病。」

「末将在。」

「你领羽林军赴宣德殿,在平朔殿西列阵。」

「是!」

「冯子都。」

「末将在!」

「你领长水军赴玉堂殿,随时策应。」

「遵令!」

「赵充国。」

「卑职听令!」

「你领宫中期门赴建德殿。唯作警戒,不得交战。」

赵充国大声道:「我跟小冯换换!我领长水军前去厮杀,让小冯警戒!」

「依令行事。」

赵充国挺胸道:「遵令!」

金蜜镝看向旁边一人,「董司隶还在玄武门?」

那人道:「董司隶一直守在门下,不离寸步。」

「告诉董卧虎,只要他能死守玄武门,即便一矢不发,不交一战,也是大功 一件,切不可贪图功劳,轻举妄动。」

「是。」

金蜜镝望向苍鹭,「贵军。赴东宫以西,在平朔殿东侧列阵。屯骑军赴温德 殿以为策应。」

苍鹭摩挲着铁如意,沉吟道:「只怕吕巨君不会中计。」

金蜜镝兵分数路,从平朔殿西、北、东三面合围,正南方的千秋殿不放一兵 一卒,正是兵法上的围三阙一。一旦吕巨君顶不住压力,向南逃蹿,在诸军的追 击下,撤退很容易就变成崩溃。即使吕巨君有本事收拢部属,不被追兵击溃,向 南也是死路一条。

苍鹭与吕巨君血战连场,深知此子狡诈过人。这么明显的战术,他怎么可能 真老老实实的南撤?

「闭嘴!」赵充国吼道:「将军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赵充国的凶态让程宗扬都觉得有些过分,苍鹭却视若不见,「既然我们已经 知晓他们入宫的秘道,不妨在此处作些文章。吕巨君被困宫中,必定急于脱身。 不如留下秘道入口的位置,让他向此逃奔。我等在此设伏,引其中计。

甚至可以放开入口,在出口另一端设下伏兵,待其进入秘道再行发动,使之 进退不得。「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此计可行。

「放屁!」赵充国却是直接就喷上了,他用力拍着那张纸,「睁大你的狗眼 看看!秘道的入口离长秋宫只隔了一个永福门!老子是负责警戒的,万一惊动了 娘娘,是砍你的头还是砍老子的头!」

程宗扬听着赵充国这话完全是抢辞夺理,别说秘道离长秋宫还隔了一个永福 门,当初吕巨君手下的胡巫可是连宫墙都震碎了,叛军都已经杀进长秋宫内,连 宫人都杀了好几个,还说什么惊动不惊动的?

不过欺负黑魔海妖人这种事,自己喜闻乐见,就当是看热闹了。

赵充国似乎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打算被将军否了,对别人的提议分外不能忍, 一通臭骂,把苍鹭喷了个狗血淋头。

苍鹭面无表情地摩挲着铁如意。

金蜜镝喝道:「住口!」

赵充国这才气怵怵地闭上嘴。

「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苍鹭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讽刺。自己的提议固然是祸水西引,引诱叛军与 长秋宫一方血战。金蜜镝的决定又何尝不是如此?叛军南逃,挡其锋芒的可就是 自己一方了。兵法言:归师勿遏,穷寇莫追。与走投无路的叛军交锋,必定会付 出巨大的代价。

他看了赵充国一眼。若不是这莽汉搅局,自己的计策会有不少人赞同。

一名军士奔进帐内,「禀将军,平朔殿有使者前来求见。」

赵充国跳起来道:「什么狗屁使者!一窝反贼也配称使者?拉出去砍了!」

「他说他朝廷封的使者,天子御敕。」

片刻后,一个仪表堂堂的官员走进帐内,躬身道:「绣衣使者江充,拜见车 骑将军。」

金蜜镝道:「你既然是朝廷官员,为何从贼?」

江充直起腰,「将军此言差矣,先帝驾崩,皇位空悬,太后秉政方是正统。 我等秉承大义,上不愧先帝,下不负黎民百姓,倒将军多年勤劳王事,如今却执 迷不悟,令人扼腕叹息。」

苍鹭道:「先帝留有遗诏。」

江充道:「中行说奔主投贼,其罪当诛!刘建此獠狼子野心,伪造遗诏,必 遭天谴!」

苍鹭淡淡道:「传国玉玺可是在吾皇手中。」

这事实在太丢脸了,补都没法补,江充冷笑数声,然后肃然说道:「本人来 此,可不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利。唯有一事告知车骑将军。」

江充挺直身体,「天子驾崩,中外骇然。逆贼刘建引兵作乱,射声校尉临危 受命,奉太后诏命,率军平叛。怎知诸军多有人受建贼蒙蔽,不服王化。诸位但 凡有忠义之心,此时弃暗投明,为时未晚。只要放下武器,退出宫城,所犯诸罪 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赵充国啐道:「大赦要皇帝说了才算数,姓吕的也配?再说了,你们都快死 了,知道不?我们将军领了好几万兵马,把你们围的铁桶一样,都不用打!一人 一泡尿就把你们全淹死了。」

江充不动声色,「射声校尉让本使者转告诸位一句——」

「我军人数虽寡,但人人都有效死之心。要打,我们奉陪到底。并且我们会 逮着一方拼死而战。记住,我们只打一方。即便我军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把一方 拖下水还是能做到的。诸君,好自为之。」

我干!程宗扬心里直接爆粗口了。

吕巨君玩这一手,简直是耍流氓啊。这就好比街头混混打架,势弱的一方逮 着对手一两个人往死里揍。若是正常攻战,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无赖打法只是个 笑话。可问题是现在的局势一点都不正常!

无论吕巨君跟哪一方玩命,被他选中的都玩不起。他要是跟刘建拼到死,长 秋宫自然笑到最后。可他要是选了长秋宫当垫背的,刘建肚皮都能笑破。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吕巨君放下这句话,自己与刘建的盟友也算走到 头了。可以想像,无论吕巨君选哪一方,另一方都会坐壁上观,等着两个对手自 相残杀,以剑玉姬的道德品质,很可能还会帮吕巨君一把,把自己彻底干掉。

反过来,如果吕巨君挑中刘建当作携手黄泉的死鬼伴侣,自己也会敲锣打鼓 地送他们一程。

更可怕的是长秋宫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金蜜镝为什么把赵充国放在羽林军 和隶徒中间?从根本上说,代表官员利益的霍子孟与忠于天子的董宣并不是一路 人。即使有金蜜镝在,双方不至于兵戎相见,但有一方遭受重创,另一方肯定也 乐见其成。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太毒辣了!吕巨君这计策要破解也简单,只要各方 齐心协力,他就算想拼死,也未必能拼掉几个。但自己这帮反吕同盟,最缺的就 是信任。看看在场这些人,恐怕都在琢磨吕巨君会挑哪个倒霉鬼,以及自己怎么 不被选中。

吕巨君没有派一兵一卒,只用了一个使者,一句话,就瓦解了双方的攻势。 程宗扬这时候才开始佩服赵充国的先见之明。如果真听他的,直接把江充拉出去 砍了,哪里还会有这种鸟事!

帐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而这沉默进一步暴露了彼此间的不信任。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有人说道:「依在下之见,吕巨君用的是缓兵之 计。」

秦桧起身说道:「我们必须要承认,吕巨君的虚言恐吓确实击中了我们的要 害。这一点无庸讳言。不过吕巨君的目的是什么呢?即使我们不主动攻击,他们 也不可能逃出南宫。那么他想要做什么呢?」

「我认为他想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僵持。」

「如今我们双方联手,吕氏大势已去,已经看不到翻盘的希望。但把目光放 远一点呢?我们都知道,洛都周边的兵力已经全部卷入此局——除了池阳宫的胡 骑军之外。但再远一些呢?天子驾崩已经两日,宫内的乱局也持续了两天。也就 是说,消息最远已经能传到千里之外。但不用那么远,只要消息传出五百里,或 者说永安宫的诏书传出三百里——三百里以内的各郡刺史有多少会接到诏书?又 有多少会派出军队?以最近的距离计算,明天午时,我们就会看到赶来勤王的郡 兵。三日内,数万大军云集洛都也绝非虚言。那么现在再问,那些外郡军士奉永 安宫的诏命而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呢?」

众人一片沉默。但都竖起耳朵,听着这位兰台典校的推想,一个字都不敢错 过。

秦桧轻轻吁了一口气,「吕巨君选择平朔殿据守,看似愚蠢之极。他最好的 选择应该是选一处靠近宫墙的殿宇,设法破墙而出,其次是抢占秘道所在,找好 退路。而他偏偏选了孤悬宫中的平朔殿。何以如此?」

「在下原本也在疑惑,直到方才才想明白。」秦桧道:「原因在于平朔殿不 仅地势高亢,易守难攻,而且殿内设有储冰的冰库和粮库,利于坚守。吕巨君之 所以不设法逃出南宫,是因为他以自己为饵,把我们都困在南宫。是的,真正被 困住的,不是吕巨君,而是我们。」

秦桧微微躬身,「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聆听。」

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大笑,「你这个文士,很会危言耸听嘛。」赵充国捋 着胡须笑道:「外郡的军士他们能召来,我们也能召!比如说董破虏,他的北凉 军就在池阳以北。离洛都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赵充国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除了赵充国提到的董破虏,众人都在盘算 有什么故旧在外郡掌兵。连唐衡和徐璜这些太监也在出主意。

程宗扬对汉国的将领不是很熟,问道:「你刚才说的谁?」

「老董嘛。」赵充国道:「破虏将军,董卓!」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让董卓带兵进洛阳?这是要上演三国群英吗?那位董破虏要是把皇后和定陶 王一块打包带走,再一把火烧了洛都……汉国就此灭亡,英雄辈出的乱世由此开 启……

想想都觉得是犯罪!

「停!」程宗扬大喝一声,止住众人的吵嚷。

「吕巨君那句话把你们吓住了吧?没错,他说的连我都害怕。苍妖人,坦白 说,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

联手攻打吕巨君的事就此作罢,免得大家互相拖后腿。吕巨君算得很准,只 用一句话就让我们无法进攻。假如我们不想让局面拖延下去,让郡兵进入洛都, 直到战乱蔓延整个汉国,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吕雉!「程宗扬道:」吕氏 的权势、地位,都系于太后一身。没有太后,吕氏就会土崩瓦解!「

赵充国瞪着一双牛眼,看着这个很有两下子的公子哥儿。

谋杀太后,这可是等同于弑君的大罪!就算刘建,即使心里恨不得把太后削 成人彘,嘴上也不敢这么说。瞧瞧旁边的冯子都,脸都吓白了。

霍去病掏了掏耳朵,纳闷地说:「刚才外面吵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听见。」

赵充国道:「我也没有。」

徐璜刚要开口,却被唐衡拉住。单超低头看着双手,双拳慢慢握紧。

程宗扬对苍鹭道:「你别盯着我看。回去告诉你们仙姬,她必须出人!要不 然我立刻就走!」

空中飘来一个声音,轻笑道:「便由公子作主。」

【第三十六集·完】 ----------                第三十七集

内容简介:

五方人马兵分三路潜入永安宫围捕吕稚,程宗扬在永安宫外围与小紫会合, 继续推进,没想到,接近永安宫时,那枚识别狐族的琥珀灼灼发热,如果九面魔 姬就是擅于幻化之术的狐族,那麽深藏在永安宫裡的那隻狐狸究竟是胡夫人还是 ……吕稚本人?

程宗扬准备出手抓捕吕稚,却被吕稚身边的老太监阻拦,谁都不知道深宫中 竟还藏著这名老怪物,一出手就打断了程宗扬的两根掌骨,但当老太监打伤小紫 后,情势再次逆转……

第一章

长秋宫前,临时张开的帷幕遮不住漫天飞雪,鹅绒般的雪花片片落下,沾在 座中诸人的衣冠上。只不过此时没有人在乎这点雪,众人神态各异,目光不约而 同地落在座中那个年轻人身上,眼中的意味更是耐人寻味。

杀死吕雉!彻底清除吕氏势力!

程宗扬的提议简单而直接。

刘建一方的使者对这个提议显示出极度的热情,甚至不等苍鹭开口,一直隐 而不显的剑玉姬便直接表态,第一时间给予支持。

霍家一方则是避而不理,霍去病装聋作哑,摆明车马要置身事外,不愿意承 担杀死太后的罪名。

金蜜镝没有开口,但拧紧的眉头已经表明他的态度。

不仅几方势力各有心思,连同处于一条船上的三位中常侍也态度迥异。徐璜 脸色煞白,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唐衡双手抚膝,神情凝重,眼中的反对明 显要多于赞同。单超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眼中却多了一抹视死如归的决绝。

「今日之事便议到此处。」金蜜镝果断取消商议,起身道:「诸位各自回去 整顿兵马,天明之后依策行事。」

金蜜镝选择略过程宗扬的提议,苍鹭却没打算轻易让步。他弹了弹衣襟上的 雪花,淡然道:「以草民之见……程大行方纔所言就颇有道理。」

赵充国凶神恶煞般说道:「说的啥?我没听见!你小子再说一遍!」

苍鹭瞥了他一眼,木着脸没有作声。自己要敢重说一遍,立刻就会被这家伙 抓住把柄,将谋弒太后的罪名扣在刘建头上——这种拙劣的伎俩,自己当然不会 中计。

除了苍鹭,其他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诛杀吕雉的话头。众人各自散去,最后 一个离开的是单超。他恭敬地向程宗扬施了一礼,躬身退到帐外。

帷幕内只剩下金蜜镝和程宗扬两人。

看着金蜜镝冷硬的神情,程宗扬肚子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所谓亲贤臣,远 小人的道理自己当然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只有亲身接触之后,才会发现,小人 之所以是小人,正是因为他们那么容易亲近。就比如奸臣兄,即使自己说月亮是 方的,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上场,力证月亮有几条棱几个角。而贤臣往往 固守原则,不知变通,让人敬而远之,着实亲近不起来。

得了,自己也别跟他费舌了。他不是忠臣吗?皇后下一道诏书,比自己说一 万句都好使。

程宗扬转身要走,金蜜镝却跨出一步,不偏不倚挡住他的去路。

程宗扬道:「金车骑为何拦我?」

「程大行要去何处?」

「金车骑应该明白,眼下的情形无论如何也拖不得。」程宗扬尝试作最后一 次努力,至于能不能说服金蜜镝,自己就不抱任何指望了。

他抬起手掌,「千万别跟我提召董卓入京的事!行,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位董 破虏慷慨豪爽,勇而有谋,才武过人,有健侠之名,手下将士更是敢战精锐,足 以平定逆贼——可是我胆小啊!引郡兵入京,这个险打死我都不敢冒!」

金蜜镝道:「你认为老夫的布阵,不足以攻灭吕氏残军?」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敢问金车骑,明日一战, 你有多少胜算?」

金蜜镝沉声道:「我方有隶徒两千,羽林天军千余,江都建太子一方尚有三 千余人。眼下长水军已经反正,吕巨君所领不过左武军第二军、射声军残部,能 战者总计不及两千——以三敌一,明日一战,我方必败无疑。」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必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金蜜镝道:「若只有羽林一军,明日即使以一敌二,金某也有七成胜算。加 上董宣的两千隶徒,金某尚且有五成把握。但若加上刘建党羽,明日一战绝无胜 机。」

老金这是明白人啊。眼下的局势,吕巨君所领的兵马并不可怕,但加上刘建 一方这个拖后腿的,就变得险恶起来,人数越多,胜算反而越少。

「既然必败无疑,金车骑为何要拦我?」

金蜜镝道:「程大行欲往何处?」

程宗扬坦白地说道:「诛杀吕雉这么大的事,金车骑既然不同意,我只好禀 报长秋宫,请皇后殿下定夺了。」

金蜜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殿下背负弒母之名吗?」

此言一出,程宗扬不由张口结舌。自己当然不是想往赵飞燕头上推卸责任, 可这不是你老人家不同意,才逼得我搬出长秋宫吗?

程宗扬半是嘲讽地说道:「金车骑不会是要为太后肝脑涂地吧?」

「你以为金某是那种唯知尽忠的愚人?」

金蜜镝背负双手,微微昂起头,望着火光下巍峨的宫阙,「汉国民风勇烈刚 健,朝野之间,忠贞之士比比皆是。单论忠义,原也轮不到金某这个异族之人名 列辅政。吕氏所为,堪称国贼,诛灭吕氏,是为生民除恶,金某为何要反对?」

程宗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嘛,金车骑怎么会是那种不知 轻重缓急的庸人呢?既然金车骑也同意,我们就来商量商量怎么诛灭吕……」

「你错了。」金蜜镝打断他,「我说的是吕氏后族,而非太后。有些臣子为 了替主上分忧,不惜去做种种脏活,甘愿背负骂名,以此自诩忠义无双——如此 行径,不过是玩弄权术而已。须知天子行事,如日月行天,世人皆见,自当正大 光明。何况我汉国以孝治天下,士子以孝廉入仕,天子谥号必以孝字为先。若将 孝字弃若蔽履,无异于为图一时之快,而坏百世基业。其间得失,程大行尽可以 不计较,但金某身为辅政,又岂能置之不理?」

程宗扬总算理解了金蜜镝的苦心,他不是愚于忠孝,而是作为辅政,必须要 为汉国的长远考虑——问题是这关自己鸟事?

程宗扬索性道:「敢问金车骑,怎么光明正大地解决朝廷乱局,还不耽误为 太后尽孝呢?」

「上太皇太后尊号,移居长信宫。」

程宗扬沉默半晌,金蜜镝的意思是给吕雉足够的尊荣,但必须让她离开权力 中央。不过自己对此并不看好,先不说吕雉接不接受,即使她同意交出权力,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彻底灭掉吕氏,天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看着金蜜镝的脸色,程宗扬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可以。」程宗扬眼也不眨地答应下来,「下官这便去永安宫,恳请太后移 宫。金车骑若是不放心,可以让赵长史随我一道。」

金蜜镝扬起头,望空道:「尊驾以为呢?」

空中一声轻笑,一个身影伴着雪花,宛如飞鸿般飘落下来。

剑玉姬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袍,整个人如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那条白袍式样 简约到了极点,反而看上去有种出尘的神圣感。她的长发挽成一个椎髻,髻上戴 着一支青玉簪子,簪身光华流动,一看就不似凡品。此时踏着白雪款款行来,整 个人如同幻影一样,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丝毫痕迹。

「江都王邸宫人,见过车骑将军。」剑玉姬一边说,一边依着宫人礼数,侧 身施了一礼。

金蜜镝望着她,良久道:「太平道?」

剑玉姬单掌竖在胸前,重新稽首施礼,「太平道大贤良师座下弟子,见过金 车骑。」

「朝廷之事,尔等也敢插手,大贤良师不怕诛灭吗?」

剑玉姬不动声色,从容道:「我太平道唯以天下苍生为念,无暇谋身。」

程宗扬表情怪异,别人是狡兔三窟,这贱人却是一堆化身,居然又冒出来一 个太平道的身份——汉国的太平道不会已经被她鸠占鹊巢了吧?

「车骑将军方纔所言皆是正理,奴婢钦服不已。」剑玉姬道:「只是长信宫 远在上林,如今天寒路滑,车驾难行。依奴婢之见,当诏命洛都令,征发徭役, 以黄土筑路,以免延误太后凤驾。」

金蜜镝道:「筑路之事,请建太子赴长秋宫自禀。」

剑玉姬说的筑路只是试探,要紧的是以谁的名义下诏,让洛都令征发民夫。 金蜜镝要是稍有疏漏,一不留神答应下来,刘建转头就敢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再 堂而皇之地宣称得到金车骑的支持。但金蜜镝岂会轻易入套,他寸步不让,让刘 建亲自到长秋宫觐见禀报,逼其以臣下自居。

眼下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剑玉姬投石问路,一击不中,也不再纠缠,慢条斯 理地说道:「请太后移宫之事,关乎社稷,想来金车骑也不欲惊动太多人,招惹 物议。金车骑若是同意,程大行、赵长史以外,我方也去三人。」

程宗扬心下一动,眼下几方势力,就数刘建的党羽人马最多,尤其又莫名其 妙地蹦出来一个太平道,令人摸不清深浅。眼下她主动提出限制人数,自己求之 不得,当即说道:「那好,每方出三人,加上我这个带队的,一共十人。」

剑玉姬道:「金车骑觉得呢?」

雪花落在剑玉姬的身影上,随即消失不见。金蜜镝知道眼前只是个虚影,不 愿多费口舌,只略一点头,应许下来。

剑玉姬轻笑道:「十人也不算少了,一道去的话,只怕惊扰了太后,不如分 道而行。」

…………………………………………………………………………………

「一共十人?」秦桧问道。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贱人要求分成三组。长秋宫去的是单超,金霍一方去 的是赵充国和冯子都,那贱人只说他们收买了一名永安宫内侍,其他两人没提。 我们这边你和卢五哥肯定是要去的,还剩下一人——四哥呢?」

「斯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秦桧道:「眼下多半在凉风殿。」

吕巨君已经是瓮中之鳖,盯紧刘建纔是正事。有斯明信盯着,自己能放一百 二十个心。程宗扬想了想,「卓教御呢?」

秦桧道:「尚在宅中,此时相召,只怕要半个时辰才能到。」

自己手边的人马大都投入宫中,再把卓云君召来,老巢就彻底空虚了。剩下 的人手里面,吴三桂是阵前猛将,入宫行刺这种事非其所长。王孟也是一样,而 且长秋宫同样需要人坐镇。至于蔡敬仲,自己一想起蔡爷,就心头发慌,头皮发 麻,都快落了心病了。刺杀太后这种大事,自己带着蔡爷这种行为完全无法预测 的妖人,到底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

「让蒋安世去。」程宗扬拍板道:「三组人分成三路,分别走东、北、南三 路,在永安殿会合。剑玉姬要了东边一路,由永安宫那名内侍带领。你看怎么安 排分组合适?」

秦桧心念电转,这十人分属三方,甚至五方势力,如何分组可以说关系到整 局成败,大意不得。

片刻间,秦桧厘清头绪,说道:「东边一组出于剑玉姬的安排,必须有强力 人物坐镇,此人非卢五爷莫属,再加上赵充国,定可万无一失。单常侍熟稔宫中 道路,可以独领一组,依属下之见,不妨由他走北路,再辅以蒋安世。这两人都 是信得过的,剑玉姬那边无论去的是谁,都难以搅起风浪。」

程宗扬想了想,「永安殿位于北宫东北角,剑玉姬占了东路,单超和蒋安世 走北路,我们选南路的话,要穿过大半个宫城,似乎有点太远了。」

秦桧提醒道:「主公莫非忘了复道了么?」

程宗扬一拍额头,要不是秦奸臣提醒,自己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吕巨君和刘建都是饭桶啊!怎么都忘了两宫之间的复道?!」

「并非两人的疏漏。」秦桧道:「当初吕淑的卫尉军撤退时,在复道内堆积 了大量木柴、灯油等物。整座复道都架在空中,通体木制,一旦纵火根本无处可 逃。刘建军不敢借复道进攻,不过他们也如法炮制,在复道另一端同样堆积大量 木柴和灯油,派人看守。眼下双方投鼠忌器,谁也不敢拿这条复道作文章。」

「戒备很严吗?」

秦桧道:「两宫之间的复道长近七里,吕氏和刘建的手下都只敢待在复道两 端,中间全是空的。」

「中间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秦桧道:「尤其是夜间通行须用灯火,更无人敢进。」

深更半夜,举着火把钻进泼满灯油的木制建筑里面,压根儿就是找死,难怪 没人敢进。程宗扬奇道:「你怎知道的这么清楚?」

秦桧咳了一声,「属下原本准备派几个人过去,看有没有机会好替他们放把 火。」

程宗扬忍不住狠狠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煽风点火这种事干一回两回不难,难 的是时时刻刻都操着煽风点火的心思。真不愧是奸臣兄,周到人啊。

程宗扬心思活络起来,这条复道用来通行大军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只是几 名高手,这条复道就是一条难得的捷径。

「那我们就选南路,走复道。你、我再加上冯子都,剩下一个不管剑玉姬派 谁来,是龙是虎都得给我盘着!」

程宗扬定下方案,这纔道:「蔡爷呢?」

秦桧有些尴尬地说道:「蔡常侍不小心被火烧了一下,眼下正在调养。」

「什么?」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哎呀,蔡爷也有今天啊,玩 火者必自焚,真是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啊。」

…………………………………………………………………………………

程宗扬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锺,在见到剑玉姬派来的人手之后,立刻 化为乌有。

「怎么是你?」

齐羽僊讶然道:「不行吗?」

「你们是不是没人了?整天都是你这娘儿们在外面瞎跑,有加班费吗?」

「公子商会的待遇很优厚吗?」

「咦?有兴趣跳槽到我们这边吗?绝对待遇从优啊!不但管吃管住,而且管 婚配。」程宗扬恶意满满地说道:「我们商会全是精壮汉子,包你满意!」

齐羽僊笑吟吟道:「公子好像也尚未成亲呢,说来你未婚我未嫁……」

「少胡扯!」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可是有主的!」

寅时四刻,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置身复道之中,即使以程宗扬的目力, 伸出手来也看不到五指。一行四人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冯子都心里有些纠结。临行之前,霍少特意叮嘱过,自己既然参与此事,唯 一要做的,就是保住太后的性命。金车骑的态度与霍少大同小异,可以请太后移 宫,收其印绶,但绝不能伤及太后的性命。问题是程大行的态度。路上程大行给 了他一颗手雷,交待他就对着太后丢——摆明了要取太后的性命,平心而论,他 也觉得程大行的主意不错,假若能搞定太后,不说别的,单是羽林天军的兄弟们 就能少流多少血。但自己作为大将军的家奴,必须要站在大将军的立场上考虑。

冯子都正想着心事,忽然脚下一滑,跪倒在地,膝盖像是被尖刀刺中一样, 一阵剧痛。

冯子都死死咬住牙关,鼻中却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当心。」秦桧低声说着,一边扶起冯子都,袍袖拖在地上,微微一滞,像 是沾到了什么东西。

「灯油。」

秦桧说着袍袖一卷,地面传来一片细碎的碰撞声,彷佛洒满了碎瓷。

「走上面。」程宗扬说着跃起身,结果手刚攀上横梁便滑了下来,反沾得满 手是油。

齐羽僊嗤笑一声,亮出掌心一颗珠子。

程宗扬一边擦着手上的油,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有照亮的,你还不早点拿 出来?看我的笑话很爽吗?」

「岂敢?只是怕公子眼红罢了。」

「就一颗破珠子还当宝贝了?你当我没见过世面?」程宗扬腹诽道:要不是 大爷没带应急手电筒,非亮瞎你的狗眼不可!

淡淡的珠辉下,只见木制的楼板上满是陶瓮的碎片,复道内像是被灯油洗过 一样,从横梁到楼板都油汪汪一片。而且地板上还插着箭镞和三角锥,防止大军 通过。

冯子都膝盖被箭镞刺伤,虽然没有见骨,但也难以再跟随行动。无奈之下, 程宗扬只好让他先行回去。

出师不利,刚开始行动就先折损一人,让程宗扬对此行有种不祥的预感。

秦桧道:「此处是复道中段,再往前就好走了。」

程宗扬点点头,三人绕开徧布的碎陶、箭镞,继续往北宫行去。

复道北端已经深入北宫,尽头处驻守着一队军士。他们此时都猥集在一处, 周围插满了火把。在他们身前的复道内堆着大捆大捆的稻草,上面浸满了灯油。 一旦有警,一伸手就能放火烧毁复道。

这点人手自然挡不住三人,程宗扬等人远远躲开火光,从窗口穿出复道,攀 在檐下,轻轻松松就避开守军的视线。

程宗扬留心看去,那些军士一个个面带惊惶,真要有人杀过来,很可能放火 之后就一哄而散。北宫军中士气如此低落,倒是一个好消息。

东路和北路都有识途老马带路,南路这边原本冯子都在北宫当过值,说好由 他领路,结果冯子都受伤退出,来过一趟的程宗扬只好赶鸭子上架,领着两人穿 过重重宫室,赶往永安宫。

与血战不休的南宫相比,北宫安静得令人发指,整个北宫彷佛空无一人,绝 无半点声息。秦桧神色平淡,心底却提起十二分的戒备。以他的神识,能感应出 各处宫室都聚集着大量宫人,数量之多绝不下于南宫,然则大乱之际,却没有一 个人乱说乱动,单是这分严整肃然,就能看出太后的手腕。

远处一座高大的门楼,在黑暗中显出宏伟的轮廓。按照方位,应该是通往永 安宫的云龙门。只是此时门洞大开,门前同样看不到一个人影。

「情形不对。」秦桧低声说道。

程宗扬也觉出不对。吕雉规矩再严,也不可能把人全赶到室内,外面不留任 何戒备。尤其是这座通往永安宫的门户,就这么大开着,怎么看都是陷阱。

齐羽僊道:「求我。」

「求你个鸟!」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大不了我回去睡觉,大伙儿一拍两 散,谁也别想捞着好。」

「真是不解风情呢。」齐羽僊轻声叹息着,然后屈指一弹。

「嘎」的一声,夜空中传来一声鸦鸣。一只离巢的乌鸦盘旋着飞来,靠近云 龙门的剎那,空气中彷佛浮现出一抹微光,接着一道寒光闪电般射出。那只乌鸦 来不及惊叫,便看到空中血花四溅,黑色的羽毛四处纷飞。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他猜测过宫中很可能布有禁制,但这座禁制未免太庞 大了。从刚刚浮现的轮廓推断,很可能从云龙门直到永安宫都被禁制笼罩。通常 的禁制法术范围不过一室之地,大的也顶多笼罩一个院子,可眼前这座禁制,直 径起码有三里,这还怎么玩?

「绝不会有这么大的禁制,」秦桧一边计算距离,一边推断道:「应该是六 个禁制排成一周,呈六出雪花之状。」

齐羽僊看了他一眼,「秦先生对这些法术也了如指掌呢。」

「略知一二。」秦桧谦逊地说道:「不比贵宗,精擅此道。」

齐羽僊吹了声口哨。不多时,殿后飞来一片鸦群,它们分散开来,三三两两 往永安宫方向飞去,有些刚靠近云龙门就被突如其来的寒光射杀,有些却飞过云 龙门,一直飞到永安宫附近才猛然地堕下。

「你这个蠢货!」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喝斥道:「死这一地乌鸦,傻子也知道 不对。」

「公子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呢,大家还能不能愉快地合作了?」

「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去,到前面带路。」

齐羽僊转身就走。

「喂,你往哪儿去啊?真不玩了?」

「公子不是让奴家带路吗?这边走喽。」

齐羽僊绕了一个大圈,一直绕到西边一座高楼旁,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看了看地形,「大嫂,你迷路了吧?再往西都到神虎门了。」

齐羽僊闪身进入楼内。片刻后推开一扇小门,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她 转过身来,微笑道:「公子以为,我们在汉国这么多年,都是白待的吗?」

程宗扬警惕地往暗道看了一眼,「你想阴我?」

齐羽僊翻了个白眼,当先踏入暗道。

暗道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脚下的石板不少地方都长着苔藓,稍不小心脚下 便是一滑。程宗扬留心看去,暗道中虽然有一些行走的痕迹,但看上去已经有些 时间。

「这条暗道尽头是朔平署,并不通往永安宫,只不过能绕开大半的禁制。天 子亲政之后,朔平署已经废弃,眼下算是北宫最安全的地方。」

齐羽僊一手托着明珠,一边在前领路,一边说道:「公子何须这么小心?要 知道如今大家同舟共济,哪里就先闹起来了呢?」

说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笑吟吟看着他,「公子,你说是吧?」

程宗扬面沉似水,一颗心直掉到冰窟窿里,头皮阵阵发麻。

眼前是两条暗道交汇形成的一小处空间,丫字形的暗道两端,隐隐现出几道 人影。左边两人,一男一女,是曾在洛水与自己交过手的斗木獬和危月燕,右边 同样是一男一女,男的穿著一身雪白的僧袍,面目俊俏,神情妖异,正是昔日伤 在自己手下的壁水貐。他旁边却是一名小女孩,是那位打过数次交道的小玲儿。

程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你们早就准备好了。」

「可不是吗?」齐羽僊轻声笑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公子与我们僊姬想 到一块儿去了呢。」

妈的!程宗扬心里痛骂一声,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被那贱人阴了。剑玉姬 那贱人早就准备要刺杀吕雉,甚至已经把龙宸的杀手都布置到了北宫之内。结果 自己好死不死,也提出刺杀吕雉,这下正中那贱人下怀,先是一个顺水推舟,全 力附合自己的提议,接着来个请君入瓮,把用来对付吕雉的杀局先用到了自己身 上,难怪她又是限制人数,又是出主意分道而进,全都是为了诓自己上套。

第二章

程宗扬拔出佩刀,「五个人?少了点吧?」

齐羽僊抬起一只手掌,正容道:「公子若是束手就擒,我齐羽僊以魔尊之名 起誓,绝不伤公子性命。」

程宗扬冷着脸道:「你们要是束手就擒,我也发誓,绝不动你一根阴毛。」

「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齐羽僊叹道:「我们僊姬对公子可是绝无 半点恶意。」

「别废话了,你们要不怕崩了牙,就上来吧!」

程宗扬举刀指着齐羽僊,一边说一边一手伸到背后,拚命给秦桧打手势。

眼前的暗道总共三个出口,两个被人挡住,只有入口这一端毫无动静,但程 宗扬敢肯定,自己走进暗道的一剎那,后路已经被人断掉。

既然退不得,只有往前。两厢比较,壁水貐当初在洛水重伤过,眼下虽然看 不出来受过伤,但肯定没那么容易痊愈。另一个小玲儿擅长土遁、暗杀,硬碰硬 的话,未必就强过另一边的斗木獬和危月燕。最恶心的是齐羽僊,这贱人故意站 在中间,自己无论选哪边突破,她立刻就能上前策应。

「都别动!」秦桧一声厉喝,从袖中擎出一只拳头大的铁罐。

「这是君侯特制的五煞天雷!」秦桧将铁罐高高举起,叫道:「只要秦某一 丢手,足够把这条暗道炸上天去!大伙全都死个干净!」

「长得帅的男人果然会骗人。」齐羽僊冷笑道:「这种手雷奴家又不是未曾 见过,哪里能把暗道炸上天去?」

「别忘了,」秦桧森然道:「这可是君侯所制!」

「除非它能大上十倍,否则便是殇侯所制,也不可能用它把我们这些人全都 炸死。」

「哈哈,果然骗不过你。」秦桧爽朗地一笑,随手把铁罐一丢,然后从怀中 取出一只瓷瓶,一把捏碎,弹出一颗药丸,落在程宗扬手中,低声道:「含在口 中。」

「不好!」危月燕一声惊呼,扬手挥出一幅罗帕,朝那颗五煞天雷罩去。

可惜她晚了一步,那只铁罐没有爆炸,而是冒出一股黑紫色的烟雾,在狭窄 的暗道中迅速弥漫开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暗道风声大作,斗木獬、危月燕、壁水貐、小玲儿、齐羽 僊同时出手。

「咄!」程宗扬舌绽春雷,接着双刀齐出,一招「夜战八方」,将众人的攻 势尽数接下。

「退后!」齐羽僊叫道:「守住通道!别让他们闯出去!」

「晚了!」

程宗扬身形一闪,硬闯进右边的暗道中,接着丹田真气狂涌,双刀奔雷般朝 壁水貐斩去。

壁水貐挥起那柄血红的长刀,挡在胸前。双刀相交,他怪叫一声,踉跄着向 后退去,一边吐出一口鲜血,将胸前雪白的僧衣染得一片殷红。

程宗扬一刀试出壁水貐的深浅,知道他伤势未愈,顿时心头大定,刀光随即 一转,往小玲儿颈中斩去。

程宗扬这一刀几乎拼尽全力,刀身上的白光彷佛要迸射出来。小玲儿惊叫一 声,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洞壁潮湿的泥土上,然后就像脱壳的金蝉一样,消 失无踪。

程宗扬旋风般直闯过去,背后的秦桧十指连弹,犹如狂风暴雨般点在齐羽僊 弯刀上,将她逼退,紧跟着主公的后尘掠入暗道。

壁水貐死命压下伤势,拔足追赶。他紧紧握住血刀,恨不得将两人一刀砍成 四段。

另一边的斗木獬和危月燕齐齐扑上,一个擎出两柄短戟,一个则抖出软索, 贴着地面往秦桧腿上缠去。

秦桧足尖一点,轻松躲开软索。

壁水貐紧盯着前面的背影,俊俏的面孔几乎扭曲,那名中年文士速度似乎并 不快,身法也只是平平,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要是换作自己没受伤的时候, 轻松就能把他追上斩杀。即使现在有伤在身,但只要加一把劲,快上那么一点一 点,就能追上他。先一刀把他拦腰砍成两段,然后趁他还有气,一刀一刀砍掉他 的手脚,最后再砍掉他的脑袋……可惜总差那么一点……

壁水貐正心里发狠,前面的背影忽然一顿,那文士转过身,笑道:「看你这 么辛苦,赏你了。」

壁水貐来不及止步,就看到他拿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罐,塞到自己怀中。

壁水貐一边吐血,一边慌忙把铁罐抛开,拚命后退,结果把赶来的齐羽僊、 斗木獬和危月燕都挡在身后。

众人齐齐止步,各自戒备。谁知那只铁罐掉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斗木獬上前踢了一脚,铁罐在地上滚了几滚,依然动静全无。

「假的。」

齐羽僊面冷如冰,忽然抬手给了小玲儿一记耳光,厉声道:「贱人!」

小玲儿委屈地摀住脸,「我又打不过他……」

齐羽僊一把扯掉她颈中的银链,然后弯下腰,粉面几乎贴在她的鼻尖上,一 手提着银链,冷冷道:「再有下次——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小玲儿脸色慢慢发白,无声地点了点头。

「快走!」危月燕道:「烟里有剧毒!」

众人回头看时,身后的暗道已经充满紫黑色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丝 丝的香气。

齐羽僊道:「是殇老贼的鬼瘴!屏住呼吸,闯过去!」

斗木獬叫道:「回去?为什么不追?」

「他们若是在另一端再放一只鬼瘴,你以为自己能撑多久?」齐羽僊停顿了 一下,然后道:「况且他们去的方向,无关大局,眼下先去永安宫要紧,且让他 们留一条命。」

…………………………………………………………………………………

程宗扬奋力掷出佩刀,将甬道尽头的木盖击碎,接着又是一刀掷出,防备有 人躲在外面。

这一招果然奏效,木盖刚被击碎,一柄银戟就捅了进来。如果程宗扬是砍碎 木盖杀出去,猝不及防下,少不得一阵手忙脚乱。结果程宗扬脱手两刀,外面那 人银戟刺空,随即被飞来的第二刀劈中,发出一声惨叫。

秦桧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银戟,拧腕夺下,然后贴着洞口扫了一圈。

等程宗扬跃上地面,只见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他穿着内侍的服色,一条手臂 被齐肘斩断,连腰腹都被刀锋斩中,血如泉涌,脚踝更是被秦桧那记横扫击得粉 碎,此时躺在地上,四肢不停扭动。那柄银戟掉在一边,看上去光彩闪亮,是宫 中常用的制式。

秦桧一手按住那人的嘴巴,免得他的惨叫声惊动他人,一边出指如风,封住 他身上数处要穴。

程宗扬环视一周,只见眼前是一间斗室,室角胡乱扔着一堆宫中器具,似乎 是一处杂物间。

他捡起刀,走到窗外往外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外面是一座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殿中点着几盏油灯,似乎是怕失火,不仅 相隔极远,而且只有豆大一点光焰,与宫中常见的青铜灯树截然不同。借着微弱 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排……大门?

这可实在太蹊跷了,自己还从未见过殿内设门的,而且还是一扇连着一扇, 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的样子。

秦桧吐出那颗解毒丸,然后轻轻捏开,从中挑出一粒粟米大小的红珠,张口 服下,一边解释道:「这颗解毒丸能克制鬼瘴在内的多种毒物,但本身也含有剧 毒,必须在一刻锺内服下其中的赤珠才能化解。」

程宗扬吓了一跳,赶紧依样挑出赤珠吞下,抱怨道:「连解毒药都含毒,老 东西也太黑了吧?」

这话秦桧没法接,他咳了一声,然后道:「属下已经问明,方纔那人是此地 内侍,也是太平道信徒,说是奉教中渠帅之命,把守暗道。我们出来时既没有示 警,也没有说出口令,因此试图拦截。」

「居然还有口令?」程宗扬问道:「什么口令?」

秦桧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那人伤势太重,属下只问出半句,他便咽气 了。」

「哪半句?」

「苍天已死。」

程宗扬七情上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

他终于明白过来,刘骜死得一点都不冤!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问题是今年就是甲子年!即 使吕冀没有动手弒君,最多一个月内,刘建也会动手,干掉苍天,自己过一把天 子的瘾。难怪刘建动作这么快,转眼就纠集一大票人马出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 要造反,这纔能赶在天子刚一驾崩的时机,立即发动。眼下天子驾崩,只是让他 把动手的时间提前了,而且更加师出有名。

吕氏诸人一手炮制了天子驾崩的戏码,从深宫弒君,到暗中调左武第二军入 京,布局不可谓不周密。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伙同样处 心积虑的野心家,甚至处置局面的精细犹在他们之上。从趁乱抢夺玉玺虎符,到 截杀吕让、吕忠,一路翻云覆雨,硬生生将吕氏稳赢的局面搅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是两只螳螂狭路相逢,各自磨刀霍霍,要独 吞刘骜那只死蝉,而最终的赢家只能有一个。相比之下,自己卷进此事,完全是 倒霉催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秦桧已经将暗道出口封住,毒烟消散前,不虞有人杀出。自己这一路已然吃 了大亏,东路情形想来也不妙,毕竟是剑玉姬一方的人领路,不设上七八十来个 圈套,简直对不起剑玉姬那贱人卑劣的人性。不过东路有卢五哥,一般的圈套还 真套不住他。相对而言,单超所在的北路危险性更大一些。

眼下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剑玉姬已经在北宫布局停当,随时都可能攻入 永安宫。她要真动手杀死吕雉,自己还不算太担心,最可怕的是吕雉没死,而是 被剑玉姬挟持,到时刘建一手抓住玉玺虎符,一手抓住太后,这个天子之位就算 彻底坐稳了,即使长秋宫有金蜜镝支持,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则万事俱休。怎么选择也不用多想。

「此地不可久留。」秦桧道:「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稍等片刻。」程宗扬望着外面那排雕刻精美的大门,皱眉道:「这地方似 乎有些古怪。」

秦桧侧身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

「我先来!你断后!」程宗扬将佩刀贴在肘后,推开门,籍着油灯昏暗的光 线,往那排高大的宫门走去。他神情越来越疑惑,离宫门还有数步,他忽然停下 脚步,然后抬起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直到此处程宗扬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宫门,而是一排巨大的木橱。这些 橱柜高达两丈,上端几乎与大殿的横梁平齐,一座连着一座,一直延伸到视线尽 头。紧闭的橱门挂着金锁,由于规格过于庞大,使他生出错觉,误以为是宫门。

「锵」的一声轻响,长刀破开金锁。

程宗扬拉开一扇橱门,眼前不由一花。木橱中是数不清的格子,一格一格摆 满各式各样的珍宝。各种水晶、玛瑙、珍珠、翡翠、象牙……琳琅满目,即使黑 暗中,仍然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打开另外一扇橱门,里面是雕琢精美的玉碗,从上到下不知有多少。 再打开一扇,里面全是珍贵的香料。每个格子里,都挂着一支竹简,上面写着某 年某月某地所贡,然后是具体数量。

以程宗扬如今的见识,陡然见到如此之多的宝物,也不禁犯晕。他仰起头, 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往上看去。高达两丈的木橱里面,一层一层盛满了累世收藏 的宫廷贡品,数量之大,足以撑爆任何一个珠宝商人的眼球。

秦奸臣这会儿也有些愣眼,如此多的珍藏,数量太过骇人。不过换一个角度 来想,以汉国的国力,每年各地州府进献的贡品都差不多能装满一只木橱,累年 积累下来,这样的数量也在情理之中——别忘了被刘建放火烧掉的武库,单是兵 甲就有百万之巨!

两人都被眼前海量的珍宝震住,一时间默然无语。

忽然,一个牛皮哄哄的声音从殿后传来,「这里就是增喜观!里头都是些不 值钱的小玩意。看中什么,尽管拿!别跟大爷客气!」

程宗扬张开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殿后。

一个穿着破袄的老东西,脏得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样,此时正背着手,一 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走过来,下巴一撮山羊胡都快扬到天上了。可他脚上那双破鞋 烂得都快没边了,只能拿脚趾夹着,走得踢踢拉拉。

在他旁边,一个少女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就像一个午夜出现的精灵一样, 轻盈地走来。她长发垂在颊侧,一双乌黑的眸子光泽流动,精致的面孔犹如珠玉 般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满殿珍宝与她的姿容一比,都不禁黯然失色。

少女翘起唇角,像唱歌一样脆生生道:「说得好像都是你的一样呢。」

「那可不是?」朱老头吹着胡子道:「这些玩意儿本来就是大爷的!」

「吹牛。」

「嘿!紫丫头,连大爷的话你都不信?」朱老头拉开一扇橱门,口沫横飞地 说道:「瞧这玉瓶!美不美?上好的羊脂白玉!你瞧这雕工!每片树叶都清清楚 楚!还有这头发,一根一根刻得这细啊……」

忽然,那只小白狗从小紫怀里奋力挣出,钻进木橱里面。只见它尾巴一摇, 一只羊脂玉瓶从橱中滚落,「咣啷」一声,在地上跌得粉碎。

「咣、咣」声不绝于耳,那小贱狗就跟炮弹一样,一溜烟撞翻了一排玉瓶, 直冲到一只玉盆旁边,这纔欢快地凑过去,然后翘起一条小短腿,「哗哗」地尿 了起来。

朱老头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这一排十好几个羊脂玉瓶,被这死狗一泡尿全 给毁了——这泡尿得有多金贵啊?

小紫眉花眼笑,「雪雪最乖了,知道不能随地便溺呢。」

小贱狗「汪」地叫了一声,得意地摇着小尾巴。

「哎哟!」朱老头一手摀住胸口,用力捶了几下,一脸的痛心疾首。

小紫撇了撇嘴,「几个瓶子都舍不得,还说都是你的呢。」

朱老头脸颊抽搐了几下,最后一甩破袖,豪气干云地挥手道:「随便砸!这 破瓶大爷有的是!」

雪雪一泡尿尿完,浑身轻松地跳回女主人怀里。小紫摸着它白绒绒的软毛, 一边游目四顾。

朱老头走到一座有年头的木橱前,笃定地说道:「就在这儿了!」

老头扭开金锁,一格一格找下来,本来自信满满的表情逐渐变得迟疑。等最 后一格找完,老头眨巴眨巴眼睛,只剩下一脸茫然。

「瞧我这记性!」朱老头一拍脑袋,哈哈笑道:「这个!这个!」

朱老头拉开旁边一座木橱,半个身子都趴到里面,卖力地一通乱扒。他越扒 越是心虚,嘴里嘀嘀咕咕道:「就在这儿啊……咋会没有了?」

「哪儿去了这是……」

「这个!诶……不对,不对……」

雪雪在小紫怀里翻了个身,蜷起四条小短腿,露出小肚皮扭来扭去,一边谄 媚地吐着小舌头,使劲撒娇卖萌,讨女主人开心。

忽然间,一只手伸来,揪住它的耳朵一扯,然后劈手扔了出去。接着一双手 臂紧紧抱住小紫,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丫头!」

小紫没有半点慌张,好像就知道他会在这里一样。她舒服地偏了偏头,把脸 贴在程宗扬胸口,一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边半闭着眼睛道:「有罂奴的 味道,蛇奴的味道,兰奴的味道……咦?你跟人动手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

「你不是不愿意暴露那个吗?」

自己担心引来是非,一直隐藏九阳神功,直到在昭阳宫外,用师帅传授的功 法,斩杀了古格尔。

「遇到一个必须要杀的仇人。」

「哦。」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紫,「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来找东西啊。」

这边朱老头也露出脑袋,他刚纔的笃定一扫而空,这会儿一边心虚地搓着双 手,一边凑过来,亲热地说道:「小程子,你也来了啊?想大爷没有?」

程宗扬笑道:「想你大爷!」

朱老头的脸皮早已厚到无形的境界,直接把这话当成赞美,乐呵呵道:「我 就知道你跟大爷亲!」

程宗扬对小紫道:「来找什么?你不是去参拜魔尊了吗?参拜了吗?」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问他好了。」

朱老头一张老脸立刻皱得跟苦瓜一样。

「这事可不能赖我啊。」朱老头先开口叫屈,然后抱怨道:「我那师兄虽然 是个不要脸的老泼皮无赖,可以前不这样啊。」

「没见着?」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没见着就没见着吧,有什么大不了 的。」

「可不能这么说。」朱老头少见地严肃起来,「不拜魔尊,不得列入宗门。 这是规矩。」

程宗扬听着纳闷,「他们干嘛死拦着,不让紫丫头参拜魔尊呢?」

「怕了呗。紫丫头要是入了宗门,哪儿还有他们混的?」朱老头道:「你不 是怕那个啥玉姬的,怕得要死吗?」

「谁怕得要死!」

朱老头没理会他的辩解,「紫丫头要是入了宗门,让她撅着她就不敢盘着, 让她卧着她就不敢蜷着。」

程宗扬嗤之以鼻,「我怎么没见她对你这么老实呢?」

「啊呸!紫丫头是大爷能比的吗?紫丫头只要入门,将来一统宗门,不在话 下!」朱老头涎着脸对小紫道:「我看好你呦。」

小紫翻了个白眼。

程宗扬道:「所以你们又白跑了一趟?」

朱老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小紫嘟着嘴道:「还是上次杀的太少了,把他们全部杀光光就好了。」

朱老头竖起大拇指,「通透!」

小紫口气虽然轻淡,作为最熟悉她的男人,程宗扬听出来死丫头是真恼了。 被人三番五次的戏耍,单是巫宗这种态度,就必须全都死一死。

「要杀光他们,眼下就有个机会。」程宗扬对小紫控诉道:「我刚被她们坑 过!」

秦桧适时地上前施礼,「君侯,紫姑娘,事情是这样的……」

奸臣兄口齿流利,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经过说得明明白白。

听过原委,朱老头道:「小程子,你跑错路了嘛。这增喜观和朔平署一南一 北,隔着好几里,跟永安宫更是隔了半座宫城呢。」

程宗扬笑道:「幸好跑错了路,哈哈哈哈。」说着忍不住开怀大笑。

忽然脚踝一疼,程宗扬低头一看,那条小贱狗正咬着他的脚脖子拚命使劲。 程宗扬本来想把它一脚踹飞,接着又改了主意,恶狠狠道:「再不老实——我就 找条黑獒跟你配种!」

雪雪呆了片刻,然后夹住尾巴,一溜烟蹿到小紫背后,再也不敢露头。

…………………………………………………………………………………

确定了方位之后,朱老头带路,一行四人杀往朔平署——巫宗势力早已渗透 入宫,如今空置的朔平署很可能是他们的据点。朱老头的意思是反正顺路,大家 都听紫丫头的,先杀几个再说。

但刚过温德殿,众人便发现情形不对。殿后白茫茫的雪地上多了许多杂乱的 脚印,不时还有血迹出现。

秦桧用手指醮了醮血痕,「是新血,应该不到一刻锺。」

再走不远,雪地上出现了几具尸首,有穿着黑衣的内侍,也有带甲的军士, 甚至还有一名戴着面具的吕氏死士。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倒在地上的是蒋安世,他胸腹中了数刀,此时还睁着眼睛,但气息已绝。

程宗扬半跪在地上,一手托起他的脖颈。蒋安世身体还没有僵硬,但皮肤已 经冰冷。程宗扬默然片刻,然后伸手帮他合上双眼。

秦桧上前接过尸身,「先找个地方收敛好,回头再风光大葬。」

程宗扬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自己错信了剑玉姬那贱人,蒋安世也不会出事,死在这深宫之中。

秦桧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主公节哀。」

小紫忽然道:「那边有声音。」

程宗扬起身往声音来处掠去。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幢小楼。十余人散成一个 圈子,将小楼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内侍阴声细气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单 常侍,依咱家说,你还是尽早弃暗投明,及时归顺……」

楼内一片死寂。

「想当年,咱们一道在宫里当值……」那名内侍一边攀着交情,一边悄悄挥 手。

两名军士暗暗靠近小楼,然后挺矛冲进门内。黑暗中蓦然伸出一双手掌,握 住矛身一拉一送,矛尾重重击在两人胸前的皮甲上,将两名军士撞得横飞出去。

后面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闪身而入,挥刀朝那双手腕绞去。

单超化掌为拳,一拳击出,就像铁锤一样击在刀身中央,将那柄长刀砸得弯 折过来。那名死士单刀脱手,踉跄退了几步,接着机括声响,从他腰间射出一篷 乌黑的透骨钉,夺命毒蜂一样飞入门内。

「笃、笃、笃」……

单超拽过一条长几,将那些透骨钉尽数挡下,随即往外一抡。钉满毒钉的长 几旋转着从门中飞出,将一名躲闪不及的内侍砸翻在地。

「好胆!」为首的内侍尖叫道:「杀!杀!杀!杀了这逆贼!」

叫了半晌,却不见动静,那内侍疑惑地扭过头,只见自己身后的手下不知何 时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一名风雅的文士微笑着走过来,「有劳尊驾,永安 宫怎么走?」

那内侍还想反抗,被秦桧一指点在颈侧,顿时浑身酸麻,直挺挺跪了下来。

围在小楼另一侧的诸人一阵骚动,几名内侍挥刀舞棒地杀过来,剩下一名卫 尉军却是转身就跑。

程宗扬脸色冷厉,双刀发出虎啸般的刀鸣,犹如虎入羊群,转眼将几名内侍 斩杀当场。

那名卫尉军眼看就能逃出去,前面忽然多了一名抱着小狗的女孩。听着身后 传来的惨叫声,那军士狗急跳墙,恶狠狠挥刀往女孩劈去。女孩对袭来的刀光视 若无睹,怀中那只白绒绒的小狗像打呵欠一样,懒洋洋地张开嘴巴。

那小狗比一只鞋盒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娇憨可爱,嘴巴也小小的,张开来跟 撒娇一样。然而一眨眼工夫,那张小嘴就张大到可怕的地步,几乎是吞天噬地, 只一口,就将那名卫尉军整个吞下。

那名卫尉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吃干抹净。雪雪伸出红红的小舌 头舔了舔嘴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第三章

单超一手按着胸口,从楼中出来,躬身道:「程大行。」他胸口中了一刀, 伤口不时渗出血迹。

单超简短说了经过。按照三方达成的约定,他与蒋安世和刘建一名手下从北 路入宫。起初一切正常,谁知刚过永巷,刘建那名手下突然暴起发难,刺伤蒋安 世,同时大肆鼓噪,惊动了宫中的守卫。

蒋安世与单超猝不及防之下陷入苦战,一路被守卫追杀到此,蒋安世途中战 死,单超也受了伤。至于刘建那名手下,早已趁乱逃得无影无踪。

「都是我大意了。刘建心存不轨,我们那一路也吃了亏。」程宗扬安慰了几 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然后道:「单常侍受了伤,不如先回去休养。」

单超道:「这点伤,不妨事。」

程宗扬扭头道:「老头,拿点伤药来。」

朱老头傲然道:「大爷的伤药贵得很,一个死太监,用得起吗?」

单超脸上青气微现。不给就不给吧,张口闭口的死太监,这是什么意思?自 己眼下虽然倒了霉,可再怎么说也是排名第一的中常侍,寻常王侯也少有轻慢, 这个糟老头子算老几?

单超含怒望去,待看清朱老头的模样,他目光先是一怔,露出一脸不敢相信 的表情,片刻后如受雷亟,「扑嗵」跪倒在地,接着一头磕在地上,溅起一片冰 雪。

「是你啊。」朱老头哼了一声,「都这么大了啊?这点小伤,忍着吧。」

大冷的天,单超颈背间却出了一层冷汗,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接连叩首 三记,应道:「是。」

秦桧问完话,抬手一掌拍在那名内侍脑门上,将他毙杀,过来说道:「昨晚 一入夜,永安宫就设下禁制,严禁走动。这些人在宫中各处防守,每一组都由内 侍、卫尉军和吕氏死士混编,藉此互相监视。据他交待,是在永巷巡视时听到动 静,才追上围杀。」

程宗扬松了口气。按道理来说,剑玉姬与吕雉联手的局面绝不可能出现,但 往最坏的角度来想,她们两人联手,无疑是对自己最具威胁的局面。此时知道只 是剑玉姬个人的伎俩,而不是双方内外勾结,处心积虑设好圈套让自己跳,让他 安心许多。

「对付我们那一路,用的是龙宸。对付单常侍,用的是借刀杀人,这说明了 什么?」程宗扬道:「说明那贱人眼下能动用的人手也很有限,要留在南宫,要 监视各军,要联络各方势力——人手不够才正常。至于他们布置在北宫的人,多 半都用来对付卢五哥了。」

秦桧道:「要不要去东路接应?」

「不用。」程宗扬道:「卢五哥不会轻易着了他们的道,说不定眼下已经到 了永安宫。」

单超裹好伤口,说道:「从此地到永安宫,有一条近道。」

程宗扬爽快地说道:「你来领路!」

武库大火至今未熄,越往东北,火光越发明亮。风雪中不时飘来一股浓烟, 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雪地上也多了些星星点点的灰烬。

单超不愧是宫里出身,对宫中道路了如指掌,沿着他选的那条捷径,一路没 有遇上任何暗哨,顺利靠近永安宫。此时众人正隐藏在一条夹道的阴影中,两旁 都是夯土的高墙,再往前就是禁制的范围。

「这禁制算个屁!」朱老头满脸不屑地说道:「大爷随便吹口气,就能把它 破掉。」

程宗扬用衣袖掩住小紫的口鼻,免得她呛到,一边扬了扬下巴,「你吹。」

朱老头真的鼓起腮帮,往空处吹去。

空气微微波动着,浮现出一抹微光。随着朱老头一口真气喷出,那层微光彷 佛水面上的油膜一样,流动着朝两边滑开,慢慢露出一道缝隙。

等缝隙裂开足够大,朱老头把脑袋伸进去看了看,然后拔出脑袋,得意地说 道:「成了!」

程宗扬道:「你这是耗子洞?能过人吗?」

「你咋是死心眼儿呢?」朱老头道:「这禁制要紧的是破开,要大要小那都 不是事。」

朱老头往掌心唾了口吐沫,双手搓了搓,然后抓住缝隙边缘,往两边扯开。 不知道老头用了什么手段,那层禁制在他手下如有实质,缝隙越扯越大,不多时 便露出一个足够过人的空洞。

程宗扬抱住小紫,戒备地看着那个破洞。老东西的不靠谱他可是见得多了, 小白鼠这种事,自己打死都不干。

「我来!」

秦桧自告奋勇,他运功吸住衣物,游鱼般穿过缝隙,没有碰触到禁制分毫。

等单超同样无惊无险地穿过缝隙,程宗扬抱着小紫,起身欲跳。

「大笨瓜,放我下来。」

程宗扬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我还没抱够呢。」

两个人一起跳,缝隙就显得小了些。程宗扬留神避让,可衣角还是碰到禁制 边缘。那层微光微微一闪,浮动的灵力顷刻凝聚起来。

眼看程宗扬就要被禁制击中,小紫扬手将雪雪放了出去。禁制的灵力找到目 标,立刻爆发。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空中电光四射,小贱狗浑身的白毛都竖了起 来,空气中传来一股烤焦的糊味。

等光芒闪过,小贱狗像被火烧过一样,白绒绒的皮毛变成炭黑色。它掉在地 上,打了个滚,然后耷拉着舌头吐出一股烟气,一边委屈地爬起来,一边可怜巴 巴地看着女主人。

「快,装死!」

听到女主人的吩咐,雪雪二话不说,跳起来往后一摔,原地挺倒,四条小短 腿直直伸向天空。

众人刚藏好身形,两名乌衣大袖的内侍便鬼魅般飘来。他们先绕了一圈,然 后看向地上的小贱狗,其中一人呸了一口,「原来是条死狗。」

另一人打量了一番,然后提着小贱狗的尾巴,拎了起来。

前面一人道:「你拿它干嘛?怪恶心的。」

「查查是哪处宫里跑出来的。」那人尖笑两声,阴恻恻道:「惊扰了太后可 是死罪。」

另一人顿时会意,扯着公鸭嗓子怪笑几声。

两人一边商量着如何去敲竹杠,一边走远。

朱老头捂着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要吓死大爷啊。」

这事自己不占理,只能认错。小紫却道:「谁让你不弄大一些呢?」

朱老头气得直吹胡子,「紫丫头,你偏心眼儿都偏到胳肢窝了——这咋还赖 我头上了?」

小紫笑吟吟道:「反正不怪程头儿。」

朱老头一跺脚,痛心疾首地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搂搂抱抱 的,成何体统!」

「我纔不管!」小紫笑道:「人家就喜欢让程头儿抱着。」

看两人吵起来,程宗扬打圆场道:「天太冷,我是怕她冻着。」

这么睁着眼说瞎话,朱老头气都不打一处来,他捂着破袄,腰弓得跟大虾一 样,一边哆嗦着,一边悲声道:「大爷……也冷啊。」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真不看出来。」

踏入禁制的范围,永安宫已经在望。五人从永安宫西侧逾墙而入,迎面是一 池湖水。天气严寒,湖面已经结冰,此时覆了雪,白茫茫一片,唯有几支残荷兀 自挺立,枯萎残缺的荷叶被积雪压弯了腰,看上去如同低矮的灌木。如果不是程 宗扬来过,记得方位,来个不相干的人,很容易把这片冰湖当成一片平地。

众人绕过湖面,往雪中的永安宫掠去。这会儿踏在雪上,便看出诸人功力深 浅。秦桧身法潇洒自若,脚步轻若鸿毛,几乎是踏雪无痕。程宗扬抱着小紫,脚 印明显要深得多。倒是朱老头,趿拉着那双破鞋,一路踢得雪花乱飞。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这是撒欢来了?悠着点不行吗?」

朱老头翻了个白眼,「有人干活,大爷费那劲干啥?」

程宗扬回头看去,只见单超落在最后,一边倒着走,一边挥动衣袖,将众人 留下的足印一并抹去。跟蔡敬仲一比,这位单常侍真算是厚道人了,作为宫里排 名第一的中常侍,任劳任怨干着苦力的活,一句抱怨都没有。

眼看离永安宫越来越近,手心忽然一热。程宗扬低头看去,却是小紫将那只 琥珀放到他手中。原本冰凉的琥珀此时热得烫手,里面那滴血液就像燃烧的火苗 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量。

附近有狐族!

程宗扬精神一振,自己早就怀疑那位九面魔姬的身份。无论是她与苏妲己的 交情,还是对孙寿的照顾,都显示出九面魔姬与狐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 第一次与胡夫人见面时,由于孙寿就在旁边,琥珀无法分出附近有几名狐族,因 此没有引起自己的警觉。第二次见面时,琥珀不在身边,同样没有觉察到她的真 实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九面魔姬也是狐族,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这名九面魔姬擅长狐族的幻化之术,如同人有九面,可以随时化身为太后、 胡夫人,或者其他人。她平常藏于深宫,偶尔出来活动,也借用他人身份。至于 真正的吕雉,很可能已经被她控制,甚至很早就被她取代。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真实的吕雉就是狐族。但程宗扬知道,吕冀、吕不疑兄 弟绝不是狐族,唯一的解释是吕雉与两位弟弟同父异母,她身上的狐族血统来自 于母系。但无论吕雉本人是不是狐族,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永安宫中有一只隐 藏多年的狐狸精,自己要做的,就是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小紫从程宗扬怀中露出眼睛,好奇地望着台陛上宏伟的宫殿,「这是永安宫 吗?好香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禁制的过滤,空气中的烟火味已经消失不见,鼻端飘来一 股馥郁的香气,混着雪后特有的冷冽,沁人心脾。

「这边的宫室可都是用香料涂的墙,」朱老头道:「用的香料比长秋宫的椒 房还多。」

「嘘!」程宗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绕过湖水,离永安宫的台陛只剩下数十步的距离,问题是剩下这段路全是空 地,周围没有半点遮掩。想再像前面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过去,除非大伙都 能隐形。

「大爷就知道,你小子要抓瞎。」朱老头一脸的幸灾乐祸。

程宗扬道:「我是没辙了,要不大爷你给指条明路?」

「想找路,问他啊。」朱老头抬了抬下巴。

单超道:「奴才曾在宫中当值。永安宫地下明面上有三条甬道,暗地里至少 还有两条。其中最要紧的一条甬道连接了北宫一半的宫苑,出口极多。」

难怪整个北宫一派风平浪静,外面看不到半个人影,单靠设在地下的暗道就 足够了。暗道虽然是捷径,但可以想象,此时里面必定是人来人往,不断将外界 的消息汇集过来,再将宫中的命令分发出去,想借助暗道潜入宫中,绝非易事。

「其他几条呢?」

「另外两条甬道分别通往北苑和太仓,这三条是平时常用的,各宫之间的消 息传递,人员往来,也大都由此经行。」单超道:「两条暗道一条通往东北的角 楼,另一条的出口奴才也不知晓,这两条极少启用,平日由太后的心腹看管。」

程宗扬心下反复权衡,连接各宫的主暗道固然人多眼杂,其他几条也不见得 安全。尤其眼下城中激战正酣,宫中戒备远超平日,只怕刚踏进暗道,就被人发 现,到时想脱身可就难了。暗道用不成,只能设法硬闯。

正思量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抓住了!抓住了!」

「拿铁枷来!」

「锁住!快锁住!」

不多时,宫门处亮起一行灯火,十几名内侍押着两名人犯,往永安宫行来。 一名内侍提着灯笼,弓着腰在前领路,一边侧着身,满脸谄媚地尖声道:「幸亏 邓公公出手,才没让这帮贼子溜走。说来也是这帮贼子瞎了眼,竟然一头撞到邓 公公手里——这可不是自寻死路么?」

提灯的内侍马屁滚滚,拍得为首那名太监十分受用,不时发出几声得意的尖 笑。

灯笼晃动着,照出两名人犯的形貌。前面一人披头散发,满脸是血,两只眼 睛肿得跟包子一样,不似人形。他带着一面黑沉沉的铁枷,被两名内侍架着,一 边蹒跚前行,一边不断咳血,要不是他满脸的虬髯有点眼熟,程宗扬还真认不出 来这个被揍成血葫芦一样的大汉,居然会是赵充国。

程宗扬心不由揪了起来,赵充国有多猛自己可是见过的,作为汉国数一数二 的猛将,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徒,竟然被一帮太监揍成这样?北宫这帮太监得有多 猛?莫非蔡爷说得是真的,汉国最能打的都在宫里?可自己刚纔碰见那一拨,也 没多强啊。难道是永安宫的太监特别猛?

赵充国已经被擒,卢五哥呢?程宗扬提心吊胆地往后看去,却见后面那人脸 色发灰,一双眼睛跟死鱼一样,都已经翻白了。他同样被两名内侍架住胳膊,两 脚拖在地上,在雪里拖出老长的印迹。只是那张面孔,自己从未见过,压根就是 个陌生人。

程宗扬怔了片刻,猛的转头往前看去。

那名提灯的太监兀自满口拍着马屁,他一张脸白惨惨的,不知道涂了多少脂 粉,嘴巴倒是抹得通红,这会儿一开一合,谀辞滚滚,满脸堆笑,卖力地阿谀奉 承,不时掩口作态,从眼神到举止,都透出太监特有的阴微。如果不是那根挑灯 的竹杖自己认得,程宗扬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死 太监气味的马屁精,居然会是卢五哥装扮的。

程宗扬一颗心落到肚里,打起精神盯着卢五哥的一举一动。

一行人到了台陛前,上面有人尖声喝道:「什么人?」

那名邓公公小跑着上前,邀功道:「小的抓到两名奸细!」

殿中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往向上禀报。片刻后一个女声响起,「哪里来的奸 细?」

「是逆贼刘建的手下,欲图入宫行刺太后!」那位邓公公道:「幸亏太后洪 福齐天,小的巡查时发现端倪,当机立断,拿下这两名贼子。」

那女子不耐烦地说道:「何必禀报?立即处死便是。」

程宗扬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这剧本不对啊。连问都不问,直接处死?这 戏不是白演了吗?

提灯的内侍悄悄提醒一句,那名邓公公连忙道:「禀夫人,这两个逆贼方纔 交待,不仅还有几名刺客潜入宫中,而且宫里有他们的内应!这里头有一个就是 宫里当值的!」

殿门吱哑一声打开,一个女子领着几名内侍走了出来。那女子年过四旬,相 貌平凡,正是太后的贴身女官胡夫人。

邓公公刚要带人上去,就被胡夫人身边的内侍喝止,「不许踏上台阶!」

邓公公连声应是,押着两名人犯在台阶前跪下。

胡夫人走下台阶,先看了邓公公一眼。然后往人犯看去。

赵充国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胡须上的鲜血已经结成冰,神情萎靡,看起来就 像一个粗鄙的武夫。胡夫人一眼扫过,目光落在那名被擒的内侍身上,眼神中多 了几分讥诮的意味,「原来是你。」

那名内侍脸色愈发灰暗,此时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看要不行了。

胡夫人唤道:「义姁!」

义姁闻声出来。胡夫人道:「给他续命片刻,我有话问他。」

义姁翻开那名内侍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然后捻出几根银针,依次刺入 那人的人中、凤池、印堂、百会。

那内侍已经涣散的目光微微亮了一些,认出面前的胡夫人。

胡夫人寒声道:「尹赏!你身为宫中黄门,为何与逆贼勾结!」

尹赏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串瘖哑的低叫。

义姁仔细看了一眼,眉头不由皱起,「他舌头被人割掉了。」

胡夫人一怔之下,旋即反应过来,失声道:「不好!」

一直跪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赵充国蓦然间一声大吼,猛虎般跃起身来, 他双臂一震,将颈中的铁枷生生绷断,然后双手攀着铁枷边缘,犹如拿着两柄砍 刀,将身边两名内侍砍倒在地,接着泼风般闯上前去。

义姁飘身而退,一边素手连弹,银针疾射而出。赵充国舞动双枷,将银针尽 数格开。那位邓公公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厉喝着双掌拍出,却被赵充国直取中 路,铁枷从他双掌间劈入,正中面门。「格」的一声脆响,姓邓的太监整个面门 都凹陷下去,鲜血伴着脑浆飞溅出来。

胡夫人往袖中一抹,擎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那大汉铁枷挥来,她只轻轻一 递,只听「擦」的一声轻响,铁枷被短剑斩去一角。

胡夫人短剑微沉,朝赵充国腰腹捅去。赵充国挥枷封档,那柄短剑刺在铁枷 上,就像穿过豆腐一样,透枷而过,如果不是剑柄被铁枷档住,这一剑就足够在 他腹间刺出一个大洞。

赵充国惊出一身冷汗,怎么也想不到那柄短剑会如此锋利。他虎吼一声,用 铁枷绞住短剑,试图将她短剑震飞。谁知劲力一吐,却遇到一股绵柔的力道,不 仅将他的劲力尽数卸开,反而往他腕上缠去。

赵充国攻势被阻,当即一个鹞子翻身,跳出丈许,铁枷左右一抡,将身后两 名内侍撞飞,然后迈开大步,一边狂奔,一边扯开嗓子叫道:「苍天已死!黄天 当立!轮到江都王当天子啦!兄弟们!杀啊!」

胡夫人面寒如冰,她一挥手,殿内掠出一队乌衣内侍,朝赵充国猛追过去。

义姁吃惊道:「这人是谁?身手好生了得!」

胡夫人同样目露狐疑,只是赵充国那脸肿得太厉害,胡夫人也没能认出他的 底细。她半是讽刺半是不屑地说道:「招揽一帮江湖恶客,就想兴风作浪,刘建 这厮不过如此。」

只片刻工夫,雪地上已经伏尸处处,刚纔还兴高采烈,前来邀功的一帮内侍 转眼间三死两伤,剩下几人呆立当场,牙关「格格」发抖。

胡夫人扫了他们一眼,转身准备入殿,忽然间旋身过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依 次掠过,然后厉声道:「怎么少了一人!」

几名内侍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胡夫人已经连声下令,「来人! 把他们全部押下去!严刑审讯!大搜宫中!务必要找到那名刺客!」

紧闭的殿门次第打开,在殿中值守的内侍如同出巢的乌鸦,往四周散去。接 着宫殿四角腾起火光。那是四座用木炭搭成的尖塔,高及丈许,一点燃立刻腾起 一人多高的火焰,将宫殿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数百名穿着黑衣的内侍在雪地上如线而行,宫中早已布置停当,每隔十余步 就有一堆篝火燃起,一直扩散到宫殿四周百余步的位置。木炭被积雪覆盖,燃烧 时「吱吱」作响,冒出滚滚白烟。

「在这里了!」

随着内侍一声尖叫,雪中蓦然飞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在半空,便高呼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江都王太子万岁!」说 着大袖一甩,掷出十余只雪球。

近旁的内侍纷纷闪避,躲闪不及的便运功硬扛。到底只是雪团,就算那刺客 神力惊人,又有多少杀伤力?

结果硬扛的全都倒了大霉,其中一名内侍挥拳击中雪球,当场手骨断折,惨 叫道:「石子!里面藏的石子!」

那刺客指力惊人,至少一半被雪球击中的内侍,连叫都没能叫出来,就栽倒 在地,生生被砸得闭过气去。另外一半则被雪球中暗藏的鹅卵石砸的皮开肉绽, 血流不止。

最后一枚雪球落下,却是掉在空处。旁边的内侍还没有来得及庆幸,便听到 轰然一声巨响,近旁的十余名内侍血溅当场,弥漫的硝烟间,甚至还能看到断肢 高高飞起。

强烈的爆炸声震动了整个永安宫。又一名刺客的出现,让那些内侍的神经都 绷紧到极点,同伴的惨叫声更是让人心胆俱惊,不少带了弓弩的内侍纷纷搭箭, 朝刺客消失的方向射去。可就这么一阵混乱,那人已经施施然离开,飞出的弓箭 只射了个空。硝烟散处,那刺客已经了无痕迹。

一道刺眼的光芒从殿顶射下,宫殿上方的火炬被人点燃,那只数丈高的金凤 凰剎那间绽放出万道光芒,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与此同时,本来面朝前方的金凤 旋转起来,凤嘴处的火炬被凤凰金色的羽翼反射成一道光柱,环绕着宫殿四周不 停转动。光柱到处,空旷的雪野被照得纤毫毕露,一切痕迹都无所遁形。

籍着光柱,一行足迹在雪中显现出来。那足印只有半只脚掌大小,在及踝深 的积雪上只留下一个淡而又淡的浅痕,脚印之间相隔足有丈许。

在太后眼皮底下出了这等纰漏,那帮内侍也发了狠。上百名内侍扇形散开, 朝着足迹直追下去。

背后靠着一人多高的斗拱,程宗扬一边看着下方雪亮的光线,一边忍不住吸 了口凉气。他已经猜到永安殿内会有大批内侍,但胡夫人一声令下就能出动这么 多人,还是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永安殿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宫殿,而是包括主殿、寝宫、偏殿在内的一整组建 筑,挤一点的话,里面容纳上万人也不稀奇。眼下参与搜索的内侍已有近千人之 多,而且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让人怀疑殿内此时还有多少 人。

耳旁飘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第四章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你还有心情逗乐子呢。先听好消息吧。」

卢景还是抹着一脸白粉的太监打扮。趁着赵充国暴起,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 引的一剎那,卢景飞身掠上殿檐,结果刚躲好,就与摸上来的程宗扬等人碰个正 着。

程宗扬也是有样学样,那边赵充国搅得宫中大乱,这边便放出秦桧这个满腹 狡计的死奸臣,一枚手雷下去,折腾出的动静更大。于是程宗扬抓住时机,追着 卢景就上来了。至于单超,则与秦桧一道,两人一明一暗相互配合,极力把宫中 的内侍引走。

卢景道:「好消息是太后就在这里头。大伙总算没白跑。」

「坏消息呢?」

「按照宫里人交待,从昨晚开始,太后身边随时听差的内侍,就不少于一百 人。这只是听差的。至于护卫,从殿门开始,一直到太后的御榻,两千名内侍分 为三重,寸步不离。」

听到两千名内侍,程宗扬当场就想爆粗口:干!这还刺杀个屁啊!两千名内 侍,几乎是手挽手围成三层,谁要想刺杀吕雉,得先干掉两千名死太监——就算 是两千头猪,杀到天亮也杀不完啊。

「姓尹的是怎么回事?」

「刘建那边派来带路的。」卢景道:「老赵心眼儿多,路上卖了个傻,试出 那家伙不地道,刚进宫就把他制住,一通逼问,把他的底细全盘了出来。果然姓 尹的没操好心,设了套想让我们钻。我跟老赵一商量,来都来了,不如摸进来先 试试深浅。」

赵充国这粗胚果然是贼精,剑玉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两人反过来摆了一 道,连口令都拷问出来。

局势发展到现在,各方都已经图穷匕现。剑玉姬那贱人压根就没打算与自己 联手,处处包藏祸心。眼下三路人马中,北路是自己一方吃了大亏,东路是剑玉 姬那贱人吃了亏,自己这一路算是不亏不赚,双方谁也没讨得好去。

另一方面,显然吕雉也意识到会有人采用刺杀的手段,设法除掉她这个吕氏 权势的核心。吕雉的应对不是躲藏,而是公然摆开阵势,你想下阴手,我就摆出 堂皇之阵,两千人围成铁桶一般——反正宫里太监有的是——让你找不到下手的 空隙。

程宗扬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索性道:「既然宫里守得这么紧, 刘建他们打算怎么办?」

永安宫的情形,剑玉姬想必早已知晓,她既然敢跟自己翻脸,肯定有足够的 把握,能够独自搞定吕雉,她会怎么做呢?

「简单。殿内有他们的人。」

程宗扬心头一震。

卢景道:「人越多,越容易出纰漏。那是两千活人,不是两千木偶。既然是 活人,肯定有自己的心思。如果殿内只有几十个人,有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也掀 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这位吕太后居然蠢到安排两千人,即便里面只有半成人心怀 不轨,也有上百人之多——等于是她自己把上百名刺客安排到身边。啧啧,换作 是我坐在她的位置上,这会儿怕是得吓出尿来。」

「上百名刺客?不至于吧?」

「你以为黑魔海那帮妖人在汉国这些年是白干的?」卢景说道:「那姓尹的 说了,宫内信奉太平道的差不多有一成,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他们平时行事隐 秘,极少显露身份,但对太平道忠心耿耿,即使卖命也在所不惜。」

程宗扬讶道:「太平道在汉国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卢景哂道:「什么太平道,不过是黑魔海的幌子罢了。」

程宗扬忽然想起当年晋宫的往事,心下不禁发紧。黑魔海在晋国的渗透自己 记忆犹新,看样子,两边都用了同样的路数,暗中招揽了一批狂热的信徒。当时 黑魔海还是刚涉足晋国未久,根基不深,而汉国他们可是耕耘多年,水面下的实 力只怕远比自己想象中庞大。

如此看来,吕雉的堂皇大阵貌似无懈可击,其实充满了变数。天知道里面有 多少居心叵测之徒,只等一个发难的契机。

说话间,一群内侍用长杆挑起灯笼,沿着檐下的椽头一处一处照过来。卢景 道:「得,咱们得换个地儿了。来,丫头,让哥哥抱抱。」

小紫笑道:「好啊,只要程头儿答应,就让你抱。」

程宗扬道:「放心吧,我死都不会答应的。咦?老头呢?」

卢景道:「他刚传音跟我说了一声,突然内急,找个地方去方便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这老东西——真他妈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啊!」

…………………………………………………………………………………

大殿内灯火如昼。镌刻着凤纹的御榻上,一袭黑色宫装的吕雉正襟危坐,她 微微昂着头,腰背挺得笔直。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戴着一顶凤冠,凤嘴的珠链上悬 着一颗血红的宝石,正垂在她雪白的额头中央。她腰间左侧系着一副玉佩,右侧 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印玺,外面垂着一条交织着四彩缨络的鲜红绶带,双手 握在身前,宽大的衣袖平铺在身侧,宛如张开的凤翼。

在她身后,树着一扇紫檀屏风,白发苍苍的淖夫人席地而坐,满是皱纹的脸 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从御榻往四周望去,是一重一重的背影。最内一重一百人,每面二十五人, 全部是有品秩的内侍,一个个戴貂佩珰。中间一重二百人,每面五十人,都是身 体强健之辈,他们衣内衬着铁甲,随时准备用身体挡住刺客的刀剑。最外面一重 六百人,每面一百五十人,他们手执银戟,肩并着肩,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原 本在殿中待命的一千余人,此时已经分散出去,防止刺客靠近永安宫。

御榻旁还有十余名女官,她们有的已经满头白发,有的尚自年轻,这些女官 出身不一,有的出自寒门,有的是吕氏亲眷,但无论哪一个都是深受吕雉信重的 心腹。她们负责处置各处传来的讯息,此时简牍往来不绝,一切都井然有序。

再外面是数百名身着曲裾的宫人。她们披着麻衣,头上缠着白布,算是为天 子戴孝。至于先帝留下的妃嫔,此时都被禁足,不许踏出各自宫禁一步。吕雉并 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只是不想让她们添乱。

外面围捕刺客的骚乱声逐渐远去,吕雉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睛。过不了多 久,北宫又将迎来一批未亡人。西边的濯龙园尚有空处,尽可以安置。阿冀这次 办了不少错事,大司马是不能再做了。但他也吃够了苦头,便把那位赵氏打发去 永巷,聊作补偿。至于不疑,他为人方正,可惜失之迂腐,这次的事,他到现在 也无法接受。还有巨君,吕氏纨绔之辈比比皆是,难得有个有志气的,可他到底 还是年轻了些,少了些磨砺……

吕雉幽幽叹了口气。

「再挺一挺。」淖夫人道:「无论如何,都要支撑到天亮。」

吕雉挺直背脊,睁开凤目,淡淡道:「没想到区区一个刘建,竟然会如此棘 手。」

「是老奴思虑不周。」淖夫人道:「这些日子我们只顾着天子这边,却没想 到江都王太子私下里做了这么多手脚。」

「这位建太子也是好心术,勾结了这么多不安分的宗室,又拉拢了一帮草莽 之辈,还与那些眼睛里只有钱铢的商蠹牵上了线。」吕雉冷笑道:「真以为他是 奇货可居吗?」

「世人逐利,原无可厚非,但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唯独商贾把唯利是图这四 个字刻在血肉之中。」淖夫人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敲骨吸髓。尤有甚 者,那些商蠹仗着手中的金铢,四见处播弄是非,挑动兵戈,藉此渔利。若不早 日剪除,必定祸乱天下。」

「既然这些贼子都搅到一处,正好一并除之!」吕雉望着殿中内侍的背影, 唇角微微挑起,「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滴答」,一滴水珠溅入铜壶。壶中的刻箭微微升起一丝。

吕雉冷眼看去,再有一刻锺,便是卯时了。长夜将尽,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今夜过后,不知有多少勋贵、宗室、豪族、世家将会除名,给天子陪葬。也不知 有多少汲汲无名之辈将一跃而起,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忽然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卯时已到……」

那声音拖得极长,可怖的腔调压根不似人声,更像是一个九幽之下的恶鬼, 充满了邪恶和疯狂的意味,深夜中陡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这一声怪叫,一名执戟的内侍突然嘶声吼道:「苍天!已死——」

「啊!」

他身边的内侍抱住小腹,凄厉地惨叫起来。银亮的戟锋深深没入他腹中,几 乎将他腹腔穿透。

彷佛应合一样,大殿另一侧同时传来尖叫,「黄天——当立!」

一名内侍双手握刀,狠狠劈在旁边一人颈中。

一时间,殿中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转瞬间,戒备森严的大殿就彷佛变成了修罗地狱,惨叫声此起彼伏,凌乱的 灯影间,到处是飞溅的鲜血。骚乱最开始仅仅是零星分散的几处,但随即以超过 任何人想象的速度波及开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举起屠刀,整个大殿都陷入癫狂之中。没有人知道身边的 同伴会不会朝自己举起屠刀,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混乱中被杀。要想活命,最 好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先把别人杀掉。

一名貂珰尖声叫道:「千秋万岁!」

最内重四名貂珰从四面应道:「长乐未央!」

这两句是汉宫常用的祝辞,此时唤出,顿时收到镇定人心的效果。

另一名貂珰高声道:「汉并天下!」

第二重穿着铁甲的内侍缓缓后退,彼此间挤得更加严密,将外围的混乱隔绝 开来。

一名内侍高声叫道:「保护太后!」说着一刀将同伴劈倒,转身往内杀去。

在他正前方,是最内一重的貂珰。眼看他挥着滴血的长刀奔来,一名黄门侍 者拔出佩刀,似乎要冲上去拚杀,却猛的转身,用力捅进旁边一人腰间。

内侍接连倒戈,看似严密的三重防护顷刻崩溃。那两名内侍双目血红,一边 齐声尖叫,「苍天已死!」一边杀向御榻。

殿中刚刚好转的秩序再度陷入混乱,一支利箭突然射来,直取吕雉的心口。

一名女官身形一闪,挡在太后身前,用随身的银错刀将箭矢斩落。

一名内侍嚎叫着杀来,却被一只素手按住额头。胡夫人掌力一吐,那人颅骨 顿时破碎,鲜血从眼眶迸出,死状凄惨。

危急关头,最内重的一众貂珰总算不负太后信重,只出现了一名背主之徒, 使得局势没有恶化下去。他们在胡夫人的吩咐下竭力弹压,喝令内侍不许妄动, 任何人只要转身,即视为逆贼,当场诛杀。

眼看混乱逐渐平定,忽然一股浓烟升起,不知何人点燃了帷幕。几名貂珰飞 身而出,试图扑灭火势。接着「轰」的一声,一株一人多高的灯树被人踢倒,数 以百计的青铜灯盏倾斜过来,灯油泼溅得满地都是。

流淌的在灯油随时可能引发大火,眼看局势一时间难以收拾,一名女官匆匆 上前,躬身说道:「请太后移驾。」

吕雉款款起身,两名尚衣过来给太后披上御寒的大氅。吕雉看了一眼殿中的 乱象,与胡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神情淡然地离开御 榻。

…………………………………………………………………………………

小紫伏在程宗扬背上,一缕散开的发丝在脸侧轻轻飘动,将她肌肤更衬得晶 莹如玉。她一手握着颈间的琥珀,一边侧耳听着周边的动静,星眸中异彩连现。 忽然她在程宗扬后脑轻按了一记,「大笨瓜,你笑什么?」

程宗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自从见到小紫,连日来的焦虑、担忧、 急切,都彷佛不翼而飞。虽然身处乱局,却有种心旷神怡的舒坦,一想到死丫头 就在自己身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卢景就在前方不远处,可从程宗扬的位置看去,连个衣角都看不到。程宗扬 怎么都想不明白,卢五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在积雪的廊檐上飞掠,还不留下 丝毫痕迹。

在他们下方,太后的凤驾正穿过廊桥,迤逦前往寝宫。大殿的火势暂时没有 波及开来,但纵火的逆贼尚未就擒,角落里仍时不时冒出一股浓烟,让殿中的内 侍疲于奔命。

前往寝宫的队伍有二百余人,其中一半是宫人,一半是内侍。除了淖夫人, 佩着药囊的义姁也随行在侧,胡夫人则留在大殿平乱。

穿过廊桥便是寝宫,宫内的灯火长明不熄,几尊巨大的铜制博山炉此时烧得 正旺,宫室内温暖如春。

随侍的宫女放下帷帐,吕雉张开双臂,两名尚衣上前解开大氅,取下她腰间 白玉制成的九环鸣佩,当她们准备取下印绶时,吕雉微微挣了一下。尚衣心下会 意,没有再碰印绶,只帮太后整理了一下钗钿饰物。

另一边,几名宫人搬来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吕雉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然后转 过身。

尚席铺开茵席,设好锦垫,扶着太后屈膝坐下。接着掌管宫中饮食的尚食奉 上羹汤。一名女官拿起羹匙,舀了一勺到碗中,先行尝过,少顷并无异样,才奉 给太后身边的义姁,再由义姁执羹奉给太后。

吕雉摊开双手,一边由宫人卸去指上的饰物,一边用着羹汤。

一名谒者小跑着进来,奉上一支木简。那木简绑在一截箭矢上,此时箭头已 经去掉,只留下光秃秃的箭杆。

淖夫人接过木简,扫了一眼说道:「吕射声退守金马门。奏请太后谕旨,诏 伊阙、虎牢诸军勤王。」

吕雉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没有虎符,哪里调得动那些兵卒?」

淖夫人道:「总要试一试。诸关守将虽非吕氏亲族,但出自吕氏门下的门生 故吏、宿将旧部所在多有。」

「既然如此,便行诏发往伊阙、虎牢、孟津,」吕雉停顿了一下,「至于函 谷……」

淖夫人提醒道:「函谷的张敞与霍子孟素有嫌隙。」

「那就不能诏他入京了。免得霍大将军担忧。」

淖夫人慢吞吞道:「若太后下诏,霍大将军必不会抗命。」

「为时已晚。」吕雉叹道:「若非那些小儿辈忌惮霍家,本宫何必弄险?」

说着她凤目一寒,望向方纔那名试羹的女官。

那女官想笑,但嘴角牵了牵,「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旁边几名宫人不禁色 变,连忙挡在太后身前。

吕雉冷冰冰道:「那些逆贼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宁肯舍了性命,也要 背主?」

那女官凄然道:「太后还不明白吗?那些姓吕的老爷们整日兼并田地,为非 作歹,劣迹斑斑,种种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

那女官一边说一边吐血,整个人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迅速枯萎。

义姁递上瓷盏,吕雉喉头微微一响,张口将毒液啐入盏中。

就在她低头的剎那,背后一名尚仪手腕一动,从袖中挥出匕首,毒蛇般往吕 雉背心刺去。

那尚仪离吕雉极近,几乎手一动,匕首就刺到吕雉衣上。间不容发之际,一 支木简破空而至,穿透了尚仪执匕的手腕。

那尚仪发出一声惨叫,手腕鲜血四溅。

吕雉从容啐去毒液,然后用丝帕抹了抹红唇,淡淡道:「还有多少逆贼,一 并跳出来吧。」

话音未落,吕雉突然脸色大变。她双掌一按,整个人如同乌云般飞起。她身 边的尚沐躲闪不及,双膝被地下飞出的刀光绞住,顿时血肉横飞。

刀光一闪而逝,只见华贵的地毯鼓起一个微隆的圆包,彷佛在水面滑行一样 飞快掠过。

旁边一名貂珰一声冷喝,单掌拍在地上。已经被刀锋划破的地毯笔直裂开, 裂痕尽头跃出一个火红的身影,飞鸟般往吕雉扑去。

小玲儿手持弯刀,奋不顾身地攻向吕雉。两名貂珰一左一右围住小玲儿,招 招搏命,困得她进退不得。

吕雉落在喷吐着香雾的铜炉旁,冷眼旁观。一名握着血刀的妖僧从天而降, 被两名女官截住。接着一男一女从柱后闪出,被义姁拦下。四周风声接连响起, 现身的刺客越来越多。

吕雉凤目冰寒,这些刺客不知何时已经潜入寝宫,甚至就隐匿在帷幕之内, 显然算准了自己会移往寝宫,分明是有备而来。自己特意设局,引这些不轨之徒 现身,谁知他们竟有如此通天手段。如今看来,只怕反落入对方算计中。

转瞬间,已经有十余名刺客先后现身,虽然都被内侍拦住,但局势已经岌岌 可危。那些刺客显然并非一股,配合间略显生疏,饶是如此,也不是幕中这些内 侍所能应付的。

随侍的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沐、尚仪、尚工等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 女官纷纷张开双臂,将太后团团围住。

戒备森严的宫禁中,居然有这么多刺客潜入,一众宫人都惊骇莫名。更让义 姁意外的是,这些刺客与方纔的叛乱者截然不同,他们没有人喊什么口号,也不 呼喊作势,就像一群无声的影子,默不作声的痛下杀手。

那些刺客身手极为强悍,甫一交手,内侍一方就出现大量死伤。紧接着,义 姁惊愕的发现,她竟然听到了回声。寝宫四周并没有围墙,而且回声近在咫尺, 这只有一种可能:外面已经被人布下禁制,甚至就在帷帐周围。

义姁惊呼道:「不好!」

可惜为时已晚,吕雉身后一只半人高的花瓶彷佛一个气泡被人戳破一样,消 失不见,悄然幻化出一个身影。她从头到脚都覆盖在黑色的布衣下,就像一个黯 淡的影子,一出现就紧贴着吕雉,接着抬手一刀,刺穿了吕雉的肩胛。

吕雉发出一声悲鸣,鲜血瞬间浸透了宫装。

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气息涌入殿内。

寒风掠过,溅满鲜血的帷幕掀起一角。能看到外面守卫的一众貂珰彷佛中邪 一样,毫无声息地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

一个周身散发着圣洁光辉的白衣女子缓步行来,穿过昏迷的人群,踏过溅血 的地毯,一直走到吕雉面前。

「初次见面,」剑玉姬浅浅笑道:「想来也不必关照了。」

吕雉痛楚地咬住嘴唇,眼中透出深深的不甘。

剑玉姬温言道:「太后以身为饵,欲图引蛇出洞,堪称勇气可嘉。奈何韶华 易逝,时运不再,如今天命所归,正在吾主。」

吕雉唇角淌下一缕鲜血,她挺直娇躯,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刘建不过 是你们的傀儡吧。」

她目光从殿中已经现身的诸人身上扫过,「龙宸、黑魔海、太平道,还有晴 州商会……好!好!好!」

剑玉姬没有理会她,而是对义姁说道:「光明观堂的小姑娘,莫非你还要助 纣为虐吗?」

义姁叹了口气,「我只是行医而已,何来助纣为虐?」

「光明观堂自诩正道,可汉国外戚乱政,残民自肥,这其中说来也有阁下一 份功劳呢。」

义姁反唇相讥,「太后秉政多年,汉国何尝生乱?倒是你们,在汉国经营多 年,难道为的是国泰民安?」

「若非吕太后恋权不舍,哪里会有今日的乱象?」剑玉姬道:「虎毒尚不食 子,吕太后为了一己之利,不仅弒君,更是自残其子。心肠如此冷厉,义姑娘怎 么就肯为她效力呢?」

义姁道:「你既然问到,我不妨告诉你——因为太后秉政,远胜那帮须眉男 儿。」

剑玉姬忽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如此……哈哈……」

吕雉微微昂起头,「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太后误会了。」剑玉姬轻笑道:「妾身对太后绝无半点恶意。今日所为, 不过是忧虑朝中的纷争再持续下去,以至于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纔不得已 出此下策。只要太后手书一封,劝吕射声就此罢手,妾身可以保证,太后余年都 可以安享富贵。」

吕雉嗤笑道:「你这番话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罢了。刘建是何等货色,哀家难 道还不知晓?安享富贵,说得好听而已。」

齐羽僊揶揄道:「太后作恶多端,以己度人,自然不信僊姬的善意。」

「既然知道我不信,何必饶舌?」

齐羽僊笑道:「敬酒不吃,只好请你吃罚酒喽。」说着她上前一掌掴在吕雉 脸上,将她头上的凤冠掴得滑到一边。

齐羽僊忽然觉出一丝异状,不由「咦」了一声。

剑玉姬心知有变,她目光在殿中一扫而过,有些失态地疾声喝道:「淖方成 呢?」

挨了一掌的吕雉却笑了起来,随着她的轻笑,原本乌黑的发髻一丝一丝变得 灰白,头上的凤冠也逐渐变淡。

「晚了!」吕雉飞身而起。

斗木獬、危月燕等人一直紧盯着吕雉的一举一动,吕雉刚一掠起,他们便与 另两名刺客同时出手,四人各占一角,从四个方位一起往吕雉扑去。但紧接着, 四人脸色同时大变。

那位吕太后人在半空,已经变得发如霜雪,她抬指点在眉心,身上的气势急 剧攀升,剎那间就超过了肉身可以承受的极限,竟然以精魂为引,悍然引爆了自 己全身的精血。 ----------                 第五章

程宗扬没有看到寝宫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因为只走到一半,小紫就贴在他耳 边道:「我们回去。」

「为什么?」

「这边让卢五哥跟着好了,我们去找她。」小紫说着,把琥珀放在他手里。

自从靠近永安宫就开始发烫的琥珀此时已经冷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余温。

程宗扬眼角跳了两下,「太后是假的?」

小紫道:「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不过那位胡夫人一直很小 心,没有靠近过太后的御榻,而且那位淖夫人和太后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 时在留意胡夫人的位置。直到太后启驾之后,那位胡夫人才第一次靠近御榻。」

小紫眨了眨眼睛,「这是为什么呢?」

程宗扬猜测道:「也许是怕刺客有什么手段,同时波及到两人?」

小紫笑道:「程头儿的手雷,连宫里都知道了。」

程宗扬想了想,胡夫人和太后的距离,还真是在手雷的杀伤半径之外。

通过指纹,自己早已发现太后与胡夫人暗中交换身份的秘密,只是无法确定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今晚永安宫注定不会太平,如果吕雉早有防备,最安全的方 法莫过于故技重施,假扮成胡夫人,用一个假太后引出敌人的杀着。这也是她敢 于以身犯险的最大凭仗。

也正是因为早有防备,吕雉才会搞出两千人聚在一处这种蠢事。她打的算盘 无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借机把宫中的叛贼一网打尽。结果剑玉姬精心布下 杀局,将自己埋伏在宫中的棋子暴露得一乾二净,最终却误中副车,反而与真正 的目标擦肩而过,这一把可是亏大了。

终于摸到九面魔姬的狐狸尾巴,程宗扬不再迟疑,立即返回大殿。

殿中的混乱已经平息,一众内侍齐心协力,将为数不多的叛乱者剿杀一空。 此时浸满灯油,沾染了鲜血的地毯已经被人卷起,烧残的帷幕也逐一取下,内侍 们正拖走尸骸,将地上的血迹擦洗干净,看起来一切都井然有序。

然而程宗扬知道,事情已经大大的不对——那枚琥珀没有任何变化,仍然一 片温凉。就在自己离开的空隙,那只狐狸精已经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 本来应该留在殿内的胡夫人。

小紫并没有在大殿中多作停留,她只往殿中看了一眼,便折而往西,来到殿 侧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内。

琥珀仍然没有变化,程宗扬道:「九面魔姬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小紫道:「只好赌一把啰。」

小紫说着把尾指放在唇边,作了一个吹口哨的动作。她唇间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波动。

片刻后,一个皮毛斑驳的影子从黑暗中跃出。那影子远看时颇为庞大,就像 一头威猛的雄狮,气势汹汹地踏雪而来。但它跑得越近,体型反而越小,等到了 近前,只剩下鞋盒那么大点。它舔净嘴上一抹新鲜的血迹,然后吐着红红的小舌 头,一脸讨好地朝女主人摇晃尾巴。

小紫拍了拍它的脑袋。小贱狗张大嘴巴,接着喉咙一动,吐出一件熟悉的物 品。

那是一支手电筒,自己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之一。

小紫轻轻一按,一道雪亮的光柱立刻划破黑暗,照出屋角一只木橱。她打开 橱门,在里面找了片刻,然后轻轻一推,露出橱底一道暗门。

程宗扬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暗道?」

「老头告诉我的啊。」小紫道:「他以前来过好多次,找出许多没人用的暗 道。这一条通到永安宫大殿的下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正好能碰到那位胡夫人 呢。」

朱老头真正住在宫里的时间并不长,但没少入宫打探,找到一些无人知晓的 暗道也不稀奇。只盼着老东西这回能靠谱些,别再把自己带沟里了。

暗道越走越深,半晌后忽然一个急转,已经到了尽头。与此同时,那枚琥珀 又开始变得发烫。

…………………………………………………………………………………

吕冀被两名内侍扶着,一边走,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体格本就肥 壮臃肿,此时浑身缠满绷带,身边又挤着两名内侍,在狭窄的甬道内举步维艰。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走不动了……放我下来……」

胡夫人冷冰冰道:「走不动也要走。」

吕冀气恼地说道:「我伤还没好!哪走得了这许多路!阿姊呢?」

「要想活命,就快些走。」

「我在宫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吕冀叫道:「我要见阿姊!」

胡夫人转过身,语气平静地说道:「太后遇刺,如今危在旦夕。眼下能够救 太后的,只有你了。」

吕冀呆了片刻,眼眶突然红了,语无伦次地说道:「阿……阿姊……」

「太后眼下暂时无恙。」胡夫人道:「只是吕射声所部兵马此时受羽林天军 所阻,被困南宫——」

吕冀叫道:「霍子孟!你这个狗贼!」

「大司马冷静一些。」胡夫人道:「要救吕射声出来,只有靠你召募的那批 私兵了。」

「好!好!」吕冀连连点头,「我这就叫他们动手!」

「你联络的外郡将领呢?」

「董卓!」吕冀道:「我已经跟他约好,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立刻提兵入 京!」

胡夫人道:「眼下局势危若累卵,大司马这便下令吧。」

「好!好!」

吕冀忍着身上的痛楚,从腰囊中取出一枚白玉私印,交给旁边的内侍,交待 道:「董破虏跟我说好的,此时应该就屯兵在伊阙关外,你持此印去找他,让他 立即发兵!告诉他,事成之后,当以三公相赠!」

那内侍接过玉印,看了胡夫人一眼。胡夫人微微点头,那内侍躬身行礼,然 后匆忙离开。

吕冀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濯龙园。」胡夫人道:「那些人以为我们会向东或者向北,好尽快离开 宫禁,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走这条向西从湖底穿过的暗道。我已经让阿寿安 排车马接应。到了濯龙园,我们就驱车去你府上,与你手下的私兵汇合,然后设 法收复两宫。」

「可是阿姊……」

「放心。只要尽快出兵,太后必定无忧。」

濯龙园荒无人迹,从暗道出来,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雪野中。车前的驭手 披着斗篷,浑身落满白雪。除此之外,林间的积雪上只有一行脚印,是那名先行 离开的内侍所留。

看到胡夫人等人现身,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妖媚的面孔。孙寿裹着一件 貂裘,扬手唤道:「姨娘,寿儿在这里。」

吕冀又痛又累,早已精疲力尽,此时从暗道出来,被夹着雪花的寒风一吹, 顿时打起哆嗦,牙关「格格」作响。

孙寿下车扶住胡夫人,娇滴滴道:「半个时辰前,寿儿接到胡姨传讯,就赶 紧过来,幸好没有误事。」

胡夫人颔首道:「你做的很好——」

话音未落,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风中传来轻微的踏雪声,一个身影从林中出现。他戴着一顶两翼遮耳的却非 冠,穿着深黑色的缁衣,宽大的衣袖系在肘间,露出两截光溜溜的手臂,此时手 里一上一下,抛着一枚沾血的玉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吕冀嘶吼道:「中行说!」

中行说缁衣上布满刀箭的破痕,神情却浑不在意。他两根挟住玉印,举在眼 前一边观瞧,一边阴声细气地说道:「引外郡兵士入京——真是个好主意!我怎 么就没想到呢?等刘建杀光你们,我就去召董卓入京,再把刘建那帮逆贼全都杀 干净,好给大司马报仇雪恨。」

吕冀刚要怒骂,却被胡夫人拦住,「刘建不是你教唆的吗?」

「呸!」中行说狠狠啐了一口,指着众人叫道:「你们都是贼!又蠢又贱的 贼!我只勾了勾手指,你们两拨恶狗就咬了起来!」

胡夫人对他的斥骂充耳不闻,神情平静地淡淡道:「你倒是有些手段,居然 能找到此处。」

「我不过是去襄邑侯府去找吕冀那个蠢货,没想到正遇上襄城君深更半夜鬼 鬼崇崇地出门。」中行说咬牙笑道:「圣天子在天有灵,你们这些弒君的逆贼, 终逃不过我的手心。」

「什么弒君!」吕冀咆哮道:「不过是诛一独夫!独夫!君视臣如手足,臣 视君如心腹,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

中行说嗤之以鼻,「又是君君臣臣那一套陈辞滥调。」

胡夫人道:「不曾想到头来,最忠于天子的,居然是你。」

「忠心?哈哈哈哈!」中行说仰天大笑,「那个傻瓜!我把他当朋友,他却 把我当奴才——你说他蠢不蠢?」

胡夫人怔了片刻,不由哑然失笑,「蠢的是你吧。一个奴才,居然想与天子 为友……真真是异想天开!」

「你给太后当了几十年的奴才,已经跪惯了。」中行说傲然道:「我中行说 的心胸,你这种奴才根本就不会懂!」

「是吗?」

话音未落,胡夫人已经掠到中行说身前,抬掌往他胸口按去。中行说反应丝 毫不慢,一边鬼魅般往后退去,一边双掌一合,掌心「格」的发出一声脆响。

吕冀目眦欲裂,「你个狗奴才!」

中行说咬着齿尖发出一声狞笑,「我最恨人叫我奴才……去死吧!」

他身形微伏,整个人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一路溅开积雪,滑到吕冀身侧, 挥出一柄尖刀,往他腰间捅去。

一声惨叫响起,却是吕冀身旁那名内侍以身为盾,硬生生用身体挡住刀锋。 中行说眼也不眨,一刀俩眼儿,在那内侍大腿上留下一个透明窟窿。

吕冀失去搀扶,一跤跌在雪中,撞到身上的伤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中行说抬腿将那名内侍蹬开,然后侧身一伏,堪堪躲开胡夫人从后拍来的一 掌,接着两人身影交错,战成一团。

孙寿硬着头皮上前,扶住吕冀的手臂。吕冀感动得几乎淌下泪来,忽然间孙 寿一声惊叫,却是中行说摆脱胡夫人的纠缠,重新杀来。孙寿扔下吕冀,慌忙退 开。

吕冀急了眼,顾不得身上伤势,拚命往旁边滚去。周身十余处伤口接连撞在 地上,如受酷刑。吕冀彷佛又重新经历了昭阳宫内噩梦般的一幕,被中行说一口 气捅了十几刀,刀刀都避开致命处,只有钻心的痛楚,使人疼不欲生。

中行说握紧刀柄,如同捕猎的鬣狗张开獠牙,往吕冀背心刺去。身畔风声响 起,胡夫人双掌再次拍来。中行说右膝一沉,重重撞在吕冀腰背间,上身往后仰 去,尖刀直刺胡夫人胸腹。

胡夫人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刀剑相交,中行说只觉手中一轻,尖刀 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他身体猛地一扭,以毫厘之差避开刀锋,免去了破胸开膛 之祸,但紧接着他瞳孔猛然一缩,眼看着胡夫人一只手掌轻飘飘按来,正拍中自 己胸口。

中行说一心杀死吕冀,终于置身险境,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身体横飞 起来,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然后「篷」的一声落在雪中,再无动作。

胡夫人收起短剑,慢慢抬起眼睛。

中行说中了自己一掌,胸骨尽碎,就算活着,也只剩下一口气。吕冀躺在地 上,已经痛晕过去。

雪地另一侧,孙寿脸色苍白。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立在她身后,一手勒住她 的粉颈,一手拿着一支娥眉刺,抵在她腮侧。

那侍女笑道:「本来想等夫人上车再动手,却不料夫人修为如此了得,还有 如此神兵利器……没奈何,只能出此下策了。」

胡夫人沉默片刻,然后叹道:「到底还是低估了黑魔海的手段,没想到你们 手能伸得这么长。」

孙寿凄声道:「姨娘,救我……」

胡夫人苦笑着丢下短剑,「傻孩子,姨娘也自身难保了。」

惊理微微一笑,正待放开孙寿,忽然心生寒意。

一条白色的物体悄无声息地从雪中钻出,灵蛇般缠住她的脚踝。惊理飞身而 起,可双脚刚一离地,就被又一条白色物体拦腰缠住,接着用力一绞。一股大力 涌来,惊理五脏六腑都彷佛被拧得错位,喉头顿时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胡夫人凤目生寒,冷冷看着孙寿。

孙寿已经惊得呆住,以胡夫人双足为中心,方圆数十丈的雪地都翻腾起来, 彷佛无数白蟒在雪中蜿蜒游动。

林中传来一声轻笑,坐在车前的御者抬起马鞭,支起斗笠一角。积雪簌簌而 下,露出斗笠下一张艳丽的玉颜。

「终于逼出来夫人的真实手段了。」那御者笑道:「到底应该称呼你是胡夫 人,还是……吕太后呢?」

胡夫人双手握在身前,虽然没有开口,整个人却流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你不是黑魔海的人。你是谁?」

御者从容笑道:「妾身姓卓,出自太乙真宗门下。」

「原来是卓教御。」胡夫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连太乙真宗也插手此间之事 了吗?」

「妾身所为,与宗门无关。」卓云君道:「只是奉主人之命行事。」

「堂堂卓教御,居然有主人?不知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

「是我。」一个男声从背后响起。

胡夫人缓缓扭过头。一个男子斜靠在一株虬曲的苍松下,他不知来了多久, 此时一手抱着肩,一手摸着下巴,就像在看戏一样。在他旁边,立着一个娇俏的 少女,她怀里抱着一条小狗,这会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程宗扬望着雪地上翻滚的白影,啧啧赞叹道:「难怪你会跟苏妲己那妖妇情 同姊妹,原来都出自狐族一脉。我的乖乖,这是多少狐狸尾巴啊?全做成狐皮大 衣,可够我发财了。」

胡夫人盯着他,半晌才道:「你颈后的烙痕不会错。」

程宗扬摸了摸脖颈后面的奴隶印迹,「翻身作主人了。」

胡夫人神情冷厉。一条狐尾蓦然荡起,卷起漫天风雪。

程宗扬肩膀往松树上一撞,藉势腾空而起,凌空手腕一翻,长刀挑出,与飞 来的狐尾硬拚一记。

狐尾倒卷而回,紧接着又有数条狐尾飞来,飞至中途,狐尾蓬松的银毫蓦然 张开,甩出无数雪末。

程宗扬视线受阻,索性闭上眼,全靠耳力和身体的感应挥刀而进。

巨大的狐尾每一击都充满沉重的力道,然而当程宗扬挥刀斩中,那些狐尾剎 那间又变得滑如游鱼。他暴喝一声,蛰伏的九阳真气激荡起来,在经脉中凝聚起 一个又一个光球。

中行说生死未卜,吕冀昏迷不醒,除了自己志在必得的胡夫人,场中再无外 人。程宗扬再无忌惮,全力施展出九阳神功,刀身光芒大作。

长刀斩下,雪白的狐尾立刻多了一条血痕。胡夫人神情愈发冷厉,狐尾挥舞 时也愈发谨慎。

对于这种老狐狸,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胡夫人身边尾影交错,根本数 不清有多少狐狸尾巴,他一刀一刀耐心劈出,在狐尾上留下血痕,一边仔细寻找 机会。

惊理强忍伤势,娇叱一声,加入战团。她是杀手出身,最擅长寻找对手的弱 点,压根就没有理会那些狐尾,一双娥眉刺直指吕冀。

胡夫人眼中露出一丝愠怒,两条狐尾同时挥出,一条抽向惊理,另一条则着 地一卷,将吕冀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彷佛一只茧蛹一样。

惊理勉强避过,退到狐尾范围之外,继续寻找机会。

卓云君背着长剑,玉蝶般在林中飞舞,她一边飞掠,一边不时抬掌,打出一 道符箓。

不多时,卓云君就绕着胡夫人走了一圈,重新回到车旁,她驻足笑道:「驱 妖捉狐,可是我道门的看家本领呢。」

胡夫人眼中迸出寒光。

卓云君抬起玉指,在空中划了一个符文,然后双掌一推。分布在四周八个方 位的十六张符箓同时燃起烈焰,连接成一道火网。

胡夫人身周飞舞的狐尾一僵,然后潮水般往后退去,消失在她脚下。

卓云君身后一声清响,长剑脱鞘而出。

胡夫人脸色惨白,眼中露出一丝绝望,她身形一闪,出现在孙寿身旁,一边 伸手去拉,一边道:「快走!」

孙寿本能地闪避了一下。自己与惊理做的勾当并不精细,姨娘方纔看着自己 的眼神恨意分明,显然看出破绽,却没想到直到此时,她还过来要救自己。

孙寿慢了一线,没能躲开,两人指尖一触,胡夫人身影突然像水中的倒影一 样波动起来。孙寿惊愕地瞪大眼睛,眼看着牵住自己手的胡夫人转瞬之间已经完 全换了一个人,无论相貌、身材、肤色、发型,乃至衣衫、饰物,都与自己一模 一样,就如同牵着自己的影子一样。

那个镜像中的女子挽着自己的手绕了一圈,然后一推,孙寿身不由己地飞了 出去。

程宗扬只看到胡夫人与孙寿牵着手一转,活生生就变出两个孙寿,然后一人 一边朝两边飞出。

程宗扬根本分不出哪个纔是真的,只好盯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猛追上去。

卓云君一记烈焰凤羽,射在其中一个孙寿身前,将她逼得停住脚步。程宗扬 趁机追上,挺刀喝道:「你是谁?」

那个孙寿凄声道:「奴家是寿儿!那个纔是假的!」

程宗扬「哦」了一声,接着一刀劈出。孙寿仓皇退后,脸上恐惧的神情维妙 维肖。

另一边,惊理也截住另一个孙寿,不等她喝问,那个孙寿就叫道:「惊理姊 姊,我是寿奴!」

惊理笑道:「这个是真的。」

化为孙寿的胡夫人转身往惊理掠去。惊理受伤之余,无法力敌,屈指弹出一 枚娥眉刺。那孙寿扬手接住,随即与她对了一掌。

双掌一触即分,身影变换间,场中又多了一个惊理。两人一人一支娥眉刺, 从头到脚一无二致。

程宗扬呆了片刻,只见两个惊理同时跪下,异口同声地说道:「奴婢见过主 子。」

接着两人又同时说道:「主子不要信她,奴婢纔是真的!」

我干!程宗扬心里浮现出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这世道!居然让自己见到活 的狐狸精了!

卓云君道:「自刺肩井穴!」

两个惊理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这贱婢多半是借机报复!

两个惊理举起娥眉刺,咬牙往自己肩井刺下。银针刚一落下,其中一个惊理 双肩同时剧痛,却是另一个惊理将娥眉刺一并刺在她肩头,接着往卓云君掠去。

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两人略一纠缠,再分开时,已经变成两个卓云君。

卓云君嫣然一笑,盈盈拜倒,「卓奴拜见主子。」

另一个卓云君与她的动作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只不过其中一个卓云君 说完之后便拉住衣领,往两边一分,露出一截雪滑的玉体,尤其是她娇红的乳头 上,还镶着一只闪亮的金环。

狐性本淫,裸身穿环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这一幕实在太过出乎意料,谁能想 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私下里却是这副淫贱之态?另一个卓云君僵在原地,到底 没能作出和她一样的姿态。

程宗扬放声大笑,「你脱啊,怎么不脱了?有本事你接着变!要不要我让她 们三个在雪地里裸奔一圈,让你也过过瘾?」

那个卓云君啐了一口,「没想到你竟是这等衣冠禽兽。」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程宗扬赞叹道:「这变身之法令人大开眼戒,真 不愧是九面魔姬。今天你肯定是逃不了了,还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让我带回去 变着玩吧。」

那个卓云君冷哼一声,闪身往场中最后一个女子掠去。如果她没看错,那少 女还是处子之身,总不会像前面三个一样,全是淫奴。

看着九面魔姬朝自己掠来,小紫不闪不避,只笑吟吟抬起一根手指。

胡夫人毫不犹豫地抬指点去,指尖一碰,场中又多了一个小紫,甚至怀里同 样抱着一只小狗,连皮毛上残留的焦痕都完全相同。

小紫笑靥如花,拍了拍雪雪的脑袋。两只小贱狗同时张开嘴巴,但紧接着, 其中一个身影就僵住了。

那只小贱狗嘴巴越张越大,从它喉咙深处,露出一个暗青色的物体。顶端又 尖又细,刚露出一角,狐妖浑身的血液就彷佛凝固了,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恐 惧,使她彻底僵住,再也动弹不得。

雪雪伸直喉咙,将那只物体全吐了出来,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唇。

一只尖尖的海螺出现在小紫雪白的手掌中,海螺外壳呈现出妖异的铁青色, 上面隐约有细微的暗金色光泽时明时灭,散发出无形的威慑。

狐妖再也无法维持化形,身形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开始扭曲溃散。她发出一 声凄厉的尖叫,纵身而起。

小紫嫣红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娇俏的笑意。她手中的海螺微微一震, 发出「嗡」的一声低鸣,外壳暗金色的光泽瞬间闪亮,浮现出一层金色的符纹。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幽暗的雪林间不停飞舞,但每次飞起,都彷佛被一股无形 的力道扯住,更何况四周还设有太乙真宗的符箓,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使她脱 身不得,刚飞出丈许,便又跌回雪地。

狐妖的尖叫声越来越凄厉,她一次又一次纵起,一次又一次跌回地上,无法 逃脱。忽然她身影猛地张开,身后挥出八条硕大的狐尾。空气彷佛被压缩一样发 出爆响,交错的尾影霎时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卷起无边的风雪,暴风雨般往小紫 手中的海螺攻去。

胡夫人已经施出压箱底的手段,但见识过妖海蝠威力的程宗扬毫不在意,还 有闲心去问卓云君,「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是秦夫人的安排,让我们跟紧孙寿,果然接到宫中传讯。」

程宗扬放下心来,有王蕙在外拾遗补阙,比自己想得还周全。这一步棋,结 结实实堵死了吕雉的生路。

面对呼啸而来的狐尾,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握着幽海螺,微微举起。

一团黑色的物体从螺口翻滚着涌出,然后伸出一条尖尖的腕足,上面布满吸 盘。妖海蝠八条腕足在空中略一盘旋,然后蓦然射出,像是闻到无上美味一样, 贪婪地盘住狐尾。声势惊人的狐尾面对八条细长的腕足,却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刚一接触就被腕足吸住,腕足上无数吸盘彷佛直接连接到她血肉深处,一吸之下 就将她的精血吸去大半。狐妖魂飞魄散,急忙试图挣脱。但紧接着,妖海蝠腕足 之间的软膜彷佛被寒风鼓起,张成一个巨球,将她一口吞没。

第六章

寝宫内一片狼藉,危月燕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斗木獬脖颈扭曲, 早已气绝身亡。另外两名刺客死状更为凄惨,淖方成自爆威力惊人,他们离得最 近,浑身的骨骼都彷佛被人碾碎,不复人形。倒是齐羽僊及时抽身,除了沾了些 许血迹,居然毫发无伤。

壁水貐脸色阴沉,龙宸这一次可谓是大败亏输,玄武七宿五死二伤,几乎可 以除名。更让他忿恨的是,黑魔海诸人心知有异,却不出言示警,白白断送了几 人的性命。

寝宫内一片寂静,剑玉姬沉默一时,最后无奈地扬起脸,「卢五爷,帮个忙 吧。」

卢景懒洋洋的声音从殿顶飘来,「帮个屁。」

剑玉姬柔声道:「卢五爷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眼下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还 请卢五爷不吝援手。」

「前半截的马屁我爱听,后半截就免了。」卢景道:「先动手掀船的,可是 你们。这会儿跟我装什么傻呢?再说了,凭你们的手段,难道还找不出人来?让 五爷给你们卖力,不会是又操着什么歪心思吧?」

剑玉姬声音愈发谦柔,「我们那点小伎俩,岂能瞒得过五爷的法眼?不瞒五 爷说,若把整个寝宫都翻一遍,倒是也能找得到,可只怕要找到天亮去了。此前 之事,确实是妾身的不是,若非眼下没有时间可耽误,妾身也不敢厚颜求五爷帮 忙。」

「不帮。」

「五爷不怕吕氏趁机翻盘?」

卢景雷打不动,「那是小程子的事。」

剑玉姬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这是妾身偶然间得来的,据说是 岳帅的遗物。」

眼前一花,身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剑玉姬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只外壳金光闪闪,通体镶满水钻,风格俗不可 耐,除了表针不会动,其他全都货真价实的假表。

卢景盯着那只手表足有一时,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先去把光明观堂那婊 子宰了。」

剑玉姬嫣然一笑,「好说。」

…………………………………………………………………………………

幽暗的雪林中,螺壳上的符纹黯淡下来,妖海蝠漆黑的腕足和软膜在雪地上 蠕动着,就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回海螺内,雪地上只剩下一个赤裸的身影。

那身影肢体修长,曲线曼妙动人,此时就像被抽去骨骼一样,浑身瘫软地伏 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光洁的肌肤上满是冷汗,此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被寒 风一吹,顿时蒙上一层寒霜。

小紫用脚尖撩起她被冷汗打湿的发丝,露出一张美艳却从未见过的面孔。她 五官依稀还残留着狐化的痕迹,眼中充满绝望。

小紫像唱歌一样说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那女子喉中挤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是……」

小紫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吃力地颤声道:「胡……胡情……」

小紫恍然道:「原来我们都猜错了呢,你就是真正的胡夫人啊。那九面魔姬 是谁?」

胡情虚弱地说道:「是我和吕雉共用的名号……」

小紫眨了眨眼睛,「吕雉和那个胖子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弟吗?难道她也会 变身?」

「是我帮她幻化的……」

程宗扬道:「我在襄城君府见到的胡夫人是你吗?」

「是。」

程宗扬道:「店铺那个呢?」

胡情吃力地说道:「也是我。」

程宗扬都被绕糊涂了,合着吕雉压根儿就没露过脸,全是这狐狸精变的?

小紫笑道:「你在撒谎哦。」

胡情凄然道:「我现在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哪里还敢撒谎?」

程宗扬道:「昭阳宫赵昭仪入宫拜见的是谁?」

胡情目光微微闪烁,「是吕雉。」

程宗扬面无表情,「吕雉呢?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好狡猾的狐狸,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实话呢。」小紫道:「撒谎的小孩子 可是要打屁股的哦。」

胡情收起脸上的凄然,冷冷道:「你杀我了好了。」

「傻瓜,我纔不会杀你呢。」小紫抱起雪雪,笑吟吟道:「乖雪雪,我给你 找个妹妹好不好?」

看着她怀中那只小狗兴奋地摇着尾巴,胡情眼中透出一丝绝望。

…………………………………………………………………………………

义姁紧靠着蟠龙柱,两手各拿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银刀。淖方成自爆时有意避 开了她的位置,因此未被波及,只是素白的衣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宛若桃 花。

齐羽僊举起弯刀,遥遥指向义姁。义姁见识过她的手段,知道她修为过人, 一旦出手,必是雷霆一击,当下屏息敛视,凝神以对。

眼看一刀就要斩出,齐羽僊忽然问道:「敢问五爷,她若自尽算不算?」

「不算。」

义姁心一横,举刀抵在颈侧。

齐羽僊掩口笑道:「傻丫头,逗你玩呢。这样的可人儿,卢五爷怎么舍得杀 你呢?」

义姁忽然醒悟过来,右手用力切下。可惜她晚了少许,手腕刚一抬起,银刀 就被一截竹制的刀鞘套住。她用力一斩,只在粉颈上留下一道红痕。

一个黑影紧贴在义姁身后,几乎是呼吸相闻,她一手拿着竹鞘,套住银刀, 一手从义姁腋下穿过,像对待一只动物那样毫无感情地一拧,将义姁左臂卸下。 义姁痛得花容失色,粉颈一扬,咬牙往后撞去。

身后的黑影宛如气泡一碰即碎,在义姁右臂的位置,却凭空多出一双戴着黑 色手套的手掌。一只手拿住义姁的手肘,另一只手攀住义姁的肩头,一折一拧, 原样卸下。

眨眼间,义姁双肩都被摘得脱臼,接着那双手又捏住她的下巴,准备将她下 巴摘掉,免得她咬舌自尽。

这一连串的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直到义姁下巴被黑影捏住, 左手的银刀才「叮」的一声落地。

义姁身陷人手,眼看就要万劫不复,危急关头,求生的欲望终于占了上风, 赶在下巴被摘掉之前,她急声道:「我是当年许下的谢礼!」

这句话没头没尾,让人莫名其妙,卢景却是一听就懂——光明观堂当年曾经 许诺,给岳帅培养两名绝色,作为谢礼。对于光明观堂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 事,门中弟子知道的也不会太多。义姁既然能说出来,多半有些凭仗。既然是岳 帅的礼物,这么随随便便杀掉就不合适了——起码也得在岳帅坟前现杀现埋才说 得过去。

「咔」的一声轻响,义姁下巴被人摘掉,再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手指一旋,竹制的刀鞘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柄银刀在她指间灵巧的翻 动着,如同一团银球滚到义姁颈下。义姁襦衣的领口齐齐绽开,露出一抹雪白的 肌肤,接着溅出一滴鲜血。

忽然刀光一顿,翻动的银刀被两根手指挟住。黑衣人眼中爆出一丝精芒,接 连变换数种手法,银刀都像嵌在盘石中一样,纹丝不动。

齐羽僊挑起眉梢,「卢五爷,你这样可让我们难做了。」

剑玉姬道:「且罢手,听五爷吩咐。」

那黑影不甘心地看了卢景一眼,然后一闪而逝。

卢景一手扣上木盒,揣到怀里,一手弹开银刀,「这个活的归我。」

剑玉姬抬手道:「五爷自便。」

卢景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截皱巴巴的草绳。一头栓在义姁颈中,一头拴在 蟠龙柱的龙角上。

义姁双肩都被摘下,痛得玉容苍白,此时被一截草绳拴住脖颈,苍白的脸色 一点一点涨红。

卢景没有理会她,只两眼翻白,揣着手像瞎子一样,在帐内走了一圈。

帷幕内原本就鲜血四溅,淖方成自爆后,更是像被鲜血洗过一样,散发着浓 浓的血腥气。帐中的内侍、宫人死伤惨重,还活着的此时也已经昏迷过去,犹如 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剑玉姬动手之前,已经在帷幕四周设好禁制,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只蚊 虫也飞不出去。可真正的吕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剑玉姬知道自己的 算计出了纰漏,却不知道漏在何处,若非一筹莫展,她也不会去求卢景援手。

卢景道:「人数了吗?」

齐羽僊道:「帐内一共四十六人,卢五爷若是需要,我能把她们的名字全都 写下来。」

「都在吗?」

「眼下只少了一人,就是吕太后。」

卢景捡起那根沾血的木简,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在帐内走了几步,最后在 一尊博山炉前停下脚步。那尊博山炉的炉口不知何时被人打开,里面燃着沉香, 厚厚的香灰盘成兽形,异香扑鼻。

剑玉姬道:「以妾身之见,多半是太后与淖夫人两人互换身份,淖夫人伪装 太后,太后则妆扮成淖夫人。方纔局势未定,那位扮成淖夫人的太后找到机会, 趁乱从帐内逃脱。妾身不明白的是,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很简单,因为她压根就没在帐内。」

「不可能!」齐羽僊道:「方纔她掷出木简,岂是幻术能做到的?」

剑玉姬道:「妾身不敢自矜,但幻化之术,妾身也略知一二。那位淖夫人一 路走来,影随身动,绝非幻形。」

「那时候是真的,后来才变成假的。」卢景道:「说到底,是你们这帮蠢货 打草惊蛇。那位太后一看情形不对,就借机溜了。」

说着,卢景用竹杖拨了拨炉中的香灰,露出一片灰色的痕迹,看轮廓,依稀 是一根长羽。

剑玉姬叹道:「妾身明白了,多谢卢五爷指点。」

旁边众人都一头雾水。黑魔海诸人默不作声,一切唯僊姬马首是瞻,一个罩 着头套的黑衣男子却按捺不住,笑嘻嘻道:「卢先生说的蠢货多半就是我了,我 怎么没弄明白呢?她是怎么溜走的?」

卢景翻了个白眼。

剑玉姬道:「那位淖夫人本就是淖夫人,太后就是太后,一直都是真的。直 到发现羹中掺有毒物,吕太后才开始施展手段。送信是假,送信的小太监更是假 的。淖夫人接过木简,再递予吕太后,而后那位吕太后种种作势,其实都是在掩 饰。啐出毒物时,帐内的吕太后已经是淖夫人了,真正的吕太后则借着那个小太 监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剑玉姬摇了摇头,叹息道:「妾身早该想到,吕巨君被困南宫,怎么可能送 信出来?」

黑衣男子道:「那个小太监是幻化出来的?」

剑玉姬指了指炉中那片灰痕,「这是一片施过术的符羽。这种符羽的幻形并 不是什么高明的术法,然而用在此时此地,却是足够了。等符羽失效,那位假扮 的吕太后悄悄把它投入炉中,就此焚尸灭迹。」

黑衣男子想了一会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想让我们判断失误,以为那位吕太后已不在宫中。」剑玉姬道:「如 果我没猜错,吕太后眼下不但尚未走远,甚至就在此宫中也未可知。」

那名黑衣男子大为叹服,「你们心眼儿真多。我听着都糊涂,你居然都能猜 出来。」

剑玉姬目光流转,望着卢景笑道:「让五爷见笑了。」

卢景道:「该帮的我已经帮了,这里没我的事了。」说着他拎起草绳。

义姁下巴被摘,嘴巴无法合上,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将胸前的衣襟打 湿了一片。这种污辱性的待遇,让义姁羞愤欲绝,可眼下形势比人强。黑魔海与 光明观堂是生死之仇,自己落在她们手中,下场只会悲惨百倍。两害相权,只能 取其轻了。

义姁忍下羞辱,拖着软垂的双臂,被卢景牵着离开。

黑衣男子望着卢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哦?」

「我的意思是:起码要派个人跟着他吧——说不定他是去找吕太后的下落了 呢?说不定还真让他找到了呢?」

剑玉姬笑道:「找不找得到太后,已经不重要了。」

黑衣男子想了一会儿,不由恍然大悟,「你是故意让他们去找的?好让他们 把注意力放在吕太后身上?」黑衣男子击节赞叹道:「心眼儿太多了!」

剑玉姬浅浅笑道:「五爷过奖了。」

…………………………………………………………………………………

看着卢景带回来的礼物,程宗扬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卢景翻着白眼道:「这可是岳帅的礼物。小心看到眼里拔不 出来。」

义姁衣襟被口水湿了一大片,这会儿都已经结冰了。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 伸手按住她的下巴。

「啥意思这是?」卢景阴阳怪气地说道:「咋地还摸上了?」

「我有几句话要问她。」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然后「咔」的一下,把义 姁下巴合上。

「你是义纵的姊姊?」

义姁一时不察,被黑魔海偷袭,为了避免落在黑魔海手中,纔不得不向卢景 求援。却没想到这瞎眼的乞丐更坏,任由她双臂和下巴被摘得脱臼,丝毫没有帮 忙的意思。

双臂倒也罢了,可下巴被人摘脱,口水无法阻止地流淌下来,那窘态足以令 任何一个女子羞愤欲绝。

义姁又羞又气,舌头也几乎失去知觉,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应道:「是。」

「光明观堂的?」

「是。」

「你知道吕雉在哪里吗?」

义姁没有开口。

卢景笑了一声。那笑声赤裸裸的,毫不掩饰,就是嘲笑。

程宗扬权当没听见,「你干嘛要帮吕雉啊!你不知道她是坏人吗?」

义姁没有回答。

「你好端端的光明观堂出身,怎么就不干点正事呢?」

义姁仍然默不作声。

程宗扬还想再说,卢景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挽救失足妇女来了?」

「我是不理解,光明观堂出来的,怎么连是非都不分呢?」

「哎哟,你这话我叫个不爱听。」卢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光明观堂 那婊子窝能出什么好鸟?」

「得得得。」一扯到光明观堂跟星月湖大营的恩怨,程宗扬就没了脾气。

卢景不依不饶,「再说了,你不理解的事多了。光明观堂受了岳帅大恩,一 转脸,就怼个冷屁股过来,你能理解吗?」

「行行行,咱不说这个了。」

卢景扭头道:「礼物,你说呢?」

义姁把脸扭到一边。

赵充国道:「老五啊,你这礼物咋还有脾气呢?好新鲜啊。」他脸上的伤势 全是卢景拿面糊出来,然后涂上血迹,看着维妙维肖。

程宗扬道:「赵老爷,你就别煽风点火了。」

赵充国越发上杆子,「老五,要不我跟你换换?五匹马换你这礼物——我那 儿就缺个军医了!」

卢景口气风凉地说道:「你是缺军妓吧?」

朱老头道:「后生小子,留点口德吧!大爷跟你说,拿盒一装,眼不见心不 烦。回头刨一坑,往里一埋,齐活!」

好吧。光明观堂跟黑魔海是世仇,比星月湖大营结怨还深。

「都住口!」程宗扬道:「礼物我先收起来!死丫头,你看好。别丢了。」

小紫道:「不用看的。只要程头儿不偷吃,肯定不会丢。」

程宗扬怒道:「大爷!敬事房往哪边走?」

「哎哟,小程子,你可别想不开啊。」朱老头劝道。

小紫笑盈盈道:「程头儿要割掉是非根吗?让礼物给你割好了。」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干嘛多这几句嘴呢?好嘛,被一圈人挨个给呛 了一遍,颜面何在啊。

「好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弄死她,我也一句话不说。」程宗扬指着脚 下,「我要多说一句,就从这儿跳下去!」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几人待在一处宫苑的廊庑顶上, 旁边便是永安宫。

人影微晃,秦桧掠了过来。

「方纔几名内侍从寝宫出来,传太后谕旨,让各人守好门户,并赏赐平乱有 功者。」

剑玉姬谋定后动,布局不可谓不精细,连善后都考虑进去,通过暗中布置的 禁制,将宫中的惊变完全隔绝,再通过安排和一些不知真相的内侍传递消息,让 人以为太后仍安然无恙。可惜千算万算,没想到要紧关头,最关键的太后却脱网 而出,她精心布下的骗局迟早要完。

程宗扬作为旁观者,眼看着剑玉姬吃瘪,却没有多少幸灾乐祸的心思。吕雉 逃脱,倒霉的不仅仅是剑玉姬那贱人,自己也没落着什么好。尤其是胡情透露出 的信息——吕氏早就安排好引董卓入京——更让程宗扬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找到暗道了吗?」

秦桧道:「单常侍尚在寻找。」

永安宫地下五条暗道,程宗扬已经找到四条,可以确定都没有吕雉的踪迹, 还剩最后一条没有找到。

吕雉身边最亲信的三个心腹,淖方成已死,义姁和胡情都落入自己手中,可 惜这两人一个抵死不说,另一个倒是肯说,但谎话连篇,根本分不出哪句是真哪 句是假。

眼下能够断定的是,吕雉将大批内侍集中在永安宫,就是为了引出宫里潜伏 的叛逆,好一网打尽。同时布好后手,一旦事有不济,就设法逃脱,等吕冀带董 卓兵马入京平定叛乱。

显然吕雉对董卓同样心存忌惮,不到最后关头,也不肯动用他的兵马。程宗 扬现在担心的是:胡情和吕冀被自己截住,吕雉不会径直去了伊阙,把董卓这头 饿虎召来吧?

秦桧欲言又止,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咳了一声,「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少兜圈子,赶紧说!」

「以属下之见,吕雉已然遁逃,吕氏叛逆中枢已失,主公当藉此机会,请皇 后入崇德殿,由金车骑、董司隶辅佐,立即召群臣入宫,早定大局。」

程宗扬不禁纳闷,「这话有什么不当说的?」

秦奸臣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后吕雉垂帘多年,早已年老色衰……」

程宗扬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我神经病啊!他恨不得把心都扒出来给大伙看 看,「我真没这个意思!」

卢景奇道:「那你闲杵这儿干啥呢?」

「不抓到吕雉,我放心不下,万一董卓……」

程宗扬的担忧让赵充国大为不解,「老董入京也不是坏事啊。程老弟,你咋 这么忌惮呢?」

忌惮?我何止是忌惮!一想到董卓领兵入京,一辆马车把皇后赵飞燕和定陶 王拉走,然后一把火烧掉洛都……

程宗扬毅然道:「我意已决!必须先抓到吕雉!」

小紫抬起雪雪的小爪子,「程头儿,我支持你哦。」

…………………………………………………………………………………

长夜将尽,南宫紧闭多时的朱雀门忽然洞开,喧嚣声中,一队人马举着火把 呼啸而出,在宫门前分成数十条火龙,扑往洛都各处。

由宫中内侍、刘建门客以及北军残部组成的队伍明火执杖,闯入吕氏各处宅 院,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吕氏族人绳缠索绑,押上街头。内侍手捧诏书,口称天 子之命,以吕冀弒君的罪名宣布族诛。军士们随即举起刀剑,当街诛杀。

刀光过后,昔日的老爷、贵公子们尸横就地。长街上伏尸处处,鲜血在泥泞 的雪地间肆意流淌。

相同的一幕在洛都各处不断上演,无论权贵云集的尚冠里,还是步广里、通 商里、治觞里……到处都有吕氏族人喋血街头。

伴随着吕氏家族的鲜血,新天子的名讳也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洛都:江都 王太子刘建!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各种谣言像野火一样在城中蔓延。

有人说:建太子已经登基,成为新君。

有人说:太后已经自焚而死,彻夜未熄的大火并非来自武库,而是永安宫。

有人说:群臣已经大礼参拜,新天子手握传国玉玺,明日就要下诏改元。

有人说:天子暴毙是吕氏谋逆,吕冀用一张毒饼害死了天子,而且长秋宫也 有嫌疑。

有人说:新天子得到霍大将军、金车骑、董司隶的效忠,如今正紧闭宫门, 大索宫中。

有人说:二鹅就是两后的征兆,北宫的吕太后已经升天,南宫的赵皇后少不 得要下九幽黄泉,去陪先帝……

「这是什么意思!」程宗扬接到传言的情报,气都不打一处来,「吕雉还没 逮到,刘建这就准备翻脸?」

秦桧也皱起眉头,刘建的动作实在太快,堪称动如雷霆。永安宫尘埃尚未落 定,他就第一时间抓住机会,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全面清除吕氏势力。

这孙子拿准了自己不会反对他对吕氏下手,才精准地把握机会,把生米煮成 熟饭。诏令一下,新天子的名分也随之确立——连太后族人都被诛杀了,谁还敢 反对?

奸臣兄刚纔那番话,真是金玉良言啊,人家早一步,自己就晚了一步,现在 诏书已下,吕家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自己还怎么捧定陶王上位?

唐衡送来的消息,刘建以天子的名义接连颁下诏书,除了对吕氏诛连九族, 还宣布没收吕氏财物,入于府中,同时减免天下百姓一半的赋税。并且下诏废除 吕冀等人的林苑,允许贫民入内谋生。吕氏族人吞并的田地,允许原主赎回,家 奴尽数放出。

眼下吕氏已经被诛杀的有西平侯吕蒙、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 校尉吕戟,几人的头颅都被悬挂在朱雀门外,公开示众。吕冀的妻族孙氏也被夷 族,其余与吕氏有关而在诛杀名单上的公卿、刺史、二千石、校尉足有近百人, 论罪罢职的超过三百人,全是吕冀等人的属吏和门客。

更可怕的是内侍捧着天子诏书驰谕四方,各处里坊无不欢声雷动。甚至有吕 氏族人穿上布衣,试图逃出城去,却被百姓拿住送官。

民心所向啊这是。一时间程宗扬都有点动摇了。刘建真要拢络住民心,就彻 底坐稳了天子之位。即便自己逮到吕雉,又有什么用?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自己忽略了秦桧的提议,结果全面陷入被动。尤其是 那些谣言中,刘建已经迫不及待地亮出獠牙,准备对长秋宫下手了。

程宗扬咬牙道:「先抓住吕雉!她要是翻盘,比刘建更可怕!」

正当程宗扬心急如焚的时候,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单超找到了那条最为隐 秘的暗道。

暗道位于永安宫西南角,看守入口的两名内侍已经被单超用重手法震毙,只 留了一名活口。

据那名内侍交待,半个时辰前,太后突至,她只带了一名老太监,径直入了 暗道。临行时,命他们把入口封死。

卢景俯身辨认着地下的痕迹,片刻后说道:「就是这里。」

程宗扬追问道:「这条暗道通向何处?」

内侍费力地吐了口血,「北寺狱……」

众人面面相觑,难怪这条暗道从不启用,居然是通往牢狱的。

第七章

动乱从南宫蔓延到北宫,眼下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洛都。一片动荡不安之中, 北寺狱却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阴暗的牢房内,寒意侵人,往日充斥其间的臭味和呻吟声彷佛被寒冷冻结, 一片死寂。

唯一的热源来自于夹道之旁的隔间,土坑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 火星。几名内侍挤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熟,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木架上吊着一名 囚徒,他身上印满烙痕,这会儿垂着头,肮脏的头发沾着发干的血块,分不出是 男是女,是死是活。

甬道两侧的囚牢内,那些被人遗忘的囚犯或坐或卧,僵硬的肢体犹如死尸。

牢狱最深处,有一个狭小的天井。吕雉就坐在天井下方一张草席上,她一手 支着粉腮,带着一丝倦意,望着从天井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华丽的宫装拖在 沾满血污的泥地上,却丝毫不以为意。

「我还以为太后会去永巷,没想到会来北寺狱视察。」程宗扬揶揄道:「真 有闲心啊。」

吕雉淡淡道:「把我打入永巷,你们就会放心了吗?」

「放心,怎么不放心?」程宗扬道:「只要太后无恙,不管是在天涯海角, 我都放心。」

吕雉轻叹了一声,「自从先帝驾崩,哀家垂帘听政,把他的两名宠妃投入永 巷之后,我就起过誓:有朝一日,哀家失势,宁肯死在北寺狱中,也绝不在永巷 苟活一日。」

说着她坐直身体,扬手将一柄带鞘的长剑插在草席前,淡然道:「谁来取哀 家性命?」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往吕雉身后瞟了一眼。这妖妇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不 会是有诈吧?

吕雉身后站着一名太监,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整个身体都被阴影笼罩,彷佛 与黑暗融为一体。

自己左有卢五哥,右有秦奸臣,前有单常侍,后有赵长史,外面还有朱老头 那个老东西押阵,这样的阵容足够在六朝横着走,别说一个老太监,就是来一打 也不怕。

寂静中,一只骨节毕露的大手伸出,握住剑柄。

吕雉露出一丝鄙夷,「一介奴才,你也配拔剑?」

「奴才生为刘氏人,死为刘氏鬼。」单超沉声道:「圣上遇害,奴才早该死 了。待斩杀太后,为先帝报仇,奴才自当伏剑自尽。」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吕雉大笑道:「来杀了我吧。好让世人都知道,是 天子的奴才手刃太后。让我那乖儿子在九泉之下背上弒母之名,真是一个忠心的 好奴才!」

单超面沉如水,握着剑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赵充国分开众人,气势汹汹地挤到吕雉面前,一手指着她的鼻子,横眉竖目 地怒喝道:「你嚣张个啥?」

吕雉瞥了他一眼,「若哀家没有记错,你是车骑将军府中长史赵充国。当日 北原一战,你率死士突围,身被七创,尤自血战不已。战后长水校尉吕戟抢夺你 的功劳,最后是哀家特旨擢拔你为长史,放在金车骑门下,保命了你的性命。」

赵充国叫道:「若不是你们吕家人克扣军饷,把大黄弩改成腰弩,老子用得 着突围吗?行啊,你把我的命保住了,我那些兄弟呢?跟我一起突围的五十人, 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吕戟呢?照样升官发财!我赵充国好歹也是皇图天策府出来 的,升个官还得拿命去换?我这么有勇有谋的人才,当个长史还得承你的情?我 憋屈不憋屈啊!」

「吕戟收你为亲卫,你不干;升你为都伯,你也不干。为什么?」

「我赵充国堂堂大汉军士,不是给吕氏作狗的!」

吕雉厉声道:「那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又想忠于汉室,又想当官,凭什么好 处都让你占了!」

赵充国冷不防被噎了一口,哼了两声,硬没找出话来。

「充啥大头蒜呢?」卢景讥笑道:「两句话就被人堵回来,还天天吹自己口 才了得,一张嘴能把活人说死,把死人说活——皇图天策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充国使劲指了指吕雉的鼻尖,最后撂下一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吕雉望着卢景,「岳鹏举欠我的人情什么时候还?」

卢景道:「你说王真人的左武军?这人情算不到岳帅头上吧?」

「若不是看在岳鹏举的面子上,哀家凭什么让王哲独领一军?」

眼看卢景也要吃瘪,秦桧挺身上前,挥臂高呼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 之!大伙别跟她废话,我先捅她一剑,大伙再一块上!」

吕雉喝道:「叫你主子来!」

程宗扬摸着鼻子走到吕雉面前,叹道:「商量一下,你自杀得了,咱们都别 麻烦了,成不成?」

吕雉一双深黑色的眸子冷冷盯着他,良久才冷笑道:「真没想到,哀家居然 会死在你这小人手里。」

小紫道:「程头儿,有人说你是小人哦。」

「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跟死人计较什么呢?」

「那可不行。」小紫道:「谁也不能说程头儿小。」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吧?」

「找个理由嘛。」小紫说着去握剑柄。

「放着我来!」程宗扬不想让死丫头平白沾血,赶紧拦住她,把剑柄抢到手 中。

赵充国干咳一声,「差不多得了。咱们可说好是请太后移宫的。」

「我改主意了。」程宗扬瞟了他一眼,「你要拦我?」

赵充国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拦不住啊。那啥,老五,给我一拳 狠的。」

卢景翻了个白眼。

赵充国抬头给了自己脑门一拳,然后仰面倒下,嘴里嘟囔道:「我啥都没看 见啊。你们赶紧着,这地上凉……」

程宗扬握住剑柄,一把拔出,然后就怔住了。

鞘内只有半尺长一截断剑,断口上刺着一张道门符箓,只是上面没有绘制符 纹,空白的符纸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吕」字,字迹宛如滴血一样,红得刺目。

「王哲独领左武一军,十八年间,征战万里。外起边衅,内伤国体,哀家一 忍再忍,却忍到让人把剑送到枕侧——左武军以为我吕雉是好欺负的吗?」

程宗扬一脸古怪,「有人用断剑威胁你?」

「何必装傻?」吕雉扬起玉颈,「来,杀了我吧。」

程宗扬执剑看了许久,心绪像潮水般起伏不定。虽是断剑,亦可杀人。自己 一剑挥出,自然是一了百了,反正左武军覆没的元凶就是吕氏,杀了她,也算为 师帅报仇了。况且吕雉拿柄断剑,扎张符箓就硬说师帅威胁她,自己凭什么要相 信?说不定这符就是吕雉自己弄的,故意来搅混水的。

可是……这么了结此事,自己真就甘心吗?是谁送来的断剑?师帅?还是另 有其人?

「你赢了。」

程宗扬把断剑重新送回鞘中,「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你。」

不但自己不会杀她,有人要杀她的话,自己还得拚命拦着——这感觉实在太 他妈的了!简直就像吃了一大口晒干的狗屎,都快噎死了,还得玩命地往下咽。

「不过……虽然不能杀你,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程宗扬收起长剑,然后抬手朝吕雉抓去。

吕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她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的老太监低低咳了一声,然 后一掌拍出。

那一掌看似缓慢,但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便「咯」的一声脆响,整 个左手的骨骼像被人生生碾碎一样,剧痛攻心。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

自己出手的时候,其实已经在防着吕雉身后的老太监,可这老太监实在太阴 损了,自己一把抓出,他应该上来一掌封住,两边硬碰硬对上一掌,好先试试彼 此的斤两再说。可这老太监不按套路来,反而一掌反切,砍在自己手背上,直接 震断了自己两根掌骨。

程宗扬捧着手跳到一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老太监不仅阴险,而且下手 凶残毒辣,手底的功夫也够硬。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就算全无防备,想一掌拍断 自己两根掌骨也不是易事。

卢景和秦桧一左一右掠上前去。老太监袍袖鼓起,两只枯瘦的手掌从袖中探 出,慢条斯理地往两边一抹,拦住两人的攻势。

秦桧的惊雷指指法潇洒自若,如同红尘中飘然行走的书生,带着一股从容洒 脱的书卷之气。指掌相交的一剎那,他十指犹如鲜花怒放,霎时间幻化出重重指 影,带着一连串惊雷般的爆响,往老太监掌腕间的要穴点去。老太监不闪不避, 直接一掌横封,秦桧十指彷佛点在一块又厚又韧无比的老牛筋上,足以洞石穿金 的指力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就被化解殆尽。

卢景指如鹰爪,错掌相过之际,与老太监右手五指逐一拼过。小指相交,如 击败革,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无名指,指端如中枯木,「笃」的叩出 一声低响。然后中指相击,如中坚石,「绷」的一声震响。食指指风劲锐,如同 金铁相击,传来一声刺耳的震响。最后拇指攻出,卢景长吸一口气,指上筋节蓦 然爆起,重重点在老太监的掌心。

老太监鼓起的袍袖倒卷而回,脸上也露出一丝讶色,他退后半步,化去卢景 的指力,随即右手一甩,将卢景抛开。

单超吐气开声,一掌往老太监胸口推去。老太监袍袖一翻,卷住他的手掌。 一股大力涌来,单超胸前的伤口顿时迸裂,鲜血狂涌。

耳边一声娇叱,「你敢打程头儿!」

一只白玉般的小粉拳挥来,朝老太监的鼻梁打去。

老太监神色木然,右手鸡爪一样张开,扣住小紫的拳头。接着他手指忽然扭 曲,一道幽蓝色的微光从他指缝间疾射而出,没入土墙。

老太监掌力一吐,将小紫震开。小紫手上多了几道青紫的指痕,掌心暗器的 机括更是被他掌力捏碎,碎片刺入肌肤,淌出鲜血。

程宗扬勃然大怒,「你找死啊!」

程宗扬拔刀在手,正要劈出,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老杂毛,你 敢打紫丫头?!」

在外面把风的朱老头不知何时蹿了进来。

一看到他,吕雉双眸立刻像燃起烈火,流露出无穷恨意。

朱老头疯狗一样猛扑上去,一脚把老太监踹翻,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手脱下 脚上快没边的破鞋,劈头盖脸一通猛抽。

吕雉脸色变得铁青,眼看着汉宫硕果仅存的老怪物彷佛街头泼皮殴斗一样, 被人骑在身上,打得满头是包。

「让你打!」

老太监甚是硬气,被鞋底抽得脸都肿了,还在硬撑,「询哥儿!你啥时候回 来的?咋不打个招呼呢?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看不起!」

「别打脸!哎……别打!咱别打脸行吗?」

「不打脸!」

老太监抱头叫道:「瞧你这臭脾气!啥事不能好好说呢?动啥手啊?不是当 兄弟的说你!就你这脾气,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

「吃亏!」

老太监顶着雨点般的鞋底爬到墙角,大吼道:「刘询!你丫再打!我就还手 了哇!」

「还手!」

老太监厉声道:「算我没说!」

「没说!」

老太监放声大哭,「姊啊,有人打我!」

朱老头悻悻然停下手,「打你都是轻的!瞅你那熊样,你再哭!」

老太监吸了吸鼻子,爬起来道:「你这鞋几年没洗了?臭大发了都。」

吕雉坐在席上,眼中恨怒交加。

老太监没答理她,哈着腰过来,一脸赔笑地说道:「几位都不是外人哈?小 的姓曹,草字季兴。打小在宫里当差。有啥事打个招呼哈。哎哟,这闺女长得这 个俊啊……来来来!这串珠子你拿着玩。」

老太监从袖里取出一串明珠,不由分说塞到小紫手里。

「我手痛。」

「来来来,这块玉佩拿着。」老太监从腰里摘下一块玉佩。

「还痛。」

老太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这回连根毛都没摸出来,他左右看了一圈,随手 把吕雉颈中一串明珠摘下来,乐呵呵地递给小紫,笑眯眯道:「这闺女我越看越 喜欢。拿着玩!」

小紫手一指,「我要那个。」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嗬!死丫头还真敢要!直接指着吕雉腰间的印绶。

太后绶带用的是赤绶四彩,与天子相同,这是随便拿来玩的吗?

曹季兴道:「哎哟,闺女,你要这干啥呢?」

小紫笑道:「好玩。」

看着死丫头天真无邪的笑脸,老太监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竖起大拇指,狠 狠挑了两下,「这闺女会玩!」

「借过借过。」曹季兴恭恭敬敬抬起吕雉的手臂,把她的印绶扯了下来。

吕雉身体微微发抖,她压下心底的忿恨,咬牙道:「曹老,哀家怎么不知你 与阳武侯有交情呢?」

「知道的都死了呗。」曹季兴道:「当年为了询哥儿那事,宫里可杀了不少 人。我呢,算是运气好,捡了条命,一直也没受啥重用,就在宫里打个杂,闲来 无事,练练功夫。倒是询哥儿还记得我,每次来宫里,都要找我唠会儿磕。这一 眨巴眼呢,好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人就剩我一个了。谁成想到老了老了,反 而受了太后的信重。咂咂,世上这事,可咋说呢?」

太后绶带长两丈六尺,系的花结更是繁琐无比。曹季兴也不着急,一边慢悠 悠解着,一边唠唠叨叨说道:「哎,询哥儿,咱俩头回见面,就是在这儿吧?」

「可不是嘛。」朱老头环顾四周,口气沧桑地叹道:「想当年,这北寺狱要 不是因为我,还建不起来呢。」

程宗扬不由刮目相看,「真看不出来啊,老头儿。你当年在宫里还挺牛?」

「你听他吹。」曹季兴撇了撇嘴,「他是坐牢的。这北寺狱可不就是为他建 的吗?」

怪不得好端端的宫里会建个监牢,原来当年就是为了关这个老东西。

朱老头道:「坐牢咋了?不丢脸!」

「这世上就没你觉得丢脸的事吧?」

「他当然不丢脸了。」曹季兴道:「他坐牢我还得伺候他。头回见面,他就 揍了我一顿。」

「有这事儿?」朱老头一脸糊涂,「从小到大我动过你一指头?」

「咋没有啊。宫里人悄悄送你的饼,我摸了一块吃,你就揍我。」曹季兴感 慨道:「那时候宫里的风气和现如今可不一样,搁现在,打死我都不敢吃,谁知 道里头有毒没有?」

「时候不一样啦。」

「后来我被打发去守陵,你也搬到五陵边上。」曹季兴咧开嘴,「咱们不打 不相识,那段日子过得可真快活啊……」

曹季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前儿个吧,娘娘找到我,说要用上 我这把老骨头了。我呢,也没当回事。真没想到咱哥儿俩还有见面的日子……」

曹季兴一边说,一边把赤绶和「太后之宝」的玉印扯了出来,一古脑捧给小 紫,「闺女,拿着玩吧。」

雪雪浑身的绒毛猛地炸开,「嗷呜」狂叫一声。

一道乌光从绶带下方穿过,无声无息地射向小紫。程宗扬长刀挥出,差了少 许未能挡住。曹季兴反手一捞,那道乌光像游鱼一样穿过他的手掌,只一闪就射 到小紫腰间。

「叮」的一声,那道乌光射在玉佩上,却是一根黑色的长羽。

小紫用玉佩挡住长羽,抬眼望向吕雉,星眸闪闪发亮,「你身上还有好玩的 东西呢。」

吕雉双手一按,乌云般飞起。身在半空,大袖蓦然张开,雨点般洒下数十道 黑光。

秦桧十指连弹,将袭来的黑羽弹开。卢景左手破碗一举,收走黑羽,右手竹 杖挑出,刺向吕雉膝侧。单超双拳齐出,将射来的黑羽尽数砸飞。原本打定主意 装死的赵充国再混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接着腰背一弓,衣衫鼓起, 黑色长羽射在身上,彷佛射在鼓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留下罢!」曹季兴一爪挥出,往吕雉脚踝抓去。

程宗扬也没闲着,他左手受伤,右手舞出一团刀花,格开黑羽,一边盯着吕 雉的身影。

在场的全是老手,吕雉飞得再高,终究要落下来。不用吩咐,众人就盯住吕 雉可能的落脚处,只等她势尽而落,便群起攻之。

谁知吕雉飞到最高处,眼看着就要落下,只听「呼喇」一声,吕雉身影猛然 一凝,就那么悬在空中。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吕雉背后伸出一对纯黑的羽翼。

那对羽翼宽约丈许,形状犹如凤翼,虽然色如墨染,没有传说中凤凰华丽的 色彩,但修长而神秘,彷佛有种无言的高贵。

「干!她是羽族!」

程宗扬惊愕得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汉国太后,居 然是个羽族!这简直比吕雉是个人妖更令人难以置信。

「刘询!」吕雉厉声道:「你杀我父母时,可想过今日!」

朱老头敲了敲脑袋,眯着眼回想半晌,才恍然道:「我当年杀的那个羽族原 来是你娘啊。我说她一个羽族女子,怎么为了一个吕家男人那么拚命呢。」

吕雉眼圈发红,接着泪如雨下,「冤有头,债有主!当日毒杀许平君的,又 不是我们这一支!先父先母却无缘无故死于你这老贼手中!」

朱老头收起平常的嘻笑,目光变得深沉,「你觉得父母死得冤枉?可谁让他 们姓吕?」他沉声道:「除了阿君,这世间哪有什么无辜之人?」

「好!举世滔滔,尽是有罪之人!」吕雉尖声道:「我今日就先杀了你!」

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彷佛蛇行雪上。

赵充国大吼一声,从袖中挥出一条铁链,黑蟒般往吕雉腰间缠去。

吕雉轻蔑地冷笑一声,双翼微微一振,身形陡然拔高,从天井中飞出,居高 临下地望着众人。

卢景、秦桧、单超同时掠起,飞身穿过狭小的天井,跃上屋檐。

程宗扬抱起小紫,紧跟着跳了上去。屋顶风雪猛然一紧,寒风拂面,犹如刀 割。借着武库的火光,能看到四周的雪地上涌出一队戴着面具的死士,数量不下 二百。

吕雉已经收起羽翼,遥遥落在一株劲松上。松树下,数十名胡巫聚成一圈, 手中拿着骨制的法器。

让程宗扬惊异的是,那些死士当中,一名壮汉长发披肩,手中拿着一杆丈许 长槊,正是朱老头手下的卫队首领,石敬瑭。

老石挺胸凸肚,装得跟真的一样,一边大声下令,让手下架起攻城的重弩, 一边偷偷拿眼去瞟吕雉,也不知道他刚纔是否看到吕雉的双翼。

「赵充国!秦会之!」吕雉寒声道:「你二人若是投诚,哀家可以饶你们一 条性命,留在宫中效力。」

赵充国小心翼翼地问道:「啥意思?」

吕雉冷冷道:「净身入宫。」

赵充国往胯下看了一眼,商量道:「能不割吗?」

吕雉冷哼一声。

卢景叫道:「我割!我割行不?」

「卢五爷即便净身,哀家也不敢留你。」

卢景抱怨道:「你这是看人下菜碟啊。凭啥他们能割,不让我割呢?」

「因为你们都该死!」

这就没得商量了。卢景吹了声口哨,「老赵,比比?」

「成啊。」赵充国道:「你东我西,一个来回定胜负。」

卢景飞身跃下。赵充国把外衣一脱,露出腰间一长两短三把快刀,然后虎跃 而出。

那些死士分别结成阵型,以执盾披甲的壮汉为首,缓步向前,手持刀剑的短 兵手和持矛执戟的长兵手紧随其后。他们戴着金属制成的面具,除了面具上镌刻 的猛兽图案,看不到任何表情,犹如一群狰狞而冰冷的野兽。

阵后散落着数十名银制甚至金制面具的死士,他们所带兵刃各异,身手也明 显比结阵的死士高出一截。特别是其中几名金制面具的死士,显露出的修为尤为 深厚。

看来这纔是吕雉真正的底牌,有八成可能是吕雉准备用来对付剑玉姬的,结 果让自己给撞上了。

赵充国还在半途,卢景已经突入阵中。他身法迅捷,就如同一柄快刀,从两 名执盾的死士中间插入,再出现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刀。刀光飞舞,血花四 溅,这位昔日武穆王麾下八骏之一的云骖踏血而行,只片刻便破阵而出。

赵充国招法凶悍,作为一名惯于沙场厮杀的猛将,他出手大开大阖,比卢景 少了一分精准和细致,却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的逼人杀气,长短刀交替挥舞,左右 荡决,所向披靡。

两人一先一后撕开敌阵,随即又返身杀回。在后方押阵的金面死士纷纷上前 截杀,终于在距离狱墙十余步的位置截住两人。

「完蛋!完蛋!」赵充国一边砍杀,一边扯着嗓子叫道:「这回要让瞎子老 五占便宜了!」

卢景叫道:「谁占便宜了?我这边三条大虫!」

「我这边也是仨!两个使剑的,一个使棍的。嘿,这个使棍儿的路数有点眼 熟啊。像是浮屠门的。」

「啥浮屠门啊,你说的是秃驴吧?」卢景叫道:「我这边有个玩刀的,看手 艺,像是玩惯戒刀的。」

这两人都是久经战阵,眼力惊人之辈,对手虽然极力隐藏,仍被他们看出破 绽。卢景说着,忽然竹杖一挑,将那名死士的面具挑开。

面具后是一张布满伤疤的面孔,尤其是他眼角一道伤口,将眼睑斜着切成两 半,血红的眼睑往外翻卷,无法闭合,让人过目难忘。

卢景冷笑道:「我说是谁呢,这不是道上有名的疤和尚吗?怎么?你不在大 孚灵鹫寺出家,改行给人当狗腿了?」

听到大孚灵鹫寺,程宗扬心头瞬间滚过一连串的名字:花和尚、净念、沮渠 二世、十方丛林、外道叵密、已死老僧……尤其是那件绣着英文的袈裟,还有那 位十方丛林的缔造者,来历诡异的不拾一世大师。

没想到居然会在汉国的深宫之中,又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且还假冒成吕氏门 下的死士。

被揭穿身份的疤脸死士一言不发,他撕开衣襟,用手指在胸膛上画了一个血 淋淋的「卍」字符,嘴唇微微翕张。

程宗扬大叫道:「五哥小心!」

一团巨大的血花在雪地上爆开,剎那间,视野中只剩下刺眼的殷红。

第八章

卢景彷佛一片树叶,被奔腾的血雾掀飞,眼看就要撞到檐角,他突然伸出一 脚,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檐上,身体傲然挺立。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却看到卢五哥挺直的背脊后面,一片血迹正迅速扩大。

「老赵,这回可是我赢了。」卢景长笑声中,特意跺了跺脚。

「我认输!」赵充国十分光棍,眼看无法脱身,立刻叫道:「哪位大哥行行 好,拉兄弟一把!」

单超从墙头掠下,将赵充国接应回来。

程宗扬抬起头,望向立在松枝上的吕雉,眼睛微微眯起。

「我在汉国待了不短时候,一座寺庙都没看见。太后请来这些强援,不知许 下多少好处?」

吕雉道:「何需好处?无非是殇老贼的性命而已。」

朱老头往人群看了一眼,「才七个光头,少了些吧?」

话音未落,一名拿着长戟的死士突然倒地,他面上戴着金制的面具,只能看 到露出的手掌迅速变成死灰色。

朱老头嘿嘿一笑,「只剩六个了。」

单超没有作声,只是从后扶住卢景,暗暗输气过去。

卢景伤势不轻,但眼下不敢显露丝毫,只能硬撑。

吕雉寒声道:「石敬瑭!你不是说他的毒物能被雨水克制吗?」

正在调校大黄弩的石敬瑭赶紧抬起头,嚷道:「娘娘明鉴啊!这会儿下的是 雪,不是雨啊!」

秦桧厉声道:「石敬瑭!你敢背主!」

石敬瑭理直气壮地叫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这是弃暗投明!」

说着他手不小心一歪,架在弩上的重矢失去控制,还没拉到底就猛地弹出, 直射吕雉胸口。

吕雉错身避开。紧接着身后一声惨呼,一名隐藏在黑暗中的黑鸦使者在半空 中现出身形,他腰部被大黄弩射穿,鲜血喷泉一样涌出,只勉强扇了几下翅膀, 就堕入雪中,一命呜呼。

石敬瑭错愕之下,立刻叫道:「有刺客!娘娘小心!」

吕雉咬住齿尖,声音冷入骨髓,「石敬瑭!你从本宫手里拿那五万枚金铢的 时候,是怎么说的?」

石敬瑭恼道:「别说这个!谁提我跟谁急!五万金铢?谁要拿到一枚,谁他 妈是孙子!全被姓蔡的那货给私吞了!」

「你是觉得蔡敬仲一死,你就可以信口胡言了?」

「他活着我也这么说!算了,这暗我也不弃了,明也不投了。」石敬瑭一边 说一边朝秦桧打招呼,「老秦!咱们还是一伙的啊。主上!我让人坑了,没捞着 钱!」

朱老头哂道:「活该。什么钱你都敢捞。」

吕雉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石敬瑭带来的有五十余人,临阵倒戈,自己一方 一下就少了四分之一。

她低下头,对胡巫厉声道:「为何还不下雨?」

那些胡巫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几句,最后一名年轻的胡巫起身道:「我们大祭 司说,他前前任大祭司曾经来这里望气,知道那位阳武侯。大祭司说,既然是你 们家事,我们决定不再参与。」

一众胡巫躬身行礼,然后鱼贯离开。

转眼之间,吕雉一方已经从占据绝对优势的二百比八,降为一百五比六十, 再降为一百二比六十,原本稳操的胜券,已经岌岌可危。

然而崩溃还没有结束,一名死士开口道:「我们是吕家的门客,食主之禄, 为主分忧,给主家卖命,绝无二话。不过我听说郭大侠被人陷害,祸及满门,竟 然是咱们的人干的——」他摘下面具,狠狠扔在地上,大吼一声,「连郭大侠都 敢陷害,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程宗扬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事,对方的死士阵前哗变,简直是老天爷往自己头 上扔馅饼。正自诧异,却见石敬瑭正跟秦奸臣眉来眼去,使劲打着眼色。

一看到两人鬼鬼祟祟的眼神,程宗扬就懂了,这绝不是那名死士突然间良心 发现,而是设计好的。吕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揽石敬瑭,结果来了个引狼 入室。话说回来,不能忘了策划石敬瑭被招揽的主谋是谁。王蕙和蔡敬仲两个人 一起跟吕雉玩,吕雉玩得起吗?

郭解的名头真不是盖的,作为当世大侠,可以说是无数人的偶像,蔡爷安排 的这个选题,极为精准而又精妙地触碰到这些死士情绪的敏感点。

眼看场中就要大乱,有人叫道:「别听他胡说!」

「我胡说?」那名死士叫道:「杨七!伊震!是不是你们干的!」

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死士冷笑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一名死士道:「郭大侠侠义无双,害得他满门被斩,你们还讲不讲道义!」

那名戴着银面具的死士狞声道:「我们把命都卖给吕家,还讲什么道义?跟 襄邑侯作对的正人君子,你难道就没杀过?」

远处有人叫道:「你连道义都不讲,干嘛还替吕家卖命?吕家拿钱,我们卖 命,公平交易,讲的就是道义!不讲道义,我凭什么不拿了钱就跑?」

另一处有人叫道:「郭大侠不图当官不图名利,担当的是道义两个字!陷害 郭大侠,就是坏规矩!」

郭解因为一桩无头悬案被连累满门抄斩,早已引起满城风雨,此时突然被揭 出真相,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不平之鸣,吵闹声越来越大。

吕雉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死士都是吕冀的门客。打着替郭解报仇的幌子, 光天化日之下杀死郑子卿,陷害郭解是吕巨君的主意,目的是借天子的手除掉郭 解,再借郭解的侠名宣称天子失德。

眼看着众人因为郭解被冤之事人心浮动,她此时却无法开口,因为她不知道 那些死士了解多少内幕。吕家诸人处心积虑对付天子,甚至不惜牵连与此无关的 郭解,这些内幕一旦被人揭穿,比单单陷害一个郭解更动摇人心。

吕雉已经意识到此事是一个绝大的阴谋,可这个阴谋不但用心歹毒,发动的 时机更是阴损之极,正选在石敬瑭和胡巫接连倒戈,对手锋芒毕露,大孚灵鹫寺 僧人被揭穿身份的关键时候,以至于她空有太后之尊,却无计可施。

无论她怎么辩解,只要一开口,就会成为导火索,把话题引到天子与吕氏的 明争暗斗上。尤其眼下正是天子暴毙,流言四起的关口。她唯一的选择,就是闭 紧嘴巴,什么都不说。这也许是最差的选择,可她此时已经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冒 险赌那些死士不顾一切的忠诚。

可她不开口,有人替她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众人的吵嚷声都 压了下去,「兄弟秦桧!乃是郭大侠结义兄弟!」

在程宗扬「果然是你这死奸臣」的目光中,秦桧跃上墙头,抱拳一揖,行了 个江湖礼节,朗声说道:「兄弟此番来到宝地,正是为郭大哥之事!列位都是铁 骨铮铮的好汉子!因为讲究重然诺,轻生死的道义,才为吕家卖命。郭大侠与吕 家有杀父弒母灭妻屠子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春秋公羊有言,父无罪而被诛,纵 有天子之命,子为父复仇,即便弒君,亦属大义!」

秦桧振臂一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秦某与郭大哥义结金兰,郭 大哥之父即为我父!今日正是为父报仇!兄弟不敢请各位好汉自坏规矩,倒戈相 助,只请各位暂且封刀,待秦某报过杀父之仇,即便诸位兄弟再为主家报仇,乱 刃交加,将秦某碎尸万段,秦某也自当含笑九泉,死而无憾!」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没有合拢。自己一向知道死奸臣是个人才,可没想到 这家伙这么人才!从江湖道义扯到春秋大义,又是结拜兄弟,又是为父报仇,引 经据典,滴水不漏,硬是把自己要杀吕雉这事说得大义凛然,好像谁不答应,就 是跟大义过不去似的。

秦桧一番话说完,指着孤零零立在松上的吕雉,慷慨悲呼道:「吕雉!今日 我为父报仇!快快下来受死!」

吕雉气得眼前发黑,再看场中,百余名死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已经 收起兵刃,退出战圈,果真是袖手旁观,准备秉承大义,坐视秦桧的复仇之战。 剩下的铁杆死士,不过寥寥二十余人。其中还包括那几名假冒身份的大孚灵鹫寺 僧人,胜负之势,已经彻底逆转。

赵充国道:「老秦,你这舌头真不得了啊!足足能当百万兵!掷地可作金石 声!我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种能说会道的人才了!」

曹季兴道:「光凭这舌头,起码值个三公!」

小紫却道:「她要逃了。」

话音刚落,吕雉便飞身而起,她漆黑的羽翼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看到她黑 色的身影扶摇直上,逐渐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最后那二十余名铁杆也一哄而散。

程宗扬望着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天空道:「这下麻烦了。」

自己本来还想留吕雉一条性命,查清王哲被害的真相,谁知道她竟然会是羽 族,而且一看势不可为,立即远扬,这下天高任鸟飞,天知道她飞到哪儿了。

小紫道:「我去追她好了。」

「往哪儿追?」

「伊阙啊。」

吕雉仅剩的翻盘机会,就是伊阙关外的董卓。这也是她唯一的生路。失去这 根救命稻草,汉国再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再多长两对翅膀,化身六翼天 使也没用。

程宗扬不同意,「不行,太危险了。」

死丫头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吕雉——人家是用飞的。等小紫赶到伊阙,吕雉 说不定已经与董卓合流,那纔是自投罗网呢。

小紫笑道:「一点都不危险,你瞧。」

小紫说着,拿出那条赤绶摇了摇。赤绶下方悬系着一枚玉玺,玺身质地洁白 细腻,犹如上好的羊脂,莹润无比。

死丫头一张口,朱老头和曹太监立即把胸口拍得山响,表示他们早就想去尝 尝伊阙清晨时分的西北风和洛都有什么不同了。

有这两个老东西跟着,程宗扬连劝阻的理由都没有了。只能警告小紫快去快 回,无论是否找到吕雉,都必须在六个时辰内回来。

「如果再敢玩消失,我就学剧大哥,拿根链子把你锁上。」

「安啦。」小紫把印玺一丢,雪雪扑上去一口吞下。朱老头和曹季兴跟狗腿 子一样,一边一个扶起这位小姑奶奶的手臂,三人一犬,消失在风雪中。

…………………………………………………………………………………

程宗扬坐在车上,骨折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缠得跟个球一样。只要有一 点可能,自己也想跟死丫头一起去伊阙,可惜没有。

洛都的事已经多得挠头,自己要敢把这烂摊子一丢,跑去跟紫丫头玩,下边 的人非得造反不可。

卢五哥伤势不轻,必须尽快找地方疗伤。蒋安世的遗体要送回去安葬。还有 岳鸟人的礼物:义姁,卢五哥嫌带她麻烦,封了她十七八处穴道,找了个箱子一 丢,这会儿也要带走。

同样重伤的还有中行说。按理说,这死太监没少找自己麻烦,刨个坑把他埋 了都算对得起他。可是中行说那句把天子当朋友,让程宗扬心有戚戚,一时间狠 不下这份心来。自己在六朝见惯了君臣主仆之类尊卑分明的人际关系,中行说这 个死太监中的奇葩,着实是个异数。

同样落在自己手里的还有吕冀,这个废物,自己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把他 砍了脑袋,悬首示众,不但自己喜闻乐见,对汉国百姓而言,更是普天同庆的大 好事。问题是怎么杀?毕竟他是太后的亲弟,朝廷的大司马,是按照司法程序, 明正典刑,当众斩首?还是直接来个痛快的,自己拿刀把他砍了算完?

如果走司法程序,又牵涉到一件头痛事——自打剑玉姬占了寝宫,刘建就像 疯了一样下诏,天还没亮,便发下去一百多道诏书,铁了心要把天子之位坐实。

问题是,吕氏的叛军还未剿灭,连天子正殿都在吕巨君的威胁之下,刘建只 敢待在昭阳宫,还不敢选天子停灵的东阁,而是西阁的凉风殿——这算哪门子的 天子?

吕雉已经穷途末路,长秋宫和刘建的矛盾差不多也该浮出水面,剑玉姬那贱 人随时都可能跟自己来个图穷匕现。斗完吕氏,来不及松口气,又要接着跟刘建 斗。单一个吕雉,就一波三折,斗得自己精疲力尽,何况接下来的对手是那个卑 鄙狡诈无耻阴险的贱人,程宗扬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

头痛的不仅是程宗扬,刘建这会儿也不好受。

赵充国说凉风殿三面临水,易守难攻,巴拉巴拉一通忽悠。刘建一来才知道 这鬼地方真是殿如其名,天那叫一个凉,风那叫一个大,而且这破宫殿还他娘的 四面透风,美其名曰八面来风。刘建这一宿冻得那叫一个惨,用道家的说法,那 叫玉筋长垂——鼻涕都拖出来老长。

一片刺骨的寒意中,唯一让刘建暖暖心的,就是那枚传国玉玺了。两名太监 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玺,蘸满朱砂,然后稳稳放在拟好的诏书上,用匀了力气,仔 细按下。

玉玺抬起,绢帛上留下一枚鲜红夺目的印痕。这道帛书立刻成了天子御诏, 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普天之下,率土之滨,世间百姓,天下万民,都将拜服 在这道诏书之下。

即使再强大的法术,也比不上权势万分之一的威力。自己一道诏书,就能让 那些公卿贵族人头落地。无论勇冠三军的猛将,学富五车的文士,还是飞扬跋扈 的权贵,一道诏书,便能予取予夺。

刘建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权力的滋味,而当他真正品尝过权力的甘腴,才发现 自己所有的幻想,在真实的权力面前,都如此苍白。

十余名文士正在不停地挥毫泼墨,将自己的意志转化为御旨。那些诏书有大 量重复内容,但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颁布的御旨正在不断地发往整个 天下,直到汉国每一位官员,每一个黎庶百姓,都知道自己这位新天子的存在。

想到得意处,刘建不禁大笑起来。

「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传入殿中,刘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蹿到屏风 后,尖声道:「怎么回事?为何击鼓?」

内侍回道:「苍先生正在击鼓聚将。」

刘建攀着屏风,只露出半张面孔,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为何不禀报 朕呢?」

两名内侍面面相觑。

刘建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骄狂!太骄狂了!朕是天子!不是什么摆设!

一名内侍机灵一些,「奴才这就叫他们停鼓待诏。」

刘建哼了一声,沉着脸从屏风后出来,重新坐回御榻,看着内侍在诏书上加 盖传国玉玺,不多时又沉浸在那种心醉神迷的快感。

苍鹭道:「从龙之功,向来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错过,必将后悔莫及。若是 立功,则是恩泽三代,惠及后人,家族百年基业,由此发韧。今日为王前驱,从 龙建功,幸何如之!」

「再有一刻,便是辰时。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苍鹭声音越来越激昂,脸 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举起铁如意,大睁着眼睛,薄膜一样的眼皮不住抖动着, 高声道:「诸军士!一鼓作气,攻灭吕氏逆贼!」

还没等一众军士山呼万岁,一个公鸭嗓子插了进来,「圣上有旨!召苍某人 觐见!」

苍鹭慢慢抬过头,好像不理解自己怎么突然从苍先生变成苍某人?

在场的有几名出自北军的军司马,却是心里门儿清——汉国分内廷外朝,一 向争权夺利,按照离天子越近权势越重的传统,通常都是内廷压倒外朝。这会儿 眼看吕氏失势,刘建真要坐稳天子之位,这些内侍立刻就蹦了出来,还真是一点 机会都不错过。

苍鹭抄起铁如意,往帐门处一丢。一名神情阴鸷的护卫抬手接住铁如意,顺 势一击,像敲碎一只西瓜一样,将那名内侍砸得脑浆迸裂,扑倒在地。

苍鹭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道:「诸军进退,以苍某金鼓为号。不遵号 令者,杀无赦。」

在场的军士都闭紧嘴巴。他们知道,这位苍先生的身份只是一介布衣,但他 身边不但有数名身手过人的护卫,而且包括两支佣兵团在内,至少一半的人马都 直接听他指挥。短短两日,他们不仅见识了这位苍先生用兵的精妙,更见识过他 森严的军纪。这不,堂堂天子近侍,擅闯军机要地,当场打杀。

「就这样吧。」

苍鹭说完,在场的军士、门客、邸中旧臣、佣兵团的首领纷纷抱拳,齐声应 道:「遵令!」

…………………………………………………………………………………

吕巨君立在平朔殿外的台陛上,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北宫的方向,手指几乎 抠进栏杆。

许杨身死,廖扶一夜白发,此时他手头所有的兵力只剩下左武第二军的一千 余人,还有百余名射声士。

经过一夜鏖战,军士们不但体力耗尽,难以再战,装备损毁也极其严重。武 库被烧,吕巨君失去了最要紧的军械来源,射声士军连战多场,箭矢已经所剩无 几,备用的弓弦也几乎消耗殆尽。左武第二军虽然出战最晚,但上来就是恶战, 弓刀大量损坏,又无处补充,而且冒着严寒苦战至今,连口热水也喝不上,整个 军中仅存的十余战马被全部杀死,用来裹腹,局面越来越恶化。

幸好吕巨君抓住对手联而不合的弱点,威胁只与其中一方搏命,使他们心存 忌惮,才赢得了喘息之机。

再长的夜,也总有过去的时候。眼看着天色渐亮,吕巨君心里也越发焦急。 按照最初的设想,若是进攻南宫失利,自己必须支撑到天亮,届时太后将亲自出 面,宣布垂帘听政。

天子暴毙,继任者出现之前,由太后垂帘天经地义。长秋宫毕竟儿媳,怎么 也不可能绕过婆婆去。可没想到刘建这个在吕巨君眼中志大才疏,福浅德薄的无 能废物,居然这么坚韧,怎么打都不死。

更是吕巨君意外的是,董宣招募的那批隶徒仓促上阵,竟然爆发出非同一般 的战斗力,死死守住玄武门,连吕家不世出的天才吕奉先,都只能在城下饮恨。

还有霍子孟。若不是这老贼派羽林天军突然夺下白虎门,自己也不会退路尽 失,被困宫中。

武库的火光越来越淡,不是火势变小,而是天色越来越亮。

苍凉的号角声次第响起,不用仔细分辨,吕巨君就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四面 楚声。北边是卧虎董宣的隶徒,西边是霍去病霍少的羽林天军,南边是投靠刘建 的屯骑、越骑诸军,东边则是刘建招揽的一群乌合之众。

敌方势力越来越强大,己方的援军却遥遥无期。吕巨君竭力保持镇定,无论 如何,自己也支撑下去,撑到太后出面的那一刻。

董宣身为臣子,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太后的车驾,更不可能阻止太后去见自己 死去的儿子最后一面。霍子孟那头老狐狸受过太后大恩,眼下虽然躲在背后,不 敢露头,但也不可能丢开上下尊卑,与太后兵戎相见。

唯一敢犯上作乱的只有刘建,但区区一个诸侯王太子,拿到玉玺虎符又当如 何?太后车驾亲至,北军诸校尉未必就肯听他的。剩下一批乌合之众,根本无足 轻重。

可是太后为什么还不出现?

吕巨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永安宫内血流成河的惨状,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 念头驱到脑后。他相信以自家姑母的眼光手段,不会不考虑到刘建等人铤而走险 的可能。永安宫内已经设下重重陷阱,等着他们往里面跳。

「主公。」

廖扶头上的白发苍苍,原本丰神俊朗的外表此时也变得衰朽不堪。

吕巨君心底涌起一丝愧疚,假若自己早听他的计策,不一味倚仗左武第二军 这支伏兵,而是在天子驾崩的当晚就将霍子孟、金蜜镝等重臣召至永安宫,也许 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他笑道:「往后得叫你廖公了。」

吕巨君意识到廖扶的视线,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头,谁知手一碰,头顶的却敌 冠险些掉落。他以为是头冠松了,连扶了几下都没能扶正,摊开手时,却发现指 间多了无数灰白参差的发丝。

吕巨君有些发怔,他只看到廖扶一夜白发,却没想到自己同样是一夜之间, 不仅黑发转白,而且还脱落了大半。

吕巨君手指颤抖着取出一条布巾,勉强绕在头上。就这么一会儿,他的头发 已经掉落殆尽,连挽好的发髻都松脱下来。

「属下无能,已经无力回天。」廖扶平静地说道:「请主公自认天命,属下 理当奉陪。」

「不,不会的。」吕巨君语无伦次地说道:「天命在我,不!不!在太后! 不是……太后肯定会来的!天命,天命所归……那些逆贼不会……」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驰来。一名内侍手执诏书,从隶徒阵前穿过,然后是期 门、虎贲、长水、羽林……一直到车骑将军金蜜镝阵前,才滚鞍下马。

吕巨君一颗心直沉下去。他当然能认出那是永安宫的内侍,连他捧的诏书, 也是永安宫的式样。

那内侍捧着诏书尖声道:「太后谕旨!先帝龙驭宾天,吕冀身为朝中重臣, 举止失仪,于灵前咆哮,行事无状,着令免去其大司马之职,收取印绶。除襄邑 侯爵,改封景都乡侯。」

内侍念完,又取出一道诏书,「圣上大行,百姓震惶。先帝无子,以至帝位 空悬。太后有谕:国不可一日无君,召大将军霍子孟、车骑将军金蜜镝、御史大 夫张汤、丞相韦玄成、大鸿胪车千秋赴永安宫。余者扫净宫室,以迎新君。」

金蜜镝伏身拜道:「臣,遵旨。」

听到扫净宫室,迎立新君,吕巨君忽然平静下来。他丢下布巾,不再徒劳地 遮掩头上的秃痕,而是扶着栏杆,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然后转过身,对廖扶 说道:「文起,这次要辛苦你了。」

廖扶道:「与有荣焉。」

吕巨君叫来心腹,命他们把所有能搬来的木柴全都搬来,堆积在平朔殿内。 他特意嘱咐道:「若是有简册书卷,那最好不过。」

「我记得殿里还有点灯油……唔,在这里。」吕巨君对廖扶道:「得咱们两 个动手了。」

廖扶挽起衣袖,想了想又随手解开,将灯油泼在袖上。

一个少年匆匆奔进来,「君哥,我听到……哦?」吕奉先瞪大眼睛。

吕巨君道:「油不多,就不给你分了。一会儿火起,你趁乱走吧。」

「君哥……」

「走!」

鼓声隆隆响起,按照太后谕旨中扫净宫室的命令,诸军同时出动,喊杀声越 来越近。

吕巨君站在高高的木堆上,他浑身泼满灯油,手里拿着一支火把,对廖扶笑 道:「文起可记得,当日你推算汉国运数,我吕氏与汉国休戚与共,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他抬手将火把丢到木堆上,然后张开双臂,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说道:「至 此,汉德已尽,天命将改。」

烈焰腾起,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第三十七集·完】 ----------                第三十八集

内容简介:

披香殿突然遇袭,除了云丹琉带著定陶王杀出重围外,赵飞燕一干女眷均被 黑魔海绑走,再遇蔡敬仲的程宗扬得知此消息,发现自己输了剑玉姬一大截,对 方左灭永安,右平长秋,手握二后,脚踩两宫,直是大获全胜了呢!

程宗扬眼看自己兵败如山,但在玄武门外又是另一番光景,苍鹭打著天子旗 号,领三千军士与金蜜镝的南宫将士对垒,正在紧要关头,刘建派来的左翼士兵 却突然退却……

第一章

「王师所至,群奸束手。比至平朔殿,吕逆持火炬,据薪哀嚎。彼獠须发尽 脱,头冠委地,状如疯魔……」

内侍公鸭般的嗓音在凉风殿内回荡,「须臾火起,烈焰高炽,势所难止……

诸军发掘灰烬,得吕逆骸骨数枚,齿六、玉佩二、铜印、虎符、节杖各一… …「听着内侍的奏报,刘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吕巨君走投无路,最后抱着符节印章,自焚而死,还一把火将整个平朔殿都 付之一炬,可谓是丧心病狂!天命在朕,这些乱臣贼子逆天而行,活该他葬身火 海,死无全尸。

「吕逆既亡,蹈火而死者百余。余者皆缴械投诚。拘于……拘于廊下。」那 内侍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刘建横了他一眼,心头禁不住一阵烦燥。自从上一名内侍被人碎颅而死,这 些内侍就像是吓破了胆,一个个畏手畏脚,面对自己招揽的几个客卿,连大气都 不敢喘一口——这帮没用的废物!

刘建摆了摆手,「下去罢。」

那内侍如蒙大赦,趴下来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凉风殿。

一名武将装扮的剽悍丈夫大步进来,他腰间的佩刀按规矩留在殿外,衣带上 只剩下一个空挂钩。

「臣魏疾,拜见陛下!」

刘建容色稍霁。魏疾与那帮草莽之辈不同,他在江都国任中大夫,有官职在 身,而且勇力过人,是自己最得力的亲信。自己招揽的门客壮士,都由他掌控。

此前听到军中鼓声,刘建派内侍去询问,却被指为擅闯军机重地,当场击杀, 不得不派魏疾前去善后。在刘建看来,那个苍鹭无非是略知兵法而已,为人骄横 鄙陋,若是上阵杀敌,绝非魏疾的对手。只不过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才不得不容 忍一二。

「问了吗?」

「臣已问过。」魏疾气贯丹田,声震屋宇,「苍布衣称宫中叛军尽数归降, 他已然将降卒编伍,伺机进兵长秋宫!」

「大善!」刘建抚掌说道。苍鹭等人主动出击,与金蜜镝拚个你死我活,实 在是本天子之幸,最好他们两个能同归于尽,一个都别活。

刘建忧心尽去,笑道:「好好带你的兵!事平之后,朕即刻给你封侯!」

魏疾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

魏疾谢恩退下,一名内侍过来,细声道:「启奏圣上。诏书已经拟好。」

刘建心情畅快,闻言精神更是一振,挺直腰背,一手摸了摸腰间。腰间的革 囊内装着一枚沉甸甸的玉玺,份量十足。传国玉玺本该由专门的掌玺太监保管, 但刘建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带在自己身上,贴身保管才觉得踏实。

内侍依次呈上诏书,不多时就铺了满地。前面三十余份是追究吕氏党羽的, 各种枭首、腰斩、暴尸、具五刑,乃至于族诛、夷三族……按照罪行轻重,不一 而足。每份诏书少则代表一条人命,多则牵连数十口、上百口。一道轻飘飘的诏 书,就意味着一个鼎盛家族灰飞烟灭。这种口含天宪,手握权柄,生杀予夺尽在 己心的滋味,让刘建心醉不已。

再往后,数十道诏书分别发往各诸侯封国,以及天下州郡,宣告新君顺天应 命,承天子之位。这些诏书文字大抵相同,内容也了无新意,但刘建照样看得起 劲,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最后几份,是发往秦、唐、晋、宋以及昭南的国书。洛都的变故,自然瞒不 过诸国的使臣。这份国书就是宣告汉国局势已定,圣天子已然继位,周边诸国不 用再打什么主意,老实派使臣前来恭贺。

刘建逐一看过,神情愈发得意。等看完最后一道诏书,他忽然变了脸色,厉 声道:「大赦之诏呢?」

内侍咽了口吐沫,小心道:「逆贼尚未……」

「荒唐!」刘建勃然大怒,「哪里有新君登基不大赦天下的!朕继嗣大统, 德被四海,恩泽天下!天下万民都要感受到朕的恩德!至于那些逆贼,当然不在 大赦之列!难道还要朕教你们吗!」

内侍以头抢地,「奴才遵旨!这就叫侍诏拟定大赦诏书!」

刘建展示了一番圣天子的雷霆之怒,看到他惊惶的样子,感到十分满意,于 是收起怒色,用淡然的口气道:「去罢。」

等内侍离开,刘建绕着摊开的诏书走了一圈,这才立定脚步,吩咐道:「来 人!奉玺!」

两名内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革囊,躬身捧出玉玺。

「慢着些。当心……」

刘建不住指点,直到玉玺稳稳放在案上,才吁了口气。

自己苦心孤诣,如今终于大权在握,自然快意非常,然而无人分享,不免有 所缺憾。刘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开口道:「成妃呢?」

内侍回道:「娘娘去了北宫。」

刘建心头一动,想起那位曾经权倾天下,自己也不得不厚着脸皮百般巴结的 吕太后。他眉头舒展,整张脸似乎都放出光来。

「传旨!备驾!朕——御驾亲临北宫!」

…………………………………………………………………………………

刘建准备亲临北宫的同时,一辆马车正从北宫驶出,奔往南宫玄武门。

「羽族多生活在南方森林深处,人迹难至的高山密林之间。直到武皇发兵远 征,设置合浦、珠崖二郡,才与世人略有接触。羽族男女皆纤体轻身,女子轻扬 婉举,尤有殊色……」

卢景光着膀子,伏在一张毡毯上。那名藏身于死士中的秃驴悍然自爆,同时 崩碎了手中的长刀。卢景虽然避开要害,但背后还是被十余块碎片刺中,鲜血淋 漓。此时义姁正一手拿着银刀,一手拿着银制的镊子,将嵌在他伤口中的碎片逐 一挑出。

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程宗扬看着都揪心,卢景却十分淡定,一边任由尖长 的银镊探进伤口,一边述说羽族的来历。

羽族与兽蛮人一样,也分为许多不同的族群。借助于与生俱来的飞翔能力, 羽族将人类难以攀援的深山作为自己的家园。甚至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寻 找栖居地。南方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很长时间,羽族的存在都是一种传 说,直到武皇开边,人们才第一次与羽族世代生活的家园接壤。

能够飞翔的羽族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撼,同样令人震撼的,还有羽族女子的美 貌。以美色着称的异族并不少,比如狐族女子,也是以美艳知名于世。但与性淫 的狐女不同,羽族女子堪称坚贞的典范,一旦动情,便至死不渝。

很快,羽族女子的美貌和痴情就引发了贪婪者的勃勃野心。受到商会重金资 助,以及官方私下纵容的捕奴队接踵而至,把羽族作为猎物,大肆捕捉。大量羽 族村落被摧毁,族人被屠杀、掳掠。幸存者只能迁往更险辟的深山,把连绵的群 山成为天然的屏障,也使得曾经温和好客的羽族变得封闭而排外……

程宗扬耳朵听着,心神却早已飞往盘江之南,湿热而遍布瘴气的蛮荒深处, 想起久无音讯的凝羽。想起她的美貌、坚贞、痴情,还有经历的不幸。自己从太 泉古阵带来的水晶手链还在身边,不知道何时才能给凝羽亲手带上……

「堂堂汉国太后,居然有羽族血脉,这事够稀奇的。」卢景声音响起,「我 猜吧,多半吕雉的生父极爱那名羽族女子,有意隐瞒下来,其他吕氏族人对此并 不知情,因此才会在吕父死后,把吕雉送入宫中。」

程宗扬抛开思绪,皱眉道:「既然吕雉是羽族,那吕冀和吕不疑呢?他们是 一母同胞,还是同父异母?」

「这个不好说。但你不用担心。」程宗扬一皱眉头,卢景就看出端倪,宽慰 道:「羽族与异族所生育的混血儿,子则随父,女则随母。即便吕冀的亲妈是羽 族,他也不会长出翅膀——就算他能长出翅膀,那胖子也飞不起来。」

想起吕冀的体形,程宗扬不禁失笑。想让那胖子飞上天,再加两对翅膀都不 够。但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这次突袭永安宫,可谓是波折横生,最终的结果虽 然差强人意,可程宗扬心下始终有些不踏实。

首先是吕雉的下落。按理说,有死丫头带着朱老头和曹季兴那两个满身白毛 的老妖精,吕雉长出翅膀也白搭,再怎么也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但吕雉一刻没 有落网,这事儿就不算完。

然后是剑玉姬——这贱人虽然排在第二位,但她的举动比吕雉的下落更让自 己不安。这贱人主动附合自己刺杀吕雉的提议,没安好心是肯定的。蹊跷之处在 于,她在追杀吕雉方面似乎并不积极,而是热衷于玩弄一些不上台面的阴谋。吕 雉失踪,她们立即鸠占鹊巢,对外制造出太后尚在宫中的假像,却对吕雉的去向 不闻不问。假如吕雉落到自己手里,太后、皇后全在自己一方,帝位的正统彻底 被自己控制,那贱人还怎么跟自己斗?

对于剑玉姬的反常举动,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卢景想了一会儿,「你这么 一说,我也有点奇怪。动手刺杀吕雉的有龙宸,有太平道,甚至还有晴州商会, 真正属于黑魔海的却没有几个。」

程宗扬与小紫中途折返,并没有亲眼目睹寝宫内的情形。卢景旁观了整个经 过,对此倒是门儿清。

程宗扬仔细问了一遍,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刺杀太后这么大的事,居然用了 一帮拼凑的人马。难道是人手不足?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不至于只有那点人 手。那么黑魔海的人都去哪儿了?

卢景咳了一声,却是义姁将银镊探入他背后最大的一处伤口,清理里面的异 物。随着银镊的拨动,伤口迸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赶紧道:「五哥,你先歇一会儿。」

卢景虽然谈笑自若,受的伤可一点都不轻。单单那秃驴的自爆,就导致他经 脉受创,再加上迸飞的碎刀片,遍布背脊的伤口,程宗扬看着都觉得心悸,假如 换成自己,只怕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大孚灵鹫寺这帮贼秃,简直是丧心病狂!」自己一没招他们二没惹他们, 一帮贼秃偏偏跳出来添乱,想想都恨得慌。

卢景倒是看得开,「贼秃贼秃,不贼不秃,不秃不贼。」

程宗扬道:「我在洛都混了这么久,连一座佛寺都没见过,他们从哪儿冒出 来的?」

「何止洛都,」卢景道:「整个汉国也没几座寺庙。」

「那他们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呢?」

卢景呲牙一笑,「就是因为没有,他们才得玩命地折腾。」

程宗扬似乎明白了一些,「他们给吕氏卖命,是为了进入汉国?」

「难说。」卢景道:「汉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道门诸宗还好一些,多少 有些信徒。佛门诸寺也下过不少工夫,可多年来一直无门可入,据说对汉国垂涎 已久。如今能和吕氏牵上线,也不知道背后费了多少力气。」

程宗扬讶道:「什么声音?」

随着卢景说话,一个轻微的「嘶嘶」声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在车内窥视。

义姁用银镊探入卢景背后一处伤口,挟住里面破碎的刀片,轻轻一拨,「嘶 嘶」声随之响起。

义姁冷着脸道:「伤口太深,刺破了肺叶。」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他知道卢五哥伤势不轻,却没想到会伤及肺脏。

那块碎片射入太深,义姁试了几次都没能挟出,卢景不耐烦起来,双肩微微 一张,背后肌肉绷紧,然后一弹,一枚寸许大小的碎片被肌肉硬生生挤出,带着 污血跳了出来。

义姁为了求生,不得不低头,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对程宗扬和卢景等人也 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到这一幕,不禁悚然动容,手里拿着银镊,僵在半空。直到 碎片掉在毡毯上,她才如梦初醒,连忙夹起一团药棉,按住伤口。

卢景道:「我觉着吧,你八成是被骗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啊?」

「你想啊,吕雉纠集的那帮人马,明摆着是用来对付殇侯的——她怎么知道 殇侯会出现?」

「石敬瑭。他装作通风报信,引诱吕雉设下圈套。」

「没错。那石敬瑭是为谁通风报信的?」

「当然是朱老头……咦?」

程宗扬反应过来,如果石敬瑭接到殇侯的指令,向吕雉通风报信,那么朱老 头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不管自己今晚会不会到北宫,老东西也必定会来。而吕雉 一直在等的,也不是黑魔海或者长秋宫派来的刺客,正是朱老头。这也解释了为 什么吕雉为什么在紧要关头,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把吕冀送走,显然面对 凶名在外的鸩羽殇侯,她也没有十足的胜算,因此不愿让弟弟卷入可能的危险之 中。

那朱老头为什么要入北宫呢?与吕雉了结当年的恩怨?老东西未必有那份闲 心。毕竟当年的凶手早就死光光了,剩下几个不沾边的晚辈,朱老头真不一定放 在眼里。自己倒是一开始就问过死丫头,她和朱老头入宫干嘛呢?结果被死丫头 把话岔开了。

卢景说自己被骗了,其实是指死丫头没有说实话。她非要去追吕雉,很可能 有事瞒着自己——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愿意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骗了就骗了,只要她高兴,我就意。」

卢景奇道:「你就不奇怪她为什么瞒你?」

「管那么多呢,反正死丫头又不会害我。」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连女人的 心思你都想弄明白,卢五哥,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我是想着会不会跟岳帅有关。」

「哪儿那么多跟岳鸟……帅有关的呢?再说了,真要有关系,迟早也会跟你 说明白。得了,你这肺都扎破了,还说这么多。」

车身忽然一顿,外面传来蹄铁在冰雪上打滑的磨擦声。正在给卢景缝合伤口 的义姁手指一个不稳,险些将银针刺到伤口内。

在前面驾车的赵充国勒住马匹,压低声音道:「老五,老程,外边风头有点 不对。」

程宗扬将车帘掀开一线,只见南宫的玄武门大门紧闭,原本驻守此地的隶徒 踪影全无,门楼上空无一人。

一股危险的感觉爬上心头,程宗扬立刻道:「转道!去西邸!」

…………………………………………………………………………………

襄邑侯府与襄城君府临街相望,飞檐斗角,气势磅礴,然而此时,富丽堂皇 的侯府内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天色未亮,来自南北二宫的五名新晋中常侍便领着千余隶徒,将两府团团围 住。两名头戴貂禅冠的中常侍分别取出诏书,宣读了天子谕旨和太后的懿旨。宣 布革去吕冀大司马之职,改封襄邑侯为景都乡侯。取消孙寿的襄城君封号,责令 其即刻入宫。

董宣一手扯着缰绳,神情冷峻。平朔殿大火刚一升起,他就接到长秋宫送来 的秘信,称太后深明大义,已经同意移居长信宫,但吕冀趁乱逃脱。霍大将军与 金车骑担心吕冀继续作乱,更担心江都王太子刘建抓获吕冀,抢走平定吕氏之乱 的功劳。因此命他立即带领所属隶徒,包围襄邑侯府,务必捉拿吕冀。

接到秘信,董宣不禁心下狐疑,玄武门是通连南北二宫的门户,关系重大, 命令自己带领部属去捉吕冀,怎么看都像是调虎离山的伎俩。正当他准备亲自面 见皇后,弄清原委之际,却有数名中常侍接连叩关而出,与北宫来的内侍会合一 处,董宣拦下询问,果不其然,都是往襄邑侯府去的。

董宣知道这一晚宫中使臣四出,大肆诛杀吕氏乱党,再耽误下去,只怕真如 秘信所言,连吕冀也落到刘建手中。一旦刘建以天子的名义诛杀吕冀,平定吕氏 之乱,就彻底占据了大义的名份。董宣不敢再迟疑,只能一边派人往长秋宫求见 皇后,一边紧追着几名中常侍,免得他们抢走功劳。

秘信中特别提醒,吕冀在府内暗中豢养了数百死士,让董宣不能大意。董宣 权衡之后,带了一半部属前往襄邑侯府,另外一半近千名隶徒暂时交给副手,严 令他死守玄武门。董宣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副手就接到金蜜镝和霍子孟联 名签发的调令,命他赴平朔殿救火,同时看押投降的左武第二军。

众人抵达时,两府已经乱成一团。城中兵戈四起,男女主人却都不见踪影, 加上各处吕氏府邸频频传来噩耗,有些奸猾之徒就起了歪心思,结果没等董宣等 人登门,府中自己就先大杀了一通。

中常侍念完诏书,府中又是一阵混乱,但紧闭的大门始终没有开启。董宣皱 起眉头,正要派人破门,却被一名中常侍拦住。

「董司隶稍安勿燥。」那名中常侍笑眯眯地说道:「咱家来时,圣上专门交 待过,逆贼吕冀犯上作乱,罪在不赦,但到底是太后胞弟,群臣之首的大司马, 多少要给他留几分体面,允其自尽。」

董宣虎目微微眯起,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另一名中常侍察颜观色,开口说道:「这么耽误着也不是个事。不如先收系 襄城君,押往宫中。」

「好主意。」又一名中常侍接口道:「孙氏倚仗吕逆的权势,作恶多端,天 子早就吩咐过,犯妇孙寿务必要抓活的,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正是,正是。孙逆妖妆异服,伤风败俗,早就该杀了。」

几名太监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董宣心烦不已。他一声令下,属下的隶徒搬来 撞木,片刻间便撞开大门。

「看来他们真是要来抓你呢。」卓云君立在楼上,望着潮水般涌入府中的隶 徒说道。

孙寿脸色苍白,那些身穿皂衣的隶徒尚能保持克制,随行而来的一众门客家 奴却是肆无忌惮。襄城君府中的家人奴仆全部被驱赶到户外,稍有不从,立即白 刃相加。不多时,府中便哭声四起,夹杂着被杀者的惨叫和讨饶声,宛如末世。

卓云君穿着一袭杏黄色的道服,长发随意挽成一个道髻,此时凭栏而立,宛 若临风仙子,不染凡尘。

惊理与胡情交手时受了些伤,正盘膝趺坐,运功疗伤。她旁边放着一只半人 高的酒瓮,瓮口盖着一张黄纸。

吕冀靠在墙边,他手脚都被绳索捆住,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扭曲的肥脸上满 是惊惧和愤怒。

中行说趴在地板上,他背心被胡情拍过一掌,伤势极重,此时仍昏迷不醒。

楼内最后一人,却是洛帮的大当家何漪莲。

「卓教御。」她开口道:「秦夫人命我来此接应诸位。事不宜迟,还请尽早 启程。」

卓云君退开一步,垂手道:「请姊姊吩咐。」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姿态,何漪莲还是禁不住生出一丝荒唐感。堂堂 太乙真宗教御,在自己面前却如同小婢,执礼恭谨。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会惊 掉多少人的下巴。

惊理忽然睁开眼睛,「来了!」

在重兵包围之下,一直没有动静的襄邑侯府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紧闭的 大门猛然洞开,几辆马车疾驰出来。

那些马车厢板都包着厚厚的犀皮,连车前的驭马都披着重甲,坚固程度更甚 于武刚车。几名死士攀在车外,有的弯弓劲射,有的挥舞长戈,将拦路的隶徒和 家奴挑开。

那些四马拖动的重车奔驰时声势惊人,在长街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挡。最后 董宣亲自出手,挥刀斫碎包铁的车轮,才留下两辆,但还是有一辆硬生生闯过屏 障,往上津门驰去。

两辆大车上载的都是珠宝和吕冀的姬妾,十余名死士被隶徒团团围住,血战 不退,最终尽数战死,隶徒也死伤数十人,更倒霉的是几名中常侍离大门太近, 马车冲出时躲闪不及,当场就死了三个,另外两人也被马蹄践踏,多处骨折。

看着自己的姬妾死伤狼藉,几名幸存的红粉娇娃被人戴上枷锁,哭哭啼啼在 雪地上跪成一排,吕冀先是额头青筋暴跳,然后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无力地靠在 墙壁上,面如死灰。

卓云君盯着最后那辆大车逃逸的方向,然后足尖一点,踏上栏杆,宛如御风 而行般追了过去。

…………………………………………………………………………………

「乡野草民,拜见车骑将军。」苍鹭躬身俯首,郑重其事地向金蜜镝大礼参 拜。

金蜜镝双手抚膝,神情不怒自威。在他身后,长秋宫所有卫士倾巢而出,在 宫门前严阵以待。吕巨君自焚不久,他就接到密报,称刘建招降了所有叛军,准 备进攻长秋宫。刘建一方本来就人数众多,加上降卒,更是如虎添翼,任谁也不 敢掉以轻心。

苍鹭果然来了,却没有料想中的大军,而是带了寥寥几名护卫,仿佛毫无戒 备一样过来拜见,举止恭敬,不失礼数。

金蜜镝沉声道:「足下此来,所为何事?」

苍鹭站起身,「太后懿旨,召金车骑赴永安宫,草民奉令,送将军上路。」

霍去病闻言大怒,这厮貌似恭敬,话里话外却是恶意满满,真当金蜜镝这些 重臣是好惹的?

「你算老几!」霍去病喝斥道:「滚开!」

金蜜镝抬手止住他,「待霍大将军入宫,我等一道拜见太后。」

后面的吴三桂和刘诏等人暗暗松了口气,金蜜镝是忠臣,但一点都不傻。眼 下永安宫的情形无人知晓,不过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是善地。连吕太后都已经 认输,不得不抛出吕冀抵罪,其间的险恶可想而知。

没能把金蜜镝诓去北宫,苍鹭脸上没有丝毫异状,不动声色地说道:「幸赖 将军指挥,宫中叛乱已然平定。自卫尉吕淑以下,吕忠、吕让、吕戟诸逆皆已授 首,射声校尉吕贼巨君自焚而死,从逆之辈尽皆缴械降服。金车骑是军中宿将, 这些降卒都出自军中,草民不敢擅专,还请将军处置。」

第二章

投降的乱军在刘建军的押解下,分成两列,鱼贯而入。这些残兵败卒一个个 垂头丧气,心怀忐忑,神情间难掩仓惶。

投降的吕氏乱军有一千六百余人,包括射声军和卫尉军的残兵,以及左武第 二军一千余人,其中一半都带着伤。

也不知道是刘建军获胜之后过于轻率,还是看管者对这些失去首脑的俘虏太 过放心,这一千余名俘虏只是缴械,锁链脚镣一概皆无,连手都没有捆,就那么 空着手被押解到长秋宫前。

霍去病对自己的胆量颇为自负,可陡然见到一千多壮汉涌过来,也不由得挺 直身体,一手下意识地按住佩剑,直到看清他们手无寸铁,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并不怕刘建翻脸。玄武、白虎两门都在自己一方手中,刘建敢动手,正好 给了自己反击的口实。刘建击败吕氏,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毫无根基,就以他所 倚仗的大军而言,只要自家族兄一出面,保证一半人会当场倒戈。

要不要先发制人呢?霍去病手指轻叩着瑶光剑,心下默默盘算。

金蜜镝一手握拳,在膝上摩挲了片刻。谋逆属于第一等的大罪,这些军士作 为从犯,按例应当一律斩首。可他久历军伍,知道这些军士哪里有什么谋逆的心 思?无非是身为军卒,听从主将的吩咐,奉命行事而已。如今胜负已分,作乱的 首恶葬身火海,这些军士随即缴械,毫无反叛之意,就像现在,明知前路未卜, 也绝无异动。

金蜜镝目光从一众降卒脸上扫过,不由握起拳头,按在唇上低低咳嗽几声。

这些都是汉军精锐,堂堂大好男儿,就这么白白处死,于心何忍?

苍鹭也不催促,只神色从容地立在一旁,显示出过人的耐心。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被俘的军士才被尽数带到,在长秋宫前整齐排成一个方 阵。接着几名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经过连日来的厮杀,乱军中的将领几 乎死伤殆尽,剩余的自知难逃一死,大都在吕巨君自焚时选择同归于尽。此时幸 存下来的多是些普通士卒,军官寥寥无几。

最前面是一名头戴金冠的英俊少年,被军士押上来时,他还有些不服气,让 人在膝弯踹了一脚才跪下来,嘴里还在抱怨,「绑得太紧了!」

「小将军虎狼之姿,」苍鹭两眼望着空处,口中轻飘飘说道:「缚虎安得不 紧?」

吕奉先对他一百二十个不服,昂着脖子叫道:「要不是你使诈,你根本打不 过我!」

苍鹭望着天际低垂的彤云道:「小将军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一柄方天画戟 所向无敌,堪称天下无双,自然不把我等这般庸人放在眼里……」他回头瞟了霍 去病一眼,「只可惜有勇无谋。」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吕奉先叫道:「先把我解开!」

被押解来的降卒太多,吴三桂与刘诏等人也赶来压阵,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 觑。这小家伙的身手他们也领教过,说句天纵其才也不为过,可这脑子咋长的?

他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呢?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起来。

吕奉先恼道:「你笑个屁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霍少病扬声道:「来人啊,给吕少爷解开。」

吴三桂跨前一步,「霍少,这不合适吧?」

中常侍唐衡也低声提醒道:「少将军,缚虎容易纵虎难。」

「你们不是吧?」霍去病奇道:「难道还真把吕家斩尽杀绝?」

苍鹭道:「少将军以为呢?」

「滚!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霍去病一声虎吼,斥退那个不长眼的草民。随即收起怒色,向金蜜镝拱手说 道:「金车骑,吕冀等逆贼虽然作乱,但吕氏传承数百年,忠臣贤士累世不绝, 岂能一概杀之?何况吕氏世称后族,牵连极广,单是吕奉先这小子,他姊姊是代 王妃,姑母是燕王后,姑祖母是河间王太后,嫡祖母是阳阿公主……」

霍去病说着有意停顿了一下,外人可能不了解,但金蜜镝想必知道这位阳阿 公主——传闻长秋宫那位皇后就出自阳阿公主门下!霍去病还知道,这传闻不但 是真的,而且长秋宫那位皇后对阳阿公主颇为感激,每逢年节寿诞均有致礼。想 杀吕奉先?你先问问皇后答不答应!

方才那刁民语带挑拨,还想挑起自己对吕奉先的嫉妒,他懂个屁!自己的霍 家同样与阳阿公主关系极深,自己与吕奉先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打小没 少欺负他。要不是自己被族兄一脚踢去了皇图天策府,吕奉先这小子现在还在自 己屁股后面当小尾巴呢。

大汉立国以来,帝室与吕氏就累世联姻,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别说外人, 就是刘氏与吕氏自家,不查玉牒宗谱也理不清楚。数百年下来,各种亲上加亲, 两家血缘早已经千丝万缕地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像吕奉先这种 的,本身与一堆诸侯结亲,又是阳阿公主嫡孙。长秋宫看在阳阿公主的面子上, 怎么也得留他一条性命。而太后吕雉因为赵飞燕的缘故,对阳阿公主私下多有不 满,但吕奉先又姓吕,正经的吕氏族人,极得吕雉喜爱。跟自己呢,又是光屁股 玩到大的交情。

相比之下,刘建一个远支宗室,别看他是江都王太子,姓的是刘,可比起吕 奉先来,两人在刘、吕、赵、霍诸家眼里,真不一定谁亲谁疏。

金蜜镝开口道:「吕奉先,你为何谋逆?」

「我才没有谋逆!」吕奉先梗着脖子道:「是刘建谋逆!我奉命平叛!」

霍去病放声大笑,「这事儿闹的……哈哈……怎么说呢?」

随行的一名内侍指着吕奉先的鼻子,厉声喝道:「放肆!」

「你也滚!」霍去病一脚把他踹翻。

那内侍趴在地上,气得直哆嗦,「你!你!你要造反吗?」

霍去病握住剑柄,然后一道寒光从鞘中脱出,只轻轻一挥,就将那内侍的脑 袋斩了下来。

场中万籁俱寂。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派来的内侍横尸当场。霍去病提剑 微微一甩,几滴血珠从如水的剑锋上滑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入鞘中。

一行鲜血溅在苍鹭衣角上,他仿佛没看到同伴身首异处,神情丝毫不变,只 盯着那柄瑶光剑,眼也不眨地说道:「既然说了由金车骑处置,是杀是放,将军 一言可决。」

霍去病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们。他们的生死你作不了主,金车骑也作不 了主,如今能作主的只有一位:长秋宫,赵皇后!」

徐璜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才隐约品出点滋味。霍去病力保吕奉先,一方面 是两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则是溯本正源——站在皇后的立场上,攻打长秋宫是谋 逆,可攻打刘建算什么谋逆?要不是眼下大伙儿暂时还没有撕破脸,霍去病就差 明着说刘建也是谋逆的乱党了。

徐璜心头一阵激动。程大行去了北宫,一直没有传回消息。好不容易得知永 安宫大局已定,传诏的却跑到刘建军中——显然在北宫的争夺中,刘建一方占了 上风。

刘建接连拿到玉玺、虎符,又抢先控制住永安宫的太后,眼看着这个野心勃 勃的宗室大功告成,风头一时无两,徐璜几乎都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一直没有 明白表态的霍少会突然站出来,当众跟刘建顶上。

短短一会儿工夫,徐璜忽惊忽喜,心情大起大落,忽而跌入谷底,忽而绝处 逢生,真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直到此时,他才捋清霍去病态度转变的关键:太 后吕雉!

霍子孟虽然在程大行的劝说下,遣羽林天军入宫,但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直 到确定太后失势,霍去病才毫不犹豫地亮明态度:站在长秋宫一方,跟刘建对着 干!霍氏可以接受长秋宫,甚至可以接受吕氏,但绝不能是刘建!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天子秉政之后,吕冀虽然跳出来与他争权,但太后吕 雉余恩尚在,霍子孟纵然偏向长秋宫和定陶王,也不愿与太后针锋相对。如今吕 氏失势,霍子孟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想明白这一层关节,徐璜顿时有了底气。刘建此时看似风光,实际上只是一 个泡影。霍子孟与金蜜镝一旦联手,朝中大臣几乎都会站在他们一边,刘建倚仗 的一帮家奴,在这些朝廷重臣面前,只是笑话!

徐璜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起身喝道:「刘建竖子,岂能为君!」

霍去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班阉竖虽然能力不咋样,眼力劲儿没得说。特 别擅长察颜观色,见风使舵。

苍鹭对他的喝斥安之若素,倒是他身后几名护卫目露凶光。

身后脚步声响,徐璜扭头看时,却发现是原本驻守白虎门的羽林天军。为首 一名羽林郎抱拳禀道:「末将奉金车骑军令,移防长秋宫!」

霍去病陡然变了脸色,盯着苍鹭道:「你这刁民!竟敢使诈!」

一直面无表情的苍鹭唇角微微挑起,苍白的面孔就像解冻的湖面荡起涟漪, 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兵者,诡道也。」苍鹭安静地说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 卑而骄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谓兵不厌诈……」

霍去病拔剑往苍鹭斩去。苍鹭身后一名护卫抢上前来,拔刀挡格,另外一人 扯起苍鹭,往后疾退。

苍鹭长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脸惊容,失声叫道:「金车骑!你居然要把这 些降卒杀光!当真是胡人余孽!豺狼成性!兄弟们!要想保命的,快跟我走!」

场中的降卒本就惊惧不已,闻言立刻骚动起来。

吴三桂、刘诏、唐衡、徐璜等人齐齐变了脸色。长秋宫的守卫全加起来也不 过四百来人,单是在场的降卒就有守卫的四倍,一旦大乱,必成大祸。

霍去病勃然大怒,反手绰起一根长矛,振臂一掷,直取苍鹭心口。

苍鹭身边那名护卫大吼着挥出一拳,硬生生将坚木制成的长矛砸成一团纷飞 的木屑。?

吴三桂飞身上前,试图截住苍鹭,却被苍鹭身边的佣兵团用劲弩逼开。

混乱中,金蜜镝声音响起,「老夫金蜜镝!听我号令:伏地者免死。」

金蜜镝声音并不高,但雄浑有力,沉稳异常,场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短短几个字立收奇效,降卒的骚动停滞下来,不少军士依言伏在地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时,场中血光乍现,混在降卒队伍中的刘建 门客拔出暗藏的兵刃,在人群间大肆砍杀。

长秋宫前原本就诸军混杂,除了期门武士、宫中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 还有投诚的卫尉军,以及长水、中垒、步兵、虎贲等投奔来的北军士卒。此时又 加上刚刚移调过来的羽林天军和押解来的降卒,局势更是混乱不堪。

混乱中,几名降卒一边大叫「将军救命!」一边朝金蜜镝奔来,甫一接近, 就露出狰狞之色,悍然行凶,试图刺杀金蜜镝。

羽林天军刚刚赶来,见状只当降卒作乱,纷纷拔出长刀,准备加入战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得妄动!」

「羽林军!退后!」

霍去病叫道:「听金车骑的!」

金蜜镝喝道:「退后五步!」

刘诏和王孟手起刀落,将几名伪装成降卒的亡命徒格杀当场。他们跟这些人 全都不熟,索性就认准金蜜镝,敢上来动手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其余在场的冯子都和王子方伤势未愈,唐衡、徐璜不擅争斗,此时已经被送 进宫门之内,免得殃及池鱼。

金蜜镝与霍少病先后下令,羽林天军依言退开五步,然后按照吩咐,齐声呼 道:「伏地免死!」

「伏地免死!」

越来越多的降卒伏在地上,双手抱在脑后。

假如换一个人,眼下的混乱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屠杀,将长秋宫护卫、羽林天 军和降卒全都卷入血海。幸好坐镇长秋宫的是金蜜镝,靠着他过人的威望,混乱 迅速平息下来。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苍鹭不仅已经扬长而去,还把一个天大的 烂摊子丢给长秋宫。

稳住形势之后,金蜜镝立即派人打探消息。随着传回的情报越来越多,局势 也越发险恶——白虎门与玄武门几乎同一时间落入早有预谋的刘建军手中,眼下 整个南宫四门紧闭,金蜜镝等人被困长秋宫,内外联络断绝。驻守玄武门的一千 余名隶徒同样中计,被伪造的军令调往烧成一片白地的平朔殿,情况比长秋宫还 危险。

弄清真相,霍去病像是被人猛掴了一掌,一张冷脸气得通红。与吕奉先那个 有勇无谋的家伙不同,他可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一向以智勇双全自负,没想到 却在一个微末如草芥的刁民手中栽了大跟头。那刁民各种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 极,先是伪造军令,将两处守军调走,接着借口移交降卒,亲自出马弄出一千多 人的大阵仗,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然后又在降卒中暗藏刺客,找到机会 就暴起发难。

这连环计一环套一环,一计更比一计歹毒。尤其是移交降卒,不但掩护了白 虎门和玄武门的异动,还把一个大到能压死人的包袱砸了过来。近两千名降卒, 杀不能杀,用不敢用,留下来不但要从本就不多的军士中再分出人手看押,还得 费心安置,长秋宫又不是粮仓,单是这一两千张嘴,就是一个大麻烦。闭门不纳 更不可能,无论这些降卒失去控制在宫中乱闯,还是索性投到刘建一方,后果都 不堪设想。

霍去病从头到尾琢磨一番,险些气歪了鼻子。他本来就打定主意翻脸,才保 下吕奉先,当时还觉得是出其不意,狠狠给了刘建一记耳光,谁知人家的耳光打 得比自己更早更狠更响。自己空负智计,不料却处处落后一步,等于被人牵着鼻 子打转。

霍去病从来没把刘建当成盟友,翻脸也没有负担。可没想到刘建那厮翻脸更 快,梳理一下时间就会发现,几乎在确定太后落败的同一刻,刘建一方已经开始 动手,中间没有丝毫耽误。单是这份行动力,就令人惊心。

想到此处,霍去病反而怒气渐消,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假如异地而处,自己 会不会这么果断?即使自己够狠,外敌一去,就毫不迟疑地与盟友翻脸,那么自 己能不能第一时间就布置好一切,并且准确地实施下去?更进一步,自己敢不敢 以身犯险,亲自出面使用诈术,只为了把这个局作得更精细?

霍去病扪心自问,除了最后一点,相信自己不缺乏足够勇气之外,剩下的都 不乐观。

「不要想太多。」金蜜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苍鹭这点手段还不至于让他 乱了方寸。此时见霍去病脸上时青时白,开口说道:「诈术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药师想必给你说过,行险取巧只能偶一为之,乐此不疲,必受其弊。「霍 去病想了一会儿,然后叹道:」可能我天性就喜欢冒险吧。相比于堂皇之阵,险 中求胜更合我的胃口。「

说话间,吕奉先提一颗首级过来,笑道:「哈哈,我刚杀了一个刺客!斩首 一级!」

那小子没心没肺的模样,霍去病看着都觉得服气,「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你心还真大啊!「吕奉先茫然道:」怎么了?「

吕家的天都塌了,你居然屁的感觉都没有?

霍去病拍了拍吕奉先的肩膀,「算了,没事。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倒是听劝,马上又高兴起来,他像蹴踘一样,抬脚把那颗人头踢飞, 然后挥手叫道:「踢过来!踢过来!」

霍去病与金蜜镝大眼瞪小眼,半晌霍去病才咳了一声,「这小子……很天真 烂漫嘛。哈哈……」

话音未落,一名大貂档从宫中狂奔而出。

唐衡脸色又青又白,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样。他竭力保持镇定,但走到金蜜 镝面前还是仍不禁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与此同时,一阵鼓声震破天地。

…………………………………………………………………………………

赵充国屈臂一扯,奋力拨转马首,往西邸驶去。但这会儿大雪刚停,孤零零 一辆马车驶到宫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玄武门侧方的小门很快开启,一支近百 骑的骑兵狂奔出来,铁蹄溅开冰雪。

程宗扬顾不得去想玄武门怎么会落到刘建手里,只想着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再说。对方显然知道这辆马车的来路,否则单纯前来试探,出动十余骑已经算多 的了。一下放出上百精骑,明显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卢五哥重伤在身,义姁靠不住,赵充国还得驾车,能打的只有自己一个,还 有一只手不能用。程宗扬有点后悔,自己光想着剪除了吕雉的势力,又急着送卢 五哥回去疗伤,一时大意,没有等收拾善后的秦桧、单超和石敬瑭一起走,结果 这会儿连个帮手都没有。

追兵越来越近,最前面的骑手已经弯起角弓,朝马车放箭。

光挨打不还手,肯定是死路一条,可车上无弓无矢,想还手都没办法。

程宗扬在车内看了一圈,最后一把抢过义姁的药箱,在她愤怒的目光下,一 通乱扒。

药箱内除了一堆药瓶,只有几柄银刀,两套长短不一的银针。程宗扬拿着这 点东西,真是哭笑不得。那银刀就跟柳叶一样,又薄又轻,自己扔出去,估计连 个响都听不见。银针更是轻得如同鸿毛一样,毫不顶用。

箭矢破空声越来越响,蹄声越来越近,幸好为了给卢景遮挡风雪,自己选了 一辆带厢板的四轮大车,若是那种带伞盖的轻车,自己早就成了箭垛。

程宗扬左手骨折,只能单手拔刀,贴着前面的车顶,用力斩开。

寒风立刻沿着缝隙涌进车内,将车顶板掀得更开,程宗扬左右连劈,将车顶 整个砍下。他最后一刀劈在车厢上方的连接处,接着一挑,车顶板翻滚着从车顶 掉落,险些撞到后方的追兵。

可惜那些骑兵没有一个菜鸟,不但骑术精湛,反应也是一等一的灵敏,早早 就策马闪避,连一根毫毛都没碰到。

程宗扬一不做二不休,将厢板逐一卸下,全部踢到车后。不多时,整个车厢 就只剩下最后面一块。程宗扬还指望它来挡箭,没有动刀,不过它的兄弟亲朋都 已经不辞而别,剩下孤板一块,摇摇欲坠,不用砍也撑不了多久。

卢景抱着衣裳惊呼道:「你是要冻死我啊!」

「我也是没辙了,忍着点吧,五哥。」

离西邸尚远,骑兵已经越追越近,眼看是跑不了了。卢景往四周扫了两眼, 忽然神情微动,「西边那个夹道!进去!」

「得勒!」赵充国应了一声,往着夹道的方向驱车狂奔。

卢景扭过脸,「你怎么不逃呢?」

义姁咬牙道:「你把我穴道解开!」

卢景道:「你瞧我腾得出手吗?」

义姁脸色雪白,她修为被制,这会儿跳下车,被追兵围上就是个死字。这瞎 子到这时候还说风凉话,怎么就不冻死他呢?

赵充国叫道:「坐稳了!」

程宗扬和卢景齐声叫道:「这坐得稳吗?」

马车猛然一颠,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在石阶上磕出一串火星,车身七扭八 扭地冲进夹道。亏得三人练过,才没有被颠下来,可最后面那块厢板到底没能稳 住,被颠得从车上脱落,一路翻滚着撞到一棵老榆树上。

后面马蹄疾响,骑兵紧追着冲进夹道。这会儿整辆大车只剩下底板,卢景五 指如钩,扣住车底,义姁无处借力,只能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小腿。程宗 扬横刀而立,防备追兵的冷箭。

夹道只能容两骑并行,而且弯曲异常,三五步就是一个转弯,要不是赵充国 御车的手段够高明,马车又颠得只剩个底板,恐怕还进不来。

骑兵紧追不舍,刚转过弯,看到前面兀自狂奔的马车。最前面两名骑手各自 弯弓,瞄向车上诸人。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忽哨。几条人影从天而降,他们一边发出怪叫,一 边抬脚将两名骑手踹下马去。

口哨声、怪叫声此起彼落,一帮少年纷纷现身,他们扯着绳索,猿猴般从树 梢荡下,有些直接拿脚踹人,有些腾出一只手挥舞绳套,一把套住骑手的脖颈, 接着又高高荡起。

夹道弯曲狭窄,擅长野战的骑兵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出惯用的战术,为了便于 马上骑射,骑兵用的都是形制较小的角弓,但在弯曲的夹道内全无用武之地。而 这种夹道对那些市井少年而言,就和他们自己家里一样,别提多熟了。他们在墙 头拉开弹弓,无数弹丸雨点般落下。飞来的弹丸各式各样,有晒干的泥丸,雕琢 过的石丸,沉重的铁丸,甚至还有奢侈的金丸。

冲进夹道的骑兵不过三分之一,霎时间就被那些少年借助地势分成几段,首 尾不能相望,外面只听到夹道内呼喝声、怪叫声连番响起。

程宗扬也是大开眼戒,这些少年若是上阵,只怕这些骑兵一波就能扫平。但 在这市井之地,却是大显身手。打闷棍、撂黑砖、下绊子的手艺各种精熟,这边 把人打翻,那边就有人张开麻袋,往头上一套,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片刻工夫,巷内的响动便沉寂下来,地上只剩下三十来匹空马和三十多个麻 袋。几个游侠儿拿着大棒子,看哪个麻袋还在动,就照头一棒。

卢景披了件单衣,大马金刀坐在已经快散架的车上,一手放在身前,摆了个 道上人亮明身份的手势。

为首的游侠儿十分客气,抱拳叫道:「卢五爷!久仰大名!」

卢景点了点头,「身手不错。活儿也干得利落。」

那游侠儿闻言大喜,被道上赫赫有名的卢家五爷一赞,脸上可是大有光彩。

「老郭呢?」

「郭大侠在里面,五爷请!」

第三章

赵充国跳下马车,凑到一名少年身边,可着劲儿的套磁,「兄弟这身手,够 牛的啊!」

少年拱手道:「见笑。」

「我嘴笨,不大会说话,」赵充国一脸憨厚地说道:「要是说错了话,兄弟 可多包涵。」

「见外了。」

「那我可说了啊?」

少年仗义地说道:「尽管说!」

「老哥我掏心窝子说句不该说的话,兄弟你千万别生气。」赵充国语重心长 地说道:「待在这地方……白瞎了你这人材啊。」

那少年听着不乐意,「我们洛都游侠儿,不待在这里还怎么着?上天吗?」

「从军啊!」赵充国眉飞色舞地说道:「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号能上 天,能入地的人才!」

程宗扬把赵充国一把推开,打着哈哈道:「别听他扯淡。那啥,外面还有不 少追兵呢。」

少年没把赵充国的招揽当回事,闻言拍着胸脯道:「你们放心!这里可是我 们的地盘!」

「难怪呢,我说你们准备得这么充分哈。」

「那是!接到郭大侠的号令,周围几个里坊的兄弟都聚了过来!足有三百多 口刀,一百多把弹弓!连马都有二十多匹!」

少年一脸骄傲,为郭大侠效力,是每个汉国游侠儿的荣耀。

郭解已经接到消息,在门外等候。他穿着一袭半旧的布衣,身后立着数名汉 子,都是和王孟一样,追随他多年的手足。虽然郭解身材远称不上魁梧,但见到 这位名震天下的布衣大侠,程宗扬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总算踏实下来。

「老郭。」卢景远远便说道:「杀死郑子卿那两个家伙已经找到了。」

郭解脚下一沉,足底的青石无声无息地龟纹开来。这两人是导致他家人被诛 的罪魁祸首,连日来遍寻不得,还以为早被人灭口。

「一个杨七,一个伊震,都是襄邑侯府的死士。」

「吕冀指使的?」

「吕巨君。」

看着卢景披着单衣,就像散步一样,随随便便走过来。郭解忽然皱起眉头, 抬手扣住卢景的脉门。

卢景毫不在意,任由他真气透脉而入,在自己经络内游走。

郭解眉头越拧越紧,良久才松开手,「十方丛林?」

「没错。」卢景道:「就是那帮秃驴。」

「我来给你疗伤。」

「行啊。」卢景毫不推辞。

卢景背上的外伤已经被义姁处理过,最深的几处伤口用过伤药,拿丝线缝合 整齐,看上去总算没有那么狰狞,但他受创最重的,还是经脉的内伤。

这会儿郭解亲自出手,帮卢景打通受创的经脉,众人不敢打扰,都在外面守 着。义姁屈膝跪坐在门边,冷着脸不言不笑,只一手拿着火钳,拨着火盆中的木 炭。赵充国蹲在门口,跟那些游侠儿大肆吹嘘军中的待遇,声称只要有军功,一 年成家,三年立业,五年十年封个侯啥的也不是梦,轻轻松松就走上人生巅峰。

程宗扬却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自己躲过追杀的消息已经通过郭解的渠道散布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一名腿 部略有残疾的汉子匆匆赶来,却是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郑宾。他带来了一个程 宗扬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黎明前,枯井突然溢水,通往长秋宫的暗道被淹, 无法通行。」

「什么!」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道被淹,意味着外界与长秋 宫的联络彻底断绝。赵飞燕、赵合德,还有自己的云大妞,全都被困在宫中。

「怎么会溢水?」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老班不是说过,洛都的地下水 都被汲空了吗?」

郑宾挠挠头,对这个很有点高深的问题无言以对。

「宫里有消息吗?」

「有!」郑宾道:「蔡公子刚从宫里出来。」

「蔡公子?」程宗扬一脸懵懂,「哪个蔡公子?」

说着他心里咯登一声,不会吧?

郑宾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一个人影。

廖扶葬身火中,大雪随即停歇,但漫天的乌云仍没有散开,光线一直阴沉沉 的。可这人一出现,光鲜闪亮的色彩几乎亮花人眼。程宗扬定睛一看,只见那人 头戴一顶束发的金冠,冠上嵌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身上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粉 色织锦长袍,腰间束着一条五彩结穗的锦带,下面打着一串缨络,挂了七八块镶 金嵌银的玉佩,外面是一件群芳争艳的绛紫色缎面披风,鼻上戴着一副茶色水晶 的墨镜,手里摇着一柄大红洒金折扇……打扮得那叫一个风流骚气。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那人像个移动的骚包一样,一步三摇地踱着步子踏进 院内,只觉一股风骚之气扑面而来。

那人「刷」的一声收起折扇,一边在掌心拍着,一边晃着腿,一边扬着下巴 道:「你,瞅啥呢?」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老蔡?」

蔡敬仲「啪」的一声抖开折扇,手法娴熟,还花哨地打了个旋,一手在身前 摇着,一边冷冷道:「怎么着?本公子不能换件衣服?」

程宗扬几乎被他折扇上的金粉闪瞎狗眼,「不是不行。只是你这打扮……」

蔡敬仲戴着茶色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程宗扬的感觉就是像被一把鱼刺 扎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卡得难受。

「换件衣服,换换心情嘛。」蔡敬仲道:「在宫里穿惯了乌衣,虽然黑色是 百搭色,可老穿也腻得慌。在外面随便穿穿,款式啥的就不讲究了,只要留意色 彩搭配就成。如今京里风行的大红我镇不住,瞧来瞧去,还是这色儿配我。至于 大红,拿个扇子点缀一下就好。」

哎妈,你还讲究流行色呢?可这色儿它也不配你啊!墨镜自己倒是不陌生, 月霜也戴过。可这粉色锦袍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找的?程宗扬觉得自己活这么大, 终于算是开眼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畸形的审美……去哪儿说理呢?

蔡敬仲低头看了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没有!」程宗扬斩钉截铁地说道:「特别时尚!」

蔡敬仲推了推墨镜,然后矜持地拂了拂衣角,微微昂起头。

程宗扬死命忍着才没告诉这位爷,单是衣服骚气点倒也罢了,可怕的是蔡爷 穿得这么浪,表情还是一副死人脸,外面花团锦簇,里面死气沉沉,活像一具裹 在寿衣里的僵尸。

他偏过脸,不敢再看。就蔡爷这打扮,多看一眼都得折寿。

「那个……我听说你被烧到了?伤得重不重?」

「一点皮外伤。烧到手背而已。」

蔡敬仲说着,专门伸出手,跟程宗扬比了比。好嘛,两人都伤的左手,不过 程宗扬手上只随便绑了条绷带,蔡爷手上包的可是一条靛青色的鲛帕,正经的宫 中贡物。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蔡……蔡……蔡常侍?」

程宗扬很理解义姁为什么半晌才认出他来,蔡爷打扮成这等模样,确实不好 认。

蔡敬仲不动声色,「你认错了。蔡常侍早就烧死了。」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义姁神情激动起来,「怪不得太后会中计!原来是 你这个叛贼!」

「什么太后?」蔡敬仲拿折扇指着她,义正辞严地说道:「本公子从来都没 听说过。」

义姁尖声道:「你还抵赖!枉自太后那么信任你!」

赵充国也像是大吃了一斤的狗屎,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蔡公公……」

蔡敬仲喝斥道:「什么蔡公公!是蔡公子!」

「是!是!」赵充国赶紧服软,「蔡公子,我就问问那钱……」

「没听说过。」蔡敬仲板着脸道:「什么钱?」

「我借给蔡常侍那钱——可是许过四分利的啊!」

「你们都不知道?」蔡敬仲一脸愕然地说道:「蔡常侍烧死了。」

「我知道啊。我就在下面看着呢。」

「那不就结了。」蔡敬仲叹息道:「欠条也烧了。死无对证啊。」

「别啊!」赵充国赶紧往怀里掏,「欠条一边一份,我这儿还有一份呢!」

赵充国一边挥舞着欠条,一边过来要找蔡敬仲讨个说法。程宗扬伸手拦住, 他这会儿总算明白蔡敬仲为什么要这么一副打扮了。先把他的死人脸扔一边,就 这身打扮扔到街上,谁能认出来他就是那位蔡公公?尤其是那副墨镜,蔡敬仲都 戳到眼前了,还说了半晌话,义姁才认出来,遮蔽效果奇佳。

「那啥……蔡公公是蔡公公,蔡公子是蔡公子。蔡公公已经不在了。欠钱这 事跟蔡公子没关系。」

眼看赵充国就要跳脚,程宗扬道:「别急啊!」

「能不急吗?我全副身家都在这上面呢!」赵充国吼道:「蔡常侍自焚的时 候,可没说过要赖账啊!」

蔡敬仲摇着折扇,口气风凉地说道:「人死如灯灭。死人还什么钱呢?」

「蔡爷,你就别说风凉话了。」程宗扬转头道:「他忙着自焚,把这事儿给 忘了。但你放心,」程宗扬一把将责任全揽在身上,「这事算我的!」

「凭什么算你的?」赵充国还没说话,蔡敬仲倒是先叫上了。对于程宗扬的 钱,他一向很有当家作主的觉悟。

蔡敬仲收起折扇,语重心长地说道:「钱没了,人还在,这就是福气,你该 惜福啊。」

赵充国叫道:「没这么说的!」

「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蔡敬仲真诚地说道:「去找蔡常侍的后人啊。父 债子偿,天经地义。」

蔡敬仲一毛不拔外加死不要脸的架势,程宗扬也算服了,这是往死里赖啊。

「这事我作主,不要再说了。」程宗扬打断他,然后问道:「宫里情形怎么 样?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蔡敬仲淡定地说道:「就是剑玉姬那边来了几个人,请 皇后娘娘去北宫。我看风头不大对,先出来了。」

「卡!」程宗扬下巴掉在地上。

…………………………………………………………………………………

长秋宫内,披香殿前。

一个中年妇人穿着锦裘,双手握在身前,斯文有礼地温言说道:「太后已然 允诺,即日移居长信宫。如今北宫无主,奴婢冒昧,伏请皇后殿下即刻启驾,前 往永安宫。」

蛇夫人披头散发地靠在柱上,左手勉强握着一柄短刀,手指因为剧痛微微发 抖。她右肘被一支乌黑的弩箭穿透,鲜血染红了衣袖,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

云丹琉披风被刀锋斩破,此时扔到一边,露出里面一袭白蟒箭袖劲装。她头 上扎着英雄结,腰间束着一条天青色的长带,双手抱着那柄青龙偃月长刀,就如 同一个俊俏的武士,英气逼人,孤身一人挡在披香殿前。

在她身前的雪地上,血痕遍布,几名黑衣人尸横就地,其中一人几乎是拦腰 斩成两段,死状惨烈之极。

在她身后,身着宫装的赵飞燕玉颊雪白,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不要再打了。」赵飞燕的嗓音如同出谷黄莺一样婉转悦耳,只是语气中透 出入骨的凄凉,「我跟你们走便是。」

云丹琉挑起眉梢,明亮的双眸犹如寒星,毫不客气地说道:「别傻了。一旦 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赵飞燕何尝不知?可是在那妇人身后,赵合德正被一名大汉拧住双腕,一柄 锋利的牛耳尖刀抵在她粉白的玉颈上,随时都可能刺穿她的喉咙。

剑玉姬在皇后寝宫几次三番来去自如,程宗扬已经起了疑心,但派人地毯式 的找了几遍,始终没找到可疑的暗道。最后只能推测,剑玉姬很可能是用幻术潜 入长秋宫。

眼下倒是可以确定了,长秋宫的确另有暗道。之所以没能查出来,也许是暗 道藏得太隐蔽,也许是派的人故意瞒报。可惜眼下即便知道也为时已晚,单超随 程宗扬前往永安宫,作为皇后寝宫的披香殿内,只剩下几名侍奴。至于宫中原有 的宫人内侍,没有一个能让人放心,还不及跟随定陶王入京的侍从可靠,早早就 被打发出去。

黎明时分,赵合德依照她在上清观养成的习惯,去殿外诵经,结果闻清语突 然出现,轻易就擒获了赵合德。蛇夫人拚死护住赵飞燕,好不容易支撑到云丹琉 赶来。可惜来的也只是云丹琉一人而已。披香殿是皇后寝宫,不方便外臣进入, 金蜜镝等人只能在外围警戒,此时只怕还不知道宫中出了乱子。

闻清语神情愈发谦恭,躬身道:「请殿下启驾。」

云丹琉伸手欲拦,赵飞燕却避开了。她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波光流转,露出 一丝决然。

云丹琉读懂了她的眼神,只好让开。

赵合德早就泪盈于睫,这会儿使劲忍着,才没有淌下泪来。她觉得自己又笨 又没用,不但帮不上一点忙,反而一次又一次成为累赘。连累了姊姊,还有那么 多人。

赵飞燕一步一步走到闻清语身前。闻清语含笑躬身,一边抬手欲扶。

赵飞燕犹豫了一下,将玉腕放在她手中。

闻清语笑意更浓,轻轻扶住皇后的手腕,接着往下一拧。

赵飞燕顿时跌倒在地。

闻清语柔声道:「定陶王何在?」

赵飞燕吃痛地咬住红唇。

闻清语盯着她,然后轻启朱唇,吐出一个字:「搜!」

话音未落,云丹琉便动了。她从阶上疾掠而下,手中的长刀仿佛化为一条青 龙,一闪便到了闻清语面前。

闻清语拖着赵飞燕闪身疾退,后面一名大汉猛然扑上,他对呼啸而来的青龙 偃月刀视而不见,手中的锯齿刀直接斩向云丹琉的腰腹。

那柄锯齿刀的刀背遍布倒钩,犹如利齿,原本最善于钩锁对手的兵刃。但云 丹琉的刀锋用珊瑚铁强化后,锋锐异常,方才搏杀中已经有三人应对失误,成为 刀下亡魂。这名壮汉索性不再去赌运气,而是使出以命搏命的招术,要与她拚个 两败俱伤。

却不料云丹琉凌厉的攻势突然一顿,随即抽刀便走,整个人如同一朵轻云, 飞上檐角。

随闻清语前来的部属不仅将披香殿四面围住,连殿顶也留有人手。程宗扬若 是在这里,倒是能解开心下的疑团。刺杀吕雉时,剑玉姬貌似人手不足,只拼凑 了一堆人马。然而此时,在场的全是黑魔海的部属,一个外人都没有。

蛇夫人高耸的胸脯起伏几下,然后挺身闯出宫门。刹那间,披香殿外刀光四 起,殿上殿下战成一团。

殿角一扇屏风后面,定陶王刘欣伏在盛姬怀中,睡得正香。盛姬紧紧搂着定 陶王,一边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罂粟女和尹馥兰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遇袭时,定陶王与盛姬正好在殿内,慌乱之下,只能躲在屏风之后暂避。定 陶王与赵飞燕不同,赵飞燕毕竟是皇后,即使落到刘建手中,顶多也是软禁在永 安宫,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定陶王一旦被刘建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赵飞燕放弃反抗,一半是因为妹妹,一半也是以身为饵,给定陶王留一条生 路。但闻清语显然早有定计,擒下赵飞燕,第一件事就是逼问定陶王的下落。

云丹琉与蛇夫人各选一个方向突围,引得黑魔海诸人纷纷现身。

听着殿顶的拚杀声渐渐远去,罂粟女和尹馥兰同时跃起,架起盛姬,往殿后 暗道的位置掠去。

两人并不知道暗道出口的枯井溢水,退路已绝,只想着藉此逃出生天。罂粟 女刚踏入小阁,便发出一声惨叫。

一条幽灵般的身影从阁中跨出,他一手提着罂粟女的衣领,一手在她颈中摩 挲着,然后抬手嗅了嗅指尖,那双桃花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尹馥兰毫不犹豫,扔下盛姬转身就走。

西门庆制住罂粟女,随手一丢,然后上前,殷勤地扶起盛姬,「小娘子可曾 摔着?」

这厮风流成性,百忙之中还不忘揩油,往盛姬脸上捻了一把,然后才笑眯眯 往定陶王抓去。

头顶风声一紧,一股逼人的寒风从天而降,刀锋未至,西门庆浑身的汗毛就 已经都竖了起来。

在临安吃过一次大亏,西门庆明显长了记性,不等刀锋及体,就闪身避开。

云丹琉从殿上跃下,一把从盛姬怀中揽过定陶王,然后旋过身,青龙长刀破 空劈出。后面一名黑衣人举起重盾,只听一声微响,厚若人掌的青铜重盾就像蜡 做的一样,被刀锋齐齐斩开。锋芒所至,几乎连他的手臂也被一并斩断。

黑衣人踉跄退后,紧接着又有两人从殿顶跃下。

「留下吧!」西门庆一抖折扇,三支精钢扇骨疾射而出,但去向并不是云丹 琉本人,而是她身旁的空处。

黑魔海人多势众,只要困住云丹琉片刻,众人合围,定叫她插翅难飞。西门 庆射出扇骨,不图伤人,只为截住云丹琉的去路。赵飞燕已然在手,再拦下定陶 王,圣教这一次可以说大获全胜。

出乎西门庆的意料,他射出的扇骨竟然中了。云丹琉腾身而起,直接用肩头 撞上一支扇骨,抬脚踏上精阁的檐角。

西门庆眼睁睁看着那支扇骨透入云丹琉衣内寸许,然后又弹了出来,不禁瞠 目结舌。云大小姐的勇猛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这么一个美人儿,竟然有着一身 出神入化的横练功夫。

一步之差,衔尾追来的黑魔海众人到底没能拦住云丹琉。等她身影消失在披 香殿后,闻清语不敢多待,立即带着擒获的赵飞燕、赵合德,以及罂粟女等人离 开长秋宫。

云丹琉一个千斤坠,从空中笔直落下,落地时在雪上滑出丈许,卸去力道。

这点高度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怕震伤怀里的小娃娃。

又杀又打的一番折腾,那屁孩竟然还在睡着,小鼻子一鼓一鼓,好像很舒服 的样子。云丹琉哭笑不得,这小家伙睡得还真香。

黑魔海显然也担心她突围与金蜜镝所领的军士会合,大多数人手都放在披香 殿东侧。云丹琉转而向西,虽然成功突围,却离金蜜镝越来越远。此时虽然没有 看到黑魔海的追兵,但想要把定陶王交给金蜜镝,还要穿过大半个长秋宫。

云丹琉正要转身,身后却仿佛有一道屏障无声的破裂开来。紧接着,一阵急 促的战鼓声隆隆响起。

云丹琉立即意识到披香殿附近被设下禁音的法术,此时禁术消失,外界的声 音才传入宫中。她侧耳听了片刻,然后解开白蟒劲装,再解开里面的护身银甲, 将定陶王小心放在怀内,接着扣上银甲,束好外衣。

她举刀挥舞了几下,确定不会伤到定陶王,才飞身往西掠去。

…………………………………………………………………………………

「所以你就把她们全都扔在宫里,自己跑了?」

程宗扬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逃跑还如此理直气壮?

他真想揪住蔡敬仲的领子咆哮一句:你丫的良知呢?

蔡敬仲怫然道:「蔡某大有为之身,焉能置之险境?」

「大哥!我知道你有用,可别人也不是垃圾啊!」

「我不是来给你报信了吗?」

好吧,蔡爷的人性也就这样了。能来报个信就够对得起自己了。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不由错愕地发现,自己这一局居然已经输了啊?吕雉没 有逮到,北宫被剑玉姬占着,还假借太后的名义四处传旨,等于拿走了所有的红 利。南宫全部落在刘建手里,董宣被设法支开,金蜜镝倒是还在,可长秋宫被一 窝端了个干净,不但赵飞燕被掳,自己还搭进去三个侍奴,一个赵合德和一个云 大妞。

自己还想拉开架式与剑玉姬斗一场,可现在的感觉,怎么好像那贱人还没有 用力,只拿根小手指轻轻一戳,自己就已经倒下了呢?

好歹是三方逐鹿,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那贱人左灭永安,右平长秋,手 握二后,脚踩两宫,大获全胜了呢?她是怎么做到的?

程宗扬还没想明白,就看到蔡敬仲一点不见外地信步进了内室。郭解和卢景 在内室疗伤,估计顾不上答理他。蔡敬仲在里面兜了一圈,然后出来,冷着脸吩 咐道:「去打盆热水来。越热越好。」

旁边的少年只当是郭大侠吩咐,立即奔出去找热水。

程宗扬心下一紧,「卢五哥的伤势……」

蔡敬仲道:「没事。」

「那干嘛要热水?」

「泡脚。」

程宗扬还没弄明白谁要泡脚,少年已经打来热水。

蔡敬仲指了指边上,「放这儿就行。」

他随意坐在一张几案上,脱了靴袜,把脚放在木盆中。严寒天气,被热水一 烫,蔡敬仲惬意地舒了口气,眯着眼睛道:「舒服啊……」

程宗扬一口恶气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最后还是强忍下来,咬着牙问道:「蔡 爷,你既然有这工夫跑出来,怎么不去知会金车骑呢?」

「那边也在打呢。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常言说的好:千 金之子,不坐垂堂。」

好吧,就你的命金贵。程宗扬忍着气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暗道被淹,他难道是一路游出来,然后换的衣物?

蔡敬仲用脚撩着水,「我?骑马出来的。」

「骑马?宫门不是封了吗?」

「传旨的不拦。」

术业有专攻,死太监冒充传旨的倒是方便。

蔡敬仲往袖中摸了摸,「诏书在这儿呢。」说着掏出一卷黄绫诏书。

「……你真是传旨的?」

「怎么会呢?遇到一个熟人出宫传旨,我就代劳了。」

蔡敬仲扯开诏书看了一眼,「哟,还是赦诏呢。」

刘建在诏书中宣布新君即位,大赦天下,除谋反外,其余罪行一律赦免,不 再追究。

「这玩意儿有个鸟用,擦屁股都嫌硬。」蔡敬仲嘀咕着,把诏书随手揉巴揉 巴,打算拿来擦脚。

程宗扬黑着脸一把夺过,塞给郑宾,「你先回去。把诏书带给秦夫人,让她 看着处置。」

赦诏还是有用的,程宗扬可没忘记宁成和义纵如今都是阶下囚。

「程头儿,你不回去?」

「我去宫里看看。」

程宗扬不甘心就这么认输。自己手上的实力并不弱,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被那贱人一路横扫,毫无还手之力。这会儿痛定思痛,他认为自己的失误一是警 惕性不高,对剑玉姬的阴险估计不足,其次是力量太过分散,给了那贱人各个击 破的机会。第三是缺乏全盘的计划,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眼下金蜜镝、吴三桂等人在南宫,秦桧、单超、石敬瑭等人在北宫,还有宫 外这批人。自己一方的人马被分割成三处,若不抓紧机会汇合,迟早会被剑玉姬 逐一吃掉。

「去长秋宫!」程宗扬下定决心。

赵飞燕的皇后身份无可替代。没有赵飞燕,自己一方就彻底失去了大义的名 份,成为逆贼。就连霍子孟和金蜜镝也抗不住这等后果。眼下只能闯进宫内,查 找赵飞燕的下落。

「老蔡,你也得去!」程宗扬开始点将。

蔡敬仲神情不悦,「蔡某大有为之身……」

「我要是输了,实验室就等下辈子吧。」

这下可戳到了蔡爷的心尖尖,死太监一推墨镜,断然道:「必须去啊!」

第四章

吴三桂焦头烂额,好一番折腾,才把降卒安置到长秋宫相邻的西宫,回来正 看到吕奉先蹴踘一样踢着一颗人头,和几个胆大的期门玩得不亦乐乎。

吴三桂吓了一跳,「这是谁的头?」

「不知道啊。」刘诏是真不知道,就看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弄了颗人头, 踢得热火朝天。

吴三桂倒吸一口气凉气,「这么大的仇?」

人杀了,头砍了,还把脑袋当球踢,这小子很毒辣啊……

人头一路滚了过来,眼看就要掉进沟渠,吴三桂拿脚一勾,截住那颗人头。

吕奉先飞奔过来,「谢了!」说着抬脚盘起人头就要走。

吴三桂一把拉住他,劝解道:「人死为大。再大的仇怨,死了就算完事。对 吧?」

「对啊。」

「这是谁?」

「不知道啊。」

吴三桂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还说个屁啊,人家真是在玩呢。

吕奉先一脸不解,「你想说啥?」

「没啥。」吴三桂拍了拍他的脑袋,爽朗地笑道:「你这娃娃,心很大嘛。

哈哈哈哈。「」那当然!「吕奉先握拳道:」男儿应该心有天地,胸怀四海! 「

哥说的不是这意思吧?得了,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兴高采烈踢球去了。

吴三桂却没有高兴多久,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目瞪口呆。

皇后失踪了。

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如今知道的只有六个人:金蜜镝、霍去病、唐衡、徐 璜、吴三桂和高智商。

高智商带着狗腿富安负责寝宫内外联络,他是第一个发现出事的,然后通知 了唐衡和徐璜这两个内臣。

「你是程大行留下来值守的,此事也不能瞒你。」金蜜镝神情凝重地说道。

皇后赵飞燕失踪,定陶王刘欣失踪,所有宫人全部失踪,连程宗扬临走时指 定主持大局的中常侍蔡敬仲也一并失踪。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震惊了所有的知 情人。

谁能想到苍鹭在宫外搅动风雨,仅仅是声东击西。高智商就守在外面,却没 有听到一丝动静,直到天亮才发现披香殿内所有人都不见踪影。

殿外的雪地上残留着许多血迹,显然经历过一番恶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 何线索。

皇后与定陶王的失踪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唐衡呆若木鸡,徐璜面如死灰。他们两个身家性命都在于此,长秋宫出事, 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霍去病同样不好受,他刚挑头和刘建翻脸,这边长秋宫就没了。失去皇后和 定陶王,就失去了大义的名份,他再怎么折腾都逃不过乱臣贼子的名头。

金蜜镝尚能镇定自若,但浓眉也完全拧紧。苍鹭等人的手段这已经不是什么 小伎俩了,而是足以夺国的封喉一剑。自己到底也是轻视了这些贼寇。

高智商趴在雪地上,像条小狗一样使劲嗅着,徐璜颤声道:「趁军心未乱, 我们杀出宫去……」

「不可!」吴三桂道:「此时妄动,必生大乱。不如死守宫禁,尽快知会主 公,听其决断!」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攻其必守。」霍去病道:「给我一彪人马,我去凉风 殿,斩杀刘建,断其根本!」

高智商忽然抬起头,鼻尖还沾着几点雪花。

「是个女人。她身上的香味……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

卢景趴在榻上,背后搭了条白布。

程宗扬把一颗殷红如血的药丸放在案上,对义姁道:「你是光明观堂的,精 通药性,是不是有毒也瞒不过你。这颗毒药是殇侯亲制,每时辰发作一次,每次 需要服一颗解药。六颗解药都在五哥手里。你想跑尽管跑,反正最多只能活一个 时辰。」

义姁寒着脸道:「六个时辰之后你若不回来呢?」

「那你就只有死了。」

「你!」

「你要不想吃,我只好杀了你。」

义姁胸口起伏片刻。

程宗扬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拿到一份赦诏,令弟的罪行有指 望赦免。所以你要没事的话,多祈祷我能赢吧。」

义姁忍下怒意,过了会儿冷冷道:「我听明珠说过你。」

程宗扬心头猛然一软,泛起一丝甜意。

「她可没说过,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义姁拿起药丸,一口吞下。

卢景哂道:「我说的吧,好死不如赖活着。过来,给大爷捶捶腿!」

义姁愤然将一条手巾摔到他脸上。

卢景把手巾啐到一边,还要再开嘲讽,被程宗扬拿块萝卜堵住嘴。

「冬吃萝卜夏吃姜。多吃点萝卜去去火。」

从内室出来,一身风骚打扮的蔡公子正坐在铜镜前,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 剪下来的头发,一根一根仔细刷着糨糊。

「行了蔡爷,别折腾了。你打扮的已经很好了。」

「你不懂。男人嘛,还是要有点胡子,看起来比较成熟可靠。」

「哪个公子哥儿留一把胡子的?」

「先帝的胡子就不错。」蔡敬仲说着转过头,「像不像?」

程宗扬感觉就像吃了一斤砖头,心里堵得难受。像!怎么不像?活脱脱就是 刘骜的胡型,一左一右,两撇帅气的小胡子。简直就像是从刘骜尸体上剃下来, 粘在蔡爷脸上一样。

「非常好!」程宗扬咬着后槽牙说道。

蔡敬仲对着铜镜端详片刻,然后将须尾捻了捻,让它显得更加挺翘。

程宗扬一刀将铜镜劈成两半,「爷!走吧。」

「就你急。」蔡敬仲理了理衣冠,「郭大侠呢?他不是也去吗?」

郭解带着几名随从进来,「复道有鼓乐声。」

…………………………………………………………………………………

长近七里的复道宛如长虹,横跨天际,连通南北二宫。站在下面,能听到其 中隐约飘来鼓乐之声。

一名市井少年道:「半个时辰之前,我听见复道里面有动静,后来才响起鼓 乐,中间还停了一段。」

「是黄门鼓吹。」把蔡敬仲带来的确是带对了,死太监对宫里的规矩了如指 掌,一听就知道根脚,「天子出行用的御乐。」

这么说,上面走的应该是刘建?程宗扬知道,复道里面全是各种易燃物,尤 其是泼洒的灯油,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清理干净。因此他送卢五哥回南宫时,都没 敢走复道。刘建摆足天子的仪仗,带着黄门鼓吹,一边走一边清理,恐怕再有半 个时辰也走不完。

一个念头立刻跳上心头:烧了它!

剑玉姬手段再高明,策立的天子被一把火烧成焦炭,也不可能立马再变出来 一个。只要烧死刘建,大伙就彻底扯平,甚至自己还占了便宜——自己敢烧死刘 建,剑玉姬未必敢烧死赵飞燕,她要敢烧,等于是把她手里的牌烧了。没有赵飞 燕,自己好歹还有霍子孟、金蜜镝等重臣支持,她还剩什么?太子妃成光?就算 她想,别人也得认啊。

「有弓箭吗?」程宗扬道:「还有火油!」

旁边的少年龇牙一笑,「有!这鸟玩意儿,我早就想烧了!」

那帮游侠儿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听说有人要烧两宫的复道,一个个磨 拳擦掌,兴奋异常。

蔡敬仲道:「别在这儿烧啊。」

程宗扬扭头看着他。这死太监难道良心发现,知道护着宫里了?

「在这儿烧,他们不就跑了?」蔡爷一手摇着扇子,一边出主意道:「你得 从两头烧啊。」

自己早该知道蔡爷的人性都已经沦丧到什么地步了,居然还对他的良知抱有 幻想。你别说,这主意确实周到,从两头烧,刘建跑都没地方跑。

「火一烧起来,两边宫里都看得见。趁着两头大乱,咱们正好进宫。」蔡敬 仲干起正事来,还是有板有眼的,「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狠狠点了下头,「我看行!」

蔡敬仲从袖里拿出一根线香,两头点燃,然后一折两段,一截自己留着,一 截交给那些少年,叮嘱道:「你们带上弓矢火种,往前跑出三里,等线香烧完, 立即放火。」

程宗扬道:「太远了吧?」

「万一有漏网的呢?」

复道两端各有一里多位于宫内,中间将近四里,众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南宫, 跑出三里,差不多是两头对称。依照天子御驾行进的速度,大概正在复道中间, 两端同时放火,正好把整条复道彻底烧干净。今年洛都城可谓是多灾多难,大火 一场接一场,别的不说,PM2。5肯定爆表了。

郭解一名追随者亲自带队,十余名少年手持火炬,跨上烈马呼啸而出。

鼓乐声渐行渐远,线香越烧越短。程宗扬正准备点燃箭矢上的油布,忽然听 到宫城上一阵喧哗。

一名身着白色劲装的女子挺刀冲上城墙,她仿佛一名纵横无敌的女武神,所 向披靡,手中的长刀犹如青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嘶吼咆哮。城上的守卫多是刘 建召集的家奴,在她的刀锋下一触即溃,根本无法阻挡分毫。

云丹琉的白蟒劲装洒满鲜血,她从城下杀到城头,不知斩杀了多少对手。好 在这里远离城门,没有重兵驻守,否则以她一己之力,想冲破北军精锐的阻截, 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云大小姐虽然生性好勇,可并不傻。这帮家奴除了人 多,一无是处。她一路杀来,直如虎入羊群,刀下几无一合之敌。

杀到城边,云丹琉跃上城堞,往下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踟蹰。南宫城墙高达 六丈,直接跃下去,就算自己能撑住,怀里的小娃娃也得震个半死。只能看有没 有绳索可以借力了。

云丹琉正想办法跃下城堞,却看到城下几个人影飞奔而至。中间一个一边狂 奔,一边放声叫道:「云妞!我来接你!」

云丹琉唇角绽出一丝笑意,回身一刀,将身后的追兵逼开。

程宗扬十指如钩,犹如猿猴一样在城墙上攀爬。他左边一名布衣中年身手更 是高明,脚尖一点,身体就笔直拔起丈许,竟然在陡峭的城墙上如履平地。至于 他右边那个,云丹琉一眼看去,都觉得自己眼花了,分不出是人还是妖精。

那人外面披着一条亮紫色披风,里面是粉红色的长袍,脸上戴着一副极为少 见的墨镜,脚踏一双绣花攒珠的丝履,手里一柄大红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活像 一只慌着采花拾蜜的穿花蝴蝶。他一边倏倏地往上飞,一边唠叨道:「可是说好 了啊,金铢!得是金铢!别拿银铢来糊弄我!」说话间,唇上两撇小胡子好像要 飞出去一样。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金铢就金铢!少根汗毛就拉倒!」

「瞧你说的,还信不过本公子?」蔡敬仲扣住一枚铜铢,厉声叫道:「郭大 侠!当心!」说着屈指弹出。

郭解听到背后袭来的风声,身体微微一沉,反手接住。

蔡敬仲直掠而上,「别挡我财路!」

利字当头,死太监狂性大发,一边不要命地冲上城头,一边拉起披风一通疯 扯,撕得稀碎。

云丹琉望着越来越近的程宗扬,眼中满是笑意,她矜持地伸出手,想拉程宗 扬一把,却被那只风骚的花蝴蝶拦腰抱住。

蔡敬仲一试斤两,大叫一声,「赚了!」然后一把将云丹琉扔了下去。

城上的守军勉强结好阵势,一波利箭雨点般射来。蔡敬仲站在城堞中间的凹 处,半步不退,一把折扇甩得看不见人影,将箭矢尽数拦下。

云丹琉毫无防备地从城头坠下,惊得花容失色,一时间只本能地捂住胸口, 生怕怀里的孩子掉下去。

忽然腰间一紧,却是那人的披风不知何时已经拧成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另 一端侧系在那人腿上。

云丹琉下坠的冲击力使蔡敬仲往后滑了半步,险些从城堞间失足落下,他不 惊反喜,赞道:「够份量!」

程宗扬反身滑下,一把揽住云丹琉的腰身,叫道:「抱紧了!」然后抬肘一 击,将城墙外面包的青砖击碎,一手扣住凹处,稳住身形。

云丹琉红唇发白,气得声音直抖,「他是谁!我要砍死他!」

说话间,那人从城头飞下,叫道:「拉住了!」

他本来想靠程宗扬借把力,但程宗扬二话不说,抽刀将云丹琉腰间的布条斩 断。

蔡敬仲在空中略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直落下去。

「啊!」云丹琉惊呼一声。

「放心吧,」程宗扬道:「祸害活千年,这妖孽且死不了呢。」

城下一名大汉正在押阵,眼看蔡敬仲落下,立刻猛虎般冲上去接住。

郭解步履从容,将城上袭来的箭矢、檑石一一挡开,护着两人往城下攀去。

等两人落到城下,蔡敬仲果然好端端地在下面待着,倒是赵充国因为接他, 扭伤了手指,痛得呲牙咧嘴。不过考虑到蔡敬仲摔成肉饼,自己的欠条就真打水 漂了,这点小伤只能认了。

城头上的家奴弯弓放箭。众人退到弓矢射程以外,蔡敬仲受伤的左手勉强比 出两根手指,对程宗扬说道:「两石!」

程宗扬目视着他。

蔡敬仲举起手,发誓一样说道:「真有两石!」

云丹琉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蔡敬仲「刷」的抖开折扇,「我们刚说好了的,只要我把你救下来,你有多 重,他就给我多重的金铢。我算算啊……」

蔡敬仲掐指算道:「一枚金铢按官秤是二钱四分,一石一百二十斤,两石二 百四……正好一万金铢。」

云丹琉怔了片刻,然后吼道:「你才有两石!你们全家都两石!」

程宗扬微笑道:「蔡爷,你有种当着云大小姐的面再说一遍:她的体重有多 少来着?」

蔡敬仲把墨镜往下拨了拨,目光炯炯地看着云大小姐,过了一会儿诚恳地说 道:「我没说你胖。」

如果目光能杀人,蔡敬仲这会儿都成馅儿了。云丹琉凤目生寒,从牙缝里拧 出两个字,「两?石?」

蔡敬仲扭头道:「刀算吗?」

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蔡敬仲肉痛地说道:「那去掉五斤。」

「锵」的一声,云丹琉将那柄半人高的青龙偃月长刀插在蔡敬仲脚前,几乎 剁掉他绣花靴子上镶的珍珠。

「十五斤好了。」

「八十二斤!」

蔡敬仲眼睛一亮,「你们的孩子得算吧?」

「睁大你的狗眼!」

「哦,是定陶王啊。」蔡敬仲一脸失望。在他眼里,诸侯王还不如云大小姐 身上的赘肉来得美妙。

程宗扬赶紧伸头去看,蔡爷失望是又少了一大笔钱,对自己可是意外之喜。

「一百五十斤!不能再少了。」

程宗扬笑道:「这你跟大小姐商量,只要大小姐认,我就掏钱。」

云丹琉冷冷睨视着蔡敬仲。

蔡敬仲上下打量云丹琉片刻,然后抖开折扇,遮住面孔,凑到云丹琉耳边, 轻声道:「奴才有生子的秘方……」

云丹琉「腾」的红了脸。

「奴才也不多要,只要秘方那钱跟大小姐加起来够一百五十斤就行。」

云丹琉咬牙道:「我有的是钱!——九十斤。」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九十斤!我就说嘛,大小姐身轻如燕,体重绝 不过百。」

九十斤,云妞那两条大长腿看着都不止……这种事,程宗扬再有胆子也不敢 揭穿,老实装傻道:「多少金铢?」

「三千七百五。」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说道:「打个折,你就给三千八吧。」

「还有打十一折的?」程宗扬冷笑,但这会儿也顾不上跟他扯淡,「三千八 就三千八。」

说着他小心往云丹琉怀里伸出手,想试试那小屁孩是不是还有气。结果他手 一伸,一直呼呼大睡的定陶王正好醒了,他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嘴巴一扁,放声 大哭起来。

云丹琉脸色发僵,那件白蟒劲装渗出一片水迹,迅速洇开。

从郭解、赵充国到程宗扬,一群大老爷儿们全都干瞪眼,三人加起来会的功 夫大概有上百种,但换尿布这手艺谁都没练过。

「蔡爷?」程宗扬道。

蔡敬仲拿起折扇掩住口鼻,一脸嫌弃地摇摇头。

「你一个当太监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吗?」

「宫里好几十年都没生过了。」

程宗扬扭头道:「老赵?」

「我练的铁砂掌。」赵充国憨厚地说道:「平常自个儿擦屁股都硌得慌。」

「郭大侠……」程宗扬说了一半,自己就放弃了,「算了。」

程宗扬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帮手。倒是刚尿了裤子的定陶王哭声越来越嘹 亮。

云丹琉一边笨手笨脚地拍着,一边道:「给我找块布!还有衣服!」

「对!对!对!赶紧找一身衣服!」

「两身!他也要换。」

忙乱间,远端的复道突然冒起一股浓烟。程宗扬省悟过来,「差点忘了!赶 紧放火!」

「别!」云丹琉叫道:「赵皇后说不定在里面!」

…………………………………………………………………………………

复道内的易燃物虽然清理过,但泼上的灯油没有那么容易清理,火头一起, 复道内顿时浓烟滚滚,烈火沿着木制的廊桥迅速蔓延。伴随御驾出行的黄门鼓吹 扔掉乐器,拚命奔逃。众人连惊带吓,再加上被烟火一熏,有些体弱的宫女不由 昏迷倒地。

程宗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果决的人,就比如此时——明明放火的主意是自己 出的,放火的后果自己也一清二楚,可看到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宫人,还是禁不 住心生恻隐。

一名小宫女跌倒在地,还未起身,就被慌不择路的内侍踩踏。程宗扬腾身攀 住横梁,从奔逃的人流头顶越过,不惜大费周章地将那名宫女救起,送到安全区 域。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蔡敬仲已经揪住几名内侍问明原委,过来说道:「御驾 是空的。半个时辰之前,刘建已经去了北宫。」

「皇后呢?」

「不在。」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头仍是沉甸甸的。天子出行,单是随侍的黄门鼓 吹就有一百余人,加上其他内侍、宫人,其数不下五百。如果按自己最初的意图 两端同时放火,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即便现在只在一端放火,伤亡也不会小。

刘建不在,难道这些人都白死了?

大火越来越近,滚滚黑烟薰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云丹琉说道:「刘建不在这 里,把他们烧死有什么用?」

蔡敬仲道:「这会儿若是救火,可就没时间救皇后了。」

云丹琉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然后一声娇叱,疾劈而下。刀锋的青光没入木 制的桥面,足足劈出数丈。接着她伸脚一踏,复道的地面齐齐断裂开来。整条复 道架在夯土的础基上,此时一端被云丹琉挥刀劈开,桥面悬空垂下,另一端在烈 火焚烧下,很快难以支撑。桥身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一点一点下沉,片刻 后,轰然一声巨响,桥身从空中堕下。

堕下的廊桥内还有未逃出的内侍,但云丹琉果断地弃之不顾,「好了!我们 去北宫救人!」

「为何是北宫?」赵充国道:「说不定皇后还在南宫。」

「因为剑玉姬在北宫。」程宗扬不再去想那些无辜的死者,「羽林天军和司 隶的徒众都在南宫,闻清语掳走皇后,只有送到北宫才稳妥。」

刚给自己换了一个新身份的蔡敬仲显然不乐意冒险,「那我们也应该先跟金 车骑他们会合啊。」

赵充国自告奋勇,「我去便是!」

「你去知会金车骑。我们去北宫。」程宗扬道:「定陶王就别再入宫了,请 郭大侠安排人手,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下来,再设法送给秦夫人。」

王蕙身边有阮香琳和阮香凝姊妹,足以照看定陶王。

郭解当即派人,把定陶王送走。

蔡敬仲道:「就咱们几个?」

程宗扬道:「会之和单超等人尚在北宫。」

云丹琉道:「那还等什么!」

…………………………………………………………………………………

北宫,白虎观。

北宫建筑大都集中在东北方向的永安宫一带,西南一带宫阙稀少,朱雀门以 西,白虎门以南,面积占据北宫四分之一的区域内,几乎全是空地,唯有一座北 寺狱隐藏在森森古木之间。

来自胡地的巫师退出争斗,吕氏门下的死士临阵倒戈,四散逃亡,吕雉羽翼 尽失,孤身远飏,此时只剩十余名死士占据了北寺狱西侧的角楼,据险而守。

他们并不是不想走,而是被秦桧等人拦住去路。这十余名死士中,包括杀害 郑子卿,嫁祸给郭解的杨七和伊震,还有几名已经被揭穿身份的僧人。程宗扬临 行时专门交待过,这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单超主张应全力进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石敬瑭却拖拖拉拉,只张罗 着一众手下架起大黄弩,把角楼四面围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动手,反倒摆 出一副久战的架式,像是要跟对手耗到天荒地老。单超忍不住质询,石敬瑭也不 含糊,理直气壮地宣称儿郎们性命要紧,坚决不与对手玩硬的。

单超没想到这披云大汉看似豪勇,竟然胆小如鼠,寒声道:「两军相逢勇者 胜。阁下一味坐守,难道要静观其败?」

「没错,」石敬瑭大咧咧道:「反正他们也逃不了,大伙就对着耗呗,谁怕 谁啊?」

「眼下我等已然占了上风,正该趁其立足未稳,一举破敌!」

「差矣!差矣!」石敬瑭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既然咱们已经占了上风, 干嘛还要跟他们玩命?吃饱了撑的?」

单超拿手一指,「我等四倍于敌,竟尔不敢一战?」

石敬瑭挑起拇指和小拇指比了比,压低声音道:「君侯说了,里面有六个光 头,方才你也看见了,连卢老五都吃了亏。那帮秃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丧失理 智了都,跟他们玩命,划不着啊。」

单超吸了口气,「我上!」

「你?」石敬瑭上下打量了单超一眼。

单超身为阉人,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他压下伤势,抬手一召,一柄被人丢 弃的环首刀从雪中跳出,落在手中。

「好!」石敬瑭拍手叫好,「漂亮!漂亮!公公请便,我等在下面给公公呐 喊助威,保证声音高高的。」 ----------                 第五章

单超脸上青气浮现,没想到阳武侯手下的卫队长,竟然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惫 赖货。

秦桧笑着打圆场,「单兄莫怒。老石也是好心。有道是困兽犹斗,那些贼秃 暴起伤人,折损了兄弟倒在其次,怕的是他们一味求死,不留活口。」

单超道:「这要耗到什么时候?」

石敬瑭拧眉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瞧我的!」

石敬瑭拢起双手,扯开喉咙叫道:「上面的兄弟听好了!我们君侯说了,他 与诸位无冤无仇,只与那帮秃驴不共戴天!只要诸位兄弟弃暗投明,石某保证, 既往不咎!杨兄弟、伊兄弟,你们别怕!大伙都是给人办事的。顶多是从犯!再 说了,你们也就杀了个书生,郭大侠全家是谁杀的?天子啊!这账怎么也算不到 你们身上!我石敬瑭拿性命担保!绝不让郭大侠动你们一根汗毛!」

单超面颊抽动几下,这人满嘴跑马车,牛皮吹得惊天动地,问题是吹得这么 天花乱坠,能蒙住人吗?

单超只是腹诽,秦桧已经厉声斥道:「荒唐!一派胡言!」

石敬瑭怒道:「我是敬上面几位兄弟都是好汉,保他们一命怎么了!」

秦桧高声道:「杨伊二人是罪魁祸首,岂能轻纵?」

石敬瑭叫道:「姓秦的!我看你是想捞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郭大侠为了 他们两个,可是开出两千金铢的悬赏,外加一枚江湖令!」

秦桧赶紧拦住他,「闭嘴!说什么江湖令?」

「我偏要说!」石敬瑭叫道:「不管是谁,只要拿到江湖令,就能换郭大侠 一次天大的人情!万金难求的好东西!要不是郭大侠说了只要活口,我哪儿会等 到现在?早把那两家伙给剁了!」

秦桧顿足道:「你自己知道便是,为何要说出来?万一他们动手拿下杨伊二 人,哪里还有我们的机会?」

「我不是想把他们引下来吗?你偏要拆我的台!得!金铢面前无父子,我跟 你也论不着!大伙各凭手段,发家致富,就看这一铺了!」

「急什么?有财一起发!难道上面的兄弟抢先拿住人,你还能不认?」

「当然得认啊!要不我着急呢?」

石敬瑭拉起秦桧的手,往自己腰里一按,挣扎着吼道:「别拦我!别拦!拿 到悬赏,金铢我分你一半!」

两人口沫横飞,吵得一片山响,忽然间两人齐齐闭了嘴。

角楼上传来几声刀锋交击的震响,接着有人一脚踢碎窗棂,跃上窗台。

楼内有人叫道:「杨七!别中了他们的奸计!」

「我呸!姓伊的!你是想拿我换自己的前程吧?偏不如你的愿!」

杨七挥刀从角楼上跃下,他两眼满是血丝,眼角突突直跳,暴喝道:「挡我 者死!」

「兄弟别怕!我来接你!」石敬瑭说着飞身跃起,反手从肩后绰下长矛,一 矛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我佛慈悲!阇都诃那!」头顶一声大喝,一个身影疾掠而下,身在半空, 气势便急剧攀升。

「放!」

石敬瑭狂叫一声,两支大黄弩同时射出,弩尾挂着一张大网,在空中陡然张 开,将那名僧人整个罩住。

半空中溅出无数血箭,却没有预料中的巨响。大网裹着那名假扮成死士的僧 人,像块顽石般坠落在地,正掉在单超脚边。单超低头看时,只见网上带着无数 寸许长的钢针,在那僧人周身上下刺出无数血洞。他真气涣散,全身的精血飙射 大半,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

石敬瑭将杨七四肢扭断,得意洋洋地拖过来,与秦桧互击一掌,吼道:「漂 亮吧!哥儿们这网专破内家真气!想跟我玩命?没门!」

单超沉默片刻,最后拱手道:「单某孟浪了。」

石敬瑭哈哈一笑,正要吹几句牛皮过瘾,角楼上忽然传来一片惊呼,那些死 士疯了似的从角楼四面跃下,一个个面容扭曲,似乎楼内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角楼内,几名黑衣人摘下面具,扯开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头皮。他们分据四 方,双手合什,盘足趺坐,齐声念诵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 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随着众僧的念诵,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潮水一样在众人身上激荡着,越 来越澎湃。

周围的死士见识过这些僧人激发全身精血,悍然自爆的手段,见状立刻四散 奔逃。他们不是怕死,但被这帮疯子炸得粉身碎骨,死得连渣都不剩,未免太冤 了点。

石敬瑭等人早在下面守着,见他们一窝蜂钻出角楼,立即抢上拦截。

两名死士一前一后落在墙头,前面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汉子足尖一点,箭矢 般往外冲去。另一名死士紧跟在他身后,挥起尖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然后 抬肘击中他的后心。

前面那名死士鲜血狂喷,从墙上一头栽下,伏地不起。后面的死士扑上去扭 住他的手臂,嘶声道:「我抓住他了!他是伊震!」

「干得好!」石敬瑭大赞一声,飞奔过来,一矛刺穿了那名死士的喉咙。

那名死士抓住颈间的长矛,喉中「咯咯」作响,眼中惊喜的光芒一点一点黯 淡下去。

石敬瑭根本就没答理他,一脚把尸体踢开,咧嘴道:「运气!运气!抓住两 个活的!」

单超道:「郭大侠真有悬赏?」

石敬瑭长叹一声,「有就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摸着下巴,琢磨道:「哎,老秦,要不咱们想个啥法子敲 郭大侠一笔?」

秦桧还没回答,单超便冷冷道:「郭大侠身无长物,只怕敲不出来什么。」

石敬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郭不聚财,敲也是白敲。可惜,可惜。」

秦桧目光从场中掠过,忽然精芒一闪,「不对!多了一个人!」

石敬瑭倏然一惊,双方对峙这么久,有多少对手,早就数得清清楚楚。困在 角楼上的一共十三个人,其中六名僧人,七名死士。杨七和一名僧人先后从楼上 跃下,还剩十一人,其中六名死士。可眼下除了自己脚边两人以外,还有五人正 分头突围——有一名僧人混在其中!

单超黑袍一卷,擎出环首刀,往一名戴着面具的死士拦去。

「小——」

石敬瑭刚一开口,头顶猛然传来一声巨响,角楼上半截整个爆开,数不清的 血点混着木屑四处迸射,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那名朝单超冲来的死士似乎被血雨吓到,往旁踏了一步,身侧空门大露。单 超抢到机会,立即猱身上前,刀锋斜挑,往他颌下斩去。

那名死士没有闪避,反而从容挥手,像是主动把手臂递到刀锋下一样,从袖 中挥出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全部打到空处,对单超毫无威胁。站在单超后方的石敬瑭却脸色大 变,一个鱼跃,拚命用长矛挑去。

念珠中间的丝线早被捻断,虽然被石敬瑭击飞数颗,仍有十余颗穿过矛影。

单超身后,那名被困在网中的僧人尚未气绝,十余颗念珠鱼贯而过,将他头 颅打得粉碎。

场中血光乍现,为纷飞的血雨添上一抹殷红。单超手起刀落,将那名死士挥 出的手臂齐肘斩断,刀锋去势未绝,击飞了他的面具。

黑沉沉的铁制面具后面,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名僧人面带微笑,用仅存的 左手扯开衣衫,一个血淋淋「卍」字正在他胸口的皮肉上霍霍跳动。

能清楚看到,他皮肤下细小的血管正疯狂地充血,就像一堆青紫色的蚯蚓不 停扭动,鼓胀欲裂。

他脸上绽出神圣的光辉,就像殉难的圣徒一样,用无比虔诚的口气轻柔地念 诵道:「阇都诃那……」

石敬瑭长矛扫来,重重打在单超腰间,将他击得横飞出去,然后伏身往地上 一滚。

两支弩箭几乎贴着石敬瑭的背影疾射而出,一张大网猛然张开,罩住那名年 轻的僧人。他皮肤下鼓胀的血管被钢针刺破,蓄势待发的精血如同无数细小的血 箭,剧烈地迸射出来,那僧人急剧攀升的气息瞬间变得紊乱。

他张开仅存的左手,牢牢护住头脸,脸上的皮肉鼓胀起伏,接着「呯」的一 声,头颅爆成一团血雾。

石敬瑭爬起来,悻悻啐了一口,「晦气!」

六名僧人,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甚至没有一具全尸,自己的脸面算是丢到 姥姥家了。

试图突围的死士无一逃脱,石敬瑭心情不好,也没有留活口的打算,除了杨 七和伊震两个,其余全部砍了脑袋,逐一检查是否还有光头混在里面。

正忙碌间,树梢升起一股浓烟,在晦暗的天际下越升越高,越来越近。

单超岩石般的面颊抽了一下,「是复道。」

石敬瑭道:「谁放的火?」

秦桧凝视着浓烟,缓缓道:「必是主公。」

单超不知道他为何能如此笃定,疑惑地看了过来。

「眼下能放火烧毁复道的,无非吕氏、刘建与主公三方。」秦桧道:「吕雉 远遁,吕氏在宫中即便尚有余党,此时也自顾不暇。假若他们放火试图脱身,也 只会选择宫阙,而不是架在半空的复道。刘建眼下占据两宫,更没有理由烧毁这 条连通两宫的捷径。」

吕氏和刘建都被排除,唯一有理由放火的只剩下程主公。虽然放火的理由不 得而知,但可以推想,南宫的局势绝不乐观。

石敬瑭忽然抬起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场中只剩下殇侯的卫队,石敬瑭一抬手,立刻安静下来。

北寺狱周围的松林无风而动,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而下。接着,一张凶狞可怖 的面孔从树后探出,冷冷看了过来。它獠牙翻出,巨大的鼻翼微微鼓动着,仿佛 一头野兽正在嗅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气。

「绷」的一声,架在墙头的大黄弩猛然一震,一枝标枪般的弩矢撕开空气, 呼啸着往那张面孔射去。

那名兽蛮人半身从树后探出,双手抡起一柄铜轮般的巨斧,肌肉鼓动着,一 挥而下,将弩矢狠狠劈开,然后盯了众人一眼,腾身往后跃去。

松枝像潮水一样摇晃起来,不知有多少兽蛮人在林中穿行,他们没有靠近, 而是折向密林深处。

「快撤!」石敬瑭道:「那帮牲口闻见味道,一会儿就会杀过来,这破地方 不能待了!走!快走!绕路,别跟他们碰上了!」

…………………………………………………………………………………

云丹琉四下看了一遍,「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程宗扬也觉得奇怪,秦桧连同殇侯的卫队足有五六十人,可他们一路走来, 不但一个人都没遇到,甚至连足迹也没有看到几个。难道他们是走暗道离开?可 北寺狱的暗道是通往永安宫,他们不从宫里出来,反而又折回永安宫,难道又出 了什么意外?

几名劲装汉子踏雪奔来,他们都是郭解的追随者,方才四下看过之后,找到 许多蛛丝马迹——吕氏死士的尸首,四散逃亡的足迹,胡人巫师的靴印,甚至还 在树上发现大量兽蛮人遗留的痕迹。

程宗扬心里猛跳了一下,自己杀死古格尔之后,那批兽蛮人就从南宫销声匿 迹,没想到又到了北宫。吕雉既然是隐藏的羽族,很可能与这些兽蛮人有私下的 交易。他们在北寺狱出现,也许正是出自吕雉的安排,用来围杀刘询。但古格尔 被杀,导致他们行程被延误,而吕雉又败得太快,双方才错过了。

如果遇到兽蛮人,秦桧等人选择从暗道离开,也并非不可能。问题是那些兽 蛮人会不会此时正在暗道里面?自己要是钻进去,跟那些兽蛮人来个狭路相逢, 那就成自投罗网了。

「你想多了。」蔡敬仲把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暗道才这么宽,兽蛮人要 钻倒是能钻进去,可手脚都伸不开,不成活靶子了吗?」

程宗扬顿时恍然,兽蛮人身材庞大,暗道的空间对人类正合适,他们钻进去 就过于狭窄了。

程宗扬道:「我们去暗道!」

郭解是草莽豪杰,对宫中并不熟悉,一切由程宗扬作主。他留下两名兄弟, 守住出口,然后带着三名兄弟,与程宗扬、云丹琉和蔡敬仲一同进入暗道。

这条暗道从永安宫通往北寺狱,几乎是斜穿了整个北宫,而且深入地下,又 长又深,不知道是因为年深日久,通风孔被堵住,还是根本就没有修,暗道内空 气极少流通,有些地方甚至连火把都点不着。对寻常人而言,这样的暗道无异于 死地,但对程宗扬而言,倒是减少了他们撞到生人的可能。

一刻钟之后,来到暗道最深处,在程宗扬提醒下,众人小心涉过齐膝深的积 水,然后地势逐渐升高。

程宗扬无从判断方位,只能大致推算此时已经越过北宫的中轴线,靠近德阳 门后的东阁,然后是章德殿、建礼门、云龙门后的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

再往前,便进入永安宫的范围之内。程宗扬找了个空气尚能接受的位置停了 下来。一直走到这里,也未曾发现暗道内有大队人马行走的痕迹,基本可以确定 秦桧等人并非从暗道撤走。那么是回头再去找人,还是索性潜去太后寝宫,干掉 剑玉姬?

眼下正是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回头找人等于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虽然安 全,但太过保守。直接去干掉剑玉姬,又太过激进。万一失手,再想逃回来可就 难了。

犹豫间,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

泥土簌簌落下,然后「吱哑」一声,头顶仿佛打开一扇天窗,一股新鲜的空 气涌进暗道。

一个人影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然后有人跃了下来。前面那人急促 地喘息几口,苍声道:「我……我不行了……」

「别说话!」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程宗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与同样诧异的云丹 琉对视了一眼。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这条久不通风的暗道内会藏的有人,他扶起重伤的同伴, 让他能呼吸到顶部流入的空气,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支银管,用力晃了几下。

银管顶端绽放出一层清冷的幽光,映出两个人影。倒在地上那人肩膀被利刃 劈开,伤口直达胸前,眼看是不活了。另外一人脸上蒙着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上 沾满鲜血。

那名伤者喘息道:「那贱人阴狠……狡诈……翻脸无情……少爷,你不用管 我……快走……」

「你这好端端的,说什么疯话呢?」蒙面人道:「这点小伤也算回事?你是 看不起我啊。瞧这是什么?大还丹!」

蒙面人掏出一颗火红的丹药,「虽然比不上赤阳圣果,但治你这点小伤还不 跟玩似的?一颗下去,保你活蹦乱跳。」

「这是少爷的护身灵……药……我不能……」

「少废话!」

蒙面人不由分说,将丹药塞到伤者口中。丹药入喉,伤者气息渐缓,昏昏沉 沉地睡了过去。蒙面人喘了口气,刚直起腰,身体忽然僵住。

黑暗中有人咳了一声,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陶五爷, 真是幸会。」

蒙面人呆了片刻,然后一把扯下黑巾,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妈啊,吓死我 了……老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程宗扬道:「你不是不进洛都城吗?怎么都钻到永安宫 底下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陶弘敏往后看了一眼,止住话头,「这几位是?」

「云大小姐,五爷见过的。」程宗扬跳过蔡敬仲,「这位你多半也听说过, 郭解郭大侠,那些是郭大侠的兄弟。」

陶弘敏本来被蔡爷那身打扮闪得眼花,听到郭解的名头,目光立刻被吸引过 去,起身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原来是郭大侠,久仰!久仰!我叫陶弘敏,跟程 爷一样做生意的。我从小就仰慕郭大侠,铁肩担道义,布衣傲王侯……」

「寒暄的话咱们先省省,」程宗扬打断他,「改天腾出时间,专门让你说个 够。你先说说,怎么会在这里?」

「还用说吗?你瞧我这倒霉样……」陶弘敏仰天长叹,「被人坑了啊。」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呢。」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陶弘敏道:「两年前,太平道的人找到我,想借笔 款子。我对他们神神鬼鬼那套没兴趣,就回绝了。谁知他们找到总商会,商会出 面,让钱庄给他们放了笔款子。一来二去,也算熟了。两个月前,他们来谈一笔 大生意,你猜是什么?」

「刘建。」

陶弘敏抚掌道:「程兄果然通透!没错,就是刘建。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年 来,我们晴州商会在汉国吃了无数苦头,吸血最狠的,就是吕氏。眼下有机会扳 倒太后,肯定不会错过。」

「坦白说吧,刘建交结宗室,是我们出的钱;招揽门客,是我们出的钱;收 买眼线内应,是我们出的钱;兵甲武器,还是我们出的钱;甚至我们还花重金从 晴州雇来了三支佣兵团——出物、出钱、出人,我们全都干了。」

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可得恭喜陶五爷了,一本万利啊。」

「恭喜个屁!」陶弘敏咬牙切齿地说道:「刚拿下永安宫,刘建那混帐就翻 脸了!」

「哦?」

「太平道那帮妖人趁我们不备,突使杀手,要不是楚伯舍命相护,我也逃不 到这里。」

程宗扬这才留意到,那伤者蒙面巾下露出的胡须略显花白,已经上了年纪。

「楚伯是我们陶家的世仆。他行事周全,事先花重金买通了宫里的内侍,得 知有条暗道可以藏身,算是留了条后路,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更没想到会碰上 程兄和郭大侠。」陶弘敏摊开双手,「我这边已经说完了。程兄你那边……你要 不说,我绝对不问,只要你别把我灭口了就行。」

「我这边也好说。」程宗扬道:「跟你一样,我也做了笔生意,只不过投的 是长秋宫。」

陶弘敏沉默片刻,叹道:「程兄这生意独辟蹊径,眼光胆识别具一格……小 弟佩服。」

「别佩服了,我还没说完呢——跟你一样,我也亏大了。」

「怎么回事?」

程宗扬一边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一边道:「长秋宫出事了——要不我会找到 这里?」

陶弘敏一点就透,「你是……打算翻本?」

「陶兄呢?」

「我?」陶弘敏苦笑道:「我是一赔到底,想翻本都没机会了。」

看来陶弘敏对长秋宫的变故并不知情。他要面对的局势与自己完全不同,自 己只要能救回赵飞燕,这生意照样有得玩。而陶弘敏是押下的筹码自己反水,根 本没有翻盘的希望。

「陶五爷有没有想过,假如换换筹码呢?」

陶弘敏凝视着他。

程宗扬不再兜什么圈子,迳直问道:「晴州的雇佣兵听你的吗?」

「你是说……」

程宗扬张开双臂,「长秋宫欢迎你!」

…………………………………………………………………………………

北宫。景福殿。

刘建一手按着天子剑,正焦急地绕殿疾走。接连数日未曾合眼,他却毫无倦 意,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满是病态的亢奋。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刘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 都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板,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刘建忽然停下脚步,「你就是张恽?」

「正是奴才!」张恽「呯呯呯」一连磕了三记响头,直磕得额头见血。

作为俘虏,张恽被带进北宫时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此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烟 消云散。二十年来,太后就是他们头顶唯一的天。眼下,天塌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片天。

张恽不敢相信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然会失势,可刘建一路直驱入宫,直到 踏进与永安宫毗邻的景福殿,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知道太后早已颁下懿旨,称江都王太子刘建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可继帝 位。同时宣布太后本人将移居长信宫。张恽怀疑懿旨是伪造的,但这比懿旨是真 实的更可怕。懿旨为真,则太后尚在,假若连懿旨都是假的,太后只怕……

想到此节,张恽又用力磕了几记响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讨得一丝生 机,张恽不在乎给刘建再多磕几个头。

刘建「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急促而空洞,殊无喜意,更像是夜枭在林中的 鸣叫,让人头皮发麻。

「你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老人了……唔,有功之臣。」

张恽以头抢地,泣声道:「奴才不敢!」

有功之臣?开什么玩笑!自己有功也是为太后办事的功劳,在天子面前不仅 无功,反倒有罪。圣上这么说,是嘲讽还是记恨上自己了?

刘建又「咯咯」笑了两声,笑得张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环佩轻响,一股香风飘进殿内。

张恽身上一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消失。劫后余生,他止不住地哆嗦 起来,背后全是冷汗。

太子妃成光款步进殿,她一手捏着鲛帕,红唇紧紧抿着,紧张的眼神中隐隐 透出一丝喜意。

刘建急切地问道:「如何?」

成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建先是愕然,旋即大喜过望,叫道:「天助我也!」

成光嫣然一笑,然后屈膝跪地,双手捧起酒樽,举过头顶,娇滴滴道:「臣 妾为天子贺。」

刘建接过酒樽,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他原本并没有太 多念头,来到北宫之后,才得知那位事事处处算无遗策,犹如鬼神的仙姬这次竟 然吃了大亏。

仙姬挟持太后,随即鸠占鹊巢,隔绝内外,只留下几名信奉太平道的内侍传 递诏令。然而不久之后,那些内侍便传讯说宫内生变,但语焉未详,只说遭到吕 氏暗藏在宫中的死士突袭,死伤惨重。

听说永安宫还有刺客,刘建更不敢轻易涉足,于是选择景福殿驻跸。他放心 不下,专门打发成光前往永安宫探听虚实。那几名内侍不知内情,早已急得像热 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到成光,如遇救星,赶紧过来请示。成光在寝宫内只看到满 地尸首,不但那位仙姬不知所踪,连平日出面联络各方的齐仙子也踪影全无。

天意!简直是天意!刘建欣喜欲狂,自己早已对那位仙姬忌惮无比,只是为 了帝位,不得不虚与委蛇。随着帝位越来越近,自己心下的忌惮越来越深,一想 到那位仿佛无所不知的仙姬,便如同芒刺在背,坐卧不安。谁知天降鸿福,紧要 关头,给了自己一个摆脱桎梏的良机,果真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刘建心潮起伏,一时觉得最好让那位仙姬与太后都死个干净,一时又觉得就 这么让她们死了,未免可惜……

刘建举樽一饮而尽,然后将金樽往地上一摔,「传朕旨意!先帝失德,海内 动荡。跳踉之徒,犹举螳臂。朕已命中大夫魏疾讨之!钦此!」

第六章

南宫。玄武门外。

「光」的一声,霍去病将灌满鲜血的头盔扔在地上。

刘建军对长秋宫的进攻,可谓金鼓震天,声势浩大,结果只是佯攻,根本就 没几个人。

他带着长水军的精骑突袭凉风殿,却只扑了个空,刘建早已移驾北宫。紧接 着复道失火,两宫震荡。金蜜镝看破刘建军佯攻的虚实之后,一改稳健的作风, 羽林、期门诸军尽出,狂飙突进,一举夺回玄武门,并且与被困在平朔殿的隶徒 联络上,合兵一处。

刘建军的主力已经移往北宫,此时两军隔着两宫之间的广场遥遥对峙。洛都 城内,通连南北二宫的复道长近七里,除去宫内的引桥,两宫的距离四里有余, 此时双方各自前出一里布阵,两阵之间相隔两里,视力差一些的,连对方的人影 都看不清楚。

霍去病单骑立在阵前,他扔下头盔,解下创痕累累的铁甲,接着是被鲜血浸 透的锦袍,衣内御寒的狐皮褂,贴身的布衣……裸露出精悍的上身。他胸前被利 箭射中,箭矢已经拔去,留下一个酒盅大的伤口,兀自渗血。

风雪卷过,霍去病纹丝不动,他只穿着一条血红的纨裤,精赤着上身骑在马 上。他身型矫健,肩宽腰窄,从后面看来,如同一个倒三角,结实的肌肉犹如钢 铸,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扔下甲衣,霍去病没有换上新甲,而是拿过一只皮囊,将凉水兜头浇下。然 后抄起一条布巾,在两军阵前慢条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血迹、汗水、烟尘……

对面的刘建军悍然打出天子旗,被吕奉先斩断的旗杆被重新接过,还有些摇 摇欲坠。此时旗下的御驾只是一辆空车。苍鹭所乘的轻车位于御驾之前,他一手 扶轼,一手握着铁如意,立在伞盖下,静静观察对手的布阵。

在他身前,三千军士在北宫朱雀门前摆成一个偃月阵。最初被刘建收买的中 垒、虎贲、步兵诸军连番血战,早已经被打残,眼下全部加起来,能够上阵的还 不到八百人。三名北军校尉中,刘箕、刘子骏被杀,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为流矢 所伤,此时以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为主将,带领残兵聚在旗下,作为中军。两支 来自晴州的佣兵团也被置在阵前。相比之下,这两支佣兵团一直没有经历恶战, 反而趁着宫中的混乱大发横财,不但人马齐全,士气也最足。

因为吕忠遇刺,而选择归附刘建的越骑军本是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但在阿阁 与吕氏乱军血战连场,伤亡惨重,眼下还能够作战尚不足百骑,不得不与唯一编 制还算完整的屯骑军合编一处,被布置在战场右翼。在这种大范围的战场上,骑 兵是用来迂回和包抄的不二之选,也是苍鹭此战决胜的杀手镧。

越骑和屯骑两军原本的主将分别是吕忠、吕让,此时两人的首级都在宫门外 挂着。刘建多次暗示,想派心腹掌管两军,但苍鹭置若罔闻,最终也没有安排主 将,而是由他亲自指挥。

左翼则是刘建召募的门客家奴等一批乌合之众,这一支人数最多,论数量几 乎占了刘建军的一半,但战斗力与北军精锐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这会儿能够 拉出来老实布成阵列,已经很对得起砸下大笔赏金的刘建了。

苍鹭同样没有指望这批芜杂之众的战斗力,让他们上阵,无非是充个人数而 已。至于主将,则如刘建所愿,指派了他的心腹魏疾。

对面列出的阵型让苍鹭很不舒服,他们没有拉开战线,而是羽林天军在前, 隶徒在后,摆出一个锋矢阵型。

在苍鹭看来,把两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强拧在一处,又摆出这种阵型,完全是 在瞎胡闹。一旦前军受阻,后军进退两难,不用打就会自乱阵脚。况且后面的隶 徒还不是什么正规军,装备都不齐,连披甲的都没有几个,自己只要派出屯骑军 袭扰,一轮骑射,就能让他们崩溃。

对手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自己本来应该觉得庆幸,可苍鹭心里始终有些不 妥当——自己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新丁,而是车骑将军金蜜镝。他难道不知道这种 阵型就是个笑话?即便羽林天军战斗力更在越骑军之上,一举击穿自己的中军, 那又如何?自己背后可是北宫的城楼,羽林天军真杀到城下,难道还能把城墙撞 塌?最终的结局只会碰壁而还,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既然阁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苍鹭计较已定,不再犹豫,举起铁如意,往 鼓上重重一击。

陈升拔出长剑,往前一指,「出战!」

虎贲军的战车从阵中驶出,步卒紧随其后,缓缓往对手逼去。

霍去病擦干坐骑身上的汗水,然后丢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长矛,双膝一 夹马腹,跃马而出,振臂呼道:「破敌!」

「破敌!」

近千名羽林天军同时催动战马,蹄声犹如雷霆,震彻天地。

金蜜镝并没有在留在阵后观望,而是与长秋宫的期门武士一道披挂上阵,紧 跟在羽林天军之后,位于隶徒之前。己方布阵的不足他比苍鹭更清楚,他选择锋 矢阵型的原因只有三个字:不得已。

假如有选择,金蜜镝肯定会摆出堂皇之阵,在攻守中耐心地寻找机会,以最 稳妥的方式击败对手。但就像他夺回玄武门后,不等军士休息,就立即出兵决战 一样,他此时已经没有更多选择。

试想两军鏊战之际,两宫同时下诏,甚至皇后的凤驾直接出现在刘建军中, 下诏讨逆,不说己方会不会军心涣散,兵无斗志,金蜜镝自己都只能自缚认命。

所以他只能摆出锋矢阵型,以最猛烈的姿态,在第一时间全力出击,速战速 决,免得夜长梦多。

两军虽然都已经苦战多时,一旦交锋,仍然悍勇无比。两支军队的前锋狠狠 撞在一起,刹那间血肉横飞。霍去病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转动长矛,右手握 住矛尾,左手按住枪杆,一记斜刺推出,锋利的长矛从战车的驭马左眼刺入,透 颅而过,从它右眼钻出。

驭马轰然倒地,疾驰的战车立刻侧横过来。战车上三名甲士一人执辔,另两 人挥戈朝霍去病攒刺,可霍去病已经拔出长矛,头也不回地往后杀去。

苍鹭的击鼓声突然一变,变得刚劲而峻急。右翼的屯骑军闻声出阵,他们催 动坐骑,先是小跑,然后速度逐渐加快,最后狂奔起来。

屯骑军没有选择与兵强马壮的羽林军一较高下,而是在战场上划了个弧形, 绕到羽林天军背后,兵锋所指,正是位于两军之间的金蜜镝。

战场位于两宫之间,地势开阔,苍鹭又有意压住鼓点,让中军放缓速度。仅 仅是速度的变化,金蜜镝选择锋矢阵型的弱点和恶果便暴露无遗——羽林天军的 骑兵高速冲刺,而后军的隶徒全是步卒,虽然有金蜜镝亲率的中军居中维系,但 两军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开,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当。

长水军的胡骑在金蜜镝两侧游弋,充作护卫,见屯骑军扑来,他们远远便张 开角弓,不射人,专射马。金蜜镝的中军则开始加速,在发现露出空当之后,金 蜜镝没有再试图用手中微薄的兵力进行补救,而是果断地抛弃了后军。

陈升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属于天子近臣一系,也是最早遭到吕氏攻讦,被迫 去职的倒霉鬼。天子驾崩,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指望了,谁知入宫吊祭时,正逢 江都王太子起事,自己被困宫中。在乱军胁迫之下,陈升半推半就向刘建效忠。

结果阴差阳错,反倒成了从龙的功臣。更因为他曾经担任过射声校尉,论起 军中资历的深厚,在刘建招揽的臣属中数一数二。一番风云际会,一个不起眼的 去职罪臣,竟然成了新君倚重的主军重将……人生的波谲云诡,真不知从何说起。

更让陈升没想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与车骑将军金蜜镝刀兵相见, 而此时向自己杀来的,竟然是霍家人——自己担任书佐时,偶尔遇到霍大将军, 都只能退避道旁,望尘舞拜。即便担任射声校尉,也是膝行见礼,连做梦都没想 过,有一天会与霍大将军为敌。

眼看着霍去病越逼越近,陈升心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久闻霍少将军英雄无 双,今日一见,果然人中之龙。他双手持矛,口中咬着一柄短刀,仿佛是从血海 中杀出的一样,精赤的上身洒满鲜血,跨下的坐骑也是浑身浴血,奔驰间,在雪 地上洒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由中垒、步兵、虎贲组成的中军最早投入战场,连日来无阵不与,虽然是汉 军精锐,极耐苦战,但已经是久战之余的疲蔽之师,更慑于霍氏在军中的威名, 几乎无人敢撄其锋芒。一开始还有人上前阻拦,但霍去病连斩数敌,余下的纷纷 退避——甚至都没人朝他放箭。虽然霍去病已经深入阵中,放箭容易误伤己军, 可连他的坐骑也毫发无损,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

眼看霍去病离自己只剩十余丈,陈升觉得自己手都在抖,他鼓起最后一丝勇 气,挥剑叫道:「步兵军!列盾阵!」

虽然一片慌乱,汉军依然令行禁止。步卒举起盾牌,列成一道横阵,牢牢挡 在陈升的战车前。陈升刚松了口气,却见霍去病丝毫没有减速,而是迎着盾阵直 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一磕马刺,坐骑嘶鸣着腾空而起,越过盾阵。

陈升愕然张大嘴巴,然后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仿佛一直飞上天 际。

霍去病一矛刺倒中军主将,错马相过时,顺势取下齿间的短刀,斩下陈升的 首级,挂在长矛上,高高举起。

身后的羽林天军士气高涨,狂呼道:「万胜!万胜!」

苍鹭面无表情,汉军对霍氏心存顾忌,但他手中有的并不仅仅是汉军。

随着「隆隆」的鼓声,来自晴州的佣兵团蜂拥上前。这些视金铢为信仰的汉 子刚刚接到赏格:斩杀此人者,立赏千金!

一千金铢,足够寻常人一辈子的花销。即使挥金如土,也能过好几年痛快日 子。刀口上讨生活,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这样的重赏,足以让所有的佣兵为之疯 狂。

比起佣兵的狂热,苍鹭此时格外冷静。前面的羽林天军已经与中军厮杀在一 起,屯骑军也绕到对方侧翼,正在攻击金蜜镝的中军。此时唯一的危险就是己方 的中军支撑不住,在金蜜镝败北之前,就被羽林天军击溃。

天子驾崩之后,两宫连番血战,但无论局势有多危险,苍鹭始终都把屯骑军 扣在手中。此时,他终于把这张底牌打了出去。加上编入的越骑军,屯骑军总兵 力将近八百,而抛开长水军不提,金蜜镝的中军不过四百余人。即使那帮混杂了 各种宫卫的中军都能以一敌二,自己还多出八百匹马。

武库被大火焚烧一空,那些步卒连拒马都没有,平地对攻,踩也把他们踩死 了。

眼看屯骑军就要攻破对方中军的防线,一条大汉从金蜜镝身边大步抢出,挥 刀将一名屯骑军斩落马下,然后挡住另一名屯骑军刺来的长戟,左手一翻,从腰 间数把长刀中拔出一柄,拦腰将对手斩成两段。他虽然只是步战,却骁勇异常, 如同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赵充国,车骑将军府中长史。不愧是被称为万人敌的猛将。但终究只是匹夫 之勇而已。

苍鹭拔出一面令旗,往左面一指。

那帮乌合之众也该出动了,只要把他们投入战场,即便是一两千头猪,羽林 天军也得费一番手脚才能杀尽。能给屯骑军争取一点时间,这些家奴全死光自己 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左翼的魏疾看到旗号,向苍鹭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家奴吩咐几句。

苍鹭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羽林天军,仔细寻找他们的弱点,不时瞟一眼金蜜 镝的中军和后方隶徒之间的距离。那些隶徒显然也知道局势不妙,正极力追赶, 以至连基本的阵型也无法保持。照这样的速度,等他们投入战场,也只会变成一 盘散沙,全无威胁。

忽然身边一阵喧哗。苍鹭不屑地冷哼一声,霍去病再剽悍,终究不过是匹夫 之勇,两支佣兵团,杀他十次也尽够了。

苍鹭随着瞥了一眼,却发现身边的军士们,没有一个去留意正与佣兵血战的 霍去病,而是齐齐扭头,望着左边。

苍鹭转过头,瞳孔猛然收紧。

左翼那帮乌合之众正在移动,但不是投入战场,而是向后,潮水一样退入朱 雀门。

以苍鹭的镇定自若,此时也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一棍。左翼军士的数量占了己 方总兵力的一半以上,他们突然退出战场,不但使得双方兵力逆转,更将自己左 翼彻底暴露。

苍鹭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金蜜镝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果然,长水胡骑已经转向,徒步的期门武士、殿前执戟、都侯剑戟士一拥而 上,用血肉之躯截住屯骑军的铁骑。摆脱纠缠的长水胡骑挥舞弯刀,狂呼着扑向 左翼的空当,最前面一人须发斑白,竟是金蜜镝亲自来战。旁边的赵充国迈开大 步,疾如奔马,紧紧护在金蜜镝左右。

苍鹭薄膜一样的眼皮飞快抖动着,无数兵法、战策、谋略、诡计、诈术……

一瞬间涌入脑海,宛如一团璀璨的烟火不断绽放。

可是他找不到一条策略能扭转局势。也没有一条计谋能把魏疾带走的军士重 新召回来。

他终于明白战前刘建为什么颁下诏书,声称跳踉之徒,犹举螳臂,命中大夫 魏疾尽讨之——在刘建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螳臂挡车的跳踉小丑,要被「尽讨 之」。魏疾并没有亲自出马来讨伐自己这个跳踉之徒,他只是放开左翼,任由自 己的螳臂去挡金蜜镝的铁骑。

苍鹭握着铁如意的手掌僵在半空,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干,脸色越来 越苍白。忽然他身体一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向后倒去。

「呯」的一声,铁如意掉在车上,然后滚落雪中。

…………………………………………………………………………………

刘建并非第一次踏进永安宫,但当日那个好不容易才能入觐的诸侯太子,此 时摇身一变,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让刘建遗憾的是,往 日自己费尽心思巴结的太后居然不在,否则观赏她此时的表情,会是一种莫大的 享受。

刘建的亲信已经将永安宫清理一空,原有的宫人内侍都被驱往别宫。当初随 吕雉前往寝宫的心腹尚有一些被羁押在宫内,但天子圣明,察觉到这是剑玉姬等 逆贼的阴谋,妄图把一批充满敌意的奸细留在宫内,于是下令全部诛杀。

刺鼻的血腥气与宫中椒兰、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刘建心神舒畅,仿佛 又回到自己远在江都的宫苑。

宫前的捷报已经传来,眼下的局面一片大好,那帮试图挟制天子的匪类尽遭 天谴。北军伤亡惨重,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把他们扔给金蜜镝,回头一并讨平, 也免得自己再找理由把他们统统灭口。

金蜜镝虽然屯兵宫外,但与姓苍的匪类大战之后,他手中能动用的人马不过 一千余人,自己在北宫的家奴也有此数。魏疾的战策谋略更在苍鹭之上,有他坐 镇指挥,完全可以支撑到勤王之师到来。

若非绣衣使者江充投降,自己还不知道吕氏仍有后着。太后下诏将破虏将军 董卓调到伊阙,作为最后的底牌,结果来不及出手,吕巨君就全军覆没,连太后 也彻底倒台。这张底牌也就此易手,成为自己最大的倚仗——连仙姬都不知晓。

那个破虏将军不过一介武夫,见识短浅,何况太后已然失势,他不向自己效 忠,还能如何?到时随便给他一点赏赐,就足以让他肝脑涂地了。

金、霍二人执迷不悟,殊为可恨!两个过气的老东西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自己一道圣旨,即刻就能讨平。

刘建登上阶陛,四下环顾片刻,然后坐在御榻上,指着阶陛下方,颇有感触 地说道:「朕当日就是在此拜见的吕雉。」

成光摸了摸身下的锦垫,掩口笑道:「此处便是太后凤臀坐过的呢。」

刘建哈哈大笑。

「待太后归降,就让她来此拜见陛下。」成光用甜腻的声音说道:「到时臣 妾要她除去冠服,裸身跪拜,好生看看太后的身子有何不同。」

想到那具黑色宫装遮掩下的高贵肉体,刘建心下一团火热,如今南北二宫皆 为朕所有,吕赵二后若是识趣便罢,若是不识趣……刘建想想就觉得兴奋。

刘建越想越按捺不住,「张恽!」

张恽扑地跪下,「奴才在!」

「朕已然入主北宫,一众宫眷,为何不来拜见朕呢?」

「奴才这就去传旨!」

刘建微微颔首。

张恽刚刚退下,一名内侍小跑着进来,在阶下叩拜道:「启奏圣上,有人求 见。」说着捧起一块玉佩。

近侍接过玉牌,呈到天子面前。

看到玉佩上的「广源」二字,刘建有些疑惑,「这是谁?」

成光接过玉佩,笑道:「这广源行也不是外人,仙姬历年拿来的钱铢,倒有 一半是广源行所出。没想到他们会在宫里。」

「一个商贾而已。」刘建不以为然地说着,准备打发他们离开。

成光道:「广源行身家丰厚,圣上不妨见见。」

刘建想了想,「召他进来。」

一个面目痴肥的胖子进来,远远对着御榻跪拜,口呼万岁。

「我见过你。」成光道:「你不是跟仙姬在一起吗?」

那胖子闻言泣下,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哀声道:「求娘娘救命!」

「出了什么事?说吧。」

「小的庞白鹄,是广源的执事……」

庞白鹄一番哭诉,听得刘建与成光面面相觑。

原来寝宫的变故并非遭到吕氏死士的刺杀,而是内讧。剑玉姬和齐羽仙谈笑 之间突然向盟友出手,各家情急之下,被迫联手,最终众败俱伤,参与刺杀吕雉 的势力几乎死伤殆尽。庞白鹄侥幸逃生,见天子驾临,才出来拜见。

至于火拚的原因是晴州商会决意向天子效忠,与各家一同辅佐圣主。剑玉姬 却想把天子控制在手中,试图独占利益,由此引发矛盾。广源行痛定思痛,决定 与剑玉姬等人分道扬镳,全力支持天子。

「我广源行发誓:从今往后,唯天子之命是从。不仅如此,除商税之外,每 年还将向少府进献十万金铢。」

商税进的是国库,进献少府才是往自己口袋里塞钱。这等好事,刘建自然笑 纳。

「难得商贾之中,有尔等忠义之辈,朕心甚慰。」虽然看不起晴州那帮利欲 熏心的商贾,但瞧在金铢的面子上,刘建还是温言勉励了几句。

庞白鹄视线与成光一触,各自分开,「小的还有一事禀告圣上。」

「哦?」

「剑玉姬动手之前,小的听她手下的使者传讯,说他们劫持了长秋宫的赵皇 后,正从密道送入北宫……」

刘建霍然起身,「哪条密道!」

…………………………………………………………………………………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上旗杆,薄膜般的眼皮半垂下来,失去生命的瞳孔已 经扩散成一片模糊的阴影,依稀透出茫然和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金蜜镝为何会选择一个拙劣的阵型一样,苍鹭无法不理解魏疾 为何会在此时撤军,把自己出卖给敌人。难道他们不明白,自己头脑中的兵法是 他们获胜的唯一希望吗?自己一死,他们还怎么抵挡金、霍两人的铁骑?就靠那 些猪一样的家奴?

我还有很多兵法和计谋没有来得及施展啊。苍鹭用目光不甘地叹息着。

「这个蠢货。」

霍去病懒洋洋靠在马鞍上,席地而坐,两名投降的军司马跪在他脚边,给他 擦拭靴上的血污。

吕奉先道:「为什么不让我上?」

霍去病道:「你也是个蠢货!」

「我才不蠢呢!」吕奉先左右看了一圈,「你们打完了吧?」

「怎么?」

「给我一队人马。」

霍去病斜眼看着他。

「我去杀江充!」吕奉先气恨地说道:「那个狗贼,竟然背叛我!要不是他 带人投降刘建,我们才不会输呢!」

「来人啊!」霍去病道:「把吕少爷的嘴巴给缝上。」

吕奉先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嘴巴道:「干嘛!」

「免得你死在那张破嘴上。」霍去病骂道:「还他妈连累我!」

生死关头,魏疾突然带着超过半数的兵力撤出战场,金蜜镝轻骑突进,战事 已成定局。赵充国一马当先,斩杀刘建军主帅,刘建军中军随即崩溃。

魏疾紧闭宫门,龟缩不出,残余的北军士卒尽数归降。那两支佣兵团原以为 能拿下霍去病,大发一笔横财,谁知局面一溃千里,反而被羽林天军剿灭近半, 余下的四散奔逃,有几个身手高明的,试图跃上城墙,反而被城上的刘建军放箭 逼退。

战局的变化让霍去病也觉得目不暇接,刘建与苍鹭貌合神离并不是秘密,将 佣兵团排斥在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连北军精锐都弃如敝履,真不知道他哪 里来的底气。

越骑、屯骑原属吕氏嫡系,刘建有所提防也说得过去,中垒、步兵和虎贲这 三支北军,可是一开始就追随刘建的,他竟然也一并弃之。难道他真打算倚仗那 帮门客家奴守卫宫城?

大胜之余,金蜜镝依然浓眉紧锁。刘建以舍弃手中整个北军为代价,使得苍 鹭兵败身死,可见其狠决。也许他只是为了剜除毒瘤,才不惜自断一臂。偏偏歪 打正着,保留了大部分兵力,让自己一战决胜,全歼其军的布置成为泡影。

最让他担心的是赵皇后没有出现。假若赵皇后尚未屈服,那么自己必须立即 开始攻城,可军中缺乏攻城武器,要打下北宫,绝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而 另一种可能就更危险了——刘建另有倚仗,即便抛弃北军和昔日的盟友,也有十 足的把握获胜。

果真如此,刘建的倚仗也就呼之欲出了。

金蜜镝道:「江充的下落找到了吗?」

「属下方才问过。」赵充国道:「吕巨君那逆贼自焚前,江充就率军投降了 刘建。但投降不久,有人看到他被五花大绑地带走。」

金蜜镝沉默片刻,「董卓确实到了伊阙?」

赵充国谨慎地说道:「我是听卢五这么说的。不过让我说,董破虏也许会听 太后的,但不一定会上刘建那小子的贼船。」

「子都!」

冯子都瘸着腿过来,「末将在!」

「将此间之事转告大将军。」金蜜镝道:「请大将军下令,召诸将军即刻入 京,为天子服丧。随从以十人为限,违令者,以军法行事。」

冯子都复述了一遍,然后翻身上马,往尚冠里驰去。

金蜜镝望了眼城楼,「准备攻城。」

赵充国一挺胸膛,「是!」

第七章

程宗扬紧盯着陶弘敏,「你不是骗我吧?」

陶弘敏摊开双手,「我骗你干嘛?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啊!」

「你真的听说赵皇后在北宫?」

「我当时在帷幕外面,里面先是争吵,然后打了起来,听见有人说赵皇后被 劫持到北宫什么的。」陶弘敏冷笑道:「多半是看我们这些走狗失去价值,刘建 才翻脸,打算把我们全都灭口。」

「真是刘建下的令?」

「太平道不是刘建的人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可说不准……」

连成光这个太子妃,剑玉姬都能拿来当筹码,刘建这个太子在她眼里是什么 货色可想而知。与其说太平道是刘建的人,不如说刘建是剑玉姬的人。剑玉姬才 是当家作主的。

「你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剑玉姬,也太废物了吧?」

「我们是没想到好不好。」陶弘敏叹道:「大意了。」

陶弘敏的哀叹程宗扬倒是能理解。剑玉姬那脸翻得比书都快,别人一手胡萝 卜,一手大棒,好歹还能尝一口。这贱人是把大棒作成胡萝卜的模样,想吃胡萝 卜的,全都吃了闷棍。自己跟她联手刺杀吕雉,结果连毛都没摸着,半路就挨了 一棒。陶弘敏更惨,又是拿钱,又是出力,总算熬到吃胡萝卜的时候,还没来得 及张嘴,就吃了一大堆亏。

前脚引自己上钩,后脚就把自己下锅。那边抓住赵飞燕,这边就对盟友痛下 杀手。好像在那贱人看来,耽误一秒钟都是可怕的罪行,效率实在太高了。

程宗扬算是看明白了,对这贱人,就不能搞什么谋定而后动——反正怎么谋 都谋不过她。稳扎稳打更不可取——谁都没那贱女人把得稳。最好的方法是上去 就干!多一点铺垫都算输。

程宗扬专门交待道:「见到剑玉姬,千万别废话,直接砍死!」

…………………………………………………………………………………

草秸扎在颈中,带来一阵刺痒。而赵合德能做的,只是勉强睁大眼睛。

她被装在蒲包里,像货物一样被搬到车上。透过蒲包的缝隙,她看到自己被 带出长秋宫,看到自己被送到相邻的宫苑,看到投降的军士在一位法师指挥下, 搬起一根巨大的木柱,从东南角运到西南角。

另一队降卒同样肩扛手抬,将一根木柱从西南角运到西北角。第三队军士再 费力地将另一根木柱从西北角运到东北角……

合德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她认得那位法师,冯源。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 发不出一丝声音。载着蒲包的大车与冯源擦肩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 为沿途的大车远不止一辆,宫里突然多了几千名军士和降卒,内侍们不得不四处 搜罗粮食,运到厨下。宫娥们轮流入厨,不停歇地烧水煮饭,再运往各处。

一片忙碌中,没有人注意有辆大车拐了个弯,被推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内。院 内有股浓浓的酒味,墙边摆着许多盛酒的木桶。她看到旁边一只渗着血迹的蒲包 被人抬起,放进一只准备好的木桶内。

那是蛇夫人,她遇袭时被弩箭射中,伤口一直在流血。

赵合德想着,然后自己也被搬起,塞进木桶。木桶很大,里面比自己想像的 要宽松,甚至能用抱膝的姿势坐下。可自己的手脚一点都不能动,只能斜靠在桶 壁上。接着桶盖扣上,砰砰几声,砸上钉子。

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

黑暗中,木桶时而颠簸——这是在车上。

时而一上一下的晃动——似乎被人挑着。

时而桶底传来磨擦声——似乎正在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

忽然听到滚动的声音——赵合德心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谁在那只滚动的木桶 里面,但不管是谁,身体无法动作,只能身不由己在桶里来回碰撞的滋味,肯定 不好受。

然后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她以为自己被遗弃了。周围没有一点声息, 那些把她们劫持来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那座仙境般的宫殿里面。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座宫殿时的震撼,那时她对这座宫殿充满了幻想, 羡慕每一个能在里面生活的人,想像着姊姊在仙宫过着怎样令人艳羡的生活。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那时有多么天真。这座仙宫,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血海地 狱,上到天子,下至宫人,都是这座宫殿的祭品。假如世间有神灵,她只想在神 前许下一个愿望:与姊姊一起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叫道:「在这里了!」

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让赵合德心又一次揪了起来。自己仍然没能离开这座 宫殿。他们还在这里。

旁边的木桶被人撬开,有人说道:「不是。」

不多时,头顶桶盖发出吱哑吱哑的声音,被人用力撬开。那人扯开蒲包看了 一眼,「不是。」

「不是。」

「不是……」

「哎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嘛。」一个公鸭嗓子响了起来。

赵合德闭上眼睛,眼角沁出泪花。她最害怕的是,当木桶打开,自己再也见 不到姊姊。世界这么大,她只有姊姊相依为命。

「这么蜷着多难受?赶紧把娘娘请出来啊。」

「别价。」那公鸭嗓子道:「就这么原样带去。」

黑袍大袖的内侍仿佛乌鸦一样围过来,抬起木桶,然后穿过重重宫殿。前方 是一座她所见过最华丽的宫殿,各种她叫不出来名目的宝石被镶嵌在宫室上,就 像最普通的沙砾。台陛上的积雪已被扫净,上面铺着一条猩红的地毯,更显得石 阶仿佛是用白玉砌成,一尘不染,闪闪发光。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仿佛置 身云端。

蒲包方才被扯开少许,草秸又一次刺进脖颈。赵合德低低叫了一声,叫声刚 一出口,她便怔了一下,然后连忙咬住红唇。幸好叫声很微弱,没有引起那些乌 鸦的注意。她沉下心,依照的卓教御传授的心法,将细弱的真气在经脉内缓慢游 走。

内侍穿过宫殿,跨过一条彩虹般弯曲的廊桥。廊桥尽头是一处精致的宫室, 装饰比刚才的正殿更加华美。

殿外白雪消融,殿内暖香四溢,隐隐传来丝竹鼓乐的声音。内侍放缓步子, 在一道帷幕前小心停下,将木桶排成一列。

她看到自己认识的罂粟女;脸色苍白的蛇夫人;那位并不太喜欢自己,常被 戏称为掌教夫人的尹馥兰;在宫内照料定陶王的盛姬;还有姊姊。

赵飞燕转目看来,姊妹俩目光相接,凄楚间都有一丝欣慰。假如无可幸免, 死在一起便也罢了。

禀报之后,内侍再次抬起木桶。一连穿过数重帷帐,鼓乐声越来越清晰,最 后一道帷幕掀开,赵合德只觉眼前一亮,四株青铜灯树高及殿顶,将帐内映得如 同白昼。一对男女坐在御榻上,言笑自若。

一名穿着宫装的嫔妃背对着两人,跪在榻前,她头戴凤钗,腰佩印绶,衣饰 华美,下裳却被翻起,裸露出雪滑的腰臀和双腿,低垂的粉面微露羞色,任由两 人观赏。

一名内侍跪在旁边,满脸谀笑地说道:「这位林婕妤为人乖巧,善于奉迎, 是宫中少有几位没有进过永巷的。」

御榻上的女子道:「可惜人老珠黄。」

那林婕妤虽是难得的美人儿,但仔细看时,能看到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毕竟 是先帝妃嫔,在深宫多年,已非当初的丽色。

成光是太子正妃,晋位正宫皇后顺理成章。她与刘建沆瀣一气,在江都做的 那些勾当,张恽也有耳闻,知道她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看到她视线移来,赶紧讨 好地伸手上前,将林婕妤臀肉剥开。

成光目光微转,掩口笑道:「好个淫浪的货色。我且问你,到底被多少人用 过,怎的连后庭都变黑了?」

林婕妤忍住羞意,窘迫地说道:「回娘娘,奴婢被吕侯爷则用过……」

刘建厉声喝道:「身为先帝妃嫔,居然屈身从贼!行同禽兽!其罪当诛!」

林婕妤花容失色,娇躯乱颤。

张恽跪地高呼道:「天子圣明!」

成光乐不可支,「快瞧快瞧,她都快吓尿了。」

刘建抚掌大笑。

「难得能引圣上开心,也罢,允其更衣入侍。」

「圣上仁德,连先帝遗眷也能雨露均沾。」张恽马屁滚滚,拍得刘建浑身舒 坦,然后喝道:「林婕妤,还不谢恩!」

林婕妤退到阶下,向刘建叩首,媚声道:「谢圣上洪恩。」

林婕妤移开身体,才看到刘建身前还跪着一名妃子。她长裙委地,衣襟被扯 得散开,酥胸半露,正像狗儿一样跪在刘建膝间,扬着粉颈,用唇舌抚慰天子的 龙根,却是迎春殿的董昭仪。

打发林婕妤下去更衣,刘建眼睛一亮,看着刚被带入帐内的众女。

两名内侍扶起赵飞燕,要她在天子面前跪拜。

赵飞燕四肢无力,没有人扶着连站都站不住,那种娇怯的美姿,让刘建看得 色授魂与。成光看不过眼,冷冷哼了一声。

刘建得意无比。南宫屡遭兵火,已经打得一团糟,宫室残破不堪,没有多少 防御能力,幸而自己英明果决,诏命移驾。北宫城坚地险,又有魏疾这等忠臣良 将尽心辅佐,即使宫城被破,尚有永安宫可以倚仗,只待董卓提兵入京,诸逆自 当束手,眼下尽可高枕无忧。

眼看着色冠后宫的赵飞燕,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 报。刘建哈哈一笑,大度的一摆手,「赵后是朕的皇嫂,如今还未去尊号,尚是 皇后。哪里需要跪拜?」

赵飞燕红唇抿紧,一言不发。

公鸭嗓的内侍凑上前去,耳语几句。刘建点了点头,吩咐解开禁制。

片刻后,赵飞燕轻咳几声,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先帝驾崩,群臣议储未决,却不曾听闻兄终弟及。」赵飞燕穴道被封得久 了,说话有气无力,愈显柔弱,言辞却直指刘建得位不正。

此时殿内全是自家心腹,刘建懒得再装模作样,索性撕下面具,露出狰狞之 色,「让我当儿子?刘骜那死鬼也配!朕叫他一声兄长,已经对得起他了。」

赵飞燕竭力忍耐,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泣声道:「建太子,先帝何曾 对不起你?」

如果是继嗣,刘骜名义上还有后人。可刘建得了帝位还不满足,硬把继嗣改 为兄终弟及,让刘骜彻底绝后。当初他为了继嗣,对两宫各种巴结讨好,种种许 诺说了无数,一朝得手,便翻脸无情,连表面工夫都不屑于去做。

「对不起我的多了。朕有时想想,都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刘建和天子哪 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拿来威胁赵飞燕而已。

赵飞燕哽咽道:「朝廷自有礼仪。岂容先帝尸骸受辱……」

「礼仪那还不好办?」刘建狞声笑道:「朕就算把一条狗塞到梓宫中,按天 子礼仪发丧,那些外臣难道还能把棺材扒开?至于那死鬼的尸体,哈哈……」

赵飞燕闻言痛哭流涕。那种梨花带雨的美态,让刘建看得心花怒放。

「你以为我不敢吗?」刘建越发刻意地拿言语刺激她,狞声道:「朕剥了他 皮,镶在朕的天子旗上。拿他的腿骨制成骨笛,把他的头骨作成酒碗……朕要在 他的寝宫大摆筵席,让他的妃嫔全都脱得一丝不挂,在朕面前吹笛裸舞,捧巾侍 酒。哈哈……」

赵飞燕浑身发抖,眼前这男子已经是丧心病狂,虽然穿着天子服色,冠冕堂 皇,内里却如同鬼蜮,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你不是人……是妖邪……」

「妖邪?妖邪已经被朕尽诛!」刘建大笑道:「那帮太平道的妖人被朕杀得 干干净净,待朕到那个妖姬,便把她手脚砍掉,做成人彘!」

刘建口气一变,「要想保住刘骜那厮的尸身,倒也好说……」

他指了指身下,「看到这位董昭仪了吗?照她的样子做一遍,朕就让那死鬼 风光大葬。」

赵飞燕这才注意到他身下的董媛,不由羞愤欲绝。

旁边的内侍「咯咯」笑着说道:「圣上已经登基,是当朝皇帝。娘娘眼下还 是皇后,皇后给皇上侍寝,天经地义。」

另一个内侍道:「北宫可是有好几个美人儿蒙圣上恩准,允许更衣入侍,都 欢喜得什么似的,这会儿都在下面打扮。南宫里面,娘娘可是头一个。这是娘娘 的福分啊。」

这些内侍都是出自江都王邸,刘建的心腹亲信,刘建私底下的各种勾当,都 少不了他们。这会儿在旁边七嘴八舌的劝说,让她收起悲色,先下去梳洗妆扮, 再到帐内入侍。

「都住口!」成光娇叱一声。她柳眉挑起,大为不悦,那些内侍一口一个皇 后,叫得她恼怒不已。要知道,自己才是正宫。

「不用梳洗打扮。让她就在这里,当着本宫的面脱光了,自己过来。」

内侍伸手去扯赵飞燕的衣带,却被成光喝止,「让她自己脱!」

刘建道:「皇嫂刚来,不像北宫这些调教过的,未必肯听话。」

成光笑道:「若是她肯自己脱呢?」

刘建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若能如此,便让她先服侍朕 的爱妃。」

「君无戏言,圣上可莫要眼馋。」成光娇笑着叫来一名宫女,吩咐几句。

那宫女出了帷帐,片刻后端着一只铜盆进来,不由分说,将一盆带着冰屑的 凉水泼在赵飞燕身上。

赵飞燕衣衫尽湿,玉容一下变得雪白。

「都放开她。」成光道:「她要不肯脱,就活活冻死好了。」

内侍松开手,赵飞燕双手环抱,娇躯瑟瑟发抖。终究是严寒天气,帐内虽然 烧着炭炉,也挡不住雪水的彻骨寒意。

成光娇声道:「让她好生想想。若想不明白,就接着泼。」

刘建哈哈大笑。自己的爱妃果然好主意,让内侍动手,怎比得上皇后自己宽 衣解带来得有趣?

颜面要紧,还是性命要紧,北宫这些妃嫔便是榜样。赵飞燕虽然还在顾及体 面,但一个弱质女子,又能支撑多久?

两人把赵飞燕扔到一边,用猫戏老鼠一样的目光往后看去。刘建一边看一边 满意地点头,「这些都是刘骜的妃子?倒是有几分姿色……你,叫什么名字?」

刘建指了指后面的罂粟女。内侍上前给罂粟女解开禁制,可她张了张嘴,却 发不出一丝声音,无论刘建问什么,都是一副口不能言的样子。

内侍一连解了几次,费了半天手脚,也没让她说出话来,只好跪禀道:「她 身上的禁制颇为繁复,奴才怕是解不开。」

刘建道:「赵氏为什么能解开?」

「娘娘是弱质女流,用的禁制也简单。此妇多半是有些修为,下的禁制也多 半……多半有些不同。」

刘建只好放开。后面是蛇夫人,她手肘的箭伤一直没有处理,失血过多,此 时昏迷不醒。刘建看着她丰硕的身子,馋涎欲滴,最后还是摆摆手,让人先行救 治。

接下来的尹馥兰,禁制倒是一解就开。她是个晓事的,装出惧怯的模样,只 说自己是宫中女官,与皇后一道被劫持至此。

刘建对她的顺从颇为满意,「既然是宫中女官,可被刘骜那厮收用过?」

尹馥兰张口结舌,半晌才羞怯地说道:「用过……」

「我就说嘛!」刘建一拍扶手,「刘骜那个好色之徒,什么事做不出来?瞧 瞧,长秋宫的女官他也不肯放过。禽兽!」

成光笑道:「圣上息怒。那个死鬼收用过也就罢了,后面那个好像还是处子 呢。」

两名内侍把赵合德从蒲包里扶起身,刘建一眼看去,身体立刻酥了半边。赵 飞燕已经是国色天香,可这个不知名的少女丝毫不逊于她。纵然身上只是平民的 布衣,也难掩其倾城丽色……咦,她怎么用的是平民服饰?无妨,什么服饰都不 重要。只要自己愿意,让她穿上皇后的服饰入侍又如何?

赵合德咬住唇瓣,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哭,要勇敢。还差一点点,自己就能拯 救姊姊。

「等等!」成光忽然开口,盯着最后一个女子道:「盛姬?!」

听到这两个字,刘建一下清醒过来。眼下对他帝位最具威胁的,唯有定陶王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你是盛姬!」

盛姬慢慢抬起头,望向成光。

内侍上前准备解开她的禁制,成光却喝止道:「住手!」

她目光闪烁片刻,然后嫣然一笑,娇声道:「圣上登基本是众望所归,这贱 婢偏要带个无父无母的丧门星来添乱。圣上以为,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刘建笑道:「看她身子颇为白晰,不如绑起来炮烙一番。」

「陛下圣明。来人啊,」成光道:「先把她舌头割了。」

一名内侍拿出尖刀,狞笑着走来。

盛姬望着刀锋,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时,一只白兰般的玉手夺过尖刀,接着一闪,凭空消失。

错愕间,只听一声惨叫。方才那名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赵氏身边,她握着那 柄尖刀,深深刺进一名内侍胸口。

帐内一片喧哗,下方击鼓奏乐的宫人惊叫失声,几名披着轻纱裸舞的贵人尖 叫着仓皇逃开。张恽缩着身子,眼珠四处乱转。

赵合德几乎要哭出来,她浑身都在颤抖,却没有丝毫迟疑,拼尽了全身的力 气拔出尖刀,然后一手扶起赵飞燕,挥刀割开帷帐。

「抓住她们!」刘建咆哮道。

内侍蜂拥而上。一直软绵绵伏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罂粟女突然飞身跃 起,脚尖灵巧地连点数下,踏着灯盏凌空而行,转瞬跃到灯树顶端。然后双足一 蹬,硕大的青铜灯树倾斜过来,灯油瀑布般泼下。

一名内侍尖叫着向后退去,不意撞到一只木桶。桶中失血昏迷的女子忽然睁 开眼睛,一条手臂悄然探出,像蛇一样攀住他的脖颈,「格」的扭断。趁着殿内 大乱,她钻出木桶,身体贴在帷帐下方,无声无息地游了出去。

「保护陛下!」

喊叫声中,罂粟女已经看清赵合德的位置,飞身跃下。

正在帷帐外重更衣的尹馥兰眼看着灯树倒下,同样吓得尖叫不已,罂粟女一 个耳光封住,然后扯过她手里的衣物,丢给被合德扶携过来的赵飞燕。

赵飞燕浑身湿透,手脚冰凉,赵合德也不比她好多少,她半身溅满鲜血,手 指哆嗦得几乎握住刀柄。

「你的遁影术呢?还不快用!」

「我……我要行气。」

「你们两个真是没用!快走!」罂粟女左右看了看,只好拿过旁边用来点烛 的一丈红,横在身前。

她用嘲讽的口气道:「尹大夫人,你不准备走吗?打算换个主子伺候?」

尹馥兰神情尴尬。说起来服侍天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把她们抓住!」帐内传来一声扭曲的嚎叫,「这帮贱人!逮到她们!给朕 的犬羊配种!」

尹馥兰脸色顿变,转身就跑,连衣物都顾不上去拿,路过赵合德的时候,还 嫌她走得太慢,妨碍自己逃跑,狠狠推了她一把。

…………………………………………………………………………………

听到动静,程宗扬从檐角小心地探出头,看了片刻,「陶五爷,你是不是逃 得太快了?这寝宫怎么还在打呢?」

「不会吧,我逃出来的时候人都快死完了,怎么还打呢?」

两人伏在寝宫后方一处偏殿上,观察动静。紧闭的殿门猛地被人撞开,一个 女子飞掠出来。大冷天气,她身上只有一条翠绿的抹胸,粉臂玉腿尽露在外,一 片白花花的肉体晃得人眼晕。尤其是胸前那对圆硕的豪乳,跑动时上下跳动,像 是要从抹胸里跳出来一样。

陶弘敏瞪大眼睛,「这是玩的哪一出?大白天的裸奔?」

程宗扬尴尬地捂住脸,毕竟是自家的奴婢,就这么被人看光了,真心有点不 合适。

陶弘敏哂道:「都是男人,你装什么正经呢?不信你瞧瞧,谁眼睛不是瞪得 老大?」

郭解那三名兄弟都瞪着眼睛,一个个看得脸红脖子粗,郭大侠还好些,但脸 上也微露朱砂之色,倒是他旁边那位怪模怪样的公子哥,神色淡定得紧,美色当 前,居然还有间心四下张望。

放着裸女都不看,陶弘敏心生佩服,「这位兄台养气工夫不错啊。」

蔡敬仲淡淡一笑,「见多了。」

陶弘敏肃然起敬,这口气,分明是御女无数,看来这位也是个会玩的。

云丹琉第一个反应过来,「尹馥兰!她们都在寝宫!」说着飞身跃起。程宗 扬紧追着掠出。

尹馥兰一眼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由喜出望外,叫道:「主子救命!」

陶弘敏讶道:「程兄,你认识?」

程宗扬只好道:「敝奴。」

陶弘敏讪讪笑道:「难怪呢……身段不错哈。」

说话间,一名内侍像被抛飞的麻袋一样横飞出来,随即一名宫人打扮,却带 着一丝妖异气质的美妇箭射而出,目光一闪,又惊又喜地叫道:「主子!」

陶弘敏很诧异,「她这是……叫你呢?」

程宗扬咳了一声,「敝奴。」

程宗扬先一把接住尹馥兰,对蔡敬仲道:「衣服给一件!」

蔡敬仲果断道:「不给!」

陶弘敏道:「我来我来!」说着脱下外衣,给半裸的尹馥兰披上。

那件夜行衣沾满血迹,好歹能够遮羞,尹馥兰也顾不得挑剔。陶弘敏里面是 一件皮制的贴身护甲,皮甲表面遍布符纹,微微闪动着暗蓝色的幽光,一看就是 难得的好物,但面积不大,只够护着胸背要害,大半个膀子都露着。

程宗扬笑道:「五爷好心肠。」

「年轻,火气壮。」

话音未落,又一名宫装艳妇从寝宫杀出。她容貌妖艳,出手却极为毒辣,专 往眼睛、鼠蹊、肾囊等要害处招呼。为了逃生,她生生抠出一名内侍的眼珠,然 后趁机从阶上跃下。

落地时,她踉跄着险些跌倒,随即看到程宗扬,伸手叫道:「主子救我!」

陶弘敏震惊了,「她也在叫你?」

程宗扬只好又吐出那两个字,「敝奴。」

陶弘敏一脸难以置信,「哥,这皇宫是你家的?」

「你觉得会吗?」

「那怎么都是你家的奴婢?」

「我还奇怪呢。我的奴婢怎么都给收宫了?」

两人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上前接住罂奴。罂粟女身上倒没什么伤势,只 是虚脱得厉害。她吃力地说道:「合德还在里面!」

第八章

殿内已经冒出滚滚浓烟,程宗扬飞身跃上长阶,落地时揽住蛇奴的腰肢,抖 手掷出,「老蔡!」

蔡敬仲张开双臂,跟蛇夫人抱了个满怀,顺势一搂,手掌抓住她的丰臀。

「你往哪里抓!」

蔡敬仲一脸死相地说道:「肉多的地方,稳妥。」

蛇夫人火冒三丈,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种下三滥的登徒子,姑奶奶 见得多了!」

蔡敬仲把她丢开,拿扇子指着她,沉声道:「你,会后悔的!」说着抖开折 扇,傲然扇着风,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不屑再跟她争辩。

蛇夫人看着他唇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着实觉得扎眼,狠狠啐了他一口,然 后转过头,正看见云丹琉笑谑的眼神。

自从主人答应云丹琉把自己收作奴婢,蛇夫人已经以云大小姐的贴身奴婢自 居,当即告状道:「他敢摸我!」

「我都看到了。」云丹琉笑道:「这事是你的不对,一会儿可要记得向蔡公 子道歉。」

蛇夫人目瞪口呆。

殿内浓烟四起,重重帷幕遮掩下,宛如迷宫。赵合德一边咳嗽,一边四下寻 觅路径。她被尹馥兰推了一把,跌倒在地,等拖着姊姊爬起身,却发现自己迷路 了。

那些帷帐上绘织着华丽的图案,山林、飞泉、白鹿、仙鹤……栩栩如生,看 得人眼花缭乱,让她辨不出身在何方。试着弄破帷帐,外面还有一层,再破,还 有。她来回走了一阵,不但没有找到出口,反而撞上一群追来的内侍。

幸好在卓教御指点下,她行气速度快了许多,再次施展遁影移形,才逃脱出 来。赵飞燕的湿衣没有换掉,一直在瑟瑟发抖。合德抱着姊姊的手臂,半边衣衫 也被雪水打湿。

赵飞燕咳嗽着说道:「看殿顶……」

赵合德无奈地说道:「看不到了。」头顶全是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焦糊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火苗升腾的声音。赵合德赫然发现,四周都闪 动着火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火海深处,已经无路可去。

「不要走了。」赵飞燕坐下来,「我也累了。」

赵合德像小时候一样,伏在姊姊膝上,泪水涟涟地说道:「都是我没用。」

「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从那个禽兽手里逃脱。」赵飞燕揽着她的肩膀, 将妹妹抱得更紧一些,柔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姊妹今日能死在一处。这样 携手共赴黄泉,我已经很满意了……」

赵飞燕轻叹道:「可见上苍待我们不薄。」

赵合德破涕为笑,「姊姊,来生我还跟你当姊妹。」

「好啊。」

「你不要再当皇后了。」

「好吧。」

「不许你再抛下我。」

「那你也不能抛下我。」

「拉勾!」

两女手指勾在一起,然后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金铁交鸣,接着一声娇叱,听起来分外耳熟。

赵合德直起身子,「是大小姐!」

她心里升起一丝希冀,可搏杀声渐行渐远,直至微不可闻。

正当她重新陷入绝望的时候,「呼」的一声,燃烧的帷帐被劲风劈开。一个 人影疾掠过来,然后猛地停住脚步,随即转身,展臂将她们两个抱了起来。

赵合德又惊又喜,「公子!」

「程大行!」

「咳!咳!别说话,我带你们出去!」

程宗扬旋风般闯出寝宫,一边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

云丹琉闻声从殿中掠出,刚踏出殿门,一根梁柱便从半空堕下,轰然一声, 溅起无数火星。

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将两女放下。就这一下,他便清楚感应到,十数道死 气同时升起,紧接着被自己的生死根吸收。

陶弘敏迎上来道:「这也是你的奴婢?」

「睁大你的狗眼,这是皇后!」

「哎哟,连皇后你都抱上了,还说不是你家的?」

「闭嘴!」

云丹琉脸色很难看,刘建等人都已经逃之夭夭。她只找到因为昏迷而窒息的 盛姬。不过她在殿内撞见几具裸尸,都是被拷掠而死的宫人,死状惨不忍睹。假 如自己没能从闻清语等人手中逃脱,下场可想而知。

在火场中待到此时,赵氏姊姊居然幸运的毫发无伤,只是吸入不少浓烟,都 有些咳嗽。而赵飞燕身上的水迹被火一烘,倒是干了不少。

陶弘敏道:「里面还有皇后没有?我也救个出来。」

他对汉国皇权的霸道殊无好感,今日又诸事不顺,心里正没好气,忍不住出 言调笑。那个小美人儿却乖乖答道:「没有了。」

陶弘敏来了兴趣,「没有皇后,有个妃子也行啊。」

「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逃出去。」

程宗扬忽然提高声音,「真的假的?」

他以为寝宫内是剑玉姬等人,听罂奴一说,才知道剑玉姬根本不见踪影,而 刘建透出的口风,似乎已经与剑玉姬翻脸。

「饶命啊,大爷!」一名内侍被郭解提着过来。他身上的乌衣被火星烧出几 个大洞,这会儿趴在地上,战栗不已。

「再乱叫,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程宗扬一句话吓住那内侍,然后仔细问起宫中的变故。

他越听越心惊,刘建竟然和剑玉姬翻脸,甚至狠狠坑了苍鹭一把,使得他兵 败身死——刘建敢跟剑玉姬决裂,程宗扬并不算太意外,那厮本来就是个猖狂自 大的家伙。与其说他有胆量,不如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剑玉姬有多 厉害。

问题在于成光,她不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吗?怎么会与刘建合谋反叛剑玉姬?

难道她是假的?剑玉姬又在玩什么阴谋?没道理啊,苍鹭显然是黑魔海精心 培养的兵家,这种人材黑魔海有没有第二个都难说,怎么可能白白牺牲掉?

程宗扬忽然道:「陶五,你最后一次见到剑玉姬是什么时候?」

陶弘敏想了一会儿,「黎明前后。」

「你们动手的时候没看到她吗?」

「没有。」

程宗扬心头狂跳,这不会是演戏,剑玉姬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连成 光都无法约束。成光身为御姬奴,肯定是嗅到什么味道,才突然反叛。

如果能摆脱剑玉姬的束缚,成光的反叛几乎是必然。毕竟在剑玉姬手下,她 永远都只是个奴姬,而没有了剑玉姬,她就是真正的皇后。

赵飞燕等人的遭遇更是奇怪,她们已经被闻清语等人劫持到北宫,而闻清语 等人竟然莫名地扔下她们,消失无踪——有什么能比赵飞燕这位皇后更重要?

盟友倒戈,刘建反水,苍鹭身死,程宗扬赫然发现,剑玉姬的处境比自己也 好不了多少,甚至更惨。至少自己的盟友还算靠谱。

剑玉姬会出什么意外呢?程宗扬想不明白。她好端端在吕雉的寝宫里面,却 突然对陶弘敏等人痛下杀手,然后连面都没露,就一去不返?她去哪儿了?

由剑玉姬安排刺杀吕雉的刺客全都黑衣蒙面,连陶弘敏也不知道是哪些人。

目前可以断定的,至少有龙宸和晴州商会两家。黑魔海只有剑玉姬和齐羽仙 两个人,她们竟然还主动出手,简直是在发疯。

会不会她在冲突中被人杀死了?可这也太儿戏了吧!以那贱人精明狡诈,怎 么可能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形下出手?说实话,陶弘敏能逃出来,就已经让自己很 惊讶了。以剑玉姬行事的周密,陶弘敏应该连殿门都出不去,就被砍死了,别说 还能背着人逃跑。

如果说剑玉姬另有要事,才匆忙离开,程宗扬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比汉国 的帝位更重要。

程宗扬正在伤脑筋,蔡敬仲凑过来,用扇角推了推墨镜,低声道:「杀皇帝 你给多少钱?」

「啥?」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懂。

「你开价,我追上去把刘建杀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暂且不管剑玉姬去了哪里,是不是有什么 阴谋诡计,最要紧的是把汉国的帝位拿到手。如今势力最庞大不是别人,正是刘 建。而眼下就是一个诛杀刘建的大好机会!

「你还啰嗦个屁!追!」

刘建等人仓皇从寝宫撤出,裹胁着一众宫眷,移往永安宫。但很快他就发现 不对,竟然有人在后追赶。

「是刺客!诛之!朕重重有赏!」

内侍们纷纷转身,迎向刺客。

一道匹练般的刀光闪过,最前面三名内侍瞬间变成十几截,飞得到处都是。

一名年轻人手持双刀,犹如杀星下凡,直闯过来。后面一人身着妖服,打扮 跟妖精似的,旁边一名其貌不扬的布衣汉子,还有一名英气逼人的武士。迎上去 的内侍仿佛纸片似的,被他们一扫而开。

刘建头一次看到这么猛的刺客,不由惊得魂飞魄散,一迭声催促御驾速行。

程宗扬把赵氏姊妹和盛姬交给几名侍奴照看,自己与云丹琉、郭解和蔡敬仲 一起狂追。时机稍纵即逝,他索性不再掩饰行踪,明目张胆地追杀过来。

程宗扬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追上刘建,要怪只能怪刘建太讲排场,他好不容 易捞到天子之位,在宫内出行也用上了天子仪仗。天子御驾单驭马就有六匹,可 各种仪仗摆出来,再多两匹马也走不快。

这些内侍手底稀松,程宗扬毫不留情,双刀如猛虎扑出,大开杀戒。郭解倒 是没有多伤人命,他迈开大步,一路行来,上前拦截的内侍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震 开。蔡敬仲是能省事就省事,紧挨着郭解,除了摇摇扇子,手都没怎么动。显然 杀这些内侍没钱可拿,蔡爷懒得费力气。

御驾穿过廊桥,永安宫已然在望,可后面的刺客越追越近。按目前的速度, 车驾赶到阶陛下,差不多正好追上。刘建一边频频回首,一边连声催促。在他身 后,天子仪仗扔了一场,内侍们簇拥着御驾一路狂奔,他还觉得太慢。

忽然刘建眼睛一亮,看到永安宫西侧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刘建索性从车内钻 出,跃上一匹御马,拔出天子剑,斩断缰绳,纵马往西奔去。

雪原无遮无掩,正适合纵马狂奔。只要甩开这些刺客,带回朕的大军,立刻 就要这些逆贼的好看!刘建恨恨想道。

程宗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刘建像条丧家犬一样往西奔去。别人可能不 熟,他可是知道的,那地方看着像雪原,其实是个大湖。刘建一头扎进去,不淹 死也得冻死。

出乎他的意料,那厮居然没沉!湖面冰层冻得结结实实,刘建的御马装了防 滑的蹄铁,不但没有踏碎冰层,反而越奔越快。

真要让他逃出去,自己这帮人可就危险了。程宗扬飞身掠上冰湖,他没有用 什么踏雪无痕的功夫,而是足底贴住冰面,双膝微弯,双刀一左一右反握手中, 刀尖一点,便滑出数丈。

宫中的御马自然神骏,这时撒开了飞奔,更是快如疾风。众人原本没指望程 宗扬能徒步追上,可没想到他摆出那个古怪的姿势,竟然快逾奔马,如同流星般 在冰面上呼啸而过,离刘建越来越近。

陶弘敏双手拢到嘴边,叫道:「程哥!太帅了!」

云丹琉双眸闪闪发亮,一时看得入神,险些被人砍中,还是郭解伸臂一拦, 将长刀磕飞。

赵合德张大美目,她从未见过人的速度能这么快,简直就像贴着冰面飞翔一 样轻快。赵合德心头鹿撞,等回过神,正看到姊姊的目光,玉颊顿时红了。

刘建听到叫喊声,回头一看,不由慌了手脚,他急忙拨转马头,试图重新奔 回永安宫。程宗扬身体微斜,弄出一个巨大的圆弧,脚下溅起重重雪浪,往刘建 马前截去。

眼看着离刘建只余丈许,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掷刀把刘建砍下来算完,突然 一声巨响,身前的坚冰轰然破碎。一道身影从湖中飞出,刚跃出冰层,背后便张 开一双修长的羽翼。

程宗扬收势不及,大叫一声,「干!」直接撞了上去。

那人羽翼还没举起,就被程宗扬撞到身上,两人同时落入水中。

吕雉美艳的面孔有些扭曲,刚刚张开的羽翼被冰水浸湿,变得沉重不堪。程 宗扬也在意外,有没有这么巧啊?

激荡的湖水中游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小紫挥出紫鳞鞭,缠住吕雉的脚踝,娇 笑道:「跑不了呢。」

吕雉被紫鳞鞭一扯,身不由己地往下沉去。

若论修为,吕雉还在小紫之上,可惜她本应该是飞舞在九天之上的凤鸟,此 时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纯属自寻死路。只勉强挣扎几下,就被以水为生的小紫玩 弄于掌股之上。小紫游鱼般兜着圈子,无论吕雉怎么挣扎,都被她轻松困住。

程宗扬帮忙堵住吕雉的去路,跟死丫头厮混这么久,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苦 练水性,已不再是当初的三脚猫了。

最幸运的要数刘建,冰面破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数十丈长 宽的断层。能清楚看到,冰层与湖面之间有一人多高的空间,吕雉也正是藉此, 在破冰而出之前,就抢先张开双翼。刘建以毫厘之差跃过破裂的冰层,甚至连水 都没溅上几滴。他惊魂甫定,看着几个人全都掉进水中不见踪影,不由大喜,高 叫道:「天祐朕德!朕乃圣天子!气运加身!水火不敢相犯!哈哈哈哈!」

刘建猖狂的叫声,程宗扬在水下也听得清清楚楚,可没空理会他。自己还以 为死丫头追着吕雉去伊阙,没想到她们竟然会回到永安宫,而且还会在湖底。吕 雉不傻啊,怎么会使出这种昏招?她去伊阙,说不定还能拉出一支救兵,留在宫 里又能做什么?

吕雉还在试图飞上水面,但缠在她脚踝上的紫鳞鞭越收越紧,任她施尽手段 也无法摆脱。

小紫游了过来,在程宗扬身边打了个旋,将紫鳞鞭塞到他手中,「大笨瓜, 别让她跑了。」

程宗扬没有死丫头在水中说话的本事,只能点头。

小紫纤腰一折,翻身往吕雉游去,绕着她轻盈地打着转,不时攻出一招。水 中游斗,十个吕雉加起来也赢不了小紫,她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脸色也越来越 难看,最后被小紫一指点中膻中穴,身体顿时瘫软下来。

「啵」的一声,程宗扬透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虽然钻出水面,可还是 在水底,眼前是一个倾斜的石窟,岩壁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如同天然生成。

朱老头和曹季兴坐在岸旁一块岩石上,手边放着一只葫芦,两只酒盅,还有 一把用油纸包着的蚕豆,两根大葱。两个老东西嘬口小酒,抛颗蚕豆,再嘬口小 酒,啃口大葱……小贱狗蹲在旁边,尾巴跟旗杆一样,摇来摇去。

「我就说嘛,紫丫头还能叫她跑喽?」朱老头嘬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大 爷早就算准了,紫丫头今日鸿运当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净吹牛。」小紫跃上岸,将吕雉从水里拖出。

「咋是吹牛呢?星象占卜,那是大爷的拿手本事!不信你问问小程子,大爷 是不是给他算过?」

「是,咋不是呢?」程宗扬道:「你要不是算过,能这么准弄个坑,让我掉 进来?」

他没再答理朱老头的扯淡,对小紫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小紫晃了晃紫鳞鞭,「这你要问她了。」

吕雉不知被小紫用什么手法制住,她浑身是水,狼狈不堪,但傲气尚存,闻 言只冷冷一瞥。

朱老头嚷嚷道:「大爷掐指一算,就知道她躲在这地儿。瞧瞧,瞧瞧,算准 了吧!我说那谁……」他用下巴指指吕雉,「你也别哭。我早就算过,你命中有 此一劫!卦辞是咋说的来着?凤凰变成落汤鸡——反正掉水里你就得倒霉。」

吕雉对他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目光森冷地盯着他。

老东西被千夫所指也没楚过,这点目光他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嘿,你还不信?我给你算算啊。」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掐着手指,一边仰脸 看着头顶。

「打住吧。」曹季兴道:「你咋不说给我算的呢?」

朱老头连连咳嗽,「不说了,不说了。」

「别啊。」打脸这种事,程宗扬向来喜闻乐见,尤其是打朱老头的脸,那才 叫个有益身心,娱人娱己。

「曹老,朱大爷给你算的什么?」

「你猜。」

「这我哪儿猜得出来?」

「聪明!」曹季兴竖起大拇指,「询哥儿给我算的那命,只有一种人能猜出 来。」

「什么人?」

「缺心眼儿的呗。」

朱老头扯着他道:「喝酒!喝酒!」

「对对,」程宗扬拿起酒葫芦给曹季兴倒上,「边喝边说。」

曹季兴抿了口酒,「询哥儿给我算的是……」

朱老头把半截大葱塞到曹季兴嘴里,「吃!」

曹季兴一边嚼,一边含糊说道:「……皇帝命!」

朱老头道:「咋就堵不住你那嘴呢?」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曹老,我冒昧问一句,你那啥……割了?」

「割了啊。打小就割了。」

「真割了?」

「真真的。」

程宗扬长叹道:「别说,还真够缺心眼儿的。」

给一个太监算出来皇帝命,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事。

「咋缺心眼儿了!」朱老头道:「我算得准准的!是你没活对。一把年纪, 全活狗身上了。」

「我倒是不想活狗身上。哥,你有路子吗?让我也当回皇帝。」

雪雪「汪汪」叫了几声。

朱老头瞪着眼道:「叫啥呢?缺你吃的了?」

小紫过来抱起雪雪,笑道:「它说它也要当皇帝,问大爷有路子没有?」

「把它炖了!给大爷补补!」

「行了,」程宗扬道:「大爷你是皇帝命对吧?曹老也是皇帝命。我呢,大 爷说了,也是天命在身。得,这一圈坐仨皇帝了。这皇帝命是地摊摆着卖的吧?

烂大街了都。「」你不一样,「朱老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正经的天命所钟。 「

「让你说得我都心动了。可惜我没这胆子。」程宗扬道:「这几天洛都死了 多少人了?为了帝位,杀了一个天子,三十多名两千石,北军八校尉死了六个, 数千军士喋血宫中,宫人内侍死伤无数。更别说还先烧了武库,接着烧了南宫的 崇德殿和平朔殿,又烧了永安宫的太后寝宫……」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的圣人气又发作了。」

「我只是觉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太后娘娘,你觉得呢?」

吕雉冷冷道:「犯上作乱的逆贼,全死完也不嫌多。」

「要说犯上作乱,你们吕家才是正经挑头的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子是怎么 死的吗?」

「要给天子报仇吗?」吕雉冷笑道:「那你杀了我吧。」

「我说过,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你。」

「真相很重要吗?」吕雉轻蔑地说道:「不过是各有所图而已。」

「你们这些贵族是不是当贵族当得太久了,一点都不把我们这些平民放在眼 里啊?」程宗扬道:「你以为你只是输给几个对手吗?」

「不然呢?」

「其实你们是输给了人心。」

吕雉放声笑道:「哀家真要看不起你了。程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掀动风云,我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见识如此短浅,说什么人心,连太学那帮不知 天高地厚的书生都不如。」

程宗扬无奈道:「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为什么要跟她斗嘴呢?」

程宗扬用吕雉方才的口气道:「不然呢?」

「方法有很多啊。」小紫道:「比如用你的大肉棒彻底征服她。」

「咳!咳!咳咳!」程宗扬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果断转移话题,「你们一直追到这里来的?」

「是啊。这个长翅膀的太后最会骗人了,兜了一圈,又悄悄飞回来,躲在湖 水下面的洞窟里。要不是雪雪,差点就被她骗了。」

雪雪「汪」了一声,对女主人的夸奖十分得意。

程宗扬扭头道:「大爷,你刚才不是吹了半天,说是你算出来的吗?」

朱老头道:「也有狗的事。」

这老东西的脸皮真是厚到突破天际了。

程宗扬心下不禁起疑,吕雉没有去伊阙找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反而又跑了回 来,难道这座位于水底的洞窟有什么古怪?

他忽然一怔,吕雉不是头一个举止反常的了,剑玉姬的举动同样蹊跷。剑玉 姬在太后的寝宫失踪,几乎同一时间,已经逃离北宫的吕雉又冒险返回,这之间 有什么关联?

程宗扬有种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谜底。一切的关键,就在自己触手可及 的位置。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08 编辑 ] ----------                第三十九集

内容简介:

永安宫畔湖水渐退,露出湖底奇石,谁能想到这奇石中藏著汉室的一大祕密? 而先帝之死亦与此祕有关!

再见传送光柱,程宗扬可吓得不轻,打死都不愿意踏入光柱之中,但刘建军 就要杀到眼前,也只得硬著头皮上了!

就在程宗扬等人伴著吕稚进入帝室祕境时,董卓领著三千凉州健儿进入皇城, 意向不明……

这张汉国天子御座,究竟谁能坐热?

第一章

半月状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随着水波的摇晃,细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 石壁上映出层层涟漪。程宗扬抬手抚摸着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湿又凉,残留着湖 水的痕迹,显然不久之前,这里还被湖水淹没。

洛都水温偏高,冬季极少封冻。廖扶施展法术,使得气温剧降,以至于永安 宫旁这处大湖冰封尺许,冰层厚得足以跑马。可现在冰层与下方的水位几乎相差 丈许,也就是说,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后的一夜之间降低了几乎近丈……

程宗扬抱住肩,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么?」小紫趴在水潭边一块岩石上,她两手支着下巴,半 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罗裙像鱼尾在水中微微摇曳。

「你怎么又跑水里了?」程宗扬伸手道:「快点出来,小心冻着。别看都是 水,这里的水温和南荒可不一样。」

「水里一点都不冷啊。」小紫灵巧地打了个转,「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都去哪儿了?」

「大笨瓜,当然是流走了。」

「对啊。流走了。」程宗扬皱眉道:「永安宫是洛都地势最高的地方,水往 下流,这么说,湖底有条暗渠……」

小紫往旁边一指,「有没有暗渠,问她好了。」

吕雉软绵绵伏在岸边,她浑身是水,红唇抿紧,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 颊上,眼神犹如刀锋,冷冷盯着朱老头。

为了能诛杀殇老贼,她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在北寺狱布下杀局,甚至为 此舍弃了永安宫。

谁知一向办事可靠的蔡敬仲这次却看走了眼,被他买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 却是个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骨头比面条还软,白拿了自己一大笔定金,见势不 妙,竟然翻脸不认账。当初应诺过的太乙真宗更是连人影都不露。

这些倒也罢了,蔡敬仲在南宫漏出马脚,被绑上高楼活活烧死,死得活该。 最让吕雉恼恨的是自家弟弟。吕冀豢养多年的死士本该为吕氏效死,岂知会为一 个布衣草莽背弃主家——何其荒唐!

难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吕家真的是人心尽失?

这种说法吕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么?世上尽多愚夫愚妇,无知而又怯懦, 几则所谓的秘辛,就能让他们如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再加上几个下流的 字眼当点缀,就足以让那帮蠢货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蛊惑。吕雉从来都不在乎。帝位所属何曾与那些子民有半 点相关?能够染指帝位的,无非是刘氏宗室。

定陶王刘欣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刘建一介妄人,至于太平道、 黑魔海、晴州商会——不过泥沙而已。在吕雉眼中,真正能够威胁自己权力,乃 至吕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个北寺狱中的囚徒刘病已;挟书求学的太学生 刘次卿;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刘谋;曾经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阳武侯刘询;令人 闻名色变的鸩羽殇侯殇振羽。

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成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 始终如同一根利刺,让吕雉坐卧不安。除却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让吕雉 忌惮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孙,血脉最纯正的刘氏宗室。无论刘欣、刘建, 还是刘蒜等一众诸侯,都只能争论近支宗室,唯有刘询是无可争议的嫡系。

没有人知道吕雉多少次在深夜中惊醒,只因为她梦到那个人坐在御座上,用 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永安宫富丽堂皇的宫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数以万计的宫 人内侍,都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杀死刘询,除去这个对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胁,她才能免除忧惧。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扬看着吕雉,忽然间心头一动,想起赵飞燕。永安宫湖水突然下降,几 乎同一时间,远在长秋宫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联想一下,真相便 呼之欲出。

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两位爷,别顾着吃了,咱们恐怕碰到什么了不得 的东西了。」

「长秋宫的暗道?」曹季兴听过他的猜测,沉吟片刻,「出口位于何处?」

程宗扬道:「永和里。一处破宅子的枯井里头。」

「永和里啊。」曹季兴摸了摸干巴巴的下巴,「原来是刘端那处宅子。」

刘端?这名字听著有点耳熟……

「刘端?」程宗扬道:「胶西王?」

程宗扬想了起来,刘端这个名字自己不止听过一次。那个不修宫室,不近妇 人,连租赋都不收,身为诸侯,却热衷于以乞丐身份云游天下的大奇葩啊。

「没错。」曹季兴道:「永和里的破宅子,除了胶西邸还有哪儿?」

洛都一众里坊之中,尚冠里以权贵云集闻名遐迩,但洛都威势最盛的里坊还 不是尚冠里,而是永和里。赵王的赵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 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坊内王侯云集,威势之盛仅次于南北二宫,华宅豪邸鳞次 栉比,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至于破宅子,唯有一处,就是那位胶西王,难怪曹 季兴一听就知道是刘端。

程宗扬心头一动,从腰囊中取出一只油布包,「这东西你们认识吗?」

油布包内是八块润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扬费尽手脚,好不容易才凑齐的 岳帅遗物线索。

「咦?」

朱老头和曹季兴两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盯着那些玉牌。旁边的吕雉一眼扫 过,同样露出一丝惊异。

曹季兴道:「瞧这质地、纹饰、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会切 成这模样了?」

朱老头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儿?大爷瞅瞅啊,伊阙出云台……」

「干!」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朱老头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弄啥咧?大爷这心 肝肺哟……」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最后找到的那块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胶西国, 也不是胶西城,而是胶西邸!

那个「邸」字刻了几遍都没刻对,单从划痕就能看出岳鸟人恼羞成怒,最后 胡乱划了几下了事,难怪秦桧和严君平绞尽脑汁都认不出来。

后面的「西井」不是别处,正是长秋宫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于废弃 的胶西邸西侧。「白石下」,岳帅的秘密就藏在井内一块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与秘藏擦肩而过,竟然一无所觉,程宗扬只想仰天长啸,岳鸟人 这个该死的文盲,简直是坑爹啊!

「那鸟人的宝藏?」朱老头撇了撇嘴,「他有个屁的宝贝,还宝藏?八成是 蒙人的。」

「说不定有呢?」程宗扬还抱有一线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马桶?王炸?卧石绿?说出来都丢脸。程宗扬拣出胶西邸那块玉牌,心 下百般犹豫。

永安宫的湖水,长秋宫的暗道,岳鸟人的遗物,都指向那座废弃的王邸,也 许其中真有什么秘密。

曹季兴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气,「这是先帝的玉 牒。」

「你能确定?」程宗扬道:「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兴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纹饰,「我以前在东观当值,整理过帝室的玉 牒。这一块的纹饰……是先帝刘奭的。」

刘奭?吕雉的老公?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谈正事, 先不说这个。这条暗道是怎么回事?」

朱老头对曹季兴道:「宫里头的路数你不是熟嘛,说说,永安宫的湖水咋会 流到永和里呢?」

「我哪儿知道?」曹季兴琢磨道:「兴许是永和里的暗道从长秋宫一直通到 永安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那也不会通到湖底啊。开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兴一拍大腿,「哎,程哥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程宗扬才不信他会想不到,「就算永安宫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可是 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这里面肯定得有机关吧?那么机关在 哪儿?又是谁动了机关呢?」

曹季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知道。没听说过。」

程宗扬扭过头,「老头儿,宫里你不是也熟吗?」

朱老头揪了揪胡子,诚恳地说道:「牢里头我熟。」

程宗扬越想越纳闷,一般的暗道也就罢了,可这条暗道从永安宫到长秋宫再 到永和里,途经南北二宫,直抵诸侯王邸,造价和工程量可想而知,这么大的阵 仗,建造时根本不可能瞒过人。朱老头和曹太监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拨着水,对吕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来的吗?」

「你肯定知道内幕,对吧?」程宗扬蹲下来,温言道:「听说娘娘常喜欢临 湖远眺,夏天还好说,大冬天湖上连个毛都没有,看什么呢?」

「想知道吗?」吕雉淡淡道:「把殇老贼杀了,我就告诉你。」

「我说过不杀你,可娘娘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比方说吕冀吕大司马, 还有吕不疑吕侯爷……」

吕雉冷笑道:「你敢放他们生路吗?」

「至少我能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除死无大事。」吕雉道:「何必饶舌。」

「娘娘很豪气嘛,难道我把姓吕的全部杀光,你也不皱一下眉头?」

吕雉嗤笑一声,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吕雉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摆明了不肯合作。能让朱老头吃瘪,她就足够开心 了。

咬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碰见这种的,程宗扬也没辙,只好扭头道:「死 丫头,该你了。要是连她都拿不下来,以后就少在我面前吹牛。」

小紫从水中站起身来,无数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样,从她身上、衣上滚 落。她一边挽起发丝,一边笑吟吟道:「刑讯逼供这种坏事,人家才不干呢。」

「刑讯逼供你都不干?」程宗扬哂道:「那你喜欢干什么?」

「当然是逼良为娼了。」

「……你这是要给汉国祖坟上刷绿漆啊。」

朱老头手一摆,「尽管刷!」

大爷,你还真是看得开。程宗扬压低声音对小紫道:「别闹。」

小紫蹲下身子,笑吟吟伸出手指,把吕雉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顺手一 拨,将她肩后那幅罗帔扯落下来。

那条罗帔上同样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云气、山河、稻禾、还有繁复的凤纹,绣 工极为精美,但深黑色的质地,透出浓浓的死寂意味。扯下罗帔,程宗扬赫然看 到,吕雉的宫装背后有一道尺许长的裂隙,被小紫玉指一挑,露出里面白生生的 肌肤。

程宗扬还以为死丫头动了什么手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 的。怪不得吕雉一直披着罗帔,她的羽翼想要张开,必须从衣内伸出,这条罗帔 正好用来掩饰。

此时吕雉的羽翼已经消没不见,只能看到光洁的肩胛。

小紫伸出小手,在吕雉背上抚摸着,笑吟吟道:「程头儿不就是最喜欢这种 熟妇人妻吗?她年纪正好啊。」

程宗扬愤然道:「胡说!我明明喜欢你这种嫩的!」

寒意侵体,吕雉微微打了个哆嗦,面色却一如平常,似乎对小紫的威胁无动 于衷,淡淡道:「殇贼门下,也不过如此伎俩。」

「我瞧着吧……」曹季兴捋起袖子,「不动刑是不行了。」

吕雉冷笑道:「好胆。」

「求娘娘体谅,奴才也是没辙。」曹季兴用商量的口气道:「要不,咱们先 上个拶刑?」

曹季兴弯腰捡了几块石头,一边在手里「卡卡」的搓着,一边用谦卑的口气 道:「这地方没木棍,做不了拶子,只好拿几块石头凑合。奴才无能,求娘娘千 万多担戴着些。」

吕雉面沉如水,冷冷看着他。

曹季兴唠唠叨叨说道:「娘娘还记得吧?当初有几个妃嫔不听话,娘娘降旨 用了拶子,啧啧,险些连指骨都夹碎了。有道是十指连心……」

话音刚落,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气泡破裂的闷响,接着一股气流涌入洞窟,随 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厮杀声。

程宗扬惊道:「怎么回事?」

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消退,没有湖水的阻隔,冰层上方的声音一下涌入 洞窟,外界军士的鼓噪声夹杂着羽箭破空的锐响,一片嘈杂。

程宗扬暗骂自己昏了头,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边。他刚要开口,石 潭处突然「哗」的一声水响,一只死人般苍白的手掌探出水面,伸进石窟。

程宗扬刚拔出刀,又停了下来。

一只戴着墨镜的妖物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束发的金冠歪到一边,衣袍贴在 身上,活脱脱像只落汤鸡,还他妈是只粉色的。

蔡敬仲上了岸,摘下金冠,「哗」的把水倒出来,一边抖开折扇,扇着身上 的水,一边抱怨道:「瞧你们躲的这地方。找得我一身汗……」

眼看着蔡敬仲从水里钻出来,众人的表情都像见了鬼一样。这是哪儿来的妖 精?吃人吗?

等他开口出声,吕雉和曹季兴同时变了脸色。吕雉先是疑惑,紧接着勃然大 怒,她刚张开嘴,齿舌间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将折扇塞到吕雉嘴里,堵住她的喝骂。转过身,就看到一张笑得 跟菊花一样的老脸。

曹季兴掏出一块帕子,一边扑过来替蔡敬仲擦干身上的水迹,一边满脸堆欢 地说道:「哎哟!这不是小蔡吗?有日子没见了,在哪儿发财呢?」

蔡敬仲压根就没兴趣搭理他,一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几声,一边自顾自打量着 石窟。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出口原来在这里啊。」

「出口?」程宗扬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边被围了,救人去吧。」说着在石边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 家已经把话带到了,跑腿这种力气就不是他的事了。

…………………………………………………………………………………

冰层上方,郭解等人已经陷入重围。

眼见着程宗扬掉入冰窟,众人都赶来相救,谁知道那么个大活人掉下去,半 晌连个泡都没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水位剧降不说,有些地方还 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乱石,犹如丛生的石林。这么一耽误,反而被刘建抓住机会, 逃到永安殿,转头带来大军,将众人堵在湖上。

刘建这一次学聪明了,远远躲在阵后,连头都不露。那些军士沿着湖岸列成 阵势,也不上来搏杀,只用弓弩远射。

冰上箭如飞蝗,郭解立在最前方,双掌或拍或接,独自一人将袭来的羽箭挡 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随者分列左右,挥舞兵刃,将余下的羽箭磕飞。罂粟女与蛇 夫人靠在侧后方,拦截遗漏的箭矢,再往后是赵飞燕、赵合德姊妹,还有昏迷不 醒的盛姬,重伤的陶家世仆楚雄等人。尹馥兰披着陶弘敏的外衣,抱着身子想往 后躲,却被蛇夫人一脚踢到前面。单论修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论斗志 却是天差地别,若非身后的冰层断裂,无路可退,她早就丢下众人逃之夭夭。

「郭大侠!」陶弘敏守在另一侧,他一边挥刀拨开箭矢,一边叫道:「冰上 连个遮挡都没有,咱们待在这儿,只能给人当活靶子!」

郭解没有回头,他对面的刘建军阵势杂乱,连旗号也不统一,是典型的乌合 之众,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几乎人手一把劲弩。出自武库的汉国军用强弩犀利异 常,无论谁面对这数百张劲弩,也不敢掉以轻心。

郭解旁边一名大汉长声朗笑道:「某家做梦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宫中大杀四 方!今日追随郭大侠一战,死而无憾!」

陶弘敏脸一黑,这些市井强梁,压根儿不拿自家的性命当回事。我可是陶家 少主,身家亿万,不是烂命一条啊。

他扭头道:「蔡公子呢?还没回来吗?」

蛇夫人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云丹琉联手去救, 此时音信皆无。

郭解盯着对面乱哄哄的刘建军,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顿时头皮发麻,惊道:「大黄弩!」

岸上的刘建军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来了大黄弩。陶弘敏心里一阵一 阵发毛,这玩意力道足以破墙,根本无法硬接,一旦布置停当,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劲咬了牙,「说不得!只能冲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时突围不在话下,罂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机会,不过赵氏姊 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刘建军架好大黄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个 郭大侠。

忽然几名内侍纵马从永安宫方向奔来,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岸边的乱军一阵 骚动,随后内侍撒下大把金铢,数十名军士抢过金铢,揣进腰里,然后争相跳上 冰面。

对手胜券在握,却突然改变战术,这是要上来贴身肉搏?他们哪儿来这么大 的胆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电转,正思量间,那些军士接下来的动作 让他如堕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声。

那些军士并没有靠近,他们只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藉着弓弩的掩护, 用兵器奋力凿击冰面。

众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凿穿,下面有水还能靠浮力勉强支撑,可此时冰层 下的水面下降了远不止一丈,冰层断裂,大伙全都得掉进湖里,再想突围,难比 登天。

「杀吧!」陶弘敏回头叫道:「我和郭大侠向东,把他们引开!你们往北! 能逃一个是一个!」

郭解没有作声。

陶弘敏叫道:「冲出去再回来救人!」

郭解对三名追随者道:「你们一起往东,杀出去。」

三人互视一眼,齐声应下。

陶弘敏一马当先,往东冲去,三名追随者紧跟其后。

尹馥兰也想走,却被蛇夫人拽住发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着你呢!又想 丢下主子逃命?」

尹馥兰又急又气,尖叫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没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实死在这儿!」

陶弘敏等人去势极快,转眼就与刘建军交上手,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 豪少爷,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七八名军士冲上来,竟没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窥到 空处,一个闪身杀进阵中。

混乱中,一支弩箭近距离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见他皮甲上符纹微转,一道幽 蓝的暗光闪过,那支足以穿透铁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飞。

郭解回过头,「你们往北,郭某在这里挡着他们。」

罂粟女心怀犹豫,不由看了赵飞燕和赵合德一眼。有郭大侠掩护,她与蛇夫 人尽可脱身,这对姊妹花却是顾不得了。

赵合德心下了然,若是带上她们,大伙只能一起死。自己与姊姊能从寝宫逃 出来,已经是侥幸,何苦连累他人?

她握着姊姊冰凉的手掌,「郭大侠和姊姊们赶快走吧,我和姊姊……从这里 跳下去!」

赵飞燕嫣然一笑,姊妹俩相拥着往冰层的裂隙跳去。

「先别跳!」冰层下方传来一声娇叱,接着一个人影跃上冰面。云丹琉浑身 是水,龙刀背在身后,她一手一个挽起赵氏姊姊,说道:「下边有出路!我带你 们下去!」

…………………………………………………………………………………

湖水已经下降两丈,湖底大半还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乌黑 的淤泥,不知道出于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积了无数奇石,高低不一,形状 千姿百态,此时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参差不齐的怪石丛林。

白朦朦的光线从头顶的冰层透入,在石林间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纹路,令人彷 彿置身于一处巨大的水晶内。

云丹琉挽着赵氏姊妹,像鱼一样在石丛间的湖水中游动。她水性极佳,而且 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状况,不仅轻易就避开水底嶙 峋的乱石,反而在石上频频借力,虽然带着两个人,仍然游得轻松自如,赵氏姊 妹就像坐在她臂弯上一样,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远不及云丹琉,但修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间,在石林上大步如 飞。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无比,水退之后表面又结了一层薄冰,更是 滑不溜手,郭解却步履从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兰就狼狈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 胜于无,脚下更是连鞋子都没有。罂粟女和蛇夫人对她屡次弃主求生十二分的看 不过眼,苦活累活全都打发给她,这会儿就让她去照顾盛姬,还专门吩咐不能让 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凉生病,仔细你的皮!」

尹馥兰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着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脚趟 着冰冷的泥水,勉强行走。一路上滑倒数次,妖娆白艳的双腿粘满污泥,狼狈不 堪。

石窟仿佛一个斜扣的酒瓮,朝下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乱石丛林的遮 掩下,极难发现,若非如此,蔡敬仲和云丹琉也不至于找了这么久。

离石窟还有十余步,头顶轰然一声巨响,一大片冰层仿佛天塌一样,崩碎掉 落,堕入湖中,溅起无数碎冰泥水。

听到声音,程宗扬从石窟中探出身来,远远向众人招手。幸好冰层坠下的位 置已远,只是有惊无险,为避免被刘建军看到踪迹,众人加快脚步进入石窟。

赵飞燕和赵合德衣裙略湿,别无大碍。盛姬陷身火场,虽然没有被烧到,但 被烟气呛晕,此时还未醒来。罂粟女与蛇夫人一见到小紫,顿时有了主心骨,上 前施礼问安,殷勤服侍,顺便狠告了尹馥兰几记刁状。尹馥兰见到紫妈妈,连大 气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认命地等候发落。

小紫没有理会这些侍奴的勾心斗角,倒是拉着云丹琉的手,饶有兴致的左看 右看,把豪爽过人的云大小姐看得俏脸飞红。

云丹琉甩开她的手,气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搂住云丹琉的手臂,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云丹琉玉颊愈发红了, 却没有再甩开她,而是拉着小紫走到暗处,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起来。

第二章

程宗扬没见到陶弘敏,问道:「陶五呢?」

郭解将楚雄放在地上,「他们往东突围了,我去接应他们。」

「哎,郭大侠!」

不等程宗扬说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后飞去,转眼消 失无踪。

程宗扬追不上他,只好作罢。楚雄这名陶家世仆服过大还丹,进入胎息的境 地,他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打扮风骚的蔡爷正坐在一块大石,跟两个老家伙推杯换 盏,相谈正欢。

「蔡公子,再来一杯!」曹季兴殷勤劝道:「天儿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锦袍已经不见半点水痕,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 出死白的肤色,倒是那两撇小胡子粘得还紧。他一手接过杯子,慢慢啜饮。

朱老头在旁敲边鼓道:「小蔡啊,老曹赚点钱不容易,那俩钱可是他的棺材 本啊。」

「别!别!别!」曹季兴挡住他,赔着笑脸对蔡敬仲道:「我没那意思,千 万别误会,我可不是问你要钱的。来!来!来!我给你满上!」

添满酒,曹季兴竖起大拇指,对朱老头道:「小蔡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 就一个字!仁义!心肠好,为人厚道!忠厚老实!没得说!」

听到曹太监居然夸蔡爷「忠厚老实」,程宗扬实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说 两句吧。蔡爷把他的账都转给我了,你就是把他马屁拍穿都没用。」

曹季兴一听,赶紧拿起朱老头的酒盏,用衣袖抹干净,「小程子,你也来一 杯?」他拿起酒葫芦斟上酒,眼巴巴道:「还有这一说?你可别蒙我啊。」

蔡爷都造的什么孽?连人家的棺材本都抠走了,干的是人事吗?

程宗扬道:「账的事全包在我身上,这会儿先不说了。蔡爷,你刚才说的出 路,在哪儿呢?」

「什么出路?」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你刚才说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来,「我猜的。」

「猜的?」程宗扬脸都青了。

刚才蔡敬仲进来,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脸深沉地说,此地别有出路。自己信了 他的鬼话,把人都接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他告诉大伙儿,都是他猜的?万一这妖 物猜错了,大伙都待在这石瓮里头,刘建的乱军在外面一堵,就是瓮中捉鳖,谁 都跑不掉。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把那八成找出来。」

蔡敬仲放下酒盏,低头看着吕雉。

吕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心腹,眼底流露出无穷怒意。蔡敬仲 打扮得跟妖精一样,但没有刻意掩饰声线,一开口就被吕雉认了出来,知道自己 上了他的恶当,被这个死人脸的奸贼骗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动作更快,拿折扇 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这会儿吕雉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怎么怒骂痛斥都是白费力气,平白被人看了 笑话,于是紧闭着红唇,一言不发。

吕雉秉性坚毅,想撬开她的嘴巴可不容易。这会儿她打定主意不说话,程宗 扬倒想看看蔡爷有什么手段。

只见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长叹声道:「奴才乃刑余废 徒,但自负才智,无论朝中重臣,还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来多是些酒囊饭袋, 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接着他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说道:「蔡某这一生之中!能倾心敬服的,唯 有三个半人!」

他竖起四根手指,小指还屈下一半,语带傲然地沉声道:「世间芸芸众生, 何止亿万?奴才所钦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这三个半人中名列第二。」

吕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让你这奴才敬服,莫非还是哀家的荣幸?」她 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区区一介阉人,竟能把两宫玩弄于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 了得,真不知你钦服的是哀家哪一点?」

「娘娘最让人钦服的,莫过于弑君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打脸,可蔡敬仲 脸上丝毫没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样波澜不兴,平淡地说道:「堂堂天子, 九五之尊,口含天宪,手握乾坤,却在深宫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 敢勇决,奴才岂不倾心敬服?」

吕雉冷冷道:「天子驾崩于昭阳殿内,祸水实为昭仪赵氏,与哀家何干?」

程宗扬插口道:「吕大司马都已经招供了,娘娘以为几句空口白话,就能把 自己洗脱干净?」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 外甥更亲?」吕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吕雉这一下推得真够干净的,直指吕冀是被屈打成招。从亲缘角度讲,刘骜 毫无疑问与吕冀最亲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亲缘与吕冀可差得远了。以人之常 情而论,最应该护住刘骜的恐怕就是吕冀了。

吕雉拿亲缘说事,饶是程宗扬深知内情,一时也被堵了回来。此刻他深切感 受到赵充国、单超等人当时尴尬的窘境,这位太后娘娘口齿之利尤过于刀剑,即 使已经沦为阶下囚,言辞间也不退让分毫。

蔡敬仲干巴巴道:「奴才说的不是圣上,而是先帝。」

石窟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程宗扬怔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 明在说天子,怎么扯到先帝了?

寂静间,只见吕雉苍白如雪的脸颊透出一抹妖艳的血色。片刻后,她无声地 笑了起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随即一阵毛骨悚然。

吕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蔡敬仲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她所弑 的君王可不止刘骜一个,连先帝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虎毒尚不食子,可吕雉 儿子也杀,丈夫也杀,这份狠毒当真世间少有。

曹季兴用力往石上一拍,惊叹道:「原来如此!」

朱老头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果然如此!」

赵飞燕瞠目结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双目异光连现,赞叹道:「够毒!够狠!这位太后娘 娘的心肠,连奴婢也有几分敬服了。」

小紫与云丹琉已经说完悄悄话,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亲密无间的小姊妹一样 走来。小紫笑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蛇夫人和罂粟女立刻凑上去,像两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一样围着女主人, 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个蔡常侍,哀家却是小看了你。」吕雉已经恢复平静,从容道:「淖方 成已死,世间除了哀家,再无知情之人,你是从哪里知晓的?」

蔡敬仲道:「猜的。」

吕雉脸色也和刚才的程宗扬一样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种 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难猜。」蔡敬仲道:「先帝当日在玉堂前殿突发重病,奴才正在殿 中当值,还记得先帝一病不起,不过两日便即驾崩。娘娘当时在长秋宫,闻讯赶 来,召群臣入宫,奉先帝遗诏,由太子继位。当晚娘娘怀抱孺子登基,随即垂帘 听政。若是奴才没记错,娘娘所发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命殿中当值的宫人以及先 帝的心腹亲信全数为先帝殉葬。」

吕雉冷冰冰道:「你怎么没死呢?」

「奴才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宫外,才逃过一劫。」

「你在殿中当值,如何去了宫外?」

「忘了禀报娘娘,」蔡敬仲道:「先帝临终之前,曾诏命阳武侯入宫,奴才 就是去传诏的。可阳武侯已然去国多年,无从寻找,奴才还未回宫,先帝便已驾 崩。也是娘娘诏令下得太急,奴才连殉葬都没赶上。」

「你撒谎!」吕雉寒声道:「宫中所有印玺当日都未曾动用,哪里有什么诏 书!」

「是先帝的口谕。」

吕雉脸色愈发冰寒,一字一字说道:「是?何?口?谕?」

「圣上诏谕:著令阳武侯刘询即刻入宫。」蔡敬仲仰起脸,尖细的嗓音抑扬 顿挫,将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谕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阳武侯刘询,系世宗武皇 帝嫡脉,人品贵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着命阳武侯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 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哎哟,询哥儿……」曹季兴偷偷捅了捅朱老头,「还有这事?」

朱老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他也头一次听说。

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头,做了个同情的表情。算上这一回,老头儿 有两次半个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结果还混得跟野鬼似的。

赵飞燕吃惊地瞪大眼睛,天子驾崩以来发生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平 生未曾接触过的,种种眼花缭乱的变故已经让她觉得耗尽心血,计拙技穷,难以 支撑,不曾想昔日还有这等秘辛,波谲云诡之处,尤过于今日。

「撒谎!」吕雉被人触到逆鳞,顿时像被激怒一样厉声喝道:「先帝自有太 子,何以传位于阳武侯这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气稍敛,才淡淡道:「还用奴才说吗?」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大笑道:「刘奭这个蠢货!哈哈!没想到 他居然蠢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

吕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才止住笑声,鄙夷地说道:「他竟以为刘 骜那厮不是他的亲子?果然是个傻瓜!」

「奴才倒是听过一点风声。」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口气平 淡地说道。

吕雉打断他,「把你的胡子扯掉!看着恶心!」

蔡敬仲抽出一条帕子,把口鼻缠住,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传闻世宗武 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宝,可验子孙血脉。太子幼时曾经跌伤,据说有人取走了 他的血迹……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晓,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吕雉讥讽道:「说他蠢,还真是蠢。」

「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终不该落得尸骨无存。」

片刻后,吕雉微微挑起唇角,「这也是你猜的吗?」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殡,奴才奉梓宫入陵。里面有没有尸骸,奴 才还分得出来。」

吕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声,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当裂土封 侯。令君委居下陈,都是本宫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本宫?」

「娘娘误会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里,咱们那位先帝就是个大号的废 物。若非娘娘垂帘听政,力挽狂澜,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把我解开。」

无数宫闱秘辛早让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吕雉先后杀了两位天子,前一位天 子驾崩前居然想让刘询继位,原因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刘骜并非亲子, 这会儿又听到有一件祖传的宝物能验证宗室血脉,而那位天子弄得连尸体都没有 了……

程宗扬定了定神,「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看那件秘宝吗?」吕雉道:「我带你们去。」

紫鳞鞭从小紫袖中飞出,在吕雉身上连触数下,解开她的穴道。

吕雉手脚恢复自如,但真气仍然被制。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鬓发,然后看 着蔡敬仲,「哀家从来都看不透你,但还是收你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现在 还不明白,既然你与先帝无恩,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赵飞燕一眼,「难道是 攀上高枝了?」

「赵皇后出身寒微,虽然有几分刚强,但内里是个实心眼的妇人。」蔡敬仲 道:「说白了,就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实人,不顶半点屁用。蔡某瞎了眼才会攀她 的高枝。」

程宗扬一边使劲咳嗽,一边拚命使眼色。蔡敬仲这死人!一点都不给赵飞燕 面子,当着人家的面就喷上了,还真是欺负人家老实啊?

赵飞燕被这一番话说得涨红了脸,想辩解却又张不开口,只能低下头,避开 众人的目光。倒是赵合德听到有人这么编排姊姊,心里大为不忿,气恼地瞪着蔡 敬仲,「凭什么这么说!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来长秋宫是当皇后,可不是当好人来的。」

吕雉道:「你既不肯为我尽忠,又看不上这位皇后。汉国还有什么高枝可以 让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着的死人脸上忽然多了些异样的情绪,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 骨的柔情,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可曾真心爱过什么吗?」

吕雉毫不迟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够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挚爱。如今我已经心 有所属,再不愿回头。」蔡敬仲转过头,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程宗扬,深情无限 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扬一阵恶寒,死太监!我知道你深爱着江州的实验室,可你这样说很容 易让人误会啊!瞧瞧!吕雉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吧!

虽然心里堵得慌,可蔡爷的话不能不回,程宗扬一手揉着胸口,好不容易顺 下这口气,咬牙道:「办完事就走。」

「那得快点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对吕雉喝斥道:「正事要紧,少啰嗦! 赶紧些,别耽误!」

吕雉啐了这对狗男男一口,然后从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着一颗珠子,珠身光泽黯淡,毫不起眼。她将珠子捧在掌 中,低声道:「去找它。」然后反手丢下。

那颗珠子悬在半空,然后滴溜溜转了一圈,「嗒」的一声,掉在朱老头面前 那块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兴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块牛犊大小的岩石被他生 生提起,露出下方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飞进洞口,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只能在洞口滴溜溜乱转。

云丹琉奇道:「这什么珠子?看起来好奇怪。」云家财势雄厚,府中珠宝车 载斗量,耳熏目染之下,云丹琉自小就见惯了各种珍玩,却从未见这样的珍珠, 表面色泽斑驳,看上去还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这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据说比目相连,即便分开,也会想尽办 法连在一起。」

「原来是鱼眼啊,好稀奇。」

程宗扬伸头朝洞口看了看,「不会是陷阱吧?」

吕雉这种女人实在太阴险了,指个陷阱坑人这种事可不得不防。

吕雉道:「外面的水位到哪里了?」

罂粟女踢了尹馥兰一脚,「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兰无奈,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来了。」

「秘境入口已然开启。」吕雉道:「接下来,只需要拿出一条人命献祭,就 可以入内。」

她看了众人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哪位愿意以身为祭?」

众人面面相觑,想进去要拿一条人命来换,下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尹馥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在场这么多人,真要挑出一个该死的,她觉得自 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动,就被蛇夫人盯上,「兰儿,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到了。」

尹馥兰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饶命……妈妈!」她抱住小紫 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后一定听话,求妈妈饶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丢下去!」云丹琉吓住尹馥兰,然后道:「外边那么多追兵, 我去抓一个来。」

「等等!」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对,吕雉这妖妇多半是指了一条黑路,要把 他们全埋在里面。问题是干嘛她指个坑,自己就非要往里跳呢?自己入宫,又不 是来探险的!

程宗扬正要开口,小紫却扭头笑道:「你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啦。」

紫色的长鞭从她袖中游出,灵蛇般卷住一人的双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张开眼睛,惊叫道:「不!」话音未落,她便被长 鞭卷起,飞到空中,接着头下脚上地落进洞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那个宫装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 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哀叫声还在石窟内回荡。

尹馥兰打了个寒噤。这位紫妈妈,实在是……太凶残了……

「啪!啪!」,耳边响起鼓掌声。

蔡敬仲一边抚掌,一边赞叹道:「好一个七窍玲珑心!果然是慧质天成,手 段神妙,心若莲花,不染纤尘!」

「丑态毕露。」吕雉冷笑道:「这般卖力地拍一个小丫头马屁,你竟也拉得 下脸来?」

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马屁,娘娘可没嫌过奴才什么丑 态。」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欢。」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条手臂,让小紫扶着,殷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这番作态,程宗扬心里只剩下一个大写的「服」字。怪不得这死太监 一脸死相,还能深得吕雉信重。拍起马屁来,犹如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含糊。

忽然间,众人只觉一阵清风透体而过,冥冥中仿佛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随 后地面微微一震,无数细小的荧光从黝黑的洞口内飞出,仿佛数不清的萤火虫一 样,轻盈地飘舞着盘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莹白的光柱。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东西给他一种很眼熟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啊?这不是……」首先开口的居然是尹馥兰。她指着那条光柱,期期艾艾 地说道:「太泉古……」

程宗扬脑中「嗡」的一声,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间泛上心头。

没错,这种光柱自己见过,太泉古阵里面就有,尹馥兰当时还进去过。只不 过那根光柱体积比这个大得多,颜色也略有区别。

自从得知太泉古阵的真相,程宗扬就努力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全都忘掉,可 没想到会在汉宫的地下又见到类似的遗迹。难道这里与太泉古阵相通?是太泉古 阵另一处不为人知的传送入口?

「和太泉没有关系,」朱老头仰首望着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头说的是那位在六朝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迹的的汉武帝,平生远征四夷, 武功赫赫,也是朱老头嫡亲的祖爷爷。

云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光柱,却被程宗扬拦住。

「都别动!」程宗扬张开双手,挡在光柱前面,「咱们入宫是来与秦会之、 单常侍等人会合的,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爷纯属意外。现在秦会之他们没有找 到,反而又和郭大侠等人失散。眼下汉宫之变已经到了最要紧关头,我觉得我们 应该与众人会合,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车骑军中。」

「这处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说,我也很好奇。」程宗扬道:「可现在 不是探险的时候。一来这是死了一个人才升起这道光柱,拿人命来祭祀,太邪恶 了对不对?谁知道里面是什么呢?说不定是一个对人类极其不友好的存在,凶险 无比!」

程宗扬大声道:「二来反正秘境就在这里,又不会跑!剑玉姬失踪,叛军只 剩下刘建那个篡逆之辈,正是我们稳定局面的大好时机!真要想进去,等平定刘 建之乱,局势稳定之后,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妈的!跟太泉古阵沾边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来!程宗扬心里暗暗发誓。

「小程子这话,说得不错。懂大局,识大体。」朱老头绕着光柱走了一圈, 说着举步入内。

「哎!」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只见眼前光柱微微一闪,朱老头的人影 便消失无踪。

剩下众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刚才那番话全都白说了?程宗扬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半晌才冷静下 来,「有朱大爷进去就够了。咱们走!」

小紫望着光柱,一脸认真地说道:「不好。不能让他吃独食。」

「撑死他!」

「反正不能让他自己去。」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爷,你进去看看?」

「哎哟!」曹季兴捂住膝盖,一脸痛苦地说道:「还……还是小蔡去吧,老 奴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

蔡敬仲抖开折扇,在胸前慢慢摇着,「还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伤,不便 于行。」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监那点破伤也好意思拿来说 嘴?自己掌骨都断了,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这里头的路数你是不知道。」曹季兴苦着脸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杀 起太监来不含糊。你们进去没事,我们俩要是进去,当场就得死里头。」

「至于吗?」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刚入宫,前辈就交待过,跟武皇帝沾边的东 西都碰不得,一个不当心就没命了。」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一枚金铢掉在石上,滴溜溜往洞口滚去。曹季兴 低头一看,一个饿狗扑食扑了上去,随即光芒一闪,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头已经进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义不容辞!」说着豪气干云地踏进光柱。

好吧,现在已经进去仨了。老东西真要死在里头,还有两个陪葬的。

「人家也要进。」

程宗扬一阵头大,眼看着死丫头又拉上云丹琉,娇声道:「云姊姊,你陪我 好不好?」

「好啊!」云丹琉一口应下,然后对赵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赵合德望着程宗扬,眼中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赵飞燕轻声道:「我想去看看。」毕竟事关天子,而刘骜确实对她很好。

「都别进了!」程宗扬道:「如果有缘,大家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事不宜 迟,我们先杀出去再说!蛇奴!」

蛇夫人从外面闪身进来,脸色难看地说道:「主子,只怕走不了了。那些乱 军已经下来了。」

「没关系!我带你们杀出去!」程宗扬宁愿跟刘建军血战一场,也不想进那 个类似太泉古阵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来人,都拿着军弩。」

程宗扬看着吕雉,「还有别的出路吗?」

吕雉抬手指向光柱。

「别耍花招!」程宗扬道:「刘建那个疯子什么德性你也知道!太后娘娘, 你也不想落在他手里吧?」

吕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这一条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从哪里流走的?」

吕雉笑了起来,「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公子若有间,尽可以慢慢找。」

第三章

程宗扬以手覆额,无语良久,最后心一横,「紫丫头,云大小姐,你们带上 太后,咱们四个先进去。如果没有异常,蛇奴、兰奴,你们两个再带着皇后娘娘 和合德姑娘进来。罂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过来,跳进她臂弯里。

云丹琉挽起吕雉的手臂,认真道:「你很厉害。是我见过的太后里面,最厉 害的一个。」

吕雉望着她,然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云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进光柱,随即身体一轻,仿佛失重一样飘浮起来。程宗扬暗暗吸了口 气,等待转送。谁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连闪数下,然后猛地扩散开来, 莹白的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水,席卷了整个石窟。

危急关头,程宗扬一手一个,将小紫和云丹琉紧紧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 来,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最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扬清醒过来,赶忙左右 一搂,感受到臂间两具熟悉的玉体,才松了口气。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听觉已经恢复;鼻端的气息飘来两女淡淡的体香, 嗅觉也已经变得正常;两具玉体一个娇小玲珑,一个修长婀娜,温香软玉在怀, 抱着实在很爽……说明触觉也没有问题。可唯独眼前黑沉沉的,始终看不到任何 光线。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干!不会是瞎了吧?自己早该知道,乱穿没好下场! 自己一个人瞎倒也罢了,可偏偏还带着死丫头和云大妞……

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接著「嗒」的一声,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几乎闪 瞎了他的眼睛。

云丹琉在旁边吐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呢。」

程宗扬朗声一笑,坐起来用力拍了几下胸口,「别怕!有我呢!」接着他压 低声音,「死丫头,你带着手电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谁知道这里会这么黑?」

小紫握着手电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隧道,平坦整齐的路 面足有八车道,高不见顶。汉宫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与巨蟒的差别。

在汉宫狭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见到这样一条宽阔的大道,程宗扬没有半点 喜悦,反而提起心来。他用力吹了声口哨,以此掩饰自己心头那一丝说不出口的 恐惧。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种超时代的遗留,不会和太泉古阵一样,也是用来畜 养人类的囚笼吧?

前面进来的朱老头、曹季兴和蔡敬仲不见踪影。有过太泉古阵的经验,程宗 扬知道传送地点很可能是随机的,他们几个多半正在哪个角落里瞎转呢。至于罂 奴、蛇奴和赵氏姐妹,同样不见下落,不知道她们被光柱吞没之后是一同传送过 来,还是留在原地。

吕雉被云丹琉挽住手臂,传送时也没能挣脱,此时正挣扎坐起身,不动声色 地将罗帔扶正。

隧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程宗扬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手上传来的力道显 示,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对吕雉道:「怎么走?」

「我怎么知道?」吕雉淡淡道:「哀家从来都没来过。」

这话让程宗扬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她不会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随便走咯。」小紫抱着雪雪,当先举步。

程宗扬一边跟上,一边对吕雉道:「传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宫,你怎么会没 来过?」

「这是帝室秘境,进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没有说。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诉 我。」

「谁?」

吕雉讽刺地一笑。

程宗扬心头疑云大起。吕雉知道秘境入口开启,却不知道怎么开启,这听起 来就不像真的。可反过来想呢?秘境入口的开启显然与湖水下降有关,而水位下 降的时候,吕雉正在北寺狱。接着她一路逃亡,却始终没有摆脱小紫和朱老头, 根本没有开启入口的机会。那秘境的入口是谁开启的?

如果联想到水位下降时,占据永安宫的是谁,那答案只有一个……

程宗扬感觉像是生吞了一只刺猬一样。

剑玉姬!果然是这贱人!难怪她接连拿下南北二宫,已经胜局在握,却莫名 其妙地消失不见,甚至连掳走的赵飞燕都弃在半路。可见在她眼中,这处帝室秘 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来还重要。

这样要紧的地方,自己居然毫无防备的一头闯了进来——吕雉这妖妇心肠真 够毒的,这是要让自己和剑玉姬那帮人火拚啊。虽然自己跟剑玉姬早已是你死我 活,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起码让自己也多做点准备,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吴 三桂、卓美人儿、郭大侠、赵充国那帮人都带来吧?

「死丫头!」程宗扬叫住小紫,打算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嘴巴刚张 开,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着手电筒,一路照着四周,在隧道一闪而过的水泥壁上,程宗扬清楚 看到一个利器刻下的图案。那图案自己在太泉古阵的雁过石上也见到过,与岳鹏 举亲手留下的画押一模一样。

「喂!」程宗扬提醒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紫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程宗扬心下疑云骤起,这地方岳鸟人也来过?他来这地方干嘛?他是怎么进 来的?

程宗扬回头对吕雉道:「你知道对吧?」

云丹琉不乐意地说道:「你在干嘛?打哑谜呢?」

「我是说岳鸟人。对,武穆王岳鹏举。他进来过,是不是?」

吕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诉我怎么进来的。」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岳鸟人有一腿?」

吕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会不告诉我吗?」

程宗扬莫名地松了口气,「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两个弟弟。」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不行。」

吕雉痛快地说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问她。她自己就肯说。」

「小姑娘,你很聪明呢。」

「是啊。做了这么大的事,却在心里埋了几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倾诉吧。」

吕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种长舌妇吗?」

程宗扬道:「坦白说吧,即使我说我能保住吕冀、吕不疑两个,你也不会相 信对不对?不管谁胜谁负,至少你已经失势了,为了斩草除根,汉国的诸侯、宗 室、重臣,绝不会放过他们。但我可以答应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来。」

吕雉沉默半晌,「也罢。昔日岳鹏举……」

「等等!」程宗扬打断她,「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吕雉气得笑了起来,「你要怎样?」

程宗扬对小紫道:「拿一张禁音的符菉。」剑玉姬那贱人很可能就在此地, 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为过。

小紫取出一张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 个罩子,与外界声息隔绝。

吕雉道:「岳鹏举昔时与家母有一面之交。我晋位皇后不久,他找到我,想 取天子鲜血一合为引。」

「取天子的血当引子?他要干什么?」

「他不肯告诉我。」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说干什么用的,你就帮他取了?」

「为什么不?」吕雉道:「先帝内宠数以百计,只是迫于吕氏势大,不得不 立我为后。当时吕氏女子在宫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为后,是因为我父母 俱亡,两弟尚幼。我刚立后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儿,想另立他人。而 吕氏族中同样推波助澜,想另立吕氏女子。」

「岳鹏举正在这时候找到我,可惜他只要一合鲜血。」吕雉口气平静,却能 听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汉国一升等于十合,一合差不多鲜血相当于二十毫升,并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与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药,迷倒天子,本宫 亲手执匕,切开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鲜血。」

程宗扬心头微震,这妇人心真够狠的,岳鸟人只要一合,她直接给了一升。 二百毫升鲜血,相当于正常献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应该能撑住吧?

「你们杀死了他?」

吕雉道:「我当时还真没想到要弑君,取血之后就离开了。天子醒后,自觉 龙体困倦,召伶人以娱耳目。」

「那他怎么死了?」

「因为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一升鲜血不够。我前后取了三次,岳鹏举还说不 够。这时天子渐觉不起,便让人封了长秋宫。」吕雉轻笑起来,「所以岳鹏举第 四次来找我时,我给了他十升血。」

程宗扬心下一寒。十升!合著刘奭那倒霉鬼是给抽血活活抽死的。

吕雉淡淡道:「天子驾崩,太子继位,依汉室惯例,哀家垂帘听政。后来的 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尸体呢?」

吕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岳鹏举又来找我,问能不能再取点血,我就把天 子的尸体给他了。」

岳鸟人干的这鸟事!要点鲜血当引子,活活把一个天子都给弄没了。

「后来呢?」

吕雉放声大笑,「没过多久,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他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血 量不够,而是因为刘奭那厮根本不是汉室嫡脉!」

程宗扬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堂堂汉国天子居然被人鸠占鹊巢,这 事传扬出去,汉国立马就要大乱。程宗扬忽然发现,母系社会还是有优点的,至 少当妈的不会生错孩子,不会搞出这种糟心事。

云丹琉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后来呢?」

「后来岳鹏举就去了南荒,」吕雉轻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脉。」

程宗扬道:「汉国这么多诸侯,就没一个真的?」

「当然有。但他总不能把每个诸侯都抽一遍,挨个去试吧?」

吕雉没有明说,但程宗扬也能猜出来。朱老头固然是武帝嫡脉,但除了这个 原因,还有私怨,这么好的机会,能让行事嚣张霸道的岳鸟人跟朱老头杠上,吕 雉求之不得。

程宗扬看似无意搂住小紫,原来岳鹏举的南荒之行就是冲着朱老头去的,结 果遇上碧姬……

小紫道:「那颗比目鱼珠,是在天子身上吗?」

「果然让你猜到了。天子大行,当口含珠玉。刘奭那废物无德无能,含颗鱼 眼珠就够了。」

「好个鱼目混珠。」程宗扬冷笑道:「你是想等岳鹏举走后,自己去找秘境 吧。」

「蠢货才不这么做。」吕雉冷冷道:「若非秘境关闭之后,比目鱼珠也失去 感应,哀家岂有今日。」

「你怎么知道秘境开启的?因为比目鱼珠?」

「那次岳鹏举来时,永安宫湖水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只不过当时北宫闲置, 没有惊动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脚下有一个与汉室休戚相关的秘境,只怕也会 想尽方法弄清湖底的细节。」

何止要摸清细节?少不得还得设下法阵,时时监控水位变化。程宗扬明白过 来,吕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于是遍寻湖底,找到那处可疑的石窟。但比目 鱼珠失去感应,无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变化,本来已经振翅远飏 的吕雉不惜转向,重回永安宫。

可时过境迁,上一次秘境开启时,吕雉亲手弑君,最终踏上太后之位,垂帘 听政,执掌汉国二十年。时光轮回,这一次秘境开启,吕雉再度弑君,却已经失 去了一切筹码,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只见禁音符形成的罩子上,贴着一个喇 叭状的耳状器具,后面的耳柄差不多有五六丈长,一直连通到一个丽人耳中。

程宗扬当时就震惊了,「我操!剑玉姬你个贱人!」

剑玉姬玉手一扬,那只耳状法器倏然缩小,被她收回袖中。

禁音符悄然破碎,剑玉姬声音传来,「妾身远远见到公子,便过来打招呼。 不曾想公子设下了禁音符,似乎在商讨要事。妾身怕贸然上前,惊扰了公子,因 此才在此恭候。」她轻笑道:「妾身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程宗扬拔刀在手。撞上这个贱人,只有一招:别说话,就是干!干死拉倒, 多说一句都算输。

剑玉姬像是被吓到一样,退了一步,「要打架吗?」

那贱人口气像是刚被一百八十多条大汉轮暴过一样怯生生的,作为她的老对 手,程宗扬用鼻子都能闻出里面阴谋和陷阱的臭味。

程宗扬压下出手的冲动,一手拿过手电筒,往前照去。光柱扫过,只见那贱 人身边黑压压一片人头,起码好几十号,齐羽仙、闻清语、西门狗贼等人都在,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头发花白的男子气息尤其可怖。

这还打个屁啊!都怪那枚禁音符,里面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 来,结果被人摸到鼻子底下才发现。自己偏偏还打了个手电筒,想不被人注意都 难。

整个巫宗的主力果然都在这里。以剑玉姬的大局观,绝不会做出捡了芝麻丢 了西瓜这种事。她连汉国政局都充之不顾,这处秘境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让剑玉 姬如此上心?

「要打架吗?」同样的话语,从剑玉姬嘴里说出来充满陷阱,从云丹琉口中 说出来却是充满阳光,不但堂堂正正,还有种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的意味。

「要打架吗?」

这次开口的是小紫。她双手叉着纤腰,往前一站,好像对面的几十号人都是 空气。

剑玉姬脸上原本近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滞,然后柔声道:「紫姑娘,大家同 属一宗,当然是以和为贵。」

小紫奇道:「你也配和我说话吗?」

剑玉姬正容道:「紫姑娘,你尚未正式列入门墙,还请自重。」

「好了。」那名头发花白的男子踏前一步,对小紫说道:「上次大家已经说 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死在你手中的巫宗门人,我们不再追究。殇振羽也不得 以鬼巫为借口,向我巫宗寻仇。大祭之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吧?」

「是啊。」

「请吧。」那男子手一摆,身后诸人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不过……」小紫眨了眨眼睛,「偷听我们说话,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吗?仇 尊者?」

那位姓仇的尊者干脆应下,「是我们的错。我道歉。」

「只道歉就可以了吗?」

「你待如何?」

小紫朝剑玉姬一指,「让她过来,给我当几天婢女。放心,什么时候开始大 祭,我就什么时候放她回去。」

仇尊者看了一圈,然后对齐羽仙道:「你去。」

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剑玉姬目光闪过一丝涟漪。看来为了大祭,教尊向殇振羽作出的让步远超过 自己的想像。这也是无可奈何……

程宗扬也是大吃一惊,自己对剑玉姬畏之如虎,怎么在小紫眼里,那贱人就 跟老鼠差不多呢?他压低声音,「你跟朱老头去见秘御天王,是怎么谈的?」

「人都没见着,有什么好谈的?就是那个仇雍从中间带话,开了些条件。老 头儿跟他们耗不起,捏着鼻子答应了。」

「那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他们是怕老头儿。」小紫说着,朝仇雍做了个鬼脸。

仇雍只当没看见,对齐羽仙不耐烦地说道:「去!」

齐羽仙看了剑玉姬一眼,剑玉姬略一点头,齐羽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过来。

吕雉看着她,又看着远处的剑玉姬,微微抬起下巴。虽然身为阶下囚,她也 不肯让人轻视。

剑玉姬微笑道:「娘娘万福金安。」

「挑拨赵王的,就是你们吧。」吕雉冷冷道:「你们在汉国暗中经营这么多 年,如今哀家输了。可你们也未必能赢。」

剑玉姬笑道:「有劳娘娘关心。妾身只是恰逢其会,了无逐鹿之心。胜固可 笑,败亦欣然。只不过娘娘将永安宫拱手相让,如此胸怀,妾身感激莫名。」

吕雉面冷如冰。她最大的失着就是被仇恨蒙蔽双眼,放弃永安宫。结果又被 这个女人翻出来,当面打脸。

「顺便告诉太后一句,」剑玉姬轻笑道:「那些贼秃,可未必靠得住。」

吕雉眼中迸出一丝寒光。

「抱着。」小紫把雪雪交给齐羽仙。

齐羽仙眼角抽搐了一下,咬着牙把小贱狗抱在怀里。

「走喽。」小紫转身朝来路走去。

「不打了?」云丹琉有些失望,随即道:「哎,你怎么往回走?」

「他们从那边过来,肯定这边才是正路。正好我们走在他们前面。」

巫宗诸人望着几人越走越远,有人忍不住道:「何至于此?」

仇雍望着小紫,眼神中有数不尽的恨意和恼怒,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怜惜和欣 喜。他口气冷漠地说道:「我是怕你输得太惨。西门。」

「啊!」齐羽仙忽然一声尖叫。

程宗扬道:「鬼叫什么呢?」

齐羽仙气急败坏地把雪雪揪起来,「它咬我!」

雪雪被揪住耳朵,两排小牙齿还紧紧咬住齐羽仙的胸衣,显然刚才那一口咬 的很是地方。

程宗扬坏笑道:「小贱狗,你是不是想吃奶了?」

雪雪扑过来,奋力往他手上咬去。

程宗扬一拳把它捶了回去,雪雪被齐羽仙揪住耳朵,身子像荡秋千一样打了 几个转,四条小短腿还在奋力挣扎。

小紫道:「我们雪雪最乖了。把它抱好,不然我就让你天天给它喂奶。」

齐羽仙气得脸色发白,最后还是把雪雪抱在怀里。她一手伸到雪雪颌下,给 它挠痒痒。这一招果然奏效,小贱狗眯着眼睛,蜷起身子,舒服得直想打呼噜。

还收拾不了你个小畜牲!齐羽仙得意地心里暗骂。

这边果然是正路,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厅,周围八道隧道连接在一起,形 成一个巨大的空间。

其中一处隧道入口被人用巨大的岩石垒住,中间是一座紧闭的青铜大门,门 上一对丈许高的龙凤,通体用黄金铸成,奢华无比。左侧的凤凰展翅飞舞,引吭 高歌,右侧的金龙盘躯俯首,挥爪下探,深黑色的龙睛犹如渊潭。

门前点着两盏长明灯,大门侧面刻着两行大字:非刘氏子孙,擅入者死!

半人高的字迹用朱砂填过,在幽暗的灯光映照下,殷红如血,令人禁不住心 生惧意。

程宗扬走近才发现,高处的「刘」字被人用利器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下面还 有一个乱糟糟的画押,那风骚而又嚣张的走笔,狂放而又不羁如同狗爬一样的线 条,一看就是自家便宜岳父的手笔。

岳鸟人这乱涂乱画的毛病,就没人能治治吗?

吕雉仰首望着那扇大门,微闪的目光中隐约有一丝不屑。

云丹琉试着推了一下,两扇青铜大门仿佛铸为一体,纹丝未动。她把耳朵贴 在门上,用刀柄敲了一下,听了片刻,然后张开双手,「最少有这么厚。」

程宗扬估计了一下,这厚度差不多能防原子弹了。想暴力破门,这辈子都没 戏。

齐羽仙目光闪闪地盯着大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言 不发。

这贱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立刻开口打断她的思路,「你们不是早 就进来了吗?怎么还落到我们后边?喂,问你话呢,新来那个,姓齐的丫鬟。」

「我们黑魔海的事,跟程公子你可没什么关系。」

「死丫头,听到了吗?她说我跟你没关系。」

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不许她这么说,人家跟程头儿可是有好几腿的关 系呢。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还有啊,撒谎是要打屁股的。」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简短说道:「运气不好,走了弯路。」

「听说你们作风一如既往的奔放啊,前脚拿下永安宫,后脚就跟盟友翻脸, 差点儿把盟友杀得干干净净。」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规劝道:「你们这么屌,以后 会没朋友的。」

「胡说八道!」齐羽仙气恼地说道:「是晴州商会先动的手!若不是仙姬洞 察先机,我们就在他们手里吃大亏了。」

程宗扬对她的辩解付之一笑,就凭你们的一贯作风,信你才有鬼了。

巫宗众人随后赶到,他们远远围成一个圈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少顷,一个 年纪轻轻,头发便已雪白的少年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来,他仔细看了一遍大门,然 后退回原处。

接着又有人上前,这次检查得更仔细,连铜门浇铸时的缝隙也不放过。

就这样一个来一个去,到第五个人上前,不再关注铜门,而是开始检查大门 两侧的石墙和其他物品。很快他在长明灯的石制灯盏下方,各找到一个凹槽。那 人用铜尺、玉尺、木尺分别量过凹槽的尺寸,然后返回。

片刻后,仇尊者越众而出。剑玉姬落后半步,跟在他身旁。

那位仇尊者离小紫还有五丈就停下脚步,「如你所见,这是汉国武帝所设秘 境,我们准备打开看看。但除此之外,此地还不少难得一见的珍宝。紫姑娘,你 想选哪个?」

「当然选秘境了。」

仇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妨先商量好。按照宗门规矩,既然是同门, 默认为平分,双方各得五成,轮流挑选。紫姑娘可同意?」

小紫嫣然笑道:「秘境是你们开启的,我们跟着进来,让给你们一成吧。」

「那就是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仇雍接着道:「谁来破门?」

「我们五个,总共四个女人,只有程头儿一个男人,破门的事就交给你们好 了。」

「那我要再拿三成。」

「可以。但破门之后,我们要先进去。」

仇雍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先进。让给你一成。」

「两成。不能超过五人。」

仇雍又沉默了一会儿,「可。我七你三。我们先进去五个人,你们随后。」

「我要优先挑选权。给你一成。」

仇雍一口回绝,「不行。」

「那你给我一成,我把优先权让给你。」

仇雍想了想,拿出一支线香,折成一长一短两段,握在手中,只露出短短一 截,「长者为先。你来抽。」说着递给小紫。

小紫信手一抽,正是那根长香。

仇雍立刻道:「一成。」

小紫笑道:「现在要五成了。」

仇雍眉梢跳了跳,「最多两成。」

「成交。」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现在又是五五分成了。仇尊者,你 又吃亏了。」

仇雍默然。己方开启秘境,己方破门,最后还要跟毒宗的人平分收益,简直 亏到姥姥家了。就算换来了优先挑选权和首先进入的权力,吃的亏也补不回来。

第四章

「我有个主意,」小紫笑道:「不如我们来竞价。每一件东西我们都给出价 格,谁出的价高,谁拿东西。另一个人拿钱。这样才公平,也免得因为挑肥拣瘦 伤了和气。」

仇雍不禁心动,这主意不错,确实很公平。

「尊者不可!」剑玉姬知道仇尊者闭关多年,若非因为殇振羽,现在还在闭 关,长久与世隔绝,人都有些迂了。这主意看似公平,但凭程氏商会的财力,恐 怕己方竞到最后,一件东西都捞不到。

仇雍专门叫上剑玉姬,就是为了拾遗补阙,当即道:「不行。」

「仇尊者,你可是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呢。」

仇雍道:「若是遇险?」

「各凭天命。」

「若有争议?」

「按宗门成规处置。」

仇雍点点头,对剑玉姬道:「我说得没错吧?她也是讲规矩的。只要按规矩 来,尽可商量。不一定非要动手。」

剑玉姬心下苦笑,这位仇尊者还是吃的亏太少。假如一开始就动手,一个子 儿都不用分出去。结果现在平白分出去五成收益。

那个碧鲮族的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笑道:「安啦。要不然你们 连五成都拿不到呢。」

剑玉姬展颜一笑,算是揭过此节。毕竟有这个鬼精灵的丫头专心捣蛋,一门 心思扯自己后腿,还真可能鸡飞蛋打。

仇雍对剑玉姬道:「你来安排吧。」说着他面对着青铜大门,盘膝坐下,闭 目不语。

剑玉姬开口道:「闻姨。」

闻清语上前,手里提着一只革囊。即使周围光线极暗,革囊上的五彩长绶仍 然鲜艳夺目,使得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几下。

「长秋宫的印玺!」云丹琉叫道:「还给我!」

齐羽仙奇道:「咦?云大小姐什么时候受封的长秋宫,正位皇后了?」

云丹琉脸一红,凶巴巴道:「要你管!」

闻清语走到长明灯旁,从革囊中取出那枚「皇后之宝」的印玺,放入凹槽。

面前的青铜大门毫无动静,剑玉姬又唤道:「西门。」

西门庆捧着一只木匣,越众上前,在另一侧长明灯下站定,然后打开木匣。

木匣刚一打开,一道莹润的白色光泽便从匣中透出,光芒并不耀眼,却有种 君临天下的气质,让一旁的长明灯都黯然失色。

匣内是一枚四寸大小的玉玺,玉质纯白如脂,玺上的印钮是五条盘龙,鳞爪 张扬,虬须飞舞,栩栩如生。闻清语手中的皇后之宝已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稀世 美玉,但与这枚玉玺相比,判如云泥。

「这是……传国玉玺?」程宗扬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枚象征汉国至高无上权力 的传国玉玺,但这枚玉玺拿出来,什么玺都得靠边站。

「可传国玉玺不是在刘建手里吗?」

那小子都拿着玉玺下过多少道诏书了,难道他手里的是个假货?

剑玉姬笑而不语。

齐羽仙奚落道:「刘建知道什么真假?」

「你们还真会玩啊。刘建拿假玺下了那么多诏书,回头被人揭穿,他这个假 天子还不得被人生吃了?」

齐羽仙奇道:「程少主是替刘建担心吗?」

「……你们可真够黑的,枉刘建那么信任你们,你们倒好,一开始就给他下 好套了。」程宗扬叹道:「跟你们交朋友,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西门庆将玉玺放入凹处,两侧的长明灯光焰忽然一跳,然后盘旋而起。程宗 扬这才注意到,那两盏长明灯的灯芯不知是何物制成,燃烧不知多少岁月,依然 光洁如新。两道光焰越拉越长,竟然在空中幻化成龙凤的图案。

青铜大门上那对龙凤被变幻的光焰映照,金铸的鳞羽仿佛浮动起来。与此同 时,高处红宝石嵌成的凤目和低处深黑色的龙睛光华流淌,直如活物,似乎随时 都会从青铜大门上飞出来一样。

「朱枭。」

「赤狸。」

「紫鸾。」

随着剑玉姬的召唤,两男一女从人群中走出,他们各自拿着一只革囊,但囊 外没有彩绶,里面装的也不是印玺,而是三颗人头。

这三个人自己居然都认识——中垒校尉刘子骏、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 荣!

刘子骏死于乱军之中,刘箕被刘建下令斩杀,这两个死得早,被人拿走首级 不算意外。可刘荣一直带着步兵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剑玉姬借走头颅,看来是 不准备再还了。

刘子骏和刘箕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但不知巫宗的人用了什么秘法,断颈处血 迹尚新。

剑玉姬拿出一支朱红色的珊瑚笔,深红色的笔锋在革囊中蘸满鲜血,然后点 在龙睛上。

龙睛微微一闪,随即又沉寂下去。

剑玉姬换了一只革囊,执笔再点,这次却毫无动静。

不待剑玉姬开口,那人便收起革囊,往后退去。

剑玉姬第三次落笔,龙睛重新闪动了一下,虽然还很微弱,但比第一次明亮 了许多。

三颗人头能有一颗有用,已经足够让人满意。剑玉姬不断落笔,随着鲜血的 渗入,那对龙睛越来越亮。等最后一只革囊中的鲜血堪堪用尽,冥冥中忽然传来 一声龙吟。

「去!」剑玉姬低叱一声,朱笔扬起。

革囊中残余的鲜血顺着笔锋所指,飞上大门,溅在丹红的凤目中。

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门侧那行鲜红的字迹仿佛有鲜血涌入,沿着笔划迅速 扩散,一点一点变得血红。与此同时,厚重的青铜大门发出沉闷的「轧轧」声, 缓缓打开。

密闭的门缝中忽然透出一道光线,变幻的光影映得人眼花缭乱。程宗扬屏住 呼吸,望着逐渐开启的青铜大门,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柄。

就在这时,那个正在变红的「刘」字突然一滞,扩散的血痕仿佛失去路径, 在字迹上滚动片刻,然后猛地从杂乱的刻痕中渗出,淋淋漓漓淌落下来。

接下来,眼前的局面就整个乱了套了。鲜血争相从各处字痕上流淌下来,像 小儿涂鸦一样混成一团。刚才还充满神秘色彩的龙吟凤鸣之声,这会儿就像生意 正好的杂货铺一样,你一声我一声叫个不停,简直是逼格扫地,斯文丧尽。

长明灯的光焰也不甘示弱的扭动起来,那对幻化出的龙凤图案神圣全无,像 跳大神一样在空中一通乱拧,最后放了两团不大不小的烟花,重新变回两朵昏暗 的火苗。刚刚开启一线的青铜大门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呯」的合紧,所有的 声息同时消失,再也没有动静。

在场的众人怔了半晌,然后齐刷刷抬起头,望向门侧那个被人用利器胡乱划 过的「刘」字。

程宗扬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每次遇上岳鸟人的遗物,自己都有种 大开眼戒的感觉。这鸟人太会玩了。剑玉姬算无遗策,妙计无双,翻手为云,覆 手为雨,轻而易举搞定天子,先抢永安,再掠长秋,出入两宫如入无人之境,玩 弄汉国于掌股之上,手握传国玉玺和皇后之宝,天下莫与争锋。然后呢?

遇到岳鸟人,还不是一脚踩上狗屎?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充满同情地欣然说道:「怎么了这是? 玩砸了?」

剑玉姬面色平静,只微微颦眉。

齐羽仙神情凝重,远远看着仙姬执笔的手掌。

「我猜吧,可能是血还不够纯,」程宗扬道:「要不要再多找几个宗室放放 血?」

西门庆脸色十分难看,他衣袖一卷,收起玉玺。一旁的闻清语也收起皇后之 宝,放回囊中。

仇雍负着双手,望向紧闭的青铜大门,良久道:「走吧。」

仇雍头也不回往来路走去。巫宗诸人紧随其后。

程宗扬道:「这就走啊?不多坐一会儿?」

剑玉姬轻笑道:「此地群狼环伺,妾身不敢多留。公子英雄虎胆,不妨暂停 片刻。」

程宗扬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剑玉姬等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四周重归寂静。

程宗扬越想越不对,「我们也走!」

云丹琉道:「哪边?」

周围八条通道,除了被青铜门封住的一处,剑玉姬等人走的一处,还剩下六 条。程宗扬想也不想,便指着离剑玉姬等人最远的一条,「这边。」

吕雉冷笑一声,「如果是我,绝不会选那条。」

「为什么?」

吕雉笑而不语。

程宗扬有心给她一刀,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齐羽仙道:「若是让娘娘来选,走哪条合适呢?」

吕雉指向对面一条通道。

云丹琉道:「让你选呢?」

齐羽仙道:「我选旁边一条好了。」

「那这三条都不选。」云丹琉道:「我们选这边!」

齐羽仙道:「大小姐好重的戒心。」

云丹琉不屑道:「我纵横海上的时候,你还没发育呢。」

那条通道与来时截然不同,一进去就是长长的阶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 直走了半个时辰,阶梯终于消失,脚下变成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

程宗扬拿起手电筒四处照射,只见小径两旁是成片的林木,不过树木早已焦 枯,枝叶化为灰烬,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树干,一片漆黑。

「这不会要变成煤吧?」程宗扬用刀背磕了磕,硬梆梆的树身犹如石质。

一直蜷在齐羽仙怀里的雪雪忽然抬起头,它在空中嗅了嗅,然后挣脱出来, 撒开四条小短腿,往林中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然后追了上去。

雪雪一口气奔出里许,周围全是焦炭般的枯林。突然程宗扬眼睛一亮,看到 林中一个人影。

罂粟女靠在一根焦木上,她像是从高处落下,半身都沾满黑灰,手臂也擦破 了一大块。

「主子!」罂粟女挣扎着站起身,一边向他们招手。

程宗扬大喜过望,对雪雪夸赞道:「真看不出,你他娘的还是条警犬呢!」

这种地方光线全无,倒是狗鼻子派上了大用场。

「就你自己吗?其他人呢?」

「奴婢只看到一道白光,然后就落到这里。」罂粟女道:「这地方什么都看 不见,到处都黑糊糊的。」

云丹琉道:「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摸着黑走,撞了好几次。」

众人说话时,雪雪还在撒着欢地往前跑。程宗扬一看有门,赶紧追上。

这次又跑出里许,林中现出一个人影。

楚雄躺在一棵焦枯的树木后面,双目紧闭,脸色因为失血而一片苍白。

陶五这个世仆运气倒是不错,昏迷不醒还能碰上自己。大家虽然没有什么交 情,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程宗扬走过去,准备把他背上,可刚绕过枯木,他浑身的汗毛便猛然乍起。

一只漆黑的生物伏在楚雄身上,听到动静,它从楚雄腹腔中抬起血淋淋的脑 袋,然后示威般张开嘴巴。

它头颅看似不大,可嘴巴张开的幅度简直如同一条鳄鱼,好像整个脑袋都裂 开一样,只剩下一张血盆般的嘴巴,露出狰狞可怖的利齿和腥黑色的舌头,零乱 的血肉和内脏挂在它齿间,不断滴落。

这怪物似乎正在嚎叫,但耳边听不到任何叫声,只能感觉到发丝微微振动。 程宗扬不敢转身,他盯着怪物的利爪,慢慢往后退去。

脑后风声响起,程宗扬手腕一翻,将长刀贴在肘部,抬肘撞去。

「叮」的一声,刀尖撞上利齿,将袭来的怪物撞飞。

程宗扬盯着面前的怪物,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周围的焦木上不知何时已经多 了十几只相同形色的怪物,它们体型如狼,尾巴如猴,腋下生有短小的肉翅,此 时踞伏在漆黑的树干上,嘴巴倏忽张开到一个可怕的幅度,然后又猛地合上,利 齿发出「卡卡」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心里早把小贱狗骂了一万遍,这死狗直接把自己领到怪物窝里来了, 它是成心的吧?

对面的怪物从尸体上撕下一条肋骨,「卡嚓卡嚓」吃了个干净。坚硬的骨骼 在它齿下就像脆黄瓜一样,无论是它牙齿的锋利程度,还是咬合的力量,都令人 心惊。

程宗扬眼睛丝毫不敢乱眨,楚雄显然死了不短时候,自己的生死根连一点死 气都没有感受到。更要命的是一窝十几只怪物,唯有眼前这只怪物独享了整具尸 体,能有这样的待遇,对面这只怪物八成是首领。

从后赶来的云丹琉失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别过来!」

话音未落,那只怪物猛地纵身,掠过一道残影,却是绕开程宗扬,直接扑到 云丹琉面前。

云丹琉反应极快,青龙长刀卷起狂飙,往怪物劈去。这一刀若是斩中,那怪 物就算是铁铸的也不好使。

那怪物腰身圆滚滚的,仿佛塞了一只皮球,可它速度出奇的迅捷,鬼魅般穿 过刀影,鳄鱼般的巨口一张,咬住云丹琉的手臂。

云丹琉躲闪不及,手臂被两排利齿咬中,她娇叱一声,真气直贯臂膀。那怪 物利可断骨的牙齿撕开衣袖,却咬不穿她的护身银甲,反而被真气生生震开。

那怪物打了个滚,退到尸骸处,然后又张开嘴,无声地嚎叫起来。

「快走!」程宗扬意识到它在召唤周围的怪物,立即挥刀掷出,闪身疾退。

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不知有多少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

「该死!」齐羽仙道:「怎么把这些怪物招来了!」

云丹琉道:「兽类怕火!放火把它们吓走!」

「不行!」齐羽仙尖声道:「这里遍地都是焦炭,沾火即燃!一旦失火,谁 都逃不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这地方不会是被烧过吧?齐姊儿,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 的蚂蚱,你要再藏着掖着,我们倒霉,你也好不了!」

齐羽仙一咬牙,「我圣教以前进来过,曾经遇见过这种叫魇狼的怪物,伤亡 惨重。」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们?」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教尊说,幽冥狼所在之处是一片密林。」

「教尊?那位秘御天王也来过?」

齐羽仙道:「教尊与岳贼与此大战过一场。看情形,岳贼难以取胜,才用诡 计纵火烧林。」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火的是那位秘御天王吧?」

齐羽仙冷冰冰道:「紫姑娘,你也是圣教中人,污蔑圣教,贬低教尊,对你 有什么好处?」

「谁让他挡我的路?」小紫道:「那个老家伙,早该退下去了。」

「喂!」云丹琉道:「你们教尊没说过怎么对付这种怪物吗?」

齐羽仙面无表情地说道:「教尊吩咐过,遇到魇狼尽量避开,如果避不开, 设法找到魇狼的首领,把它斩杀。无论如何不能被它们围住。」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那只疑似魇狼首领的家伙早已退得不见踪影,这会儿还 说个屁啊。

「来吧!」程宗扬举刀横在身前,朝面前的怪物大喝一声。

数十头魇狼四面围拢,然后猛地蹿出数条。刹那间,四面八方布满了巨大的 鳄口,同时咬下。

程宗扬等人背靠着一截焦木,焦枯的树身即使被焚烧之后,残留部分仍有数 丈高。程宗扬、云丹琉、齐羽仙各自出刀,被袭来的魇狼劈开。

第一波攻势只是试探,紧接着,第二波魇狼又扑了上来。它们鼓动着腋下的 肉翅,张开的巨口足够把人整个吞下,里面层层叠叠的利齿像尖刀一样。

它们刚才能透过云丹琉的刀光,并不是有什么妖法,而是速度实在太快。程 宗扬一刀劈出,却只斩中一个残影,那条魇狼一口咬下,将他整条手臂都吞入口 中。自己没有云大妞的横练功夫,危急关头,程宗扬勉力竖起长刀。眼看鳄鱼般 的巨口合下,要被刀尖扎个对穿,那魇狼脑袋微微一侧,从竖咬变成横咬。程宗 扬急忙撒手,「卡」的一声,长刀被魇狼咬住,刀尖在它齿下崩断。

程宗扬左手掌骨被曹老头拍断,无法施展双刀,但身上还是习惯性地带了两 把刀。他反手抽出另一把刀,斜撩而起,刀尖一沉,正中魇狼咽喉,可魇狼的皮 毛坚韧之极,这一刀竟然只刺进寸许,就难以为继。

受创的魇狼倒跌回去,那柄被它咬中的长刀掉在地上,刀身已经被咬得扭曲 变形。

一旁的云丹琉进退如风,她刀法走的狂猛一路,本就擅长近身搏杀,手中那 柄用珊瑚铁改造过的青龙偃月长刀更是威力尽展,程宗扬用的汉军制式环首刀只 在狼皮上戳了个小洞,死在云丹琉刀下的魇狼已经有三头。再加上她的横练功夫 和用来护体的贴身银甲,即使偶尔不慎被魇狼咬住,也不会留下致命的伤势。

罂粟女修为稍逊,但她待在程宗扬和云丹琉之间,压力倒是最轻的。

齐羽仙的弯刀出手诡异,单论刀法,程宗扬那手传自二爷的五虎断门刀拍马 难及。可惜这种硬碰硬的搏杀非其所长,眼下局势最危险的反而是她。

魇狼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频率越来越快。齐羽仙被逼得步步后退,差不多 半个身子都藏在程宗扬背后。

吕雉道:「你们想死,非要拉着哀家垫背吗?」

小紫笑道:「险些忘了,你还能飞呢。程头儿,你要不要骑到她身上?」

吕雉玉颊怒气微现,过了一会儿道:「我最多只能带一个人。」

「多带几次就好了。」

吕雉冷笑道:「小妹妹,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吗?」

小紫笑道:「我们可以给你绑条绳子,等你飞过去,再把你拽回来。」

齐羽仙道:「她能飞?」

「你要不要试一下?」

「能飞也跑不了。」齐羽仙道:「你以为它们的肉翅是摆来看的吗?」

小紫道:「那就不要跑了。你去,把那个首领杀掉。」

魇狼攻势正好退去,给了众人一丝喘息的机会。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 然道:「我?」

「你是诱饵啦。多努力一点,就算被它们吃掉,也要挣扎一下。」

齐羽仙冷笑道:「掩护你吗?」

「是她。」小紫对吕雉道:「你要在她被吃掉之前跑过去,找到那个首领, 接着装作要飞的样子,但一定不能真飞,要让它咬住你。然后让程头儿过去,把 那个首领杀掉。」

吕雉冷笑道:「让我自己去喂魇狼?」

「运气好的话,程头儿杀掉魇狼,还能把你收拾好,尽量拼整齐一点。」

「做梦!」

小紫竖起一根白嫩的小手指,轻轻摇了摇,「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哦。」

吕雉仰天大笑,「本宫母仪天下逾二十年,居然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威胁?何其谬哉!」

小紫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吕雉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雪雪张开口,吐出一只血迹斑斑的玉瓶。

周围魇狼的攻势一滞,数十双妖异的眼珠同时望向玉瓶。

小紫拿起玉瓶,轻轻一摇。魇狼已经停滞的攻势猛然变紧,如同发狂一样猛 扑过来。

「死丫头!把妖铃收起来!」程宗扬叫道:「我看到那个首领了!云大妞! 把刀给我!」

云丹琉毫不犹豫地把那柄青龙偃月刀掷了过来。程宗扬飞身而起,顺手抄起 龙刀,用刀背磕飞一头扑来的魇狼,借势越过狼群,往楚雄的尸骸扑去。

那只魇狼果然还在埋头吞噬尸体,地上血肉狼藉。

程宗扬一声不响,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然后疾劈而下。

「不是它!」小紫道:「它是一条怀孕的母狼!」

程宗扬刀锋已经斩下,那条魇狼才发觉威胁,它故技重施,张开鳄鱼般的巨 口往刀上咬去,忽然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拖着圆滚滚的腰身往侧方 闪开。

长刀落下,焦枯的树木被整个剖开,魇狼一侧的肉翅被刀锋斩中,溅出一股 黑色的汁液。

一股可怖的气息从枯木后方升起,一头庞大的魇狼伸出利爪,攀上枯木,出 现在众人面前。

它体型有一般魇狼的三倍大,腋下的肉翅覆满鳞片,翅骨根根凸起,犹如鱼 鳍。它张开巨口,口内居然是重叠的三层利齿,随着口腔的开合,参差起伏。

它喉中发出无声的嚎叫,周围的魇狼停止攻击,像臣属一样伏在地上,瑟缩 不已。在场的众人听不到一丝声音,双耳却像被钢针攒刺,传来阵阵剧痛。

程宗扬将左手递到嘴边,用牙齿咬开绷带,然后舒展了一下手掌,紧紧握住 刀柄。这些天宫里宫外血战不休,他吸收的死气绵绵不绝,即使只拿出少许转化 为生机,也足够治愈身上的伤势,若非死太监下手太过阴毒,自己的掌骨早就可 以痊愈了。

魇狼首领肉翅张开,在腋下缓缓鼓动。程宗扬额角滚出一滴冷汗,这点子太 过扎手,看起来就不好惹,自己真未必能拿下它。万一死丫头没过门就守寡…… 啊呸!等干掉这个妖物,自己还要跟云大妞爽一把呢!最好把罂奴也拉上。

「程头儿,让开!」

小紫一声娇喝,将都卢难旦妖铃掷了过来。伏在地上的魇狼同时抬头,随即 又被魇狼首领散发的威压慑服下去。

魇狼首领腾身而起,张口往妖铃咬去。

「四哥哥!」

随着小紫的召唤声,一柄漆黑的翼钩从黑暗中探出,挽住魇狼首领的脖颈, 轻轻一提。魇狼巨大的头颅飞了出去,断颈喷出浓黑的汁液。

一只手从旁伸出,稳稳接住玉瓶。

程宗扬又惊又喜,「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斯明信古怪的声音响起,「北宫地下多出一条暗道。」

「所以我一路追了过来。」程宗扬默默把他的话补全。怪不得四哥一直不见 踪影,永安宫湖底的异动肯定瞒不过他的耳目,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涉到岳鸟人, 这可是大事。汉国就算全灭了,也别想把四哥拉回去。

魇狼首领被斩首的一刹那,周围的魇狼全都陷入疯狂,它们没有攻击在场的 人类,而是互相嘶咬,拚命要分出胜负。甚至有几头魇狼围住那条怀孕的母狼, 疯狂攻击它的腹部。

「这些魇狼首领一死,就会彼此争咬,直到出现新的首领。」斯明信停了一 下,然后道:「是岳帅说的。」

程宗扬感觉很不好。周围弥漫的死气像潮水一样不断涌入丹田,尤其是刚刚 被斩杀的魇狼首领,死气浓厚之极,丹田内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气旋已经到了崩溃 的边缘。他干笑一声,「看来岳帅进来过。哎,他说过汉宫地下的秘境?」

斯明信没有作声,他走过去,把玉瓶交给小紫。

小紫举起雪雪的小爪子摇了两下。

斯明信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回报一个微笑,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09 编辑 ] ----------                 第五章

程宗扬忽然压力一轻,却是小紫用妖铃吸走阴魂。他松了口气,「四哥,你 一路遇到别的人了吗?朱老头,两个太监?还有赵皇后她们?」

斯明信摇了摇头。

「那四哥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斯明信用力一点头。

太好了!这鬼地方自己一点都不想多待。程宗扬道:「在哪儿?」

斯明信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滚开!」云丹琉喝道。

那条母狼在几头魇狼的攻击下,被咬得遍体鳞伤,仍拚命护住腹部。云丹琉 看不过眼,过去将围攻的魇狼踢开。

那些魇狼分出首领之前,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攻击同类上,对云丹琉理都不 理。但被踢开几次,它们失去攻击母狼的兴致,转头彼此嘶咬起来。那条母狼深 深看了云丹琉一眼,然后一瘸一拐地钻进黑暗中。

斯明信站在前方,等他们跟上,才转身继续往前。四哥是个热心肠,可惜不 喜欢说话。程宗扬只好闭上嘴,紧跟在斯明信身后。

斯明信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朝某个方向走去。

程宗扬很想问问四哥是怎么用耳朵认路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是水声。」小紫说道。

程宗扬使劲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什么水声。

「这条通道是往上的,大概在秘境的顶层。秘境最初是靠水力开启,永安宫 的湖水从暗道流动,会发出声音。」

「你听到了吗?」

「我猜的。」

程宗扬只好放弃。难怪四哥不爱说话,有这耳力,肯定喜欢安静。

半个时辰之后,斯明信在一处岩石前停住脚步,他蹲下身,伸手在岩石下方 摸了摸,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表情。

程宗扬也试着摸了摸,在岩石下方有一处刻痕,依稀是岳鸟人的画押。

「四哥,你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斯明信点了点头。

「那怎么出去?」

斯明信将岩石推开,露出后面一道门户状的空间,「闭气。别呼吸。」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先来!」

他踏进门户,下一瞬间整个人都浸在水中,即使有斯明信的提醒,还是险些 呛住。程宗扬屏住呼吸,一边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一道圆桶状的石墙。他怔了 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口井内。

…………………………………………………………………………………

洛都。上津门。

洛水停航多日,这座洛都以往最繁忙的水运出口已不复平常的喧嚣。尤其是 天子驾崩以来,变故横生,城中的厮杀旷日持久,各方势力在两宫你来我往,血 战不休。出城躲避战乱的民众也不会选择停航的水路,一时间上津门像是被人忘 却一样,冷冷清清。

一辆马车倾覆在积雪的道旁,周围倒伏着数具尸体。两名洛帮汉子从车上搬 出最后一批财物,正待离开,忽然停住脚步。

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轻响,隐约还有在雪地上行走的沙沙声。

一队人马从雾霭中隐隐现出轮廓。

那些军士身材高大,头发盘成椎髻,肩荷长戈,腰佩长刀。他们不仅皮肤粗 糙,连身上的铁甲也被磨出无数细小的划痕,似乎在塞外的风沙之地征战多年。

两名洛帮汉子丢下包袱,转身欲逃。背后弓弦声响起,两支羽箭后发先至, 状如斧刃的箭头直接将两人后颈劈开,鲜血扇面般喷溅出来,溅落在泥泞的雪地 上。

前面的军士用长戈将尸体拨到一旁,清出道路。两只包袱掉在地上,金灿灿 的钱铢洒了一地,那些军士却视若不见,鱼贯进入城门。队伍后面,几匹健马拖 着载满辎重的大车,「吱哑吱哑」碾过雪地。随车护卫的军士将金铢收入筐中, 扔在车上。

「大将军令!」一骑飞驶而来,远远便亮出令箭。

正在行进的队伍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朝两边分开,让出道路,继续行进。队 伍中间,一个身披铁甲的胖子靠在战车上,他满面须髯,肥壮魁梧的身体犹如一 座肉山。

骑手高声道:「可是破虏将军董卓?」

那胖子正用一柄短戟剔着指甲,闻言坐直身体,长声笑道:「正是董某。」

骑手滚鞍下马,奉上军令,「大将军有令!天子驾崩,诸军服丧三月,边郡 诸将即刻赶赴京师。迟疑观望者,斩!从者逾十人者,斩!拒不奉令者,斩!」

董卓身边一名瘦削的文士接过军令扫了一眼,淡淡道:「可有虎符?」

「大将军吩咐,此令并非调兵,不需虎符。」

「两宫印玺?」

「大将军吩咐,召集边将,只需大将军令。」

董卓哈哈笑道:「我若问大司马的署名,大将军也吩咐过用不着是吧?」

「正是!」那骑手道:「董将军,你带麾下人马入京,已经逾令。请立刻遣 军士出城!」

董卓用短戟拍着膝盖,「文和?」

文士把军令收入袖中,「既无虎符,又无印玺,以属下之见,恐有伪诈。」

「好!」董卓高声赞道:「文和说得对!华雄!」

话音刚落,车旁一名身材雄伟的将领双腿一夹,战马跃出,挥刀将那骑手斩 为两段。

鲜血像喷泉一样狂喷出来,将雪地染得鲜红。

战车旁还押着一名俘虏。身着绣衣的江充被人五花大绑,捆在马鞍上,他梗 起脖子,费力地叫道:「董破虏!你如今可该相信了吧!」

董卓哈哈道:「本将军若是不信,何必来此?」

江充叫道:「天子驾崩,传闻为吕氏所弑!如今霍大将军闭门不出,不知生 死。江都王太子刘建纠集壮士,平定吕氏之乱,眼下急需将军带兵救援!」

「胡言乱语!」战车另一侧,一名使者同样被捆在马鞍上,他大叫道:「江 充狗贼!你身为北宫使者,竟然与反贼勾结!圣上驾崩,吕大司马漏夜入宫,连 日来衣不解带,忠勤之貌,中外共睹!岂知逆贼刘建阴谋篡位,纠结亡命,犯上 作乱!如今射声校尉吕巨君已率大军入宫,刘建贼子死而无日!」

江充叫道:「吕巨君早就死了!太后更是下诏诛杀吕冀!董将军!吕氏已经 完了!如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请将军即刻入宫!有将军这三千百战雄师,大局 可定!时机稍纵即逝,切不可自误啊!」

两名使者捆得跟粽子一样,还吵得奋不顾身。董卓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 的姿势,一手握戟,一手拂着须髯道:「两个措大,吵得人心烦。刘建那小子, 我记得是个草包,竟然能和吕氏斗到现在……不知宫里究竟是何情形?」

贾文和道:「连刘建都能图谋大位,可见乱象。」

董卓道:「太后垂帘多年,积威尚在,刘建那草包竟然能斗得过她?可惜城 中局势太乱,我手下这些凉州男儿只会上阵厮杀,让他们打探消息,连个屁都打 探不出来……天下大乱,为之奈何?」

贾文和道:「乱世方出英雄。」

「不错。」董卓站起身,他双手扶轼,望着近在咫尺的洛都门户,眼中最后 一丝敬畏也消失不见,沉声道:「大丈夫当立盖世功业!」

他放声喝道:「我凉州军!威武!」

凉州军齐声应道:「威武!威武!」

…………………………………………………………………………………

洛都,治觞里。

里坊外的十字街口,两军遥遥相对。司隶校尉董宣横刀在前,身后千余隶徒 手持长矛,如同密林。

对面数百名刘建召集的仆僮聚成一团,一名内侍躲在数名拿着长刀的亡命徒 背后,尖声道:「董卧虎!你要造反吗!」

董宣道:「长秋宫安在?」

「咱家都告诉你了!」那内侍叫道:「长秋宫被贼人攻破!掳掠一空!赵皇 后和定陶王不见踪影,多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董卧虎!你效忠的赵皇后已经没 了!明白的,赶紧放下兵器,随咱家入宫,觐见新君!」

「我再问你一遍,长秋宫安在?」

「没了!全没了!」

董宣道:「让开。」

「圣上有令,为防止奸细,此地禁止通行!」

董宣手一挥,「杀退他们。我带你们去找金车骑!」

隶徒轰然应是。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一支军队出现在十字街口的另一端。

一名凉州武将纵马上前,喝道:「破虏将军在此!放下兵刃!听候发落!」

内侍叫道:「我乃……」

话音未落,那名凉州武将便挽起长弓,一箭射中那名内侍的面门。那内侍像 被重锤击中,仰面倒地,眼看是不活了。乱军呆了片刻,然后像受惊的蜂群一样, 四散而逃。

董宣沉声道:「我乃……」

那名凉州武将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董宣手腕一翻,挥刀将那支羽箭磕 飞,喝道:「……司隶校尉董宣!」

那名凉州武将勃然大怒,正待催动战马上前搏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可是卧虎董宣?」

「正是!」

董卓哈哈大笑,「果然是某家同宗!好身手!好汉子!」

董宣柱刀在地,「董破虏?」

「正是某家。」董卓立在战车上,笑道:「久闻洛都卧虎,名震天下!今日 一见,名不虚传。」

董宣道:「董破虏勒兵入京,可有军令?」

董卓坦然道:「无有。」

「霍大将军已然下令,严禁边军入京。」

「霍子孟老糊涂了。」董卓大笑数声,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道:「朝中衮衮诸 公,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天子驾崩,国本动摇,天下振荡,都是这帮老朽的罪 过!他有何脸面向某家下令?」

「如今京师大乱,董将军无诏入京,只会愈演愈乱。」

「沧海横流,方显男儿本色。」董卓微微倾身,沉声道:「董卧虎,你可愿 与某家一道,匡扶汉室?」

董宣道:「无诏而行,非臣子所为。」

董卓点了点头,「可惜了。」

董宣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董卓放声大笑,「你个董卧虎,以为某家要对你动手?」他指着董宣背后的 隶徒,傲然道:「你这点人手,岂是我凉州健儿一合之敌?好好守你的城门!若 是弹压不力,致使城中盗贼蜂起,小心某家平叛之后,找你问罪!」

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往宫城行去。那名凉州武将挽弓追上战车,「那些隶 徒进退有度,非是乌合之徒,万一扰我后路,不可不防。」

「蠢才!」董卓虎着脸道:「难道把他们都杀光吗?没有这些隶徒弹压,城 中只会更乱。况且那位董卧虎……嘿嘿,倒是好汉子。」

「将军差矣!」江充道:「董宣乃长秋宫走狗!万万留不得!」

旁边的华雄一掌掴在江充脸上,「让你说话了吗?闭上你的狗嘴!」

大军一路前行,沿途里坊大门紧闭,积雪的长街到处是斑驳的血痕和散乱的 尸体。越靠近宫城,路上尸骸越多。其中一处里坊大门洞开,显然被人劫掠过, 坊内伏尸处处,还有一些衣衫华丽的贵人被斩去首级,只剩下无头的尸身倒在雪 中。

「杀得好!」董卓抚掌大笑,「杀得好!」

贾文和咳了一声。

董卓笑道:「是某家失态了。先生莫怪。」

贾文和拱手道:「不敢。」

「方今果如先生所言,朝廷之争,已经是不死不休。」董卓道:「倒是省了 某家不少工夫。」

江充肿着脸道:「将军可是信了吧!」

贾文和叹声道:「眼见为实,哪里还能不信?主公,都是属下之误,错怪江 绣使了。」

「不错!不错!」董卓哈哈笑道:「来人啊!快给江绣使松绑。」

江充手脚早已被捆得麻痹,从马上解下,险些栽倒在地。虽然在董卓军中吃 了不少苦头,可他此时心头一阵狂喜。自己改投门庭,原本就不怎么受人待见, 幸亏自己知道太后暗中召董卓入京,要紧关头为了保住性命,向刘建泄漏内幕, 并且主动请缨,前去游说董卓,将凉州军引为天子臂助。如今大功告成,自己摇 身一变,成了天子的辅政元勋,怎能不欣喜若狂?

「牛辅!」

方才挽弓的武将跃马上前,「将军!」

「你亲自带人,送江绣使回宫。就说董某大军随后便到,在南宫玄武门前拜 见天子。」

「是!」

董卓执着江充的手道:「贵使回去请禀报天子,董某对汉室忠心耿耿,绝不 容异姓篡逆!」

江充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牛辅带着一哨兵马,拥着江充往南宫奔去。

另一名吕氏使者脸色煞白,想求饶,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贾文和亲自 上前,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扶下马背。

「刘建,竖子耳。」贾文和道:「太后秉国二十年,天下大治,功业自在人 心。天子驾崩,自当由太后垂帘,择宗室贤者继位。刘建一介匹夫,居然冀图大 宝!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吕氏使者一脸懵懂,这情节转捩太快了,刚才还信誓旦旦地效忠新天子,怎 么一转眼就骂上了?

贾文和从袖中取出一幅帛书,在使者面前展开,「贵使请看。」

使者看了几眼,那是刘建用天子名义下的圣旨,召破虏将军董卓带军入京, 平定吕氏叛乱。上面用的印玺不是通常征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玺,也不是发兵用的 皇帝信玺,而是传国玉玺。

「咦?这……这……」吕氏使者大惊失色。

「贵使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贾文和沉声道:「这诏书上用的传国玉玺,乃 是伪印。」

「贼……贼子敢尔!」寻常印玺倒也罢了,可居然伪造传国玉玺!这是要造 反啊!

「方才将军所为,只是为了稳住逆贼。派出心腹,也是为了一探虚实。」贾 文和道:「将军引兵入京,是奉太后的懿旨。刘建逆贼,伪造印玺便以为能骗过 将军,这点鬼蜮伎俩,着实可笑,其人无德无信无义,令人齿冷。」

吕氏使者如绝处逢生,期期艾艾道:「将军可……可是效忠太后?」

「当然!」董卓站起身,铁甲「锵锵」而响,豪声道:「老臣对太后一片忠 心,天地可鉴!天子驾崩,国失君上,太后痛失孝子。老臣此番入京,唯太后之 命是从,岂容逆贼肆虐!」

吕氏使者「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将军……厚义啊!」

贾文和道:「贵使不必担心。将军既然入京,必能匡扶社稷。还请贵使联络 太后和刘吕宗亲,一同平定刘建之乱。」

「将军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将军在京中还没驻处吧?我们吕氏在尚冠里有 几处宅院,愿一并献与将军。」

董卓与贾文和对视一眼。贾文和道:「阁下好意,我们心领了。此事待将军 赴北宫拜见太后再说。」

吕氏使者连声道:「也成!也成!」

董卓派了几名亲兵送走吕氏使者,一边把玩着短戟,一边道:「吕氏已经是 惊弓之鸟,乱了方寸了。」

「身为太后使者,不想着引兵入北宫拱卫太后,反倒想着把军士都拉到永和 里,替他看家护院。」贾文和道:「即便是养条狗也知道护家,而不是光护着它 的狗窝。」

董卓大为快意,抚掌道:「文和说得好!吕氏这帮畜牲!连狗都不如!」

贾文和屈指说道:「朝中诸方势力,无非宗室、外戚、世族、豪强。眼下吕 巨君身死,吕氏族中再无人可用,太后孤掌难鸣。经此一难,外戚一方已经不成 气候。」

「宗室怯懦不堪大用。刘建心险而性偏,举止狂悖,无人君之相,属下料其 不能成事。」

贾文和屈下第三根手指,「朝中重臣,天子在位时已经着手更迭,陆续弃用 太后旧臣,出身平民如董宣之辈多有擢拔。然此前算缗令,天子近臣几被一扫而 空。朝中硕果仅存的重臣,唯有霍子孟、金蜜镝五六人耳。」

贾文和屈下第四根手指,只留下最后一根拇指,「至于军中势力。卫尉军早 已残破,北军八校尉经此一役亦是荡然无存。方今天下,外戚、宗室只手遮天, 世家、豪强盘根错节,俊杰之士怀才不遇,果毅之徒有志难伸。如今能力挽狂澜 者,唯有将军。」

董卓踌躇满志,「天下英雄,舍我其谁!传令!进军北宫!」

…………………………………………………………………………………

云丹琉双腿一摆,从井底升起。程宗扬攀在井壁上,朝她摆摆手,一边用刀 柄敲打着井壁,一边趴在上面倾听。

云丹琉浮出水面,等程宗扬一口气耗尽,从井下上来,才问道:「你在找什 么呢?」

「出来的门户。」程宗扬道:「我敲了几处,都是实心的。按说四哥能听到 水声,肯定不会隔得太远。如果把门户找出来,挖个洞进去,也不用每次都搞什 么传送。」

「武帝既然设下秘境,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挖穿。」

说话间,齐羽仙、吕雉、罂粟女先后上来,最后出来的是小紫。六个人再加 上一条小贱狗挤在一口井中,几乎动弹不得。

小紫笑道:「太后娘娘的胸好大,挤着好舒服呢。」

吕雉哼了一声,一手拢在胸前。

罂粟女道:「胸大了不起啊?想挤是吧?你往主子那边挤啊。」

齐羽仙道:「云大小姐胸也很大啊。」

云丹琉示威般挺挺胸,「我胸大怎么了?你不服?」

小紫道:「真好玩。程头儿,你也来挤啊。」

程宗扬一阵头大,「别闹了。四哥呢?怎么没上来?」

小紫道:「他说要留在里面看看。说不定还能遇上其他人。」

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喝:「谁在下面?」

程宗扬一怔,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怎么好像是奸臣兄家那位嫂夫人……

小紫扬声笑道:「蕙姊姊,救命啊。」

「啊?你们稍等!」

程宗扬一头雾水,真是嫂夫人?居然跑到通商里自己家里了?有没有这么巧 啊!

片刻后,井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叫道:「师父!是你吗?」

程宗扬精神一振,叫道:「小兔崽子!扔条绳子下来!」

「来了!来了!」高智商一迭声叫道:「快拿来!快拿来!」

绳子垂下,程宗扬攀缘而上。高智商、徐璜、唐衡等人都趴在井口,眼巴巴 望着下面。

「师父,你不是去北宫了吗?怎么在井里?」

「你们怎么跑到通商里了?长秋宫呢?失陷了吗?」

程宗扬爬出井口,只见外面金楼玉阙,哪里是通里商?明明是长秋宫。

王蕙笑道:「公子好生神出鬼没。」

「嫂夫人,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王蕙道:「郭大侠派人把定陶王送来,妾身才知道长秋宫出事了。如今局势 瞬息万变,消息传到通商里,总晚了一步,妾身才斗胆入宫。」

高智商叫道:「下面还有人呢!」

接着上来的是云丹琉,高智商一脸佩服,也就是自家师父了,在井底下还带 着女人。

然后是齐羽仙、吕雉、罂粟女一个接一个上来,把高智商看得桥舌难下,师 父出去一趟竟然带了五个女人,太气派了!

徐璜和唐衡表情古怪,别人倒也罢了,怎么太后也在?看样子,似乎还成了 阶下之囚。这位程大行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

程宗扬一边运功蒸干衣物,一边问道:「眼下情形怎么样?」

高智商苦着脸道:「师父,出大事了。皇后……丢了。」

「嗯,她被黑魔海的人掳到北宫,我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高智商一拍额头,「谢天谢地!我有个好师父!」

高智商弄丢了皇后,正提着心,担忧不已,谁知转眼就被师父救出来了。有 个师父给自己擦屁股,这感觉真爽。

王蕙道:「皇后殿下现在何处?」

「她在一个地方,暂时回不来。你们别担心,应该没事。」程宗扬道:「会 之他们呢?有消息吗?」

「已经联络上了。拙夫已经与郭大侠等人会合,眼下都在北宫。」

「被困住了?」

王蕙摇了摇头,「妾身与拙夫商量,他们留在北宫,看有没有机会把宫门打 开。」

高智商道:「师父,你还不知道吧?金车骑亲自率军与刘建的叛军大战,刘 建军大败,连军师苍鹭都被杀了,眼下金车骑驻军北宫朱雀门外,随时准备攻打 叛军。」

「苍鹭死了?」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别说自己想不到,恐怕剑玉姬那贱 人也想不到,苍鹭会被干掉吧?

王蕙三言两语,说了眼下的局势。卓云君、惊理等人已经返回通商里。王蕙 把阮香琳留下,自己带着阮香凝和定陶王来到长秋宫。

刘建手中的正规军几乎全部投降,只剩下一堆乌合之众把守北宫。而己方势 力飞速膨胀,随着吕氏覆灭,除了刘建那个跳踉小丑,再没有其他对手。局势顺 利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

王蕙道:「久战而疲,如今金车骑麾下几乎都是疲兵。若非如此,金车骑也 不会驻军宫外,迟迟没有攻城。」

「但刘建也只剩下一堆家奴不是吗?」

「武库被焚,金车骑手中缺乏攻城的器械,倒是刘建一方兵甲充足,单是劲 弩都几乎人手一张。」

弩弓杀伤力极强,即使拿在家奴手中,也能轻易射杀一名精锐军士。有几千 张劲弩守城,还真不容易打下来。

徐璜道:「何况还有凉州军。」

程宗扬心头剧震,「董卓入京了?」

「半个时辰之前,董卓率三千凉州军入上津门。此时大概已经过了西邸。」

三千凉州军?程宗扬遍体生寒,半晌才道:「他是来帮谁的?刘建,还是太 后?」

「董卓声称是来吊祭天子,对朝中局势不抱任何立场。」

「鬼话连篇!」

「程大行所言极是。」唐衡忧心忡忡地说道:「董破虏此人野心极大。据说 连霍子孟和金车骑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董卓的野心……」程宗扬冷笑道:「比他的肚皮都大!」

王蕙微笑道:「董卓的凉州军虽强,可他来的并不是时候。」说着她往旁边 一让,露出后面一条大汉。

程宗扬惊喜交加,「老敖!」

「程头儿,」敖润咧开大嘴,「我们带着人马来了!」

第六章

程宗扬正在苦思对策的时候,董卓也拿到了最新的局势。

「居然是长秋宫?!」董卓怔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好个霍子孟!为 了自家得利,竟然扶助赵氏。老夫倒是小看了这些世族的心思。」

贾文和飞快地看过情报,「此事必有蹊跷!赵氏何德何能,竟能将霍子孟、 金蜜镝和董宣等人收为己用?」

「臭味相投而已。」董卓道:「世族想压制宗室和外戚,便要扶助赵氏和定 陶王这对孤儿寡母,说到底,无非是好操纵罢了。」

「霍子孟与清河王刘蒜素来交好,改投定陶王,未免太过冒险。不似这位霍 大将军平素行事的风格。」

贾文和沉吟道:「莫非赵氏还有别的助力?」

「什么助力能及得上我凉州三千健儿?」董卓道:「管他什么助力,大军一 到,俱成齑粉!金蜜镝那点残兵,岂堪我大军一击!」

「报——」一名传令的军士飞奔过来,屈膝伏在车前,喘着气道:「禀!禀 报将军……金……金车骑……来了!」

董卓一跃而起,「好胆!金蜜镝那点残兵也就吓唬吓唬旁人,竟然敢捋我凉 州军的虎须?传我号令,前军列阵!」

军士道:「禀将军……金车骑是自己来的,单人独骑,一个随从都没带。」

董卓怔了片刻,然后一跺脚,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驱车!待某家去会会 金车骑!」

金蜜镝连甲胄都没穿,只穿了一袭白色的丧服,外披麻衣。他骑在马上,按 辔徐徐而行,一直走到凉州军士卒面前,几乎触到他们的戈锋,才勒住马匹。

「金车骑!」董卓立在车上,拱手道:「末将有礼了!」

金蜜镝道:「董破虏,退兵吧。」

董卓沉默半晌,然后哈哈大笑,「末将奉太后懿旨,领兵入京。金车骑,你 凭什么让我退兵?」

「天子驾崩,太后晋位太皇太后,移居长信宫。朝廷内外,均由皇后作主。 如今皇后已下诏收回虎符,严令边军不得妄动。董破虏,你可奉诏?」

「太后何时晋位太皇太后?可有诏书?」董卓大笑道:「金车骑说的不会是 那份伪诏吧?」

「董破虏!」金蜜镝沉声道:「你可知边军入京,天下动荡的后果?」

「知道!我董卓如何不知道!」董卓须髯像剑戟般张开,厉声喝道:「金车 骑,我且问你!这些年来,我大汉有多少新封列侯,又有多少是以军功受封?有 多少出自世家?又有多少出自六郡良家子?」

金蜜镝皱起眉头。

董卓喝道:「文和!你来告诉他!」

「回将军。」贾文和道:「十年以来,汉国新封列侯一十七人,其中以恩荫 封侯者九人,以赏赐封侯者四人,自西邸封侯者二人,以军功封侯者二人。出自 世家者十四人,豪强三人。六郡良家子无一封侯。」

「听到了吗?金车骑!」董卓道:「我大汉早有定制,除天子母族之外,非 军功不得封侯!可如今的天下如何?十年来,以军功封侯的仅有两人,还都是外 戚!我凉州军在边郡厮杀二十年,斩首以万计!连一个封侯都没有!将士们舍生 忘死,结果呢?连西邸那些掏钱买爵的蠹虫都不如!」

董卓怒发冲冠,咆哮道:「霍子孟他是怎么干的!你们怕天下动荡,怎么不 看看天下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外戚作威作福,你们不说话;天子私开西 邸,你们不说话;太后在宫中一手遮天,你们不说话;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平民 出头无望,你们还是不说话!现在呢?天子被弑!宗室作乱!外戚引狼入室!左 武军死得不明不白!你出来说话了,让我退兵?」

董卓奋力一掷,短戟「叮」的一声,钉进青石。

「你们不敢下手,我来啊!」董卓吼道:「我董卓为什么引兵入京?我他妈 是怕大汉亡了!」

…………………………………………………………………………………

程宗扬刚与王蕙和敖润商议完,就听说金蜜镝与董卓的会面不欢而散。这会 儿他正和前来报信的赵充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还真敢说啊……」

程宗扬说完又愣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哎,我怎么觉得他这话 说得有点道理呢?」

赵充国道:「可不是咋的,老有道理了。可是没用啊。」

「什么意思?」

「他把宗室、外戚、世家、豪强,还有商贾全都得罪了,还干个屁啊。我跟 你说,连天子都不敢这么干。也就是董破虏了,人狠,钱不多,豁得出去。」

「我记得你跟董卓……关系还行?」

「可不是咋的。」赵充国愁肠百结地说道:「老董这也太豁得出去了。我都 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然后呢?你们打起来了?」

「哪儿能打啊!」赵充国拿手背拍着手心,掏心掏肺地说道:「我们都打多 少天了?但凡还有点力气,早把北宫给打下来了,还能等着老董来?」

「那金车骑呢?」

「哎哟我跟你说啊,金车骑可是我打小的偶像,我头一回看见我的偶像让人 骂得那么惨的。」赵充国揉着胸口道:「不过金车骑到底是我的偶像,被老董骂 完就回来了,一点都没有丧失理智。金车骑一回来,就让我们撤兵了,全都退到 南宫。还专门交待了,不许跟凉州军发生冲突。」

「凉州军呢?」

「他们在两宫中间的御道驻下了。说来也邪门,董卓在外面骂得山响,一转 脸就跟刘建打得火热,还说要入宫拜见太后。把我都弄糊涂了。」

怎么这么乱呢?董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也有点糊涂了。

「那个……」赵充国道:「金车骑让我问一声,皇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放心吧,皇后没事,只是暂时不能露面。」程宗扬也在犯难,总 不能告诉赵充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一不小心又给扔到一个鬼地方了吧?

「得快点啊。」赵充国道:「皇后不露面,我们这名份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道:「皇后没有,太后呢?」

「啥?」

程宗扬摆了摆手,「没啥。」

吕雉一点不肯配合,想拿她当牌位,非玩砸了不可。

「程大行。」唐衡进来道:「凉州军来了一位使者,说破虏将军董卓准备前 来吊祭天子,想拜见皇后。」

程宗扬两手捧住额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告诉他,皇后殿下忧伤过度, 一病不起,眼下正在休养,不见外臣。」

赵充国出主意道:「要不……见见定陶王?」

程宗扬眼睛一亮,定陶王?这个自己有啊!

…………………………………………………………………………………

北宫,永安殿内。刘建坐在御座上,面带矜持地接见凉州军的使者。

「董破虏此来,算是锦上添花。」刘建道:「正好让他来看看,朕如何扫平 群逆,一匡天下!」

贾文和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位江都王太子,他是真相信那个魏疾能带领一 帮家奴,轻轻松松就干翻霍子孟、金蜜镝这些军中宿将。此时这位白版天子坐在 太后的御座上,周身都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似乎他已经大权在握,只要一挥手, 整个天下都会俯身膜拜。

「启奏陛下,」贾文和躬身道:「我凉州军远道而来,召集人困马乏,且军 中缺衣少粮,还请陛下恩赏。」

刘建皱眉道:「你们行军连粮食都不带?」

成光低低咳了一声。

刘建不耐烦地说道:「庞都尉,你拨些钱粮。」

旁边一个跪坐的胖子连连点头,「是!是!」

「这位是?」

那胖子陪笑道:「小的庞白鹄,刚封的治粟都尉,主管军粮事宜。」

贾文和一记投石问路,试出刘建此时的倚仗。出殿之后,再与那位庞白鹄略 一交言,心下便有数了。这位新任的治粟都尉锱铢必较,言谈不脱商贾本色。

刘建此时倚仗的竟然是一帮商贾?

贾文和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叫来吕氏的使者,告诉他们,军中缺粮, 不日就将拔营离京,到外郡就食。吕氏使者别无二话,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即便 搬空家底,也绝不能让凉州军饿着冻着。

宫城内外,无论是刚刚壮士断腕,毅然清除掉苍鹭这颗毒瘤,踌躇满志的刘 建;还是惨受打击,惶惶不可终日的吕氏,都在弹冠相庆,以为得到了足以扭转 乾坤的强援。

而他们的强援,破虏将军董卓,此时正捋着胡须,听着各路使者的回复。

「刘建背后是一帮商贾?还是晴州的商贾?」

「太后抱恙,皇后也抱恙,两边一个都不肯见。有意思,有意思……」

「祭吊的各路诸侯尚在途中?太慢了!让他们快些!」

「定陶王?乳臭未干,老夫见他作甚!」

贾文和一边圈点着竹简上的名录,一边道:「不妨召来一见。」

「也好,那就见吧。」

贾文和放下竹简,上面已经圈点得密密麻麻。

「这些都是颇有才干,却久居下僚的官吏,可以委以重任。」

「好。」

贾文和取过另外一堆竹简,「这些是洛都知名的士子。大都出身贫寒。」

「寒门出贵子啊。」董卓连连点头,「难得!难得!」

「这一批是历年来风评不佳,又没有多少根基的官员,可以直接免官。」

「尸位素餐!该杀!」

「这一批就得徐徐图之了。」贾文和指着另一堆竹简,「里面诸人无不劣迹 斑班,不过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杀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操之过急。」

董卓狞声道:「那就一个一个杀!」

「将军制怒。」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时辰了?」

亲卫回道:「将近午时。」

「告诉金车骑,董某这就入宫,拜见定陶王。」

贾文和规劝道:「将军,不可以身犯险。还是召来为好。」

「无妨,」董卓道:「老夫若有闪失,麾下三千儿郎岂能罢休?谅他们也没 这个胆子!」

董卓走了几步,又回身道:「把我那张新制的雕弓拿上,给老赵带去。」

…………………………………………………………………………………

南宫玄武门内的平朔殿已经被吕巨君纵火烧成废墟,接见董卓的地点设在了 西侧的建德殿。

定陶王小小的身子坐在御榻上,就像一只盛装的布娃娃。

程宗扬很满意。这小家伙虽然还是个奶娃,但毕竟是正牌宗室,坐在榻上似 模似样——假如不是他身边还有个阮香凝的话。

盛姬被小紫丢去当祭品,定陶王没了奶妈。王蕙无暇分身,卓云君、阮香琳 和几名侍奴各有要事,最后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凝还闲着,被指派照顾定陶 王。阮香凝温柔可亲的样子确实很容易博人好感,定陶王一觉醒来,一个熟人都 见不到,连自己也被丢到宫外,居然被她照顾得不哭不闹,凝奴这贱人也算有点 用处。

可惜这一切在见到董卓的刹那就彻底破功。不知道是董卓肉山一样的体形, 还是剑戟般的须髯,也不知道是他傲慢的举止,还是凶狞的气势。反正一见到董 卓,定陶王就「呜」的一声,大哭起来。阮香凝怎么哄都哄不住。一时间气氛十 分尴尬。

程宗扬只剩仰天长叹。自打来到六朝,他也见过不少名人,可董卓的赫赫威 名仍让他心里发怵。自己让董卓来见定陶王,就是想稳住这位混世魔王,至少眼 下别闹出兵戎相见的惨剧来。结果弄巧成拙,定陶王这么一哭,没看到董卓的眼 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了吗?

最后出主意的赵充国只好硬着头皮道:「定陶王年纪还小。老董,走走走, 我们去喝一杯。」

「放个奶娃在殿上,成何体统?」董卓拂袖而去,「啥酒?」

董卓这边一走,定陶王就止住啼哭。

程宗扬气得打跌,「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故意的?」

阮香凝道:「奴婢不敢。只是……」

眼看着定陶王小嘴又噘起来,程宗扬怕是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吓住了他,不 等阮香凝说完,就赶紧走人,免得又把小家伙弄哭了。

定陶王揪住阮香凝的衣服,依恋地依偎在她怀中。阮香凝却是看着这个小娃 娃,愁眉不展,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主人自己的担心。

董卓说喝酒那是真喝,没有什么宴席,也没有什么歌舞娱人,甚至连下酒菜 都没有,就那么与赵充国靠在车边,抱着酒坛你一碗我一碗喝个痛快。用来下酒 的唯有一戟一弓。弓是董卓给赵充国带来的雕弓,戟是赵充国当年赠给董卓的短 戟,两人无一语谈及时事,只说起以往纵横凉州的旧事,不时放声大笑。

一坛酒喝完,董卓一抹嘴,上车就走。最后只撂下一句话,「你死,我替你 抚养妻儿。我死,你给我收尸。」

程宗扬赶出来,董卓的战车已经旋风般驶远了。

「你们这是……闹掰了?」

赵充国摸着脸上的刀疤,破天荒地叹了口气,「老董不该来啊。」

金蜜镝以皇后的名义据守南宫,刘建以天子的名义据守北宫,董卓的凉州军 目的成迷,这一天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三方都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然而平静背后,三方都在拚命扩张势力。刘建接连下令,召集宗室、朝臣前 来勤王。他诛除吕氏,赢得了一大批对外戚不满者的支持,据说连早已被边缘化 的韦玄成韦丞相也派出家人,暗中出入北宫。这倒是件稀奇事,韦玄成不受天子 待见,一向与吕氏暗通款曲,没想到这么快就改弦易张。

不少人闻讯都蠢蠢欲动,直到傍晚时分,宫中传出消息,大将军霍子孟入宫 拜见皇后及定陶王。并且有传闻说,大将军陛辞时,携着车骑将军金蜜镝的手, 指着北边声泪俱下,几近泣血,「太后垂帘近二十年,一朝被害,尸骨无存!时 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消息一出,准备投到刘建门下的臣子纷纷止步。

尚冠里,霍府。

霍子孟挠着头上的白发,口中啧啧连声,「老金急了啊。」

严君平道:「未必是金车骑的主意。散播谣言这种卑鄙的勾当,只有那个下 三滥的大行令才干得出来!」

长秋宫。

程宗扬拍着大腿道:「这样的妙计,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也就是嫂夫人, 能掐住这老狐狸的脉了!霍子孟整天躲在府里不露头,我让你再躲!」

唐衡道:「万一大将军出来辟谣呢?」

「他敢!」徐璜阴恻恻道:「大将军这时候出来辟谣,就是砸皇后和定陶王 的锅!难道他还想投到刘建那贼子门下?哼哼,大将军是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眼下太后没了,他也不用担心再砸了牌坊。」

诏狱。

高智商压低声音,对几名狱徒道:「……霍大将军那哭声,惊天动地!我在 旁边亲眼看到的!大将军眼里流的不是泪,是血!是血啊,全是红的!」

高智商说着揉了揉胸口,一阵长吁短叹,然后道:「要不是我跟董司隶有点 交情,这事我可不敢跟你们说。你们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乱、传、啊!」

狱徒连连点头,接着便有人找借口离开大堂,一溜烟出去报信了。

高智商只当没看到。他一路走一路散播谣言,这会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 舔了舔嘴唇,「宁大司农呢?还没出来?」

狱徒道:「放心放心。有董司隶的手牍提人,绝误不了你的事。」

说着一名狱徒神情惊惶地跑过来,在高智商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高智商爬起来,差点把桌案掀翻,「宁成跑了!?」

刘建四处招揽臣僚,程宗扬看得心急,但霍子孟不露头,金蜜镝不主动,直 接拿皇后的名义吧……说实话,赵飞燕的名声还真不怎么好使,拿出去恐怕只能 帮倒忙。吕巨君真是个人物啊,死了还给自己添堵。想来想去,想起宁成。好歹 宁成也是九卿之一,朝中有名的能吏,身上打着天子标记的铁杆,又是靠得住的 自己人。于是让高智商拿了董宣的手牍,去诏狱提人。

狱徒叫苦道:「外面兵荒马乱的,哪儿还顾得上牢狱里头?谁知道他那么大 一个官,一点都不讲究,要脸的都自杀了,他居然还坐牢,坐就坐吧,还把木枷 砸碎,爬墙头跑了。对了,他跑的时候把同狱的犯人打晕了。那贼囚居然也想学 他越狱——我把人带来了,要不你问问?」

「人都跑了还问个屁啊!」高智商抬腿要走,看到阶下那名囚犯,脚下一个 趔趄,差点跌倒。

「厚道兄!救命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义纵叫道。

义纵上午刚被押到洛都,投入诏狱。谁知那么巧,会和宁成扔到一处。两人 以前有点过节,此时相见,义纵倒觉得有些同病相怜。可惜他怜,宁成不怜。趁 他一个不留神,宁成一家伙把他敲晕了。等他醒来,地上扔着砸断的木枷铁镣, 宁成早跑得没影了。

义纵这下可是把宁成恨到骨子里了。这老贼跑就跑吧,居然把自己扔下,一 个人跑了。他不知道囚犯越狱,同室案犯一律连坐吗?义纵也想跑,可他搬着木 枷刚砸了几下,就被闯进来的狱徒抓了个现行。

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义纵已经绝望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好哥儿们手持 司隶校尉的手牍,人五人六立在堂上,装得跟真的一样。

「带走!」

永安宫。

刘建在殿上暴跳如雷,「该死!该死!霍子孟这厮该死!定陶王那个小畜牲 也该死!朕要御驾亲征!灭了霍子孟满门!」

「圣上莫急,」庞白鹄一脸油汗,「小的去请董破虏出兵,征讨霍子孟。」

「请什么请!下诏!朕命他立刻出兵讨贼!」

「是!是!是!」庞白鹄提醒道:「要不要给董卓封个什么官职?」

「朝廷名器,岂可轻授予人?」刘建皱眉道:「看在他入京勤王的功劳上, 封为前将军吧。对了,董卓那厮在做什么?怎么不来拜见朕呢?」

「董将军……在太学。」

「太学?」刘建愕然道:「他去太学做什么?」

洛都太学。「董某粗武不文,治理国家,终究要靠你们这些士人。」董卓的 暴脾气丝毫不见踪影,言谈间十二分的客气。

只不过他面对的士人,一个个面带菜色,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没办法,当 初洛都的小蟊贼就专门抢掠士人学子,甚至连他们御寒的衣物都不放过。若非云 氏频繁接济,早就揭不开锅了。等城中乱起,云氏消息断绝,太学无人理会,此 时已断粮数日。

董卓也不是空手来的,听说太学缺乏衣食,立即大手一挥,将各方贡献的钱 粮分出一半,赠给太学一众士人。

傍晚时分,等刘建的使者赶到太学,董卓正与一众刚吃饱的名士相谈甚欢。 尤其是对于那些出身寒门,苦无出路却品学兼优的士子,董卓态度和蔼,不仅和 颜悦色,而且对有学问的倍加推崇,极为礼贤下士。

董卓看过所谓的诏书,然后屏退使者,把那封诏书随手往地下一丢,哈哈笑 道:「霍子孟老糊涂了,走的什么臭棋!还有刘建这竖子,竟然给老夫下诏!还 封什么前将军!文和,见过这些士人,老夫颇为振奋啊!说,我们先敲哪个?」

贾文和咳了一声。他一入洛都,发现局势极为古怪,明面上似乎是吕氏、刘 建与皇后之争,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很有些来路不明的势力在暗处大搅混水。 比如吕氏,就败得不明不白。

贾文和有心弄清原委,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只有快刀斩乱麻一途,迟则生 变。

「霍子孟。」

董卓霍然起身,「好!我们这就去找霍子孟!」

「来人。」贾文和唤来亲兵,「去大将军府传讯,前将军董卓欲前往议事, 让霍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新兵一愣。让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贾文和道:「就这么说。」

「好!好!好!」董卓抚掌道:「霍子孟若是出来,我就绑了他。他若不出 来,我就灭了他满门!」

「非也。」贾文和道:「成败在此一举,请将军小心行事。」

…………………………………………………………………………………

「刘建真的下诏了?」

郭解点了点头。

秦桧道:「属下亲眼所见。」董卓的凉州军是如今最大的变数,秦桧专门赶 来,与众人商议对策。

程宗扬喃喃道:「怎么都不按套路来呢?」

刘建自己被打得连宫门出不去,居然儿戏一样下诏征讨霍子孟。董卓居然也 儿戏一样受诏了。他就算看不上定陶王这黄口小儿,难道不应该先控制住刘建, 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回头去收拾霍子孟吗?他大脑里难道全是肥肉,就这么愿意 被刘建当刀使?

「不能再等了!」徐璜叫道:「立即派人截住董卓!」

徐璜虽然恼恨霍子孟那老狐狸躲在尚冠里不肯露头,但不可否认,霍子孟是 皇后一方的擎天巨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后也不用回来了,大伙直接就树倒 猢孙散了。

董宣沉声道:「假若董卓硬闯呢?跟他动手吗?」

董卓的三千凉州军身经百战,在如今的洛都城举足轻重,假如有选择,谁都 不想与他为敌。

「等等!」程宗扬道:「我弄不明白啊,董卓不是应该辅佐幼帝吗?为什么 会选刘建那个疯子呢?」

「因为皇后这边已经有霍大将军和金车骑,」唐衡道:「他即便辅佐幼帝, 也只能排第三位。况且,董破虏一直不喜欢大将军。」

平心而论,董卓骂金蜜镝那番话,并非一无是处。在董卓眼里,霍子孟只是 贪图一己之利的权欲之徒。问题是易地而处,董卓就能做的比霍子孟更好吗?

程宗扬一点也不相信董卓,可从董卓入京之后的行事来看,也许董卓本心真 不坏,而是实心实意想为出身寒门的军人、士子找一条出路,可他的做法最后只 是激化了矛盾,使得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好心办坏事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何 况董卓本人也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天使。

「金车骑呢?他知道了吗?」

赵充国大步进来,「金车骑已经下令,全军出动,攻打永安宫。」

第七章

「好!」程宗扬拍案而起。自己还以为金蜜镝被董卓骂了一脸,不得不掩面 羞走,没想到他虚晃一招,趁董卓打着刘建旗号向霍子孟兴师问罪,不去救自己 的老友,而是釜底抽薪。一旦攻破北宫,拿下刘建,董卓就成了无根之木,征讨 霍子孟也变得出师无名。

这帮老家伙都不简单啊。

赵充国龇牙咧嘴地笑道:「程大行,要不要一起走一遭?」

金蜜镝选择此时进攻北宫,最开心的就属赵充国了。能够避免与董卓直接交 手厮杀,赵充国求之不得。如果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北宫,董卓那边还没有来得及 动手,说不定还能救下老董一命。

程宗扬叹道:「我就算了。」

这很可能是奠定汉国局势的最关键一仗,他也很有兴趣见证历史。可他自家 知自家事,连日来自己吸收了太多的死气,丹田早就鼓胀欲裂,随时可能崩溃。 这样一场生死大战打下来,自己要敢不识相地再去凑热闹,不管谁胜谁负,自己 肯定都活不了。

「郭大侠!」赵充国神情亢奋,乐呵呵道:「要不要搏个封妻荫子?」话音 未落,他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郭解道:「江湖微末,不习军阵。郭某就不去献丑了。」

程宗扬赶紧道:「定陶王的安危就拜托郭大侠了。」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应诺下来。

秦桧一直没有开口,等众人散去,才道:「主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秦桧道:「皇后殿下可还安好?」

「有八成可能……还行吧。」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一战,」秦桧轻飘飘道:「金车骑最好以身殉国。」

程宗扬霍然扭头,盯着秦桧。

秦桧道:「另外请主公准许属下出手,送霍子孟一程。」

不光金蜜镝,连霍子孟也捎带上了?程宗扬道:「为什么?」

「吕氏已然失势,再难翻身。至于宗室,在刘建鼓动下,不少人卷入乱局, 事平之后,势必逐一问罪。敢问主公,即便真如主公所愿,定陶王继位,赵氏垂 帘,局势又该如何?」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霍子孟一手遮天。以赵飞燕的名声,她即使垂帘,政令 也出不了长秋宫……哦,届时应该是永安宫了。

「属下在北宫权策多时,当下之计,唯有让刘建、金蜜镝、霍子孟、董卓等 人同归于尽,到时外有董宣、宁成,内有单超、唐衡、徐璜,方可保皇后和定陶 王无恙。」

这是彻底的大洗牌。程宗扬已经能想像自己将取代历史上的董卓,成为祸乱 天下的首恶。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嫂夫人的?」

「我与内子商量过。内子也是一样的看法。」

「不行。我不同意。」程宗扬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否决,然后道:「但我想 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能将董卓、金蜜镝、霍子孟和刘建一把搞定?」

「胡骑军。」

程宗扬挑起眉头。班超斩杀刘建和吕氏的使者,夺下胡骑军的兵权,由于大 雪误期,昨日刚到洛都。他行事慎密,先知会了王蕙,然后才悄然入城,如今正 在西邸候命。

「主公慧眼如炬,班先生果然是国士之才。」秦桧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然后 道:「北军八校尉,眼下唯一保存完整建制的,就是胡骑军了。加上董宣手下的 两千隶徒,忠于皇后的两宫护卫,我们一方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人,完全可以鼎 足而立。」

「不行。这样不行。」程宗扬连连摇头。

程宗扬对霍子孟这老狐狸也没有太多好感,但金蜜镝……对他下手,自己良 心都过不去。

假如霍子孟和金蜜镝出事,就凭赵飞燕和定陶王这对孤儿寡母,面对群雄蜂 起的局面只能一筹莫展。至于董宣和宁成,他们成为朝廷柱石的路还很长,眼下 还都缺乏足够的威望和经验。

「那样只会天下大乱。」程宗扬望着暮色中的洛都,隔了一会儿道:「能不 能设法消耗霍子孟的实力?让他以后即使掌权,权势也不会太大。」

「如果赵氏有吕雉的手腕,折衷也未尝不可。可惜……」

秦桧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经显露无遗,以赵飞燕的名望和能力, 根本不是霍子孟的对手。霍子孟甚至都不用出手,只要他活着,霍氏的门生故吏 就能把赵飞燕架空。

程宗扬正想着假如除掉霍子孟,该如何善后……他忽然间一怔,自己什么时 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事情还没有成功,就想着扯队友的后腿,一肚子见不得光 的阴谋诡计。

程宗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种缺德事,还是别干为好,一切都看赵飞燕 的命吧。说不定她运气好,这边定陶王登基,那边老霍就马上风了呢?不过说到 赵飞燕的命……红颜薄命这词基本上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奶奶的,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把赵飞燕养起来吧?自己又不是 皇帝,养得起吗?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同意你保存实力,但绝不能对朋友背后下手。」程宗 扬怕秦桧尴尬,玩笑道:「你在北宫留那么久,就在琢磨这些鬼点子呢?」

「不是。属下是撞见一件怪事,才刻意多留了一会儿。」秦桧道:「刘建身 边有晴州商会和龙宸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吧?很奇怪吗?」

「刘建一方原本是以剑玉姬为主,但眼下的局面,很像是晴州商会与刘建联 手,把剑玉姬一方排挤出去。」

程宗扬想起莫名死掉的苍鹭,「你是说剑玉姬被人阴了?」

「有可能。」秦桧道:「依我看,那个成光很可能已经背叛巫宗。」

程宗扬怔了半晌,忽然间大笑起来。

「主公为何发笑?」

「我是笑剑玉姬。那贱人还说把成光送给我。结果呢?就算是她们精心培养 的御姬奴,也不会甘心被当成玩物。这不,剑玉姬就被成光反咬了一口?没有人 是傻子,成光有机会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干嘛还要受别人的挟持?所以说,任 何时候都不能把别人当成没脑子的工具。」

「还有一事,」秦桧道:「那些兽蛮人也投入了刘建一方。」

程宗扬笑声戛然而止。如果说刘建、晴州商会、龙宸合谋抛开剑玉姬,兽蛮 人改投刘建就不对了。它们明明是吕巨君引来的,和刘建水火不容。凭自己跟金 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相处的经验,那些兽蛮人可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基本上都 是张开嘴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见风使舵这种事它们可不会干。除非它们与 刘建背后的人早有联络……

程宗扬忽然道:「陶五呢?」

「他遇见晴州商会的自己人,已经回去了。」

程宗扬心乱如麻,难道陶弘敏骗了自己,在永安宫内真是晴州商会与龙宸先 动的手,以至于打乱了剑玉姬的全盘计划?

以陶氏在晴州商会的地位,晴州商会背地里有什么谋划,陶弘敏不可能不知 情。

「赵墨轩呢?」

程宗扬想起赵墨轩数次暗示,晴州商会不可信任。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 子,连一贯坑队友毫不手软的剑玉姬都被他们给坑了。

程宗扬想起自己遇见剑玉姬时,那贱人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私下里恐怕牙 都咬碎了吧。

「赵先生与程郑一道筹措物资,并无异样。」

「难道是晴州商会搞的鬼?」程宗扬越想越深,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剑玉姬 的手段自己可是领教过的,连剑玉姬都吃了苦头,晴州商会得有多厉害?

「晴州商会即便有些想头,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秦桧道:「只要刘建败 北,任他们千般诡计,也只能竹篮打水。」

程宗扬豁然开朗,晴州商会把宝全押在刘建身上,只要这把输了,就一切玩 完。到时他们想改押赵飞燕,得先问问自己的程氏商会答不答应。

「所以这时候更不能扯金车骑的后腿。把长伯和刘诏都叫上,务必保证干掉 刘建。还有,」程宗扬叮嘱道:「无论如何,保护好定陶王。」

正如对手的弱点全在刘建身上一样,己方的命门就是定陶王,那娃娃要是出 事,赵飞燕就是寡妇死了儿,彻底没指望了。

为了避开死气的范围,程宗扬连待在城上观战的念头都没有,直接进了长秋 宫。

他们从秘境出来的那口深井已经被人严密地看守起来,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入 内,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人从里面出来。万一剑玉姬带着黑魔海大队人马从井里 杀出来……后院起火的场面,简直不堪设想。

程宗扬隐约有种感觉,那处秘境周围有八条暗道,被封住的那个不算,其余 部分很可能有七个入口,分布在洛都不同地域。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两处,胶西王 邸那口枯井,很可能是另外一处。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自己不可能丢下战局,去胶西王邸搞什么挖宝探险的勾 当。还是等等吧,反正枯井也不会飞了。程宗扬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 己的回避是因为对那处酷似太泉古阵的秘境,潜意识中就有种抵触的情绪。

秦桧带着吴三桂和刘诏返回北宫,王蕙在长秋宫的门楼内处理事务。有这对 夫妻档在,程宗扬大为放心。

已经是掌灯时分,披香殿内精巧的宫灯和巨大的灯树此时早已尽数点燃,一 片灯火通明。

小紫坐在御榻上,一手支着粉腮,慵懒地靠着一只锦垫。她纤足微微翘起, 足尖挑着一只黑漆木屐,一晃一晃,白嫩的小脚丫莹润如玉,美得让人心悸。

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伏着一具白软如脂的玉体。罂奴捧着一只系着五彩绶带 的玉玺,正在那具玉体上盖印。蘸满朱砂的玉玺用力按在那丽人身上,仿佛深深 嵌入到雪团般的臀肉之中。等她抬起手,丰腴的臀肉立刻弹起,颤微微晃动着, 露出雪臀上一个鲜红的玺印。

齐羽仙抱着雪雪跪坐在旁,淡漠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戏谑。

那位被人盖上印玺的丽人,自然就是吕雉了。除了臀上的玺印,她两侧肩胛 上,被人用朱笔画了一对可爱的小翅膀。再往下,雪白的粉背上写着几行鲜红的 文字:皇太后吕氏,姿容姣丽,幽质如兰。肤白而艳,色美而娇。尝闻关内侯、 大行令程高义,倾心不已,夙夜祈叹,唯愿献身为程氏奴。自诏下之日起,凡皇 太后吕氏之所属,尽归程氏。吕氏入内宅,为阶下奴。兰质娇蕊,奉于席前,蒲 柳之姿,唯供驱使。云掩玉户,顺而承之,春入后庭,悦而受之。入则莺声娇啼, 出则媚态横生。堂前春色,娱主上之耳目,榻上云雨,供主上之欢愉。凡主上有 命,皆极力奉迎,待主上尽欢乃止。若有违命,天地不容。钦此。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几行文字再配上臀后印玺,简直就是一封诏书——太 刺激了。

小紫笑道:「好玩不好玩?」

「死丫头,就你会玩。谁写的?」

「是罂奴的主意,蕙姊姊写的。」小紫笑道:「罂奴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 刚才还出了几个好主意——你自己跟主子说。」

罂粟女道:「奴婢方才说,以后让雉奴作事,都给她下诏。下诏让她侍寝, 给她灌肠,还可以让她自己给自己下诏,每天要浪够十次……」

即使受此污辱,吕雉仍然不动声色,似乎真到了荣辱不惊的地步。

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这诏书你看合适吗?」

吕雉淡淡道:「哀家当年处置那些贱婢,何止如此?如今加诸己身,无非世 事轮回而已。」

这意思是她已经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觉悟了?为什么自己看到她这么冷 静,有点不爽呢?

罂粟女道:「不如把份诏书刺在她身上好了,免得洗掉了。」

吕雉眉头纹丝未动,只是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小紫笑道:「太没用了,吓都吓不住她。」

罂粟女在主人面前丢了面子,气恼地在吕雉身上拧了一把。

「羽奴,你过来。」小紫唤道。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们约好到大祭开始为止,留 几分面子,将来好相见。」

「万一没有大祭了呢?」小紫笑道:「你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奴婢了吗?」

齐羽仙心里「咯登」一声,「怎么可能?」

「那你问问她,那只鱼眼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齐羽仙眼角一跳,扭头盯住吕雉。

吕雉无声地笑了起来,「到底瞒不过你。」

「别以为你做得多隐秘,在场的至少有三个人都看见了。」

齐羽仙忍不住道:「什么鱼眼珠?」

「你问她好了。」

齐羽仙笑道:「紫姑娘想看我们巫宗的逼供手段吗?」

「知道了还问。」

「那,奴婢就献丑了。」

齐羽仙一手托起吕雉的下巴,笑吟吟道:「敢问紫姑娘,娘娘身上缺点什么 的话,要不要紧呢?」

小紫笑道:「只要不弄死,你把她拆了都可以。」

「有紫姑娘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齐羽仙抬起指尖,贴着吕雉的眼皮划 过,柔声道:「仔细看着,如果你敢闭眼,我就慢慢撕下你的眼皮。」

吕雉毫不在意地闭上眼睛。

齐羽仙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双手一扬,一团黑烟从她袖中飞出,罩 在吕雉眼睛上方。接着她拔下簪子,刺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然后用簪尾刺进 吕雉眼角,贴着她的眼皮在眼球上方一划,顺势将鲜血弹在她眼梢。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吕雉浑身一紧,接着耳边传来齐羽仙的笑声,「我改主意 了,还是刺瞎你这对眼珠好了。」

「哈,娘娘的两颗眼珠都被切开了,正好是瞳孔中央。啧啧,居然没有流太 多血呢。」

隔着黑烟,能看到吕雉眼睛飞快地转动了几下,不过她视线被黑雾笼罩,什 么都看不到,而眼珠本身并没有痛感,她只能隐约感觉到眼球滚过眼皮时,传来 几丝异样的触痛。

齐羽仙用两枚细细的金针,将吕雉眼皮挑开,两端卡在眼眶上撑紧,然后在 她眼珠转动时,模仿出眼球割裂的触感。

隔着黑雾,能看到吕雉瞳孔不住收紧,一脸的不敢相信。自己贵为太后,她 们竟然这么随意就刺瞎自己的眼睛?

「现在娘娘可以说了吧,鱼眼珠是什么?」

齐羽仙一边问,一边取出一只瓷瓶,拔开塞子,弹出些许蓝色的液体,然后 轻轻一吹,蓝色的液体散成雾状,落在吕雉胸前。

吕雉眼珠不住颤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眼睛上,丝毫没有觉察到 身上的异状。

「哎哟,果然是太后娘娘,好厉害呢,刺瞎了眼睛还能咬紧牙,一声不吭。 你既然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来看看,娘娘心里想的什么了。」说着齐羽仙朝程宗 扬比了比口型,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让你自己动手,连个托都没有,还真是辛苦你了。

程宗扬按她的口型说道:「心里想的怎么看?」

「把她的心挖出来就好了。」

「那她不就死了吗?」

「只要在她胸口挖一个洞,露出里面的心脏,不用拿出来,就能看出来她心 里想的什么了。」

「那你就挖吧。先说好啊,你要把她弄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齐羽仙笑道:「公子还信不过我们黑魔海的手段?」

齐羽仙拿起簪子,在吕雉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细致地划了个拳头大小的 圆圈。吕雉像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一样,肌肤绷紧,齐羽仙划得并不重,只不过在 她雪白的酥胸上留下一道红痕,但那些蓝色的液体将她的痛感放大百倍,让吕雉 感觉胸口如同真的被利刃割开。

齐羽仙悄悄拿起水盏中的羹匙,舀了些水,等簪子划过一周,然后作势往外 一挑,同时吹出一团冰凉的水雾,溅在红圈内。

吕雉只觉胸前剧痛难当,忽然间胸口一震,仿佛真被人挖了个洞,一股寒风 从从敞开的伤口吹入,使得她心脏都抽紧了。她红唇一瞬间失去血色,唇瓣微微 张开,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娘娘的皮肉好生均匀,」齐羽仙将一枚细针贴着红痕刺进吕雉皮肤,在皮 肉内轻轻拨动,好像在拿刀尖去挑她的伤口,「一层皮肤……一层脂……里面还 有一层肉……看到胸骨了呢。好白的骨头,简直跟象牙一样。不如取娘娘一根肋 骨,做几支书签好了。」

显然齐羽仙的口气、语速,甚至每个字,都专门训练过,能激起对方最夸张 的想像。

「还有密密麻麻的血管,像蜘蛛网一样,竟然有这么多啊。」

剥夺视角,对吕雉这样的正常人来说,是一种可怖的酷刑。她目不见物,只 能根据齐羽仙的描述想像自己胸口被挖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交织如网的血管和 心脏,而且脑补的画风,往往比真相更可怕。

随着齐羽仙绘声绘色的描述,吕雉再也无法保持从容。她的矜持和傲慢此时 已经不翼而飞,身体微微颤抖着,能清楚看到,红圈内的肌肤正随着紧张的心跳 阵阵颤动。

「娘娘的心脏跳得好快。一、二、三……」

齐羽仙笑吟吟数着,频率与吕雉的心跳一样,好像亲眼看到她心跳的速度一 样。

「我看到了!」程宗扬大叫一声,「她在想怎么讨饶,才能活下去!」

齐羽仙气得想给程宗扬一刀,有这么拆台的吗?

「不!」吕雉崩溃地尖叫道,然后放声大哭。

程宗扬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心里却有些遗憾。他还真是奔着拆台去的,谁知 道歪打正着,正好击中吕雉的软肋,揭破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被人一口揭破隐秘的吕雉情绪彻底崩溃,在她想像中,自己胸口被掏出一个 血淋淋的大洞,心脏暴露在每个人的目光下,任何人都能看到她心底最不愿让人 知道的那一面。

此时的吕雉再也不是那个铁石心肠的汉国太后,她仿佛又回到刚刚失去双亲 的那天晚上,就像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姑娘一样,痛哭失声。

齐羽仙把瘫软的妇人拥在怀中,柔声安慰,声称只要她乖乖听话,黑魔海巫 宗自有无上秘法,让她伤处复原。

吕雉拚命点头。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宁愿付出一切代 价,只为了把这根稻草握得更牢一些,其他的一切全都可以抛弃。

安慰了一会儿,齐羽仙道:「那你告诉我,鱼眼珠是什么?」

「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吕雉哭泣道:「一共两颗,一颗在刘奭口里,一 颗在我身上。铜门打开的时候,我把鱼目送了进去。」

「你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吗?」

「是的。我看到了。」

「里面有什么?」

「有一尊人像。」

齐羽仙声音有些发抖,「是黑色的石像吗?」

「不是。是金黄的。」

齐羽仙怔了一下,「金黄的?什么样的?」

「金灿灿的,看不清楚。我来不及看清,铜门就关上了。」

齐羽仙有些失望地抬起眼睛……正看到小紫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啊。怪不 得不让我去拜魔尊。原来你们把魔尊都弄丢啰。」

齐羽仙张开嘴巴,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还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能 从吕雉口中套出无数秘辛,谁知道一转眼,自己就把宗门最大的隐秘给漏了个底 儿掉。

程宗扬也是目瞪口呆。跟死丫头在一起,自己总能大开眼戒。比如拿著「太 后之宝」往太后屁股上盖印;比如见识了巫宗怎么施展手段,三下两下把一个铁 腕太后搞到崩溃;现在又出了黑魔海弄丢魔尊这种惊天秘闻,一件接着一件,让 人目不暇接。

程宗扬这会儿才意识到剑玉姬为什么会昏招迭出?因为她压根就没把汉国放 在心上,人家的主要工作是寻找丢失的魔尊。什么夺玺夺印夺虎符,力挺刘建上 位,鼓动太平道,劫掠长秋宫,全都是顺路的事。

开启秘境需要武帝血脉,她就召来一堆宗室,质量不行就用数量来凑,多弄 死几个总能凑够。开启秘境的机关在永安宫,所以她出手拍翻了太后。开启秘境 门户需要天子和皇后的印玺,那就下手抢啊。先抢传国玉玺,再抢皇后之宝。至 于天子和皇后没了印玺怎么办?人家不在乎。

所以秘境一开启,人家什么都不管了。永安宫丢了,皇后扔半路了。苍鹭领 军作战,不管了,是死是活随便。成光反叛,反就反吧,天大地大,不如魔尊事 大。

程宗扬完全可以想像,死丫头和朱老头几次三番被巫宗戏弄,生了一肚子的 气。可巫宗那边真没戏弄的意思,他们捂盖子还来不及呢。死丫头几次上门要拜 魔尊,巫宗面上敷衍,背地里都急得快尿裤子了。

看看仇雍就知道,他一个尊者,因为魔尊的事,在毒宗面前都快直不起腰来 了。各种商量,各种让步,各种不平等条约使劲签,能拖一天算一天。这要打开 秘境,魔尊不在里头,巫宗还不得亏出血来?

齐羽仙一指将吕雉点晕过去,然后努力堆出笑容,「紫姑娘,你误会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如果觉得能骗过我,就尽管编好了。」

齐羽仙断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让我去找玄天剑,因为玄天剑被你们弄丢了。你们不让我拜魔尊,因 为魔尊也被你们弄丢了。说不定你们明天会告诉我,那位秘御天王不小心把自己 也弄丢了,所以才躲在阴沟里面,到现在都不肯露面。」小紫叹道:「要你们巫 宗有什么用啊?废物点心吗?」

齐羽仙低声下气地说道:「姑娘息怒,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教尊没露面, 是因为教尊近年一直在研究星象。」

「巫宗独传的星天之秘吗?说不定他把脑子丢了呢?还不如拿来,让我教他 好了。」

「紫姑娘若是中选天命侯,星天之秘传予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魔尊都没有了,还怎么挑选天命侯?」

齐羽仙闭上嘴,决意不让她抓到半点把柄。

「看你一脸心虚的样子,真是讨厌。」小紫打了个呵欠,「我去找云姊姊睡 觉了。程头儿,你在这里跟她们玩好了。」

「我跟你一起睡。」

「不要。你只会跟云姊姊干坏事,让人家也睡不成。」

「那我跟你干坏事,让云丫头睡不成。」

「不要!」

「小贱狗!」程宗扬道:「过来咬大爷一口!」

雪雪狂怒地奔过来,朝他小腿咬去。

小紫揪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掉起来,「小笨瓜,你又上当了。」

「喂!它凭什么是小笨瓜?」

「因为它比你小啊,大笨瓜。」

两个人一条狗拉拉扯扯地离开宫室,齐羽仙这才无力地跪坐下来,心下懊恼 不已,呢喃道:「这下麻烦了……」

「哈哈,」背后响起一声轻笑,「果然是丢了。」

齐羽仙僵硬地回过头,看着角落里的罂粟女。自己今晚真是昏了头了,她勉 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姊姊,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罂粟女翻了个白眼。

「……求你了。」

「我可不敢骗紫妈妈。」

「怎么是骗呢?只要你不说就好了。」

罂粟女上下打量着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怎么求我啊?」

齐羽仙一咬牙,「你要怎么样吧!」

「把你刚才那一套手段,全都教给我好了。」

齐羽仙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保证姊姊满意。」

第八章

程宗扬说是睡觉,但这一晚能睡着才见鬼了。

经过一天的休整,整个南宫的军队此时都聚集起来,在宫门内列成阵势。赵 充国、霍去病、吕奉先等骁将悉数披挂上阵,只等一声令下,便即出动。

按照约定,留在北宫的单超会带着人马,从内打开宫门。金蜜镝将仅剩的骑 兵全部集中起来,作为全军前锋,等宫门开启,第一时间就冲进宫内。

为了避免与驻扎在御街上的凉州军冲突,金蜜镝没有选择距离最近,单超等 人动手也最方便的朱雀门,而是选择了东边的苍龙门。

亥时一刻,坐骑四蹄都用布帛包裹的骑兵当先开拔,紧接着是横咬着箭矢的 步兵,动静太大的战车,包括作响的铁甲,都被全部弃用。

战况出乎意料的顺利,那帮由家奴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没有像样的组织,他 们以为紧锁城门就能高枕无忧,根本没想过会有内应。

当睡梦中的守卫被苍龙门开启的「辄辄」声惊醒,一个背着五把刀的壮悍骑 手已经如风驰入,接着手起刀落,以令人眩目的速度收割人命。紧跟其后的是一 名手持双矛的骑手,他双矛左挑右刺,每次出手,都一击毙命。再后面是一名拿 着方天画戟,头戴金冠的少年,长相漂亮得就像个凑数的纨裤。

结果试图来捏软柿子的刘建军都纷纷表示自己眼睛长在屁股上了,硬没看出 来这个纨裤才是最狠的。不但把门洞里一扫而空,还追着逃跑的守军冲上城梯, 一柄方天画戟杀得人头滚滚,直到身周丈许没有半个活物,才纵马从丈许高的石 阶上一跃而下。那匹赤红的战马连个趔趄都没打,就四蹄如飞地追上前面两人。

当后方的步卒潮水般涌至,彻底控制住苍龙门,骑兵的三名前锋已经杀到云 龙门内的延休殿。

当魏疾从永巷匆匆赶来,三名魔神的杀星已经闯入永安宫。

魏疾心急如焚,一把抢过随从扛着的大刀,横刀跃马往三人冲去。魏疾死命 催动坐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柄大刀太重,有所拖累,战马奔出数十步后,速度 越来越慢。

三人风卷残云般将第一波守军屠戮一空,由于速度太快,那些由江都王邸护 卫充任的守军甚至没有来得及逃跑,就死了个干净。

第二波明显汲取了前辈的教训,有一半人冲上来阻挡的时候,都选择了脚尖 向后,可惜他们还是没能跑过战马,区别是死得范围更大了一点。

第三波守军已经不用冲锋了,因为敌人已经杀到台阶下方。他们在阶陛中部 和下部的位置列成两重三层的防线,执盾的执盾,执戟的执戟,其余手忙脚乱地 拉开弩弓,装上箭矢。

五把刀弃马冲上台阶,挥舞着两柄足以开山的砍刀往盾墙劈来。另一名手持 双矛的骑手腾身而起,踏在汉白玉制成的雕栏上。但最先冲上来的,是原本位置 在最后方的少年,他直接策马奔上台阶,方天画戟划过一道银弧,将一排盾墙砸 得四处纷飞。

魏疾坐骑早已停住,整个人就像僵在马上一样。这三个人他全认识,也不是 第一次看到他们出手,但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己离他们太近了!跟以前处于安全 范围之内作为旁观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等那名少年闯过第二道防线,魏疾毫不犹豫拨转马头,对着手下喝道:「随 我保护圣上!」说着丢下大刀,策马狂奔。

「哈哈哈哈!」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狂笑,「你们上当了!」

永安宫前高耸入云的阙楼上燃起巨大的灯烛,刘建拍着栏杆放声大笑,「傻 瓜!朕看着你们来送死啊!」

浑身浴血的三人一起仰首,望向阙楼高处。与此同时,烧成一片灰烬的武库 内,开出一队军士。华雄将大刀举过头顶,用力挥了一个圈子,声如雷霆的大喝 道:「凉州军!必胜!」

「必胜!必胜!」

军士齐声应合,犹如一柄由顶尖刺客挥出的快刀,斩向苍龙门。

截击金蜜镝大军后路的只有千余凉州军,另一支凉州军则扑向南宫白虎门。 按照秦桧保存实力的布置,董宣的两千隶徒没有参加进攻,而是留在南宫作为守 军。结果两千隶徒,被牛辅率领的千余凉州军一击而溃。

与此同时,第三支凉州军出现在南宫玄武门外。传言奉天子之诏从太学赶往 尚里冠,讨伐霍子孟的董卓现身阵中,早已准备停当的凉州军用六辆战车载着攻 城重木,一举破开玄武门,直逼建德殿。

「想杀我!做梦去吧!」刘建疯狂地大叫道:「朕早已命人用砖石把阙楼全 都堵住封死!你们想杀我!朕在阙楼里备好了一个月的食水!十万支箭矢!两百 名死士!还有三个要钱不要命的佣兵团!有本事你们来打一个月!看看你们自己 吧!傻瓜们!你们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哈哈!」

隶徒的溃败早已惊动了程宗扬,等他赶到宫门处,从玄武门破门而入的凉州 军已经攻下建德殿。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一手拖着阮香凝,掠入长秋宫。王孟 提剑断后。

「会之呢!」

王孟叫道:「他与老吴混入军中,说要刺杀刘建!」

程宗扬心下一片冰凉。永安宫外那处阙楼亮得跟灯塔一样,在长秋宫都能看 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出了意外,要不然凉州军不会出现得这么 要命。他们一队截击金蜜镝,另外两队分别进攻南宫白虎门和玄武门,显然早有 预谋,目标直指长秋宫。云丹琉揪住一名惊惶奔逃的隶徒,「董宣呢?」

「不……不知道……」

云丹琉一脚把他踢开。

「你们快走!」程宗扬道:「先去昭阳宫,甩开追兵!然后去上津门,找到 何漪莲,立即乘船走!」

云丹琉道:「家里的人呢?」

阮香琳、卓云君、惊理、程郑……全都在通商里,她们乘船离开,等于断了 这些人的退路。

「去上清观!然后设法分头离开。你们别管了,先把定陶王带走再说!」

「你呢!」

「我去杀个人!」

吕雉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董卓手里。说来讽刺,当初她一心求死,对众人讥讽 连连,自己也忍住没有杀她。好不容易她情绪崩溃,变得一心求活,自己却又不 得不杀了她。

「怕是走不了了。」一名文士出现在对面的宣德门下。他像是一名刚刚问学 归来的士子,腰间挂着一柄生锈的错刀,手里还握着一册简牍。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是谁?」

「敝姓贾。草字文和。」

程宗扬连眼色都不敢施,只摆出凛然的神态,横身挡在宫门处,一边心里暗 暗祈祷,郭大侠千万别那么仗义,赶紧带着定陶王走,有多远走多远。他一走, 自己也好撒腿就跑。

可惜身后的郭解、王孟、云大妞一个比一个讲义气,程宗扬大义凛然的姿态 一摆出来,他们都齐刷刷站住,大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 凝躲在了后面。

程宗扬内心是崩溃的,还得拚命拖延时间,盼着他们能早点省悟。

「贾先生是……刘建的人?」

「破虏将军幕下谋士。」

「这些,」程宗扬划了一个大圈,「都是你的主意?」

贾文和谦逊地说道:「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逮住我们死磕呢?不管是赵皇后,还是定陶王,有得 罪过你吗?」

「并无私仇。」贾文和道:「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如此耳。」

「哈哈,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他们若是执掌汉国,霍子孟之辈再无约束。汉国如今已经泥足深陷,放任 霍子孟之辈,只会拖累整个汉国陷入没顶之灾。」

「那你应该去杀霍子孟啊。」

「杀霍子孟可没有杀孤儿寡母容易。」贾文和道:「不是吗?」

太是了,怎么不是呢?你让董卓来杀赵飞燕和定陶王,简直是一刀一个小朋 友的节奏。去杀霍子孟,就像两个壮汉挥刀对砍,不一定死的是谁呢。

「刘建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等杀了定陶王,我就一杯毒酒送刘建归天。」

「董卓要篡位?」

「那下一杯毒酒我会亲手递给董将军。」贾文和洒然笑道:「你们也太小看 董将军的忠义了。平定乱局之后,董将军会恭迎清河王即位。」

「你是刘蒜的人?」

贾文和道:「大概过几天才是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跟他对话,感觉就像是和蔡敬仲那种 妖物对话一样,智商不是一个层面的,聊不下去啊。

「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程宗扬咬住齿尖,露出一个不屑的狞笑,「又是明君贤臣那一套!」

「下次再聊吧。」贾文和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拖延时间。」

一名胖子大步从门内出来,他圆滚滚的身上裹着一件皮甲,分外滑稽,但手 里握的狼牙棒寒光四射,让人一点都笑不出来。

「贾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庞白鹄狞笑道:「圣上退守阙楼,金蜜镝带的逆 贼虽多,半点都不管用。」

「我已经说了一会儿废话了。你不用再说,直接杀吧!」

云丹琉叫道:「他刚才说了,要毒死刘建!」

「哎哟!」庞白鹄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刘建那蠢货,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了。要不我们一起给他下毒,看谁先毒死他?」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啊。」庞白鹄道:「钱难挣,屎难吃。那可不得疯吗?长腿 妞,来,爷给你疯一个……」

庞白鹄上来就要拽云丹琉,程宗扬刀锋一抖,指向他的脉门。庞白鹄狞笑着 抓向他的刀锋。错身之际,程宗扬才看到他手上有一层微光,似乎是一只极薄的 手套,看他的出手,很可能不惧刀剑。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让云丹琉出手,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眼前忽然一花, 一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跨向前去,一把揪住庞白鹄的皮甲,像丢皮球一样,把 他扔了出去。

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有我,你们动不了他。」

「郭解?」

身着布衣,怀抱诸侯王,却能不卑不亢,分庭抗礼,世间也只有这位郭解郭 大侠了。

贾文和解开丝带,将那柄生锈的错刀握在手中。这柄用来刮去简牍错字的错 刀长不及三寸,看起来毫不起眼,握在手中就跟没有一样。

王孟箭步跃出,「我来!」

他手腕一抖,剑光爆出一团寒光,朝贾文和攻去。

「叮」的一声,贾文和倒飞出去,手中的错刀被长剑磕飞,要不是贾文和把 丝带系在腕上,早就飞得找不到了。

这位贾文和单枪匹马来阻截众人,程宗扬还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 时才惊讶地发现,他修为低得吓人,王孟第一招试探多于伤敌,他竟然也没能挡 住,也就比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强一点。修为都差成这样了,居然还敢 一个人出来挡路,他胆量可真够大的。

「呼」的一声,狼牙棒从黑暗中挥出,含怒袭向王孟的腰腹。

云丹琉跃身向前,长刀一翻,压住狼牙棒,右手却劈手抓住庞白鹄的皮甲。

郭解心下赞许,这位大小姐在武学一道天分极高,自己只出了一次手,她就 看出那处正是庞白鹄的破绽所在,这时依样使出,照样把庞白鹄吃得死死的。

但接下来,云丹琉的招法就完全不同了,她没有把庞白鹄丢开,而是揪着他 的皮甲扯到自己面前,然后屈膝,狠狠撞在那胖子腹下。

程宗扬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听到骨折的声音?

庞白鹄「蓬」的一声飞起,像只被人开了大脚的足球,被夜色吞没。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三位大杀四方,一个比一个猛,可惜战术上的成功掩盖 不了战略上的失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凉州军已经从两面合围,大伙除非插上 翅膀,才能飞出去。

「好吵。」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小紫踏着一双木屐,披着一条紫貂 披肩,抱着雪雪走了过来。两名宫人一前一后提着宫灯,替她照路。前面的是罂 粟女,后面的则是齐羽仙。

阶上残雪未消,那双黑漆木屐踏在雪上,发出细微的轻响,屐上一双绝美的 玉足白嫩得像是要散发光芒来,令人神魂颠倒。

小紫脆生生道:「哪个是董卓?」

贾文和道:「姑娘是何人?」

「怎么能一见面就问人家名字呢?你既然站这么近,呶,这个给你好了。」

小紫示意了一下。后面的齐羽仙冷着脸上前,把一封帛书递给贾文和。

贾文和张开看了一眼,眼角顿时一跳。他抬起头,「太后的印玺?」

「刘建在骗人。太后早就走了。当然啦,你们不在乎他骗不骗的,不过这事 如果传扬出去,你们捧一个拿着假的天子遗诏宣称继位,假的太后诏书诛杀太后 族人,假的传国玉玺下诏的假天子上位……呶,刻在你手里的简牍上,能流传好 几千年呢。」

贾文和不动声色地收起帛书,一点一点折好。

小紫笑道:「你在想怎么把我们全都灭口了吗?可太学有三万学子,董卓能 把他们都杀光吗?」

「出谋划策的是我,成败毁誉,在予一身。」

「可怜那个大胖子就被你这个傻瓜拖下水了,臭名远扬喽。」

「姑娘不认得董将军,怎么知道他是胖子?」

小紫扬了扬下巴,「就在你身后啊。」

贾文和回过头,只见披着铁甲,身形犹如肉山的董卓迈步过来。

「你是哪位公主啊?」

董卓说着,瞟了那少女身边的侍女一眼。那个跪在旁边的女子自己刚见过, 当时她亲手抱着定陶王,身份显然非同寻常,可这会儿居然跪侍,这少女身份的 贵重可见而知。

不过董卓怎么也想不起来,宫中有个如此年龄的公主?先帝子女不多,能活 到现在的,皆已成年。刚驾崩的天子更没用,整个后宫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也许 是吕氏女子?看来得向吕氏讨两个好女子……

「你先接诏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没有了。」

「太后的懿旨吗?」董卓从贾文和手里抽出帛书,摊开看了一眼,然后脸色 就变了。

贾文和面露苦笑。这份诏书他就没打算让董卓看。因为一看就麻烦了。

诏书很短,事实上只有一句:诸臣见书之日,哀家已赴娑梵寺,余生长伴青 灯古佛,前尘往事尽付云烟。勿念。

这封诏书是什么?战书!一旦传扬出去,三十年血流成河都是轻的。

无论董卓还是贾文和,都不是天真的儿童。娑梵寺的名声他们也听说过。这 封诏书如果把字面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看到这封诏书的时候,我吕雉已 经到了唐国,寻求政治庇护。如果你们不拿出令我满意的条件,我便以太后的名 义宣布汉国天子为叛逆篡位。有唐国撑腰,加上汉国境内的支持者,我会用整个 余生跟你们拼到底。不死不休。

反过来说,条件如果让吕雉满意,那就是字面本身的意思。究竟是用足够的 利益换取吕雉出家,与汉国政局一刀两断,还是兵连祸结,你们自己选择。

那少女笑吟吟道:「你们正在见证历史。」

何至见证历史?这是在创造历史!汉国的正牌太后逃到唐国出家……董卓忽 然觉得,这汉国还不如亡了算了。

以太后的年纪,起码能再活三十年,努努力活个四五十年也不稀奇。也就是 说,现在洛都的乱象很可能扩散到整个汉国,然后持续三十到五十年……

以董卓的凶狠,都觉得自己被吓住了。

贾文和咳了一声,「这个……其实还留有余地。」

董卓揪着须髯。谁都没有想到太后会逃出洛都,更没人能想到太后会逃到唐 国。而后者其实就是贾文和说的余地,或者吕雉的诚意。不要忘了,天子秉政之 前,吕雉可是垂帘了二十年,旧臣遍及天下。只要她愿意,随便就能召集起足够 的人马。

她选择唐国,其实也是退让,放弃了自己可能拥有的优势,而把危及汉国存 亡的内战放到了谈判席上。

程宗扬咬着小紫的耳朵道:「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你都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问了惠姊姊,她才告诉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死丫头可是刚回来,擒下吕雉才几个时辰。

「是你写的?」

「当然是蕙姊姊了。」

「为什么是娑梵寺?」

「你不觉得信永那个光头很好玩吗?」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接着打呗。」

贾文和道:「太后的意思呢?」

程宗扬还没开口,齐羽仙便抢着说道:「当然是定陶王继位。」

贾文和点了点头,「臣遵旨。」

他整了整衣冠,然后上前几步,大礼参拜道:「臣凉州参军贾文和,拜见定 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卓面色阴沉,没有他的号令,凉州军都没有动作。

阮香凝赶紧爬起来,从郭解手里接过定陶王,轻声道:「上午我们说过的。 有人拜见,王爷应该说什么呀?」

定陶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道:「免礼,平身。」

贾文和微微一笑,起身时,身子向前一倾,一把抓住定陶王,随即用指间的 错刀抵住他的脖颈。

场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贾文和修为低得几乎没有,没有人把 他当成威胁,可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当着众人的面劫持定陶王,还 让他成功了。

事起仓促,郭解只来得及一掌拍出。贾文和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怀 里还紧紧抱着定陶王。

小紫抚着额头,「齐羽仙,你个蠢货!」

齐羽仙转念一想,脸色顿时煞白。

贾文和掉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面上却如释重负。他笑道:「多 谢姑娘指点。太后若是中意定陶王,何苦有此乱局?想必太后落在你们长秋宫手 里,交出来吧。」

「好啊!董某险些被你们诈了!」董卓暴跳如雷,「杀光!全都杀光!那个 丫头别动!」

程宗扬真想揪住齐羽仙的衣领,吐她一脸老血,让你多嘴!还有阮香凝,连 个娃都看不住!要你有个什么用!还有贾文和!这孙子反应也太快了!齐羽仙只 说了一句话,他不但立刻弄清原委,还他娘的连圈套都设好了,一步十计,机变 百出。就你能是吧?你咋不上天呢!

刚才都高奏凯歌了,一眨眼鸡飞蛋打,结果彻底砸了摊子。程宗扬想死的心 都有。定陶王都掉进狼窝了,还搞个屁啊!大家赶紧跑吧。

就在这时,永安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音之大,连长秋宫都能听见。

…………………………………………………………………………………

「朕!天命所系!」刘建在阙楼上放声大叫,「今晚之后,朕要把你们这些 叛逆统统杀光!一个不留!金蜜镝!你能听见吗?我杀你全家!你来杀我啊,来 啊!」

赵充国蹲在阶陛旁,身体缩成一团。他挽起董卓拿来的雕弓,慢慢舒展着手 臂。弓弦上并排三支长箭,箭头全是用的破甲锥,而且浸过剧毒。只要擦破刘建 一丝皮肤,就能要他的性命。

赵充国眯起一只眼睛,然后手一抖,三支长箭在黑暗中往阙楼飞去。

一面盾牌忽然伸出,「夺!夺!」两声闷响,两支利箭射在盾上,箭尾不住 颤动。

另一支羽箭略高一丝,掠过盾牌上缘,射中那人的肩膀。那人握着箭杆试图 折断,忽然身体一僵,从阙楼上栽了下来。

赵充国心下暗骂。这阙楼实在太高,无论弓弩,仰射力道都差了许多,再加 上刘建身边的佣兵也颇有几个好手,自己偷袭数次,连刘建的影子都碰不到。

「朕!德配天地!金蜜镝,你个老匹夫!是你干的吧?有种你爬上来!朕就 在这里让你杀!」刘建疯狂地大笑起来,「来啊!杀我啊!」

下方一声暴喝,「我来杀你!」

吴三桂甩掉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纵身扑上阙楼。他十指犹如铁钩, 扣进阙楼表面的汉白玉内,往上攀去。

「砸死他!」刘建一边吩咐手上,一边挑衅道:「来啊!你来杀我啊!」

阙楼的檐角下方,一处没有人注意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一柄长剑悄 然递出,绕着刘建的脖子划子划了一圈,然后轻轻一挑。

刘建疯狂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像是飞翔一样,带着一篷血雨轻飘飘离 开身体,坠向黑暗。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接住。

秦桧一跃而起,像一滴水珠一样贴着阙楼汉白玉的表面,滑了下去。

…………………………………………………………………………………

文末感想

这是六朝实体书的最后一本,感谢河图多年来的包容和辛苦。很抱歉,还是 没能在这一本将汉国的故事全部完结。

平常码字,我有一些很不好的习惯,比如绝对安静,任何事情都会使我分心 (剑玉姬这个贱人!寄托了我对人生挂逼的一切怨念!)比如不大看评论——倒 不是玻璃心,像我这种黑五类出身的写手,心态早就在黑暗中扭曲了。说对批评 辱骂唾面自干你是看不起我,闻过则喜庶几近之,类似于「我内心毫无波澜,甚 至有些想笑」的小雀跃。之所以不看,主要是因为看到大家讨论情节,我也想讨 论,然后我就被弄糊涂了。

之所以糊涂,是因为——没有大纲。有些朋友说情节发展猜不到,好古怪。 能不古怪吗?我都不知道下一段的情节会怎么发展。像这一集王蕙拟的伪诏,它 的出现就来得如此突然,让我毫无防备。而在六朝中,类似的段落比比皆是,各 种心血来潮,文如尿崩,漏得让人猝不及防。不得不说,汉国篇拖到目前的篇幅, 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不看前文。

是的。从2009年3月开始六朝以来,我就没回头看过前面写的什么。

这个恶习令人发指。我曾经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但每次看到前文的篇 幅,我就丧失了通读的勇气。

所以,要特别感谢essong,他为六朝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对文 中细节进行梳理,拾遗补缺,多次把执笔者这条脱缰的野狗拖拽回来,可以说是 本书的第三位作者。

六朝走到今日,已逾八年。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必须要重复一下,感谢河图 的包容和耐心。

程宗扬从南荒到建康,再到临安、太泉、洛都,六朝已历其三。接下来还有 大秦咸阳、大唐长安、昭南麟趾,以及塞外和晴州。我想,麟趾部分可以去掉, 只留下凝羽的情节就够了。徐君房在咸阳的风光也会省略。长安大家都熟,便少 说一点。那么,重点将集中在塞外以及晴州部分。所以请大家再忍受一下我的拖 沓——好吧,上边都是吹牛逼的,原本就没啥计划。因为没大纲啊。

从情欲记//划掉//清羽记,到云龙淫//划掉//云龙吟,六朝逐渐走入尾声。

长安、塞外和晴州的部分,将在《六朝艳歌行》//划掉//《六朝燕歌行》中 继续。

汉国篇最初准备讲三方面,一是汉代重农抑商政策的合理性,二是赵飞燕作 为外戚斗争牺牲品的悲剧性,三是世族崛起的历史必然性。

但正如我们看到的,这些既不是大家,也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六朝进行过程中,出版方并未对文字、情节等内容有过太多的约束,但本人 比较自觉,跟罗大较量几次,就主动收敛起了平日里的嘴脸。

那么燕歌行中,往日纯洁的羔羊会不会黑化呢?

这是个悬念,我跃跃欲试地想要知道。

能够确定的是:小紫不会再黑了。紫妈妈切开里面全是黑的。

潘姊儿将会黑掉。写光明观堂就是为了圆梦。

黄易先生的去世令人惋惜。作为致敬,小紫与潘姊儿将在《六朝燕歌行》中 联手,实现婠婠与师妃喧携手踏平慈航净斋的梦想。

而凝羽、乐明珠、李师师这些久违的角色,也将再次走上前台。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既然有始,必会有终。

谢谢诸位。

【全书完】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5 编辑 ] ----------                六朝燕歌行

第一集:汉宫日暮

第一章、长门灯暗

洛都北宫。永安宫外。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如同海啸,翻滚着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巍峨的琼玉阙楼 上方,一具穿着衮服的尸身双手扶着栏杆,兀自傲然挺着胸膛,鲜血喷泉般从断 颈中喷出。那颗戴着天子冕旒的头颅,此时正被人提在手中,冕延前方用白玉珠 串成的垂旒乱糟糟绞在一起,摇晃着不断淌下血滴,如同一只血腥的玩具。

秦桧提着刘建的首级,沿阙楼的墙面一路滑下。另一方向,吴三桂背着长矛 逆势而上。

两人错身相过时,秦桧传声道:「人在上面。」

吴三桂笑道:「瓮中捉鳖。」

秦桧叮嘱道:「当心狗急跳墙。」

「省的。」

当秦桧落到地面,阙楼下方翘首以盼的军士立刻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金蜜镝走马上前,接过首级,仔细看过,然后摘下天子冕旒,将刘建的头颅 高高举起。

四周欢声雷动,平叛军士气如虹。

亲眼目睹了「天子」被一剑斩首的一幕,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在宫中顽抗 的乱军瞬间被打回原形。那些刘建用重金召募来的家奴、门客,投诚来的内侍、 军士,冀图成为从龙功臣的野心家们,此时都仿佛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作了 鸟兽散,争相往宫外逃命。跑不掉的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当吴三桂攀上阙楼,这座片刻前刘建还声称能坚守逾月,固若金汤的要地, 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原本用来抵御外敌而拿石料封死的阙楼,如 今成为一座坟墓,将刘建的追随者们彻底封死在内,外面的乱军还可以逃走,他 们连逃跑都成为奢望。

那位无头的「天子」倒在一旁,无论他生前如何嚣张狂妄,此时只是一具卑 微而肮脏的尸体。

刘建宣称的两百名死士,三个雇佣兵团,只是大言吹嘘。阙楼内实有护卫不 过二十余人,都是刘建从江都王邸带来的亲信。其余还有一些内侍、宫人,以及 几名阿附刘建的官员、士人,此时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见吴三桂翻身 跃过栏杆,那些护卫下意识地举起长矛,但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战意,只剩下 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

「将军来得正好!」死寂中传来一声充满惊喜之意的高呼,紧接着一名身着 绣衣的官员大步流星地出来,满面堆欢地高声叫道:「卑职奉太后之命!已然擒 下逆贼刘建的家眷!」

说着他威风凛凛地一摆手,一名妖娆少妇被人绑着推了过来。

此时的太子妃成光再没有以往的风光,她金钗滑脱,鬓脚散乱,高髻歪到一 边,玉容毫无血色。口中塞着一团麻布,双手被绳子捆住,扯在身前,华服撕开 半边,狼狈不堪。

「此乃建逆之妻成氏!在下暗中谋划,一举擒下此妇!不料天军神勇无敌, 万军之中斩杀建逆!果然是天佑炎汉!金车骑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跳踉丑类, 转瞬即灭!哈哈哈哈!」

吴三桂咧嘴笑道:「我认得你,江绣使。」

江充笑声一滞。

「你是太后的亲信,吕巨君的心腹,」吴三桂毫不客气地说道:「吕巨君事 败,转投刘建;董卓势大,改投董卓;这会儿刘建没了,又上赶着抱金车骑的大 腿,啧啧啧,这般的见风使舵,让我用哪只眼睛看你?」

吴三桂一边说,一边摘下背后的长矛,在空中一抡,发出沉闷的风声。

江充脸色发白,颤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你不能杀我……」

吴三桂奇道:「我干嘛要杀你?倒是这两位——」他长矛一抖,指向那两名 壮汉,「晴州来的吧?」

两人放开成光,摊开双手,表示并无恶意。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兄台,兄 弟们做的是卖命的生意,和阁下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另一人哑着嗓子道:「大伙儿井水不犯河水。阁 下以为如何?」

「江湖事,江湖了!」吴三桂豪气地说道:「把人放下。你们滚吧。」

两人把成光往前一推,纵身往后跃去,在栏杆上略一抱拳,然后并肩跃下。

吴三桂一挥长矛,「都滚吧!」

剩下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能从十几丈高的阙楼上一 跃而下。

「蠢!」吴三桂道:「往下面跑啊!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下面有暗道。」

那些护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哄而散。

江充也想跑,却发出一声惨叫。

吴三桂横身一矛,刺穿了江充的大腿,就像钉一只苍蝇一样,将他钉在木柱 上,揶揄道:「没看见那伙太监都没动吗?下面有个屁的暗道!你能往哪儿跑? 省些力气,老实待着吧。」

江充放声惨叫,被吴三桂反手一个耳光,抽得晕了过去。

成光瞪大眼睛,她嘴里塞着麻布,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绑在一起的双手在身 前勉强比划着,拼命打着手势。

吴三桂目光闪了几下,回了一个手势,然后伸手扶她起身。

成光大喜过望。各方在洛都勾心斗角,彼此的底细都摸得七七八八。吴三桂 是那位程少主的得力臂助,自然躲不过她们的眼睛。吴三桂与秦会之一样,出自 殇侯门下,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在巫宗内部并不是秘密。问题是巫毒二宗向来不 睦,巫宗没少给殇侯下绊子,毒宗那位紫姑娘更是在洛都周边大开杀戒,惹得教 尊不得不亲自发话,与对方休战谈和。成光绝望之际亮出身份,没想到他竟然认 下同门。

绝处逢生,成光感激不尽,刚递出左手,放在吴三桂手中,就听见「格」的 一声轻响,手指被拽得脱臼。接着吴三桂双手齐出,使出分筋错骨手。一连串密 集的脆响在他掌下响起,眨眼之间,就将成光的指、肘、肩、膝、踝……所有能 够摘脱的关节全部摘掉,最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扯一扭,将她下颌拽脱。手法 干净利落,节奏分明,又快又准。

转瞬间,成光就像一只被人扯坏的木偶,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再没有任何 挣扎的余地。

看着吴三桂微微吐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成光才突然意识到,就如吴三 桂的身份在自己眼里不是秘密一样,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也不是秘密。刘建授首 之后,他仍然冒险攀上阙楼,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太看得起自己。」吴三桂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是来给主公争功的!这 回我家主公立下的讨贼第一功,谁都抢不走了!」

…………………………………………………………………………………

南宫。长秋宫外。

呼喊声由远而近,像海啸一样从永安宫方向传来。从玄武门进入南宫,然后 是建德殿、宣德殿……

凉州军的士卒将贾文和与定陶王团团护住,董卓手提短戟,立在前方。

贾文和对远处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将定陶王挟在臂间,生锈的错刀抵在小 儿幼嫩的脖颈中,虽然胸襟上吐满了鲜血,却神情自若,就像一名超凡脱俗的棋 手,面对棋局,胸有成竹。

程宗扬双手握紧刀柄,往前踏了一步。

「且请阁下留步。」贾文和从容说道:「我有寸铁,亦可杀人。」

程宗扬寒声道:「一介稚子,你也下得去手?」

「受国不祥,是为天下主。欲得天下,些许风险自当难免。」

程宗扬死死盯着这位董卓麾下名列第一的谋士。六朝智谋之士,自己已经见 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能把一个幼儿当成人质的家伙, 自己还是头一回见。这种事,奸臣兄背地里也许能干得出来,但公开干多少会有 些不自然,哪里会像他一样从容?

一个修为平平的文士,却能在两军阵前劫走自己手中最要紧的关键人物,靠 的就是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毒辣与狠绝。

「姆娘……」定陶王啼哭着,朝阮香凝伸出手。

贾文和提气扬声,「定陶王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郭解道:「我方才那一掌未曾留手,你经脉已断,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 了多久了。」

「我信。郭大侠千金一诺,向不虚言。」贾文和提起错刀,用衣袖擦了擦嘴 角的鲜血,笑道:「既然贾某已然时辰不多,诸位可要快一些了。」

他手刚一抬起,王孟就像猎豹一样纵身跃起,长剑直刺贾文和咽喉。

程宗扬正要趁机出手,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截住了王孟。

董卓身躯肥壮得犹如肉山,动作却极为敏捷。他闪身封住王孟的去路,短戟 一递,用戟钩绞住剑身,接着反手一拧,刚猛无铸的劲力狂涌而出,将那柄精钢 打制的长剑绞成数段。

董卓挥戟将王孟震飞,大笑道:「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王孟踉跄着退了几步,剑身崩碎的反震之力使他手臂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 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看手中,只剩下一截断剑。

郭解抬掌托住他的后背,帮他化去力道,王孟吐出一口气,气血渐平。

贾文和道:「这位不知名的好汉,趁着郭大侠和我说话时候偷袭,是在打你 们郭大侠的脸吗?」

郭解道:「小儿辈无知,孟浪了。」

郭解虽然不介意,王孟却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脸上斗然涨红。他抬起左 手,断剑寒光一闪,斩下左手食指,然后将断指抛了过去,叫道:「我的不是! 给你赔罪!」

「是条汉子!」董卓大笑道:「小家伙身手还成,就是这剑太不济事。改日 老夫送你一把好剑!」

贾文和重新把错刀放回定陶王脖颈上。定陶王哭声刚停顿了片刻,这会儿小 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阮香凝蹲下身,焦急地望着他的眼睛,摆着双手道:「不要哭,不要哭。」

在她的竭力安抚下,定陶王抽泣声渐渐停止。

贾文和勉力提起声音,「贾某不才,敢请太后出来一见。不然,大伙就一拍 两散。」

程宗扬脸色阴沉。假若吕雉在长秋宫露面,局势必然再起波澜。以贾文和的 奸诈,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最坏的局面,莫过于吕雉和定陶王全都落入董卓手 中,那大家都可以洗洗睡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太后在刘建手里啊。难道他前面传的是伪诏吗?」

「十息。请太后出面。」贾文和没打算跟她饶舌,手中的错刀又紧了一分, 几乎割破定陶王的皮肤,微笑道:「还有皇后殿下,也请一见。」

这个条件一出,程宗扬反倒轻松下来。这中间的变故实在太过蹊跷,以贾文 和的智商恐怕也想不到,长秋宫里倒是有太后,皇后却不见踪影。他想见太后还 有得商量,皇后是彻底没指望了,反正都完不成,也不用再琢磨什么。

「我乃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摆出官员的架势,沉声道:「皇后殿下因天 子驾崩,忧思成疾,如今抱病卧榻,无法面见外臣。」

「事关江山社稷,只能请皇后殿下支撑病体,辛苦一番。」

程宗扬板着脸道:「国事要紧,殿下的凤体也要紧。不若请董将军移步,入 宫觐见。」

董卓大笑道:「有何不可?」

「请恕将军甲胄在身,难以行礼。」贾文和打断他,「还是请皇后移驾。」

董卓皱了皱眉头。自己入宫见驾,理所当然,硬逼着皇后出面,岂是人臣之 礼?

贾文和面带苦笑,他何尝不知此节?只是眼下实在顾不得了,失了脸面,总 比丢了性命好。

程宗扬打定主意,以拖待变,自然不肯让步。

就在双方僵持中,远处的惊呼声越来越近。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赵充国浑身是血,如同魔神一样策马奔来。他一手高高举起,提着一颗头颅,一 边纵马疾驰,一边放声吼道:「逆贼刘建!已然伏诛!」

他手中那颗头颅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但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狰狞与疯狂混 杂的笑意,正是三日前在崇德殿登基的那位「天子」,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他长呼了一口气,狠狠攥了把拳头。赵飞燕陷身 秘境,定陶王落入贾文和手中,自己手里的两张王牌全部落空,他都已经准备要 跑路了。谁知道峰回路转,生死关头,刘建居然先一步进了鬼门关。

「建逆伏诛!叛军已平!」紧跟着赵充国,传讯的军士纷至沓来,甚至还有 几名北宫内侍夹杂其中,他们边奔边喊,将消息四处传开。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人群中的秦桧和单超,不由大喜过望。

秦桧跃下马,拱手道:「幸不辱命。」

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真是刘建?不会弄错吧?」

单超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声音笑道:「秦先生手刃建逆,岂会有错?建逆 的随从、家眷尽被锁拿,如今都押在永安宫内。」

得到单超亲口证实,程宗扬彻底放下心来。

刘建一死,胜败立分。伪天子已然授首,董卓这一仗不用打就一败涂地。大 功告成,局面已定,他就不信那个贾文和还能翻出浪花来……吧?

「老董!」赵充国叫道:「停手吧!大伙不用再打了!」

董卓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回头看了贾文和一眼。

贾文和笑容愈发苦涩。刘建这头猪,活着坑人,死了更坑人。这一把真把大 家都坑苦了。

兵甲声响,华雄带着部下匆忙赶回。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 回。

牛辅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趁金车骑尚未回师,先杀出去!」

董卓浓密的剑髯微微一紧,然后挥起短戟,「儿郎们!随我回凉州啊!」

「董破虏,你可走不得。」

随着一声断喝,一直不见踪影的大将军霍子孟闪亮登场。他身披大氅,外罩 赤袍,里面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锁子甲,跨着一匹白马,徐徐驶来,身边跟着王 子方和冯子都等一群家奴出身的亲信将领,还有一位布衣老者,却是严君平。

「屠掠伊阙,杀戮使者,阿附逆贼刘建,」霍子孟厉声道:「纵兵入宫,大 肆抢掠——董卓,你可知罪?」

看到霍子孟,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这头老狐狸,不知道躲在旁边藏了多 久,大局一定,立刻跳出来摘桃子,这脸皮厚得简直令人发指。

董卓哈哈笑道:「成王败寇罢了!」

「你是要带着手下儿郎落草为寇了?」霍子孟说着,往他身后看去。

此时董卓身边除了贾文和、牛辅,刚刚赶到华雄,还有几十名亲兵,其余人 都面露惊疑。

凉州军实力未损,但士气低落。他们打着平叛的旗号入京,以王师自居。然 而刘建一死,他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逆,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以摧毁一 支军队的战斗欲望和意志。然而在这场叛乱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支品尝到这种 滋味的军队了。

董卓一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附逆的事跟他们无关,都是我逼迫他们 做的!」说着对自己一众心腹喝道:「你们——都给我滚!」

「听到没有!」华雄瞋目喝道:「将军让你们滚啊!还愣着干毛!」

董卓道:「你也滚!」

华雄脖子一梗,「我不滚。」

牛辅道:「往哪儿滚?回凉州?一起啊!」

「有罪无罪,不是你董卓说了算。」霍子孟道:「有司自会察清原委。不会 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董卓哈哈大笑,「你骗娃娃去吧!」

身陷绝境,尚自桀骜不驯。霍子孟脸色阴沉,厉声喝道:「赵充国!拿下董 贼!」

赵充国手一松,刘建的头颅掉在地上,摇晃着滚到一边。

凉州军士卒原本已经萌生退意,霍子孟如此相逼,反而激起众人的血性,不 少人又重新握紧刀枪。

「霍大将军好狠的心思,」秦桧低声道:「要将凉州军一网打尽,半点余地 也不肯留。」

程宗扬也暗自皱眉,这老狐狸操的什么心?

王蕙闻讯出来,此时与夫君四手交握,眉眼间笑意晏晏。她双目一转,柔声 道:「也许霍大将军早知凉州军在侧呢?」

程宗扬心下一动。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董卓手下毕竟几千号人马,在外郡 倒也罢了,兵锋直抵伊阙,怎么可能瞒得过在洛都根深叶厚的霍子孟?老霍伺伏 在侧,一直不肯露头,八成就是因为没摸清凉州军的虚实。问题是他不露头就算 了,甚至连口风也不露,把自己都蒙在鼓里,这算是什么事?让自己出头火拼, 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赵充国难以下手,跟随霍子孟来的一众将士倒是跃跃欲试。只要拿下董卓, 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足以封侯。

贾文和勒住定陶王的脖颈,「都给我退下!」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都退下!都退下!不得妄动!」严君平张臂拦住众人,扭头叫道:「贾文 和!你放开定陶王。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们吃苦头的!」

「以性命担保?」贾文和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仰天叹 道:「出师未捷,功败垂成,天命如此,为之奈何?」

「正是如此!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严君平喊道:「如今人事已尽, 当听天命!董破虏,切不可一误再误啊!」

董卓道:「汉德虽衰,天命未改。老夫本来就没打算造汉室的反。」

「你知道就好!」严君平道:「董破虏!贾参军!切不可再错下去了!」

场中一片寂静,在场众人都在等着两人的回答。赵充国不想打;凉州军斗志 已失;程宗扬等人是因为定陶王还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霍子孟不动声色,没 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虽曰天命,无非人事。」贾文和道:「诸位以为大局已定,以贾某看来, 为时尚早。比方说……」

贾文和笑道:「我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逆贼刘建授首,定陶王紧跟着 又没了,霍大将军,要立谁当天子呢?伤脑筋啊。」

严君平颤声道:「你可别乱来啊!」

「五十匹马。六个时辰。」贾文和道:「过了伊阙我们就放人。你们要觉得 换个天子更方便,尽管动手。」

程宗扬靠在郭解身边,低声道:「有没有机会?」

郭解摇了摇头。牛辅、华雄一左一右,前面还有个董卓。而贾文和的刀锋就 抵在定陶王的颈上。

「黄口小儿,」霍子孟森然道:「乃翁未曾教你,我汉国律令,贼人劫持人 质者,不必顾忌人质性命,一并处死!」

「诸位尽可一试,」贾文和道:「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霍大将军,请。」

霍子孟目光微闪。

严君平急道:「霍公!」

霍子孟此时也是骑虎难下。贾文和劫持了定陶王,却把定陶王的生死放在自 己手上。若是杀了定陶王,自己与长秋宫必生嫌隙。可真要放了他们,以董卓的 狂悖,贾文和的奸诈,一旦虎归山林,鱼入大海,将来必成大祸。

「老霍!」严君平唯恐霍子孟狠下心肠,一声令下,玉石俱焚,他顾不得体 面,一手扯住霍子孟坐骑的缰绳,急声喝道:「长秋宫尚在!」

吕氏已然失势,皇后赵氏垂帘势所难免。何苦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得罪赵氏?

霍子孟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事非老夫一言可决。当请宫中圣谕。」

程宗扬脸色一黑。没想到这个滚烫的热炭团转了一圈,又掉到自己手里了。 皇后圣谕……皇后要在长秋宫就好了。

「皇后殿下有恙在身,岂可妄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因此事使得 皇后凤体难安,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程宗扬闻声一阵激动,金车骑,你可总算来了!

金蜜镝身披麻衣,头戴白布。连日来,卷入风波的军民足有数万,他是唯一 一个始终记得给天子披麻戴孝的。

霍子孟看着自己的老友,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点头道:「说的是。那么, 就依你。备马吧。」

金蜜镝解下兵刃,徒步行至凉州军中,向定陶王叩首施礼,「臣金蜜镝,请 随殿下西巡伊阙。」

董卓摸了摸须髯。金蜜镝虽然声名赫赫,但孤身一人,自己怕个鸟来?

郭解开口道:「我也去。」

贾文和「哇」的吐了一大口血,笑道:「不敢有劳郭大侠大驾。」

「在下兰台典校秦会之!」

秦桧报出身份,朗声道:「定陶王殿下年纪尚幼,你们到了伊阙把人放下, 总不能弃之道旁吧?这样吧,我等只出一百名扈卫,与诸位前后相隔一里。凉州 虎罴之士三千,想必董将军不会介意。」

「五人。」

「八十人。」

「五人。」

「七十人。」

贾文和笑道:「最多五人。不要考验贾某的耐性。」

「那好,我等就出五名扈卫。」秦桧说着,压低声音,「主公。」

贾文和戒心十足,奸臣兄能争来五个名额已经不错了。程宗扬开口道:「金 车骑随行,还请霍大将军坐镇宫中。」

霍子孟微微点头。

程宗扬道:「以金车骑为首,程某为副。另外还有兰台典校秦会之,车骑将 军长史赵充国,以及布衣郭大侠,一共五人。董将军以为如何?」

董卓听到有赵充国,想也不想就应道:「可!」

秦桧欣然道:「既然如此,单常侍,有劳你找几名内侍……」

贾文和笑了起来,「别玩什么花招。单常侍的名声,贾某还知晓一二。」

秦桧辩解道:「找几名下人伺候起居也不行吗?」

贾文和没有回答,只是将错刀又按紧了一分。

秦桧举起双手,高声道:「我等五人,上自金车骑,下至秦某人,都不曾照 料过孺子稚儿,如今天寒地冻,定陶王又受了惊吓,万一染疴,该当如何?」

贾文和道:「所谓天命所归,若是染疴,就算他命不好吧。」

「既然内侍不可,选几名宫人如何?」秦桧抬手一划,「仅此数人。阁下堂 堂须眉,不会还忌惮几名女子吧?」

贾文和视线掠过众人,那些宫人有的执灯,有的还抱着宠物,除了那名手持 长刀,身材高挑的宫人,其余几名女子都看不出什么威胁,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 眼皮底下把定陶王劫持到手。最后贾文和的目光停在小紫身上,眉头慢慢拧紧。

赵充国嚷道:「就几个娘儿们——老董!痛快些!」

董卓一锤定音,「就这么说!」

贾文和提起错刀,朝小紫一指,「除了她!」

小紫笑道:「胆小如鼠的家伙。不去就不去好了。」

不多时,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贾文和道:「时辰已到,请将军先行。」

董卓踏上战车,先仰首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一收,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 手下,放声喝道:「儿郎们!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董某此去,便是为贼为寇! 尔等都是良家子,董某也不连累你们!」

董卓撩起衣袍,用短戟割下袍角,往地上一掷,「大伙从此恩断义绝!就此 别过!」然后一声令下,驱车便行。

不等董卓招呼,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掷在地上,然后翻身上马, 紧追着战车而去。

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 义,相别于江湖,继续追随董卓。

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片刻后他终于打定 主意,开口道:「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还请将军行前,拨冗 吊祭天子。」

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然后略一点头,「老夫行前,自当拜别天子。」

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董将军,你回凉州,可不能把我 们丢下啊!」

这一声喊出,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将军!不能丢下我们!」

「一起回凉州!」

「对!要走一起走!」

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不敢稍动,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既 然军心尚可一用,不妨豪赌一铺,谋取一线生机!

他当机立断,提声道:「霍大将军!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还请大将 军网开一面。」

霍子孟目光微闪,然后抬手一挥,示意放行。

众军欢声雷动,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 荡往南开拔。

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低声道:「带上这么多人,还怎么走?」

「此去凉州,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贾文和道:「但只要过了 兰台,将军就赢了。」

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吭声。被阮香凝安抚过后,他就没有再哭 泣,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行止有度,颇为早慧。

贾文和低头,微微一笑,「陛下听懂了吗?」

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孤是诸侯,不是天子。」

贾文和微笑道:「很快就是了。」

第二章、血染昭阳

朝着远去的凉州军,严君平道:「董卓虽勇,终究只是匹夫。没了军队就如 同老虎没了爪牙,大将军为何要一并放行?」

「三千人走得快,还是五十人走得快?」霍子孟道:「一路没有粮秣给养, 三千人又能走多远?就算铁打的汉子,饿上三天也是抗不住。他们取死有道,老 夫又何必去拦?」

严君平叹道:「可惜了这些军士。」

「这种只知将帅,不知朝廷的骄兵悍将,一味纵容,早晚尾大不掉。既然是 病枝,便要及早剪除。」

霍子孟一边说,一边往长秋宫走去,「吊祭的诸侯王到哪里了?」

冯子都道:「清河王与梁王已至偃师。」

霍子孟吩咐道:「你带上人马,去迎清河王入宫。」

冯子都应道:「是!」

严君平大惊失声,「大将军!」

「若是董卓到了伊阙,还不肯放人呢?」

严君平哑口无言。董卓真要觉得定陶王奇货可居,一路挟持着他逃到凉州。 难道大伙还要追到凉州去赎人?到那个地步,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未雨绸缪而已。」霍子孟道:「万一事不顺遂,尚可补救。」

严君平虽然觉得不妥,但连日来局势发展千变万化,霍子孟此举也算是老成 谋国,只好闭口不言。

那个宝石般精致的女孩立在宫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单超躬身在侧, 他面白如纸,一手插在衣内,捂住胸口,不时咳嗽。

霍子孟道:「请禀告皇后殿下,老臣霍子孟求见。」

小紫笑道:「皇后病啦,见不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霍子孟啊。」

霍子孟「嘿」了一声,「军国大事,你这女娃娃就别掺和了。」说着抬步就 要入内。

单超硬着头皮挡住去路,咳嗽声愈发剧烈。皇后不在宫中,自己心知肚明, 却无法明言。

霍子孟神情转冷,拉长声音道:「你一介阉人,擅自拦阻大臣——莫非要隔 绝中外吗?」

单超口中发苦。自己真没有这份心思,可一旦霍子孟入宫戳穿真相,自己这 帮阉竖,都该好好杀几遍头了。

小紫笑道:「你想进,就进来好了。」说着她让开身子。

霍子孟昂然入内,随即一张千锤百炼的老脸就猛地垮了下来。

宫门内放着一驾凤辇,一个头戴凤冠,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辇内。辇前垂着 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看到她双手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 气势凛然。

吕雉平静地说道:「霍大将军,你要擅闯宫禁吗?」

霍子孟怔了瞬间,随即腰背立刻弯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拂衣跪下,叩 首道:「老臣不敢。」

「听说霍少将军保下了奉先,霍大将军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吕氏族 人。」吕雉淡淡道:「别人是两面下注,霍大将军却是三面下注。吕氏、赵氏、 刘氏,一个都不少,果然是个谨慎的性子。」

霍子孟道:「太后明鉴。圣上宾天,大司马处置多有不当。臣也是不得已而 为之。」

「是啊,你感念先父与哀家的恩泽,不肯彻底刈除吕氏。又以国事为重,一 意立贤,欲奉清河王为君。说到底,别人都是私心居多,倒是你还有些公心。」

「臣不敢。」

「你当得起。」吕雉冷冷道:「刘建那妄人且不去说。赵氏欲立定陶王,还 不是私心作祟?天下动荡,国赖长君,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歌姬,既无识人之明, 又无御人之能,不过受人怂恿,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权柄。正如三岁小儿,学人舞 刀,何其荒谬?金蜜镝虽有忠心,但念念不忘出身,畏首畏尾,失之愚忠。论起 担戴来,比你还差了一分。」

吕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地上凉,起来吧。」

「谢太后。」霍子孟撑起身体,衣内已经是汗流浃背。吕雉的手腕和政治才 能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已经一败涂地的太后,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 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皇后的长秋宫中,却还如此心平气和 地历数赵氏之失,指摘皇后举措失当。

严君平目瞪口呆,难道两宫之争,最后还是太后赢到了最后?这样一来,他 与霍子孟谋划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你不必担心。」吕雉道:「此间事了,哀家自然会退位。」

霍子孟大惊失色,「天下苍生唯赖太后!太后!切切不可啊!」

珠帘内,吕雉唇角挑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道:「真的吗?」

霍子孟讪讪笑了两声。

吕雉昂起头,「阿冀做错了事,自当受惩。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赐他一壶鸩 酒吧。」

霍子孟这一回真的是大惊失色。吕雉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却亲自下 令将吕冀赐死。

「不疑夺爵,废为庶人,家属徙边。诸吕随巨君作乱者,尽付有司论罪,或 斩或流,哀家一概允准。刘建作乱,江都王不得无罪,夺爵,贬为江都废侯。褫 其封地,设为州郡。至于董卓,区区一介边将,就有胆量领兵入京,不臣之心, 昭然若揭。」

严君平眉头越皱越紧,吕雉为了保吕氏,将吕巨君抛出来当替罪羊,尚在情 理之中。而董卓可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入京,吕雉居然翻脸把他定为乱臣。这真是 太后的意思吗?他偷偷抬眼打量凤辇。太后坐在辇中,面容被珠帘遮住,看不清 楚。但语气、举止,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态,绝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出 来的。

「臣遵旨。」霍子孟停了片刻,「敢问太后,继嗣之人……」

「清河王你不必想了。」吕雉道:「刘蒜此子仁善有余,霸才不足。既然赵 氏中意定陶王,你们就多多用心,看能不能调教出一位贤君来。」

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说了一圈,帝位最后还落到了定陶王身上?

小紫笑道:「怂恿皇后的那位奸人,就是某大行令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把 皇后放眼里,皇后只好去找奸人了。说到底,还是大将军你的错呢。」

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这黑锅扣的,简直是天外飞仙一般。他思忖片刻, 开口道:「不知皇后殿下之意……」

「哀家的意思,就是赵氏的意思。如今只剩我们一对寡妇,不能彼此扶携, 难道还要互相拆台吗?」吕雉道:「如何权衡各方势力,稳定朝局,就看你们的 了。」

「两宫和睦,乃是天下之幸。只是……」霍子孟苦笑道:「臣抱病多日,疏 于政事,唯恐有负于太后圣明。」

隔着珠帘,接触不到太后的眼神,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执礼恭谨,却没有丝毫退让。

良久,吕雉冷冷道:「霍去病平叛有功,以千二百户封冠军侯,统领北军。 车骑将军金蜜镝兼管卫尉,遴选功臣子弟入值。霍子孟忠心王事,复任大司马大 将军,录尚书事。」

「臣无尺寸之功,不敢受此恩赏。」霍子孟再三推辞。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嚷声,依稀有人在山呼万岁。

霍子孟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又要出乱子了?

片刻后,一名军士从兰台方向狂奔过来,叫道:「禀报大将军!董卓……董 卓……」

「董卓那厮怎么了?」

「董卓等人入昭阳宫吊祭天子,谁知……谁知却在天子灵位之前……拥立定 陶王为帝!」

「什么!」霍子孟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愣住了。

吕雉一拍扶手,失声道:「好个董破虏!好个贾文和!」

…………………………………………………………………………………

昭阳宫外,程宗扬一脸的目瞪口呆。这是拿错剧本了吗?不是自己为了让赵 飞燕坐稳北宫,一力拥立定陶王的吗?董卓不是劫持定陶王为人质,准备奔出伊 阙,逃蹿亡命的吗?怎么就变成董卓拥立定陶王了呢——这节奏变化得太快了, 自己压根儿都反应不过来啊!

程宗扬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就这一眨眼的工夫,金蜜镝的白发似乎又多 了几根。

赵充国瞪着一双牛眼,同样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秦桧神情凝重。接手了一盘必败的棋局,却能频频放出胜负手,这个贾文和 智计百出,委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云丹琉策马上前,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被人簇拥着坐上御榻,急声道:「怎 么会这样?」

「我以为吕巨君就够难缠了,谁知还有个苍鹭。」程宗扬长叹道:「好不容 易等那两个家伙都死了,没想到又出来个贾文和——我是没招了。奸臣兄,你给 想个辙吧。」

秦桧眼珠飞快地左右转动起来,竭力寻找破解的手段。

昭阳殿内,贾文和气息微弱,他半跪在御榻旁,双手扶着定陶王,有气无力 地笑道:「请陛下一定要记住今日——拥立陛下登基的,乃是破虏将军董卓。」

他略微错开身体,好让新立的天子面对着众人。

董卓阴沉着面孔,向天子三跪九叩,大礼参拜。身后凉州诸将依次施礼。

董卓叩拜完,没有再理睬那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起身扶住贾文和,走进 内殿。

「我们不去伊阙?」

「将军离开洛都,就是天下共诛之的叛逆。」贾文和叹道:「无论如何也走 不掉的。」

「固守昭阳宫?」

「棋至此时,已是死局,唯有死中求活。」

「如何求活?」

「将拥立定陶王之事禀奏两宫。」贾文和道:「永安宫倒也罢了,长秋宫与 金蜜镝断不会置定陶王于不顾。能得长秋宫首肯,此事便成了六成。一旦定下名 份,属下请将军立即召集群臣,拜见新君。」

董卓皱眉道:「那帮大臣心怀异志,少不得阳奉阴违。即便我等手握天子, 只怕诏令也出不了昭阳宫。」

「所以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大赦天下。」贾文和喘了口气,吃 力地说道:「刘、吕两氏的乱军,一众从逆的文武官员,全数赦免,他们靠山已 失,只有为新君效力一条路可走,将军尽可收为己用。再有便是尽力擢拔寒门贤 士,笼络人才。可惜事起仓促,朝中世家重臣根基未动,洛都城中,世代公侯者 比比皆是。一时间要取代他们,终非易事。」

见贾文和神色委顿,董卓道:「你歇着吧。外面的事有老夫一力承担。」

「将军留步……」

董卓道:「不用多说,老夫心里有数。」

「我时辰不多了。有几句话,请将军斟酌而行。」贾文和勉强道:「一曰正 名。名正而后言顺,切不可忽视两宫。二曰选材,选贤任能,收拢人心。最后便 是迁都……」

「迁都?」

「若事有不济,将军不妨迁都。」贾文和气息愈发微弱,眼中却仿佛闪动着 幽幽的鬼火,「带上天子、两宫后妃,还有朝廷众臣,尽数迁往它处。那些世家 豪强、外戚、阉竖……在洛都经营多年,势大难制。」

董卓心下一紧,自家这位参军已经是在交待后事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出 此毒计。

「真到了那一步……汉国局势沉疴难起,唯有下此猛药。」

「好!好!好!」董卓激起凶性,狞声道:「真逼到那一步,老夫就一把火 将洛都烧个精光!扶携天子,另设新都,为大汉重开局面!」

「还有!」贾文和拉住他的手,「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军心……」

董卓心下会意,拍了拍贾文和的手背,大步离开。

刚走进正殿,就听到有人高声说道:「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拜见天子,有何 不可?」

金蜜镝等人被手持长戈的凉州军拦在殿外,那名文士正口沫横飞地与牛辅争 吵。

牛辅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得将军说了算。」

秦桧厉声道:「你去问问董破虏!他莫非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牛辅扬着脖子道:「天子安危要紧,你算老几?少废话!没有将军的允许, 你说破大天都没用。」

「天子安危?」秦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天大笑一声,然后把身后一 个女子扯上前来,「你看看这位!天子的乳母!她难道还能威胁天子不成?」

牛辅转眼看去,与阮香琳目光一触,心神莫名一阵恍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大喝,「着火啦!」

军士们纷纷回头,连董卓也不禁扭头看去,喝道:「老赵,你搞什么鬼?」

牛辅只失神了短暂的一瞬,随即便清醒过来,但紧接着,腹侧一凉,一股剧 痛从腰下一直透入胸腔,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桧像是要把牛辅推开一样,抬手按在他腰间,袖中长剑滑出,贴着他甲胄 侧方的缝隙斜刺而入,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喜色,说道:「多谢将军!」

牛辅像是让开道路一样,斜身靠在殿门上。那几名宫人鱼贯而入。

董卓皱了皱眉,但看来前面进来的只是三名宫女,车骑将军金蜜镝、那位大 行令、他最为忌惮的大侠郭解,包括那名兰台典校秦会之,都落在后面,因此他 只哼了一声,不悦地说道:「老赵,你这是玩的哪一出?调虎离山?你好歹装得 像点啊。」

赵充国停下脚步,看向董卓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愧疚,还有一丝怜悯。

董卓眼角一跳,旋风般转过身,只见那位小天子正跳下御榻,张开双手,摇 摇摆摆地朝为首的宫人跑去,一边叫道:「姆娘!」

阮香凝快步迎上去,然后蹲下身,张臂将定陶王抱在怀里,肩膀不停颤抖。

董卓目光移到她侧脸上,看到她并不是哭泣,而是满脸的恐惧。

董卓大吼一声,大氅翻开,拔出腰间的短戟,飞掷过去。

旁边一名宫女低着头,轻移莲步,怀里还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董卓吼声传 来,她将小狗往地上一扔,挥出一柄月牙状的弯刀,在戟锋上轻轻一引。短戟被 弯刀带偏,直射殿顶,「夺」的一声,刺进横梁,戟尾兀自微微抖动。

御榻两侧还有数名凉州军守卫,他们原本也没有那几名宫女当回事,见她挥 出弯刀才脸色大变。一名军士反应最快,提戈朝阮香凝刺去。

谁知他刚一迈步,踝间便是一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地上卧着一只毛绒绒的 小狗,自己那一脚险些踩住它,那小狗愤怒之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咬住他的脚 踝。

那军士抬腿想把小狗踢开,刚一抬脚却发现,那只只有鞋盒大小的小狗竟然 重逾千斤,自己用力一挣,居然没有挣动。紧接着,那只小狗张开嘴巴,就像吞 下一只苍蝇一样,将那名身材高大的凉州军士一口吞下。

董卓「咄」的大喝一声,从袍内擎出一张弯弓,张臂拉成满月,手腕一抖, 三支羽箭流星般飞出,分别射向阮香凝、齐羽仙和那只古怪的小狗。

董卓用的箭矢比寻常箭支重了数倍,箭头呈月牙状,有半个手掌宽窄,形如 小斧,破空时发出沉重的呼啸声,一旦中箭,杀伤力不啻于重兵器。

刀光蓦然亮起,最后面一名身材高挑的宫女手中暴出一片青森森的寒光,带 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上前去,将两支羽箭绞得粉碎。射向小贱狗的一支箭矢,被 它吐出一团火焰,将箭杆连同羽尾瞬间烧成灰烬。铁制斧状箭镞也被烧得变形, 失去方向的空箭头「铛」一声掉在地上。

程宗扬双刀齐出,猛虎般扑进殿内,赶在凉州军反应过来之前,将御榻周围 的军士杀散,然后将长刀横咬在口中,腾出右手,拖起阮香凝的手臂。阮香凝抱 住幼小的天子,踉跄着跟随主人,往一侧的殿角奔去。

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双手握刀,挡住去路。她年岁不大,但身姿挺拔,持刀 的姿态神完气足,竟然依稀有了几分宗师的气度。

董卓剑髯怒张,他挥手一抡,大氅乌云般飞起,露出里面的铁甲,他腰侧另 悬着一张铁胎雕弓,下面挂着两只盛满羽箭的箭壶,腰带上别着四支月牙短戟, 背后还缚着一对重斧。

董卓反手摘下重斧,往云丹琉杀去。忽然身后有人叫道:「破梯!」

董卓闻声抬首,才注意到殿角的帷幕之后藏着一道木梯。那个大行令正扯着 天子和保姆往木梯奔去。一旦被他们逃到殿顶,即使自己拥兵数千,一时半会儿 也不可能把他们抓住。

董卓咆哮着抡起斧柄,双斧车轮般飞出。「篷!」的一声巨响,两柄重斧几 乎同时劈中木梯,木屑纷飞间,木梯从中断开。

程宗扬脸色顿变。董卓拥立定陶王是死中求活,他们舍命入殿,同样是死中 求活。按照秦桧的设计,先由阮香凝、云丹琉、齐羽仙扮成的宫人接近定陶王, 把人抢到手中,另一边则由程宗扬与秦桧杀出血路,以最快的速度靠近木梯,逃 到殿顶。

他们几人都算是生脸人,能把对手戒心降到最低。最引人注目的金蜜镝、赵 充国和郭解全都放在殿外,一来消除对方戒心,二来设法接应。谁知木梯眨眼就 被董卓毁掉,他们非但没能逃出去,反而被困在殿角,无处可退,还与金蜜镝等 人隔绝开来,成了一支被凉州军士团团包围的孤军。

程宗扬死死盯了贾文和一眼,要不是他开口提醒,自己早就带人冲到殿顶, 到时单枪匹马也能挡上小半个时辰,结果一步之差,生路变成绝地。

眼看着殿内凉州军包围过来,程宗扬双臂张开,挺刀将阮香凝和定陶王挡在 身后,喝道:「天子在此!尔等刀兵所指,便是犯上作乱!」

凉州军士脚步不由一滞。

秦桧此时也趁乱杀进殿内,执剑在右,云丹琉握着青龙偃月,守在左侧。齐 羽仙退后一步,护住阮香凝和定陶王侧方。

贾文和刚才放声高呼,衣襟又多了一滩鲜血,他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心中同样是一片惊涛骇浪。他已经尽力高估对手,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一 幕——眼前这几个人,一个六百石的官吏,一个微末的文职,三名身姿婀娜的宫 女……汉宫之内,几时变得这般藏龙卧虎?

喊杀声起,却是赵充国等人试图闯入殿内,被凉州军拦住。

贾文和深吸了一口气,「交出天子。尔等——皆可封侯!」

程宗扬长笑一声,「能把凉州划给我当封地吗?」

「有何不可?」贾文和抬手一挥,侃侃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 天子亲口封赏,我等自当凛从……」

董卓看到手势,心下会意。贾文和话音未落,他便操弓在手,弓弦声连串响 起,月轮箭连珠射出,几乎一瞬间,便将一壶羽箭射空。

殿内箭矢乱飞,程宗扬等人急忙挡格,他刚挡了两支箭,便听到背后一声惨 叫。齐羽仙躲在后面,本来打的如意算盘,自己避敌锋芒,让程宗扬等人在前面 厮杀,谁知她离定陶王太近,反而成了重点目标,一人被射了六箭,最终躲闪不 及,被一支羽箭射中小腿,鲜血立刻飙射出来。她挥起弯刀,忍痛砍去箭尾。

云丹琉胸腹中了两箭,但倚仗着贴身的银甲,只相当于受了两记重拳。阮香 凝遭遇最险,她肩头被一支利箭射穿,只差少许就射中喉咙。幸亏董卓顾忌天子 的性命,没有放手施为。

董卓射出的箭矢,一大半都是朝着三女去的,另有数支,却是射向殿外。他 避开了赵充国,也没有在郭解身上白费箭矢,五支羽箭全部射向金蜜镝。

郭解深入阵中,难以回救,赵充国竭力档开两支,金蜜镝也挡开一支,又避 开一支,但还有一支羽箭射中金蜜镝腹侧。金蜜镝没有披甲,月牙状的箭锋破衣 而入,鲜血立刻浸透了麻衣。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董卓方才那一手连珠箭的绝技令人眩目,但更骇人的 是他连射之中还换了手,脚下不动,双手左右开弓,分别射向殿内殿外,却同样 犀利异常。难怪这厮会有偌大的名声,果然是阵前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连号称 三国第一猛将的吕布也得下手偷袭,要不然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除掉他。

程宗扬心下焦急,随行的宫女本来是四个,罂粟女被他遣去搬救兵,只剩下 三人。眼下的局势危如累卵,呼吸之间就可能分出生死,等救兵赶来,恐怕只剩 给自己收尸的份了。

贾文和身体再难支撑,他盘膝坐在地上,「金车骑,你身为朝廷重臣,携带 兵刃,擅闯宫禁,惊扰天子,该当何罪?」

赵充国一手扶住金蜜镝,一手拔刀横砍竖劈,挡开凉州军的攻势,一边喝骂 道:「老董!你失心疯了吧?」

「你就当老夫丧心病狂好了。」董卓收起雕弓,朝定陶王傲然道:「圣上勿 忧,老夫前来救驾!」

程宗扬叫道:「董破虏!你也是条好汉。既然大家都要保定陶王,何不化干 戈为玉帛?」

董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大行令很有几下子啊。鸿胪寺那破地方,什 么时候出了你这种人物?」

「将军抬爱了。董将军,你看世家豪族不顺眼,我也一样!不然我干嘛费心 费力地辅佐赵皇后?」

董卓仰天大笑,「原来赵氏是受了你的蛊惑!你若是位列三公,名标九卿倒 也罢了,小小一个大行令,居然也学人插手朝政,真真是不知死活!汉国如今的 乱局,可是有你一份功劳啊,程大行。」

程宗扬噎了一口,自己就算有那么一点私心吧,但九成还是好意,怎么在旁 人眼里,自己就成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奸佞小人了?祸国的罪首明明是你好不好? 眼看着董卓越走越近,他不由心越提越高。以董卓显露的身手,至少也是斯明信 和卢五哥那个级别的,挟三千甲士放手相搏,真不知道自己能挡住几个回合。

秦桧目光乱转,忽然厉喝一声,「去!」长剑闪电般激射而出。

董卓皱起眉头,他这一剑从众人头顶飞过,压根儿是射向空处,自己就算站 着不动,也全无威胁。

贾文和回头一看,失声叫道:「不好!」

「快走!」秦桧掷出长剑,立刻低喝一声,往殿外郭解的位置杀去。

长剑犹如蛟龙,在空中一闪而过,「叮」的一声,正击中一株丈许的青铜灯 树。数十只灯盏同时倾斜过去,灯油泼溅而出,洒在天子的灵床上。

刘骜的尸体被锦被覆盖,幸亏正值隆冬,停尸多日尚无异味。灯树倒下,正 撞在灵床上,灯油浸透锦被,只见火光微微跳了一下,接着猛然扩散开来。

董卓目眦欲裂,自己拥立定陶王,本来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豪赌,朝野人心 难服可想而知,若是先帝的遗骸再被烧损,单是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董卓顾不得理会他们,狂吼一声,飞身掠去,掀起着火的锦被,抖手掷出, 奋力抢过白布覆盖的尸骸。

凉州军大都聚在昭阳殿外,见状一阵骚动。

「不要乱!」贾文和厉声道:「华雄!带人截住他们!牛辅!你带部属过去 救火!」

贾文和应对极快,程宗扬等人刚冲出两步,就被一队甲士挡住。

华雄拎着一柄大刀,当先拦住众人的去路,挺刀往前一举,喝道:「杀!」

凉州军轰然应诺,举起如林的长戈,齐齐杀出。

程宗扬经历过江州之战,深知身陷绝地,与其死守一隅,坐以待毙,不如舍 命一搏,犹有一线生机。

程宗扬双刀相击,发出一声震彻全场的金铁交鸣之声,然后腾身而起,猛虎 一样闯进敌阵。这些军士都是凉州精锐,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手底极硬,以他如 今的身手,也不敢说横扫。好在他连日来不知吸取了多少死气,丹田内的真气仿 佛无穷无尽,随着气轮的激荡,一手五虎断门刀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反而越打 越凌厉。

不过程宗扬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挡住周边数人而已。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 此时被董卓的利箭射中,没有晕过去已经不错了。齐羽仙的情况比阮香凝好得有 限,她追随剑玉姬多年,早就习惯于仙姬精心谋划,布局设伏,一击而中的精妙 手法,这种硬桥硬马的对攻,非其所长,眼下只能勉强自保。若非云丹琉不避刀 矢,奋力断后,她们三人根本是寸步难行。

华雄是凉州名将,略一注目,便看出众人的虚实。那名大行令一看就是在战 场上厮混过的,招法悍勇,但后面两名女子颇为狼狈,已经拉出数步远。倒是那 名文士靠着一双肉掌竭力周旋,才勉强顾得上首尾。他当即指挥部属让开中路, 从两翼夹击那名文士,好将那几名男女分割开来,逐一击破。

刚指派完毕,忽然远处有人叫道:「牛将军……牛将军不好了!」

华雄心下一震,回头瞥去,只见牛辅被几名军士簇拥着,身子软绵绵歪倒下 来,不知何时已经气绝。

第三章、英雄折戟

宫阙之间,刀兵再起。昭阳殿虽然面积广阔,终究容纳不下数千人,此时大 殿内外长戈如林,呼喝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夹杂着殿内冒出的滚滚浓烟, 到处乱糟糟一片。

而在昭阳宫之外,刚刚平定了刘建乱军的期门、羽林、长水诸军,此时正如 同蚁群一样穿过宫禁,飞速赶来。

牛辅出人意料的死亡让殿内的局势更加混乱。昭阳殿外,赵充国已经放弃接 应,扶着金蜜镝且战且退。一袭布衣的郭解却像破开狂涛的礁石一样,顶着汹涌 的凉州军,稳步向前,他全凭一双肉掌对敌,脚步虽然不快,但绝无迟滞,离大 殿已经越来越近。

程宗扬看出机会,双刀左右卷出,将几名凉州军的长戈连同手臂齐齐斩断, 冒着纷飞的血雨,猱身向前。

华雄窥准时机,暴喝一声,飞身跃起,大刀兜头劈下,程宗扬双刀交叉,举 过头顶,力贯双臂,将大刀格开。华雄这一刀力道奇大,程宗扬脚下一沉,覆盖 在地毯下的木制地板,连同下面的青砖都被踩碎。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向前迈步,两支长戈左右袭来,直刺他的软肋。程 宗扬不退反进,试图用步法甩开两人。谁知另一支长戈从一名军士腋下刺出,后 发先至,程宗扬竭力侧身,仍被戈锋撕开衣物,在腹侧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只 差毫厘就破开他的腰腹。这险之又险地一击使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得不向 后退了一步,刁腕劈断长戈。

华雄一刀劈出,借势往后退开,没有与他缠斗。程宗扬此时离殿门已近在咫 尺,但华雄这一刀正卡在他气势的巅峰,将他的攻势生生阻断。随着后面的凉州 军踏着同袍的血迹再度攻上,双方攻守异势,程宗扬一时间再难寸进,只能竭力 死守。仅仅退了一步,近在咫尺的殿门就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可望而不可及。

后面的秦桧同样陷入围攻,他长剑脱手掷出,凭肉掌周旋多时,觅机夺了一 杆长戈,虽然舞得似模似样,终究不甚凑手,一时间无法来援。

程宗扬紧盯着华雄,这个身材魁伟的大汉像铁塔一样挡在自己的生路上,击 杀他,就可以闯到殿外,被他挡住,自己这些人就只能困死在昭阳殿内。生死只 有一步,想迈过去,却无比艰难。

「让开,我来!」

身后一声娇叱,云丹琉与程宗扬错身而过。她手中那柄青龙偃月长刀被血光 笼罩,就像一条在血海中翻滚的恶龙,咆哮着将几名拦路的凉州军斩开,刀光过 处,血肉横飞。

华雄瞪大牛眼,那妞自己从来都没见过,可她手里拿的长刀,怎么看着有点 眼熟呢?感觉像是上辈子在哪儿见过似的……绿头巾呢?她怎么没有扎绿头巾?

咦?自己怎么会想起绿头巾呢?

恍惚间,云丹琉已经越过三步的距离,离他只剩两步。华雄收敛心神,瞳孔 收紧,目光像针尖一样紧盯着云丹琉的一举一动。他看出那妞的长刀绝非凡品, 还有她身上的银甲,也是难得的货色——但还是比不上那刀看着提神。

只要斩了她,这刀和甲,自己就算撒泼打滚,也要从老大手里讨过来——这 刀跟自己有缘啊!

华雄斗志勃发,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身前最后一名军士被云丹琉挺刀斜斩,肢体纷飞。华雄腰身微沉,双手挽住 镔铁打制的刀杆,一记横扫,刀锋发出低沉的呼啸声,斩向云丹琉腰间。

云丹琉手腕一翻,斜劈的长刀蓦然挑起,朝刀锋挡格。华雄唇角露出狞笑, 刀至中途,忽然向上一抹,以刀尖寸许的锋刃切向云丹琉的咽喉。

那妞到底嫩了点,招法不够老到,自己一记虚招,便引她中计。果然,她招 术一变,长刀甩下点点鲜血,往刀锋追去,使得身前空门大露。

华雄此时才图穷匕现,双臂肌肉虬结隆起,暴喝着往下压去。大刀呼啸着往 下一沉,直劈云丹琉胸前。

「叮」的一声,云丹琉挺刀架住刀锋。华雄早有定算,自己有心算无心,又 是从上到下的顺劈,那妞仓促变招,根本不可能抵挡自己劈下的力道。

事实正如华雄所料,双刀相交,那柄长刀根本没能阻挡自己大刀攻势半分, 就被弹开。

华雄盯住云丹琉身前露出的银甲,露出贪婪的目光,即使她这件银甲刀枪不 入,这一刀的力道也足以让她骨骼尽碎。

忽然他眼角余光微微闪过一抹寒芒,华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劈中的并不是 刀锋,而是刀背。那妞是用刀背挡了自己一击,而刀锋……正对着自己胸腹!

华雄颈后汗毛炸起,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大长腿的美妞身体后仰,避开自己大 刀的同时,整个人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云丹琉双手握住刀柄,修长的双腿跨出箭步,后仰的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 整个人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横拖着龙刀,从华雄身侧掠过。她没有用眼睛去看, 只凭手上的感觉,清楚感应到那柄青龙偃月长刀没入铁甲,切开华雄的腰腹,从 他身后穿出。

华雄只觉腰腹微微一震,刀锋上的珊瑚铁带着彻骨的寒意破开重甲,黑铁打 制的甲片像波浪般震荡着,从甲上脱落崩飞,随即刀上张牙舞爪的青龙雕饰从他 背后探出,带出大篷大篷的鲜血。

华雄大刀僵在半空,鲜血从他身后匹练般泼溅而出。他僵硬地试图转过身, 身体微微一动,整个上身就斜着滑下,露出一个巨大的创口。

大殿内仿佛静了一瞬。云丹琉一刀斩杀华雄,几乎震慑了所有的目击者。赫 赫有名的凉州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竟然在重兵护卫之下,被一个宫女斩杀?

「好一个叱咤红颜,无敌巾帼!」贾文和冷如寒冰的声音响起,「有斩杀此 女者,封冠军侯!进前将军!食邑万户!」

秦桧针锋相对地叫道:「董卓、贾文和犯上作乱,罪在不赦!有斩杀此二獠 者,封襄邑侯!食吕氏故邑!」

「凉州儿郎!莫让人小看了!杀光他们!」

程宗扬单刀脱手,劈向贾文和。他这一刀突兀之极,贾文和席地而坐,避无 可避。旁边的军士也来不及挡格。眼看这名董卓手下第一谋士就要被劈成两半, 一名披甲的亲兵猛地扑来,用身体挡住他这一刀。

刀锋破开铁甲,透体而过,鲜血像雨点一样洒了贾文和一身。贾文和扬起面 孔,任由血雨洒在自己脸上、发上。接着他睁开眼睛,森然道:「尽诛之!不避 生死!」

几乎是他下令的同时,无数只箭袋发出声响。

新立的小天子还在那些宫人手中,凉州军搏杀时多有顾忌。此令一下,那个 娃娃天子的生死便不必理会了。

眼看着数不清的羽箭搭上弓弦,程宗扬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贾文和这是破罐 破摔,宁肯干掉天子,也绝不容他们逃出大殿。

华雄已死,闯出殿外已经不是难事,但程宗扬此时所能做的,却是疾退,以 最快的速度护住定陶王。

他心下大骂,那条小贱狗真是贱得死去活来,没有女主人盯着,一点力气都 不肯出。除了一开始被齐羽仙丢下,险些被人踩到,发了点小脾气,然后就躲得 连根毛都找不到。若是小贱狗现出三头魔犬的原形,起码能挡住一面。

「给我。」随着一声低喝,一个人影大鸟般从头顶飞过。

郭解终于闯过数千凉州军的重重包围,掠进殿内。

他落在阮香凝身侧,伸手一勾,把定陶王接过来,然后足尖一点,燕子抄水 一样跃上木梯,接着再次提气纵身,朝上方的断梯掠去。

「哪里走!」董卓大喝着掷出一支短戟。他身上满是烟薰火燎的痕迹,须发 都被燎残,兀自冒着青烟。

天子的尸骸已经被重新收敛,火势也被扑灭,董卓腾出手来,立即杀回。他 接连掷出两支短戟,将郭解逼回断梯,接着持弓在手,再次施展出连珠绝技。

这一次董卓不再顾忌定陶王性命,箭势更加暴烈。郭解立在断梯上方,拉开 衣襟,将定陶王裹在胸前,双手挑拍弹叩,将袭来的箭矢逐一挡飞。董卓箭上力 道奇大,即使被郭解弹开,依然能洞穿铁石,不多时,郭解所站的断梯就被射得 千创百孔,木屑四下纷飞。

董卓一壶箭堪堪射完,忽然从箭壶中挟出一支白羽雕翎箭,架在弓上,往郭 解的面门射去。

一声尖锐的利啸声响起,却是一支鸣镝。

听到声音,几乎所有的弓手都张开弯弓,毫不犹豫地往鸣镝落处射去。一时 间横飞的箭矢仿佛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将断梯笼罩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下。

郭解双臂并在一起,护住上身,那袭半旧的布衣在真气激荡下,像被狂风吹 起般鼓胀起来。

瞬息之间,近千支利箭尽数落下,将他身周尺许范围射得如同刺猬一样。郭 解双臂一震,箭矢「哗」的一声落在脚下,竟没有一支能穿透他的布衣。

「好一个铁布衫!」

董卓大笑声响起。趁着部属的劲射,他已经抢到殿角,掠上木梯,接着双足 一踏,已经千创百孔,摇摇欲坠的木梯立刻被他踩得寸寸碎断。

董卓肉山般的身体腾空而起,双手各握着一支短戟,攻向郭解。

两人身形在空中一触即分,董卓像只肉球般倒飞回来,左手的短戟已经被郭 解生生拧断,肩头也中了一掌,厚厚的铁甲被拍得凹陷碎裂,显出一只手掌的形 状。

郭解左肘被戟锋刺中,伤处几可见骨。胸前更是多了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伤 痕。他怀中的定陶王却奇迹般的毫发未伤。

郭解一言不发,身形拔地而起,青烟般直掠而上。头顶的断梯高近两丈,郭 解重伤之下,仍然行有余力,举手往木梯攀去。

董卓尚未落地,仅剩的一支短戟就电射而出,刺向郭解的胸口。

就在这时,有人低喝道:「放!」

弓弦声响,一支黑色的长箭在空中一闪,从藻井上方飞射而下,正射在董卓 肩头。董卓肩上的铁甲已经被郭解拍碎,长箭破开碎甲,透体而入,连箭羽都没 入大半。董卓闷哼一声,颓然倒地。

另一边,郭解抬手拨开短戟,脸色微微一白,身形落下。他深深看了董卓一 眼,然后再次纵起。

郭解与董卓的交锋快如闪电,程宗扬几乎没看清两人的动作,只看到郭解被 短戟所阻,接着便是董卓中箭倒地,他甚至都没看到这一支箭是哪里飞出来的。

「程头儿!」头顶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你没事吧?」

程宗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老敖?」

敖润从藻井边缘伸出脑袋,「我们接到信就赶过来了!程头儿,你放心吧! 我们已经把整个昭阳宫都给围住了!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把稳了。」旁边一只手伸来,按在箭上,却是卢景。他身负重伤,本来已 经退出战局,静心休养,不知为何却出现在昭阳殿顶。

敖润应了一声,眯起一只眼睛,拉开铁弓,双手稳若磐石。

卢景白眼望天,将仅剩的内力贯入箭矢,喝道:「放!」

「绷」的一声,长箭脱弦而出,带着一篷血雾从一名凉州军脑侧贯颅而过。

敖润一边搭箭,一边抽空叫道:「程头儿!黑魔海那帮人也来了,他们拿着 皇后的印信,说奉紫姑娘的号令,要跟我们联手。」

「什么?」程宗扬脸色顿变。

敖润赶紧道:「我把他们赶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程宗扬回过神来,「干得好!老敖!」

接着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木梯上方,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伸出手来,淡淡道:「郭大侠,我来拉你一 把。」

郭解右手递出,接着指影横空。瞬息之间,两人在寸许的距离内连交数招, 最后郭解技高一筹,一记擒龙爪,扣住仇雍的手腕,借势凌空拔起。

一抹刀光从黑暗中飞出,悄无声息地劈向郭解后颈。这一刀诡异突兀,全无 征兆,出手者正是那个颜似女童,却身材火爆的小玲儿。

郭解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五指张开,往后一挥,一记大摔碑手,将小玲儿 连刀带人拍得倒飞回去,然后抬足在空中虚跨一步,登上木梯。

程宗扬一颗心还没落回去,就看到一道剑光蓦然亮起。

剑玉姬披着一袭雪白的丝袍,出现在木梯上方,手挽长剑,笔直递出。比起 小玲儿的偷袭,剑玉姬这一剑可谓是光明正大,正面出招,没有半点遮饰,甚至 有种君临天下的堂皇之气。然而剑锋所指,却是郭解怀中的定陶王。

接连两次诱敌,剑玉姬终于图穷匕现。剑势如虹,全力以赴,屠杀一个连牙 都没长整齐的小朋友。

卢景白眼转青,紧盯着剑玉姬的长剑,额角青筋绷起,厉喝道:「放!」说 着喷出一口鲜血。

敖润铁弓一震,声如霹雳,弦上蓄满真气的长箭朝剑玉姬胸口疾射而去。

剑玉姬玉颈略微一晃,避开箭矢,手中剑势丝毫不变。

危急关头,郭解凌空横身,用带伤的手肘往剑锋上撞去。剑玉姬唇角挑起, 长剑微微一沉,以毫厘之差错开郭解的肘尖,然后带着一丝玄妙的剑道真意,划 了一个半弧,剑锋破开他的护体真气,游龙般刺进郭解腋下。这一剑刺得极深, 两人身体几乎撞到一起,然后各自分开。

郭解与剑玉姬同时落地,只是郭解搂在怀中的定陶王已然易手,落入剑玉姬 臂间。

程宗扬抢上前去,双臂接住郭解,一边抿紧嘴,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能 把内脏都喷出来,连肝带肺吐那贱人一脸。

刚扶住郭解,就摸到满手的鲜血。程宗扬心下一颤,低声道:「郭大侠。」

郭解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遗憾,苦笑着涩声道:「孤儿孺子尚不能保。谈何侠 者……」

程宗扬心头堵住,郭解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赴汤蹈火,一半固然是因为 侠义之气,一半也是因为感伤自己被夷族之后,仅存的幼子。

郭解整个胸腔几乎被剑锋贯穿,伤及心脉,已经药石乏术。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郭大侠放心。我程宗扬在此立誓:自今日起,视令 郎如吾子。我会养育他成人,教他读书习武,助他成家立业。我会告诉他,他有 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卢景飞身而下,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他顾不得稳住身形,便扑过来 握住郭解的手掌,嘶声道:「老郭!」

郭解微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低声吟道:「白马饰金羁,连翩 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 视死忽如归……」

郭解目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不闻。

程宗扬抬起头,目中的怒火像是要将剑玉姬烧成飞灰一样。

剑玉姬眼波流转,似乎在注目倾听,又似乎对殿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温柔 如水的笑容下,掩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冷漠。

「咔」的一声,程宗扬脚下地板碎裂。他速度提到极限,几乎是瞬间出现在 剑玉姬身前。他没有直接出刀,而是将长刀贴在肘下,闪身一个突刺,捅向剑玉 姬腹下。

剑玉姬将定陶王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程宗扬身形急停,在刀锋撞上定陶王之前,堪堪止住脚步。剑玉姬纤手宛如 白玉雕成,然而每次落下,他心脏几乎都要漏跳一拍,生怕那贱人一掌下去,拍 得那个小娃娃颅骨尽碎,脑浆迸出,七窍喷血,惨不忍睹。

当剑玉姬拍到第三下,程宗扬终于坚持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你狠。这 一局,算你赢了。」

「公子过谦了。」剑玉姬款款起身,拉着定陶王的小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样微笑道:「妾身在汉国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席之地。岂 知旬月之间,就被公子搅得天翻地覆……」

剑玉姬感叹道:「若非妾身亲自出面,游说东方曼倩转投他乡,今日胜负, 尚未可知。」

程宗扬表情冷硬,心里却一阵翻腾,这贱人各种阴招层出不穷,没想到她首 先拿出来说的,居然是战乱之前就去了宋国的东方曼倩,如果东方曼倩能留在宫 里,局面会怎么样?至少自己用人之际,不会时时捉襟见肘……

但紧接着,程宗扬就反应过来,这贱人多半是虚晃一枪,故意扰乱自己的心 思。他冷笑道:「接着吹。要不是你运气好,这会儿哪儿还有翻盘的余地?把自 己打扮成先知,你也不嫌累?」

剑玉姬嫣然一笑,「公子既然不信,那就算了。但说到胜负……这一局,还 是公子赢了。」

说着她把定陶王交给阮香凝,「接好了。这可是汉国的天子呢。」

程宗扬寒声道:「贱人,你搞什么呢?」

「妾身只求公子一诺。」

程宗扬紧闭着嘴,看她玩什么花样。

「请紫姑娘高抬贵手。」

剑玉姬停顿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魔尊。」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可他觉得这事实在太过荒唐,「你们为了那具魔尊的 雕像,宁愿放弃汉国?」

「刘建已死,成光又受了睛州商会的引诱。」剑玉姬坦然道:「我们就是拿 着这位天子又有何用?看似大权在手,实则镜花水月而已。」

程宗扬心头狂跳起来,「我要不答应呢?」

剑玉姬轻笑道:「前天子尸骨未寒,新天子若是再驾崩……大家脸上可都不 好看。」

这是威胁。自己要不答应,她就索性把定陶王弄死,宁愿便宜了旁人,也不 让自己好过。

程宗扬道:「这事我要跟紫姑娘商量。」

剑玉姬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为示诚意,天子先行交还。但不妨提醒公子, 若是公子翻脸毁约……」她望着被阮香凝搂在怀里,小声呵哄的定陶王,轻轻一 笑,用手指在颈下划了一记,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程宗扬阴沉着脸,良久没有作声。

片刻后,秦桧走过来,「巫宗的人都走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厮杀声已经平息,弥漫着血腥气的昭阳殿内沉浸在一片哀 伤的气氛中。

程宗扬叹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郭解了——如果郭大侠还在,他们想刺 杀新天子,可没那么容易了。」

秦桧皱起眉头,剑玉姬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但他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关节。

殿内的凉州军已经放弃再没有意义的厮杀,他们单膝跪地,一手扶着长戈, 一手按在胸口,在主帅身边围成一圈。人群中间,贾文和席地而坐,董卓庞大的 身体倒在地上,头颈枕在他膝上。

董卓艰难的呼吸着,污血从他口鼻和颈侧的伤口不断涌出。

「老夫……戎马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死于锋刃之下,是老夫毕生夙 愿。你们……都不许哭。」

贾文和道:「凉州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好汉。将军放心。」

董卓左右看了看,「老赵呢?」

赵充国挤过人群,俯身握住他一只手。

董卓笑了起来,「你这鸟货去了凉州,谁给我收尸呢?唔……我的头颅多半 要砍下来……算啦,不要啦……尸身……你就给我葬到北邙……我占的地方大, 墓穴你也给我弄大些……弄得憋屈了,我可不饶过你……」

赵充国眼圈乏红,喉头哽住。

「文和啊……你是个聪明人,跟着我这个老粗,委屈了你……」

贾文和面无戚色,淡淡道:「时也,命也。」

董卓点了点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说着头一歪,再无声息。

周围的军士悲声四起。

贾文和替董卓理好衣甲,擦净他须髯上的血迹,然后靠在御榻上,低低咳嗽 几声。

「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贾文和用手中生锈的错刀,敲着扶手 上金灿灿的龙首,长声吟道:「争名夺利竟如何?成得什么功果!」

他把错刀一丢,有些遗憾的说道:「我的时辰,也到了啊……」说着狂喷一 口鲜血,身子慢慢滑下。

第四章、玉马金堂

洛都城内。随着逐鹿的群雄谈笑间逐一踏上末路,城中弥漫多日的浓烟也渐 渐淡去。

「城中战乱六日,死者数万。吕氏折损三侯、二将军、四校尉,诸吕被斩杀 者,不下三百人。宗室死于非命者亦近百人。朝臣死于战火者六十余人,尚有二 百余人下狱待罪。其余宫人、内侍、军士不计其数。」

程宗扬一边靠在榻上,由罂奴给他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听着班超的禀报, 两眼却不时望着窗外,心神有些恍惚。

吕巨君死了,刘建死了,董卓也死了,连剑玉姬也选择了退让。汉国这场逐 鹿,自己笑到了最后。可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那些枭雄仍逗留在这宫殿 之外,随时都可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逆贼刘建悬首北阙,董卓悬首西阙。霍大将军的意思,吕冀虽有大罪,但 未引兵入宫,可赐死,尚留全尸。取吕巨君遗骸,悬首东阙……」

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被送上帝都的望阙,悬首示众,程宗扬没有半点 欣慰,有的只是怅然。离董卓身死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却仿佛已经是两世为人, 平添了无数沧桑。

洛都之乱,各方势力打成一锅粥,南北二军、羽林、左武第二军,加上凉州 军,几乎全部打残,眼下兵力唯一保持完整的,只有班超控制的胡骑军。这也是 他此时能够稳定局势的最大倚仗。

董宣的隶徒在交锋中被凉州军一举击溃,他也身负重伤。如今各方军队全数 退出两宫,宫中护卫由战乱以来始终站在长秋宫一方的期门、两厢骑士担任,胡 骑军驻守西邸,在局势彻底稳定之前,还将枕戈待命。

值得庆幸的是,立嗣之事没有再出现波折。随着永安、长秋二宫先后下诏, 定陶王刘欣的帝位已经被各方承认。在太后的授意下,大将军霍子孟、丞相韦玄 成、前来吊祭天子的一众诸侯已经陆续入宫,拜见嗣君。因为宫中战火方息,待 稍事清理之后,再举行登基大典。

眼下霍子孟正雷厉风行地收押叛逆,无论吕氏党羽,还是刘建党徒,都在处 置之列。不过能看得出霍子孟雷霆手段之下,极有分寸,公认的吕氏党羽,丞相 韦玄成居然安然无恙,让不少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在霍子孟的授意下,弑君之事被压了下来,对外仍按照以往的口径,声称天 子驾崩,吕巨君与刘建趁机作乱。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揭出有人弑君,就不 可能不穷追到底,其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要是委屈,就只好委屈刘骜那个死 鬼了。

程宗扬等人都留在长秋宫。有单超、唐衡、徐璜三位中常侍在内打理,宫中 秩序粗定,刘骜一众妃嫔都已返回西苑各自的宫室,只是长秋宫的女主人,此时 还杳无音讯。

短短一个时辰,班超就拿出战乱损失的初步数字,不可谓不得力,但程宗扬 总有些心不在焉。面对以万计的死亡数量,统计数字多一个少一个,就像尘埃一 样微不足道,但对于数字背后的死者来说,一个数字不仅意味着自己的性命,往 往也意味着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皇后呢?这会儿还没有消息?」

秦桧欠了欠身,「除了巫宗诸人,当时入内的众人尚无人返回。但有蛇姬等 人在侧,当能护得皇后殿下周全。」

除了赵氏姊妹、蛇夫人、尹馥兰以外,进入秘境的还有朱老头、曹季兴、蔡 敬仲和斯明信。从这个角度来说,巫宗的人撤出来,倒是件好事,赵氏姊妹面临 的危险性大幅降低。

可定陶王登基在即,按惯例应当垂帘听政的皇后却不见踪影,这要传扬出去 那还了得?轻则惹人非议,重则连定陶王的帝位都会受到质疑。

还有自己与剑玉姬达成的协议,别看眼下长秋宫内外都是自己的人,剑玉姬 要取定陶王性命,自己还真没把握能防住她。

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小紫正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 壶,喂它喝酒。

一看到小贱狗,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这畜牲太可恶了,平常数它撒欢撒 得热闹,轮到事上,夹起尾巴就溜了。真不如剥了它的狗皮,做条褥子。

程宗扬劈手夺过金壶,「这么好的酒,你居然拿来喂狗?」他揭开盖子闻了 闻,「什么酒?」

小紫笑道:「太后赐给大司马的鸩酒。」

程宗扬脸色一变,把金壶丢得远远的,「砍头就行了,还赐什么毒酒?」

「好让老头儿高兴啊。」

程宗扬「嘿」了一声,没有说话。吕氏的鸩酒是老头儿一辈子的伤心事,眼 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说报仇,起码能出口气。

「魔尊的事,你看怎么办?」

「你是头儿啊,当然听你的。」

「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阴谋……」程宗扬道:「那贱人可是非常、特 别、极其的阴险!」

小紫扭头道:「你们有阴谋吗?」

齐羽仙叹了口气,「仙姬一片真心,绝无他意。」

「那就叫她来吧。跟程头儿当面说好。」小紫笑道:「告诉她,她要有别的 心思,我就先杀掉那个小娃娃,免得她总想得太多。」

齐羽仙拼命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恭敬应道:「是。」

外面传来一个公鸭般尖哑的声音,「禀程大行,徐璜求见。」

程宗扬站起身来,笑道:「老徐,你来就来吧,还什么求见?太见外了。」

徐璜弓着腰身,双袖几乎拖在地上,满脸堆欢地说道:「程大行可是匡扶帝 室,拥立天子的第一大功臣,裂土封侯,指日可待!小的当然要多献些殷勤。」

「你拉倒吧。咱们谁跟谁啊?」

两人说笑几句,徐璜道:「是这么回事,我清理北宫时,逮到一个人,说是 你的故交。」

「谁?」

「他说他姓陶。」

程宗扬恍然,「原来是五爷。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身份是真是假,暂且关在北寺狱了。」

程宗扬忍不住想笑,陶弘敏也够倒霉的,因为不满汉国抑商,兴冲冲地赤膊 上阵,结果被剑玉姬等人耍得团团转,一点好处没捞到,反而把自己弄到牢里蹲 着。

「是我的熟人,」程宗扬笑道:「别关了,请他过来见见吧。」

「那就好。我这就去放人。」

「等等。」程宗扬刚说完又改了主意。他想了一会儿,「先留他住两天。衣 食上不要亏待他。」

徐璜答应下来,又闲谈几句,这才离开。

等他走远,程宗扬叹道:「老徐也是提着心呢。皇后一天不见踪影,他们就 一天睡不安稳。」

自己还有退路,徐璜等人的生死全系于皇后一身,有具瑗等人的前车之鉴, 也难怪他们忧心。

秦桧道:「在下这就组织人手,去秘境搜查。」

「先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说。」

班超道:「那位陶五爷呢?」

程宗扬手指叩着几案,「他是晴州商会的人,这里面恐怕有些有蹊跷。你们 清理战场,看到身份异常的人了吗?」

班超道:「死者身份十分杂乱,眼下还没有全部辨认清楚。」

「那些兽蛮人呢?」

「不见踪影。」班超道:「我查问过九门的出入纪录,未发现有大批兽蛮人 出城。」

「这么说它们还在城内?」

秦桧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沉吟片刻,「除了兽蛮人,龙宸、晴州商会、太平道,全都必须查清 楚。这些浑水摸鱼的家伙不一定还操着什么心思呢。」

班超递上一份简牍,「霍大将军拟了一份大辟的名单,第一批处斩的有六十 余人。」

「才六十多个?不算多啊。」

「其中一半都来自太学。」

「什么?」程宗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学哪儿来这么多叛逆?」

「董卓身死的消息传出,太学不少人为之叫屈。甚至有人讽刺朝中诸公,治 国无方,争功有术,惹恼了大将军。」

「霍子孟那老狐狸哪儿这么容易就恼火?这里面肯定有事!」

程宗扬拿过简牍,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师丹。他心下暗叹,这位天子的股肱之 臣,在刘骜驾崩之后彷徨无依,鬼迷心窍之下居然投奔了刘建。虽然侥幸未死于 乱军之中,却免不了事后问罪,说来还不如自尽,也免得祸及家人。

「杀鸡骇猴。」班超道:「那些士子未必就心怀恶意,但眼下叛乱方平,人 心未定,他们出声为董卓叫屈,霍大将军只好拿他们立威。」

秦桧道:「想来他们是戳到朝廷诸公的痛处了。」

董卓所言所行,有没有道理?当然有道理。所以才让群臣分外不能容忍。

程宗扬手指叩着几案,「无论如何,三十多个都太多了。跟霍大将军商量一 下,少杀几个。」

秦桧笑道:「不用商量,请天子直接下诏赦免即可,想必霍大将军会欣然受 命。」

「为什么?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此乃帝王心术。霍子孟身为臣子要严谨,天子作为主君要仁德。他报上三 十多名士子要斩首,是为酷。天子下诏赦免,是为仁。这便是归功于上。」

程宗扬听懂了,再一次确定自己不是搞政工的料。这帮人的花花肠子实在太 多了。

秦桧接着道:「但从另一方面讲,霍大将军自己未必真想杀这些士子,不过 是架不住背后的群臣议论汹涌,只好拿这份名单堵群臣的嘴。而众所周知,天子 尚是幼龄,皇后又不谙政事,若最后颁下赦诏,究竟是谁的功劳呢?」

「你的意思是——转了一圈,他自己又把功劳捡走了?」程宗扬越想越觉得 气不过,这老狐狸太狡猾了,「干脆用太后的名义下诏。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说, 太后也不懂政事,都是他劝说的结果吧。」

秦桧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份简册上的另外一半里面,吕氏党羽肯定占了 大多数。」

班超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程宗扬为之气结。用太后的名义下诏对自己来说不难事,可发下去也得有人 信啊。一份名单上,士子都赦免了,姓吕的都杀了,然后你说这是太后的主意, 谁会信?说不定还有人会想,霍大将军真不得了,连太后都挟持了。

要是连姓吕的一起赦免呢?干!自己是疯了吧!

自己手握两宫,还附送一个小天子,可霍老狐狸就有办法喂自己吃屎,自己 还不得不吃。好吧,说吃屎有点过了,算是一碗白饭,被人撒了一大把盐进去, 想想都恨得慌。

这会儿要是起兵诛了霍大将军,过瘾是过瘾了,可这汉国也基本算是散摊子 了。左思右想,最后程宗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行啊。霍大将军手腕这么 老到,汉国交给他也让人放心。那份名单上的士子也别留了,全都赦免了。」

班超提醒道:「但这里面确实有几个是站在董卓一边的。」

「那又如何?」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赵充国还是董卓的铁杆呢。把他也 杀了?哎,说到老赵了,他还好吧?」

「他去了北邙,给董卓挑选墓地。」

「卢五哥呢?」

「他们一道,也去的北邙。」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叹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狡诈如吕巨君,狂妄如刘建,横暴如董卓,侠义如郭解,最终都葬身黄泉, 化为黄土一抔. 他看看窗外透来夜色,已经是长夜将逝,黎明将近。

又是一个通宵……程宗扬恍惚间,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合过眼了,可自己 这会儿半点困意也无,心头就像紧绷的弓弦一样,没有半点松弛,似乎还在随时 防备着局势再生变故。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秦桧道:「主公忧心国事,也该休息片刻,我等 就不打扰了。」

不愧是奸臣兄,这眼力劲就别提了,自己略一怔神,就被他揣摩出来。

「都走都走,」程宗扬道:「你们也找个地方歇歇。」

班超起身道:「我去看看董司隶。」

董宣在对战中被凉州军刺伤,眼下还没脱离危险。程宗扬道:「你又不是大 夫,去了也白搭,还是休息一会儿。后面有你累的。」

「属下未出多少力气,眼下倒是不累。」

「怎么没出力气?若不是你控制了胡骑军,桓家父子投向任何一方,我们早 就玩完了。我听老敖说,你还亲自上阵,杀了吕氏和刘建的使者?让我说,老班 这一手才是胜负手,才是我们眼下能稳住局势的底气所在。」

「主公过誉了。」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再说了,就算你不歇,也得让老秦歇歇,抱 抱嫂夫人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主公了。」

程宗扬笑骂道:「你个奸臣兄,又绕到我身上来了。」

班超想说什么,又闭上嘴。虽然主公尽有侍姬,但秽乱宫禁这种事传出去很 难听。不过眼下宫里都是自己人,如果真有风声传出去,倒是可以寻出宫里的破 绽来。

程宗扬站起身,「虽然大局已定,但汉国的局面也脆弱到极点。善后之事, 你们多费些心。」

两人躬身道:「遵命。」

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联袂而出,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搞政治这种事,秦奸 臣和班定远的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有他们两个操持善后,自己能放十二个心。

程宗扬转身张开手臂,「死丫头,过来让我抱抱。」

小紫偎依在他怀里,一手去摸他的下巴。她穿了一件小小的羊羔裘衣,衣缘 镶着毛茸茸的滚边,抱在怀里,就像一朵白云一样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被她小手一摸,程宗扬才发现自己下巴上满是须茬,他自嘲道:「这几天光 顾着折腾了,连胡子都忘刮了。」

程宗扬握住小紫软绵绵的小手,用胡茬去刮她的手背。小紫笑道:「好扎, 像个破刷子。」

「刷子就刷子,还破刷子。」

「这里被烧到了呢。烧卷的刷子。」

程宗扬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火燎到下巴,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挽着 小紫的纤手,「你怕不怕?」

「不怕啊。」

「你别笑啊。有好几次,我是真有点害怕。」程宗扬长叹了一声,「无论吕 巨君、刘建,还是董卓,都曾经有过胜机。稍有差池,那份斩首名单上面,这会 儿就该写上我的名字了。」

「不会的。他们赢不了。」

「为什么?」

「因为程头儿你最厉害了。」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脸,「拍马屁。」

小紫笑道:「我们去拍太后的屁股吧,软绵绵的,可好玩了。」

「免了。」程宗扬一口回绝。

「好啊,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什么呢?」云丹琉说着推 门进来。

小紫笑道:「云姊姊,我们正在说你呢。」

「说我什么?」

「程头儿说你在万军丛中,一刀斩杀华雄,丽色倾城,风姿如画,简直帅透 了——程头儿说的时候,都硬了呢。」

程宗扬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硬了?」

「那让云姊姊来摸摸,看我们谁在撒谎好了。」

两人目光一触,云丹琉俏脸立刻升起一抹红晕。程宗扬心头一荡,紧接着暗 叫不好,自己这会儿可是真硬了……

小紫抱起雪雪,「我要去找小娃娃玩了。」

云丹琉笑道:「你就在这里好了,姊姊一点都不介意。」

小紫坏笑道:「云姊姊这么美,人家害怕一个忍不住——和程头儿一起临了 姊姊。」

饶是云丹琉性子豪放,也被她说得红了脸,「坏丫头……」

小紫刚一离开,程宗扬便一个虎跃,搂住云丹琉的腰肢。云丹琉娇美的俏脸 像是火烧一样红了起来,美眸水汪汪的看着他,不等程宗扬开口,就主动献上樱 唇。

云丹琉唇瓣滚热,香舌甜津津的,程宗扬一边贪婪地亲吻,一边扯开她的下 裳,然后一手伸到她衣内,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想将那件贴身的银甲解开。

可惜那件银龙鳞甲浑然一体,表面光滑得像镜子一样,连道缝隙都没有,程 宗扬摸了半天,都没摸到下手的地方。

好不容易分开唇瓣,云丹琉柔颈往后一仰,将散乱的发丝甩到脑后,美目火 辣辣地看着他,然后翘起唇角,拿起他的手指,把指尖放在自己唇间,用香舌轻 轻舔舐着。

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使得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云丹琉性子豪爽大度, 但在床上远没有云如瑶玩得疯。难道她是想开了,要主动给自己品萧?幸福来得 太突然了……程宗扬刚美滋滋想到一半,忽然指尖一痛,却是云丹琉玉齿一紧, 将自己指尖咬破。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程宗扬吸了口气,可满心绮念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火 热。玩疯狂吗?谁怕谁啊,一会儿就让你知道,哥哥的大肉棒可不是吃素的!

「让它记得你。」云丹琉说着,将他手指放在自己胸前,一笔一笔,仔细划 了一个符记。

鲜血粘上银甲,像是渗入其中一样消失不见。当最后一笔落下,银白色的鳞 甲像水一样从云丹琉肩头滑脱,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程宗扬只觉眼前一花,看 到一对丰挺的雪乳跳了出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弹性颤微微抖动着。

云丹琉身材高挑,挺翘的双乳更是又圆又大,雪团般在灯光下散发诱人的光 泽。程宗扬把脸埋在云丹琉胸前,深深吸了口气。少女身上汗津津的,双乳饱满 而又光洁,肌肤香滑白腻,充满了诱人的弹性,令人血脉贲张。

程宗扬用胡髭在她玉乳上磨擦着,一边含住她的乳尖,伸出舌尖挑弄。云丹 琉浑身一颤,乳头在他齿间迅速变硬。

「呯」的一声,两人撞上几案。程宗扬随意将书案踢到一边,抱着云丹琉, 靠在殿中的蟠龙柱上。

云丹琉外衣褪到肩下,露出一截雪滑的玉体。她下身一丝不挂,浑圆的雪臀 被程宗扬托在手中,修长白晰的双腿搭在程宗扬腰间。她搂着程宗扬的肩膀,偎 依在他怀中,那张娇美的俏脸像是喝醉了一样,满是酡红,美眸水汪汪的,闪闪 发亮。

连日厮杀,程宗扬积累的欲望已经压抑到极点,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他抱起 云丹琉的雪臀,将她双腿分得更开,一边伸头痛吻云丹琉的红唇。

罂奴跪在旁边,乖巧地帮主人解开衣物,扶起他怒涨的阳具,顶住那只娇艳 欲滴的穴口。

程宗扬只觉龟头一滑,被两片湿腻的嫩肉裹住,那种温热湿滑而又紧密柔韧 的美妙触感使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只柔嫩 的蜜穴不由分说地捅了进去。

「啊……」云丹琉几乎毫无防备,就被他直接一杆到底,顶到花心,禁不住 发出一声低叫。那根粗大的肉棒仿佛一根火热的棒子一样,由下到上贯穿了自己 整条秘径,一直顶到自己体内最深处,带来一股令人战栗的满胀感。

云丹琉紧紧搂住他的肩膀,玉体颤抖着,好不容易等到战栗平息,才嗔道: 「坏死了……」

程宗扬坏笑着小声道:「大小姐,你都湿透了。」

云丹琉红着脸捶了他一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手臂托着她的膝弯,两手捧着她的雪臀,将她搂在怀里 挺弄起来。他多日未近女色,心底压抑的欲望几乎要爆炸一样。此时云雨交欢, 甫一入体,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狂抽猛送。

云丹琉玉体悬空,被他搂着上下起落。这种姿势对云丹琉来说还是头一次, 身体落下时,全身重量仿佛都落在下体那处柔腻的玉户上。那根粗大的阳具笔直 挺起,仿佛擎天一柱,直挺挺贯入体内,将蜜穴塞得满满的。

不过片刻,云丹琉就在激烈的节奏中败下阵来,她伏在程宗扬肩头,浑圆的 雪臀被插弄得不住颤动,随着肉棒的进出,柔腻的蜜穴像朵柔嫩的鲜花一样,被 干得不停开合,淫液一股一股流淌出来。

「不……不行……」云丹琉吃力地说道:「我要在上面……」

程宗扬挺了挺阳具,坏笑道:「你不就是在上面吗?」

「你动得……太厉害了……」云丹琉道:「我自己来……停!」

「好吧,好吧。」程宗扬只好妥协,「来,扶着这里……自己动吧。」

云丹琉娇喘片刻,然后自己撑着身体,上下挺弄起来。

玉殿内灯影摇曳,一条金灿灿的蟠龙盘绕着朱红色的柱身,龙首低探,鳞爪 飞扬,栩栩如生,充满帝王的威严。然而此时,柱旁多了一具雪白的女体,她双 手按着龙角,玉体悬空,一双修长的美腿像玉龙一样盘绕在男子腰间,雪臀不停 起落。

云丹琉玉颊火红,唇瓣娇艳欲滴,整具胴体散发着难得一见的诱人风情。程 宗扬双手托着她的膝弯,一边在她优美的胴体上亲吻着,一边迎合着她的节奏, 慢慢挺动身体。

那处娇嫩的蜜穴被肉棒撑得圆张,随着雪臀的起落,一上一下,卖力地吞吐 着肉棒,带来阵阵滑腻而又紧密的快感。云丹琉承受不住他剧烈的节奏,才要求 自己主动,此时速度虽然慢了下来,可身在女上位,快感有增无减,虽然她强自 忍耐,但不到半炷香工夫,还是泄了身子。

感觉着她下体有节奏的律动,怒胀的阳具愈发坚硬。没等她战栗平息,程宗 扬便把她抱了起来,「云大妞,该我来动了。」

云丹琉玉体娇颤不已,颤声道:「停停……」

「不能停。让老公给你来个梅开二度!」

程宗扬说着,将案上的简牍一拂,把云丹琉抱起来,放在长几上,将她一双 美腿分开,对着她红艳艳的美穴直贯而入,接着便是一轮猛操。

云丹琉红唇张开,被他一连串的猛攻干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身下的胭脂虎已经体软如绵,像只小羊羔一样, 没有半点力气。

火热的肉棒在蜜穴中抽送,快感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云丹琉魂儿仿佛飞出 体外,看着他抓住自己丰挺的雪乳,用力揉捏。看着他捻住自己挺翘如红宝石般 的乳头,充满爱意揉弄把玩。看着他一边抽送,一边剥开自己的羞处,轻柔地挑 逗自己最为敏感的肉珠……

两人外殿干到内殿,又从案上干到榻上。云丹琉神魂摇曳,一边低叫,一边 带着醉人的颤音喃喃道:「老公……用力操我……」

程宗扬像是听到战鼓声的猛将,斗志瞬间爆棚,他使出浑身解数,各种体位 轮番上阵。结果乐极生悲,短短两炷香工夫,云丫头就被他弄得高潮数次,再也 支撑不住。

「云丫头,认不认输?」

「呀……呀呀……」

程宗扬笑道:「黄金堂,白玉马,云大妞,降不降?」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了……」

程宗扬大笑着爬起身,「啵」的一声,阳具从蜜穴拔出。少女娇艳的穴口仍 然圆张着,能清楚看到穴内蜜肉的颤抖。

「大坏蛋老公……就会……欺负我……」云丹琉羞恼地勉强说道。

「老公还硬着呢,你看怎么办?」

「罂……罂奴……」云丹琉唤道。

罂粟女一直留在室内,闻言移步过来,面带媚意地宽衣解带。

可惜罂奴被小紫纹身之后,在主人面前再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被主人略一 沾身,就花枝乱颤,更不济事,只一炷香工夫,就连泄了两次身子,不得不换了 后庭让主人受用。

罂奴伏在蟠龙柱下,像一匹大白马一样撅着屁股,被主人操着屁眼儿。可惜 从肛洞到直肠都被主人干得发麻,也没能让主人射出来。

随着阳具的进出,麻木的屁眼儿传来阵阵钝疼,可主人的肉棒坚硬如故,没 有一点软化的迹象,反而似乎变得更加粗大,自己的屁眼儿仿佛要被干裂一样, 连肠子都被搅得隐隐作痛。

「主子……奴婢不行了……」罂奴颤声说道:「换羽儿过来……」

「谁?」

「新来的羽奴。」

程宗扬哑了半晌,然后道:「你们心还真大啊。齐羽仙那妖精是属蝎子的, 你们不怕我还怕呢。」

「我们可以制住她……」

把齐羽仙捆起来强奸?这么个不靠谱的骚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她们是巫宗,你懂不懂吗?天知道她们有什么诡异的巫术。万一我被她下 了蛊,下半辈子都硬不起来呢?」

罂奴无奈地转过头,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小姐……」

云丹琉用枕头遮住脸,「不要叫我。你就忍忍吧。」

罂奴颦着眉头哀求道:「若不然,奴婢去叫凝奴过来?」

先不说小天子受了惊吓,从昭阳殿回来,就与阮香凝寸步不离。就算能把他 们分开,阮香凝被董卓射成重伤,已经因失血数度昏厥,这会儿还让她服侍,还 不如弄死她算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不中用的东西们。」自己身边侍奴成群,着急的时候居 然找不到个泄火的,找谁说理呢?

罂奴灵机一动,「要不然奴婢把卓奴她们叫来?」

程宗扬大为意动,卓云君、阮香琳等人都在通商里,如今事态平息,不妨叫 到宫中,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个时辰,自己难道就干 挺着?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原本已经酥软无力的云丹琉蓦然张开眼 睛,接着玉手一张,将榻侧的青龙刀握在手中。

程宗扬也放开身下的侍奴,飞身摘下双刀。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5 编辑 ] ----------              第五章、动地哀歌

刚刚平静不久的长秋宫内,变故突生。一个巨熊般的身影嚎叫着闯过宫禁, 它躯体壮硕,头颈间生着粗硬的鬃毛,如同直立的猛兽,但在胸背处用宽阔的皮 带系着两块铜镜护心,手中拎着一柄巨斧,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它浑身是水,迈着大步往正中的披香殿狂奔,一名内侍躲闪不及,被他拦腰 一斧,砍成两段。

眼看那名兽蛮人就要闯进披香殿,单超从殿中抢出。宫内禁止携带兵刃,他 只能抄起一根青铜灯杆,与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

程宗扬还没有尽兴,就被人打断,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眼看单超形势危急, 立即拎刀往那名兽蛮武士杀去。

交手只一合,单超手中的青铜灯杆就被劈断。巨力涌来,牵动胸口伤势,他 不禁狂喷一口鲜血,撞在石栏杆上。

程宗扬飞身上前,截住兽蛮武士的巨斧。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程宗扬不由心 头突的一跳。

那名兽蛮武士半边脸仿佛被烈火烧过,皮肉焦枯翻卷,一侧的獠牙和狰狞的 牙床裸露在外,仅存的一只眼睛一片血红,根本分不清瞳孔的轮廓。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背后的汗毛几乎竖了起来。这会儿已经是白天,可 光天化日之下,斗然钻出来一个半兽半魔的怪物,即使是大白天,也足以让人惊 出一身冷汗。

兽蛮武士张大变形的嘴巴,发出一阵疯狂的嘶吼声,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发 音含混不清,只能勉强听到他在反复叫着什么「容卖」……

巨斧带着一股狂飙抡下,声势骇人。程宗扬侧身避开,双刀齐出,刺进那名 兽蛮武士的手臂。兽蛮武士臂上隆起的肌肉犹如磐石,程宗扬长刀刺下,竟然没 能穿透,反而被他反手一拳,将长刀打得如同曲尺一样弯折过来。

这是一名彻底狂暴化的兽蛮武士,力量比平常大了两倍有余。程宗扬长刀脱 手,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再次扑上。

谁知那名兽蛮武士像觉察到什么一样,猛然转头,往偏殿扑去。

侧殿厚重的大门像纸片一样被巨斧劈开,接着他掷出巨斧,殿中一扇紫檀屏 风轰然破碎。受伤的阮香凝躺在榻上,惊恐地睁大眼睛。定陶王小手拉着她的衣 袖,害怕地看着那个扑进来的怪物。

兽蛮武士愈发疯狂,他张开滴血的獠牙,直扑御榻。阮香凝伤势沉重,只能 绝望地闭上眼睛,本来偎依在她怀中的定陶王却从榻上爬了下来,张开小小的手 臂,挡在阮香凝面前。

眼看定陶王就要被兽蛮武士一口吞下,一支黑色的长羽箭矢般飞出,正中兽 蛮武士的眼眶,射爆了他仅存的一只眼球。

兽蛮武士脸上溅出一团鲜血,他咆哮着拔出那根长羽,口鼻中飞出血沫。

程宗扬从后追上,左手单刀递出,双手握住刀柄,狠狠穿透了他的膝弯。兽 蛮武士双目失明,手膝重创,仍然不停嘶吼,拼命挣扎。

一柄青龙刀从后斩来,劈断了他的脖颈。那颗野兽般的头颅翻滚着,一直滚 到一个少女脚边。

程宗扬还以为那支黑羽是吕雉所发,正诧异她竟然恢复了修为,看到紫丫头 才松了口气。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一支黑羽,像扇子一样摇着,一边看着脚下的 头颅。

单超伤上加伤,被人送去救治,其余众人都围拢过来,脸上都不由露出一丝 惊讶。

那名兽蛮武士和他们以前接触的都不一样,不仅兽化得更加严重,体型也膨 胀许多。被云丹琉一刀断首,失去精气的残尸正慢慢缩小。

程宗扬一手揉着额角,这名兽蛮武士死气极其暴烈,让他都有些不舒服。

那些兽蛮武士去了北宫,便消失不见,谁知竟然又在南宫出现。如今宫中战 乱平息,军士都放在宫外,宫内的防护能力大幅降低。如果这名兽蛮武士不是出 现在披香殿,势必会造成惨烈后果。

云丹琉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小紫目光往外看去,众人回头一瞧,依稀能看到一连串的水痕,一直通往披 香殿后。

云丹琉皱起眉头,「沟渠吗?」

小紫道:「井水的气味。」

「井里?」程宗扬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些兽蛮武士在秘境?」

「雉奴,」小紫道:「你来说。」

吕雉眼上仍然笼罩着黑色雾气,她虽然还穿着华丽的宫装,戴着凤冠,一如 当初母仪天下的堂皇,神情间却没有了在霍子孟面前时的从容自若,流露出几分 拘谨和无法掩饰的紧张。

她弯长的睫毛抖动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原来如此……我那个好侄儿, 居然连我这个姑母也骗了。」

小紫道:「你可不要以为人死了,就可以随便扔黑锅哦。」

吕雉惨然道:「我便是再丧心疯狂,也不会引兽蛮人入宫。巨君一向野心勃 勃,我却从未想过他野心这么大。」

程宗扬道:「他为什么要引兽蛮人入宫?还有,这家伙刚才说的『容卖』是 什么?」

「是龙脉。」吕雉道:「巨君曾经私下议论,说天子无后,当是刘氏气数已 尽。他结交了一帮风角术士,还几次旁敲侧击,打听秘境之事,我当时以为他只 是好奇。如今看来,他是有意掘断汉国的龙脉……」

云丹琉道:「掘断汉国的龙脉?灭掉汉国吗?」

程宗扬冷笑道:「他是想取而代之。谋国篡位,果然好大的心思。」吕巨君 的心思他能猜出一二,无非是另一个王莽。

汉国天子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尤其在汉国,刘氏帝位早已深入人心。偷掘 汉国龙脉这种事,吕巨君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动手,甚至连六朝人都未必能信得 过。他能找到最好的合作者,唯有在六朝之外。

永安宫湖水出现异常,兽蛮人几乎第一时间赶往北宫,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兽蛮人在左武军征剿下,几至灭族,与汉国有着血海深仇,吕巨君只要略微透露 些内幕,双方便一拍即合。也许双方以前有协议,兽蛮人作为吕巨君的援兵,支 持吕巨君谋夺权力。但古格尔和吕巨君先后身死,原有的协议已经荡然无存。按 道理来说,带路的人都没有了,那些兽蛮人应该尽快离开洛都,躲入山林,可那 些兽蛮人退出汉国内斗,仍不肯离开,除非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别处。

程宗扬暗自庆幸,亏得吕巨君在平朔殿烧得尸骨无存,若是他还活着,汉国 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疯狂如刘建,跋扈如吕冀,横暴如董卓,都不至于引 狼入室,吕巨君行事却是毫无顾忌,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没有任何底线。

云丹琉道:「我去把井口封住。」

「不能封。」程宗扬道:「殿下还在里面。」

他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然后问道:「那个人是谁?」

吕雉有些茫然地抬起脸。

「吕巨君已经死了,他的左膀右臂,廖扶、许杨等人也死了。这些兽蛮人在 宫里的内应是谁?你不会告诉我,他们是自己在宫里瞎摸的吧?」

「我不知道。」吕雉露出一丝极力克制的怒意,「若不是他们各怀心思,我 们吕氏又何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

程宗扬扭过头,「那就是你们干的了?」

齐羽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这种丝毫不负责任,乱扣黑锅的行径,连辩 解的话都懒得说。

「不是你,就是你们仙姬干的!」程宗扬对齐羽仙道:「让她来见我,最多 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

齐羽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不情愿地取出一只白玉雕成的铃铛。

…………………………………………………………………………………

虽然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但程宗扬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直到此时他才终于 死心。确信剑玉姬真有足够的手段对付定陶王,而不是空洞的威胁。齐羽仙摇动 玉铃,不到一盏茶工夫,那贱人就出现在长秋宫内,而宫外的守卫没有传来任何 警报。

程宗扬在宫中选了一处偏殿,两人隔着几案,正襟危坐。

剑玉姬白衣胜雪,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子般,周身散发着高贵而圣洁的光芒, 眩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对面的程宗扬看上去就狼狈多了,他的替换衣物还没送来,宫里各色女装应 有尽有,除此之外,就是内侍穿的太监服。至于男装,数量倒也不少,足够一个 人穿好几辈子的,可惜全是刘骜一个人的,就算他不忌讳死人,也不敢乱穿天子 的服饰。因此仍穿着当日入宫时的衣物,虽然清理过,但连日血战,衣上的斑斑 血迹却是擦洗不净,头发、胡须也乱糟糟的。

「把光灭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看着晃眼。」

剑玉姬浅浅一笑,身上散发的圣光渐渐收敛,显露出眉眼的细节,容貌更加 清晰,反而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态。

剑玉姬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狼狈,从容道:「魔尊之事,不知公子考虑得如何 了?」

程宗扬反问道:「紫丫头列入门墙的事呢?」

「魔尊回归,第一个便请紫姑娘参拜。」

程宗扬道:「你就那么肯定我能找到魔尊?」

「不瞒公子。武穆王别出机杼,世间能猜出他的心思的,公子之外,不作第 二人想。」剑玉姬淡淡道:「否则,妾身岂会将玉牌拱手相让?」

看来鸟人留下的遗物,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那边朱老头和紫丫头又步步紧 逼,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出来。

「魔尊对你们就那么重要?」

「重要。」剑玉姬神情间透出一丝决然,「超过一切的重要。」

看到程宗扬眼珠转动,剑玉姬道:「还请公子不要动什么心思——魔尊若有 差池,倒霉的可不只是我们巫宗。」

看到剑玉姬对魔尊难得一见的上心,程宗扬真有心拿魔尊做文章,但此言一 出,便熄了这份心思。魔尊对剑玉姬来说是超过一切的重要,对朱老头和小紫也 同样如此。用一堆手雷把魔尊炸成渣的念头,还是不要有了。

「你们安排人手吧。半个时辰之后,我带你们去。」

「何必急在一时?」

程宗扬奇道:「着急的不是你们吗?刚才你不还在说,魔尊是超过一切的重 要?」

「正因为魔尊太过要紧,才不能有丝毫疏漏。」剑玉姬柔声道:「不知公子 多久未曾合眼了?」

有多久了?程宗扬自己心里都有些恍惚。他原本准备休息一番再去秘境,只 不过想到赵氏姊妹与那些对汉室恨之入骨的兽蛮人同在一处,他心里就禁不住发 毛——还不如让剑玉姬那帮货待在里面,好歹是文明人不是?

至于剑玉姬言语间流露的关切,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她关心的对象并不是自 己,而是魔尊,她只是希望自己这个工具能保养好,避免因为疲惫而对魔尊造成 损害。

「公子身负众望,还请善自珍重。至于敝宗,已经等了十余年,也不在乎一 两日。」剑玉姬起身道:「明日此时,妾身来请公子。」

剑玉姬说着,取出一只系着五彩绶带的革囊,轻轻放在案上,推到程宗扬面 前。接着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到第三步时,那个优雅的身影像幻影一样微 微一荡,消失不见,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革囊系带已经松开,里面是一方皇后印玺。

…………………………………………………………………………………

阮香凝又一次昏迷过去,她所受的箭伤极重,宫里的太医看过,说至少要休 养三个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骼。

刘欣那小娃娃居然没哭,大出程宗扬的意料。方才那名兽蛮武士狰狞可怖的 模样,足以让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做噩梦,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却显得颇 为镇定,让程宗扬不由刮目相看。他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把随定陶王入京的宫人送 来照料,看到刘欣对阮香凝依恋的样子,干脆放弃。

回到偏殿,小贱狗脑袋上插着一根黑色的羽毛,像颗鱼雷一样在殿中横冲直 撞,被程宗扬上前一脚踢飞。

殿内摆着一张宽大的御榻,长宽都有丈许。小紫慵懒地斜依在锦垫上,肘下 枕着一只铁箱,另一只手贴在吕雉眉心,见程宗扬进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吕雉跪坐在榻旁,她眉心处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色气息,手指紧紧捏着 衣角,玉容露出痛楚的神情。

云丹琉躺在榻上,她属于闻战则喜的战争狂人,搏杀时龙精虎猛,刚一打完 整个人就松懈下来,这会儿抱着一只软枕,睡得正熟。

小紫松开手指,顺势一拂,封了吕雉耳侧数处穴道。

「做什么呢?」

「从仇傻瓜那里敲了一篇搜神诀。人家拿来玩玩。」

「搜神?能搜她的神魂?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程宗扬道:「你还用学这 个?不管谁落到你手里,不都是让圆就圆,让扁就扁吗?」

「没有那么神啦,都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小紫道:「你们谈完了?」

「她们想要魔尊。」

「那就给她们好了。」

程宗扬奇道:「你难道不想把魔尊夺过来吗?」

「一块破石头,我才不要。」小紫一边说,一边看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程宗扬在脸上摸了摸。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道:「我帮你刮胡子好不好?」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小心一点啊。要是刮破,我可要揍你屁股。」

小紫笑道:「放心好了。」

小紫扶着他在榻上躺好,然后抽出一条丝巾,垫在他颌下。

身体在榻上躺平,完全放松下来,程宗扬不由舒服地呼了口气,只觉浑身的 关节都传来一丝困意。

似乎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热量,云丹琉松开软枕,抱住他一条手臂,一条雪白 的大长腿也伸过来,搭在他身上,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了钻。随着她的呼吸,丰挺 的双乳像波浪一般一起一伏,带着一丝缠绵的韵律。

程宗扬早已疲惫不堪,这会儿看到云丹琉在旁边睡得香甜,不禁倦意袭来, 重重打了一个呵欠。

小紫道:「别动。」

程宗扬握住住小紫一只手,闭上眼睛。

小紫取出一柄小小的银刀,温凉如玉的纤指按在他下巴上,轻柔地移动着。

银刀还没落下,程宗扬就发出鼾声,沉沉睡去。

那些星河在自己腹中旋转着,随着身体的膨胀,彼此间引力越来越弱,斥力 越来越强,星光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直到膨胀至极限,再也无法维系。那些被吞 噬的星河瞬间分崩离析,星星点点的光芒飞速远离,最后逐一消失在黑暗而冰冷 的宇宙中。

程宗扬猛然惊醒过来,一手按住腹部。丹田内的气轮运转还算平稳,但似乎 比平常慢了一点点。自己吸收的死气早已超出了目前的境界,突破却遥遥无期。 他有些担心,过量的真气不会引起丹田的崩溃吧?毕竟通常突破境界最大困难在 于真元积累不够,像自己这样积累过多的,可以说绝无仅有,连个可以参考的对 象都没有。

身边的被衾已经空了,云丹琉和小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枕头上留着一根长 长的发丝。程宗扬侧身捡起发丝,闻着枕上残留的体香,一时间只觉浑身发懒, 只想就这么倒头睡去,睡他个天荒地老。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外面便传来一阵哭嚎声。

程宗扬跳了起来,「怎么了?」

罂粟女守在外面,「是天子移灵,吵醒了主子。」

「移灵?」刚醒来的程宗扬有些发怔,「要出殡吗?」

「过几日才好出殡。」罂粟女一边说,一边卷起帘子,「外面的人商量,先 把天子灵柩移往帝陵,好给新天子腾出地方来办登基大典,然后再择日下葬。」

移灵可是大事。程宗扬一边披上衣物,一边责怪道:「怎么不叫醒我?」

「紫妈妈吩咐的,让主子多睡一会儿。」

程宗扬打眼一看,外面已经是薄暮时分,「我睡了一天?」

「不到四个时辰。」

程宗扬理了理衣冠,走出长秋宫。只见御道两旁跪满了幸存的宫人、内侍, 正遍身缟素,伏地嚎啕大哭。这倒不是装的,实在是连日来担惊受怕,几乎每个 人都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有的还不止转了一圈——给吓的。

劫后余生,众人惊悸未消,哭得分外真切。只是有多少是为自己,有多少是 为天子,那就两说了。

小紫等人都在宫门处,却没有看到定陶王刘欣。

哭声蓦然一响,每个人都放大悲声,一时间哀声动地。接着便看到一群披着 麻衣的送葬者往宫门处行来。天子的棺椁不用车马,全靠人力扛抬。只见乌压压 一片人头簇拥在榇棺周围,为天子扶灵。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众诸侯。清河王刘蒜程宗扬已经久闻其名,此时一见,果 然颇具儒雅之气,举手投足都有着仁人君子的风范,使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就 心生好感。

再往后,是群臣之首的霍子孟。他满面戚容,双目红肿,步履蹒跚,至少看 上去像是悲戚到了极点。

程宗扬心下暗赞,这种老戏骨,演技精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果然是自己 比不了的。

董卓那一箭丝毫没有留手,金蜜镝身负重伤,战后便陷入昏迷。否则以他的 禀性,此时就算走不动路,也会让人把他抬来。

跟在灵柩后面的是刘骜的一众妃嫔,一群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有资格扶灵的并不多,再往后,才是送葬的大头: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送葬 的人群中居然还有秦桧,他官职虽然微末,却是极少数一开始就坚定站在长秋宫 一方的「纯」臣,忠贞不二,往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这种露脸的场面,当然 有他一席之地。

再后面,是两张空辇。按照宫中的说法,太后与皇后先后抱病,无法亲临送 葬,继嗣的定陶王年纪太小,又受到「惊吓」,只在宫门处拜送。

等灵柩离宫门还有半里,唐衡和徐璜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定陶王刘欣 出来,后面的阮香凝则被齐羽仙扶着。

刘欣换了一身小小的丧服,一手拿着哭丧棒,按照唐衡和徐璜的指点,在香 案后叩拜行礼。只是他另一只手,始终扯着阮香凝的衣角。

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两天之前,阮香凝对刘欣来说还是个素未谋面 的陌生人,可此时说阮香凝是定陶王的乳母,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真不知道 是阮香凝富于亲和力,还是她的瞑寂术对小孩子特别有效,抑或是这小娃娃失去 朝夕相伴的盛姬之后,把所有的依赖都放在了阮香凝身上。

但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还是移灵的时机——哪里有夜间移灵的?刘骜再 怎么说也是天子,关乎朝廷的脸面,死得再不光彩,也必须风光大葬。

王蕙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也是霍大将军的意思。洛都屡 生变故,索性把诸侯、重臣全聚在一处。至少在定陶王正式登基之前,不让他们 留在洛都,一来免得再出乱子,二来也免得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程宗扬心下了然,这些诸侯各有卫队,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洛都血 战多日,兵力空虚,只剩下一支完整的胡骑军,未必能镇得住场子。不如把他们 送到城外,把可能的威胁降到最低。连夜移灵的仓皇之举,透着众人的心虚,但 心虚就心虚吧,洛都实在经不起再乱了。至于刘骜的身后事是不是丢脸——死人 的脸面又能值几个钱?

夜色渐临,天子的灵柩在众臣簇拥下渐行渐远,动地的哀声也随之远去,身 后的宫禁仿佛被人遗忘,一下子人去楼空,变得冷清之极。

徐璜等人撤去香案,送定陶王回去休息,又派人清理宫室,准备登基大典的 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人群一散开,程宗扬赫然发现,连那些期门都被打发到他 处,整个长秋宫竟然只剩下自己一帮人马,敖润、冯源、郑宾、刘诏……一个外 人都没有。

「高智商呢?」

小紫笑道:「找他的小胡姬去了。」

「这个小兔崽子……」

程宗扬往四周看了一圈,「云丫头呢?」

「云姊姊也有一家人要照料呢。」

云苍峰此前赶往舞都,筹措资金,准备借着算缗令造成的波动大展拳脚,谁 也没想到天子会突然驾崩,洛都之乱瞬间爆发。

云家还有大批掌柜留在城郊的别院中,也不知道是否被战乱波及。云丹琉作 为云家在洛都唯一的主事者,眼下战乱平定,当然要赶回去照应。

「别的人呢?」

「班超在西邸主持军务。卢五爷和王孟在北邙,还没有回来。秦会之给天子 送葬,吴长伯在永安宫,守着湖水。程郑在安排粮秣,还要和赵墨轩一起,跟城 里的商贾打交道……」小紫掰着指头一一数过,最后道:「大家都在忙着呢。」

程宗扬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么说,就剩我一个闲人了?」

小紫笑道:「错啦,只有我一个闲人。程头儿还要去审案呢。」

「审案?」程宗扬一头雾水,「审什么案?」

「造反的大案啊。」小紫娇声道:「罂奴,请老爷升堂了。」

第六章、珠胎暗结

长秋宫一处大殿内,两只高大的铜熏炉烧得正旺。外面滴水成冰,殿内却是 温暖如春。

程宗扬双手抚膝,端坐榻上,望着下方的「差役」,不禁又是纳闷,又是好 笑,「你们这玩的是哪一出?」

坐榻前方两名「差役」不是旁人,正是惊理与何漪涟。她们穿着皂衣,手边 摆着五色大棒,唇上还贴了两撇小胡子,打扮得就像两个娇俏的隶徒。

旁边摆着一张书案,一名「师爷」坐在案后,却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阮 香琳。而卓云君这位太乙真宗教御,则脱去道袍,换了青衫,扮成一名给师爷打 下手的书吏。

最让程宗扬惊讶的是,这里面还有一张熟面孔,那厮下巴光溜溜的,一脸桀 骜不驯的傲气,居然是中行说!

他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这死太监以往仗着身为天子的亲信,没少找自己的 茬,眼下刘骜死得不能再死,自己大获全胜,没顺手砍了他就是好的,居然还敢 往前凑?再看那厮的嘴脸,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一点都没有当孙子的觉悟,照样 一脸傲气。

中行说腰间一边别着竹尺,一边带着拶子,手中还提着一面铜锣。他「咣」 的敲了一声锣,尖声道:「带人犯!」

惊理与何漪涟同声道:「威武……」话音未落就笑成一团。

「闭嘴!」中行说喝斥道:「审案呢!严肃点!」

两女赶紧收起嘻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太监本来都伤得快死了,不 知他吃了什么仙丹,短短两天时间就又活蹦乱跳。也就是一两天,她们已经充分 了见识一个没有眼力价的死太监能有多惹人烦,这货不但粗暴跋扈,嚣张放肆, 啰嗦嘴碎,还他妈的特好管闲事,所作所为简直是罄竹难书。

廊外铁链声响,罂粟女当先入内,她手中拖着一条铁链,后面一名妇人脖颈 被铁链系住,像母狗一样四肢伏地,跟在她后面爬进殿内。随着身体的爬行,那 妇人纤软的腰臀像蛇一样扭动着,柔若无骨,媚态横生。体态妖娆,容貌艳丽, 正是襄城君孙寿。

她扬着头,蛾眉微微颦紧,脸上的表情似泣非泣,似笑非笑,羞中带怨,忧 中含喜,各种神态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将狐媚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孙犯!」中行说尖声喝道:「襄邑侯吕冀阴谋弑君,罪在不赦!你身为吕 逆正妻,可知罪!」

「启禀老爷,」孙寿对着榻上的主人,娇滴滴道:「吕逆谋逆之事,犯妇全 然不知,还请老爷开恩,饶恕犯妇。」

孙寿做作了姿态,娇呻声柔媚入骨。程宗扬看着有趣,一手摸着下巴,饶有 兴致地说道:「饶了你吗?」

「谋逆大罪,按律要夷三族。」扮成「师爷」的阮香琳说道:「无分主从, 一律斩首。」

「阮师爷,」孙寿泫然欲滴地道:「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阮香琳怔了一下,「昨晚怎么了?」

「昨晚阮师爷找到奴家,说只要奴家乖乖听话,让师爷快活一番,就有法子 免去奴家的死罪。奴家听了师爷的话,应许了下来。昨晚奴家趴在草垫子上,撅 着屁股让师爷弄了半宿,阮师爷,你难道都忘了吗?」

阮香琳俏脸一红,「昨晚又不是我一个。」

「奴家被蒙住眼睛,除了师爷,不知道旁人还有谁。」

「啪!」中行说举起竹尺,毫不客气地往孙寿脸上抽了一记,「你身为襄邑 侯正妻,堂堂襄城君,竟这般不知羞耻!还要不要脸面了?」

孙寿白晰的脸颊顿时红了一道印子,她脸上媚意丝毫未改,吃吃轻笑着像是 撒娇一样说道:「入狱成了犯妇,不管哪位狱卒都是大爷,什么身份啊,地位啊 都是假的,只有身子是真的。渴了要水,饿了要食,冷了要衣,可能拿来换衣食 的,也只有这具身子。要说脸面,牢狱里头,贱奴这只白嫩嫩的屁股才是脸面。 若不是贱奴的屁股能给诸位大爷寻乐子,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程宗扬失笑道:「这些话都是哪儿来的?」

小紫笑道:「她们问了北寺狱和诏狱的人,又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阮香琳生气地说道:「昨晚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都说好的,威逼勒 索的是卓奴。」

阮香琳担着一个妾的名份,结果被那些奴婢有意无意地抱起团来针对,如今 连一个罪奴都压制不住,不禁心下恼怒。

「可能是这贱奴记错了吧。奶奶别生气。」何漪涟笑着岔开话题,「孙犯, 你说你下边的脸面生得标致,还不露出来,让老爷看看是真是假。」

孙寿双手伸进衣内,妖媚地褪去下裳,伏在地上,转过身子,将那只白腻如 脂,欺霜赛雪的粉臀高高翘起,对着主人。

众女笑道:「这脸长得好生标致。」

听到众女的调笑,孙寿愈发卖力,她双手抱着屁股,一边妖娆地扭动着,一 边将白生生的臀肉掰开,露出中间仿佛涂过胭脂一般,红艳欲滴的肛洞和蜜穴, 在众人面前扭腰摆臀,淫态横生。

小紫笑吟吟道:「我问你,吕冀的脱阳散是哪里来的?」

眼前雪滑的美臀一颤,臀缝间那只娇嫩的肉孔猛地收紧,打了个哆嗦。

程宗扬微微挺直身体。洛都之变的缘起正是天子驾崩,可刘骜的死因至今仍 然是个谜。各方势力在洛都打成一锅粥,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天子为何暴毙,程宗 扬也是此时才听到脱阳散。

孙寿颤声道:「奴婢不是有意欺瞒主子……」

卓云君嗤笑道:「傻瓜,你如今在紫妈妈身边伺候,生死都在紫妈妈一念之 间,即便天子因你而死,只要妈妈高兴,就能护得你周全,用得着怕成这样吗? 话说回来,你若还怀有二心,就是天王老子也护不住你。」

「奴婢知道了。」孙寿道:「那脱阳散是贱奴闲来无事,照一张古方炮制的。 原本只当是助兴的药物,用过才知道会死人。贱奴不敢再用,剩的一些,都被襄 邑侯拿走。奴婢也不知道他会用在天子身上。求主子明鉴,奴婢对他们弑君的事, 真的是毫不知情。」

中行说两眼血红,嘶声道:「是谁下的药?」

「奴婢真不知道。」

卓云君咳了一声,「带证人。」

一名戴着貂蝉冠的内侍被带进殿内。一进门,他就一头扑到地上,一边玩命 的磕头,一边一迭声地说道:「小的罪该万死!求主子饶小的一条狗命,好给主 子当牛做马,伺候……哎哟!」

中行说抡起竹尺抽在他脸上,「就你屁话多!」

卓云君道:「张恽,是谁给天子下的药?」

张恽捂着脸道:「是襄邑……逆贼吕冀!都是他!那个狗贼丧心病狂,指使 昭阳宫的内侍下药,毒害天子!」

「吕冀为何要毒害天子?」

「是天子亲政,触了吕逆的忌讳。还有……还有……」

「说!」

「还有昭阳宫的赵昭仪。吕逆那厮,活脱脱就是个色中恶虎,天生淫魔啊, 他自从见过赵昭仪,就心怀鬼胎。毒杀天子当晚,便在昭阳宫强暴了赵昭仪,色 胆包天,罪该万死!」

程宗扬眼角跳了一下,「你们伪造赵昭仪自尽的假像——把人藏哪里了?」

「吕逆假造赵昭仪自尽,其实打算把人带回侯府,长久奸宿。昭仪被他喂了 药,昏迷不醒,不久就被襄邑侯府的人运走。再后来,小的就不知道了。」

程宗扬不禁心下佩服,这吕冀真是好胆量,强暴了天子的嫔妃还不够,居然 还收入府中,打算长期霸占,真是不怕死啊。不过话又说来,如果赢的是吕氏, 别说一个昭仪,就是皇后赵飞燕,也只能被他拿在手中任由摆布。

对于刘骜之死,程宗扬基本上是一种旁观漠视的态度。刘骜死得虽冤,但也 算自寻死路。但对于这位赵昭仪,他就不能坐视不理了。毕竟友通期是自己送入 宫中的,自己是有责任保护她的周全。

「她人呢?找到了吗?」

「在襄邑侯府的密室找到了。」惊理道:「她被人下了六识禁绝丹,假死的 时间过久,如今还没有醒。」

六天还没有醒?程宗扬道:「六识禁绝丹不是能自行化解吗?」

「六识禁绝丹分别禁绝六识,一次服用一种,对人并无大碍。但她被人喂下 至少三种以上,剂量又大,必须要有解药才能解开。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假死 数日,再拖延下去,只怕……」

「会死吗?」

「倒不会死,只是禁绝的六识怕是不能再恢复。」

程宗扬心下一沉,禁绝的六识不能再恢复,意味着友通期即便活着,余生都 将目不能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那不就成植物人了吗?对一个花季女子来 说,这简直比死还难受。

「吕冀既然把人带走,应该已经备好解药。解药呢?」

诸女的目光都落在张恽身上。张恽哭丧着脸道:「也许……大概……或者, 可能……会不会……掉哪儿了?这兵荒马乱的……」

小紫笑道:「请光明观堂的女神医上来吧。」

义姁冷着脸被带进殿内。

程宗扬狐疑地看着她,难道她能解开六识禁绝丹?说实话,程宗扬对义姁自 称的光明观堂身份还有些怀疑。自己接触过的光明观堂门人,无论小香瓜、潘姊 儿,还是师师,不管聪明还是笨拙,都有种超脱凡尘的气质。可这个义姁给自己 的感觉……她在自己面前的冷傲态度之下,似乎总有一丝隐藏很好的市侩。并不 是说市侩不好,毕竟自己也是个市侩之徒,但光明观堂能教出小香瓜那种弟子, 义姁表现的附炎趋势,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义姁扫了下身赤裸的襄邑侯夫人一眼,然后看向小紫,她与这个少女接触时 间极短,但从旁人恭顺到谄媚的态度中,就能看出这位紫姑娘的不凡。但她并不 担心,因为自己有足够的底牌——比六识禁绝丹的解药更重要。

义姁满怀信心等着那个少女开口,然后就听她问道:「那个脱阳散的方子, 是你给孙寿的吗?」

义姁眼中透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孙寿,然后 道:「是。」

「为什么?」

义姁以为是孙寿透出的口风。有道是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堂堂汉国封君, 襄邑侯夫人,落到眼下这步田地,还不忘拖自己下水,义姁也不准备再给她留什 么体面,毫不掩饰地说道:「襄城君背地里招揽面首,多有不如意之处,因此想 寻一个床笫间壮阳寻欢的方子。是我学医不精,误用了一张古方。出事之后,我 就让她毁了方子,免得再害人性命。」

「真奇怪,吕冀手里为什么会有六识禁绝丹呢?」小紫一边说,一边大有深 意地看着义姁。

这少女没有追问脱阳散,反而又转回六识禁绝丹上,思路如此跳脱,倒把义 姁原本准备好的腹稿搅得七零八落。义姁心头一阵发紧,孙寿毕竟是吕冀之妻, 而且众所周知,吕冀有惧内的毛病,天知道他透露了多少消息,比如六识禁绝丹 的来历。

义姁迟疑了一下,「那些六识禁绝丹是我闲暇时炼制的。」

「果然好厉害呢。」小紫笑道:「你做一个我看看。」

义姁抿紧嘴巴,过会儿道:「这里没有材料。」

「有材料你就能做出来吗?」

义姁硬着头皮道:「能。」

小紫勾了勾手指,雪雪立刻跑过来,吐出一堆药瓶。

「这是六识禁绝丹的材料,你来做吧。」

义姁勉强道:「没有丹炉。」

小紫抬手一拂,「你连六识禁绝丹用哪些材料都不认得,还能炼出六识禁绝 丹来吗?」

义姁目光游移不定,她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口不择言,此时已经后悔不迭。

忽然间手上一紧,却是中行说那个前任天子的心腹太监拿出拶子,套在她指 间,接着一脚踹在她膝弯。

义姁修为被制,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紧 接着发出一声凌痛的惨叫。

中行说与义姁作为南北二宫主人的心腹,彼此间早就势同水火,有这个机会 落井下石,绝不肯错过。他扯住拶子两端的系绳一收,竹制的拶子发出细微的破 碎声,几乎将义姁的指骨生生夹断。

「是庞白鹄!」义姁凄声叫道:「广源行的商人一直在巴结吕冀,吕冀说要 一种让人假死的药物,庞白鹄就送了几颗六识禁绝丹,放在我处。」

中行说一点都没有作为外人的觉悟,冲卓云君道:「都记下来!」好像他才 是管事的一样。

卓云君摇了摇笔,「你明知道庞白鹄死在乱军之中,才这么说的吧?」

中行说被她点醒,狞声道:「好个贱婢!到了这时候还不老实!」说着又要 用力。

「等等!」程宗扬喝止他,问道:「庞白鹄送了六识禁绝丹,解药呢?」

十指连心,义姁痛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颤声道:「没有解药。」

「没有?」

义姁忍痛道:「庞白鹄他们给襄邑侯讲行商时的奇闻异事,提到有人对付仇 家,把仇家的妻女禁绝六识,做成活的器物。襄邑侯动了心思,向他索要,打算 用在赵昭仪身上。」

「活的器物?」小紫道:「把赵昭仪做成活死人吗?」

「是。」

「这么说,你们明知道她用过六识禁绝丹会变成活死人?」

「是。」

「故意不备解药?」

「是。」

小紫道:「你和广源行有什么关系?」

义姁呼吸一窒。

小紫也不催问,只把雪雪抱在怀中,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

阮香琳咳了一声,开口道:「带胡犯。」

耳畔银铃声响,胡情和孙寿一样,四肢着地爬进殿内,区别在于孙寿还穿着 衣物,她却是从头到脚一丝不挂。胡情在吕雉身边的时候,只是个相貌普通的寻 常妇人,此时露出狐族本色,却是妖媚异常。她肌肤白如牛乳,腰臀曲线完美得 惊人,胸前两只的乳球又白又大,沉甸甸摇晃着,殷红的乳头被银环穿透,挂着 一对银铃。

她一直爬到小紫身前,然后抬起媚艳的玉脸,用红唇亲吻女主人的脚底,神 态恭顺无比。

小紫一边用白玉般的脚趾逗弄她的唇舌,一边道:「光明观堂的弟子,为何 会入宫,成了太后的心腹?」

「回主子,」胡情翘着舌尖,娇喘细细地说道:「吕雉早年间曾与燕姣然结 识。义姁持燕姣然的手书来访,又有些医术,吕雉就留她在宫里。奴婢后来才发 现,她与晴州那些商人暗中来往。」

义姁辩解道:「我下山途中,曾给人治病。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广源行一 名执事。广源行听说我被太后留下,就想通过我,与吕冀结交。这些事我都已经 一一禀明太后,并没有暗中交往。」

「你入光明观堂之前呢?」胡情毫不客气地揭穿她,「如果我没猜错,当初 送你去光明观堂的人,就是广源行那位庞执事吧。」

此言一出,义姁终于为之色变。

程宗扬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义姁很可能幼时被广源行收养,或者干脆就是 被广源行买走的。当年光明观堂迫于岳鹏举的压力,答应为她培养两名绝色,不 知为何会挑到了义姁。不过与另一个被挑中的乐明珠不同,义姁没有进入内门, 而是和李师师一样,被列为外门弟子。

时过境迁,岳帅消失,当年的承诺自然作废。义姁也已成年,按照光明观堂 的惯例下山行医,入世修行。靠着医术和燕姣然的手书,义姁顺理成章地留在永 安宫,成为太后的心腹,结果又与广源行的人拉上关系。

导致天子暴毙的药物居然出自光明观堂弟子之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 个消息传扬出去,对一向看中名声的光明观堂都是重大打击。自己能不能以此为 借口,把小香瓜勒索过来呢?

程宗扬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殿中众女齐声呼道:「威武!」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阮香琳那位师爷认为义姁不老实,发话要打她板子。程 宗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义姁言语不尽不实,是该好好打一顿。

中行说也嫌拶子不过瘾,捋起袖子喝道:「往死里打!棒子给我!」说着伸 手就去夺惊理的赤色大棒。

惊理不乐意了,「干嘛抢我的?」

「我替你打,你还不乐意?缺心眼儿吧!」中行说从旁边的五色棒中抄起一 根,对义姁喝道:「敢害天子!反了你了!」

「等等!」义姁叫道:「你们打死我,谁来救治赵昭仪?」

阮香琳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义姁心一横,扬脸道:「有件事忘了告诉诸位——赵昭仪已然有孕在身,她 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一尸两命!」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怔住。

过了一会儿,阮香琳道:「打啊!怎么不打了?」

中行说拖起大棒,像条忠犬一样护在义姁身前,「谁敢打!来啊!从我身上 踩过去啊!」

程宗扬一手抚着额头,同样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刘骜后宫那么多妃嫔,多 少年连个鹌鹑蛋都没生下来,友通期才入宫几天,居然就有孕了?偏偏还是在刘 骜死后才爆出消息,简直是个黑色笑话。程宗扬不禁想起当日的市井传言,友通 期克父克母克兄克弟——这边有孕,立马就克死丈夫,还真是一点都不耽误。

程宗扬拍案道:「这件事谁都不准往外说!」

张恽「啪」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他这会儿怕得要 死,已经「畏罪自杀」的赵昭仪不但没死,而且还怀了天子的骨血,这个消息传 扬出去,立刻就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按照他的经验,只下封口令哪儿够呢?灭 口才是常理。灭旁人的口,这位主子可能还得算一下值不值当,像自己这种毫无 价值的人渣,根本就没有活命的理由。

张恽猜得没错,程宗扬正阴沉着脸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处死算了。

最后他还是长吸了一口气,收起杀心。这些天来,洛都死得人已经够多了。 张恽先是跟随吕氏,吕氏失势,又投到刘建门下,这样一个双重叛逆,丧了两次 家的丧家犬,可以说是举世皆敌,出了这座殿门,就是死路一条。杀他容易,可 无非是徒增杀孽。

「六识禁绝丹你能解开吗?」

义姁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说道:「能!」

程宗扬看了义姁一会儿,然后道:「你的解毒丸还吃着的吧?」

义姁脸色有些发青。

「我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也不在乎。」他挥了挥手,「你去照料赵昭仪吧。 她若醒不过来,你也不用活了。对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以后不要再称昭仪。改 名友通期,称期夫人。」

「是。」众人齐声应下。

唯独中行说道:「为什么不叫友夫人?还有,为什么要改名?你瞧你编的这 名字,有点女人味吗?再说了,圣上有子,乃是天下之大幸!应该立即禀告皇后 殿下,立赵昭仪肚里的孩子为天子!」

程宗扬恨不得踹他一脚,「你是猪脑子?你怎么解释她是怎么活过来的?把 真相揭出来,让天子再丢一遍脸?退一万步说,其他事全都摆平了,你就能确定 她怀的是男孩?万一是位公主呢?」程宗扬冷笑道:「说得再诛心一些,当上天 子,就真比一个市井百姓快活?立一个未出生的胎儿为帝,你是为天子的骨血着 想,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着想呢?」

中行说脸涨得通红,梗着肚子还要再争论,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你如果 闭嘴,我就允许你跟着一同去照料期夫人。不然,就算她顺利生下子嗣,我也有 办法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天子仅存的骨血。」

中行说脖子梗了半天,终于愤愤闭紧嘴巴。

第七章、光阴消摩

中行说与义姁一同离开,剩下殿中诸人神情各异。

对于友通期有了天子骨血之事,阮香琳和卓云君并不怎么在意,她们一个身 在宋国,一个身份超脱,汉国天子对她们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惊理与何漪涟流 露出几分意动,毕竟那是汉国天子唯一的骨血,身份非同凡响;罂粟女在昭阳宫 与友通期相处多时,相比之下,对她的安危最为关切;张恽则趴在地上,连大气 都不敢喘一口,程宗扬都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给憋死。

至于孙寿和胡情,这会儿正挤在紫丫头面前,争相献媚。这对狐族的姑侄女 刚换了主人,便俯首贴耳,仿佛一对哈巴狗一样,乖巧恭顺。程宗扬有些明白为 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狐族的侍婢了。

程宗扬视线从殿中扫过,最后落在小紫脸上。显然死丫头也没想到友通期会 有孕在身。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能曝光的,只希望他的小命能硬一点,至少别被他 亲妈给克了。

小紫道:「审到哪里了?」

卓云君道:「审到广源行的行止了。」

「继续吧。」

卓云君娇声道:「带人犯。」

看到带上来的人犯,众女都露出暧昧的笑容。这次带上来的是一张新面孔: 刘建的太子妃,当过短短数日伪皇后,黑魔海的御姬奴成光。

成光像是刚刚妆扮过,玉颊脂粉犹新。她和孙寿、胡情一样,被牵着爬到座 榻前。

小紫朝张恽抬了抬下巴,「中行说不在,你来审好了。」

张恽一张青黄脸立刻放出光来,他往前爬了两步,狠狠磕了个头,尖着嗓子 道:「奴才遵旨!」

「审仔细些,」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笑道:「好让老爷开心。」

「小的明白!」

张恽爬起来,捡起中行说丢下的竹尺,在手里拍了拍,厉声道:「犯妇,你 可知罪吗?」

成光道:「奴婢知罪。」她哀声乞求道:「紫姑娘,念在同门的份上,还请 饶奴婢一命。」

张恽举着竹尺的手本来已经扬了起来,听到这话不由停在半空。这位居然是 自家新主人的同门?

小紫笑道:「你都已经叛出巫宗啦,我还没有正式列入门墙——哪里是什么 同门呢?」

对啊!张恽挥起竹尺朝成光身上抽了一记,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叫道:「说! 你是怎么与广源行勾搭上的?」

成光痛得颦起眉,看了看胡情,又看了看孙寿。

小紫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左边这个,被我收了一魂一魄。右 边这个,除了献出魂魄,还自愿献身为奴。太子妃,你选哪一个呢?」

成光脸色数变,半晌没有开口。

张恽又往她身上抽了一记,「贱蹄子!主人收你当奴婢,那是多大的恩典? 昂?你居然还不赶紧谢恩?」

胡情娇声道:「太子妃自矜身份,不愿与我们这些下人为伍也是有的。」

孙寿道:「一个封国被废的太子妃,有什么身份?再说了,她以前干的腌臜 事还少吗?」

胡情和孙寿都是离汉国权力中枢最近的人,对成光的事迹早有耳闻,一通冷 嘲热讽,提及了她在江都国时干的勾当。

成光到底还要些脸面,生怕她们把自己的老底都揭出来,连忙道:「奴婢也 愿献身为奴。」

小紫只说了三个字,「广源行。」

成光硬着头皮道:「广源行本来一心巴结吕冀,可吕太后对晴州的商贾颇为 不喜。他们便找到奴家,说是愿意出钱出力,襄助刘建,图谋大事。」

卓云君道:「区区一个外来的商行,居然能襄助诸侯,谋夺帝位?还能让你 背弃旧主?」

「奴婢原本也不信,可广源行的人对宫里的消息极为灵通。」

这应该是义姁的功劳了。程宗扬看着成光,脑中杂乱的线索逐渐变得清晰。 和自己一样,广源行那帮商人也准备干一票大生意。天子亲政之后,朝局为之一 新,他们凭借着商人特有的嗅觉,预感到汉国将有大变,早在天子颁布算缗令之 前,就开始谋划。

起初他们投靠的是吕冀,吕雉表面上不喜晴州商人,其实是与胡情一样,对 大肆猎杀狐族的广源行极为忌惮。广源行碰壁之后,一边转头与剑玉姬合谋,资 助刘建篡位,一边又暗中挖巫宗的墙角,打算甩开剑玉姬单干。

假如自己没有出现,广源行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是现在的自己。比如他们对 洛帮的控制,对胡骑军的争夺,在洛都商贾之间的影响力,在两宫布置的触角、 暗线,甚至在刘骜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自己出来搅局,赢到 最后的,有八成可能是广源行。

可惜他们和吕氏一样,都忽略了长秋宫这个无人问津的大冷门,最终两虎相 争,让自己笑到了最后。算下来,自己搅局的结果,吃亏最大的是广源行,其次 才是剑玉姬。

程宗扬一直觉得洛都之乱的背后,有一只黑手若隐若现。广源行藏在幕后, 即使露面也只是打酱油的小角色,直到此刻,各种零碎的线索拼在一起,他们的 图谋才终于水落石出,显露无遗。从天子暴毙到董卓入京,处处都有广源行的影 子。可惜行阴谋者,终究难成大事。任他们百般算计,刘建都脱不了一个「篡」 字。反而被他们视若无物的赵飞燕,才是真正的法统所在。从这个角度讲,他们 的失败可以说天理昭昭,一点都不冤枉。

理清头绪,程宗扬心底一直存在的阴霾终于驱散,第一次生出局面尽在掌握 的信心,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但对于广源行这个野心勃勃的商号,他不由生 出几分好奇,「广源行的东家是哪位?生意做的很大嘛。」

何漪涟道:「奴婢只知道几位执事,再上面的,就不曾知晓了。」

「他们的后台是谁?」

何漪涟摇头不知,胡情却道:「是晴州帛氏的帛老爷子。广源行的背后主持 者,是帛老爷子的第十六孙,帛十六。那个把仇家妻女做成器具的,也是他。」

「帛十六?」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禀主子!」张恽道:「吕贼巨君曾让奴才暗中查过这个帛十六!」

「哦?」

「帛十六年初曾来过洛都,还与犯妇成光私下相会!」

成光脸色顿时一白。

张恽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行事隐秘,没想到我早就盯着你了吧?你们两个 在晴州会馆待了一夜,以为我不知道?」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刘建那厮的帽子好像有点绿啊。」

众女闻言都笑了起来。

何漪涟道:「看来这位太子妃有不少事瞒着主子,还要接着审呢。」

程宗扬道:「你们尽管审!」

何漪涟弯下腰,对成光道:「姐姐现在要审讯你了。若是撒谎,可是要受罚 的哦。」

成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不会……」

「我问你,你们上床了吗?」

成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嗫嚅了半晌也没有答出来。

「哟,还害羞呢。」罂粟女道:「把衣服脱了吧。」

成光下意识地抱住身子,露出乞怜的目光。

「怎么?还怕主子看到你的身子?」惊理道:「你瞧那两位,一个襄邑侯夫 人,一个太后身边的红人,如今不都在主子面前光着屁股伺候吗?」

成光小声道:「姐姐,求给小妹留点体面……」

小紫挑了挑脚趾,「你去。」

胡情站起身,晃着丰腴的双乳,乳尖的银铃摇晃着,赤条条走到成光面前, 然后一手揪住她的秀发,一手扬起,「啪」的一声脆响,抽了她一个耳光。

胡情这记耳光抽得极狠,成光唇角立刻淌出鲜血,整个人都似乎被打蒙了。

胡情揪住成光的头发,迫使她扬起脸,骂道:「你这下三滥的娼妇,在主子 跟前还装什么害羞?谁不知道你在江都做的勾当?你和刘建拿王府的宫人大肆淫 乐,让她们在阶前受淫,甚至让她们与犬、羊交合——呸!」

胡情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娇喝道:「舔干净!」

成光被她喝斥得瑟瑟发抖,听话地张开口,用带血的舌尖将唾液舔舐干净。

何漪涟笑道:「你和那个帛十六上床吗?」

成光小声道:「是。」

「我没听清哎。」

成光只好提起声音,「贱奴跟那位帛公子上过床。」

「你可是江都国的太子妃,怎么会跟一个商人上床?」

「他说……只要陪他一晚,就给我二十万金铢……」

「然后你就同意了?」

成光点点头。

「二十万金铢干一次,」罂粟女揶揄道:「没想到汉国最值钱的妓女,会是 一位太子妃。」

众女嘲笑声四起。

何漪涟道:「你们谁主动的?」

「是他。」

「他是怎么做的?说仔细些。」

「我答应之后,他就把我带到内室,把我推到榻上……」

惊理对张恽道:「搬张几案来。」

张恽赶紧跑去搬了张矮几。

何漪涟道:「躺上去,给大伙说说,他是怎么做的?」

成光只好躺在几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道:「他先解开我的衣带,然后扯 下我的亵衣……」

成光褪下亵裤,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腰臀。

「等等,你只脱了一半?」

「他说,喜欢看我穿着衣服的样子。」

「难怪呢。」何漪涟笑道:「穿着衣物才知道你是太子妃啊。」

惊理道:「他插进去的时候,你是什么姿势?」

成光一脸难堪地俯下身,把雪白的屁股微微抬起。

「啊!」她身子忽然一颤,却是胡情抓住她的臀肉,朝两边用力扒开,将她 秘处绽露出来。

只见洁白的肌肤中间,一只柔艳的蜜穴被扯得张开,隆起的玉阜像雪团一样 丰腴白腻,肌肤光滑如脂,看不到丝毫毛孔的痕迹。

惊理伸手摸了一把,失笑道:「居然是天生的白虎。」

众女笑道:「怪不得值二十万。」

「白虎哪里值二十万了?天生的白虎不是大凶吗?」

「兴许有人就喜欢这种呢?」

「难怪名字叫光呢,下边果然光溜溜的,是个光板子。」

惊理摩挲着笑道:「光奴这光溜溜的阴户——可以叫光阴了。」

众女闻言又笑。

何漪莲将成光的阴唇掰得敞开,露出穴内淫艳的景致,笑道:「这可是值二 十万金铢的浪穴,凑近些,让主子看仔细。」

惊理笑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主子摸摸,也能沾点财气呢。」

程宗扬手一挥,「大家都来摸!人人有份!」

「主子先来。」

众女娇笑着把成光架到主人面前,命她分开双腿,挺起下身。程宗扬张开手 掌,抓住她娇嫩的性器,毫不客气地揉捏起来。成光阴阜圆鼓鼓隆起,像面团一 样绵软肥滑,手感极佳。

程宗扬把玩一遍,然后让她自己分开秘处,并起双指,插进穴口。

那只蜜穴又暖又紧,触手所及,尽是一片荡人心魄的软腻。手指捅入穴内, 很快就顶住花心。程宗扬摸到那团韧韧的软肉,手指在滑腻的蜜腔内拨弄几下。 成光身子一阵乱颤,蜜穴不由自主地收紧。

随着手指的拨弄,穴内淫液越来越多,渐渐发出水声。

「叽咛」的一声,程宗扬拔出手指,带出一串清亮的淫液。

小紫笑道:「难得一位货真价实的太子妃,自愿献身为奴,你们都来吧。」

众女手指争相伸来,插进成光体内。对于这个新来的低级奴婢,众女没有半 点怜惜,成光跪在地上,亵裤脱到膝弯处,白嫩的屁股被纷至沓来的手掌推拨得 不住变形。

下体那只精致的性器被人撑得大开,那些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挤进柔嫩的穴 口,在她体内四处掏摸挑弄。成光身体本就敏感,加上那些女子成心让她吃些苦 头,最多的时候,有四人的手指同时在她体内,那些手指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 向四个方向勾扯,成光只觉自己下体像是要被撕裂一样,蜜腔内部柔嫩的蜜肉被 拉开到了极限,往外翻开,带来阵阵痛意。

张恽殷勤地拿来烛台,举到成光臀后照亮。成光穴口被人撑开,蜜腔内部湿 腻红艳的嫩肉暴露在空气中,在众人视线下毫无遮掩地绽露出来,被烛光映得纤 毫毕露,甚至能看到蜜腔尽头那只柔嫩的花心正像受惊一样蠕动着,艳态横生。

众女看准花心的位置,四根手指同时插入,从不同的方向挤住花心,其中一 根手指居然捅进花心中间细嫩的肉孔,然后勾住嫩穴,往外拖动。成光只觉自己 下体像是要被人翻过来一样,从未有过的强烈刺激使她几乎魂飞魄散,她双手抓 住地毯,翘起的屁股不住哆嗦,被撑开的穴口翕张着,淫水直流下来,淌得满腿 都是。

在场的女子纷纷伸手,肆意把玩她的性器,莺莺燕燕的调笑声不绝于耳,连 胡情和孙寿也分了杯羹。

众女一边淫玩,一边审讯她与人通奸的细节。成光强忍着羞耻,一边撅着屁 股任她们玩弄,一边将当天做的勾当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那位帛公子的体貌也 说了个仔细。

「……他下边嵌了珠子,一共是二十八颗……」

「哟,你还数过呢?」

「他正面嵌的是青龙七宿,下面是白虎七宿。两边是朱雀和玄武……」

「他和刘建那死鬼哪个更强?」

「姓帛的强些……」

众女吃吃笑道:「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主子的大肉棒。」

好不容易等众女「沾」完光阴的财气,成光下体已经一片狼籍,原本白滑如 脂的玉户也被抓得红肿不堪。

阮香琳道:「主子,妾身已经问过了,这贱奴成亲不过年余,只有过两位奸 夫,后庭还未曾用过,不知主子想用哪个取乐?」

程宗扬早已兴致勃发,这会儿靠在榻上,孙寿与胡情一边一个,正用唇舌服 侍他的肉棒,闻言笑道:「掷骰子吧。」

一只铜制的骰子被塞到成光手中,她往地上一掷,眼看骰子在地上滚动着就 要落定,却又翻了一个身才停下,正露出上面一朵菊花。

众女抚掌笑道:「太子妃,你的后庭花今晚要开了呢。」

卓云君道:「太子妃是第一次,大伙来帮帮她。」

众女嘻笑着将成光推到主子面前,让她背对着主人屈膝跪下,上身俯卧,趴 在地上,屁股高高抬起,然后将她臀肉扒开,露出臀沟间一只小巧柔嫩的肛洞。

孙寿和胡情扶起主人的阳具,将龟头对准肛洞。

何漪涟吩咐道:「你自己来。要整个坐进去哦。」

成光头皮发麻,她以前曾让宫人们与人肛交,无不是哀叫连连。有些还因为 受创过重,不治身死。当时她只觉得那些宫人的哀叫声有趣,这会儿轮到自己头 上,才感觉到害怕。但此时已经箭在弦上,由不得她退缩。成光只好硬起头皮, 自己举着屁股,往后挺去。

火热的龟头顶住肛洞,成光顿时浑身一颤。那只龟头又硬又大,直径远远超 过她的想像,而且火热无比,只略微一触,肛洞就仿佛被烫到一样缩紧。

胡情扯起她的头发,「啪」的又给了她一记耳光。

成光尖叫一声,被她抽得眼冒金星,耳鸣不止,连眼泪都几乎下来了。她自 知无法反抗,一边小声呜咽着,一边认命地往后坐去。

程宗扬靠在榻上,看着眼前那只浑圆的雪臀对着阳具一点一点举起,红嫩的 肛洞贴着龟头的弧线,一点一点张开,就像一朵娇嫩的鲜花,带着一丝生涩的羞 态慢慢绽放。

众女扒着成光的臀肉,笑道:「进去了,进去了!」

那根粗大的阳具直挺挺戳到成光臀间,棒身上沾着两名狐女的口水,在灯光 照耀下,泛着湿淋淋的光泽。成光臀间同样湿答答的,方才她被众女玩弄,淫水 流得满臀都是,此时臀肉被众女扒得敞开,肛洞暴露,减小了进入的阻力,才能 坐进去。

成光只觉挤进臀内的龟头越来越大,臀后那只柔嫩的肛洞被撑得像是要裂开 一样,她吃力地咬紧牙关,竭力放松下体。

忽然间肩上一紧,何漪涟按住她的双肩,往后一推。

已经撑到极限的肛洞迸裂开来,传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成光禁不住带着哭 腔尖叫起来。

程宗扬眉角挑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顿。

「大笨瓜……」小紫嘀咕了一声,然后对成光道:「你一个巫宗的御姬奴, 连这点疼都忍不了?再装模作样,我可就不忍了。」

成光打了个哆嗦,泣声道:「贱奴知道了。」

她一边含着珠泪,一边卖力地举起雪臀,顾不得臀后传来的痛楚,用受创的 肛洞裹住龟头,将粗大的棒身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成光这番姿态倒不是全是装的。她自从成为太子妃,一直养尊处优,何曾吃 过半点苦头?此时肛洞的剧痛阵阵袭来,原本用来排泄的肉孔被粗大的棒身紧紧 塞满,肠道本能地往外蠕动,带来阵阵钝痛,虽然没有肛洞处的创口痛得厉害, 但肉体的压力更大,无法抑制的恐惧使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努力多时,只听耳边有人笑道:「太子妃加油,已经进去一半了。」

成光顿时哭出声来,自己吃尽苦头,却只进去了一半,另外一半插进来,自 己的肠子只怕都要被搅断。

她泣声哀求道:「老爷饶命……奴婢后边都撑裂了……」

「不中用的东西。」阮香琳吩咐道:「给她一杯酒。」

「来了。」

卓云君捧起一只酒樽,笑吟吟递到成光唇边。阮香琳捏住她的鼻子,硬灌了 进去。

成光被灌得呛了一口。酒液入喉,眩晕感减轻了许多,肛洞处的痛楚却分外 明显,甚至能感觉到伤处涌动的鲜血。

「啊呀……」成光痛叫一声,受伤的肛洞本能地收紧,接着又被肉棒撑开。

阮香琳笑道:「让你清醒一些,好生感受后庭花被老爷初次开苞的滋味。」

成光剧痛连连,偏偏脑中清醒无比,她溢血的肛洞不停收缩,肠道裹住火热 的肉棒,剧烈地抽搐着。

在众女喝令下,她一边「呀呀」的痛叫着,一边举着屁股往后挺动,直到整 个屁股都撞到老爷腹上。

整根阳具完全进入这名失势的太子妃窄小的肛洞内,干得她直翻白眼。

但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成光宛如噩梦。即使很久之后,她已经能熟练地用后 庭抚慰主人,却依然清楚记得那晚破肛的每一个细节。自己如何主动献出后庭, 被主人的大肉棒插到肛裂;如何在众人的笑声下,一边哭泣一边扭动屁股,好让 主人插得更深更舒服;如何像下贱的娼妓一样,挺着白嫩的屁股,被主人的大肉 棒插在娇嫩的屁眼儿里肆意蹂躏,一直干到肛开洞绽,血流浃臀;还有自己被灌 满的肠道……

成光还记得自己当时面上哭叫连连,心里却开心得想笑。她十分庆幸,自己 的后庭还未曾被人用过,使她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主人。这使得她在一众女奴 中,有了炫耀的资本。

像她这样被俘虏的捕获物,能被主人收用已经莫大的恩典。能被主人亲自开 苞,更是女奴最大的荣耀的幸运。在她吃痛的哭泣和哀叫背后,心里却是雀跃不 已。她知道,自己的性命终于保住了。只要能够保住性命,她不介意主人用最粗 暴的方式操烂自己的屁眼儿。

当成光第三次服用药酒,提振精神,程宗扬积蓄多日的阳精终于狂泄而出, 在她淌血的屁眼儿中尽情喷射起来。

成光雪白的屁股早已经被鲜血染血,臀沟内血流如注。主人这次射精酣畅淋 漓,肉棒剧烈地跳动着,大股大股的精液喷涌着,尽数注入自己肛内。

程宗扬丹田内无法吸收的冗余杂气和积累的种种负面情绪倾泄一空,不知道 是不是吸收了太多死气的缘故,那根阳具足足抖动了十余次之多,释放的精液又 多又浓。成光肠道几乎被灌满,连小腹都被胀得隆起。

「啵」的一声,阳具拔出,受创的肛洞倏忽缩紧,将精液点滴不剩地锁在体 内。

成光被人牵着转过身子,宛如带雨梨花一样含着眼泪,娇怯地说道:「谢老 爷恩典,给贱奴后庭的开苞……老爷辛苦了。」

说着她爬到主人腿间,扬脸张开樱唇,用唇舌清理主人下体的鲜血和污迹。

刚刚射过精的阳具依然坚挺,上面血色宛然,如同一根绝世凶器。程宗扬笑 道:「下个该谁了?」

程宗扬意气风发,全没注意到小紫眼中掠过一丝忧色。

阮香琳嗲声道:「相公自己来挑好了。」

程宗扬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胡情身上。

阮香琳闪过一丝嫉意,小声嘟囔道:「家花没有野花香……」

「你当你家主子喜欢她吗?」卓云君低笑道:「只不过是这个他没玩过,尝 个新鲜。」

罂粟女扯起铁链,「过来,让主子尝尝鲜。」

胡情爬到主人面前,媚声道:「狐族下贱母狗胡氏,请主子赏脸收用。」

这妇人狐媚之态,让人一看就有强暴的欲望。程宗扬正待提枪上马,战个痛 快。小紫却道:「干不了啦。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

「霍子孟,霍大将军。」

程宗扬奇道:「他不是移灵去了吗?」

「移灵是为了把旁人赶出去,可不是把自己也关到城外。他已经在外面等了 半个时辰了,程头儿再不出去见客,大将军都该发火了。」

程宗扬赶紧起身,一边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小紫朝他作了个鬼脸。

程宗扬自知理亏,在她嫩颊捏了一把,匆忙披衣出门。

小紫看着众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第八章、宣室夜谈

宣室殿内,霍子孟盘膝坐在一张几案后,一手支着下巴,脑袋一栽一栽的, 正在打盹。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他脑袋一滑,惊醒过来。

看到程宗扬进门,霍子孟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年纪轻轻的,倒 让我这个老人家好等。」

「都是我的不是。」程宗扬连连道歉,「连着这么多天没合眼,一睡着就跟 死猪一样,他们叫了半天,我都没醒。」

霍子孟一边拿起茶盏,一边懒懒道:「坐吧。」

程宗扬屈膝坐下,赔笑道:「大将军,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人啊,上了年纪,睡觉也不安生。」霍子孟道:「在外头睡不着,在这儿 倒是小寐了一会儿。」

程宗扬心里嘀咕:老狐狸这话里有什么深意?在外面睡不着,到宫里反而能 「小寐」一会儿?在我这边这么放松,是因为安全感?

「哎,」霍子孟道:「想啥呢?」

程宗扬正了正衣襟,「大将军若是觉得不安,不如也搬到宫里居住。」

霍子孟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你脑袋都想的什么?我是武夫,粗人一个,别 弄啥弯弯绕的。」

程宗扬含蓄地笑道:「大将军怎么会是粗人呢?比方今天那份名单,就让我 进退两难啊。」

老东西,你还装!程宗扬也没客气,索性把秦桧的推测摔到霍子孟脸上。

听到程宗扬说自己在那份名单上百般算计,转了一圈,又把功劳捡走了,霍 子孟一口茶汤当场喷了出来。

「你们这帮后生,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多鬼心眼儿呢?什么归功于上,酷 吏仁君的——那帮文痞都是吕巨君的人!编造皇后殿下的谣言,散播秽书,就是 他们干的!什么替董卓叫屈,那全是幌子!」

「什么?」

「你啊,别总弄那些花花肠子。立身正,行事直,才能成大事。一味搞什么 阴谋诡计,揣摩人心,成不了大器。」

程宗扬不防会被这老狐狸教训一通,你个滑不溜手的白毛妖精,究竟站在什 么立场上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霍子孟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啊,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多,就是看那帮文痞 不眼,想趁早绝了后患。凭老夫多年的经验,这种文人无赖就是些附骨之蛆,尽 在暗地里搅弄是非,煽阴风点鬼火,若是放任不管,必成大患。如今他们打着董 卓的幌子跳出来,卖直邀名,正好一把收拾掉。」

「要是这样,你怎么不明说呢?」

「我能明说吗?说他们造皇后的谣,净编些淫秽不堪的段子?好把那些谣言 都掀出来,闹得天下皆知?」

程宗扬当场坐蜡。如果霍子孟透露的信息是真的,自己和奸臣兄当初的猜测 等于全错。老狐狸非但没有玩什么花招,反而不声不响背了个黑锅,不动声色把 事给平了,还毫不居功。问题是,他怎么不早说呢……

「哎,你这脸色是什么意思?」

程宗扬满脸苦笑,「意思是,大将军这话说得有点晚了——赦诏已经用天子 的名义发下去了,太学那些文士,全都赦免了。」

霍子孟无语良久,最后道:「跟你们这种人说话就是累。这会儿老严不在, 没人给我出主意,咱们别兜圈子,直来直去成不成?年轻人,爽快些!」

程宗扬叹道:「大将军连夜来访,想必有要事,我们就有话直说吧。」

霍子孟道:「两宫可好?」

这话都没法儿接,头一句就不能直说。程宗扬硬着头皮道:「都好。」

「阳武侯呢?」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阳武侯?他怎么想起来问老头了?

看着霍子孟有些不安的脸色,程宗扬忽然心头一动,瞬间明悟过来——自己 还真是错怪了这老家伙!

自己对霍子孟最大的怨念,是他一直躲在后面不露头,直到分出胜负,才跳 出来摘果子。可自己从来没有站在霍子孟的角度,通盘考虑过。

霍子孟从不掩饰他对清河王的好感,可为什么会在自己登门时表示妥协?不 是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有多好,辩术有多高明,更不是自己有什么人格魅力,而 是因为在霍子孟眼里,自己代表的是阳武侯,代表的是帝室嫡脉刘询!定陶王是 阳武侯推出的人选!

霍子孟不插手,是因为他没办法插手。洛都之乱,参与争斗的势力有三方, 一方是刘氏宗亲,一方是天子母族,而自己全力支持赵飞燕,被他当成阳武侯的 授意——这是一窝亲戚在打架啊。他一个外臣往里面凑,说小了是不知分寸,说 大了是别有用心。有道是疏不间亲,霍子孟能怎么办?他也很苦恼啊。所以他只 能躲在府中,保刘氏,保吕氏,顺带着跟自己结盟,保长秋宫,保赵氏,保定陶 王……尽心尽力地给大家擦屁股。等大家打完,全都消停了,他再出来干活,收 拾残局。

霍子孟之所以对董卓恶意满满,原因也可以理解了。他身为朝廷柱石,这时 候都要夹起尾巴做人,老实待在一边。董卓一个边郡将领偏偏非要插手,这不是 添乱的吗?霍子孟可以忍刘氏,可以忍吕氏,也可以接受阳武侯支持的赵氏和定 陶王,可董卓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万万忍不得的。

这老狐狸自称耿直,那是瞎扯。不过他的油滑还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及到底 线,他就寸步不让。现在看来,他的底线与金蜜镝一样,都是汉国法统所在。只 不过比起金蜜镝囿于身份,只认准刘骜所代表的法统,身为汉臣的霍子孟不必有 更多顾忌,能够接受的反而更宽泛一些。比如阳武侯。

程宗扬慢慢道:「他老人家去了武帝秘境。」

霍子孟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膝盖,过了一会儿道:「定陶王是宗室近支。」

看来他也知道刘骜父子血统的蹊跷,以为阳武侯是赴武帝秘境验证血脉,因 此出言试探。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定陶王出身高贵,当为天子!」

朱老头并没有给定陶王验血,但这个谎他撒得眼都不眨,别说定陶王的血脉 可信度极高,就算他也是假的,刘骜能做天子,他为什么不能?不管真假,定陶 王都必须继承帝位。就算他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霍子孟定定看着他,「阳武侯——过得可好?」

程宗扬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好得很呢。他老人家练的童子功,极有养 生之效。」

霍子孟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刘询已经有子嗣在世,他在汉国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自家儿 孙铺路。可以想像,一支已经消失数十年的宗室突然浮出水面,并且一跃成为帝 位的最有力争夺者,将会给汉国朝局带来什么样的震荡。

刘询既然无后,这些担忧就都不存在了。阳武侯插手定储之事,显而易见是 对吕氏的报复,除此之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对汉国的恨意。相反,阳武侯选择 了赵后和定陶王,而非刘建,在霍子孟看来,倒是很有些顾全大局的意味。

毕竟摊开了说,阳武侯除了对吕氏恨之入骨,对于窃居帝位的刘骜父子,也 不会有什么好感。他选择赵氏收养定陶王继嗣的方式,而不是另起灶炉,等若承 认了刘骜父子的帝位正统,这样的让步,也算是极有诚意了。

霍子孟看着手里的茶盏,「真要是的话,老夫倒不介意。哈哈哈哈……开个 玩笑,不要想多了。」

「……我能不想多吗?你们对帝室的品德要求真不高啊。」

霍子孟冷哼一声,「不长眼的都死了。」

也对。刘骜父子的血统就是个很好的证明。不过自己怎么总觉得他这话里别 有用心呢?

程宗扬一边转着脑筋,一边道:「我要对圣上的安危负责,走是不可能的。 反正我有常侍郎的身份,住在宫里也不算违例。」

霍子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也罢。圣上安危要紧。嗯,听说你老家是在盘 江?」

「行啊,霍大将军,我的底细你摸得够清的。」

「知己知彼嘛。」霍子孟态度愈发和蔼,笑呵呵道:「听说你很有钱?」

「有点吧。」

「借点吧。」

殿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程宗扬沉默了足有一盏茶工夫,然后深深吸了口 气,「霍大将军,你还缺钱?」

「太后让我重任大司马大将军,掌管尚书台。」霍子孟道:「我推辞了。」

他竖起手掌,「五次。」

「按规矩不是三辞三让吗?大将军还多两次?」程宗扬道:「态度也太诚恳 了吧。万一弄假成真,可就玩脱了。」

霍子孟像是没听出他的揶揄,叹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帝欲建宫室, 少府的钱都花光了,连大司农的府库也暗中挪用了不少。这个亏空可是不小。」

「连大将军都说不小了,难道我一个小小的商人,还能把国库的亏空都给补 上?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倒不光是钱的事。去年以来,四境大旱,各地粮食欠收。以往朝廷早就应 该设法调粮度荒,赈济灾民,可惜先帝犬马倥偬,事情就耽误下来了。」

霍子孟这话讽刺意味十足,毫不掩饰对刘骜的不满。但还是那句话,死人是 不会恼怒的。

「等老夫让人一打听,好嘛,合着晋、宋、昭南、晴州的余粮,差不多都被 一家程氏商会给买了。哎,你到底屯了多少粮?」

「勉强够自家人吃吧。」程宗扬道:「大将军要想买粮食,只要价钱合适, 大家好商量。」

「朝廷无钱,为之奈何?」

这是打算白要?程宗扬笑了起来,「大将军,咱们可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直说 的,结果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原来是看中我手里那点粮食了。」

「民以食为天。要不能设法筹到粮食,我这个大司马大将军也做不久。」

「所以你才推让五次?」

「推辞不就总比被人赶下台好些。」霍子孟道:「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被 人当成替罪羊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可以借你一批粮食。但你能给我什么条件呢?」

「算缗令……」霍子孟看着他的脸色,毅然道:「这个肯定不算!算缗令乃 是先帝乱命,早就该废了。」

「还有呢?」

霍子孟试探道:「西邸的钱退给你?」

程宗扬都气笑了,「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告辞!」

「哎!这不是商量嘛。」

程宗扬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定陶王可是你极力保驾的,如今刚刚登基,汉国岂能再经得起动荡?」

程宗扬脚步缓了下来。

「即便阳武侯,也不会忍心看着故国百姓尽成饿殍吧?」

「粮食,可以借。」程宗扬道:「条件,我会让人专门来跟大将军商量。霍 大将军放心,程某做生意,讲的就是公平二字,绝不会让你吃亏。」说着抬手一 揖,大步离开。

秦桧随行移灵,班超已经守在门外,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将军与主公 星夜商谈,在意的绝非那些粮食。」

程宗扬也有这种感觉,霍子孟要买粮食,什么时候说不行?用得着这么急着 入宫吗?但自己道行太浅,揣摩不透老狐狸的心思。

「那是什么?」

「殇侯。」班超道:「大将军是在试探。」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心知肚明,朱老头对洛都之乱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插 手。但在霍子孟看来,阳武侯既然出手,肯定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胃口到底 有多大,所以连觉都顾不上睡,把那些诸侯打发出城,便前来试探。

「霍子孟这老家伙对国事这么上心,真看不出来,还是个忠臣。」

「国事亦是家事。」班超道:「霍大将军此番坐山观虎斗,用的是弱干强枝 之计。如今大局将定,必须要赶在定陶王登基之前谈好条件,时间是半点也耽误 不得。」

程宗扬神情慎重,「这话怎么说?」

「霍大将军于刘氏、吕氏、赵氏均不得罪,貌似谨守臣节,执中行事。实为 坐视三方互斗,好收渔人之利。」班超道:「原本三方势均力敌,彼此间厮杀不 休,如果换了我是霍大将军,巴不得三方打上个一年半载,刘、吕诸家都死得七 七八八才好。谁知董卓会带兵入京。凉州军这筹码太大,无论投到哪一边,天平 都要倾斜,霍大将军才不得不赶紧出面收拾局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宗室、外戚、世家、豪强——主公以为,霍大将军更倾向于哪一方?」

「我明白了!」

程宗扬终于知道霍子孟为何会说出住在宫里那种轻佻的话头。

站在霍子孟的立场,无论宗室强大,还是外戚一手遮天,都不符合他,或者 他所代表的世家豪强的利益。削弱宗室和外戚,甚至更进一步限制皇权,才是他 的真实目的。但这个想法只能深藏起来,不敢暴露一丝一毫。

从这个角度讲,霍子孟会选择除了德望,其他都无足轻重的清河王刘蒜就顺 理成章了。按照霍子孟的想法,最好是把天子供进神龛,当作一个牌位。所以他 对宫中种种乱象不闻不问,宫中名声越差,行事越荒唐,他潜在的同盟就越多。

六朝之中,汉国天子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如果要削夺天子的权力,眼下就是 最好的机会。吕氏失势,赵氏出身寒微,定陶王年纪尚幼,唯一可虑的,就是阳 武侯。所以霍子孟才降尊纡贵,亲自出面跟自己这个小商人谈判。

霍子孟确实有私心,但他的私心就比刘建和吕巨君更恶劣吗?至少,在程宗 扬看来,霍子孟还是个可以谈判的对象。换作刘骜、刘建、吕巨君等人,自己连 坐上谈判席的机会都欠奉,能跪着回话都足够荣幸了。

程宗扬走了几步,终于站定。这么好的机会,不狠宰老霍一刀,对得起自己 脑门上刻的「奸商」二字吗?

「跟他谈,粮食好商量——只要他同意程氏商会发行纸钞。」

班超摸了摸下巴,这个开价,高得有点离谱了。

程宗扬笑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底线是我们发行的纸钞能在汉国境内 流通,只要这一点谈妥,其他都好商量。」

班超心下会意,向主公一揖手,然后扶了扶衣冠,昂然入内。

程宗扬正要回去找小紫,罂奴便迎了上来,「巫宗有人来了。」

来人是闻清语,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时辰还早吧?这会儿就来催?」

「仙姬听闻江都王太子妃被公子看中,特命妾身送贺礼一份。」

「怎么,你们想把人赎走?」

「仙姬吩咐过,那种背主的弃奴,留之何益?既然是公子的俘获,公子尽可 随意处置。」

「仙姬这么大方?莫非又想在我身边放个钉子?」

闻清语将一只玉盒放在案上,然后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颗朱红色的丹丸, 从容道:「请公子笑纳。」

…………………………………………………………………………………

齐羽仙挟起那颗朱丸,看了一眼,「没错,是光御姬的魂丹。」她将丹丸丢 在案上,「服下此丹,那贱婢就是你的了。」

「你以为我傻吗?剑玉姬那贱人从夹袋里拿出来,经了闻清语的手,又被你 摸过,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就吞下去?」程宗扬道:「有点智商好不好!」

齐羽仙板着脸道:「那就请公子自便吧。」

「你的魂丹呢?」

齐羽仙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难得你们仙姬有事求着我,」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要是把你的魂丹要 过来,你猜她会不会给呢?」

齐羽仙笑了起来,「承蒙公子对奴婢青眼有加,可惜奴婢不是那种御姬奴, 用不着献出一魂一魄,倒让公子失望了。」

「那种御姬奴……」程宗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哪一种呢?」

齐羽仙笑容一顿。

「我一直觉得挺奇怪,按说岳帅当年把你们都扫平了,自秘御天王以下,整 个宗门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你们凭什么能在短短十余年间膨胀这么快呢?不说别 的,单是搜罗这么多美女,再把她们培养成御姬奴,也不是十几年就能办下来的 吧?」

「公子手下不乏敝宗旧奴,尽管问她们好了。」

「我就是问过才觉得纳闷。」程宗扬道:「按她们的说法,都是自小就被你 们招揽,算算时间,离你们被岳帅灭门可没隔多久。这就奇怪了,难道你们早就 料到会被岳帅灭门,暗中藏了一批苗子?」

齐羽仙眼都不眨地说道:「公子不妨去问成光。」

「她们都是外围的小角色,哪有你知道得清楚?」

「那只能说公子所问非人了。告辞。」齐羽仙撑起身体,拖着受伤的小腿, 一瘸一拐地离开。

「贱人,嘴巴还够紧的……」程宗扬悻悻然拿起那颗朱红色的丹丸,左右看 了一会儿,然后丢进一只玉匣,起身走入内殿。

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刘欣已经睡着了。他蜷着身子,一手仍揪着阮香凝 的衣角。

宫人怕灯光打扰了小天子,只在殿内留了一盏灯,光线极暗。隐约能看到殿 角另一侧摆着一张软榻,睡的是吕雉。

自己手下诸女都在偏殿「夜审」,因此将吕雉与阮香凝放在一起,由齐羽仙 一并看管。眼下剑玉姬急于合作,倒不怕她们再搞什么花样。

程宗扬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却听到一声轻唤,「主子……」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黑暗中,阮香凝失血的脸颊仿佛一片苍白的花瓣,她身 上盖着锦被,身子隐隐发抖。

「怎么了?」

阮香凝声如游丝地说道:「定陶王喜欢我……」

「你这种贤妻良母型的,很讨小孩子喜欢嘛。」

「不是的……」阮香凝眼睛瞪得大大的,颤声道:「是因为那个盛姬……跟 我一样……」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当场呆住。

【第一集 完】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5 编辑 ] ----------              第二集:家国柱石

第一章、谁家天子

寝宫内温暖犹如阳春,程宗扬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身体仿佛 坠入冰窖,连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天子……盛姬……

黑魔海……御姬奴……

短暂的呆滞失神之后,一股夹杂着羞耻的狂怒猛然涌上心头。剑玉姬这个该 死的贱人!自己居然又被算计了!

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摆平各方势力,把定陶王送上帝位,这会儿你居然 告诉我,这娃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养大的?我在前面玩命,剑玉姬那贱人躲在幕 后坐享其成——合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全是给剑玉姬那贱人数钱的?这还有天理 吗?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小心,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剑玉姬算计,难道自 己就那么蠢吗?在剑玉姬眼里,自己该是个多么可笑的大傻瓜?

阮香凝脸色雪白,嘴唇不住发抖。她看着主人的目光由错愕、震惊,再到羞 愤,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阮香凝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睡在自己身旁的,正是定陶王刘欣,如今的天子。

程宗扬一手握住从未离身的环首刀,强烈的杀意喷薄而出。就在这一瞬间, 他心头杀机四起,直想一刀劈出,把定陶王当场斩杀。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剑玉姬瞒天过海的绝妙好计就成了泡影!

杀了他!与其替人作嫁,不如一拍两散,大家从头玩起!

可程宗扬握住刀柄,怎么也拔不出来。

……可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的道德水淮就一路狂跌不止,以惊人的速度堕落。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粗鲁的强暴了一个被俘的女奴——不但没有任何 心理负担,反而觉得很爽。

可是对一个幼童下手,实在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不杀,就意味着剑玉姬笑到了最后。自己不但瞎忙一场,还白白替剑玉 姬流血流汗。

杀?还是不杀?

程宗扬的视线落在那个熟睡的孩童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定陶王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所觉,他小嘴微微张开,睡得正香。睡梦中, 他小手动了一下,本能地揪紧阮香凝的衣角,丝毫不知自己正面临着生死,即将 成为短短数日内第二个被弑的天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程宗扬紧握的长刀脱鞘而出,闪电般往后劈去。

吕稚不知何时坐起,正侧耳倾听着这边的动静。长刀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停 住,刀风荡起她的发丝,使她眼前缭绕的黑雾一阵波动。

吕稚意识到面前的危险,下意识地睁大双目,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程宗扬一寸一寸收回长刀,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寝宫。

……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面对程宗扬气急败坏的怒吼,小紫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什么?」「盛 姬!定陶王身边那个盛姬——」程宗扬叫道:「居然是黑魔海的人!死丫头!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关系啊,」小紫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已经死掉了。」「怎么没关 系!」

只有在死丫头面前,程宗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抓狂,「定陶王可是被她养大 的!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定陶王送上帝位,等一转脸,发现那小屁孩是黑魔 海养出来的!干!怪不得剑玉姬那贱贱贱贱人会那么好说话!转手把定陶王送过 来!我还以为那贱人犯傻了!干!我才是最傻的那个!大爷我辛辛苦苦折腾这么 久,全都为她做了嫁衣——干!那贱人肚子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呢!」程宗扬肺 都快气炸了,洛都之乱,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结果被人釜底抽薪,能不着急吗? 这段时间自己容易吗?像个老农民一样,辛辛苦苦翻土,辛辛苦苦播种,辛辛苦 苦浇水捉虫,还要防风遮雨赶小偷打劫匪……好不容易结出果实,到了收获的季 节,终于满心欣慰地松了口气,仔细一瞧,好嘛,剑玉姬那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 把种子给换了。原本种的西瓜,结果种出来个倭瓜!这就好比唐僧历经九九八十 一难,终于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一个头磕下去,佛祖却一把扯开袈裟,露出身上 绑的炸弹,高呼一声「安拉胡阿克巴」……五雷轰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江 河变色……自己没有当场吐出血来,已经是养气有成了。

剑玉姬这一手截胡的贱招,实在太狠险也太恶心了。

杀掉定陶王,自己下不去手。

装作没有这回事,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一个被黑魔海养大的天子,想想 都觉得恐怖。

唯一的选择只有废掉定陶王,另立新君。

好消息是定陶王还没有正式登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废立天子。

坏消息是天子也不是树上结的果子,随便摘一个就能用的。

自己为了定陶王能继承天子之位,可以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连日来死守 长秋宫,跟各方势力合纵连横,杀得人头滚滚,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的帝位确定 下来,得到了各方的认可,这会儿自己说想换人?别说旁人答不答应,就算旁人 眼睛全都瞎了,只当没看到,自己也得在一天之内找出来个能取代定陶王的宗室 子弟。

能找到吗?程宗扬毫无信心。只看成光和盛姬就知道,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 年,绝不是一句空话。就算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内挑出来一个,那人有八成可能还 跟剑玉姬那贱人脱不了干系。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安啦。」小紫道:「定陶王还是个小娃娃,巫宗可以养,程头儿你也可以 养啊,说不定你养的比巫宗好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脱口而出,心下却不由一动。

对啊,那贱人擅长玩阴谋诡计,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明的,光明正大的培养定 陶王呢?再怎么说,定陶王也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完全是一张白纸。剑玉姬想 往上面画魔鬼,画毒蛇,画长角的鳄鱼,自己也完全可以往上面写「圣人曰」, 「程子曰」,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倒是自己一见 到剑玉姬的黑手,就本能地想退避防备,才真是犯傻,等于把这张白纸塞到剑玉 姬,让她想画乌龟就画乌龟,想画老鼠就画老鼠。

程宗扬在殿内绕圈踱着步,脸色阴晴不定。不能换人,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 续挺定陶王。死丫头说的也没错,定陶王现在是在自己手里,怎么教育他,自己 完全可以占据主动,竭尽全力把定陶王培养成一个光明磊落,精明强干,同时不 失仁慈善良的君主。

话是这么说,可反过来这么一想——合着自己这是跟剑玉姬那贱人一块儿养 孩子呢?

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操蛋呢!?

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团,活活憋出来一脸便秘的表情。看 到了吧,剑玉姬那贱人才是真端着屎喂自己吃,自己还不得不吃。跟剑玉姬这贱 人一比,霍子孟那老狐狸简直是道德楷模!

主子破天荒地冲着紫妈妈发火,把殿内的侍奴都给吓住了,连阮香琳在内, 所有人都悄悄退走,生怕卷到两位主子的争吵中,成为倒霉的炮灰。

等殿内安静许久,惊理才满心忐忑地进来,小心禀道:「巫宗的人来了。」 「不见!」程宗扬恨声道:「就说我病了!十天半月起不了床。那贱人要是有事, 让她上床跟我说!」

「来的是仇尊者。」

程宗扬心头滴血,连色诱都省了,直接把仇雍那个老东西打发过来,这贱人 怎么就能这么贱呢?

小紫笑道:「我去见他好了。」

自己这会儿怒火高炽,实在不适合跟巫宗的人谈判,程宗扬挥挥手,让死丫 头去对付仇雍那个老家伙。

惊理赶紧抱起雪雪,陪紫妈妈过去见客。

「唉……」程宗扬往榻上一靠,一肚子的愁肠都快打成结了。

「老爷,请用茶。」孙寿捧着茶盏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

程宗扬瞟了她一眼,一手拿过茶盏,一口喝乾,然后把茶盏一丢,伸手揽住 她的腰肢,放在膝上。

孙寿只披了一条薄纱,里面光溜溜的娇躯像白玉琢成一样光洁白美,玲珑有 致。程宗扬将她揽在怀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把手伸进轻纱,抓住她一对雪滑 的玉乳,在手中把玩。

孙寿身份虽然比不上太后,平常也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突然间沦落为一 个低三下四的小丫鬟,被一帮身份低微的奴婢随意欺负,心下难免有几分委屈。

直到刚刚过去的洛都之乱,眼看着往日钟鸣鼎食,权倾朝野的世家豪族,转 瞬间家破人亡,连自家名字都在被诛之列,孙寿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绝境, 天下之大,能够庇护自己的,唯有这位主人了。

那些姐姐们审案时的笑闹,虽然是在紫妈妈授意下,设法为主人解忧,但孙 寿知道,汉国的深牢大狱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像她这样有些姿色,又论罪当诛的 贵妇,一旦入狱待罪,想要保存体面,唯有自尽一途,否则就是自愿抛弃名节, 在狱卒们的淫威下忍辱偷生。相比之下,成光还算幸运,那些姐姐们只是调笑取 乐,不像真正的狱卒那样充满恶意。

一想到那些狱卒的手段,孙寿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偷偷看了主人一 眼,生怕惹主子发怒。幸好主子正在出神,似乎并没有留意。

孙寿出身豪门,见惯了主人对奴仆视如草芥的行径。眼下虽然屈身为奴,不 过在她看来,这位年轻的男主人非但算不上苛刻,甚至有些滥好人——只看张恽 和中行说能捡一条性命,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心慈手软。

遇到这么个心肠厚道的主子,孙寿心下原本还有几分侥幸,直到此时看到主 人大发雷霆,连平常得宠的几位姐姐都躲着不敢出声,她才知道害怕。

可怕什么偏来什么,那些姐姐们不敢靠近,却把她打发来给主子消火。

孙寿不敢作声,只头颈后仰,靠在主人肩膀上,竭力将双乳挺得更高,让主 人把玩得更顺手。

程宗扬揉捏着手中两团香滑软腻的美肉,脑中却像走马灯般转着念头。

昭阳宫内,剑玉姬出乎意料的退让,当时便让自己狐疑不已。自己原本猜测 是成光的背叛让黑魔海吃了个暗亏,使得剑玉姬不得不做出妥协。现在看来,那 贱人很可能是主动放弃刘建那个疯子。

定陶王一个稚龄孤儿,对母性的依恋几乎是出自本能,而剑玉姬的手段又极 为隐晦,谁也不会想到,她会通过盛姬这颗棋子,神不知鬼不觉便将这位未来的 天子控制在掌心之内。如果不是死丫头把盛姬丢去献祭,眼下在宫中照顾定陶王 的,多半还是那位黑魔海的御姬奴。

如今阮香凝代替盛姬,成为定陶王最依恋的人,自己勉强算是扳平。但常言 道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定陶王如今才三岁,离成年还有足足五千 天,凭剑玉姬的手段,想把她完全隔离在外,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按死丫头说的,有娃大家一起养了。问题是,这事即便 自己答应,赵飞燕肯不肯答应呢?与居心叵测的黑魔海妖人同处一宫,赵飞燕能 放心吗?

还有外朝的霍子孟、金蜜镝,这事要不要瞒着他们呢?隐瞒的话,将来一旦 揭穿,大家眼下这点勉强建立起来的互信立马就荡然无存。不瞒的话,他们的反 应实在难以预料。

程宗扬皱着眉头,只觉愁肠百结,无计可施。无论这事如何解决,都有数不 尽的手尾。一桩桩,全是绕不开的麻烦!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不能瞒着赵飞 燕……

……

程宗扬在长秋宫发愁,宣室殿内,有人正在发火。

「不行!绝对不行!」严君平愤然拍着几案,「盐铁专卖乃大汉国政!国计 之本!任何商贾不得染指!」

几案上放着一堆高高的简牍,被严君平一拍,险些倒了下来。

班超道:「据在下所知,国中私卖盐铁也不在少数吧?」「那班奸商罔顾国 法,私贩盐铁,朝廷纲纪正为其所设!」「汉国富有四海,」秦桧一边整理简牍, 一边慢悠悠说道:「何苦与民争利呢?」

严君平怫然道:「盐铁专卖乃限商利民之举,岂是与民争利?」秦桧道: 「商贾亦是四民。」

「商贾四民之末,不事生产,一味逐利,尽是些有害国体的蠹虫!」班超道: 「严君昔日曾在书院论述:无工不兴,无商不富。小子当时在座,为严君之论击 节不已,不知何以出尔反尔?」

严君平脸色微微一红,随即反驳道:「限商而非禁商。盐铁事关国计民生, 岂容商贾从中鱼利?」

「既然如此,」秦桧打圆场道:「盐铁之事我们就退让一步,但敝商会自家 所用,还请宽限。」

严君平哼了一声。

秦桧拿起一份简牍,摊开道:「钱铢使用不便,民间苦之久矣。家主所行的 纸钞,以敝商会信用作保,通行晋、宋,人皆称颂。朝廷若能采用,实乃官民两 便的良法……」

严君平接过来一眼看去,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荒唐!把 朝廷府藏的钱铢全部换成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你怎么不去抢呢!」霍子孟在一 旁呼呼大睡,闻声悄悄抬了抬眼皮,然后翻了个身,接着鼾声又起。

秦桧微笑道:「严公往后细看——只是兑换而已。」「哪里还用看!」严君 平把简牍一丢,怒道:「痴心妄想!」「盐铁不可,纸钞亦不可……」秦桧叹了 口气,看着那堆简牍,一脸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说道:「眼下夜色已深,不如明 天再议?」严君平怒道:「圣天子登基在即!岂能再行拖延?」他望着那堆简牍 咬了咬牙,然后取过一份,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仔细看了起来。

秦桧与班超交换了一个眼色,借口方便,起身离开大殿。

殿外寒气正浓,呼吸时冒出团团白雾。

班超道:「主公借贷给汉国朝廷,霍子孟却让严君平出面与我等商榷,究竟 何意?」

秦桧道:「依我看,霍大将军让严君平出面,才是真想与主上交易。若是想 推托,只需交予朝廷公议,只怕明年此时也谈不出个子丑寅卯。」秦桧说着笑道: 「没想到班兄心思如此敏捷,短短半日之内便拿出上百条款项,莫说明晓其中的 关节窍要,严公单是通读一遍,便殊为不易。」「秦兄谬赞了。」班超笑道: 「都是主公昔日与晋、宋所议条款,我一并取来,改头换面,略加点缀而已。」

秦桧笑道:「那份犒赏功臣的款项,可是前所未见。」班超也忍俊不住, 「既然投笔从商,便行商贾之事。主公吩咐过漫天要价,且看他如何着地还钱罢 了。」

宣室殿内,严君平瞪大眼睛,看着程氏商会又一项要价:大行令程宗扬拥立 天子,功在社稷,当食邑万户,尽取吕氏旧地封之。

严君平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跟他们商量商量钞法的事。

「醒醒!」严君平蹬了霍子孟一脚,「别睡了!」霍子孟鼾声一止,他打了 个呵欠,一手抚着脖颈,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

严君平把那份简牍往他怀里一丢,「自己看吧。」霍子孟只看了一眼,立刻 就彻底清醒了,都囔道:「这小子……胃口还真够大的。」

严君平恨声道:「你到底向他借贷多少,令他敢开出这等价码?」「些许钱 粮罢了。」

「吕氏既灭,抄没的钱财岂不敷用?」

霍子孟叹道:「不过是寻个由头,让他开价。谁知道他会狮子大开口。」他 一手抚着胡须,一边皱眉望着简牍上的条款,充满感慨地说道:「不愧是岳鹏举 那不要脸的好女婿啊。」

严君平紧盯着他,开口问道:「让谁开价?」

霍子孟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说呢?」

严君平道:「万一不是他呢?」

「来自盘江以南,与云氏交好,交结游侠儿,屡挫吕氏锋芒,令太后移驾长 秋宫,束手认负——这岂是一个异乡商人能做到的?」严君平皱眉良久,最后长 长叹了口气。大汉国力强盛,偶有荒年缺粮,并不足为虑,可忧的是如今主幼国 疑,宫内乱事方定,若再有人出来争夺国本,比如武帝嫡脉……只怕天下大乱便 在眼前。难怪霍子孟会对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另眼相看,处处退让,又特意将自 己叫来,与其密谈协商,对外则讳莫如深……严君平尚在犹豫,霍子孟已经丢下 简牍,爽快地一拍大腿,「怕什么!他敢要,我就敢给!」

严君平沉声说道:「吕氏如今的封地横跨数县,又在洛都近郊。老霍,你可 想清楚了。」

「吕氏私苑尽是些山泽荒地,怎好封给程大行这等功勋之臣?」霍子孟一边 捶着大腿,一边说道:「跟那两个嘴皮子利落的家伙说,老夫提议,直接封程大 行为少府,名列九卿。若不满意,可拜为丞相!」霍子孟还没说完,严君平就急 眼了,「这如何使得!朝廷名器,岂可轻许予人?」

霍子孟道:「跟他说嘛。他若还不满意,我就拼着老脸不要,面奏两宫,封 他为武穆王,假节钺,加九锡,真不行还可以称尚父嘛。」严君平虽然满心焦虑, 还是被他这番话惹得失笑,「你个泼皮老无赖。」霍子孟这话当然是说笑,就算 他敢给,那位程大行也不敢接——便是以吕冀的嚣张,听到这话也能吓出一身冷 汗来。

霍子孟拍着那堆简牍道:「他只要肯谈,那就好说。怕的是他不置可否,难 以揣度。」

霍子孟口中的「他」,显然不是那位程大行。

严君平沉思良久,缓缓道:「阳武侯去国日久……」「莫忘了眭弘之辈。」 霍子孟手指叩着几案,心里还有半句话未曾说出来。

作为朝中资历最深的重臣,武帝秘境的存在对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但武帝 秘境已数十年未曾开启,甚至被接连数位天子故意冷落遗忘,其间的内情耐人寻 味。一旦阳武侯揭破血脉之争,汉国颜面扫地事小,引发的大乱也许会比严君平 想像中更难收拾。

「可他们开价着实太高。」

「讨价还价嘛。」霍子孟道:「万户太多,就给个三千户。吕氏旧地不妥, 换个地方又有何难?他不是想要首阳山上的铜吗?舞都旁边就不错嘛。」「纸钞 呢?」严君平道:「拿商会印的纸张就想换走国库的真金白银,亏他们说得出口。」

「官库不行,可以让他们跟百姓去换嘛。老严啊,」霍子孟宽慰道:「你想 想是跟谁谈的,心里不就好受些了?」

严君平眯起眼睛。假如自己是跟一位天子谈判,要拿什么来换他的天下…… 这么一想,心头的烦燥不由消了几分,不就是万户侯吗?这价码还真不算高。

霍子孟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此事关乎宫内秘辛,万不能让别人插手, 我想来想去,只好拜托你来帮忙了。有你出面,他起码也得看看昔日同窗的面子 不是?」

严君平面露苦笑。刘询刘次卿这位昔日同窗,可是给汉国出了一道大难题。

……

宫中的积雪已被清扫过,只在边角处残留着些许碎冰。小紫披着一袭狐裘, 聘聘袅袅地一路走来,脚步轻盈之极。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唇角微微挑 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罂粟女与惊理提着琉璃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紫 身后。

对于这位比自己小着十几岁的女主人,两女如今已经是心服口服,她们最初 只是为了讨一条生路,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不过等到离开江州的时候,她们 已经没有半点勉强,跟随紫妈妈的时日愈久,她们的钦佩也与日俱增,如今她们 看向小紫的目光,除了敬畏,就剩下崇慕。

作为紫妈妈收服的第一批侍奴,她们与女主人相处时间最长,对女主人各种 出人意料的手段也见识得最多。起初她们对紫妈妈的手段还能看懂一二,便佩服 得五体投地,但在洛都重逢之后,紫妈妈修为的长进她们无缘得睹,可使用的手 段,已经是她们完全陌生,甚至无法理解的了。在她们眼里,自家女主人比之天 上的神明也毫不逊色。

方才与那位仇尊者会面时,仇雍洋洋洒洒说了不少话,而紫妈妈只笑吟吟听 着,只偶尔插上一言。仇雍越说越多,甚至拍着胸口声称,只要找到魔尊,便以 自家人头担保,必让紫妈妈列入门墙。紫妈妈不紧不慢听着,最后只作出一个泛 泛的承诺:如果在秘境发现魔尊,她应诺将魔尊交给仇尊者供祭。

紫妈妈的承诺显然说到了仇雍的心坎里,那位仇尊者喜不自胜,当场表示, 只要毒宗不试图独占魔尊,大家什么都好商量。最后为了表示善意,还私下透露 了一些与武帝秘境开启有关的秘辛。

仇雍这么高兴,让两名侍奴都有些吃惊,仔细一想才发现紫妈妈许下的承诺 与此前有着微妙的不同,这一次她许诺的对象并不是巫宗,而是仇雍。

仇雍离开时心满意足,显然顺利达成目的,大有收获。但惊理和罂粟女看得 清楚,就在仇雍离开的同时,女主人的宠物雪雪张口吐出一只黝黑的铁箱,紧接 着,几只蜘蛛一样的小东西从箱中爬出,与几只类似于昆虫的会飞物体一道,悄 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她们不知道那些虫子大小的机关物件有什么用途,但亲眼目睹之后,两女同 时生出一种危机感,自己这些侍奴若再无进境,只怕连那些机关虫豸都不如了。

小紫边走边道:「你们看出来了?」

惊理与罂粟女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道:「仇尊者这次来访,似乎,那位仙 姬并不知情?」

罂粟女道:「奴婢听着,这位巫宗元老的目的,好像和剑玉姬不太一样。」 「只是不一样吗?」

罂粟女大着胆子道:「他说到秘境之事,好像在给剑玉姬拆台?」「为什么 呢?」

惊理试探道:「利益?」

小紫笑道:「也许他只是傻呢。」

两人都有些不解,巫宗有剑玉姬那样惊才绝艳的才智之士,仇雍身为尊者怎 么会是傻瓜?

小紫轻轻吐出四个字,「利令智昏。」

第二章、帝王之师

罂粟女接过雪雪,惊理服侍着女主人换下狐裘,又递上一方锦帕,帮女主人 抹净手指。

踏进内殿,眼前的灯火犹如星河。主人靠在榻上,半仰着头,似乎在想着什 么。在他身前,摆着一团白滑如脂的美肉。

寿奴身上一丝不挂,白生生的胴体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扭曲出不可思议的 姿势。她屈膝跪伏在主人膝上,头颈后仰,光洁的腰背弯如玉环,后脑几乎枕在 纤腰上。一条雪白的美腿挑向前方,从后搭在肩上,小巧的玉足弯钩一样垂在胸 前,涂着丹蔻的趾尖夹着自己红嫩的乳头。

孙寿红唇微张,妖媚的玉颊上红晕密布,白生生的肢体交织在一起,仿佛一 件精美的玩具,被主人摆在膝上把玩。她一只丰腻的乳球被主人握在手中,捏得 时圆时扁,不住变形。雪滑的臀肉颤微微抖动着,臀沟内淫汁淋漓,被拨开的艳 穴内,敞露着红嫩欲滴的蜜肉,柔腻的穴口仿佛一张小嘴,吞吐着主人的食指和 中指,被戳弄得不停抽动。那只充满弹性的嫩肛同样也被侵入,主人的拇指此时 正插在里面,一边把玩,一边捻动着她肛阴之间的肉壁。

下体从未有过的刺激,让孙寿几乎魂飞魄散,她眼睛上翻,香舌伸到唇外, 口水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随着粉颊流到腮旁,又滴到腰臀上。

孙寿淫艳的妖态让罂粟女禁不住暗暗啐了一口。果然是狐族的贱婢,惯会作 妖,摆出这副模样来勾引主子!

听到脚步声,程宗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随手把膝上的艳奴丢到一边,起 身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天子寝宫全面封闭,没有我的允许,严 禁外人出入,尤其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其次,重新遴选宫人,不管任何时候,都必须保证天子身边至少有两名我 们的人。外面送来的衣食用具,都必须由我们的人检查。包括问安,也由我们的 人传话。总之,不允许天子与我们以外的人有任何交流。」这样做已经是犯忌了, 但程宗扬此时顾不了许多,必须先把剑玉姬可能伸来的黑手全部杜绝掉。

「最后一点,」程宗扬道:「为了使定陶王能成为一个圣明的天子,必须要 让天子接受最优质、最科学、最系统的教育——罂奴!我说,你来写!」与其他 几名侍奴一样,罂粟女识字也不太多,但主子已经吩咐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拿起 朱笔。

「从明天开始,天子每天要上三个时辰的课!」程宗扬边走边道:「学习内 容包括语文、数学这些基本科目,还要练习琴棋书画,好培养天子高尚的情操和 优雅的艺术品位。每天授课结束之后,要安排足质足量的家庭作业——保证不少 于一个时辰!另外还要练一个时辰的内功心法,就用太乙真宗的正派玄功,具体 功法让卓美人儿来选,进度快慢不要紧,基础必须打得牢!」程宗扬道:「天子 年方三岁,前三年属于幼稚园教育,课业要求不高。从六岁开始,就算是小学生 了。」他大手一挥,「每天的学习时间增加到四个时辰,课程内容增加历史、地 理、政治,还有自然科学,比如动植物知识之类,学一些生活常识。」

「九岁开始,开设物理和化学课程——科学教育一定要趁早!十二岁小学毕 业,进入中学,授课内容也要进一步增加,为了不加重负担,暂时先增添天文、 高等数学和四夷语;十五岁之后开始高等教育,课程增加法律、经济学、医学, 对了,还有军事,兵法这些也要学。另外还有包括射箭、马术、蹴踘、捶丸、格 斗、兵刃器械在内的各项体育课!每天家庭作业不少于两个时辰——份量必须要 足!我每天都要检查!」

「如果还有空闲,晚上加一个时辰的智力开发课程,动动脑子,晚上睡个好 觉。最后——」程宗扬恶狠狠道:「所有的功课,每半个月考核一次!九十分及 格!考核不及格,每天加一个时辰的补习课!」「主子,」罂粟女小心提醒道: 「时间只怕不够。」「什么时间不够?」

「四个时辰的课程,一个时辰的内功心法,一个时辰的智力开发,两个时辰 的作业——如果再加一个时辰的补习课,这就九个时辰了。可一天只有十二个时 辰。」

「不是还剩三个时辰吗?吃吃饭,睡睡觉,差不多够了。」十几门课程一起 上,把小天子每天的时间全部占完,程宗扬就不信剑玉姬还有找出多少空隙,给 小家伙灌输她的理念。这种教育方式的威力,自己可是有过切身体会的,可以保 证小天子一天到晚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只有学习,从而深刻体会到学习带来 的快乐。

罂粟女一边为小天子捏了把汗,一边勉强写完,捧给主人。

程宗扬一眼看去,「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什么屋里?是物理!从九岁就开 始教天子房中术吗?」

罂粟女苦着脸道:「主子说的那些课程,奴婢听都没听说过。」「这有什么 不好懂的?物理就是物质之理,学习自然规律。比如大地为什么是圆的,星星为 什么不会掉下来……」

罂粟女奇道:「大地是圆的?」

程宗扬一阵无语,半晌道:「这课你也跟着上。」小紫看着绢上的字迹道: 「数学呢?」

「数学就是算术。」

「算术也要开课?不是术数吗?」

「你以为数学就是扳着指头数数吗?一元一次方程懂不懂?」「不懂哦。」

「鸡兔同笼呢?」程宗扬道:「把鸡和兔子放在一个笼子里,上面有三十五 个头,下面有九十四条腿,有多少鸡和兔子?」「十二只兔子和二十三只鸡啊。」 小紫连眼都不眨就报出答案。

程宗扬又是一阵无语,半晌道:「你怎么算的?」「抬腿啊。鸡和兔子同时 抬起两条腿,剩下的二十四条腿就是兔子了。正好十二只兔子,剩下的二十三只 就是鸡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其实我们可以列个方程……」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列出公 式,「……这样求解,就可以得出未知数。」「好麻烦啊。」

「但它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这么难的课程,谁来教呢?」「你们去找找,有没有 个叫刘徽的,数学让他来讲。还有,看朝廷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张衡的文官,天文、 地理他都很在行。」罂粟女赶紧记下人名。

小紫道:「剩下还有这么多呢?难道你来教吗?」自己来教那是不可能的, 累都能累死。

「这样!」程宗扬一击掌,「我们成立一个专门的天子教育委员会!把汉国 各行的权威名宿全都请来,专门教授天子!帝师啊,这么响亮的名头,那些人还 不抢着来?比如语文、历史这一类的文科,从太学里找些博士来讲;音乐找黄门 鼓吹;绘画好说,毛延寿就能教;骑马、射箭让期门武士来干;军事兵法,有霍 少和赵充国啊。」

一整个顶级团队,几十位各行业顶级名师,全都围着小天子一个人转,这学 习环境,非让小天子感动得哭出来不可。

「还有物理、化学和经济学呢?」

程宗扬胸有成竹,「这些课程的教材我来编写!还有,所有教材和课程的编 排,都必须由我来审核!」

程宗扬信心满满,整个课程编排从幼稚园一直到大学,等全部课程学完,天 子也该成人了。想想,一整套最优质的填鸭式教育,培养出一位精通各类知识的 天子,将会是何等圣贤!

「这么好玩?」小紫道:「我也要学大地为什么圆的。」程宗扬打了个哈哈, 莫名一阵心虚。自己一个文科生,理科那点知识差不多早就喂狗了,糊弄一下小 孩子还能凑合,要教死丫头这种智商变态的妖精那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再则说 了,天子学会这些将会是圣贤,死丫头要是精通了各类知识,那该是什么样的妖 孽?

德育!一定要把道德教育放在最高等级。程宗扬一拍脑袋,主要是自己太不 缺德了,一时间居然没想起来这茬。

程宗扬亲手在绢上添上德育二字,一边在心里道:这算是给死丫头专门开的 课程吧。

小紫皱了皱鼻尖,「这个太无聊了,我才不要学。」惊理帮腔道:「紫妈妈 向来是以德服人,哪里还用学德育?」小紫微微一笑,惊理受宠若惊。

「这马屁拍得——佞臣!」程宗扬说着,用笔杆点了点小紫的鼻尖,「这课 你必须得上!好好学学,怎么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公子目光如炬。」耳畔 传来一声轻笑,剑玉姬柔声道:「士有百行,以德为先——这德育之课,可否由 妾身来教导天子?」程宗扬霍然变色,「死都别想!」

「程少主如此关爱天子,」剑玉姬道:「就不怕别人说你囚禁天子,隔绝中 外吗?」

「我隔绝的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计!」剑玉姬叹道:「公子何必 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道妾身会教天子祸国殃民,专以杀戮为乐吗?」

剑玉姬出现之后,殿中的气氛就斗然一变。程宗扬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这 个杀死郭解的凶手,良久才按下心底澎湃的杀意。剑玉姬白衣如雪的身影虽然维 妙维肖,但从微微飘动的发丝能够看出,仍只是个虚影,天知道这贱人的真身躲 在何处。

「你居然还有脸说以德为先?」程宗扬冷笑道:「那些御姬奴在你们眼里是 人还是工具?」

「敢问公子,旁边那位身无寸缕的襄城君,寿夫人,在公子眼里是人呢?还 是一介玩物?」

「你不用给我设套。」程宗扬抬起下巴,「你可以挨个去问,我身边这些侍 奴哪个不是先来惹我,才自找苦吃的?有哪个是良家女子被我用强的?至于你那 些御姬奴,当初可是无辜的吧?」

「举世滔滔,岂有无辜之人?」剑玉姬道:「天子乃上天之子,世间圣贤。

公子可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是 来给我讲课的?「程宗扬道:」你就是说出花来,也是白搭。「剑玉姬俯身看着 绢上的文字,然后嫣然一笑,」公子尽可放心。尊者已经答应过紫姑娘,不再插 手天子之事。尊者有诺,妾身自当依从。只是这些课程……公子若不介意,编好 教材之后,还请赐妾身一份。「程宗扬一把收起绢书,板着脸道:」这些是考试 秘籍,概不外传。「」听说公子名下的商会,在江州开了一所书院,里面的术算 教材,也是出自公子之手——「剑玉姬轻笑道:」既然不是秘密,公子又何必敝 帚自珍呢?「程宗扬冷哼一声。

剑玉姬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含笑柔声说道:「公子可曾休息好了?」程宗 扬打了个呵欠,「没有。还困着呢。」

剑玉姬浅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多休息几日,待妾身先赴秘境,为君 前驱。」

程宗扬当时就清醒了。定陶王的漏子还没有补上,赵飞燕再落到她手里,自 己就不用混了。

「好吧。」小紫道:「你把秘境打开,我们就去。」剑玉姬抬起手,白玉般 的指尖流淌出一抹细小的光芒。手指刚举到中途,流光忽然演灭。剑玉姬笑容渐 渐收起,她凝视着小紫,良久说道:「魔尊非止我巫宗一家之事。紫姑娘何必如 此?」

小紫笑道:「因为我生病啦。」

剑玉姬深深看了小紫一眼,然后身形微微闪动,化为无数细碎的光影,缓缓 消散。

程宗扬摸了摸小紫的脑袋,「你哪儿生病了?」「骗她的。」

「你就骗我吧。」程宗扬压根儿不信,「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明白,剑玉 姬那贱人怎么连个屁都没放,就这么走了?

「可能是秘境的入口打不开了。」

「打不开?」程宗扬疑惑地说道:「秘境怎么打不开了?」「谁知道呢。」 小紫道:「也许是巫宗那些傻瓜太笨了。」程宗扬猛地一惊,「秘境打不开—— 那皇后殿下呢?」小紫抚着雪雪笑道:「只好自求多福啰。」

看着程宗扬眉头拧起,小紫安慰道:「骗你的。只是暂时无法进入,要出来 的话,随时都能出。放心好了,你的皇后娘娘在里面比在外面还安全呢。」……

浓绿色的苔藓仿佛厚厚的茵毯,覆盖着黑色的岩石。一道溪水从石间流过, 发出「淙淙」的水声。一名美妇半跪在溪涧畔,掬起一捧溪水,仔细看了半晌。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不合身的男式外衫,小腿和玉足都光溜溜的,白艳的肌肤 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泥,看上去颇为狼狈。

她伸出舌尖,小心舔舔了手中的溪水,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然后满脸不情 愿地喝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松了口气,「没有毒,是甜水。」蛇夫人扶着赵 飞燕在溪畔坐下,一边帮她除下鞋袜,一边笑道:「皇后娘娘倒是个不喜欢麻烦 人的性子,受了伤也不言语,还跟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她一边说,一边托起 赵飞燕红肿的脚踝,浸在溪水中。

赵飞燕低低吸了口气,「都是我的不是,麻烦你们了。」那些苔藓奇滑无比, 饶是赵飞燕身轻如燕,还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扭伤了脚踝。她没有作声,只勉强 跟着两人行走,直到疼痛难忍,才不得不停下来。

蛇夫人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娘娘性子这么好,难怪会被人欺负。」 赵飞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己从小失去父母,与妹妹一起被人收养,即便入宫 为后,也没有家世可以倚仗,遇事唯有忍让。

她抬眼四处张望,「这秘境……不应该是在地下么?」蛇夫人唤道:「兰奴, 你去过太泉,给娘娘解说解说。」尹馥兰道:「奴婢也弄不清楚。不过有传闻说, 世间秘境是上古大能所留,看似在地下,实则自成一界,山泽河水与世间无异, 却多有奇异之处。」赵飞燕美目中露出向往的神色,「与世隔绝,自成天地,倒 是避世归隐的好去处。」

「秘境住不得人的。」尹馥兰道:「虽然有山有水,但生灵久居其中,必死 无疑。即便能活下来,也会变异——我听苍澜那边人说的。」赵飞燕目光黯淡下 来。

「就算不会死人,这种鬼地方又有什么好玩的?」蛇夫人道:「纵然好山好 水,却无半点人气,哪里比得上万丈红尘,花花世界?」赵飞燕笑了笑,然后无 声地叹了口气。

歇了片刻,赵飞燕说道:「我已经好多了。」

蛇夫人道:「兰奴,你来背着娘娘。」

尹馥兰应了一声,扭着腰过来。

赵飞燕连连摆手,「我可以自己走。」

「娘娘就别推让了。」蛇夫人道:「你伤了脚踝,走也走不快,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能找到主人与合德姑娘呢。」

赵飞燕心头揪紧,被白光吞没时,自己紧紧抱着妹妹,谁知落入这片陌生的 天地之后,蛇夫人与尹馥兰都在,唯独不见了妹妹的身影。不知她是留在原地, 还是被送入某个未知的空间里。

赵飞燕并不信什么神佛,但此时还是双手合什,默默祈佑各路神佛,能保佑 妹妹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原本空无一物的溪水中忽然多了一条黑色的细线,它像是被血食 吸引一样,箭矢般笔直射来,正中赵飞燕的脚踝。

赵飞燕脚踝微微一麻,伤处的肿痛迅速消失。她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身子 便软绵绵往后倒去,像朵凋零的花瓣,落在溪水中。

……

斯明信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在丛林般的石柱间时隐时现,忽然他身形略一 停顿,像轻烟一样消失。

几名兽蛮武士从石柱穿过,最前面两名兽蛮武士已经化为狼形,行走中不时 嗅探。忽然他们放慢脚步,然后摆成扇形的阵势,往一根石柱围去。

一道人影从石柱后跃出,可只奔出数步,就被狼形的兽蛮武士追上,双方立 刻爆发出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

那名剑客只抵挡片刻,就被兽蛮武士击杀,连肢体都被吞食,尸骨无存。

这已经是斯明信遇到的第三起冲突,失败一方都是逃亡的内侍和叛乱者。斯 明信对此并不意外,武帝秘境开启时的入口并不只有湖底一处,其中一处正好位 于增喜观内。当时刘建军已经开始出现混乱,不少心思灵动的内侍和叛军摸到宫 中藏宝的库房,指望趁乱发上一笔横财,然后逃出宫去,却误打误撞落入秘境。

斯明信很有耐性地观察那处光阵,判断它是否危险,出人意料的是,一队兽 蛮武士突然出现,并且毫不犹豫地闯进光阵中。

随着大量兽蛮武士闯入,增喜观内的光阵迅速变得紊乱,斯明信眼见形势不 对,于是冒险进入阵中。

与程宗扬一样,斯明信也在第一时间发现岳帅留下的痕迹,这下让斯明信出 去,他也不肯再出去。不管任何时候,有关岳帅的任何线索,都是星月湖众人的 第一目标。

等脚步声远去,斯明信从石柱的阴影中悄然现身,他收敛气息,跟着空气中 残留的血腥味一路追去。

忽然,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震,斯明信瞬间停住脚步。

突如其来的震动一闪即逝,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斯明信却敏锐地觉察 出一丝异样,头顶原本若有若无的水声完全消失,周围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 大手封住,与外界彻底隔绝。

……

程宗扬盘膝而坐,双手虚按在地,他双目低垂,敛息凝神,心神随着行气的 经络逐寸而进,呼吸变得悠长而又缓慢。

刚展开内视,程宗扬就惊了一把,丹田内那只不停旋转的气轮此时已经膨胀 数倍,几乎挤满丹田内狭小的空间。原本的气轮是由无数莹白色的光点组成,此 时气轮表面却仿佛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污物,使整个气轮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

死气被自己吸收炼化之后,应该变成纯粹的真元,融入丹田。不过此时气轮 表面有数十道明显的气息,彼此纵横交错,纠缠在一起,其中有两道气息极强, 远远凌驾于其他气息之上。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这些大概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炼 化的气息。在这些杂气的影响下,气轮仿佛变得沉重无比,转动速度缓慢得几乎 停滞。

自己进入第五级坐照境还没多久,眼看着又圆满了。可这圆满的感觉怎么这 么古怪呢?原本扁状的气轮变成球状,这种状况连老头儿都没说过。难道因为自 己走的路子跟他们不同,积累过于深厚,无意之中以武证道,接下来该结丹了?

程宗扬试探着将心神与那些杂气一触,一股原始而暴虐的气息仿佛被唤醒的 野兽一般,猛然从心底升起,耳边仿佛传来无数生物垂死的嚎叫,鲜血、剧痛、 不甘、愤怒、恐惧、面对死亡的绝望、疯狂杀戮的冲动……无数激烈的情绪汇聚 成一道洪流,凶猛地侵入脑海。刹那间,程宗扬心神俱震,脑海险些被这股负面 情绪侵蚀。

程宗扬当机立断,拼尽所有力气催动生死根,斩断自己心神与那些冗余杂气 的联系,才从中挣脱出来。

程宗扬喘了几口粗气,勉强稳住心神。就这么短暂的一触,自己就像是晕了 半个小时的车一样,额角剧痛,心头阵阵作呕。他一阵后怕,没想到这些无法化 解的杂气竟然这么厉害。想想宫中血战数日,死者数万,自己吸收的死气似乎有 点太多了?

这么多杂气聚积在丹田中也不是个事,太一经不管用,程宗扬索性重新摆好 姿势,双手置于腹前,如捧太极,开始改用九阳神功。

九阳真气奔涌如火,一入丹田,气轮像被点燃一样,整个亮了起来。紧接着 从气轮内部传来一股狂猛的热流。那些漂浮的污点被热流扫过,就像被烈火焚烧 过一样,为之一空,整个气轮变得莹光闪亮,而且似乎又膨胀了一些。

不愧是九阳神功,果然群邪辟易!程宗扬刚放下心,接着又是一怔。仔细看 时才发现,那些杂气并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更加细小,色泽也更加黑暗,甚至已 经开始深入气轮内部,与那些莹白的光点混合在一起。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危 机感涌上心头。

自己修炼不到两年,虽然真气积累超过赶上别人二十年的苦练,但修行经验 仍然可以用浅薄二字形容,连死丫头都比不上。可再怎么浅薄,面对自己丹田里 这只膨胀到畸形的气轮,还有那些与真元融合的杂气,程宗扬凭直觉就意识到这 事不对,不由头皮发麻,心里生出一股极端危险的感觉,似乎只需要一个微小的 契机,整个气轮就会轰然爆炸,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一个周天都没行完,程宗扬就强行收功,退出内视。

丹田内的气轮逐渐稳定下来,程宗扬不敢再去催动,他长呼了一口气,抹了 把额头的冷汗,然后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如玉的面孔。小紫唇角微微挑起,仍然是那副 似笑非笑的娇俏模样,不过美眸中多了一丝凝重。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故作轻松地笑道:「吸收的死气还真不少,这回突破到 六级通幽境是板上钉钉了,绝对没问题!」

小紫撇了撇嘴,然后唤了一声,「卓奴。」

卓云君膝行上前,抬起主人的手腕,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送入一缕若有若 无的真气。她不敢深入丹田,只是在经脉间游走。

良久,卓云君松开手指,「主子真元满溢,似乎已经到了晋级的时候,只是 丹田内杂气太多,气息不够精纯,才迟迟未曾突破。」「大笨瓜。你为什么不把 杂气排出来呢?」

程宗扬乾笑道:「忘了。」

小紫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心肠软软的大笨瓜……你就是排出来,她们也死 不了的。」

「不一定吧?」看着小紫的神情,程宗扬抢着说道:「不过死了也没关系, 对不对?」

小紫点了点头,「说对啦。」

卓云君道:「若是炼化杂气,最好还是用双修之法,将杂气裹入阳精,泄于 鼎炉之内。不过主子同时用了两种功法,眼下丹田内的异状,奴婢也是头一次见 到。」

鼎炉之术,程宗扬并不陌生,但因为凝羽的缘故,他一直反感把女子当成物 品使用。

卓云君嫣然一笑,起身解开丝袍,露出白生生的玉体。

程宗扬道:「这么多杂气,你能化解得了吗?」卓云君柔声道:「奴婢会竭 力服侍。主子只管泄出来便是。」「省省吧。洛都余波未平,我还指望你当打手 呢,万一伤了经脉怎么办?」小紫道:「那么多侍奴,你选一个当鼎炉好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选谁好呢?」

自己丹田内的死气没有全部炼化过,即使双修中加以克制,充作鼎炉的女子 也免不了受杂气所侵,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性命攸关,不管挑谁来侍寝,都要在 鬼门关上走一圈。

让谁当这个倒霉鬼呢?程宗扬犹豫不定。卓云君修为最高,可能受到的伤害 也更低,但是且不说自己身边缺乏高端战力,万一导致她受伤,反而得不偿失, 就算她能化解得了,程宗扬也不想拿她当鼎炉。

拿成光和胡情当鼎炉自己倒是不心痛,可她们一个修为低微,充作鼎炉一不 小心恐怕就成了尸体,一个是狐族女子,拿来狎玩是上佳的尤物,却不是当鼎炉 的材料。

小紫道:「抽签好了。寿奴,拿签筒来。」

不多时,孙寿捧着签筒进来,奉给主人。

孙寿仍然只披着一条轻纱,里面玉体裸裎。程宗扬看得兴起,在她光溜溜的 雪乳上捏了一把,笑道:「你来摇。」

孙寿含羞捧住乳球,将签筒夹在丰挺的双乳中间,扭着上身,来回摇动。

等竹签停下,程宗扬顺手拈起一支。竹签还未离筒,罂奴已经眼尖地认出签 上的名字,笑道:「是光奴,不愧是太子妃,运气真好呢。」「你们故意的吧?」 居然一把就抽出成光,程宗扬不信这个邪,他又抽了一支,竟然还是成光。

程宗扬索性把竹签全倒出来,摊开一看,好嘛,四十九支竹签,成光占了足 足二十支,孙寿和胡情各有八支,阮香琳、何漪莲、罂粟女和惊理都只有一支, 卓美人儿显然在侍奴中地位偏低,占了两支,剩下的竟然还有两支是齐羽仙,更 让程宗扬恼火的是,里面居然有五支写的吕稚,简直是恶意满满!

「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阮香琳酸溜溜道:「能服侍相公,是她的福气。」「你乱搞刘娥的事我还没 说呢,这会儿还多嘴?」阮香琳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小紫道:「程头儿,抽过的签可要算数哦。」

程宗扬哼了一声。成光就成光,算她倒霉吧。

第三章、香火人间

罂奴去唤成光,人还没到,惊理闪身入殿,「卢五爷回来了。」程宗扬连忙 起身,把满殿的莺莺燕燕扔到一边,赶往前殿。

卢景脸色蜡黄,显然是强撑着伤势。赵充国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正大口大 口喝着热汤。

「墓地看好了吗?」

卢景咳了一声,正要开口,赵充国抢先道:「看好了,在北邙后山,是个藏 风聚气的好地方。」

「什么时候下葬?」

「老郭一辈子行侠仗义,不能连送葬的人都没有。」赵充国道:「王孟已经 去舞都接他的遗子。顺利的话,明天就能赶来。」他用力擤了把鼻涕,「也好让 他见郭大侠最后一面。」郭解的尸骸已经收殓入棺,如今天气严寒,不用担心停 灵过久。他被诛连满门,仅有一子尚存,于情于理都应该来送葬。

程宗扬沉默下来,过了会儿道:「到时我也去。」卢景道:「应该的。」

赵充国一碗热汤喝完,风卷残云般吞了两张大饼,身上饥寒稍去,便起身说 道:「我得去瞧瞧金车骑。兄弟,老董的尸身帮我照看一下,替我上主香。」 「我来办,你去忙。」

董卓作为叛逆被悬首示众,他手下的凉州军士全部被收押看管,最后还是赵 充国收的尸。老赵光棍一条,无处安置,索性都交给了程宗扬善后。程宗扬如今 在宫中一手遮天,里外都是自己人,也不怕犯忌,索性一并收进长秋宫,与郭解 的棺木放在一处。

「老四呢?」卢景说话时还带着细微的嘶嘶声。

程宗扬道:「还在秘境。」

卢景已经听说里面有岳帅的秘记,当即道:「等送走老郭,我也去。」「一 起去。」程宗扬仔细看着卢景,「五哥,你的伤要不要紧?」「这点伤,只当被 蚊子叮了一口。」

卢景说得轻巧,可脸色瞒不了人。程宗扬道:「我找个安静的地方,你先歇 歇,等王孟他们到了,我再叫你。」

「歇啥啊。」卢景道:「我去给老郭守灵。你让人送些祭物就行。」张恽在 一旁听着,赶紧道:「小的这就去安排。」「哟,」卢景翻着白眼道:「这狗货 还没死呢?」张恽「扑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程宗扬挥手把他打发下去,「好歹是条命,先留着吧。」程宗扬陪卢景来到 郭解停灵的偏殿,只见两口上好的棺木一左一右摆在大殿两端,中间用帷幕隔开, 棺前点着长明灯。

这两口棺木是宫中用具,原本雕龙绘凤,华美异常,但此时棺木上的雕饰被 铲得乾乾净净,露出原本的木质,只在外面涂了一层清漆,成了两口素棺,一如 郭解生前的布衣本色。

在殿内守灵的除了郭解的两名追随者,还有一人,却是贾文和。他合衣睡在 董卓的棺木前,此时双目深陷,形容枯藁,病骨支离,仿佛随时都会咽气一样。

「他被郭大侠拍了一掌,差点儿就死了。我看他还剩了口气,就自作主张, 让人救治过来,顺便把他留下来,给董破虏守灵。」卢景道:「不怕养虎为患?」

「当初各为其主,大家又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何况……」程宗扬道:「人才 难得。」

卢景哼了一声,木着脸道:「让岳帅见到你这号优柔寡断的滥好人,非得活 活气杀。」

卢景没有理会贾文和,他在郭解灵前上了香,然后拿出自家讨饭的破碗,斟 上祭酒,先一饮而尽,又斟上一碗,放在郭解灵前,「老郭,喝了这碗酒,路上 走好!等老五玩够了,去黄泉找你!」

卢景说着咳了口血,他抬袖一抹,然后靠着棺木盘膝坐下,闭目入定。

卢景肺部伤势沉重,又强撑着在北邙寻找墓地,连日奔波血战,风餐露宿, 即便修为深厚,到底不是铁打的。

程宗扬没有打扰他,自行在郭解灵前上了香,拜了几拜。然后走到董卓棺木 前,先替赵充国点了三主香,插在炉中,随后又取了一支点上,聊表心意。自己 跟董卓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敬他是条汉子。

贾文和勉强撑起身体,伏首致谢,他重伤在身,性命垂危,但行礼仍一丝不 苟。

「董破虏有你这样的属下,是他的福气。」程宗扬道:「有什么需要的,尽 管说。」

「如蒙不弃,请赐鸩酒一杯,薄棺一口。」

程宗扬上下看了他几眼,「活着不好吗?」

「主公已死,贾某岂能苟活?入殓之后,还请将贾某遗骨沉入洛水。」贾文 和木然道:「贾某无能,以致主公兵败身死,实无颜见主公于地下。」「别蒙我 了。」程宗扬盘膝在他对面坐下,推心置腹地说道:「老贾啊,你可不是那种人。」

贾文和目光森然地看着他,良久说道:「生路已经绝,唯余一死,与其泣涕 于锋刃之下,不若仗义死节——总能多些体面。」「怎么没生路呢?还记得昨天 给你治伤那个吧,太后的贴身御医,光明观堂门下。她不是告诉你了吗?郭大侠 心怀慈悲,力道并未使尽,你伤势虽重,尚有一线生机。」

「若非如此,贾某何必厚颜求赐鸩酒?」贾文和微微扬起头,「天下滔滔, 举世皆敌。平生之志,尽成泡影,贾某即便苟活,也是行尸走肉,何必偷生?」 拉倒吧你。程宗扬心里道,要是理想破灭就去死,你能活到七十好几?你说了这 么一大堆,就「举世皆敌」这四个字是实在话,就因为左右都没有活路,才硬撑 着架子。不过老贾话都说到份儿上了,自己再不给个梯子让他下台,那就太坑人 了。

「生路?有啊。」程宗扬道:「跟我混吧。」

贾文和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人一点都不含蓄,果然是个没文化的野人。

「咱们把话摊开了说,跟我混,官是当不了了。」程宗扬诚垦地说道:「不 过我可以保证,你将来所面对的,绝不比官场逊色。」贾文和不动声色,眼中却 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以为然。

「你不信?没关系。」程宗扬道:「眼下我这边正好在谈一笔生意,到时候 你不妨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贾文和没有作声,只疲惫地侧过身,躺在冰冷的草席上。

程宗扬本来想走,又担心他病体难支,于是脱下外衣,搭在他身上,又让人 送一只暖炉过来。

……

回到寝宫,程宗扬离开时的兴致已经淡了许多,毕竟又感受了一遍生死,自 己又不是吕奉先那种没心没肺的无忧少年,此时心头还沉甸甸的,忧闷难解。

不过踏入内殿,自己刚刚熄灭的欲火,一下子又被撩拨起来。

成光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紫妈妈的规矩比天子还大,她连上榻的资格都没 有,只在榻旁铺了一张茵席,席地跪坐。

见到主人进来,成光连忙俯身行礼。她重新妆扮过,云髻修眉,丹唇皓齿, 上身穿着太子妃的华服,显得仪态万方,下身却是不着寸缕,裸露着白生生的腰 臀和美腿。行礼时,她白生生的屁股高高耸起,能看到臀后还插着一支竹签。

程宗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朝左右道:「你们谁干的?」阮香琳扭头道: 「不是我。」

「回老爷。」成光怯生生地说道:「姊姊们说,是老爷抽签抽到了贱奴,才 让奴婢带着签子来见。」

竹签抽在成光肛内,她臀间的血迹已经盥洗过,用丝巾揩抹乾净,臀缝间那 只被摧残过的嫩肛整个肿起,肛洞周围的伤口血痕宛然,显然受创不轻。

程宗扬在榻旁坐下,成光跪在他膝间,一边帮他解开衣物,一边扬起脸,献 出讨好的媚笑。

不得不说,这贱奴的美貌看上去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尤其是她小心扶起自己 的阳物时,脸上装扮出的那种敬畏和崇拜,让人很有种犹如神只的享受。

「老爷的阳物好大,好热,味道还很好闻……」成光露出迷醉的神情,媚眼 如丝地说道:「第一次见到老爷,贱奴下面就湿了。那么精壮的身体,好像抬抬 手指就能把贱奴按在身下,那么深邃的目光,充满了智慧……那天晚上,贱奴做 梦的时候梦到老爷。老爷只勾了勾手指,贱奴就乖乖爬到老爷面前,像条小母狗 一样被老爷按住。老爷挺起好大的阳具,插到贱奴的贱穴里,用力肏弄,把贱奴 干得魂儿都飞了……」

「没想到贱奴的梦想终于成真,」成光捧着主人的阳具,放在自己娇艳的红 唇前,呵气如兰地娇声道:「老爷的阳具比贱奴梦里的还要大,还要硬……就像 大棒子一样,一下就把贱奴的屁眼儿干裂了。贱奴又是痛悔,又是欢喜。痛悔的 是贱奴下贱的屁眼儿不中用,贱肛的落红污了老爷的龙根;欢喜的是老爷没有嫌 弃贱奴,不但亲加恩典,给奴婢后庭开苞,还在奴婢屁眼儿里射了龙精……」她 娇喘细细地说道:「奴婢心愿已满,只求能给老爷当牛作马,让老爷随意受用… …」

成光一番话说得羞中带怯,骚中带媚,演技十二分的卖力。可惜她说这番话 的时候,老爷那位小妾正凑在榻上,与老爷唇齿相接,耳鬓厮磨,也不知道老爷 听到没有。反倒是那小妾还抽空示威似的给了自己一个白眼。

阮香琳是老爷的妾侍,身份比她一个生死操之人手的俘虏不知高了多少,成 光挨了白眼也只能忍着。她乖乖张开樱唇,含住老爷的阳具,小心吞吐起来。

刚才那番话虽然是献媚,但有一点是真的,老爷阳具的味道确实很好闻。阳 具含在口中,热腾腾的触感塞满口腔,那只硕大的龟头沉甸甸压在舌上,除了马 眼处一点极淡的尿液的微咸,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有种暖融融的阳光气息。坦白 的说,闻到老爷阳具的味道,成光下面不由就湿了。即使不是眼下的境地,她也 情愿让这根健康而精壮的阳具进入自己体内,无论前阴还是后庭——只要不那么 粗鲁就行。

成光卖力地吞吐着主人的阳具,逐渐沉浸在肉欲中,几乎浑忘了自己身处何 境,直到气息急促,舌根酸痛,唇舌发麻,才恋恋不舍地吐出阳具。她娇喘着扬 起脸,媚眼如丝地看着主人,忽然间臀后一痛,却是被人踢了一脚。

竹签像刀子一样刺进肛中,被主人干肿的屁眼儿一阵剧痛。成光痛叫失声, 她扭过头,正看到罂奴冷厉的目光射来,狠狠剜了她一眼。

成光娇躯一颤,激凌凌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家的用处,连忙破涕为笑,仰身 往后躺去。她在席上躺平,将一幅白布垫到臀下,然后分开双腿,敞露出下体的 秘境,娇滴滴道:「贱奴的花儿已经湿了,求老爷受用。」阮香琳满脸不舍地放 开主人,双手按在他肩后,小心揉捏。

程宗扬站起身,打量着席上的艳奴。眼前这位太子妃上身衣冠楚楚,下身一 丝不挂,两条白美的玉腿几乎张成一字,下体的蜜穴整个绽露出来。那只光洁无 毛的玉户的肌肤白腻如脂,绽开的蜜穴内露出一抹柔润的红腻,果然已经湿了。

主人喜欢乾乾净净的阴户,入侍的奴婢都会乖乖剃去耻毛,不过成光是天生 的白虎,倒是省了再剃。

「她们都给你说了吗?」

「说了的,贱奴运气好,被老爷抽到当鼎炉。老爷只管随意肏弄,不管老爷 怎么插,贱奴都受得住。」

程宗扬挑了挑眉毛,然后俯身对淮蜜穴,微微一顿,便挺身而入。

成光低叫一声,柔颈后仰,髻上珠玉碰撞着,发出一阵清悦的轻响。那根阳 具直挺挺捅入蜜穴,粗大的棒身将穴口塞得满满的。成光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交合 过的男子都是些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小孩子,自己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成年男人的强 壮和有力。

在那根大肉棒捅弄下,自己下体柔嫩得就仿佛一碗豆腐花,只一下,就被彻 底干穿,穴口汁液四溅。又硬又长的阳具尽根而入,深深捅入体内,柔嫩的花心 几乎被龟头撞碎,嫩穴被撑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程宗扬却觉出一丝异样,停下来道:「什么东西?」罂奴掩口笑道:「签子 忘拔了。」

说着她一手伸到成光臀间,手腕一拧,将竹签拔了出来。

「啊呀!」成光痛叫声中,蜜穴像触电般抽动着收紧,紧紧住夹住阳具。

粗大的阳具往后一扯,抽出半截,接着再次贯入,龟头重重撞在花心上,干 得花心一阵酸软。

成光以为这已经极限,但接下来,她才真正见识了这位老爷的强健。

一开始交合,程宗扬就不带停的,一口气接连干了半个时辰。并不是他有意 锁住精关,拿成光取乐,实在是丹田内杂气太多,一边要将杂气纳入肾经,一边 还要留意丹田的异状,小心不触动那只充满危险的气轮,这可是个细致活,而且 一旦开始,中途就不能停顿。

这可苦了身下的成光太子妃。那根大肉棒犹如怒龙一般,每一下都是尽根而 入,力道十足,只不过一刻多钟,成光已经被干得高潮迭起,她一边浪叫,一边 迎合地挺动下体,淫液像泉水一样从穴口溢出。

成光的迎合让程宗扬省了不少力气,尤其是她肉穴湿滑无比,干起来畅快之 极。可惜好景不长,两刻钟之后,成光已经筋酥骨软,虽然蜜穴内的淫液越干越 多,她却再没有迎合的力气,只能用枕头垫在臀下,将蜜穴举得高高的,任老爷 插弄。程宗扬越战越勇,阳具就像插在水洞里一样,抽送间叽叽作响,每次阳具 插入,都能看到一股淫液飞溅出来,犹如喷泉一般。

成光是黑魔海精心调教的御姬奴,精修过房中之术,可是在程宗扬狂猛的侵 伐下区,到底没能坚持太久。三刻钟之后,成光阴关失守,阴精狂泄。她知道这 样下去,自己性命危殆,可是根本无力阻止。她被那根大肉棒干得魂飞魄散,脑 海中只剩下激烈的交合和近乎疯狂的快感,红唇颤抖着,尖叫连连。

阳具锲而不舍地在蜜穴内戳弄,穴口被干得充血红肿,幸而阴精不断涌出, 使得蜜穴还能保持湿滑。成光被干得两眼翻白,她上身的宫装被扯开,两只雪乳 抖晃着,被老爷一手一只握在手中把玩,两颗乳头硬得像石子一样。她感觉自己 就像一只水蜜桃,被主人的大肉棒粗暴地肏弄着,源源不断地榨出蜜汁。

成光白腻的阴阜被壮得发红,阴唇彻底翻开,红腻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她 穴口被撑得大张着,每次阳具拔出,蜜腔的红肉就被带得翻出,同时溅出一股阴 精。

半个时辰之后,成光最后一丝阴精也被榨出,强烈的高潮使她数次昏厥,紧 接着又被干醒。从子宫到穴口,整只蜜穴几乎都在痉挛,穴口上方那只娇嫩的花 蒂肿胀不堪,几乎胀成紫红的颜色。

程宗扬此时也是骑虎难下,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仅仅炼化其中一道气息,就 如此大费周章。眼看身下的鼎炉再难支撑,再干下去就要脱阴而亡,他匆匆裹住 一股杂气,送入成光体内。

成光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两手紧紧搂住程宗扬的腰身,随着精液的喷射, 她身子一颤一颤,下体本能地抽动着,像是要使尽所有力气,将精液纳入体内最 深处。

程宗扬长呼了一口气,从成光红肿的蜜穴内拔出阳具。成光臀下的白布又一 次被鲜血染红,激烈的交合她屁眼儿的伤口再次绽裂,鲜血直淌。她双眼翻白, 脸上带着痴痴的笑容,圆张的穴口在空气中一抽一抽,仿佛还在不停交合。

阮香琳咬着手指,显然是眼前的一幕惊住了。罂奴还好一些,但看向主人的 阳具时,目光中也多几分畏惧。

程宗扬没有再理会成光,自行闭目运功。惊理拿来一条毯子,裹住成光赤裸 的胴体,送了出去。罂奴过来小心给主人擦洗身体,服侍就寝。

运功一周天,程宗扬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阳具竟然还在硬着,即便刚射过 精,也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他自己清楚自家事,丹田内那股死气并没有完全炼 化,反而因为吸收缓慢,导致真阳满溢,阳具依然亢奋异常,但眼下要紧的是赶 快稳定丹田内燥动的真元,至于脐下三寸那根不听话的是非根,既然它要硬着, 也只能让它硬挺着。

最后罂奴唤来孙寿,咬着耳朵吩咐几句。孙寿乖乖听命,赤条条爬到榻上, 侧着身子,翘起光溜溜的大白屁股,将主人的阳具纳入体内,用自己柔腻的淫穴 安抚好主人怒涨的阳具。

狐奴小巧的淫穴又软又滑,温柔得像春水一样,舒解了不少燥意。程宗扬没 有再挺动,他搂住孙寿,一边收拢散乱的真元,一边沉沉睡去。进入梦乡之前, 他问道:「死丫头呢?」

半睡半醒间,他听见罂粟女说道:「紫妈妈带着卓奴去查看秘境了……」… …

永安宫与长秋宫地势不同,宫室布局也大相径庭,但在寝宫之旁,同样有一 处精阁,平常用来奉祀神灵和祖先。小紫与卓云君正在阁内,同行的还有惊理和 永安宫曾经的主人:太后吕稚。

惊理用一颗珠子在吕稚眼前滚动着,将缭绕的黑雾收入珠内。当最后一缕黑 雾消散,吕稚睁开双眼,终于看到眼前的景物。

一个穿着狐裘的女孩俏生生立在阁内,她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此时正娇俏 地翘起唇角,打量着阁内的陈设,她五官精致无比,身姿纤柔娇弱,看上去像朵 鲜花般弱不经风,然而那双灵动的美眸偶然扫来,刹那间泛起璀璨的光华,仿佛 一眼就将自己彻底看穿,连自己心底最隐晦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吕稚本能地避开视线,心头一阵悸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见过那双眼 睛——自己还处于失明中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那双眼睛就像是一位高高在 上的神明,从容翻阅着自己脑海最深处的秘密。

吕稚勉强移开视线,看到旁边一位身着道袍的美貌道姑。她伸出玉手,隔着 寸许的距离,悬空从案上抚过,案上一排玉制的器皿像是被玉槌敲击一般,从她 指下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响声。

如此修为,不愧是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吕稚暗中比较了一下,且不说自 己此时修为被制,即使修为尽复,只怕也及不上这位卓教御。吕稚心下暗道,不 过在那位少女手下,她也仅仅是个奴婢而已。

「你做得挺好。」小紫声音响起。

吕稚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下头,没有作声。

多年来母仪天下,她早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用冷漠的目光俯览众生,在她 记忆中,很久没有人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对她说话了。

「你那个傻瓜弟弟,马上可以有毒酒喝了。」

吕稚握紧手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吕稚掌握朝政多年,深知权力斗争的残酷,如今败局已定,她根本不奢望自 家弟弟还能留下性命。她唯一能做的是,以拥立定陶王为天子,与长秋宫通力合 作为代价,换取保留弟弟阿冀全尸,以及幼弟不疑一条性命。

「多谢——」吕稚只说了半截。她虽然已经承认失败,可是「紫妈妈」三个 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位紫姑娘似乎不以为意,她一手抚着雪雪,忽然展颜一笑,「找到啦。」 铜制的熏炉发出一阵金属敲击和磨擦的声音,接着,一只蜘蛛从炉中爬出,在小 紫脚边急切地绕着圈子。

少女怀中的小狗跃到地上,张口吐出一只黑沉沉的铁箱。蜘蛛飞快地爬到箱 边,伸出尖肢撬开箱盖,然后钻进箱内一只小格子里,收拢八条细长的尖肢,蜷 缩成一团,像是冬眠一样陷入沉睡。

接着,耳边传来一串「窸窸窣窣」的轻响,十余只形形色色的虫蚁从墙缝、 地板下方、梁柱缝隙……各处角落里爬出,鱼贯钻进箱中。

那些虫蚁看起来比活物还要灵巧,若不是它们的肢尖和甲壳与铁箱碰撞发出 的响声,根本看不出它们竟然全是金属制成的器具。

最后一只飞虫钻进铁箱,箱盖自动合上。

卓云君惭然道:「奴婢无能,若非紫妈妈,险些就错过了。」吕稚沉默片刻, 开口道:「这处精阁我虽不常来,但以前也曾搜检过,并未发现有什么开启秘境 的机关。」

小紫笑道:「是吗?」

「我若是没有记错,那只熏炉三年前才放入阁内。而秘境所设机关,只怕已 有百年之……」

话音未落,一声清越的凤鸣从耳边掠过。卓云君拔出长剑,剑锋烈焰一闪, 将炉顶斩开,露出里面一只小小的白玉盒子。

小紫笑着对吕稚说道:「你来猜猜,里面是澄心棠的花蕊?还是别的什么东 西?」

吕稚凝视着那只玉盒,久久没有作声。

第四章、侯封舞阳

清晨时分,从睡梦中醒来的程宗扬睁开眼睛,居然看到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棂 的薄纱,在茵席上洒下斑驳而明亮的光影。

笼罩洛都多日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白玉般的宫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似乎一夜之间,烟尘散尽,玉宇澄清,光明重回人间。

温暖的被衾香气袭人,身旁的艳妇仿佛一只小猫,蜷着赤条条的玉体偎依在 自己怀中,丰满的雪臀贴在自己腹下,碰触间滑腻如脂。自己的阳具还插在她淫 穴里面,娇嫩而多汁的蜜肉裹住棒身,随着呼吸轻柔的律动着,仿佛一张娇媚而 多情的小嘴,正含住主人的阳具,温柔地抚慰着。

自己居然硬了一夜?程宗扬心下发毛,不会玩废了吧?他略一运功,发现气 血运行一如既往,并没有出现由于太过亢奋,导致阳具一味充血勃起,却无法软 化尴尬局面。倒是昨晚残余的杂气不知不觉中又炼化了一些,数量虽然不多,但 胜在意外之喜。程宗扬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睡着之后真气还在自动运行?

程宗扬动了一下,怀中的襄城君发出一声娇呻,他吹了声口哨,然后翻身压 住寿奴的雪臀,痛快地吃了顿早餐。

惊理进来时,主人正倚在榻上,翻看一卷简册。昨晚侍寝的寿奴不见踪影, 阮姨娘侧身坐在榻旁,捧着一只玉碗,亲昵地喂主人用粥。罂奴背对着主人,像 只白羊般跪在榻前,高举着屁股,用蜜穴套住主人的阳具,正卖力地耸动着。两 女玉颊酡红,眉眼间春意盎然。

惊理啐了一口,「一大早就偷吃。」

程宗扬挪开简册,笑道:「你要是想吃,也赏你一口。」「奴婢可没这个福 气。」惊理屈膝福了一福,「主子,该办公事了。」……

战事平定,朝臣纷纷入宫拜见皇后。程宗扬一概以皇后抱恙回绝,都交给单 超、徐璜、唐衡几位中常侍应付。个别着实推拖不过的重臣及诸侯,则由太后代 为接见,以释众人疑虑。

不过有些官员,无论交给中常侍,还是太后单独接见,自己都不放心,比如 胡骑军的桓氏父子。

「桓将军挥军入京,匡扶大义,」徐璜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此番平定 战乱,桓将军居功至伟。」

桓郁双手按膝,躬身道:「不敢。」

「桓将军就不必谦逊了。」徐璜道:「咱在内朝伺候圣上,对行军打仗的事 是一窍不通,往后还得桓将军多多辛苦。」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徐璜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侧了侧身,「程大行,你看……」程宗扬仔细打量 着桓郁与他身后的少年。桓郁坐领胡骑军,闭营观望,试图在刘建、吕巨君之间 左右逢源。结果遇上班超,直接在营中斩杀两家使者,裹胁胡骑军为长秋宫效力。 徐璜虽然说得天花乱坠,但一翻脸定他个死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难得桓郁面色 如常,如果换成自己,也许手心里满是冷汗了吧。

不过桓郁是个明白人,被班超绑上战车,知道没有回头路可走,便立即交出 虎符印信,全力襄助长秋宫。连日来桓氏父子身先士卒,击破北军大营,将残存 的吕氏军力一扫而空,随后进军洛都,控制局势,衣不解甲,马不解鞍,为平定 局势立下汗马功劳。

眼下长秋宫朝中无人,单靠董宣独木难支,这个桓郁能不能用,必须自己见 过才好决断。

仔细审视良久,程宗扬微微点头。

徐璜心下会意,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桓郁接旨。」铁甲声响, 桓郁离席跪倒,后面的桓焉不由握紧拳头。

「皇后谕旨:胡骑校尉桓郁,忠于汉室,平叛有功。特晋位卫将军,领卫尉 军。子焉,授奉车都尉……」

桓郁长长呼了口气,满心的忐忑终于安定下来。

「程大行。」桓郁父子陛辞之后,徐璜悄悄道:「这桓郁是个随风倒,让他 拱卫宫城……我怎么有点提心吊胆的?」

「眼下除了长秋宫,哪儿还有别的风?」程宗扬道:「皇后殿下的事你也知 道,不用他,还能用谁?」

「那位吴壮士,我瞧着是个懂行的,给他个军职,也能管事。还有那个治礼 郞,姓敖的,身手也不错。」

老徐这是被吓破胆了,非得找两个信得过的在宫里坐镇才放心。可惜这两个 自己一个都少不了。

「汉国教化有方,忠节之士,所在多有。那些留在宫里的军士我看也有几个 出色的人物。你们不如选几个苗子,好好栽培一番。比如你那个同宗。」「你说 徐荣?」徐璜说的是从北军投奔来的一名年轻军士,这些天守卫长秋宫,极为出 色。他低头想了一会儿,「那小子确实不错……」程宗扬站起身,「圣上登基在 即,宫里的事,你多费心。」「该当的,该当的。」

……

协议正本是一幅白色的帛书,上面一手漂亮的隶书出自班超的手笔,旁边还 有一堆简册,是各项附加的细则。秦桧和班超并肩坐在下首,一个风度翩翩,一 个锐气十足。

他们两人原本养足精神,淮备跟严君平好生掰扯一番。谁知道一转眼工夫, 严君平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态度大变,连一些两人都觉得过分的条款,他竟然眼 都不眨地应承下来。

严君平如此配合,双方谈判的速度斗然加快。于是就有了程宗扬手中这份新 鲜出炉的协议草案。

这份协议的核心一是酬功,二是借贷。霍子孟出手极为大方,作为拥立天子 的头号功臣,程宗扬获得的赏赐极为丰厚。草案的头一份,就是以天子口吻所拟 的诏书:大行令程宗扬,忠直勤谨,讷言慎行,乃国之柱石。今平乱有功,以五 千户封舞阳侯,晋少府,主掌织染、冶炼等百工技巧之政,监管天子所属的山海 地泽收入,及互市、交易、铸币诸事。

「封侯……」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记得我花钱买过一个关内侯?」「全 然不同!」班超道:「关内侯乃虚封,仅为爵名。此为列侯,田地、户数均为实 封。」

程宗扬的兴致一下被提了起来。实封的列侯,比起宋国那个破员外可体面多 了。

「五千户,看起来挺多啊。」

五千户,一家四口就是两万人——全都属于自己所有!正经的一方诸侯!程 宗扬想想都觉得振奋。

「汉国制度,非军功不得封侯。」秦桧说道:「主公坚守宫中数日,力据强 敌,平定叛乱,军功赫赫,天下有目共睹,封侯理所当然。」虽然知道奸臣兄是 在拍马屁,程宗扬依然心怀大畅,笑道:「我居然也封列侯了。舞阳侯,听起来 有点耳熟……哎,张少煌不是舞都侯吗?我这个舞阳侯有什么说法吗?」

班超道:「主公的封地在舞都与首阳山之间,因此取舞、阳二字为号。」这 个解释很合理,但程宗扬还是觉得舞阳侯这名号有点怪怪的,不会是把死老头的 阳武侯翻过来,拿来随便应付自己一下吧?而且除此之外,这名号好像还有些别 的什么寓意……

不过他兴致正高,也没放在心上,一边往后翻看,一边笑道:「霍大将军这 么大方,难道把舞都和首阳山都封给我了?」

「只是部分山泽田地。」秦桧拿出一份地图,大致划了一个范围,「从首阳 山此处,一直到这里。」

程宗扬一看,自家的封地正好位于首阳山铜矿到舞都城的七里坊之间,单论 面积并不算特别大,但难得的是属于实封。汉国早期的诸侯均为实封,拥有田地 人口,真正的封疆裂土,一方诸侯,可以自设僚属。但自武皇帝之后,新封的侯 爵仅有户数而无实地,侯爵按照户数收取相应的租赋作为俸禄,并不直接管理, 程宗扬这个舞阳侯算是破例了。

从地图上看,自家的封地境内不仅有首阳山,还有两条支流汇入舞阳河,堪 称依山傍水,再加上位于城内的七里坊,山河城郭俱全,足以令人满意。

程宗扬笑道:「我还想着怎么把七里坊买下来,没想到会这样拿到手。这下 好了,至少七里坊投的钱没白花。」

七里坊在舞都城内,原本不可能分出来作为封地,但秦桧与班超极力争取, 甚至声称拿不到七里坊,就不签这份协议。最后霍子孟表示以大局为重,严君平 才捏着鼻子认了,从舞都拿出一坊之地,作为封赏。

接下来是双方协商的各种条款,林林总总不下百条。好在重点部分班超已经 用朱笔勾过,过于琐碎的细节就可以忽略了。

双方协商的结果,程氏商会可以在汉国境内进行所有合法的商业行为,甚至 包括盐铁与军械,但只限于与朝廷交易。也就是说,程氏商会可以自炼或者从境 外贩运盐铁和军械,但不能进行民间交易。

程宗扬所获的封地也不止舞都一处,关于主公的侯爵,秦桧与班超原本坚持 以万户封侯,但实封万户过于骇人听闻,折衷为五千户,封地也大为缩小。在班 超的强烈要求下,作为补偿,霍子孟同意汉国官方将另外在云水到洛水,以及云 水到舞都的河道沿岸,按程氏商会的要求,划拨场地,无偿提供给程氏商会,这 些田地同样属于舞阳侯的封地,但只限于设立商号、货栈。

程宗扬最为关心的纸钞,霍子孟也给出回应,汉国允许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 在境内流通,并且认可其在民间交易中的合法性,但秦桧和班超所要求的充抵税 赋,遭到严君平的坚决反对。至于将汉国官方所有钱铢一次性全额兑换为纸钞, 进而全面废钱用钞这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要求,严君平甚至都懒得理睬。

汉国拒不接受用纸钞缴纳赋税,意味着纸钞的信用将完全由程氏商会自行承 担,汉国官方不提供任何信用保证。这固然有所缺憾,但汉国与宋国面临的局势 迥然相异,眼下不能奢望太多。

关于双方的谈判,不得不说出乎严君平与霍子孟两人的意料,程氏商会除了 在个别条款漫天要价以外,在大多数谈判都保持了克制。比如除纸钞之外,程氏 商会并没有借机提出任何专营权,而是表示所有商业都将与汉国商人公平竞争, 这也是霍子孟与严君平最终能够接受协议的原因。

不追求垄断地位,这一点是程宗扬专门强调过的,他一边看着条款,一边说 道:「垄断的生意虽然省心省力,利润丰厚,但挣惯了轻省钱,谁还肯去挣那些 下力气的钱?长远看来,对商会的发展有害无益。」商贾为贱业,身为商人,却 不以挣钱为目的,独辟蹊径,以商入道,这正是班超愿意追随这位年轻主公的原 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诚哉斯言。」

秦桧道:「正因为主公吩咐过不要特许,所以我们没有要求商会在汉国境内 的经营全部免税。不过汉国同意云水到洛都和舞都之间的船只往来,可以不收取 费用。」

程宗扬十分满意,这两条免税线路的开通,意味着自家的货物可以由水路直 接从江州运往洛都或者舞都的封地。

接下来是一些商业上的政策条款,比如官方取消对商业的限制,勒令各州郡 不得随意设卡,阻碍货物的正常流通。这对于靠车马和水路吃饭的鹏翼社和洛帮 都是极大的利好。

再比如撤消算缗令,承认商贾属于四民,可以与良家子一样通过正常途径出 仕,不再对商贾出身进行歧视等等。均在政策层面,给予商贾平等的地位。

这些条款并非只针对程氏商会一家,而是涉及到汉国整个商贾阶层。程宗扬 提出这些要求时,班超对主公的眼光、胸怀大为叹服,如果这些条款只限于程氏 商会,霍子孟可能答应得更容易,但主公显然没有藉机牟取暴利的心思,而是为 整个商贾阶层争取权益,一举由利己变为利天下。

其实程宗扬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从自由贸易的角度,认为汉国限制商贾 的政策对商业伤害太大,不利于商业正常发展,也不利于自家商会的发展。

程宗扬一条一条看下来,心情越来越好。好不容易看到最后面,终于看到霍 子孟提出的要求:十二年之内,程氏商会每年以市价向汉国输送粮食两百万石, 同时每年借贷给朝廷五十万金铢,年利不超过百分之十。

程宗扬一怔,「十二年?这么久?」

秦桧道:「这算是一长期合约,意味着十二年之内,我们的粮食都不愁卖不 出去。」

「这我知道,可为什么是十二年?」这个数字不但太长,而且有零有整,很 突兀的感觉。

班超道:「十二年之后,天子就可以行冠礼了。」加冠相当于男子的成人礼, 但程宗扬还有些不明白,「不是二十加冠吗?」秦桧解释道:「天子十五而冠。 届时将行冠礼,加元服,带剑。」真正重要的奸臣兄没说,不过程宗扬已经听懂 了——加冠之后,天子作为成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掌握权力。

「看来霍大将军还有些不放心呢。」

程宗扬品出字里行间的味道,一个十五岁的天子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十二年 之后,朱老头即使还活着,届时的年龄也不会对天子的帝位有太多威胁了,这恐 怕才是霍子孟不惜签下一份十二年长约的真正目的。

「借款可以。」程宗扬道:「但必须是纸钞,否则就不谈。当然,他们到时 也可以拿纸钞来还款。」

五十万金铢,相当于汉国岁入的十分之一,数额不菲。但有借有还,实际支 出并不算高,比起自己获得的巨额利益,完全不值一提。甚至在程宗扬看来,只 要纸钞能够流通,这点借贷全部白送都可以。

程宗扬看完草案,笑道:「此役大获全胜!都是你们两位的功劳!」秦桧与 班超拱手施礼,「此乃主上运筹之功,属下不敢居功。」「你们就别客气了。」 程宗扬笑道:「条件很不错,就按这些条款签!不过少府就算了,我又不是来当 官的,给个虚衔就行。」秦桧与班超对视一眼,「对于主公出仕之事,霍大将军 可是十分坚持。」程宗扬大为意外,「不会吧?他真想让我当官?」班超道: 「霍大将军的意思是,希望主公能为朝廷效力。」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霍子孟 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是想用官职、爵位把自己留在汉国?不对啊,他应该巴不 得自己滚蛋才是吧?

他起身在殿内踱着步。少府虽然是九卿之一,但无关军政要务,干得好是锦 上添花,干不好也不至于让汉国动荡。问题是,如果自己留在汉国,位列九卿, 霍子孟真会安心吗?

程宗扬停下脚步,「不。这个官位必须辞掉。」他断定霍子孟的用心还是在 试探,揣摩自己的底线。站在霍子孟的角度,即便他开出的条件能够满足阳武侯 的胃口,还要设法判断自己对朝政是否有野心。

毕竟天子如今控制在自己手中,眼下自己羽翼未丰,还无法与霍子孟所代表 的世家豪族对抗,但只要自己牢牢掌握天子,随着时日推移,能量只会越来越大, 到时还留在朝中,各种猜疑、忌惮必然纷至踏来。

看到主公如此决绝,秦桧神情间露出一丝遗憾。

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要不这个官你来当?」秦桧正容道:「属下唯愿附 主公骥尾。」

程宗扬大笑道:「答对了!做梦都别想!我们商会还指望你呢!」程宗扬盘 膝坐下,双手放在案上,神采奕奕地说道:「我们只经商。我不会说我们绝不涉 及政务,但我可以保证,对于朝政的干预只限于商业范围——这一点,你们务必 要向霍大将军表达清楚。」

两人齐声应下。

「另外,还有两件事。」程宗扬道:「其一,我淮备在汉国成立一个商号, 除程氏、云氏以外,还将邀请汉国商家,以及世家大族入股。大家共同投资,合 作经营。」

利益捆绑,程宗扬已经是轻车熟路。霍子孟担心自己成为朝中无法控制的不 安定因素,不惜拿出九卿的高官试探,自己反其道而行之,索性把他们拉过来一 起经商。一来表明自己没有问政的野心,二来给自己的程氏商会编造一个巨大的 保护网——同时自己也想藉此潜移默化,向他们灌输一些商业运作的理念,至少 不让他们提起商贾就翻白眼。

秦班二人对此也没有异议。一个游离于朝廷以外的官商组织,原本是君主的 大忌。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乐意看到这种组织的出现。不过汉国情况特殊,天子 如今年仅三岁,想亲政起码要到十二年之后,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运作。而且这也 不是主公头一次建设类似的组织,晋、宋两国都有,同样的商会。当然,晋国情 况也很特殊——晋帝有跟没有一样,还不如汉国这个三岁小儿。

「其二,我提议成立天子教育委员会。天子用的课程与科目我已经拟好,至 于教授天子的先生,霍大将军身为群臣之首,还请大将军费心。」程宗扬拿出自 己整理好的课程安排,递给两人。

两人接过来一看,上面的科目超过三十种,不但有文理俱全,还有军事、武 学,更有一堆不知所云的陌生科目,五花八门,简直闪瞎人的狗眼。

秦桧倒还镇定,班超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这份课程表堪称是大杂烩,天上 地下,无所不包,而且琐碎零乱,只能用芜杂来形容,全无章法。

值得庆幸的是,汉国虽然儒家地位日益提高,但还没有到独尊的地步,百家 各有流传。纵然班超觉得天子去学农家的耕种和道家符箓着实多余,但还勉强能 接受。只是……

「主公,课程是不是太多了?」

程宗扬笃定地说道:「就是要多些才好。」

每科两位老师,这个教育团队就有六十个位置。除了总体的引导和个别没人 能教的科目以外,程宗扬淮备把所有的教师职位都拿出来,交给霍子孟,由朝廷 公议推选。

可以想像,这份课程表一旦公开,立刻会成为朝野瞩目的焦点,各方势力都 会拼命往里面塞人,想方设法接近天子。而这同样是程宗扬的目的,大家共同合 作,同时彼此制衡。有天子教育委员会这样一个合作的组织,也多了一条各方势 力沟通和博弈的渠道。一帮名师即便因为教育理念的分歧有口角之争,也好过在 沙场上杀得你死我活。

通过商会,进行经济上的合作,通过天子教育委员会,推进政治和学术的交 流,虽然程宗扬没有预言术,无法预料最终的结果,但至少自己已经尽力了。他 只希望有这两个渠道与汉国各方势力沟通,能够最大程度减少彼此的内耗。与其 斗来斗去,不如大家一起升官发财。

两项主张一拿出来,就把秦桧和班超震得不轻。商会还好说,两人耳儒目染 之下,对此还不算太过意外。可这个天子教育委员会,实在是闻所未闻,真不知 主公是如何想出来的。

两人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略一思量,便察觉出这个教育委员会意味深长,既 有妥协,有退让,公开表明合作的态度,同时主公也在暗示,他会把天子牢牢控 制在手中。

秦桧道:「主公如今还是大行令,提议此事略有不妥,若是以长秋宫的名义 下诏,霍大将军想必会欣然奉旨。」

班超道:「既然如此,不若以两宫的名义下诏。」秦桧笑道:「两宫亦可, 长秋宫亦可。」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就以长秋宫的名义。」诏书名义的微小变化,到了外 界的影响力都会十倍百倍的方大。这正好是一个淡化吕氏影响,为赵飞燕树立威 信的好机会。

记下主公所提的条款,班超便告辞离开,淮备先休息一下,再接着跟严君平 打擂台。秦桧却被程宗扬留了下来。

「主公这天子教育委员会,不仅别出心裁,而且余味悠长,」秦桧赞叹道:

「堪称神来之笔!」

「啥神来之笔啊,都是被逼的。」程宗扬道:「有件棘手的麻烦,你得出个 主意……」

听到主公透露小天子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抚养长大,奸臣兄的眼珠子差点飞 上天,半晌才击节赞叹道:「好算计!」

「别夸了。想想怎么把这事摆平吧。」程宗扬道:「虽然我弄了个教育委员 会,排斥那贱人的影响力,可心里还是没底。奸臣兄,你一向思维很广,有没有 什么不留后患的法子?」

秦桧眼珠乱转,片刻后猛然定住,慢慢道:「属下倒有一计,只是主公未必 见用。」

程宗扬精神一振,「你的主意我什么时候敢不用了?赶紧说来听听。」「若 想不留后患,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定陶王换掉。」「这个我也想过,可换谁呢?」

「人选当然有。」

「谁?」

「郭大侠的遗子。」

程宗扬大张着嘴巴,下巴险些掉在地上。自己想的是把定陶王换成别的宗室 子弟,秦奸臣却打算拿人来冒充定陶王。奸臣兄这脑回路,果然清奇,别人是狸 猫换太子,他是逆贼换天子。这阴谋实在太大了,自己扶不住啊。

「大哥,你疯了?!」

「虽是兵行险着,但未必不可行。」秦桧道:「郭大侠的遗子——是叫郭靖 对吧?只要深居宫中,除了贴身的近侍,有谁能认得出?」「怎么认不出?差着 一两岁呢,何况定陶王入京时,见过不少人。」「只需两宫称是,何人敢再置喙? 如今太后在主公手中,至于皇后,如果向赵皇后说清定陶王的来历,敢问主公, 皇后会如何作想?」程宗扬寻思道:「她可能会吓跑吧。」

「正是如此。如果换了郭大侠的遗子,宫廷上稍加训导,又有何难?幸好定 陶王年龄尚幼,再大两岁就不好说了。」秦桧低声道:「此乃天助主公。」程宗 扬差点就被他说得心动了,他定了定神,「那定陶王呢?」「郭大侠捐躯赴国难, 岂能无后?」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太荒唐了。」他算听明 白了,奸臣兄的意思是让郭解的儿子冒充定陶王当天子,定陶王改名郭靖,给郭 解当儿子,天子龙种、布衣侠士互换身份,这胆子大得没边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程宗扬道:「况且怎么瞒也瞒不过剑玉姬吧?咱 们把天子换了,不是平白送她一个大把柄?不行!不行!」「盛姬已死,巫宗再 要伸手,尚需时日。到时大局已定,便是剑玉姬,也无回天之力。」

「万一出岔子,那可是把郭大侠仅遗的骨血给害了。」程宗扬道:「我也不 指望咱们的小郭靖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是福。」秦桧计不见售,也没有什么 不满。此计毕竟太过剑走偏锋,若不是主公此时控制两宫,完全能一手遮天,他 也不敢贸然提出。

「汉国之事,不知君侯何意?」

程宗扬皱起眉头,「不知道,他没说。」

朱老头本来对汉国的帝位颇为上心,甚至话里话外还流露出让自己替他争夺 天子之位的意思,可事到临头却不置一辞,就跟没事人一样,弄得程宗扬大惑不 解。

秦桧到底追随殇侯多年,又善于揣摩人心,「君侯不提,定然是对主公所为 略无异议,才放手任主公施为。」

有道理!汉国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用来逐利的庞大市场,对朱老头而言, 可是他的祖宗基业。如果自己胡来,朱老头肯定不会坐视。

眼下的结果虽然远称不上完美,好歹也是朱老头可以接受的。比如定陶王是 黑魔海养大的,自己感觉芒刺在背,可对于朱老头来说,根本不是个事——死老 头自己就是黑魔海硕果仅存的大佬。

朱老头对汉国帝位最大的不满,是帝位被血脉不正的刘骜一系篡夺。如今刘 骜暴毙,身后无子,帝位重新回到真正的武皇血脉手中,朱老头的怨念就小了一 半。

霍子孟最担心的是阳武侯出来逐鹿帝位,不过程宗扬知道,朱老头绝没有这 想法——朱老头要是当上天子,首先一条就是没有后宫。一个不立皇后,不近女 色,没有子嗣的天子,简直就是一个炸弹。只要驾崩,就会把朝局炸得稀烂。

当然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比如朱老头那个不要脸的对外声称自己是他的 私生子,他来当天子,自己当太子。他称自己为爱子,自己称他为父皇……程宗 扬想想都想吐,死老头要敢这么干,还不如疯了算了。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6 编辑 ] ----------              第五章、报应不爽

贾文和半伏在地上,将那份协议草案的副本铺开,仔细看着。他细长的双目 光芒微闪,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把草案看完。

贾文和推开文牍,「裂土封国。不意程侯之威,一至于斯。」贾文和这声 「程侯」,让程宗扬心花怒放,这称呼还是头一次听到,当场笑得嘴巴都快咧到 耳根下面。

「老贾,来跟我混吧,绝不屈了你的才华!」

贾文和淡淡道:「此议若成,程侯便是众矢之的,若换作贾某,定然寝食难 安,真不知程侯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程宗扬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你吓唬我?」

「程侯匡扶王室,功高难赏,」贾文和点了点那份协议,「方有此议。程侯 不思进取,转而求田问舍,逐利自污,亦不失为自保之术。然程侯挟不世之功, 却行商贾之事,如圈中之豚,求食而肥。安能长久?」程宗扬火气直冲脑门,这 家伙居然把自己比作肥猪?有我这么精壮的猪吗?

贾文和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他抬袖咳了几声,「行大事毫不惜身,弃权柄 有如敝履,视小利却如性命——贾某不才,真不知程侯是上古之贤人,还是鼠目 寸光之徒。岂不闻天予不取,反受其殃?」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忍下这口气,「大家理念不同,光靠嘴巴,我也说服不了 你。这样吧,等你伤势好些之后,我派人送你去临安、建康、江州游历一番,让 你看看我这肥猪有多壮。」

贾文和眼中光芒一闪,「江州?」

「没错。」程宗扬道:「我的。」

江州之战是六朝近年来的大事,贾文和当然不会没有听说过,以一城之地, 数千之众,力拒数万宋军精锐,消匿多年的星月湖大营初露峥嵘便震动六朝。假 如江州真的属于这位程侯,他的实力和目的就需要重新评估了。

「既然如此,程侯不若弃舞都,而取此地。」

贾文和在地图上一指,正是宋国丹阳对面,毗邻云水的大片区域。

程宗扬仔细一看,好嘛,你这还是操着心要造反啊……贾文和指的地方位于 汉国最南端,与江州南北呼应,进可攻,退可守,要不是自己没有造反的打算, 还真是块宝地。

「皇图霸业吗?」程宗扬语带感慨地说道:「吕巨君胸怀大志,如今悬首东 阙;刘建身为诸侯,如今悬首北阙;董破虏豪勇盖世,如今悬首西阙。吕冀运气 不错,现在囚于北寺狱,只等一杯鸩酒送他上路,还能留条全尸。」程宗扬站起 身,望着外面的宫阙,「我对皇图霸业没兴趣。强如董破虏,智如吕巨君,贵如 天子,尊如太后——他们用过手机吗?上过网吗?杀来杀去,不过蜗角之争。」

贾文和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我想走一条新路,一条不同于帝王将相的新路。我知道这条路能走得通, 也必须走得通!」

程宗扬转过身,「文和兄,我需要你来帮我。」……

「师傅!」高智商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行啊,去小云那里浪了两天?」「师傅,你 可冤枉死我了。」高智商叫起了撞天屈,「我跟义纵那小子满洛都去找宁成,别 说去浪了,连觉都没怎么睡。」程宗扬连忙道:「找到了吗?」

自己如今虽然控制两宫,但最大的问题是朝廷里面缺少自己人,势单力薄。

董宣算一个,但第二个就暂缺了。宁成身为大司农,又在政变中入狱,算是 大半个自己人。可没想到他那么大一个官,居然一点都不顾体面,连汉国官场多 年的潜规则都不理会,抽冷子砸了枷锁,跟个小流氓似的越狱了。

「刚打听出来的。前天有人拿着伪造的文书从夏门逃走,听那人的相貌、身 形,多半就是老宁。」

宁成这家伙……还真是个人物。洛都之乱死了那么多人,他一个罪囚竟然顺 顺当当逃出城外。可惜他不知道自己笑到了最后,否则也不会逃的那么快。

「师傅,还追不追?」

「追!追上告诉他赶紧回来当官,还当他的大司农!」「成!」

「哎,你就别去了。要你办的事还多着呢。」程宗扬道:「你去见程郑大哥 和赵墨轩,让他们尽力往洛都调运粮食、酒肉、布匹……各种物资越多越好。还 有,眼下还有件大事,老秦和老班都要留在宫里处置,宅中那边还需要秦夫人坐 镇,你一会儿顺便护送秦夫人回去。」

「这事好办!师傅!你就放心吧!」高智商说着高声嚷道:「富安!富安!

你个狗才,又死哪儿去了?「

「这儿呢!在这儿呢!」富安跟着自家衙内跑了几天,这会儿刚回来收拾一 番,听到衙内召唤,连忙拎着食盒一溜烟地跑来,先从怀里掏出个手炉,塞给衙 内,又打开食盒,取出几样糕点,「赶紧先垫垫。」高智商接过来往嘴巴里一塞, 含糊说道:「师傅,我去了!那啥——晚上我去小云那儿,就不回来了。」

……

武库燃烧数日的大火终于熄灭。漫天阴霾散去,京城洛都也迎来了久违的阳 光,笼罩在城内多日的肃杀气氛一扫而空。

洛都人口百万,食指浩繁,每日所需的口粮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用说眼 下天气严寒,还需要生火取暖。天子驾崩之后,引发的动荡导致整个洛都封城数 日,内外断绝,许多人家已经断炊。

乱事方定,安抚人心是第一要务。董卓授首,胡骑军入城稳住局势之后,司 隶校尉董宣立刻下令,打开城外的常平仓,组织隶徒将粮食运入城中,全力接济 百姓,并且大开城门,允许百姓出城拾取柴草,生火御寒。

市井间活跃多日的游侠儿们突然变得沉寂,倒是商贾们仿佛嗅到什么风声, 从躲藏多日的坊市中钻出,以前所未有的积极姿态扶危济困,与官方全力合作。

多方努力之下,民心很快稳定下来,各处紧闭的坊门陆续打开,街上也多了 行人的踪迹。虽然许多人眼中还有疑虑,但看到名震洛都的卧虎董宣亲自带人在 街头巡视,些许不安也像道旁的残雪一样逐渐化去。

董宣与凉州军搏杀时被刺中腹侧,伤势与金蜜镝如出一辙。属下拼死相救才 保住性命。他顾不得重伤在身,草草包扎之后,便率领隶徒在街头奔走,传谕四 城,宣告诸逆已然伏诛,天子不日即将登基,届时大赦天下,百姓皆有赏赐。

程宗扬望着车窗外的人群,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动乱平息之后,董宣第 一时间就求见皇后,被他借口皇后殿下凤体不适,搪塞过去。但三五日还能勉强 应付,如果天子登基,赵飞燕还不露面,只怕刚平静下来的局面又要再生波澜。

程宗扬放下车帘,吩咐道:「去北寺狱。」

北寺狱的内侍已经尽数换过,如今狱内都是单超、徐璜、唐衡等人的心腹亲 信。刘骜最亲近的五位中常侍,左绾、具援死于战乱,剩下三人在乱事中都牢牢 站在长秋宫一边,忠心可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一名内侍躬着腰道:「……人犯乖得很,既不胡乱打听,也不多嘴瞎问,老 实待在里头,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这会儿正睡着呢。」程宗扬往牢房 内看去。果然陶弘敏正蒙头大睡,被衾虽然不是簇新,好歹也算乾净。那些内侍 早已接到吩咐,通常从犯人身上榨油的手段全都收拾起来,倒没让他受什么委屈。

程宗扬笑道:「五爷,你倒是好睡,心真够宽的。」刚被内侍叫醒的陶弘敏 没有半点恼意,脸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有屋住,有衣穿,还有人管饭,能不 宽心吗?你瞧,在这儿两天,我还胖了呢。」「不愧是大富人家出身,知道保养。 换作别人早就肝颤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管是胖还是瘦了。」程宗扬说着咳了一声, 故意板起脸,拉长声音道:「知道我来干嘛的吗?」

陶弘敏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恭喜赵皇后了。」程宗扬竖起大拇指, 「明白人,一点就透。」

内侍已经打开狱门,程宗扬走进去,在陶弘敏对面席地坐下,「知道我为什 么留五爷小住几日吗?」

陶弘敏也理了理衣冠,屈膝坐好,正容道:「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跟 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劲。

「跟黑魔海合作是谁的主意?」

「广源行组的局。我们陶家在晴州多少有点份量,正好在这边也有生意,便 有人找到我。」

「是五爷自己的意思,还是族中的意思?」

「我自己拿的主意。」陶弘敏道:「坦白说,我当初也想拉你入局。」「龙 辰是谁的人?」

「这个恐怕没什么人知道,但这次应该是广源行出的钱。」「帛十六你认识 吗?」

「我说我不认识你信吗?」陶弘敏没好气地说道:「不但认识,还是打小的 玩伴,熟得穿一条裤子。」

「他人呢?」

「那混蛋贼得很,还没开打就跑了。说是老爷子病重,急着回去争家产。」 陶弘敏满腹牢骚地说道:「谁知道他扔下这么个烂摊子,活活把我给坑了。」 「我想找到他们。有路子吗?」

陶弘敏毫不犹豫地说道:「会馆。」

程宗扬笑了起来,「五爷住了这么些天,估计也烦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会 馆休息。等过几日闲下来,我们再聚聚。」

这是让自己领路啊。陶弘敏倒也光棍,「得,吃了你好几天,也不能白吃。

老五这回算栽了,躺倒挨捶吧。「

陶弘敏痛快走人。其他人脱不开身,由刘诏和郑宾负责护送。名为护送,实 际是去追拿广源行的漏网之鱼。

不过程宗扬对能不能抓到人,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隔了两天,该跑的早 就跑了,无非是尽人事而已。

北寺狱内囚犯还有不少,当初赵王的罪属已经被处置过,如今关押的多是刘 建的家眷。他称帝之后,把江都邸的家眷一并带入宫中,刘建势败被杀,这些人 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收押,就近关入北寺狱。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附逆的大臣,比如师丹,还有昔日的绣衣使者江充。这 些人都在大辟之列,会在接下来的数日内陆续伏诛。

愿赌服输,程宗扬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接走到最里面一处监牢前,望着牢内 的囚徒——大司马、领尚书事、襄邑侯,以行事肆无忌惮而着称的外戚吕冀。

吕冀戴着木枷,手脚也被镣铐锁住,他浓密的髯髯多日未曾打理,上面还沾 着菜汁饭粒,比起当日的裘服锦衣,意气风发,显得狼狈了许多。不过他身陷囹 吾,神态兀自桀骜,看着程宗扬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程宗扬像看一头猎物一样看着他,「吕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吕冀咆哮 道:「我要见阿姊!」

程宗扬拿出一份诏书,「这是你阿姊的手谕。来人,给大司马念念。」旁边 的内侍接过诏书,扯着公鸭嗓子道:「太后懿旨:宫中乱起,吕冀处置不当,着 令赐死。」

吕冀脸上的肥肉颤抖了一下,嚎叫道:「我不信!你们敢矫诏杀人!我要见 阿姊!放我出去!」

「想出去?」程宗扬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好说。」……

一辆黑漆朱绘的宫车辘辘驶过长街,沿着宫中的御道一直向北,穿过重重宫 禁,来到一扇深黑色的大门前。

内侍早已接到几位中常侍的吩咐,一大早就在门外守候。见车马过来,赶紧 推开大门。

紧闭的大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哑」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条狭窄幽深 的巷子。小巷阴暗而又潮湿,两旁是低矮简陋的房屋。在气势恢弘的汉宫内,这 些房屋完全属于异类,低矮得就像半埋在土中。房屋与巷道都由青石砌成,年深 日久,表面遍布青苔,半朽的屋檐彼此靠在一起,几乎遮蔽了天空。大门一闭, 整条窄巷都被笼罩在阴影下,即使正午时分,也不见天日。

此时巷道两侧已经跪满了人,除了几名身着乌衣的内侍,余下尽是女子。她 们大都三十余岁,虽然芳华将逝,仍能看出昔日的阿娜美貌,只是她们的目光或 是惊惶,或是疲惫,或是木然,再没有曾经的灵动。

车门打开,一双薄底快靴落在踏板上,然后一跃而下。

内侍伏身施礼,「奴才叩见上官。」

后面的众女也齐齐伏身,「罪奴见过上官。」

「免礼。」声音意外的年轻。

众人直起腰,目光上移,只看到一人披着玄黑色的熊皮大氅,脸上却戴着一 张银制的面具。

那人站在大门处,阳光从他背后射入,将他身影照得闪闪发亮。在他头顶的 门楣上,挂着一方匾额,匾上黑色的字迹颜色已经脱落大半,从残留的刻痕上, 勉强能辨认出上面写着两个字:永巷。

众人齐齐伏下身,他们只知道今天有一位身份极要紧的大人物要来,却没想 到来人会戴着面具。能够使动几位中常侍,偏偏还要掩藏身份,那么只有一种可 能——他要在永巷做的事绝不能泄漏分毫。

众人加倍小心,眼睛都不敢乱看。一名内侍伏身禀道:「禀上官,北宫历年 被打入过永巷的妃嫔宫人,共一千三百七十人,如今尚存二百六十一人,按单常 侍的吩咐,小的已将其尽数召至巷中。」

戴着面具的大人物点了点头,然后穿过人群,踏入巷内。

巷子正中是一处圆形的空场,此时已经按照吩咐事先摆好坐榻,铺好锦垫, 旁边还放了两只熏炉,用来取暖除秽。

程宗扬走到榻前,撩起大氅,拂衣坐下,隔着面具往下看去。

数百名女子鬓发如云,黑压压跪成一片。最前面一名美貌的少妇,正是董昭 仪。先帝内宠极多,有名份的妃嫔便有二十余位,然而此时尚存的不过三五人而 已,自董昭仪以下,尽在此地。

董昭仪先时也曾被打入永巷,吃过苦头,一来年轻貌美,二来屈意奉迎,被 当时的永巷令吕冀开恩,赦免放出,今次不知为何又被召来,心下不免忐忑。

意识到扫来的目光,董昭仪扬脸露出一个媚笑,红唇却禁不住微微发颤。

那人开口道:「我这次来永巷,是奉两宫之命巡视传谕。天子驾崩,新君继 位。皇后不日将移居永安宫。太后与先帝一众嫔妃,移居长信宫。皇后下诏,天 子登基,大赦天下,永巷的罪奴一并赦免,复其旧位。」下方静悄悄一片,所有 人都不敢作声。

「其二,太后听闻原永巷令吕冀罔顾国法,咨意妄为,大为愤怒,命本官前 来查实,予以严惩。你们若有冤屈,尽可陈诉,自有太后为尔等作主。」程宗扬 说完,巷内依旧静悄悄一片,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程宗扬微微皱起眉,这些女子显然久经磨难,戒心十足,轻易不会相信旁人 的言辞。他重重咳了一声,随行的内侍立刻叫道:「带人犯!」巷口传来「哗哗」 的铁链声,接着一名身材肥壮的囚犯被拖了进来。那囚犯戴着重枷,披头散发, 口中塞着一团麻布,鼻翼鼓胀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两眼赤红地瞪着众人, 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魔。

两旁的女子一阵骚动,不少人看到他的面容,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几名内侍架着吕冀,将他拖到戴着面具的上官面前,按倒在地。

一名内侍打开诏书,尖声念道:「皇后谕旨:大司马吕冀为人跋扈,性情凶 恶,素来倒行逆施,目无法纪,其罪当诛。今奉太后旨意,着令吕冀赐死。家产 藉没,家眷入永安宫为奴。」

永巷内一片死寂,几乎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有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 剧。毕竟她们已经在吕氏的阴影下度过了漫长岁月——几乎有三生三世那么长。

在众人不安的目光中,一名盛妆打扮的女子被带入巷中,她身着华服,腰间 悬着一组精美的玉佩,衣饰一如王侯贵人,只是双腕戴着铁铸的镣铐。

「太后懿旨。」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巷内回荡,「永安宫奴孙寿,年二十三, 未育,系罪臣吕冀之妻,封襄城君,以罪当诛。姑且免死,着即发配,赏功臣为 奴。」

孙寿屈膝跪在新主人面前,罂粟女当场摘去她的发钗、环佩、饰物,剥去华 服,剪去一绺长发,将她从高高在上的封君降为奴婢。

孙寿一脸柔婉的俯首听命,就像只被驯服的羊羔一样乖巧温顺。旁边的吕冀 目眦欲裂,口鼻中发出「唔唔」的怒吼声。

罂粟女一边扯开孙寿的长裾,一边笑道:「大司马的模样好吓人呢。可惜, 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保不住自己的夫人啦。」吕冀挣扎着试图站起,却被几名 内侍死死按住。

「你不服气?」程宗扬抬手指着周围的女子,冷笑道:「你凌辱这些女子的 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吕冀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双手扳着木枷,将铁镣拽得铮铮作响。

程宗扬冷冷看着他无谓的挣扎,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轻蔑,「眼珠瞪这 么大,就让你看仔细好了。脱了。」

罂粟女笑道:「寿奴,主子命你裸身服侍。」

孙寿看了主人一眼,满脸都是乞怜之色,可主人对她理都不理。无奈之下, 孙寿只好听话地解开贴身的小衣,在一众内侍、永巷罪奴面前脱得一丝不挂。

众人神情各异,目光混杂着惊讶、疑惑、不解、恐惧……孙寿的位置与董昭 仪近在咫尺,看着那名身份仅次于两宫的尊贵女子沦为奴婢,裸露出雪白的肉体, 董昭仪脸上的媚笑越来越淡。这样的一幕在永巷绝不少见,事实上,自己就几乎 在同样的位置,做过同样的举动。只不过当时高高在上的太后亲弟,此时正三木 束身,跪在地上。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哭泣,「吕氏真的败了?天啊……天啊……」说 着抽泣声变成了嚎啕痛哭。

惊理悄无声息地出现那名女子身旁,一手抚着她的背,一边柔声道:「吕贼 猖狂多年,如今上官特将其引至永巷问罪,好让受其凌辱的众人亲眼作个见证, 如此好事,这位姊姊为何哭泣?」

在惊理的安抚下,那女子泣声道:「奴婢是宋贵人殿内宫人,当日宋贵人得 罪了襄邑侯,被他打入永巷,裸身示众,宋贵人不堪受辱,投缳自尽……」「我 家主人也是……」另一名女子硬咽道:「我家主人当日就在此地,被吕贼当众凌 辱……」

旁边的内侍也道:「平日吕贼那厮一来永巷,所有罪奴都得裸身出迎,气焰 熏天,张狂之极!」

看着上官冷厉的目光,那内侍赶紧补充道:「小的都是听说的。以前在巷中 当值的阉奴都被关押起来,一个都没跑掉。」

程宗扬道:「还听说了什么?」

「还听说……小的还听说,永巷的规矩,新来的罪奴都要游街示众。」程宗 扬对着面前的女子道:「是吗?」

董昭仪小声道:「是。」

孙寿一张玉脸时红时白,当众裸露,她并没有多少羞耻或者难堪,只要能让 主子满意,即便当众交合她也会乖乖翘起屁股。她此时心里有的只是恐惧,害怕 自己会和吕冀一样,被当众处死。

忽然间颈中一紧,一条冰凉的铁链落入颈中,使她浑身一颤。孙寿略微呆了 一下,随即松了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孙寿被铁链牵着,像那些罪奴当日做过的那样,在巷中赤身 裸体的游街示众。

在场的女子都受过吕冀的凌辱,有些还被他私下带出宫去,甚至见过孙寿本 人。此时看到这位吕冀的正妻脱去衣物,将她们在永巷遭受过的凌辱逐一重演, 众女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压抑多年的伤痛迸出来,抽泣声、痛哭声、斥骂声……响成一片,忽然一口 吐沫狠狠唾在孙寿臀上,接着口水雨点般飞来。

赶在众女忍不住动手之前,罂粟女将孙寿牵回主人身边,免得她被愤怒的人 群活活打死。

「吕大司马,」程宗扬口气平淡地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吕冀两眼 血红,被麻布塞住的嘴角冒出白沫。

程宗扬摆了摆手,让人扯出他口中快被咬烂的麻布。吕冀舌头僵了片刻,然 后疯狂地嘶吼道:「我要见阿姊!见阿姊!」

吼叫声中,一名脸色冷厉的内侍走上前来。

中行说拿着一只金灿灿的长颈仙鹤酒壶,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杯。他将金杯 放在厚厚的木枷上,带着一丝狞笑,满满斟了一杯酒。

「这就是你阿姊赏你的——上好的鸩酒。」中行说阴声怪气地说道:「大司 马,喝了吧。」

吕冀叫嚷声戛然而止,他紧紧闭着嘴巴,生怕那些碧绿的酒液溅入口中。

程宗扬道:「吕大司马,喝了吧。」

「喝下去,一了百了。落得轻松。」

「你生平作恶多端,一杯鸩酒了却性命,已经够便宜了,难道还不肯喝?」 「已经三劝了。大司马一点面子都不给?」

程宗扬盯着吕冀,忽然大笑起来,「吕大司马平常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我 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原来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太后赐的酒你都不喝?」程 宗扬厉声道:「来人!」

张恽小跑着进来,扑倒在地,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头,一迭声地说道:「奴才 见过上官!主子万寿!」

「让你猜着了。大司马不肯喝,」程宗扬带着一丝恶意满满的戏谑道:「这 酒,还是你来劝吧。」

「是!」张恽尖着嗓子应了一声,然后爬起来,走到吕冀面前,捋了捋衣袖 道:「主子瞧好吧。」

吕冀怒吼道:「狗奴才!你敢动我!」

张恽翘着兰花指,捂着嘴咯咯一笑,然后抬手比了一个手势。周围几名内侍 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紧吕冀,吕冀只当他们要下手硬灌,死命拧着脖颈,肥厚 的鼻翼鼓起,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

谁知没有人去碰金杯,也没人去撬他的嘴巴,反而自家腰间一松,衣带被人 抽走,接着下裳被人掀开,七八只手同时伸来,扯着他的裤子扒了下去。

寒意袭来,吕冀激凌凌打了个冷战,接着一双牛眼猛地鼓起。

在他面前,张恽抖开乌衣大袖,从中抽出一支尺许来长,铜铸金绘,形制狰 狞,栩栩如生的器物。

「这个你还记得吧?当日大司马足足花了五十万钱,铸成的铜祖,专门用在 永巷的刑具……好东西啊。」

张恽的嘻笑声又阴又冷,就像一条湿冷的蛇信钻入吕冀耳中来回舔舐着,滴 下无数毒汁,「咱家劝你还是喝了。要不然……嘿嘿嘿嘿……」一众永巷罪奴都 睁大眼睛,看着犹如待宰肥猪一般的吕冀,吃惊之余又有些快意的雀跃。

孙寿与吕冀夫妻两个并肩跪在一处,这会儿也扭头看着自己曾经的丈夫,美 艳的面孔满是震惊和错愕。

吕冀整个人呆若木鸡,虽然是大冷天,额头却渗出汗迹。

张恽张开手掌,在他后腚拍了拍,狞声道:「大司马,喝了吧。」吕冀额头 青筋毕露,咬紧牙齿,嘴唇翕动着,从喉中发出两声「荷荷」的低吼,手脚拼命 挣扎,可那几名内侍都是挑选出来的勇力之辈,他的挣扎就像蜻蜓撼铁柱一样。

「小的数到三,大司马若还是不听劝……」

吕冀额上迸出一层黄豆大的汗珠,牙关发出令人牙酸的格格声。

「一!」

「二!」

「三!」

张恽握住铜祖,用力一捅。

吕冀脸上肥肉一抖,眼珠猛地往外突起,眼球上迸起无数血丝。

巷内沉寂片刻,接着发出一阵仿佛要震破屋宇的哄笑。那些女子有的拍手, 有的尖叫,有的笑着笑着迸出泪花,有的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第六章、黄泉路远

笑声传到巷口的宫车上。车厢内,吕稚一袭黑衣,腰背挺得笔直,此时正透 过窗纱,看着巷内众人又哭又笑的场面,神情冷漠得仿佛一个看客。

阮香琳啐了一口,「这些阉人,惯会作践人。话又说回来了,这位襄邑侯也 真是的,太后赏的酒都不肯喝,这下可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阉奴如此糟 践,颜面何存?」

「我倒是记得有人说过,」卓云君瞟了吕稚一眼,笑吟吟道:「宫里那些妃 嫔都是贱人,平常装得高雅贵气,一打入永巷就贱态毕露。谁成想,吕大司马进 了永巷,也不比那些贱人强多少。」

何漪莲接口道:「民女听人传言,说太后娘娘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 娘娘眼看着亲弟被人劝酒,还能无动于衷。真让人佩服呢。」吕稚冷艳的面孔看 不出半点波澜,冷冰冰道:「不中用的东西,丢尽我们吕家的脸面。早知如此, 本宫先杀了他,免得他丢人现眼。」何漪莲含笑鼓掌,「说得真好。只不过……」 她眼珠一转,「太后的手怎么在抖呢?莫非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众女目光齐齐落下,只见吕稚紧紧攥着衣袖,指甲都捏得发白。

巷内,罂粟女美目瞟着吕冀,用一根手指挑起孙寿的下巴,「还是堂堂的襄 邑侯呢。因为怕死,这会儿宁愿被一个太监糟蹋,也不肯喝那杯毒酒……连你男 人都这么着了,你还有什么好丢脸的?」

孙寿似哭似笑,「姊姊说的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惊理道:「你也来凑个趣好了。」看着罂粟女拿出一 根粗大的银制阳具,孙寿硬着头皮露出一丝媚笑,主动伏下身,抬起屁股。

冰凉的银器塞到孙寿臀间,顶住柔软的嫩肛,然后用力捅入。

「啊……」孙寿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娇呼。

自董昭仪以下,所有曾被打入永巷的罪奴,此时的感觉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二十年来,襄邑侯吕冀在她们眼中就仿佛神魔的化身,依仗太后的宠爱,在 北宫各种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众人的生死荣辱,都在他一念之中。

整个北宫,从妃嫔到侍女,只要被他看上,就没人能逃出他的魔掌。所有敢 反抗的,都会遭到加倍的凌辱荼毒,令她们生不如死。

然而此时,这对凶狠跋扈的夫妻齐齐跪在巷内的青石板,衣衫不整,威风扫 地,就像洗剥乾净的猪羊一样任人宰割,将她们曾经所受的凌辱尽数还回。那种 大仇得报的快感,使她们泪流满面,痛哭得不自已。

罂奴道:「叫得浪些,让你男人好生学学。」

孙寿乖乖叫道:「好姊姊,贱奴的屁眼儿都要被干裂了。」「叫我做什么? 叫你老公啊。」

「老公……有人在干寿儿的屁眼儿……啊!啊……干得好深……」「寿儿的 屁眼儿要被干烂了,老公,救救我……」孙寿挺着白美的雪臀,凑到吕冀面前, 故意掰开臀肉,展露出自己正被银棒来回插弄的嫩肛,然后又扭过头,贴在他耳 边娇呻道:「老公,寿儿的屁眼儿美不美?连你都没有用过呢……直到寿儿被主 人收用,才被主人的大鸡巴开了苞。

寿儿的屁眼儿又软又滑,连主子用过都说好。后来寿儿又用屁眼儿服侍罂姊 姊、惊理姊姊、蛇姊姊……好多姊姊都用过……「

吕冀那张肥脸此时如同恶鬼一样狰狞,血红的眼珠几乎瞪到眶外,可他始终 死咬着牙关,不去喝那杯鸩酒。

「贼厮鸟,嘴还真硬!」张恽急于讨好新主人,下手分外卖力,眼见吕冀还 在死撑,不由心下发急,一边捅弄,一边恶狠狠道:「让你嘴硬!让你嘴硬!」 「哎哟,」阮香琳道:「那个大司马,好像流血了呢。」吕稚神情不动,手掌却 猛地握紧,修饰完好的指甲在掌心生生拗断。

车厢内侧,小紫闭着眼睛,侧身斜靠在软榻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这时才睁 开眼睛,莞尔一笑,悠悠道:「软心肠的大笨瓜啊……」张恽气喘吁吁,满头是 汗,动作越来越大。

「行了,停吧。」程宗扬道:「大司马这会儿倒是硬气。不过你不喝也没有 关系,反正我这里劝酒的人多的是——你们轮流上,劝到大司马肯喝为止。」 「我来!」中行说抓住吕冀的头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狞声道:「不怕你这厮 眼儿紧!我有大棒槌!有种你就死撑着,看我不干死你个王八蛋!」吕冀眼角迸 出血珠,齿缝中发出一声嘶吼。

中行说夺过铜祖,「圣上在天有灵!好生看我怎么收拾这逆贼!」中行说正 要动手,巷口忽然传来一声凄叫,「不要!」一个人影从车上奔下,跌跌撞撞地 闯入巷内。

巷中的罪奴先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曾经权倾天下的身影,随即本能地伏身 施礼。

吕稚痛哭流涕,雪白的脸颊淌满泪珠,曾经的矜持全被抛到脑后,与方才的 冷漠无情判若两人。为了保留家族最后一丝血脉,她已经狠下心让弟弟去死,即 使死前受些折辱,忍忍也就罢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弟弟面临的会是如此屈辱 的死法。

张恽本是自家忠犬,反咬一口已经疼入骨髓。中行说是天子亲信,下手只会 更加凶残。看到中行说手中那支带血的铜祖,姊弟之间与生俱来的亲情终于压倒 了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她踉跄着奔进永巷,脚一软,扑倒在程宗扬面前。

「放过他,所有的罪孽,我一身受之。只要放过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当你 的奴婢,我会一心一意服侍你……」

座榻上方,那张银制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泽,就像一个无情的神只。他冷冰 冰开口道:「张恽,你告诉她,当日田贵人怎么死的?」「是。」张恽躬身道: 「回太后,当日大司马下令,把田贵人被绑到那边的墙角,让人干了三天三夜, 直到活活干死。」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程宗扬道:「你觉得他可怜?我觉得他活该!当 初那些罪奴哭也哭过,求也求过,有用吗?」

吕稚泪流满面,她忽然站起身,双手握住衣领,用力一分,只听「呲喇」一 声,丝帛应手破裂,玄黑色的宫装被撕成两半,像黑色的羽翼一样飞开,露出中 间一具雪玉般的躯体。

张恽吓得脸都白了,像木头桩子一样扑地跪倒,一头磕在地上。在场的内侍 仿佛被人掴了一掌,齐齐跪倒,额头贴着地面,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董昭仪 等一众罪奴同样目瞪口呆。巷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一 幕震惊了。

太后吕稚,母仪天下二十年,一手执掌六朝最强大的政权,即使最桀骜的将 领,在她面前也不敢仰视。先帝驾崩之后,吕太后服丧至今,向来冷如寒冰,连 笑脸都未曾露过几次。她方才的哭泣、乞求已经是众人前所未见的失态,没有人 想到,这位冰冷的太后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居然会在一众外臣、内侍、罪奴 面前裸露身体,简直是石破天惊。

吕稚积威多年,众人对她的敬畏几乎深入骨髓。一众内侍伏地不起,恨不得 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唯独中行说那奇葩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别人看都不敢 看,他却一点都不怕犯忌,拿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不说,最后还哼了一 声,「这奶子屁股,瞧着是个好生养的,偏偏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中看不中用 的东西!」

「我,皇太后吕稚,自愿为奴,以身赎罪。若违此誓,今世为娼为妓,供万 人淫之!」她回首望着众人,「昔日种种,罪在吕稚一身。尔等宿怨未解,我愿 一身受之。一日怨恨未消,一日不离永巷……」望着那具曼妙而充满熟妇风韵的 胴体,阮香琳心生嫉妒,酸溜溜道:「说得跟真的一样,还不是为了勾引男人? 哼!」

何漪莲道:「这位太后看着冷冰冰的,怎么会舍得为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发下 这种重誓?不会有别的心思吧?」

「大当家也许不知道。」卓云君道:「羽族女子有名的外冷内热,无论父母 之情,姊弟之情,还是夫妻之情,都比常人炽热十倍百倍。」「这么说,她是因 为姊弟之情,才对吕冀这么纵容?可是那位天子呢?她可是亲手杀了他,哪里有 什么夫妻之情?」

「爱而不得,因爱成恨。若不是对那位天子付出爱意却不得回报,哪里会对 他的后宫怨恨如此之重。」

「哎呀,这么说来,她若被主子收为奴婢,还不把我们都恨透了?」阮香琳 道:「入了主子门下,她也是个奴婢,哪里轮到她来怨恨?」「是了。她和主子 可不是夫妻之情,顶多是主奴之情。」「狐女淫荡,羽女贞烈。她立下重誓,多 半会终身不渝……」卓云君只说了半句,看到女主人眼神飘忽了一下,连忙顿住。

小紫望着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会儿才道:「你们有位羽姊姊,也是 羽族女子。她若在,就用不上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了。」「奴婢无能,求妈妈 责罚。」

小紫扫了她们一眼,「你们老爷若是过了这一劫,就罢了。要不然,你们全 都殉葬好了。」

巷内,吕冀浑身颤抖,最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阿姊!」吕冀涕泪 交流,喷出的唾沫中带着丝丝血痕,嘶声道:「阿姊!」吕稚拿起金杯,递到吕 冀唇边,柔声道:「阿冀,喝了吧……」「阿姊……」肥胖如猪的吕冀哭得像个 孩子,「我不要死!」「是我惯坏了你,才落得今日田地。往日之事,皆是阿姊 之过。」吕稚颤声道:「此去黄泉,不要抱怨旁人。」

「阿姊……我不要死……」

「冀儿乖,听话……喝了吧……」

「阿姊……」吕冀哭涕着,饮下鸩酒。

金杯滑落,「叮」的掉在地上。吕稚怔了片刻,然后「哇」的哭出声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巷内回荡,吕稚心头像被刀剜一样阵阵绞痛,她抱着赤裸 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着,身形摇摇欲坠。

忽然肩上一沉,一条大氅飞过来,遮住她赤裸的胴体。

中行说脸色臭得跟黄鼠狼一样,指着吕稚的鼻子道:「你欠我一次!」程宗 扬喝道:「滚!」

「就不!」

「去把友夫人的胎打了!」

「你狠!我这就滚!」

……

吕稚哭得昏厥过去。醒来时,身体摇摇晃晃,正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上。耳边 还有一丝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淫靡的气息……吕稚睁开眼睛,只见那位 大行令双腿箕张,上身靠在坐榻上,两眼半闭,双手捏着法诀,似乎正在敛息运 功。在他身前,簇拥着三具光溜溜的女体,仿佛几条白花花的美女蛇,纠缠蠕动, 活色生香,没有一刻停歇。

何漪莲与阮香琳一左一右,趴在主人的大腿上,一边伸出香舌在主人身上舔 舐着,一边用光溜溜的下体顶住他的膝盖,来回研磨。夹在两人中间的,是自己 曾经的弟媳,如今发给功臣为奴的孙寿。她像母狗一样撅着又白又圆的雪臀,趴 在主人腹下,卖力地吞吐着主人的肉棒。

何漪莲一直留意着主人,待主人身体忽然一紧,她立即回手,按住孙寿的粉 颈,迫使她伸直喉咙。

那位大行令毫无顾忌地在孙寿喉中喷射起来,浓稠的精液一波一波射出,灌 满了她的喉咙和口腔。好不容易等主人射完,孙寿费力地吞下精液,然后用唇舌 仔细将主人的阳具清理乾净。

「啵」的一声,阳具从孙寿娇美的檀口拔出,依旧坚挺无比,没有半点软化 的迹象。

「主子好厉害,硬了一天都不见软,」孙寿娇喘细细地说道:「寿儿喉咙都 要肿了……」

「没用的东西!」阮香琳喝斥一句,然后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还软不下来?相公一会儿还有事要办,总不好光披着大氅遮掩。「何漪 莲笑道:」要不琳姨娘再试试?「

阮香琳颦眉道:「我刚被老爷用过后庭,下边还痛着呢。」何漪莲回头看了 一眼,「哟,太后醒了呢。」

吕稚坐起身,熊皮大氅从肩头滑下,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车厢内散发出瓷玉 般的光华。

程宗扬行功正到要紧处,无暇分神,只听见何漪莲笑道:「有请太后娘娘的 金口,给主子品箫。」

孙寿飞快地看了吕稚一眼,让开位置。

吕稚将发丝撩到耳后,沉默地挪到主人身前,垂下眼睛。在她面前,一根粗 壮的肉棒像怒龙一样夸张地挺立着,表面青筋毕露,坚挺雄壮,散发出惊人的热 度。硕大的龟头像鼓胀的蘑菇一样,又大又硬,强烈而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要从整 根阳具上流溢出来。

吕稚扶起阳具,入手的炽热、硬度和份量,都使她心头一颤,指尖仿佛触电 一样抖了一下。她咽了口吐沫,然后俯身张开红唇,含住龟头。

耳边传来几声轻笑。吕稚充耳不闻,在她心里,昔日的太后已经死了,此时 的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出乎她的意料,主人的阳具并没有什么异味,除了一点淡淡的精液气息,还 有一股浓烈而好闻的味道,那是一种来自男人的强壮的雄性气息,自己身边充斥 着宫女、太监,多年来阴盛阳衰,这样的气息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除此之外, 还有一丝口脂的香气。

她伸出舌尖,在龟头上轻轻舔舐一下,泪水却猛地流了出来。

阮香琳斥道:「服侍主人,是你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吕稚已经认命, 决意用自己的尊严和身体换取两个弟弟一死一生,可即使她有了足够的觉悟,依 然禁不住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奴才张恽给主子请安!主子万福金 安!」

程宗扬坐起身,「进来。」

吕稚想要避开,却被阮香琳一手按住后脑,用力压下。怒胀的阳具直直捅入 喉咙,像凶器一样刺进食道,几乎堵住了她的气管。突如其来的异物进入,使她 食道痉挛着,带来强烈的呕吐感。但吕稚此时几乎感觉不到肉体带来的不适,她 脑海中一片纷乱,想到即将被曾经的奴仆看到自己如此屈辱的一幕,她就浑身颤 抖。霎时间,吕稚生出一股冲动,想不顾一切地一口狠狠咬下……车帘撩起的同 时,一条厚厚的大氅覆盖下来,遮住了她赤裸的身体,也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周 围的目光。

大氅下一片黑暗,仿佛一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面只有自己,和口中那根 蛮横而霸道的阳具。

张恽趴在地上,叩首禀道:「奴才已经安排好了。按主子的吩咐,在场的十 二名内侍全部发往舞阳侯府当值。以往打入永巷的妃嫔宫女一律免罪,尽数迁入 长信宫。永巷从此关闭,永不启封。」

阮香琳道:「那些女子若是多嘴呢?」

张恽道:「小的交待过了,今日之事,绝不可外泄。主子替她们报了大仇, 谅她们也不会乱说。」

阮香琳都囔道:「那可说不淮。」

「把几百号人全都灭口了?」程宗扬道:「世道轮回,然后让人把你们再报 复一遍?」

阮香琳服软道:「是我的不是。」

「逆贼吕冀的尸骸已经交由吕不疑家人收殓。吕不疑明日将由隶徒护送,启 程前往颍阳居住。」张恽絮絮刀刀地说道:「尚书台移文当地官吏严加看管,非 奉诏不得离宅,严禁与外界往来。至于吕淑等人,以附逆定为大辟,家眷没为官 奴……」

朝廷对诸吕的处置刚刚下来,吕氏此次大败亏输,吕翼、吕巨君、吕淑、吕 让、吕戟、吕忠……这些手握实权的吕氏族人,或是死于战乱,或是问罪被诛, 元气大伤。

但保全性命的同样不少,吕不疑身为太后亲弟,但素无劣迹,只是圈禁。吕 奉先更简单,被家里大人领回去,挨了顿骂就算完事。以人品方正闻名的中常侍 吕闳将吕巨君、刘建派来的说客统统骂出门去,又在战乱之际亲率家人子弟襄助 董宣,维持城中治安,更是无罪有功。

程宗扬并没有打算将吕氏斩尽杀绝,主持善后的霍子孟也无意穷追不舍,虽 然夺爵贬官的不少,总算两人都克制住杀意,没有挥舞屠刀,对吕氏大开杀戒, 可以说活人无数。

张恽禀报完对吕氏族人的处置,程宗扬挥了挥手,张恽叩首退下。

程宗扬低下头,视线落在身前的大氅上。大氅微微颤动着,下面一张温润的 小嘴正细细舐舔着他的阳具,唇舌柔滑而又软腻,只是技巧有些生疏。

「用吸的。」

柔软的唇瓣停顿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吮吸起来。

马车摇晃着,不知驶往何方。大氅下仿佛一个隔绝于天地之外的私密空间, 黑暗而又温暖。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必理会周围的一切,只用专心吞吐着 口中的肉棒,仿佛就是一切。

感受着那条香舌越来越无力,舌根也越来越僵硬,程宗扬双手按住身下的螓 首,用力喷射起来。

片刻后,大氅掀开,吕稚冷艳的面孔上沾满了湿黏的液体,她红唇紧闭着, 唇角还垂着一缕浊白的精液。

周围传来戏谑的鼓掌声,吕稚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扭过头,试图唾出喉 中的精液,一张妖艳的面孔却伸了过来。

孙寿红唇吻住吕稚的唇瓣,将她口中的精液吸了过去,还将她唇角和脸上残 留的精液都妖媚地舔食乾净。

何漪莲笑道:「傻瓜,主子的阳精是世间少有的大补之物,多少人求都求不 来呢。你倒好,还想往外吐,倒让寿奴捡了个便宜。」被一个女子唇舌相接的亲 吻舔舐,吕稚玉脸红一阵,白一阵,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何漪莲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如今你尝过主子的雨露,也算是主子的屋内 人了。下次可要记得,先让主子用你的阴户,验过品阶高低,给主子做好鼎炉。

过来给主子谢恩吧。「

吕稚低头不语,听到最后的谢恩,她身子僵了一下。二十年来,只有旁人向 她谢恩,自己莫说谢恩,甚至没有对旁人道过一个谢字。毕竟周围人服侍自己都 是应该的,是他们的职份所在。

换而言之,如今主子怎么用她,也是应该的。自己被用过之后,还要向他谢 恩。

「好了。」小紫声音响起,「毕竟是太后,还有些矜贵呢。你们几个,都退 下吧。」

阮香琳等人乖乖离开,车内只剩下吕稚和两位主人。

程宗扬冷哼一声,「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小紫笑道: 「是她自己愿意的,跟我可没关系。」「还不是你怂恿的?肯定是你在背后说我 心肠软,让她来求我的。」「你可以不答应啊。再说了,你不愿杀她,可把她留 在宫里你放心吗?」这事能放心吗?没有自己卖血卖命的支持,恐怕吕稚随便用 一根小手指,就能把赵飞燕按到尘埃里。

可是把一位正经的太后带在身边当奴婢使唤,又是吕稚这种权力欲极强的女 人,简直跟拿老虎当猫养没区别。

「好吧,这事先不提。」程宗扬看着吕稚,「我问你,那柄断剑,还有王哲 的左武军是怎么回事?」

「王哲自领一军,以前倒还相安无事。可近年来他愈发拥兵自重,累次以兴 兵为名,索取军饷。这些年我拿出的钱,足够再养五支左武军。可王哲依然需索 无度。我只回绝了一次,就投剑威胁,已经是尾大不掉之势。」「巨君知道之后, 为我出主意,设法削弱左武军,于是引王哲兵出五原,剿灭兽蛮部族。没想到王 师帅名不副实,不过几个兽蛮人,便令重金打造的左武军一战而没。」

程宗扬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吕稚有些不安起来。

程宗扬吐了口浊气,「你知道左武军最后一战之前吃的是什么?」吕稚眉头 皱起。

「马肉。连盐都没有。不仅士卒,军中将领也是一样。左武军上下全是王师 帅一力招募而来,粮饷大半都是自筹,师帅为此甚至连自家宗门都得罪了。你所 谓的重金,左武军恐怕连影子都没见着。」

吕稚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还有你所谓的『几个兽蛮人』,王师帅遇到的对手,是数倍于己的异族军 团。而且有人故意泄漏左武军行踪,把他们引入埋伏。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对 此一无所知?」

吕稚忍不住道:「怎么可能!」

「这要问你的好侄儿,吕巨君是怎么想的了。」吕稚怔了片刻,「不可能! 左武军的军饷都是太乙真宗的人亲手拿走的。」「谁?」

「林之澜。」

「你亲手给他的?」

「是胡情经手。」

林之澜是太乙真宗六位教御之一,程宗扬跟他的门人打过交道,对他滥收门 人的恶名早有耳闻。

他扭头道:「胡情呢?怎么没见她呢?」

「刚才就在啊。」小紫道:「那个琳姨娘就是她变的。」程宗扬愣了半天才 反应过来,「又来骗我!」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越来越聪明了。」

程宗扬狠狠揪了揪她的鼻尖,然后对吕稚道:「吕巨君已经自寻死路,这个 林之澜,我迟早会找他对质。」

小紫笑道:「该我问了。」

她对吕稚道:「九面魔姬是谁?」

「……说来话长。」

「你有大把时间呢,慢慢说吧。」

马车似乎在土路上行驶,来回颠簸得厉害。吕稚赤身跪坐,一边随着车身的 颠簸摇晃着,一边慢慢道:「我母亲是羽族人,当初为了给族人复仇来到洛都, 偶然遇见家人被杀的胡情,便收留了她。遇到父亲之后,母亲放弃了复仇,却没 能逃脱死亡的噩运,最终与我父亲一起,惨死在殇振羽手下。」「父母过世之后, 我两个和弟弟受宗族欺凌,被人夺去家业,不得不屈身陋巷。那时家门无依,两 弟尚幼,我只能与淖嬷嬷和胡情相依为命。也就是那时,我觉醒了羽族的血脉。」

「后来我结识了苏妲己和叶慈。为了能活下去,我们联手做了些事,直到猎 狐人的出现。」吕稚道:「狐族在洛都已经居住多年,彼此相安。谁知晴州来了 一批猎狐人,大肆捕杀狐族。那时叶慈已经远走他乡,不久苏妲己又失去音讯, 胡情不敢出门,全靠淖嬷嬷每天织布制履,供我们衣食。」「后来我被送入宫中, 才结束了那段衣食不继的日子。」「孙寿呢?」

「孙寿是苏妲己仅剩的族人,那时她年纪还小,躲过了猎狐人的捕杀。我把 她送到孙家抚养,等她长大,许配给了阿冀。」「你是那时认识的岳鹏举?」

「他先认识的胡情。」

「他怎么会认识胡情?」

「他是叶慈的姘头。」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岳鸟人是那个死尼姑的姘头?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我 这位岳父还真是荤素不忌,连尼姑都不放过,胃口比自己好太多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你不会跟他有一腿吧?」「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

「胡情呢?她和岳帅有没有一腿?」

「程头儿,你好烦哦。」

「肯定要问清楚,我可不想喝岳父大人的剩汤。」小紫笑道:「你的狐狸尾 巴露出来了。」

程宗扬扭头看了一眼,「哪儿有?」

「你是想喝胡情这碗汤了,不然干嘛要计较呢?」程宗扬咳了一声,掩饰自 己的尴尬,「我就是随便问问……」小紫做了个鬼脸,总算给他面子,没有再问 下去。

「澄心棠呢?」小紫道:「它是怎么回事?」

吕稚想了想,「你知道四珍吗?」

「四大假嘛。」程宗扬道:「珊瑚铁、灵飞镜、玄秘贝和澄心棠。那东西干 嘛用的?」

「传说澄心棠能随心所欲幻化形貌。是胡情梦寐以求之物。」「她们狐族本 来就能幻化,还要它干嘛?」

「澄心棠除了能够幻形,还能掩藏真身。」

「为了躲避猎狐人的追捕?」

吕稚默然无语。

「还有一个问题,」小紫对吕稚道:「龙差星辰在哪里?」「龙差星辰?」 吕稚想了一会儿,「宫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龙差星辰虽是难得之物,但远不及 四珍,我未曾留意。」

「死丫头,你干嘛一直找这个东西?对你很要紧吗?」小紫白了他一眼。大 笨瓜,明明是对你很要紧……

第七章、魂归蒿里

马车在道旁停住。下车时,吕稚才发现自己身处深山之中,前面一条崎区狭 窄的山路,车马无法通行。

自己所乘的已经不是宫车,而是一辆用来长途行驶的篷车,外观灰扑扑毫不 起眼。同行的还有两辆篷车,几名姬妾、侍奴已经下车,在道旁等候。她们都穿 着白衣,连头上的绢花饰物也换了素白的颜色。

一名背着铁弓的大汉立在道旁,旁边放了一堆麻衣和孝布,扬声道:「程头 儿!」

「王孟到了吗?」

「老吴已经接到人了。他们没进城,直接赶往墓地,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你送的人呢?」

「送过去了。」敖润道:「山里风大,我让人张了个帷帐,好挡挡风。这会 儿冯大法在守着。」

程宗扬点了点头,接过一件麻衣披在衣服外,将一条白布勒在额上,当先往 前走去。一众侍奴各自披麻戴孝,连吕稚也不例外。

山路越走越窄,最后只剩下萋萋荒草。吕稚神情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像是 做梦一样,昔日的锦衣玉食宛如梦幻一场,自己冒着刺骨的寒风,在荒凉的山野 中跋涉,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走出数里之后,地上脚印渐多,渐渐又踏出一条弯曲的小径。

远方一处山坳,生长着高大的白杨,树叶已经凋零,苍白的树干拔地而起, 笔直伸向天空,仿佛无数已经死去却不肯倒伏的巨人。

再往前走,哀声渐起。等踏进林中,吕稚才看到里面汇聚了数千人。他们白 衣孝带,面带戚容。最前面一条大汉,犹如一头病虎卧在软榻上,旁边跪着一名 白衣妇人。

程宗扬快步上前,「剧大侠。」

剧孟叹了口气,「没想到啊,老郭比我还早走了一步……」「赶了这么远的 路,也不休息一下,就来给郭大侠送行。」「哪里等得了?」剧孟沙哑着嗓子说 道:「我走路不便,只好在这儿先等着了。」

「外面风冷,剧大侠不如到帐内歇会儿。」

剧孟身后是一处素布围成的帷帐,他摇了摇头,「不了。」吕稚混杂在一众 侍奴中间,无意中与那名白衣妇人对视一眼,两人都吃了一惊,随即慌忙避开目 光。

吕稚心头跳了几下,赵王谋逆,收入北寺狱,不久赵王后在狱中瘐死,江充 等人特意查勘过,并未找到尸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看她的举止姿态,似乎 成了那个独目大汉的侍婢。却不知她有没有认出自己来。

林中传来低沉的埙声,声音幽怨苍凉,如泣如诉。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林间走 来,最前面是一口素棺,让程宗扬吃惊的是,最前面两名抬棺人,一个是卢景, 另一个竟然是斯四哥。

程宗扬虽然满心疑窦,但这会儿不是询问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斯 明信向他点了点头,使他心下略宽。

看到棺侧已经留好位置,程宗扬赶紧上前接过木杠,抬在肩上。

抬棺的人并不多,程宗扬对面是程郑,后面是两名洛都商贾,田荣与边宁, 最后两人有些面生,想来是郭解生前的好友。

棺木之后,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眼看不到头。为了避免洛都生乱,郭解之死并 没有刻意宣扬,但郭解的侠名久已深入人心,受其恩惠的更是难以计数。听闻死 讯,无论识与不识,都前来为郭大侠送行。

来自五陵的游侠儿,市井间的少年,洛都城中的商贾,本地帮会的好汉,郭 解生前的追随者王孟等人,吴三桂、冯源、敖润、以及匡仲玉等星月湖大营的一 众兄弟……都在其中。甚至还有霍家、金家的子弟和几位诸侯的门客使者。

郭解的幼子穿着小小的孝服,外披麻衣,手里拿着一支哭丧棒,被延香抱在 怀中,为亡父送行。延香脸色苍白,显然途中奔波吃了不少苦。郭靖的小脸却是 红扑扑的,没有沾染风寒。

伴随着沉郁的埙声,送葬者唱起挽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 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蹰……」

一人唱罢,四野皆合,用这首为布衣平民送葬的挽歌,召唤死者魂归蒿里。

没有人放声痛哭,只有慷慨的悲歌和低低的饮泣声。数千人的悲恸声合在一 处,犹如一条长河,在林间低沉哀婉地回荡着。

卢景收起平日的嬉戏之态,他抬棺而行,亦步亦歌,「荒草何茫茫,白杨亦 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众人应合道:「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却是 赵墨轩,他同样披麻戴孝,长吟道:「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 千年不复朝。」众人齐声道:「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无奈何……」山林间 寒风四起,寒风的呼啸声,呜咽的埙声,悲恸的哀歌声,众人的泣涕声,马匹的 嘶鸣声……连成一片,如同天地同悲。

剧孟独目泛红,他拽出一柄尖刀,手掌在锋刃上一搪,挥手将鲜血洒进面前 已经挖好的墓穴,沙哑着嗓子道:「老郭,一路走好!」当棺木落定,哭声蓦然 一响,数千人同时大放悲声,哀啕声如同决堤的潮水在林中奔涌。

看着眼前数千白衣同声一哭的景象,连置身事外的吕稚也心旌摇动。她忽然 想到,此时还有一场送葬,送的是曾经的天子,王国的君主。单论人数,也许为 天子送葬的更多,但其中真正为天子恸哭的,只怕及不上一名布衣的万一。

从剧孟开始,所有送葬者,都往墓穴洒下一把泥土。坟茔越来越高,直到堆 成一座小丘。游侠少年们更是纷纷割臂放血,洒在坟上。

延香抱着郭靖,将哭丧棒插在坟前,伏地叩拜。随后剧孟被侍奴扶着,撑起 身体,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接着是卢景和斯明信。

轮到程宗扬,他致哀行礼之后,起身拉住郭靖的小手,「叫声义父。」郭靖 口齿不清地说道:「父父……」

程宗扬举起他的小手,面朝前来吊祭的宾客,朗声道:「这是郭大侠的幼子 郭靖!程某在郭大侠坟前立誓,从今日开始,他就是我的义子!也是舞阳侯的继 承人!此间诸位贤达侠士,都是见证!」

此言一出,送葬众人无不动容。一来没人想到真有一位诸侯弃天子于不顾, 专程前来为一名布衣送葬。二来将侯爵之位赠予郭靖,又明言是义子,不需要易 姓改宗。这份大礼确实厚重。

事实上,程宗扬的舞阳侯远不是送葬队伍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位。

剧孟身后那处帷帐被人掀开,冯源领着阮香凝从帐内出来。吕稚一眼看去, 不禁大吃一惊,阮香凝手上竟然还牵着一个孩童!

吕稚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她往周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内侍的身影。

她心下暗自惊诧,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私带天子出宫,来的又是这种鱼龙 混杂之地,胆子实在太大了。

程宗扬走到定陶王面前,蹲下身理了理他身上的麻衣,温言道:「这位郭大 侠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为你而死,你来拜拜吧。」定陶王听话地跪在坟前,俯 首叩拜。

等定陶王爬起来,程宗扬牵过郭靖,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你们以后要做 好朋友。」

定陶王好奇地看着郭靖,他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姊妹,还是头一次结识同 龄的朋友。郭靖年纪尚小,还有些懵懵懂懂,不过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近的玩 伴,也很开心。

延香和阮香凝把两个孩子送回帷帐,程宗扬回身道:「你们也来跪拜吧。」 小紫上前跪下,认真磕了三个头。然后是阮香琳和一众奴婢。

吕稚身处其中,也不得不随众人一道,向一个草莽布衣的坟墓叩拜。地上寒 气如冰,她除了一条外面披了麻衣的熊皮大氅,里面便空无一物,腿膝都冻得发 抖。

一介平民,死后不仅数千人送葬,甚至还有一位太后,一位天子和一位诸侯 前来跪拜。而自己的弟弟,身为大司马,生前富贵至极,死后却无人问津。吕稚 心下悲凉,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淌落下来。

夕阳西下,夜幕将至,众人在林中生起篝火,结伴守夜。

班超在宫里值守,秦桧前来为郭解送行。等诸人拜祭完,他过来道:「董卓 的坟就在附近。」

相比于郭解墓前浩浩荡荡的人群,董卓坟前冷清了许多。前来送葬的只有贾 文和与赵充国两人。不过董卓墓侧多了几座坟丘,葬的是死在战乱之中的凉州将 士。

贾文和伤重难起,全靠赵充国一人挖好坟坑,安葬众人。严寒天气,赵充国 只穿了一条白布短褂,挥着镢头,汗下如雨。

垒好坟茔,赵充国丢下镢头,搬来一坛酒放在坟前,「老董啊,这点酒留给 你喝。你脑袋没啦,喝的时候对淮些,别弄洒了。」「你常用的双戟,我放在你 手边了。遇到难缠的小鬼,别含糊,直接干它娘的。还有啊,你旁边的邻居是郭 大侠。你兄弟多,别欺负他。」赵充国红着眼睛擤了把鼻涕,「以前的事情,都 算啦。你要想得开呢,提着酒过去认认门。改天等我去了,咱们三个一起喝一杯 ……」贾文和将一面招魂幡插在董卓坟前,然后唱起挽歌,为旧日的主公送行。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程宗扬立在 坟前,只觉天地悠悠,一片苍凉。生前斗得你死我活,死后同归黄土。希望他们 地下有灵,能相逢一笑,泯却恩仇。

……

夜幕低垂,宫殿内点着几支制作精巧的蜡烛,异香扑鼻。

斯明信拿着一柄牛耳尖刀,从烤好的羊腿上切下肥瘦合适的一片,在调好的 酱汁中一蘸,送入口中。他吃的并不快,每次下刀,必定是厚薄一致,大小相同 的一块,那条羊腿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消失,不多时就只剩下一条被剔得光溜溜 的羊腿骨。

「四哥,你说那些兽蛮人都在秘境里面?」

斯明信嘴巴吃个不停,但他的腹语术一点不耽误说话,「还有你那位属下, 也在里头。」

「老兽?」青面兽被自己打发去联络洛都的兽蛮人,结果一去就杳无音信, 程宗扬这会儿才知道,他竟然是在秘境中。

斯明信拿出那只银白色的摄影机,熟练地按了几下,一只光球浮现出来。

青面兽那张可怖的大脸出现在光球内,他满腔悲愤地控诉道:「相公!吾被 骗了!没有!一只羊都没有!羊皮都没有!羊毛都没有!都没有!」程宗扬一手 扶额,好不容易才听完老兽声泪俱下的控诉。原来战乱之前,有人去联络他们, 声称可以把这些被解雇的兽蛮仆役,全都送往一个流淌着羊和羊肉的美妙仙境。

于是数百名兽蛮人被组织起来,昏头昏脑地待了几天,最后被送到一个连羊 毛都没有的鬼地方,干起了苦力。

「是吕巨君?」从青面兽颠三倒四的控诉中,程宗扬猜出主使者的身份。

斯明信点点头。

吕巨君与程宗扬想到一处去了,都想把那些兽蛮仆役收为己用。显然吕巨君 技高一筹,或者说程宗扬派去的使者太不靠谱,非但没能把人拉来,自己还被骗 走了。

吕巨君暗中邀请兽蛮武士助战,那些兽蛮仆役只是后备。秘境开启时,吕巨 君已经自焚身亡,被他邀来助战的兽蛮人失去控制,全部涌入秘境,这些兽蛮仆 役也随之进入。

光球中的兽蛮人正在奋力挖掘,挖出的泥土堆得像小山一样,几条深沟纵横 交错,一直延伸到画面之外。

「他们在干嘛?要把秘境挖穿?」

卢景道:「兽蛮人传说,吞食六朝君王的尸体,能够获取强大的力量。你觉 得,六朝最强大君王的会是哪个?」

程宗扬怔了半晌,「我干!他们这是淮备把武皇帝给挖出来吃了?不会吧?

武皇帝死的时候,朱大爷还是个小屁孩,这都多少年了?骨头渣子都没了吧。 「」据说天子入葬,着金缕玉衣,可使尸身不腐。保不齐还新鲜着呢。「鬼扯, 金缕玉衣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确实是好东西,几千年过去,挖出来还跟新的一样, 问题是金缕玉衣跟新的一样,里面的王侯本尊就只剩下一小撮灰渣渣,别说吃了, 就是冲茶喝都嫌少。不过话又说回来,六朝有些玄妙显然与自己以前知道的不同, 比如用来盛放赤阳朱果的玉匣,简直跟保鲜冰箱有一拼。说不定真能尸身不腐呢?

「不对啊,他们要是挖坟的话,为什么要挖这么多条?」斯明信道:「方向 挖错了。」

程宗扬无语半晌,「错了四次?」

这帮兽蛮糙汉的方向感也太差了吧?东南西北一通胡挖,简直是鬼打墙。

斯明信吃下最后一块羊肉,「蔡公子也在。」

「谁?」

「蔡公子。」一向沉默寡言的斯明信都补了一句,「打扮很骚包那个。」程 宗扬双手扶额,半晌才道:「四哥,你的意思是——蔡爷现在是跟这些兽蛮人混 在一起?」

蔡爷这左右逢源的本事,活脱脱一条变色龙啊。

「他怎么做到的?」

斯明信摇了摇头,不过表示看到那些兽蛮人对他十分信重,言听计从。

难道那些深坑,是他领着那帮大脑被肌肉充斥的兽蛮人胡挖的结果?他怎么 就不被人打死呢?

「你们怎么遇到的?」

「我跟着兽蛮武士找到它们的巢穴,先遇到蔡公子,后来又找到殇侯和赵皇 后。」斯明信道:「赵皇后昏迷不醒,我便带她们先出来了。」……

敖润守在寝宫前头,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这也难怪,殿内住的除了天子, 还有延香和郭靖,老敖自告奋勇要来站岗,谁劝都不行。远远看到程宗扬过来, 他故意把胸膛挺得老高,还一个劲儿的打眼色,意思是赶明儿让他在延香面前提 一句,免得白瞎了自己这番辛苦。

老敖泡钮这么卖力,程宗扬也无语了,只能给他一个白眼,表示鄙视。

披香殿戒备森严,单超、徐璜、唐衡等人全都在殿外守着,他们裹着厚厚的 裘衣,在寒风中苦熬,谁都不敢散去。

见程宗扬过来,众人都没有寒喧的心情,眼里只有浓浓的担忧。

徐璜迎上来,「程大行……」

「放心,人只要回来就没事。」

程宗扬悄然入内,只见殿内烛光调得极暗,蛇夫人与尹馥兰一左一右守在榻 旁。赵飞燕睡在香软如云的锦衾间,长发瀑布一样散开,精致的玉容仿佛白玉雕 成,苍白得毫无血色。

皇后殿下顺利从秘境脱身,本来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然而此时,却没有 人能感到轻松。赵飞燕涉水过溪时,被不明毒物咬中,性命垂危。幸好遇到朱老 头,替她解了毒,可惜赵飞燕中毒太久,体内接近一半的鲜血都被毒素沾染,不 得不大量放血,才把毒素清除乾净。

大量失血之下,赵飞燕陷入昏迷,是不是还有其他后遗症,眼下不敢确定。

运气不好的话,缺血导致大脑机能受损,成为植物人也不是不可能。

「殇侯设法暂时护住她的心脉,但最多只能维系十二个时辰。这会儿还剩六 个时辰,如果天亮之前还不能醒来,只怕……」蛇夫人跪下来,「奴婢无能,求 主子责罚。」

程宗扬也觉得头大,普通人通常失血三分之一就会危及生命。换成赵充国那 种血牛,少上一半血,八成还能挺过来。可赵飞燕身轻如燕,突然间大量失血, 后果可想而知。不说后遗症,单是失血的份量,昏睡半年都不一定能补过来。

朱老头疗毒的本领不用怀疑,剩下的就是怎么补血了。对此程宗扬路上已经 有了主意,说来赵飞燕运气真不错,眼下正好有一味神药,只要赵飞燕还有一口 气,自己就能把她救回来。虽然拿来补血有点浪费,可眼下也顾不得了。

「卓奴,你去西邸找剧大侠,把赤阳圣果取来,说我有急用。」卓云君答应 一声,起身前往西邸。

小紫道:「程头儿,你好舍得啊。」

「救命要紧。赵皇后要是出事,咱们这趟生意就全砸了。」程宗扬倒是想得 很开,赤阳圣果虽然难得,可比起赵飞燕的生死,也不算什么了。

前后不过一刻多钟,卓云君便即返回,可她带回的却是一个坏消息。王孟前 往舞都报丧,剧孟和延香闻讯便即动身,因为急于赶路,众人都没有携带行李, 剧孟也将赤阳圣果交给哈米蚩保管。即使哈米蚩随后动身,也要明天午时才能赶 到,中间隔着几个时辰,实在太危险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赵飞燕,程宗扬终于拍板,「把义姁叫来。」义姁来到寝宫, 殿内已经挤满了人,一眼看去莺莺燕燕,花枝招展,全是那位程少主的侍姬。看 到太后也混迹其中,义姁目露讶色,随即收敛心神,目不斜视地往殿内走去。

殿内放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上放着一壶烧酒。此时炉火正旺,壶中酒液煮得 滚沸,不停冒着气泡。那位程少主光着上身坐在火炉旁,两名侍奴正拿着热腾腾 的手巾,给他擦拭身体。看到他裆里高高鼓起的一团,义姁暗暗啐了一口,不动 声色地施了一礼。

「我记得你们光明观堂有空心针?」程宗扬不由分说地命令道:「拿来我用 用。」

义姁打开木箱,取出一根金针。那根金针长如人指,是用金页卷成,尖锐的 顶端斜开了一个小口,后部则粗了许多,毕竟是手工所制,多少有些粗糙。

「能不能延长?」

义姁拿出几支精心打磨过的竹管。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全都丢到酒中。

义姁眼角跳了跳。

程宗扬道:「消毒啊,光明观堂没教过吗?」

「大笨瓜,」小紫道:「你真要这么做?」

「总不能看着她死吧?」

「也许死不了呢?」

「就算不死,醒不过来怎么办?小天子还没登基,皇后就成了植物人——这 事传出去,咱们全都得杀头。」

「我们可以把她做成尸姬啊,保证能说会动,谁都看不出破绽。」程宗扬差 点被口水呛住,「打住!这么缺德的鬼主意你也能想得出来?」「那你也不能用 自己的血啊。」小紫手指划了一圈,「这么多侍奴呢。我们可以放兰奴的血啊。」

「得了吧,她们验过血吗?知道是什么血型吗?」程宗扬道:「幸好我是O 型血,万能输血者。」

程宗扬扭头道:「淮备好了吗?」

「好了。」卓云君拿来一只精巧的铜壶。

这是宫里用来计时的滴漏,圆形的壶身,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出水口。此时铜 壶已经被滚酒煮过,内外都抹拭得乾乾净净。

按照程宗扬的吩咐,义姁亲自动手,将竹管卡进铜壶的出水口处,然后一节 一节接起来,最下方是那根中空的金针。

「看到这里了吗?」程宗扬指点道:「这里是静脉,一会儿你把针头刺到静 脉里面。记住,手一定要稳!」

赵飞燕手臂纤柔娇弱,失血的皮肤白得仿佛透明,几乎看不清血管的位置。

义姁犹豫片刻,「要不,我先试一下?」

「兰奴。」小紫唤道。

尹馥兰只好上来伸出手臂,被义姁拿来试手。一连几针,扎得尹馥兰美目含 泪,总算找淮了静脉的位置。

万事俱备,只等放血。程宗扬让人抬来几张高桌,垒到一人高度,然后纵身 跃上。将铜壶放在手边,亮出手腕。

小紫仰首道:「你非要坐那么高吗?」

「这个高度正好能靠液体的压力,让血流进去,不至于回血。」程宗扬挥了 挥珊瑚匕首,「你们都让开,我要放血了!」

眼前这一幕也许是六朝第一例输血手术,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

刀光寒光一闪,程宗扬手腕顿时鲜血迸涌。

殷红的血液流入铜壶,然后顺着竹管流入中空的金针。片刻后,一滴鲜血从 针尖淌出,像朵梅花般印在赵飞燕臂弯。

义姁一手托着赵飞燕的手臂,一手拿着金针,轻轻一刺,针尖刺进洁白的皮 肤,正入静脉,带着体温的鲜血一点一滴流入乾涸的血管。

第八章、其血玄黄

手腕的伤口癒合极快,程宗扬中间不得不又割了两刀,才能继续。在场的侍 奴多有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但这样自己给自己放血,还是看得她们心惊肉跳。

鲜血源源不绝的流淌出来,阮香琳用一柄团扇掩住红唇,飞快地看一眼,又 连忙避开。蛇夫人、罂粟女、惊理、何漪莲等人屏息凝视,眼睛一眨不眨。卓云 君一手扶着铜壶,几次欲言又止。尹馥兰、成光、孙寿等心头忐忑,生怕主子的 血不够用,自己被推过去放血。吕稚盯着程宗扬腕上的伤口,又情不自禁往他脸 上看去,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鲜血边放边流,差不多流了大半只铜壶的份量。程宗扬还要再割,小紫道:

「已经好了,不要再放了!」

流了这么多血,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半点不适,程宗扬道:「有点悬吧?这一 壶顶多一千毫升,还差得远呢。」

「你的血一滴顶别人十滴!不要再放了!」小紫不由分说,用紫帕盖住他的 伤口,扎了个花结。

卓云君不失时机地说道:「皇后娘娘已经好多了。」「真的?我来看看!」 程宗扬从桌上跃下,走到榻旁。

输血的效果立竿见影,一向娇弱的赵飞燕此时已经没有当初生命垂危的虚弱 之态,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肌肤白里透红,红唇娇艳欲滴, 甚至更胜从前,一副气血旺盛,生机勃勃的动人美态。

伸手试了试赵飞燕的鼻息,程宗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亲手把这么个大美人 儿救回来,还创造了六朝第一例输血手术,程宗扬心下得意,情不自禁地吹了声 口哨。

似乎是听到他的口哨声,一直昏迷的赵飞燕睫毛微微一动,悠悠醒转,入目 的情形使她当场呆住。

自己躺在榻上,衣服被人解开,一条手臂光溜溜露在外面。面前一个光着上 身的男子离自己近在咫尺,此时正笑眯眯盯着她,一边伸手往自己脸上去摸,一 边还吹着口哨。还有他的下身,鼓起好大一团,几乎挨到了自己的身体……赵飞 燕一手掩住红唇,才没有惊叫出声。接着,她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然后看到 那一堆拼凑起来,怪模怪样的器具。

终于搞明白眼前的一切,赵飞燕惊惶尽去,只剩下浓浓的感激,「公子救命 之恩,飞燕永世难忘。不知公子有哪些想要的赏赐,飞燕必尽力而为。」方才的 情形确实太过尴尬,程宗扬这会儿穿好衣服,一副恭谨的模样说道:

「不劳娘娘费心。赏赐的事我们已经谈好,朝廷的意思,会封我为舞阳侯。」 赵飞燕嫣然一笑,「恭喜程侯。」

「娘娘失血太多,虽然刚输了血,身体还有些虚弱。还是早些歇息,臣下就 不打扰了。」程宗扬起身告辞。

「我来送你。」赵飞燕手臂一撑,竟然坐了起来。

蛇夫人扶住她,「娘娘小心。」

程宗扬连忙推辞,又忍不住问道:「我听说,娘娘与合德姑娘失散了?一直 没有消息吗?」

赵飞燕笑容褪去,满面忧容地摇了摇头。

殿外的徐璜等人已经听说程大行自己割腕取血,救治皇后。这种事众人还是 头一次听说,心里七上八下,既怕皇后救不过来,又怕程大行出事。他们的生死 荣辱全都在这两个人身上,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跳河的心思都有。

程宗扬一出来,几人便围上来,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侥天之幸,」程宗扬抱拳往天上一揖,「皇后殿下已然无恙。」众人顿时 松了口气,纷纷跪倒,望空礼拜,「上天保佑!」「老天有眼,娘娘命不该绝!」

「多亏了程大行,又救了娘娘一命!」

「什么程大行?已经是程侯了。侯爷,奴才徐璜给你请安了。」「行了,老 徐,还跟我玩这一套。」程宗扬笑道:「好了好了,别都守在这儿了。明天再过 来拜见吧。」

几人纷纷应是,却无人肯离开。接着人影一闪,小紫从殿内出来。她抱着一 只小狗,旁边一个美妇像仆奴一样扶着她的手臂,却是太后吕稚。

徐璜立刻凑上去,殷勤地扶住她另一条手臂,「紫姑娘辛苦。姑娘昨天吩咐 的事,奴才已经去办了。姑娘放心,只要那东西还在宫里,奴才掘地三尺也要把 它挖出来!」

唐衡也道:「奴才已经让人彻查宫内藏品的记录,必定能把那枚龙差星辰找 出来。」

一名内侍道:「龙差星辰吗?在昭阳宫啊,圣上把它赏给赵昭仪了。」众人 齐齐一怔,徐璜脸色垮了下来,「你怎么知道?」那名内侍也是个机灵人,见状 赶紧跪倒,「小的原本在昭阳宫伺候,亲眼得见。」

小紫美眸闪闪发亮,「确定是龙差星辰吗?」

「没错。昭仪对那枚宝石十分喜爱,一直贴身收藏。」「这下麻烦了。」徐 璜顿足道:「赵昭仪投缳自尽,那枚龙差星辰说不定还在她身上。快!赶紧去找 赵昭仪的尸骸!」

唐衡道:「我去昭阳宫,说不定那枚龙差星辰还在宫里。」小紫展颜笑道: 「有劳两位公公了。」

「不敢!不敢!」讨好完小紫,徐璜和唐衡才向吕稚略微躬了躬腰,「奴才 给娘娘请安。」

吕稚扭头不语。

「让让。」蛇夫人挤过来,拉起吕稚的手,「一会儿你去给主子侍寝。」此 言一出,场内鸦雀无声。一股强烈无比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使得吕稚手指发抖, 眼前阵阵发黑。

她将所有的尊严和矜持都丢在永巷,本想着那位程侯不会声张,自己在外人 面前还能保住一分最起码的体面。没想到会被人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最后一丝尊 严彻底撕碎。

更让她恐惧的是,那些奴仆没有一个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忠心或者义愤, 反而都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是的,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看自己一个失势的太后,如何颜面扫地,甚 至屈辱地去服侍一个外臣。

吕稚面露惨笑。当初巨君找来文士,编造皇后的谣言,使得皇后声名狼藉, 让人看足了笑话。结果报应不爽,那些谣言一桩桩落在自己身上。

吕稚唇角颤抖着,然后软软倒下,晕厥过去。

徐璜奚落道:「哟,娘娘欢喜得晕过去了?」

程宗扬无奈道:「刚才只是吓唬她,谁知道她这么不经吓。你们可千万别乱 说啊。」

单超咳嗽了一声,「侯爷放心。这里全是自己人。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 是托侯爷的福才有今日。你们说是不是?」

「那当然。咱们把话说开了,吕娘娘那些算什么正统?侯爷才是正经的正统 嫡脉!」

「要不是程侯爷,天下早不知乱成什么样了!国之柱石,说的就是侯爷!」 程宗扬黑着脸,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把自己说成是阳武侯的嫡子,继承了武皇帝 的光荣血统,此番激于义愤,毅然拨乱反正,驱除伪帝,使帝位还归正统。

一套谣言编得活灵活现,甚至还有人考证出自己比吕稚还高了一辈,伪太后 都得尊称自己一声皇叔……

好吧,皇叔都出来了。死老头那该叫皇大爷了。这帮看热闹的,还真不嫌事 大!

……

「死丫头,都是你造的谣吧?」

「不是啊。」小紫笑道:「不过很好玩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

「什么没想到?铁定是故意的!」

这种炮制舆论的手法,可是奸臣兄的专长,没想到嫂夫人也如此谙熟。这些 鬼话只要一半人信,自己的舞阳侯之位就稳如泰山,即使换一位天子,也不敢轻 易动自己这位武帝嫡脉。

同样,有自己这位武帝嫡脉的支持,赵飞燕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即使幽禁 太后,乃至废去吕稚的太后之位,也没人会说什么。有这些谣言做铺垫,难怪徐 璜一个奴才,都敢对吕稚大加奚落。

「笑什么?」看到小紫狡黠的笑容,程宗扬立刻警觉起来,鬼知道这死丫头 憋着什么坏呢。

「别人都说程头儿是国之柱石……」

小紫低头看着他下边。「果然像石头柱子一样呢。」「你个死丫头!」

……

水井旁垂柳如烟,自己刚打了一桶水,往家中走去。弟弟骑着一支竹马,欢 天喜地地跟在后面。

推开柴扉,淖嬷嬷坐在门前,摇着一辆纺车。胡情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弟, 正对自己在笑……

自己亲手端起酒杯,将毒酒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口边,「冀儿乖……听 话……喝了吧……」

弟弟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眼睛和口鼻淌出黑色的血……吕稚惊醒过来,脸 上湿湿的,全是泪水。

殿角的青铜灯树上,灯焰微微摇曳着,窗外透出一抹淡淡的微光,已经是黎 明时分。偌大的宫殿寂无声息,空旷得令人生悸。她摸了摸身上,发现那条熊皮 大氅还在。

她不敢再睡,只怕再梦到刚才那血淋淋的场面。她抱着膝盖,靠在角落里, 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她扬起脸,想像着风吹在脸上。自己张开羽翼,在风中自由翱翔……殿内传 来轻微的脚步声。尹馥兰一眼看到她,趾高气昂地说道:「主子要喝水,快去取 来。」

侧殿设有火炉,供人随时取用。吕稚斟好热水,送入内殿。只见那位年轻的 主人正靠榻上,看着一份简册。

尹馥兰接过茶盏,扭着腰走到榻旁,「主子,请用茶。」程宗扬接过热水喝 了一口,顺手揽住她的柔颈,按到自己的腹下。

「主子饶命……」尹馥兰慌忙道:「紫妈妈吩咐过,主子刚失过血,需得好 好休养,不得行房。谁要故意招惹主子,就揭了谁的皮。」「胡扯。昨晚你们不 是检查过吗?我气血全部正常,失那点血,只算是九牛一毛。」

尹馥兰百般推拖,只是不允。毕竟女主人已经吩咐过,自己如果抗命,只有 死路一条。

程宗扬也是无奈,自己已经硬了一天两夜,十好几个时辰,即使昨晚放了那 么多血,也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难怪死丫头担心。

小紫专门找了吕冀算计天子时所用的药物,连夜拿去分析,担心自己是不是 不小心误服,以至于阳亢。

程宗扬倒没觉得有多少不适,只是下面一直硬着,总得给它找点事做。

罂粟女闻声赶来,喝斥道:「就你多事!大清早的,就勾引主子!」程宗扬 道:「你来。」

「奴婢不敢。」

程宗扬眼睛一瞪,「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死丫头的?」「紫妈妈是为主子 好。」罂粟女说道:「紫妈妈一夜未睡,都在查那些药物呢。」

「查出来了吗?」

「没有啊。」小紫抱着雪雪进来,阮香琳、卓云君、义姁等人跟在后面。

程宗扬笑道:「你们都没睡?一直在查那些药吗?」「侯爷的阳亢之症,当 与药物无关。」义姁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是功法问题,导致的气血亢进。」

「功法也没有问题。」卓云君道:「应该是面临晋阶,真元满溢,阳气过盛 所至。」

「这不挺好吗?」程宗扬道:「阳气太多,慢慢泄呗。」程宗扬倒没有太放 在心上,自己晋级第五级时,也出现过类似的状况,而且那次更凶险,当时心魔 丛生,若不是死丫头在要紧关头拉了自己一把,差点儿就万劫不复。

小紫扬了扬下巴,「义姁,你来说。」

「勃起持续三个时辰,便属于异常。超过六个时辰,阴茎就有可能受损。若 是再久,很可能会引起睾丸坏死。」

「啥?」

程宗扬当时就坐起来了。睾丸坏死?自己刚刚封侯,就要跟蔡爷、徐璜他们 混到一块去了?这世道怎么就这么险恶呢!

卓云君道:「我们商量了一下,主子还是需要一只鼎炉。」「那还等什么? 赶紧来啊!」

「我们只怕不行。」卓云君无奈地说道:「这两天已经试过,都不曾见效。

以主子的情形,所用鼎炉需得处子方可。「

看着程宗扬呆若木鸡的样子,吕稚忽然想笑。这位程侯侍姬众多,却没有一 个处子。那位紫妈妈倒是处子,只是……

程宗扬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义姁身上,「你们把她带来,是想……」 卓云君叹道:「我们倒是想,可惜……」

义姁脸一红,扭过头去。

阮香琳翻了个白眼,小声都囔道:「看她眉清目秀的,原来也是只破鞋。」 程宗扬只好看着小紫,「死丫头,你想开了?你可想好啊,这可没有后悔药吃。」

「给你。」小紫把雪雪放在程宗扬腿上。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贱狗,又抬头看着小紫,一脸惊恐地说道:「死丫头,你 疯了?我知道它是母狗,可是……」

小紫没好气地说道:「大笨瓜,你想歪了。让它咬一口吧。」让它咬一口? 程宗扬忽然想起来,被小贱狗咬到会导致阳萎,像刘诏大哥,到现在都硬不起来。 问题是被小贱狗咬一下,起码要软半年。当半年太监,这能忍吗?

程宗扬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那啥,我多干几次,是 不是就不用处子了?」

看着他的纠结,吕稚只觉得不可思议,处子有什么难找的?两宫内外比比皆 是,其数以万计。即使不想担上秽乱宫廷的恶名,去外间买上几个处子,又有何 难?像他这样有钱有权有势的贵族,莫说眼下阳亢之症需要处子舒解,就是平日 闲来无事,也会收几个处子寻欢作乐。

孙寿忍不住道:「奴婢有几个侍婢,都是上好的处子……」话音未落,周围 便射来十几道饱含警告的目光,孙寿吓得闭上嘴,不敢再开口。

「行了,你们别瞪她。」程宗扬道:「我也没打算再往房里收人。」小紫撇 了撇嘴,「软心肠的大笨瓜。」

「别以为我是看在你们面子上。我是怕一般处子受不了。破瓜变成送命,多 不吉利。」

「所以说你是软心肠的大笨瓜啊。」

「再啰嗦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了!死丫头,就剩你还逍遥法外呢,还多嘴。」 「来吧。」小紫张开手臂,一副任君大嚼的模样。

程宗扬一把抱住她的腰,「我要真不行了,肯定会拉你垫背的。你就算死, 也是我程家鬼。这辈子都别想逃。」

小紫鼻尖忽然红了,她扭过头,「徐璜和唐衡那两个笨蛋。去把他们叫来, 扒了他们裤子,打他们板子。」

程宗扬都替徐璜和唐衡莫名其妙,怎么就要挨板子了?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红衣美女像团烈火一样闯进殿内,劈头 问道:「姓程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看着一脸怒气的云丹琉,程宗扬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真忘了一件大事!

【第二集 完】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7 编辑 ] ----------                 第三集

第一章、婚期当许

覆盖洛都的大雪已然融尽,街市上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往日的繁华和喧闹, 但也已经车来人往,生机渐复。尤其是通往码头的长津门一带,成群的车马满载 着刚刚从洛水运来的货物,川流不息地运往城中,人喧马嘶,更显热闹。

程宗扬随着人流策马而行,却丝毫无心留意周遭的景致。云丹琉一声喝斥, 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按照约定,自己本来应该在月初就赶赴舞都,与 云如瑶完婚。事实上自己也是这么安排的,那时自己已经着手撤离,可没想到临 行之前,自己为了满足赵合德的心愿,带她入宫一行,却撞上宫中剧变。天子遇 弑,群魔乱舞,局势就此急转直下,洛都一片大乱,自己陷身城中,连日来在生 死之际搏命,稍有不慎就有覆亡之危,早把婚事抛到脑后。

云如瑶在舞都左等右等不见新郎官,派人到洛都打听,正赶上封城,内外音 信断绝,传出的消息只说城内打得厉害,一会儿说吕氏杀了天子,一会儿说诸侯 兴兵屠灭吕氏,一会儿说昭仪弑君,大司马杀了皇后,一会儿又说边军入京,与 大将军打得不可开交。总之各方势力杀来杀去,直杀得血流成河,连武库和皇宫 都给烧了。

云如瑶在舞都一日三惊,直到王孟赶来,众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得知自 家相公安然无恙,云如瑶忧心稍解。她原本想与延香等人同行,但小郭靖为父奔 丧耽误不得,她又一向体弱多病,经受不住途中的颠簸,于是双方分做两路,延 香等人昼夜兼行,云如瑶则与哈米蚩等人随后赶来。

云丹琉与城外的族人联系上之后,听说姑姑正为婚事担心,立即起身前往舞 都。幸好双方未曾错过,在途中相遇,云丹琉一直把姑姑护送到伊阙,借口打理 住处,匆忙返回洛都,提醒程小人别忘了正事。

「姑姑的婚事是我们云家的头等大事,若让叔叔们知道,你把婚事都抛到脑 后,哼哼!」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肃然道:「这种事情能忘吗?洛都的事情你也看到 了,但凡我能脱开身,婚事早就办了。」

云丹琉没好气地说道:「那边的新房本来都布置停当了,因为你的事,张挂 好的喜缦全拆了,发出的喜帖也收了回来。这次是三叔亲自来送,除了小姑姑, 还带了五车的嫁妆。」

程宗扬干笑两声,抽空向秦桧使了个眼色。秦桧心下会意,策骑上前,略略 落后半个马位。

「赶紧准备房子!」程宗扬焦急地压低声音道:「越快越好!」

「朝廷准备将襄邑侯府赐给主公,作为舞阳侯邸。」

吕冀的襄邑侯府是洛都一等一的豪宅,可用来当婚房……

「会不会不太吉利?」

秦桧应声道:「襄城君府亦可。」

这主意不错。吕冀与孙寿各有宅邸,隔街相望。吕冀刚刚死于非命,用他的 故宅办婚事嫌不吉利,孙寿的襄城君府倒没有太多忌讳。

吕刘之乱,给洛都的权贵来了次大洗牌,空出的宅院着实不少,但宅院的主 人大都像吕冀一样横死,说起来全是凶宅。可仓促之间也没有更多可以选择的余 地,襄城君府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就这么办!时间耽误不得。你组织洛都的商家,来一次大采购,把能包的 全包出去,花钱不要紧,只要能配上如瑶的身份,花多少都好说。还有,把账目 给我一份。」

秦桧拿出记账的簿册递了过来,然后领命而去。程宗扬在马上信手翻看,正 好几名短打扮的洛帮帮众赶着一群肥猪入城,行人纷纷避让。程宗扬策马退开, 险些撞到一名行人,连忙勒住马匹。

等洛帮的帮众赶着肥猪走远,一队胡人从侧巷出来,他们牵着马匹,背着行 囊,簇拥着几辆大车,其中三辆载的全是草秣,像是要赶远路的样子。

出城时,守门的隶徒登车搜捡,掀开车帘时,程宗扬看到车上坐的全是披发 的胡巫,连那位瞽目的琴师也在其中。

这些胡巫本是受吕巨君邀请而来,但在永安宫对峙时,他们主动退出,表示 不插手汉国的内部纷争。因此乱事平定之后,霍子孟也没有多作追究,放他们自 行离开。车上备了这么多粮草,看来他们是准备返回故乡了。

到了长津门外,程宗扬下马等候。半个时辰之后,一队打着云氏旗号的车马 风尘仆仆地赶来。

云苍峰骑在马上,满面风霜,看到程宗扬便远远招手,倒没有因为他的失期 摆什么脸色。

云三哥不追究,是他分得清轻重,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视为理所当然。程宗扬 迎上前去,施礼告罪,却被云苍峰打断。

「局势如何?」

「比预想中还要好。」

「谁继位?」

「定陶王。皇后垂帘。」

皇后垂帘四字足矣,云苍峰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好!好!」

程宗扬笑道:「今后可是要跟云老哥做邻居了。」

「哦?」

「托云老哥的福,我在平叛时立了点小功,朝廷准备封我为舞阳侯。」程宗 扬微笑道:「实封的列侯。」

云苍峰大喜,「所封何地?」

「大致在首阳山到舞都之间。地方倒也不大,估计一二百里的样子。」

云苍峰大笑道:「好个百里侯!老朽是不是该给程侯爷行礼了?」

「云老哥,你可别折杀我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我已经准备好谱牒,完婚之后,便奏请朝廷, 封如瑶为舞阳侯妃。」他着重说道:「正妃。」

云苍峰老怀大慰,「好!好!好!」

云家几位兄长为了抚养这位自小多灾多难的幼妹,也是费尽心血,如今终于 有个上好的归宿,云苍峰心情激荡之下,不禁红了眼圈。

他掩饰地抹了抹眼角,笑道:「如瑶在后面,你去见见她吧。」

车队中间是一辆四轮大车,一名御手坐在车前,后面哈米蚩穿着一身破旧的 皮袍,盘腿坐在车门外,仿佛一头掉光毛的老狼。

「哈大叔!」程宗扬远远便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

哈米蚩独目露出一丝暖色,「好了。」

他被送到舞都之后,云氏倾其所有,各种名贵药物不要钱的狂泼猛洒,总算 把他救了过来。投桃报李,这一路哈米蚩不顾严寒,寸步不离地守在车上,直到 把云如瑶送进洛都。

「进去吧。」哈米蚩侧身让开。

车外张着纱帷,薄得根本挡不了风霜。然而掀开纱帷,进入车内,程宗扬才 发现云老哥竟然把那只蛋屋拿给妹妹。那只蛋屋材质奇异,轻如鸿毛,却坚如钢 铁,又是柔性材质,张开之后紧贴着车厢四壁,周遭没有一丝缝隙,御寒效果极 佳。

一别数月,云如瑶容颜犹胜往昔,她优雅地起身福了一福,带着一丝浅笑柔 声道:「公子一路辛苦,请入内用茶。」

放下纱帷,合上屋门,云如瑶美目立刻红了,叫了声:「郎君!」便扑到程 宗扬怀中,抽泣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吓死我了……」

程宗扬揽住她的腰肢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 吗?傻丫头,别哭了。」

云如瑶在他身上四处摸着,「他们说你受了伤,伤在哪儿了?」

程宗扬断裂的掌骨已经愈合,手腕输血时切开的伤口也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 痕。却是云如瑶摸索时,无意之中碰到他胯下一柱擎天,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 来,云如瑶啐了一口,「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一边说却又一边张开纤手握住,半嗔半恼地横了他一眼,眉眼间流露出无穷 的风情。

云如瑶眼泪还在,那种含羞带怨的俏态惹得程宗扬心头一团火热,他搂住云 如瑶的纤腰,俯首吻住她的唇瓣,双手在她身上熟稔地来回游走,不多时,便把 她摸得浑身发软。

云如瑶玉脸越来越红,一边唇舌相接,一边下意识地挺起下腹,在他腿上柔 柔摩擦着。程宗扬按捺不住,一把抱起云如瑶娇弱的身子放在床上,把她摆了个 伏榻挺臀的娇态,然后不顾她的挣扎,一手掀起她的裙子,扯下她的小衣,便挺 起怒涨多时的阳具,对着她白生生的嫩臀捅了进去。

云如瑶蜜穴早已湿透,火热的肉棒沿着湿泞的蜜腔长驱直入,轻车熟路,一 捅到底,直抵花心,干得云如瑶花枝乱颤,险些叫出声来。

这是在自家车上,外面就是兄长和家中的仆从,自己一个未曾出嫁的闺中小 姐,若被人听出动静,可要颜面无存。云如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腔子,她一手 掩住红唇,一手想推开这个坏透了的情郎。可惜她那点力气,落在程宗扬身上直 如蜻蜓撼石柱一样,哪里能推动分毫?

程宗扬一口气连干十余下,干得云如瑶浑身瘫软,再没有一丝力气,然后扭 头笑道:「雁儿,过来让老爷亲一个。」

雁儿咬着唇瓣立在车厢一角,俏脸满是红霞,闻言拼命摇头。

程宗扬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给我倒杯茶吧。」

雁儿如蒙大赦,连忙倒好茶水,递了过来。

程宗扬抓住雁儿的手腕,把她横拖过来,埋头吻住她花瓣般的红唇。茶盏掉 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温热的茶水像珍珠一样四处乱滚,最后汇成一滩。

云如瑶紧紧咬住唇瓣,丝毫不敢作声,下面的交合却是如火如荼。两人干柴 遇到烈火,哪里还能分得开?在车内抵死缠绵,鱼水交欢,以解相思之苦,虽然 不敢放声,却别有一番偷情的趣味。

云如瑶久旷之躯,被情郎强行进入,强烈的刺激使她不多时便泄了身子。感 觉到情郎的阳具依旧硬梆梆的,云如瑶不忍让他这么憋着,顾不得自己高潮余韵 未消,勉强抬起腰肢,用湿腻的蜜穴套弄着他的阳具。中间由于再次泄身,蜜穴 难以消受,云如瑶还主动献出后庭,好让情郎用她的菊肛来爽。

云如瑶浑身发烫,眉眼间犹如含着蜜汁,她一边卖力地挺动雪臀,一边听着 外面的动静,一颗心紧张得仿佛要跳出腔子。前后两穴轮流侍弄,终于让情郎射 了出来。云如瑶娇喘着停下微微发颤的身体,刚想放松一下,但紧接着又发出一 声惊呼。那根肉棒刚刚射完精,却赫然还在硬着,昂然挺立,丝毫没有软化的迹 象。

云如瑶香软的身子让程宗扬舍不得放手,恋恋不舍地说道:「再来一回。」

云如瑶一手掩住雪臀,一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一边唤道:「雁儿,你快过 来。」

雁儿红着脸道:「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我的通房丫头,快来服侍相公。」

「已经快到主子家了。小姐,婢子赶紧帮你打理,免得被人看到。」

程宗扬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

他撩起车帘一角,果然已经到了通商里,自己的住处已然在望。

两人匆忙整理好衣物,赶在车马停下之前收拾停当。

程宗扬把账簿交给云如瑶,「这是近来的账目,头绪很多。你闲暇时翻看便 是,可别累着了。」

云如瑶却道:「它还在硬着吗?什么时候才会软?」

「这个……还不好说。」

云如瑶忍俊不住,「好有骨气的小东西。若是一直硬着也好……」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记,「一会儿再让你尝尝厉害。」

下了车,云丹琉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程宗扬只当没看见,打着哈哈说道: 「一跟瑶小姐谈起账目,就忘了时辰。云老哥,这边走。」

…………………………………………………………………………………

秦桧办事周到,一边派人接管襄城君府,一边抢先一步,将通商里的宅院腾 出来,供云氏诸人暂时落脚。

云苍峰略做洗沐,便到厅中与程宗扬商谈。

京师之变已经传遍四方,舞都也收到刘建用天子名义所发的诏书,命他们起 兵勤王。幸好霍子孟等重臣素孚人望,没有众人附署,各地大都静观其变,战乱 才没有波及开来。

得知朝廷已经允诺废止算缗令,且将逐步取消抑商政策,将商贾列入良家, 云苍峰抚掌道:「新君尚未继位,恩泽便惠及天下,此政善莫大焉!」

程宗扬笑道:「洛都的商贾十分配合,纷纷出钱出力,不然市面也不会这么 快就恢复太平。」

「这便是人心!」程郑虽然面带倦意,精神却十分亢奋。长秋宫能撑过多日 来的战乱,全靠他在外面筹措钱粮物资。尤其是武库被大火焚毁之后,长秋宫所 用的军械补给,一多半都是他发动商贾同行,从市井间搜集来的。

而程宗扬出手同样不吝啬,已经由班超执笔,备好文牍,赶制印绶,只等封 侯之后,便拜程郑为舞阳相,主管封地大小事务。

「我准备将七里坊再扩大一倍,」程宗扬摊开一份地图,手指在上面划了一 个大致的范围,「由目前的区域,一直拓展到舞阳河。」

云苍峰敏锐地觉察出他的意图,「要设立坊市?」

汉国惯例,会在城中设立坊市,作为商业交易的场所。但程宗扬不准备遵循 旧例。

「七里坊不会立专门的坊市。或者说……」程宗扬在图上一圈,「整个七里 坊,乃至整个舞阳侯国,都是坊市,无论商贾百姓,都可以自由交易。」

云苍峰来了兴趣,「有如晴州?」

「比晴州更友善。」程宗扬道:「我们不但不会对商业进行任何限制,还会 出台一系列措施,鼓励商业贸易。」

「说来听听。」

程郑笑道:「我来说吧。首先是取消商税。侯国境内所有交易,一律免税。 无论交易税、通行税,全部取消。侯国对商业交易不进行任何干涉和限制,在全 境范围实行自由贸易。」

没有税收的自由贸易,是云苍峰这样的商贾所梦寐以求的,但他并没有被如 此优厚的条款冲昏头脑,而是追问道:「不收商税,如何维持?」

程郑胸有成竹,「我们可以自己经营产业。只要有商贾往来,衣食住行是少 不了的。除此之外,首阳山的铜和木料,舞都的漆器和诸多手工,都是上好的货 源。只要经营得法,完全可以支撑侯国的运作。」

「而且我们会疏浚河道,兴建码头,争取让千料以上的大船从云水直接驶入 舞都。首阳山盛产药材、丝麻,还有玉料,可谓是一座宝山。只要通商便利,日 进斗金易如反掌。」

云苍峰问道:「首阳山的铜料也要出售?」

云氏所拥有的两处铜山,早已矿源枯竭,一直设法寻找新的铜矿。双方虽然 没有明说,但实际运作中,程宗扬拿出首阳山铜矿的一半股权交予云氏,实质上 作为迎娶云如瑶的聘礼。云苍峰也早有打算,将首阳山的铜矿用来铸造铜铢,作 为云氏商会的本金支柱。然而此时听来,自家妹夫似乎不打算拿来铸币?

「此事正要与云老哥商议。」程宗扬道:「我有一个想法,这两天也和程大 哥商量过——我准备在侯国境内全面推行纸钞。」

「什么?」云苍峰吃了一惊。

「境内所有的交易全部采用纸钞结算。包括各类货物的交易,日常的饮食、 住宿、出行,以及百姓缴纳的赋税——只要是用钱的地方,全都用纸钞!」

「如果百姓不用呢?」

程宗扬道:「在境内限制金银的流通。」

云苍峰手指敲着桌面,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他亲眼目睹过程氏在宋国几处 钱庄的运作,对于推行纸钞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了然于胸。可是在一境之地全面 禁止金银,推行纸钞,其中蕴藏的巨大风险也不可不知。

「其利虽大,可过犹不及。」云苍峰劝阻道:「境内交易固然可用纸钞,可 一旦出境,纸钞便无可用之地。倘若我是外来的商贾,离境之际,势必会将手中 的纸钞全数兑为钱铢,交易数额愈巨,需准备的钱铢数额愈大,频繁进出,反而 会加大交易的成本。其次,钱铢行之日久,纸钞终究一纸而已。若是强制实行, 境内百姓手中如有纸钞,必然会想办设法兑为钱铢,届时若出现纸钞面值低于钱 铢,该当如何?」

程宗扬心下一沉,这也是他最担心的。毕竟金银是天然的货币,而纸钞完全 靠信用支撑,如果出现纸钞贬值的苗头,风险会加倍放大,甚至影响到宋国纸钞 的信用,为了七里坊一地,而赌上整个纸钞的信誉,那就得不偿失了。

程郑道:「起步之初,纸钞可以只用来结算。」

此举也未尝不可,但这样的话,纸钞就成为一种结算凭证,而失去其流通的 意义,这可不是程宗扬想看到的效果。相比于风险,推行纸钞所能带来的利益同 样巨大,这是自己绝不肯放弃的。

云苍峰见他还有些不甘,告诫道:「此举关系甚大,切勿操之过急。」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既然大家都担心风险,那么就按程大哥说的,在部分 交易中试行,先看看效果再说。」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云苍峰笑道:「其实我看你在各地 设立钱庄,采用纸钞周转资金的举措就不错。」

程宗扬苦笑道:「要不是因为这些钱庄,我也不急于在境内推行纸钞了。」

「哦?」

「云三爷可能还不知道,」程郑解释道:「此前因为算缗令,我们用钱庄的 名义发行了一大笔纸钞,全靠着这批钱铢来支援长秋宫,方有今日。可如今朝廷 废止算缗令,那些商贾闻风而动,不少人都有意兑回钱铢。此前秦班两位与霍大 将军商议,想兑换朝廷府藏的钱铢,也是担心这笔亏空不好弥补。」

「亏空了多少?」

「眼下帐目还未全数厘清,不过三五十万金铢是有的。」

云苍峰眉头拧紧,良久才缓缓松开,「三五十万金铢,换取皇后垂帘,裂土 封侯,也不算太亏了。」

程宗扬叹道:「话是这么说,可眼下饥荒难度。」

程郑道:「其实秦先生的献策,颇有可取之处。」

云苍峰道:「秦先生出的什么主意?不会是重新算缗吧?」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重新算缗,我怕明天就有人出来清君侧。」

程宗扬很清醒,刘骜暴死,逐鹿各方却无一人打着为天子报仇的旗号来占据 大义,甚至叛乱平定之后,各方还有意无意地合谋,隐瞒下吕冀弑君之事。为什 么?正因为刘骜的算缗令和均田令,把汉国的商贾、豪强、士族全都得罪光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死。别看自己如今手握两宫,拥立天子,占据大义的名 份,要是重提算缗令,立马就是第二个刘骜。

程郑道:「秦先生的意思是,以纸钞充少府,暂解燃眉之急。」

国库挖不动,就把主意打到天子的口袋里,这是欺负天子尚幼,要把他的零 用钱全掏走啊。

云苍峰立刻道:「此举不妥。」

「云老哥说的是。我也觉得不太妥当。」程宗扬道:「一来传扬出去,好像 是在欺负天子一样,名声不好听;二来少府在天子手里已经花得河干水尽;三来 皇后家底不厚,眼下刚刚垂帘,内廷外朝的赏赐都少不了要用钱,若发些纸钞下 去,面上也不好看。」

云苍峰道:「那些逆贼的家产呢?不说旁人,单是襄邑侯,便家赀不菲。」

「那可是上好的肥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况且那帮叛逆先烧了武库, 又在宫中放火,烧了平朔殿,连带两宫内外都打得稀烂,京师各军死伤惨重,朝 廷比我还焦头烂额,就指望拿这些逆贼的家产来填补亏空呢。」

云苍峰道:「不如让宁大司农来盘盘朝廷的家底,看能挪出多少来。」

「别提了。老宁八成是属耗子的,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说起宁成,程宗扬就心里郁闷。他原以为宁成听闻皇后垂帘,会主动现身, 谁知道他一躲就躲了个彻底,整个人就如同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信。除 了几份伪造的文书,什么都没留下,连影子都摸不到。

云苍峰叹道:「你这是让我卖家底啊。」

程宗扬讪讪笑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不求云老哥,还能求谁呢?」

云苍峰盘算许久,「应急的话,最多能给你凑出来十来万金铢。时间不超过 一个月。」

「这就好办!」程宗扬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

当初借着算缗令的东风,自己在汉国投入了超过三百万金铢的纸钞,全部兑 换一空。结果废止算缗令的消息传出之后,立刻就有人拿着纸钞来兑换钱铢。洛 都之乱前后打了近十天,自己手里的金铢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回本却遥遥无期, 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全额兑付。当然,这些钱不是白花的,真要拿着账目找朝廷报 销,朝廷也必须得认。问题是眼下朝廷自己都捉襟见肘,想拿到现钱,同样需要 时间周转。

程宗扬起初并没准备大办婚事,但现在看来,不大办是不行了,即使为了彰 显自身实力,这个婚礼也必须办得热闹、气派。

双方谈过正事,云苍峰不顾程宗扬的苦苦挽留和自家幼妹的满眼幽怨,强行 带着云如瑶回到城郊的庄园。

「还未过门就搬过来住,成何体统!」

「是是是!大舅子你说的是……就住一晚行吗?」

云苍峰虎着脸拂袖而去。

程宗扬只好与云如瑶依依惜别,然后打起精神,直奔尚冠里。

「大将军,这事你可得帮忙!」

霍子孟执杯慢悠悠饮了一口,然后一脸老成地拿起那张大纸帖子,翻开看了 一眼,接着一口水喷了出来,「啥?你让我当媒人?」

「大将军德高望重,媒人的事全指望你了。」

「说笑的吧?我当媒人?呵呵呵呵……」霍子孟很想把帖子拍到他脸上。自 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当媒人?你以为你是太子爷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想来劳烦大将军,可谁让我结亲的事让皇 后娘娘知道了呢?娘娘说这是喜事,尤其是前些天出了些乱子,正好需要件喜事 来冲冲喜,还特意指名请大将军作媒。」

霍子孟嘴巴都快歪到后脑勺了。赵皇后的性子自己还不清楚?从来都不是这 么没分寸的人。倒是这小子脸皮厚得要死,他若在皇后面前进些「谗言」,假的 也变成真的了。

不过霍子孟真正在意的,是此举背后的用意:天子驾崩,正值国丧,偏挑这 时候大张旗鼓的办喜事……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啊。这分明是在打天子的脸。就算装进棺材了,那也是天子。这 边刚死了当家的,那边就敲锣打鼓娶亲办喜事,天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难道他不懂国丧期间,禁止民间嫁娶?可就算他不懂,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全 都不懂吧。阳武侯这么玩,置天子于何地?

霍子孟越揣摩越觉得此举来头甚大。天子尸骨未寒,丧礼就不作数了,往后 是不是连庙号也没有了?甚至于前面几位先帝,是不是都要去掉尊号?以此昭告 天下,帝统重归戾太子一系?

动摇国本啊。万一生乱,便是不测之祸。

可若是硬顶的话,谁会领情呢?那几位先帝都已经是死人了,死人能领什么 情?至于活着的人里面,有几个会为刘骜仗义死节的?刘骜秉政不过数月,就几 乎将天下人都得罪光了,天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坟上吐口水呢。再说了,皇后都 点头了,自己一个外人还瞎搅合什么呢?

「媒人这活儿……」霍子孟为难地说道:「我不熟啊。」

「没事,」程宗扬道:「鸿胪寺那边我已经请了人,礼仪上的事不用大将军 费半点心,只要出个面就行。」

已经开始联络朝臣了吗?霍子孟浓眉紧锁,心念电转。最后眉头猛地松开, 爽朗地大笑道:「好事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与舞阳侯结为连 理?」

「云氏的幼女。」

「哪个云氏?」

「经商的云氏。」程宗扬解释道:「祖籍舞都,后来迁到建康。」

霍子孟神情有些恍惚,「他们家啊。难怪了……」他一拍大腿,「行了,这 个媒人我做了!谢媒礼你可得备份厚的,薄了我可不饶你。」

「那还用说?」程宗扬笑道:「舞都七里坊,产业一处。大将军只要看中, 尽管随便挑。」

程宗扬的承诺让霍子孟有些意外。七里坊一处产业很大吗?再大也大不到哪 儿去,起码拿来收买自己还差得远。不过这个「一处」大可玩味。自己有一处, 旁人呢?阳武侯在自家封地里给你一处产业,那是给你面子。人家都给你腾出位 子了,你还不上这贼船,等着人家把你当成碍事的绊脚石踢开吗?

霍子孟越想越深,最后索性想开了。天家的事,自己搅合个屁,左右是武皇 帝的龙子龙孙,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霍子孟捋着胡须笑道:「怪不得旁人都说你精于商贾。好算计啊。」

「和则两利。」程宗扬坦然笑道:「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好一个和则两利。成,就这么说定了。等开了春,我去舞都住些日子。」

程宗扬揖手道:「必当扫榻以待。」

第二章、井底天光

从霍府出来,班超已经等候多时,「大将军可曾答应?」

程宗扬收起在霍子孟面前的惫赖之色,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班超欲言又止。主公在国丧期间大办喜事,未免太过孟浪,他匆忙赶来本想 劝谏,却没想到霍大将军竟然会一口应诺。主公看似鲁莽的一着,却试出朝臣能 够容忍的底线,可以说错有错着。他思来想去,最后长叹道:「天子尸骨未寒, 恩泽已尽,连霍大将军也弃之如蔽履。」

「知足吧。」程宗扬对刘骜没有什么同情,「人都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要是还活着,少不得被人扣上一顶失德的大帽子。这一死,倒是省了。「

班超也只是感叹一句,随即把刘骜放到一边,「可要大发喜柬?」

「不必了。」程宗扬道:「有霍大将军点头就够了,多少还要给天子留点面 子,喜事要办得热闹,还要注意分寸。」

班超松了口气,「那这宾客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程宗扬翻身上马,「你来作主。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就跟单超和徐璜他们商 量——我去见金车骑。」

金蜜镝伤重不起,这些天不少人前来探视,都被拒之门外,连敖润这个治礼 郎打着宫里的名义探望,也没有见到人,只是传出的消息颇为不妙。

程宗扬亲自登门,倒没有吃闭门羹,通报姓名之后,不多时,赵充国就出面 来迎。

「怎么样?」

赵充国摇了摇头,「还在昏迷。若是挺不过去,只怕就在这三五天。」

程宗扬心下一沉。长秋宫能够依仗的重臣,首推金蜜镝,他若有不测,只剩 下一个霍子孟,朝野之中再无人可与之抗衡。

「进来看看吧。」

赵充国领着程宗扬来到内院一处向阳的暖阁,向服侍的老仆点了点头,然后 排闼而入。

阳光透过窗棂落入阁中,只见金蜜镝与严君平隔几相坐,两人分持黑白,正 在对弈。他腰下盖着一条毛毯,气色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威严的气度已经不逊往 日。

程宗扬惊讶地看了赵充国一眼,他刚才说的自己都以为金蜜镝快要死了,这 也差得太远了吧?

「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严君平放下棋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程宗扬有些不解,「那些逆贼都完蛋了,还要防谁呢?」

严君平肃然道:「诸逆在朝野经营多年,党羽甚多。眼下大局虽定,余波未 止,不可不防。」

金蜜镝开口道:「坐吧。」

程宗扬拂衣坐下,「金车骑的伤势,看来不要紧了?」

金蜜镝掀开毛毯,只见他腹间缠着厚厚的绷带,散发出浓浓的药味。

「董破虏箭法超群,老夫能捡回这条命,实乃侥天之幸。」

程宗扬放下心来,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金车骑此番居功至伟,宫中不日 便有封赏。」

金蜜镝淡淡道:「不敢当。」

严君平岔开话题,「看程侯的气色,莫非有什么喜事?」

「让严先生看出来了,在下要成亲了,请两位喝杯喜酒。」

金蜜镝和严君平还没有说话,赵充国先叫了起来,「天子的丧事都还没办完 呢,你成啥亲呢?真球不懂事!」

程宗扬黑着脸道:「姓赵的,咋说话呢?宫里赐婚,我能拒绝吗?」

「赐婚你也该推了!二十七个月内,婚丧嫁娶一概禁绝。」赵充国一边说, 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只当没看到,「推不掉。等不及。」

「好你个无君无父的逆贼!」赵充国大吼一声,拍案而起,抬手一挥,抡开 武士氅,露出腰间的长短兵刃。

赵充国暴跳如雷,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倒让金蜜镝和严君平不得不出 来劝阻。

严君平道:「赵长史,你先把刀收起来。」

赵充国怒发冲冠,「别拦我!待我斩了这厮!此等不忠不义之徒,人人得而 诛之!」

「好好说话,动辄拔刀像什么话?」严君平道:「程侯的忠义有目共睹,绝 不是恣意妄为之人!」

赵充国就等这句话,大氅一翻,跪坐下来,一脸憨厚地说道:「我是粗人, 别见怪啊。」

程宗扬肚子里大翻白眼,这鸟货!

赵充国已经装过忠了,严君平不好再板起脸来痛斥,只好说道:「程侯此时 成亲,其中必有缘故,我等愿闻其详。」

「严先生刚才也说了,大局虽定,余波未止。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假如有人 心存歹意,我此时成亲,他们会不会借机生事?」

赵充国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握拳,往左掌重重一擂,「引蛇出洞!高啊!」

「高个屁!」严君平火气上来,「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谁的忠义之士?刘骜吗?说来新君登基,帝位回归 大统,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你——」严君平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拍桌子,「绝对不可!」

「为什么不行?」

「新君继嗣,继的是先帝之嗣,岂能继嗣戾太子一系?」

「为什么不行?」

「动摇国本啊。」严君平苦苦劝道:「局势方定,岂能再生波澜?程侯,此 举切切不可啊。」

「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程宗扬原话奉还,「帝位回归大 统,是人心所向。」

「千万不可!」严君平苦口婆心地说道:「阳武侯是受了委屈。可先帝已历 三世,岂能再改弦易张?」

「只能怨他们命短了。」

严君平叫道:「程侯!高抬贵手啊!」

「我要成亲。」

「只要不改帝统,我给你抬轿子都行!」

程宗扬转脸道:「金车骑,你看呢?」

金蜜镝摩挲着手背上的软甲,默然无语。

程宗扬起身揖手一礼,「在下还要进宫,改天再来候教。金车骑、严先生, 告辞。」

赵充国一路护送出来,小声道:「你小子耍诈,太贼了。」

「他们要不答应,就变真的了。」

「你就吹吧。阳武侯但凡有点心思,宫里早就没活人了。」

「哎哟老赵,你是明白人啊。那你刚才怎么不拦我呢?」

「金车骑给我使眼色你没瞧见?」赵充国道:「金车骑刚交待的,你娶媳妇 就娶吧,别太声张,不声不响把事办了算完。喜酒呢,他就不去吃了,朝臣你也 别去找了,相安无事最好。」

「……金车骑一个眼色说这么多?」

「要不怎么说我识眼色呢?诺,这是我的贺仪。」

赵充国塞过来一只破破烂烂的羊皮钱囊。程宗扬掂了掂,怀疑地说道:「你 不会就拿个十文八文打发我吧?」

「十文八文?你想啥呢?」赵充国嗤之以鼻,「能抠出来一文钱,我把屁股 卖给你。」

「我倒找给你钱,求别卖!」程宗扬说着打开钱囊,还真是一文都没有。里 面只有半截竹简,上面新刻着一行字:贺仪万钱。赵欠。

程宗扬半晌无语,赵充国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都穷得要卖屁股了,一 出手还是万钱。

赵充国坦然道:「怎么着?没见过穷鬼?」

「老赵啊,你说你一个将军府的长史,怎么就穷成这鬼样了?」

「我有钱啊,都在蔡公公那儿呢。」

「你这么个精明人,怎么就信了蔡爷的邪呢?」

赵充国一脸晦气,「大伙都疯了一样给他塞钱,连太后、天子都拿了重金等 着吃红利,你说我能不信吗?」

「行了,行了,蔡爷的事包在我身上。」

「哎哟,那我可谢谢你了。要不我给你磕个头吧。」

「滚!」

…………………………………………………………………………………

长秋宫内,赵飞燕气色比昨日更胜一筹,顾盼间艳光照人。只是好端端的, 突然间听说程宗扬要娶亲,很有些意外。

在赵飞燕面前,程宗扬没有故弄玄虚的矫辞掩饰,老实说道:「已经约好的 婚期,不能再推拖……皇后殿下?」

赵飞燕怔怔看着殿角的铜制仙鹤,似乎有些走神,被他一唤才惊醒过来,连 忙说道:「恭喜程侯了。这是喜事,本宫自无不允之理。只是……」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舍妹尚无音信,尚需劳烦公子。」

「殿下放心,我一会儿就前往秘境,无论如何,也要把合德姑娘接回来。」

赵飞燕松了口气,「多谢公子。」

「还请殿下赐一道许亲的诏书。」

「是了。」赵飞燕打起精神,唤道:「江女傅。」

江映秋从殿后出来,依照皇后的吩咐,执笔拟诏。

天子驾崩时,江映秋正在含光殿内,被带走关押起来,直到吕冀身死,才被 放出。赵飞燕缺少心腹亲信,与赵氏姊妹关系密切的江映秋算是一位,因此赵飞 燕回宫之后,就将她召来,作为贴身的女官。

从披香殿出来,江映秋道:「侯爷若是有空,去看看期夫人。」

「她还没醒?」

江映秋摇了摇头。

「义姁这个废物!行,等我回来就去看她。」

…………………………………………………………………………………

长秋宫一处偏殿内,斯明信、卢景、剧孟、匡仲玉、郑宾、韩玉、吴三桂、 敖润、冯源、哈米蚩、高智商等二十余人济济一堂。程宗扬一进来,除了剧孟不 良于行,其余诸人齐齐起立,包括吴三桂在内,隶属于星月湖大营的军士抬手向 他行了一个军礼。

程宗扬举手还礼,然后道:「这回洛都之变,星月湖大营前军官蒋安世等两 位兄弟以身殉职,另有三位兄弟重伤。我建议,先向殉职的手足默哀。」

众人一手抚胸,垂首默哀。

礼毕之后,程宗扬道:「韩玉,你负责将两位兄弟的尸骨送往江州安葬。」

「是。」

程宗扬安排完,卢景开口说道:「各位兄弟的血没有白流,经过此番洛都之 变,我们星月湖大营成功在汉国获得了新的据点,舞阳侯国,并且拿到了通行的 特权。但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完成——武帝秘境。或者说,岳帅留在武帝秘 境的遗物。」

在场的多是星月湖大营旧卒,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程宗扬道:「通过我们对已有线索的还原,大致可以推断,二十年前,岳帅 设法进入武帝秘境。此后数年,多次往返于临安与洛都之间,直到他失踪之前, 把一些信物交给了严君平,并且指名留给星月湖。但出于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原 因,岳帅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星月湖,反而被黑魔海的人嗅到风声,以欺诈的手段 从严君平手中拿走信物。」

「幸运的是岳帅在信物中留下了只有星月湖人才能发觉的陷阱,避免遗物被 人窃取。这就是岳帅留下的信物。」

程宗扬将八块上好的羊脂玉牌整齐摆成一列,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伊阙出 云台、东观第五松、上林苑方丈岛、白鹭书院唯楚有材、北邙卧石绿、酂侯祠成 败在兹,以及最后找到的胶西邸西井白石下。

「经我们推测,这些玉牌很可能源自先帝刘奭的玉牒,其中所藏的秘密,与 武帝秘境息息相关。如今线索指向已经废弃的胶西邸,不过此前井下的暗道被大 水淹没,无法深入探查。现在水位已退,我准备着手开始调查。但是——」

程宗扬提起声音,「武帝秘境的入口不止一处,根据此前的经验,入口开启 时,很可能彼此关联。所以我们必须将所有已知的入口全部控制住。眼下已经知 道的入口一共有三处,加上胶西邸的水井,我们需要分成四组。」

「斯明信。」

斯明信站起身,沉声道:「到。」

「你负责监控永安宫湖下入口。」

「是。」

「卢景,你来辅助。」

卢景伤势未愈,难以独领一组,他起身应道:「是。」

「匡仲玉。」

「到。」

「你负责监控增喜观入口。郑宾、韩玉辅助。」

「是。」

「吴三桂。」

「到。」

「你负责监控长秋宫入口。敖润、冯源辅助。」

「是!」

「我、紫姑娘前往胶西邸。」

高智商道:「师父,我呢?」

「你和剧大侠、哈大叔居中策应。」

「是!」

「各组监控的入口一旦开启,必须保证外围的安全。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 入内——尤其是黑魔海的人。」

「是!」

「以帝陵大门作为会合点,入内的队员尽快会合。还有,如果有人遇到合德 姑娘,首先把她送出秘境,确保安全。」

「是。」

「现在是申时,从现在开始,我们在秘境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 明日申时之前,必须出来。」

众人齐声应是。

众人分头离开,剧孟从榻侧摘下一柄长刀,连鞘掷了过来,「拿着。」

程宗扬拔出少许,只见刀身雪亮,锋刃寒光凛冽,吹毛可断。重量比自己用 惯的环首刀重了一倍有余,但刀身配重极为合理,反而有种剽勇锐利的轻巧感。

「好刀!多谢剧大侠!」

「你跟我客气个毛。借你使使,可不是给你的。用完记得还我。」

程宗扬笑道:「好说。」

等众人离开,小紫抱着雪雪从屏风后出来。在她旁边,是穿着武士服的云丹 琉,身着杏黄道袍的卓云君、腰缠长带的阮香琳、一身墨绿劲装的蛇夫人,还有 披着黑袍的吕雉。

程宗扬这一组名义上只有他和小紫两人,其实还包括了云丹琉和一众侍奴, 论实力,不逊色于任何一组,也正是因此,斯明信等人才没提出异议。

云丹琉道:「去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

「秘境里面很大。要不是宫里还要留人,我巴不得把人全带过去。」程宗扬 说着,手指从那些玉牌上抚过,最后停在那块刻着「胶西邸」的玉牌上。

「白石下……会有什么呢?」

…………………………………………………………………………………

洛都人口繁多,水位日降,水井越掘越深,这口位于胶西王府邸的水井也是 如此。狭窄的井口只能容纳一人进入,里面倒还大一些,但两三个人也挤得伸不 开手脚。

通往长秋宫的暗道就设在井中,这些天走得多了,程宗扬已经是熟门熟路。

只是再往下,自己还未去过。

虽然手下有一堆奴婢,但作为唯一的男性,程宗扬还是一马当先,头一个下 到井里。他屏住呼吸,一块一块逐一看过。井壁全部是用两尺多长的条石砌成, 年深日久,早已被污泥和青苔糊得不成样子,此时浸过水,又湿又滑,散发出一 股老井特有的臭味,令人作呕。

苦活累活当然不能让主子一个人干,井里面进不了太多人,作为刚入门的新 人,吕雉也被打发下来帮忙,不过程宗扬拿着从太泉带出来的手电筒,她手里只 有火把。

功夫不负有心人,足足找了一刻多钟,终于在接近井底的位置找到一块白色 的石头。

程宗扬精神一振,「找到了!在这里!」

小紫挽着绳索,像蝴蝶一样翩然滑下,停在程宗扬身边。

那块白石除了颜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环顾四周,只有这一块算得上 白石,其余都是常见的青石。

「看来就这一块了。」程宗扬还真怕岳鸟人玩什么花样,井里万一有几百块 白石,能让人吐血。他一边说一边用靴尖往下抹去,岩石下方覆盖着青苔的淤泥 剥落下来,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还在下方?

一路往下,一直到了井底,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望着井底浸过水的瓦砾,程宗扬心里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岳鸟人说的 「白石下」,指的是从井底进入秘境?可是这口井不知已经废弃多少年了,要把 里面的砖块瓦砾全部清理干净,工程量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程宗扬挽着绳索上来,沉着脸摇摇头。

小紫宝石般的眼睛四下转着,最后停留在那块白色的石头上。

忽然火光一闪,却是吕雉举着火把递了过来,火焰险些烧到小紫,程宗扬赶 紧把火把推开,「干嘛呢?想造反啊!」

吕雉没有作声,只是又一次递来火把。

程宗扬朝她示意的位置看去,果然发现一丝异状。

井壁的青石都是交错垒叠,但那块白石下方的几块却是缝隙整齐相对。火光 照耀下,四块条石的缝隙拼在一起,一个「王」字呼之欲出。而且缝隙边缘还被 外力刻画过,字迹更加鲜明。

「王?胶西王?」

吕雉开口道:「上面是白。」

王上加白……这是个「皇」字啊!程宗扬精神大振,再看那四块条石拼接的 方式,犹如一道门户,也许正是通往武帝秘境的大门。

程宗扬拔出短刀,刺进缝隙,手腕略一用力,将条石撬开。条石后方的泥土 又黑又臭,他捏着鼻子用短刀探入少许,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刀尖触到一个 光滑坚硬的物体。

顶着呛人的臭气把污泥扒开,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瓷缸,瓷缸大小与条石 相仿,顶盖边缘用松香密封得严严实实,看上去从未打开过。

听说主子找到线索,蛇夫人等侍奴纷纷下到井底,围观武穆王的遗物。程宗 扬撬开盖子,里面居然是一只密封完好的塑料袋。

「水晶袋!」

侍奴里面倒有识货的,尹馥兰便在太泉见过这种袋子。

塑料袋封口残留着烧炙的痕迹,显然重新密封过。袋内装着一根黑色棒子, 旁边还有一块卷好的皮革。

程宗扬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扯开塑料袋。那根棒子有尺许长短,手指粗细, 拿在手里略有些份量,表面光滑且极具弹性。

「这就是用来开启秘境的机关?」旁边的侍奴都十分好奇,「怎么用的?」

程宗扬脸色古怪,这根棒子看上去有些像是硬质的马鞭,可不知为何,总给 人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块皮革颜色洁白,质地柔软,不知在袋内封了多久,此时看起来还跟新的 一样。有过太泉古阵的诡异经历,程宗扬对这类皮革都有了心理阴影。他叫来蛇 奴,「这是什么皮?」

蛇夫人闻了闻,「鹿皮。」

听到不是人皮,程宗扬才放下心来。他打开卷好的皮革,只见上面写着八个 大字:欲启秘境,执棒尿之!

旁边的侍奴一片哗然,蛇夫人道:「居然要尿上去才能开启?好古怪。」

阮香琳道:「卓奴,你来尿。」

卓云君笑道:「雉奴新来,这样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她吧。」

吕雉不动声色,牙关却暗暗咬紧。

「别那么恶心。」云丹琉道:「直接用水浇算了。」说着就要去拿棒子。

「小心!」程宗扬拦住她。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要尿吗?」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要尿也是你来尿。」

「那就我来好了。」小紫接过棒子,然后对吕雉道:「把手伸出来。」

吕雉依言伸出手,小紫拿着棒子,在她手上一碰。一贯冷漠自矜的吕雉瞬间 变色,她失态地发出一声尖叫,右手像被人重击般猛然弹开,浑身剧颤。

「干!」程宗扬大骂道:「我就知道!这他妈是根电击棒!」

更无耻的是,这根电击棒居然还是开着的,谁要是信了岳鸟人的邪,真的尿 上去,结果绝对令人惊喜。

云丹琉道:「怎么回事?」

小紫笑道:「是电击棒,沾水会导电的。」

云丹琉想起程宗扬送来的聘礼就有一支电击器,「这么厉害?」她伸出手, 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来试一下!」

程宗扬把电击棒放回塑料袋内,「回头再玩吧。」

他现在可以肯定,自己找错了方向,这只是自家便宜岳父留下的又一个恶作 剧。也不知道岳鸟人究竟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的设置圈 套。要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儿,这会儿就上了他的恶当了。

唯一的线索至此似乎又断了,一根莫名其妙的电击棒显然不足以让他们进入 武帝秘境。程宗扬甚至怀疑,整件事情会不会都是岳鸟人的恶作剧?他故意布下 迷阵,让人以为有宝物留在秘境内,其实只是一个玩笑?

「程头儿,」小紫道:「最后少的那个字是什么?」

程宗扬脱口而出,「不!」

八块玉牌的线索可以连成「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句话,现在唯一没有 发现的,只有一个「不」字。

自家的鸟人岳父虽然天良丧尽,但对自己手下多少还有点人性,设置圈套之 余,都会留下一些只有星月湖众人才知道的暗号。

程宗扬吩咐道:「你们都给我找,看哪里刻的有个不字!」

「不用找了。」小紫指着那块白色的石头,「把它挖开。」

程宗扬皱眉道:「干嘛?」

「在它下面啊。」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里面好不好?」

「白石里——说不定你会把它砸碎找呢。」

「那应该写成白石后,白石后面。」

「下字多好写啊。」

想到那个改了几次都没写对的「邸」字,程宗扬不得不承认死丫头说得很有 道理。

程宗扬二话不说,拔出短刀将那块白石四周掏空,然后刀尖一挑,将整块白 石挖了出来。

白石刚一挖出,他就知道这回稳了。石头背部赫然刻着四个字:不许小便!

侧面是一张笑脸。

程宗扬无名恶火直冲脑门,「拿好!」他把白石递给吕雉,掏出家伙对着那 四个狗爬般的臭字,还有那张可憎的笑脸滋了起来。

可惜自己一直在硬着,好不容易才挤将出来,这泡尿着实撒得不痛快。更倒 霉的是吕雉,主子一阵有一阵没的,尿到「不许小便」上的不多,尿到她手上的 倒是不少。

吕雉露出恼怒的神色,但更多的是羞意,脸颊都像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程宗扬奚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处 女呢。」

吕雉没有作声,默默等他尿完。

程宗扬出了一口恶气,接着往后挖去。

挖了尺许,都是泥土,程宗扬半个身子都钻到里面,还没有发现异状。他正 在奇怪,忽然间刀尖一空,仿佛将天空挖出了一个窟窿。紧接着,一道白光从泥 土内射出,席卷了整座枯井。

第三章、凤栖梧枝

程宗扬吐了口泥土,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自己触到机关时,正趴着挖掘, 这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等看清周围的景物,程宗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眼前云雾缭绕,居然是 置身于一处悬崖之上,只差了少许,就会一头栽下去。他连忙往后退开,谁知脚 下一软,踩到一具软软的身体。

「死丫头,你没事……」程宗扬刚说了一半,便闭上嘴巴。

身后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却是吕雉,其余无论小紫还是云丹琉、卓云君、 阮香琳,此时都不见踪影。

自己挖洞的时候,堂堂汉国太后像个做苦力的女奴一样,给自己传送泥土, 结果传送之后,自己和吕雉被送到一处,其他人天各一方,天知道被传送到什么 位置。

吕雉身边丢着那块白色的长条石,背面那个笑脸正对着自己哈哈大笑,似乎 在嘲笑自己的狼狈。

程宗扬有心把它砸了,可上面的字迹是岳鸟人留下的,四哥五哥他们不知道 宝贝成什么样呢。有心再尿一泡吧,可这会儿心有余而尿不足。

「你去尿!」

吕雉面露羞怒,「有死而已!」

「你没搞错吧?说好的我放吕不疑一条生路,你给我为奴为婢。让你尿你就 老实去尿,再啰嗦,我让你当着我的面尿出来。」

吕雉涨红了脸,最后还是拖起石头,绕到树后。

等吕雉红着脸出来,程宗扬道:「你尿到衣服上了。」

吕雉连忙扭头去看,程宗扬哈哈大笑。

小小的搞了个恶作剧,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把石头拿好,这是开门的要 紧物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

吕雉扭头不语。

「这边走。」程宗扬说着当先往悬崖下方攀去。

吕雉迟疑了一下,「不是应该先去会合吗?」

「下边有条河。」程宗扬道:「我身上都是泥,你袖子上手上沾的尿,还不 去洗洗?」

河水清澈见底,细长的水草像贴在河底一样,柔顺得宛如丝绸。天高地旷, 四野无人,就算脱了衣服裸奔也无人理会。但有赵飞燕的前车之鉴,两人都不敢 多加逗留,只草草洗过,便即离开。

山野无路,两人沿着河畔行走,周围巨大的树木垂下长长的藤蔓,交织成一 片绿色的大网。远在北方的洛都地下出现类似热带的景象,程宗扬已经是见怪不 怪,吕雉却是头一回目睹,一路上频频注目。

「你的比目鱼珠能感应到吗?」

吕雉摇了摇头。

程宗扬斥道:「要你有什么用!」

吕雉垂头不语。

忽然头顶一声微响,吕雉抬头去看,只见一条长蛇横空飞来,它肋骨张开, 将圆长的身体撑成扁平,借助空气的流动,在空中滑翔,长长的蛇尾摆动着,往 她的脖颈缠来。

本能的恐惧使吕雉手指几乎僵住,眼看蛇身就要盘到身上,刀光一闪,将蛇 身砍成数截。

「没用的东西!走前面去!」

吕雉惊魂甫定,「这是什么东西?」

「飞蛇,你没见过?」程宗扬一边走一边随口说道:「这东西在南荒那边多 的是,一点都不稀奇。你不会连南荒都不知道吧?」

「我母亲是羽族。」

「羽族的老家虽然在南方,但跟南荒不是一个地方。在南荒,蘑菇能长到房 子那么大,河里有会飞的鱼,还有一种草,听到歌声就会跳舞……」

南荒之行显然给程宗扬留下极深刻的记忆,这时回想起来,不由自主地越说 越多。

听着他的叙说,吕雉想起小时母亲给她讲过的故乡,皎洁的月光下,羽人张 开洁白的羽翼,在充满花香的夜风中自由翱翔……

「绷」的一声,耳边一声低啸,吕雉从回忆中惊醒,扬起带水的衣袖,将一 支箭矢挥开。

箭矢射在树上,「夺」的一声,入木数寸,短小的箭杆大半都射进树中,只 露出一截木制的箭羽。

程宗扬一把扯住吕雉,掠到树后。

林中静悄悄的,偷袭的箭手并没有现身。

「军爷!饶命啊!」

吕雉抬头看了程宗扬一眼,他故意捏着嗓子,装出一副公鸭嗓,这种音调自 己倒是听熟的,宫里的太监大都是这种不男不女的嗓音。

程宗扬捏着嗓子叫道:「我姓张,叫张恽,是建太子的手下!不小心误入宝 地,请军爷高高手,给条活路啊。」

吕雉疑惑地看着他。程宗扬在她耳边道:「是汉军的制式弩。躲到这里来, 九成都是刘建的人。」

吕雉沉默片刻,最后忍不住道:「几个寻常的庸手,杀光他们便是,何必作 态?」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光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就算要杀,也得先摸清底细 再杀吧。」

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有人从林中出来,喊道:「宫里来的太 监?跟你一起的是谁?」

「是路上遇见的宫女。」

「是你的相好吧!」那人说完,旁边响起几声怪笑。

那人叫道:「我问你,你老实说清楚——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来没多久。」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

「建太子大获全胜,已经当了天子!」

几人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叫道:「羽林军都入宫了,建太子还能打赢?」

「那都是老黄历了。」程宗扬道:「建太子挟持太后,逼羽林军退兵,接着 把霍子孟、金蜜镝的家都抄了!两人的脑袋如今都挂在玄武门外的阙楼上。还有 大司马吕冀,也被抄家问斩!洛都人都说,建太子是圣天子再世!」

「真的!?」那人又惊又喜,「你出来说话!」

程宗扬弓着腰从树后出来,所幸他没有留须,不然当场就要穿帮。至于他身 上的衣物,换的正好是宫里的内侍衣袍,倒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面前五名军士站成扇形,三人持弩,两人捉刀,戒备地盯着他们。程宗扬留 意打量,持弩的三人穿着武库中取来的精制铁甲,应该是刘建的亲信一系。另外 两人一个穿着北军制式的皮甲,多半是北军的残余,另一个只有腰甲,大概是召 募的武者。刘建的手下来源混杂,王邸原有的军士,暗中豢养的私兵、刘氏宗亲 的家奴、临时召募的亡命徒,还有各方倒戈的军士、宫卫……只怕连他自己都弄 不清楚。

看到程宗扬的模样,众人神情微松,「还穿着冬衣——真是刚进来的?」

程宗扬陪笑道:「可不是嘛。谁知道里面这么暖和?」

「那个宫女呢?也出来!」

吕雉站在程宗扬身后,微低着头,垂手不语。

其中一个说道:「能把我的箭拍开,这宫女可不简单。」

为首的军士道:「是你自己射偏了吧?」

「我看得真真的,就是她拍开的!」

「弩矢才几寸长,她能拍到?魏将军都没这本事。」

程宗扬陪笑道:「军爷说得对,她就是个宫中洒扫的侍女,哪儿有这本事?

方才是不小心跘了一下,手正好抬起来,看着跟拍到了一样。「

「我就说嘛。」为首的军士抬了抬下巴,「你,怎么进来的?」

「建太子登基,听说有手下不小心陷身秘境,派我们来接大家回去受赏,一 道享受荣华富贵!」

几人都兴奋起来,「这地方能出去?」

「当然能!要不是有人出去,说里面还有不少兄弟,圣天子也不会派我们进 来,对吧?」

军士眼神不善地看了吕雉一眼。

程宗扬连忙道:「她也是失陷的,刚才在路上遇见。」

「你说你是建太子的身边人?」

「我本来是宫里的,前几天刚投诚圣上。」

那军士嘟囔道:「我说呢,看著有点面生……你们别动,我们商量商量。」

几人凑到一起嘀咕几句,然后收起刀弩,为首的军士走过来道:「实话告诉 你,跟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位魏将军。他这会儿去逮只兔子,人没在。张公公, 我们一块儿去见将军。」

「是,是,是。」

「你过来。」为首的军士叫来那名只配了腰甲的杂兵,让他在前面带路。自 己与其余三人将两人围在中间。

路上问起封赏,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有功的军士,个个都是重赏,光是列 侯就封了十几个。新天子抄了一大堆权贵的家,手里有的是钱,金山银海的大把 封赏,只要他们出去,都少不了一份重赏。

「襄邑侯府也被抄了?」

「可不是嘛!要不说新天子圣明呢,吩咐抄家的军爷们,府中财物,任其自 取。前去抄家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了大财!」

听到同袍们把襄邑侯的家产全瓜分了,几名军士呼吸都不由粗了几分。谁不 知道吕氏富可敌国,襄邑侯府更是奢华到了极点。如果不是自己听信魏将军的鬼 话,跑路跑到这鬼地方,眼下早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家翁。

几人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都凑到那位宫里来的使节身边,听他吹嘘。

程宗扬道:「还有田地,圣上把襄邑侯的苑林全都分了,功臣一人百顷!」

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百顷田地,这下发家可发大了。

有人问道:「襄邑侯的老婆呢?」

众人哄笑起来,「你这泼汉,想什么呢?」

「想想怎么了?那个襄城君,我以前当值的时候远远见过两次,生得那个妖 娆。要是我去抄家,非搂着那美人儿在她的象牙榻上快活一番。」

「比你祸害的那个宫女还漂亮?」

「你们在宫里就没祸害?老大别说老二!」

「还襄城君,你怎么不说你还想搂太后呢?」

「失势的太后不如鸡,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着呢。」

「你们不知道吧?建太子起事之前,就私下跟太子妃说过,等拿下太后,要 把宫里的人都叫来,让她当众唱后庭花开香满院……」

众人一阵怪笑。

吕雉脸色铁青。刘建此前竭力讨好自己,谁知他心思如此龌龊!早知如此, 当初就该把他下狱处死!

为首的军士道:「少说几句!」

刘建手下都是一帮召募来的乌合之众,军纪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何况大家 都是跑路的,彼此也不熟。有人当即反唇相讥,「姓魏的搂着那小宫女快活,我 们过过嘴瘾都不行?」

程宗扬心里一动,「什么小宫女?」

「宫里的逃奴,被我们撞上了。姓魏的追了一整天还没逮到。」

「屁!他是怕咱们捡便宜,专门把咱们打发开,好吃独食。嘿,让他撞上那 些兽蛮人才好呢。」

程宗扬道:「那宫女长得什么样?」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那个见过孙寿的军士道:「我瞧着吧,比襄城君还 美上一点。」

「她在什么地方?」

「就在前面。姓魏的带着两个心腹,把她堵在谷里了。」

「咦?」有人猛然醒觉,「这位公公,你嗓音怎么变了?」

「哦,忘了装了。」程宗扬摸清底细,懒得再跟他们啰嗦,拔刀一记横扫千 军,杀气狂涌而出。周围三名军士魂飞魄散,来不及躲避就被齐齐拦腰斩断,只 有一名军士离得远了些,未被刀锋波及。但他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根玉簪射穿后 脑,当场毙命。

仅剩那名杂兵在前带路,听到动静,他回头张望了一眼,拔腿似乎想逃,已 经被程宗扬拦住。他一边后退,一边用变调的声音央求道:「公公饶命,小的安 安分分,什么都没做过……」

程宗扬皱起眉头,刘建手下这帮败类全都不是什么好鸟,有杀错无放过,冤 枉就冤枉了。不过刚才连杀四人,死气进入丹田,带来隐隐的胀痛感,让他心头 警铃大作。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不如留他一命。

程宗扬收起刀,「先饶你一命,前面带路。」

吕雉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眼中满满的,都是不以为然。

…………………………………………………………………………………

群山间一条狭长的山谷,两旁的峭壁如同刀斧劈成,上面寸草不生,险峻无 比。抬头望时,高耸的危崖仿佛随时都会倒覆过来,令人心头发沉。

不过置身其中的魏疾此时很快活。他可不是苍鹭那种不识相的蠢货。精通兵 法又如何?自己随手一招撤兵,就把他治得死死的。等看到苗头不对,自己更是 杀伐果决,没有半点迟疑就远飏千里。这不,苍鹭都凉透了,自己还好端端的。

魏疾临走时想着捞一把,带了几名铁杆潜往增喜观,结果不知怎么被送到这 里来。好在这趟也没白来,居然遇到一个稀世绝色。魏疾色心大起,唯一的麻烦 是那小美女灵巧得很,而且还有一点点遁影移形的法术,竟然让自己生生追了一 整天。

幸好老天开眼,这小美女自己把自己给送到了绝地里面。整条山谷只有一个 出口,三面都是悬崖,进了里头,这小美女就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魏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慢悠悠拉开长弓,一边眯起一只眼睛,往山崖上瞄 去,贪婪地看着上面那个娇美的身影。

赵合德身子紧贴着崖壁,站在离地面将近十丈的高处。她脚下只有一块突起 的石棱,勉强能够放下一只脚,她甚至不得不斜着身,用手指攀住崖壁上方一道 裂隙,才能站稳。

赵合德全靠着出自太乙真宗,又被卓云君强化过的遁形术,才能屡屡逃过魏 疾的魔掌,凭借山崖上细小的突起一路攀到此处,可现在她已经无路可去。离自 己最近的落脚点远在三丈开外,可她奔逃多时,早已经精疲力竭,本来就不多的 真气几乎耗尽,此时站在这里,已经用了莫大的毅力。

往下看去,少女一阵眩晕,她连忙闭上眼睛,胸口不停起伏。死亡离自己如 此之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绝望中,她不由想起姊姊,想起姓程的他,想起那 座梦幻般华美的宫殿,还有黑暗中的殊死搏杀和无边无际的鲜血。

她一直都羡慕姊姊,羡慕她的幸运,羡慕她的锦衣玉食,羡慕她的尊贵和所 受的宠爱。然而直到亲身经历之后,她才了解到,那些奢华和风光的背后隐藏着 多少血腥的杀戮,令人作呕的阴谋和无法想像的邪恶。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怀念自己那处位于陋巷的旧居,怀念自己脾气 不好,但还是抚养她们长大的养父,怀念那时清贫却没有风波的生活。她甚至怀 念起在上清观的日子,自己沉浸在道教经卷里,身边还有明师的指点,生活宁静 而又平和。可自己那时满心煎熬,白白浪费了那些难得的光阴……

「小妞,看箭!」

魏疾一声大喝,接着风声响起,赵合德闭上眼睛,便是被人一箭射死也就罢 了。只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姊姊,还有……

生死关头,赵合德忽然间想起那个血腥与淫靡交织的夜晚,自己蜷缩在那人 怀中,被他的手掌在身上抚摸的感觉……

胸口突然一痛,赵合德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谁知长箭竟然没有射穿衣服,就 被弹开。

山崖下传来一阵充满猥亵意味的怪笑,赵合德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人射来的 不是长箭,而是一根树枝。

「本将军箭法准不准?」魏疾淫笑道:「小美女,捂好下边!下一箭可要射 你的小妹妹喽。」

赵合德玉脸涨红,她身体悬空,根本无从躲避,而且一只手还攀着岩缝,想 掩住身体都不容易。她就像一只被困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猎物,被一个下流的猎 人当成戏耍的靶子。

又一根树枝射来,赵合德勉强侧身,树枝射在她大腿内侧,带来一阵剧痛。

「啊!」赵合德痛叫一声,眼泪不由淌落下来。

「小美女,这一箭射你的奶子,站好了,看本将军能不能射中你那只娇滴滴 的小奶头……」

忽然身后一声惨叫,响彻山谷,魏疾赫然变色,转身喝道:「谁!」

一名身着乌衣的年轻人飞掠而来,他衣上满是鲜血,手中长刀却是雪亮。自 己在秘境遇到的一个逃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抬眼。

魏疾在谷口留了两名亲信把守,看来已经凶多吉少。那年轻人速度极快,魏 疾只略一愣神,便掠过十余步的距离,杀至近前。他大吼一声,一箭射出,仓促 间却忘了自己弓弦上搭的只是一根树枝。那年轻人不闪不避,直接一个虎跃,挺 身将树枝弹飞,接着长刀紧贴在肘后,横抹过来。

魏疾弃弓绰矛,双臂一抡,作势刺出。接着他看到自己飞了起来。下方一块 大石头上,一具无头的身体摆出恶斗的架式,其实脚尖向后,正扭着身,试图逃 跑,断开的颈腔内,鲜血像喷泉一样狂喷而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搜刮的财宝 还没拿,这么上路,到了黄泉地府也是个穷鬼。

「妈的……」魏疾心里嘀咕一声,然后脑袋撞在山崖边上,一路滚进草丛, 再无半点声息。

赵合德红唇颤抖着,然后哭出声来,「你怎么才来……呜呜……」

程宗扬脸色很难看,他弯腰吐了片刻,然后一脚把魏疾的尸身踢开,叫道: 「别怕!我来救你!」

赵合德忽然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从崖上跃下。

强烈的危险感袭上心头,程宗扬回首一刀,往身后劈去。背后那名军士仿佛 变了一个人,当初的猥琐和怯懦一扫而空,眼中透出无情的杀意,那柄制式的环 首刀在他手中脱胎换骨,杀气骇人。

他鬼魅般一闪,避开程宗扬的长刀,刀锋斜挑,刺向他腋下要害。程宗扬就 地一滚,避开刀锋,随即弹起身,扑向山崖,试图接住赵合德。

那人面无表情,挥刀往坠落的赵合德掷去,一边张开手掌,抓向程宗扬的背 部。

程宗扬高高跃起,浑然不顾自己背后空门大露,长刀同样脱手掷出。

「叮」的一声,双刀撞在一起,各自飞开。程宗扬张臂抱住赵合德,随即那 人的手掌拍到他的肩后,手掌触到衣服的一刹那,那人手背后面突然翻出五支锋 利的甲钩,深深刺进程宗扬肩内。

程宗扬虎吼一声,奋力挣脱那人的甲钩,他一边疯狂地运转真气,将赵合德 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化解开来,一边横身飞开。落地时,他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 血。

但危险仍未过去,那人手上的甲钩在程宗扬肩后撕出五道血淋淋的伤口,接 着左手一抬,袖口弹出一柄古怪匕首。那匕首呈椭圆形,状如桃叶,边缘遍布着 锋利的锯齿。要被这种匕首刺中,伤口极难愈合,即使受伤的并非要害,也有极 高的致死率。

程宗扬有些后悔自己把吕雉留在谷外,她在的话,至少能分担自己一半的压 力——但也不排除她发现自己落在下风,趁机落井下石,与对方联手,先把自己 干掉。凭自己对吕雉的了解,这可能性还真不小。

那人的锯齿匕首以一个阴狠的角度,往程宗扬腰腹刺去,然而此时却出了一 点意外,程宗扬高高隆起的裆部明显超出他的常识,让他不由怔了一下。抓住这 转瞬即逝的机会,程宗扬一记膝撞,把他撞开。再站稳时,已经扳平局面。

那人的招数虽然阴狠古怪,但论修为,程宗扬稳胜他一筹。眼看错过偷袭的 良机,那人毫不迟疑,回身就走。

吕雉已经闻声赶来,两人快要撞上的刹那,那人身旁突然冒起一团浓紫色的 烟雾,等烟雾的散开,整个人就像消失一样不见踪影。

吕雉皱起眉,此人出手诡异,身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仔细想时,却捉 摸不定,「建逆手下竟然还有这等人物,难道是江都搜罗来的异人门客?」

「什么江都异人,」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东瀛的忍者!」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跟那人走了不短的路,又刚刚交过手,可居然想不起他 的相貌,「哪儿钻出来的忍者?这鬼地方不会跟扶桑连着吧?」

赵合德惊魂未定,娇躯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吕雉凝神看了她一眼,「这才是赵氏的亲妹妹?」

幸好自己到得及时,赵合德安然无恙,程宗扬大感欣慰,笑道:「如何?」

吕雉淡淡道:「国色。」

赵合德颤声道:「你受伤了?好多血……」

「没事,一点皮外伤。咦?」

程宗扬忽然发现,肩后的伤口居然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微震颤的麻 痒。

「糟糕!甲钩上有毒!」

程宗扬扯开外袍和上衣,将伤口暴露在阳光下,随即盘膝坐下,一边运功驱 毒,一边对吕雉道:「去把朱老头叫来!快!」

吕雉沉默片刻才道:「他在哪里?」

「去会合点!」

「会合点在哪里?」

「你不会去找吗?蠢!」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顺着河走!」

程宗扬跟着朱老头和死丫头厮混多时,对各种毒物和驱毒的手法并不陌生, 身上也备有常用的解毒药物,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取出服下。可肩上所中的毒 药极为诡异,各种解药如泥牛入海,毫无效果。他接连换了数种驱毒的技法,都 未能奏效。那种麻痒的感觉反而顺着血流进入身体深处,连自家那个一直在充血 的物件也不例外。

程宗扬浑身火热,由于频繁运功,丹田传来撕裂般的痛意,显然丹田的气轮 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这样下去,自己用不着被毒死,就会爆体而亡了。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程宗扬索性不再运功。看来甲钩上用的并非沾血即毙 的剧性毒药,被毒死好歹还慢点,一味运功反而死得更快。至于能扛多久,只好 听天由命了。

忽然肩后一软,却是赵合德俯在自己肩后,用温软的唇瓣吻住他的伤处,小 心地吸吮了一口。

程宗扬连忙道:「有毒!」

赵合德啐了一口毒血,「我听别人说,被毒蛇咬中,要赶快吸出来。我帮你 吸。」

「会中毒的。」

「我知道。」赵合德道:「我不怕。」

这会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程宗扬只好提醒道:「千万别咽下去。」

赵合德不避血污,帮他吸出毒血。可吸了几口,她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身体 也开始热热的发烫起来。

程宗扬身上热得更厉害,胯下的擎天一柱也越来越不安分。尤其是少女的唇 舌在肩后碰触时那种柔软的触感,使它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霍霍跳动。

升腾的欲火使程宗扬几乎忘了伤口的痛楚,忽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别吸了!这不是毒药!是他娘的春药!」

程宗扬心里充满了荒唐感,那名偷袭者伪装成逃亡的军士,骗过了魏疾,也 骗过了自己,一路隐忍,最后抓住机会突施暗算——这么一个阴险毒辣的忍者, 甲钩上用的居然不是毒药,而是春药——这孙子是有病吧?

「唔……」赵合德吃力地说道:「什么是春药……」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少女娇靥犹如桃花,红艳欲滴,一双美目仿佛要滴出水 来。

程宗扬心跳越来越快,下体也涨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有种快要爆裂的感觉。

眼前少女的绝美风姿更如同火上浇油,使他脑海中绮念丛生。

望着眼前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程宗扬用尽最后一点克制力,长吸一口气, 压下欲火,然后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要娶亲了。」

赵合德抬起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新娘是云家的小姐。」

赵合德听懂了,她美目瞬间蒙上一层薄雾,一边勉强扯起唇角,微笑着轻声 道:「恭喜你啊……」

程宗扬道:「你知道,我宅里养了一堆的母老虎。」

赵合德笑着,却突然淌下泪来。

程宗扬硬下心肠,自顾自说道:「前几天,我运功出了点岔子。有人找了个 法子,说要找个处女当鼎炉。那帮该死的奴婢居然推三阻四,谁都不肯让一个女 人进入内宅。」

赵合德眼泪越来越多,如同断线的珠子顺着玉颊滚落下来。

「只有死丫头怂恿我来秘境——知道为什么吗?」

赵合德怔怔看着他。

「因为你在这里。」

「其实即使她不说,我直接让你进入内宅,她也不会反对。因为我高兴,她 就高兴,而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程宗扬道:「但因为我高兴,所以我尊重 她。」

程宗扬笑了起来,「是不是很绕?」

「我听懂了。」赵合德轻声道:「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比什么都喜 欢。」

「没错。不过,」程宗扬放缓语调,柔声道:「我也喜欢你。」

赵合德红唇颤抖了几下,不知道是哭是笑。

「最开始我是喜欢你的美貌。臭不要脸地说一句,我见过的美色也不少,而 你绝对是最出色的一类。坦白地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冲动,为了不在 你面前出丑,我装得跟大尾巴狼一样,你都不知道我压抑得多辛苦。」

赵合德破涕为笑,小声道:「色狼。」

「后来我发现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知道,我家里那窝母老虎,都是些心 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匪类。像蛇奴她们几个,甚至都能算是虐待狂,属于心理 特变态的那种,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而你呢,柔恭畏礼——对,你总是怯生 生的,害怕别人说你不知礼仪。那种尽力的样子,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有种强 烈的保护欲。」

「再后来,那种保护欲就成了占有欲。刘骜那种废物也想要你?做梦去吧!

这么出色的姑娘,只能我来珍惜!别说他一个天子,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 让!

我的女人,谁敢抢?「

赵合德红着脸道:「我才不是你的女人。」

「别啊。」程宗扬道:「一想到你还不是我的女人,我就觉得天崩地裂,日 月无光,心丧若死,生无可恋。」

赵合德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不由得捂住耳朵。

程宗扬贴在她耳边道:「我是说真的!有一句假话,立刻让雷劈了我!」

赵合德顿足道:「别乱说!」

「你瞧,我没有被雷劈吧?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合德羞赧地低下头,把沾着泪痕的玉脸埋在膝间。

「还有……」程宗扬说了一半停下来,摇头道:「现在不能跟你说。」

赵合德抬起眼睛,「为什么?」

程宗扬饶有意味地坏笑几声,在赵合德被他笑得羞窘之前收起嘻笑,正容说 道:「我现在能承诺你的是:我一定会珍惜你,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来爱护 你。而且有死丫头罩着,我可以保证你在内宅不会被人欺负,但是啊,像白眼、 怪话、私下的排挤之类的。我猜是少不了。还有,我不能明媒正娶,纳你为妻, 给你相应的名份。那么,你现在愿意来我家吗?」

赵合德轻声道:「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我说不清楚。」

程宗扬精神一振,「没关系,我们可以来分析一下。比如:你刚才为什么要 跳下来?」

「我怕你死……」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说明你很在乎我啊。那你再想想,我还有没有什么特 别的优点?」

「……你一直在保护我。」

「我本性就是这么善良!」程宗扬拍着胸口,厚颜无耻地自我吹嘘,然后笑 道:「你想想,我有没有什么你不能接受的缺点?」

见赵合德低头不言,程宗扬提醒道:「比如女人太多什么的?」

赵合德沉默半晌,然后道:「我姊姊在宫里。」

「哦?」

「那里也有很多女人。」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一个错误,他一直以为像合德这样充满幻想的小姑 娘,向往的会是夫妻恩爱,你侬我侬的生活。但他忽略了赵合德生长的环境完全 不同,别的不说,就是她最信赖也最崇拜的姊姊,身为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可 还要跟三宫六院分享天子的宠爱,而且还天经地义,谁要敢专宠后宫,反而会被 人当成妒妇祸水痛詈。所以自己三妻四妾,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个事,甚至是理所 当然。

程宗扬恍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明白了。」

赵合德抬起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跟皇后娘娘说了要成亲的事,她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我先来 找你。我猜,你姊姊也不是很反对我们在一起。」

赵合德害羞地低下头,「姊姊说过,只有你能护得住我。」

程宗扬笑道:「咱们姊姊眼光很准啊。」

赵合德鼓足勇气,怯生生道:「我可以做妾吗?」

看着少女娇怯的美态,程宗扬一阵心疼,险些就要答应下来。他定了定神,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当妾?」

「我想要一个名份。」赵合德小声道:「免得阿爹生气。他脾气不好……」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我不想骗你。但老实讲,我内宅那帮女人关系特别复 杂,当妾不见得就比奴婢好。」

赵合德低下头,半晌道:「我害怕她们。」

程宗扬满腔绮念像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了下来。以自己现在的身家,锦 衣玉食的养着赵合德,根本不算事,就是再多养几个也不费吹灰之力。可赵合德 想要一个名份,这恰恰是自己无法承诺给她的。

给赵合德一个妾的名份并不算难事,但程宗扬不想伤害她。像她这样有着倾 城之姿的娇弱少女本来就惹人嫉妒,再以妾的身份入自己家门,只会成为众矢之 的,被那帮侍奴明里暗里欺负。甚至自己想把她接入家门就是个错误,这样美好 的绝色尤物,实在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赵合德低着头,粉颊红得像火烧一样,声如蚊蚋地说道:「你刚才说,你需 要一个处女……我可以给你当鼎炉……」

程宗扬略一错愕,然后涌出一阵狂喜,「真的?」

赵合德螓首以几乎看不出的幅度,微微点了点。

「不后悔吗?」程宗扬半是玩笑地说道:「你还是处女,我可早就不是处男 了。」

赵合德抬起眼睛,认真说道:「我的命都可以给你的。」

程宗扬笑了起来,「我的命是死丫头的。」说着他在少女鼻尖一点,「也是 你们的。」

赵合德含羞侧过脸,小声道:「要怎么做?」

「别担心,我会很温柔的。」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遗憾地说道:「没有洞 房花烛,委屈你了。」

说着程宗扬轻轻拉开她的衣带,却发现她衣服全都用丝线紧紧缝住。

「我和姊姊在宫里,怕被叛军攻进来。」

程宗扬试了一下,笑道:「缝得好紧,我来帮你拆。」

「不要。我自己来。」赵合德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山谷外,本来应该去找朱老头的吕雉却没有走远,她背靠着崖壁,仰首默默 望着天际,眼中神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四章、玉露承欢

那名军士从山谷脱身,不多时掠入一片阴影,再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黑色 的忍服,连容貌也全然不同,成了一个面上仿佛戴了面具般,没有丝毫表情的女 子。

她一路翻山越岭,利用攀爬的飞钩穿林过叶,避开山野间游荡出没的各种奇 异生物,又以隐踪匿形的技法,从一群正在挖掘坑道的兽蛮人身边悄然掠过,最 后闪身钻入一座坍塌了一半的坟墓中。

墓洞内阴气逼人,里面一个中年妇人却浑若无事。墓中石制的棺椁被她当作 办公的几案,上面一字排开五六份卷宗。

闻清语手执朱笔,眼睛看着一份,手中批写的却是另一份,学足了剑玉姬一 心数用的做派。

听到有人进来,闻清语掷下朱笔,低叹一声,然后将用来练手的卷宗全数收 起,随手撕碎。

女子走到闻清语身后,口齿生硬地说道:「我怀疑上次药物错的。」

闻清语微笑道:「是吗?」

「按照毒性介绍,它接触鲜血后会造成皮肤溃烂,血液很快凝结成丝絮状, 三个呼吸之后进入心脏,导致死亡。」

「有什么不对?」

女子一字一字说道:「不是有什么不对。它的效果是完全相反的。它接触鲜 血之后,血液没有凝结,而是加速流动。皮肤也没有溃烂,反而有愈合的迹象。

最让人不解的是,它具有极其强烈的勃起效果。根本不需要三个呼吸,几乎 沾血的同时就引发勃起。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它是一种效果猛烈的催情物。「

「这不可能。」闻清语断然道:「首先,任何催情物都不可能瞬间起效。这 是常识,显然你的判断或者观察并不准确。更重要的是,这是教尊亲赐,你不能 有任何怀疑。」

女子沉默片刻,「我冒昧地越过重洋,也许是一个错误。」

「你可以怀疑仙姬,或者怀疑三条大人,但你不能怀疑教尊。」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

闻清语展颜笑道:「好了。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就送你去建康,完成你 的梦想。」

女子退后一步,消失不见。

确认女子离开之后,闻清语幽幽叹了一声,将撕碎的纸片投入火盆,一焚而 尽。

…………………………………………………………………………………

阳光在峡谷内留下一道狭长的光影,偶尔几声悦耳的鸟鸣飘进谷内,却看不 到它们从天空飞过的痕迹。

温暖的阳光下,少女坐在石上,静静低着头,用一柄小刀拆着衣上的丝线。

每拆开一缕,心扉就仿佛悄然打开一丝。她红着脸,感受着越来越快的心跳, 微微发颤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刀柄。

也许是阳光太过温暖的缘故,身体一直热热的发烫。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朵悄 然盛开的鲜花,等待着命运的爱抚。她不知道未来的命运是凶是吉,她只知道, 此时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确认自己所中的并非毒药之后,程宗扬随便擦了擦伤口的污血,就没有再去 管它。凭自己此时多得快要溢出的真元,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势,他都有信心在最 短时间内恢复。

但如果有一种仪器能够测算信心指数的话,会发现我们的程某人此时的信心 指数一直在零和负数之间来回波动。造成他失去自信的原因在于他刚刚发现,那 名忍者用的春药非常古怪,除了强烈的催情效果,还使得皮肤的触感极其敏锐。

前者倒也罢了,后者的效果那可实在太坑爹了。身体的敏感直接使快感以倍 数上升,后果就是——任你金枪不倒,也得变成秒射男。

程宗扬不得不怀疑那名忍者是不是故意的,这并非单纯的春药,而是一个阴 险无比的圈套。以催情加早泄的组合,恶毒的摧残男性。他完全可以想像那该死 的后果,任你是威风八面,硬如铁,壮如山的绝世猛男,三秒速射,也会信心全 无。

自己可不是什么初哥,结果赵合德芳心忐忑,自己搞得比她还紧张。这可是 人家的头一次,自己要是上去就泄了,会给人家造成什么样的心理阴影?以后性 生活还能和谐吗?自己以后还能抬得起头做人吗?颜面何存,体面何在?

此时此刻,程宗扬对那个该死的忍者深深地恨到了骨子里——这也太阴险了 啊!混蛋!

自己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家已经坚持了两天,毫不动摇的兄弟,能够 发扬坚韧不拔的作风,继续坚持下去,即使秒射也得硬挺着。另外还要祈祷鼎炉 的效果别那么好,自家的百炼精钢千万别刚进了鼎炉就化了。

一股香暖的气息飘来,带着少女的体温和香气,使人肾上腺激素瞬间激增。

程宗扬抬起眼,顿时呆住。

赵合德缝紧的衣衫已经拆开,她坐在那里,绯红的面孔含着羞意,就像一株 空谷幽兰,香气四溢。

程宗扬揽住她的纤腰,少女娇躯微微一颤,然后软了下来。

程宗扬低头吻住她娇美的红唇。赵合德闭上眼睛,香软的唇瓣热得发烫,当 他的舌头叩在齿上,赵合德犹豫了一下,有些生疏地松开牙关,紧接着自己的舌 尖便被吸住。

两根舌头激烈地纠缠在一起,每一次摩擦,赵合德身体都像是触电一样震颤 一下。直到她透不气来,程宗扬才松开嘴巴。

赵合德娇喘着,美眸一片迷离。

程宗扬在她唇上轻轻舔了一下,笑道:「好一个口齿生香的玉人。」说着抱 起她,放在铺好的衣物上,然后解开她的衣衫。

衣衫解开的刹那,香气扑面而来,令人沉醉的芬芳使程宗扬抛开矜持,把脸 埋在她洁白的粉颈间,深深呼吸着。

衣衫一件一件解开,直到眼前一亮,露出一片明玉般的肌肤。程宗扬下意识 地屏住呼吸,合德的肌肤是自己见过最完美的,比起死丫头来也不逊色。一双雪 乳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已经丰盈饱满,浑圆的形状堪称完美,红嫩的乳头娇俏 挺立,让人禁不住想含在口中,品尝樱桃的滋味。

看到程宗扬炽热的眼神,赵合德虽然羞不自禁,还是温柔地脱去衣物,将自 己美妙的肉体裸裎在他面前,又将一条白帕铺在自己臀下,然后张开手臂,轻轻 搂住他的腰背。

合德对自己的依赖使程宗扬平添了百倍勇气。这么温柔的女孩子,自己就算 早泄也不会丢脸吧?程宗扬放下顾虑,双手握住她的膝弯,轻轻分开。

「呀……」赵合德痛叫一声,眼角沁出泪花。

「别怕,别怕,就快好了。」程宗扬呵哄着,放轻力道,慢慢抽送。

殷红的鲜血从穴口溢出,沿着雪滑的肌肤淌到臀下那条白帕上,犹如点点桃 花。

这可能是自己此生最轻柔的一次交合,不过拜那个该死的忍者所赐,动作虽 然轻柔,带来的快感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怀疑自己如果用正常的频率 交合,这会儿会不会都已经射两回了。

不过他再怎么轻柔,元红新破的赵合德都难以承受,她紧紧颦着眉头,强忍 着体内的痛楚。

程宗扬于心不忍,只进入一半就停下来,「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不要。」赵合德搂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小声说道:「我喜欢 的……」

她抬起脸,绽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我喜欢你在我身体里面……虽然有一点 痛,可是我能让你高兴。」

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傻姑娘。」

「我一直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帮不了姊姊,也帮不了你。现在能让你高 兴,我很开心。」

「真的开心吗?」

赵合德认真点了点头,「嗯。」

程宗扬故意动了动,「你怎么知道它会让我高兴?」

赵合德羞红了脸,小声道:「它在我里面……进进出出……好像……很喜欢 我那里……」

程宗扬大笑起来,「你里面那么美,它当然很喜欢。」

赵合德害羞得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程宗扬笑道:「这么容易害羞,脸皮好薄啊。」

赵合德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家里很穷,总是害怕配不上你……」

「是吗?」

「阿爹好喝酒,我家住在陋巷……」

「没关系,古人说过: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赵合德不解地看着他。

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意思是,我的德儿最香了。」

赵合德又羞又喜,过了一会儿在他耳边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你说,第一眼看到我,就想……」

「当然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上你。」

程宗扬以为她会捶自己一记粉拳,可赵合德只是害羞地侧过脸。

「你呢?」程宗扬逗她道:「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

「你撒谎!」

赵合德羞窘地捂住面孔,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哈哈,」程宗扬得意地笑道:「什么时候?」

「是卓教御,」赵合德含羞道:「她教我的功法时候,总是说……」

「说什么?」

「说她怎么服侍你的。」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怎么说的?」

赵合德扭过脸,「我不好意思说……」

「好啊,她居然在背后说我坏话!」

「不是,不是。」赵合德连忙否认。

「那你跟我说说,她怎么说的?不然我回去就去教训她。」

「她跟我说,怎么去了解男人的需求。比如你把她叫去,只用一个眼神,她 就知道你想怎么……干她。」赵合德小声说着私密的悄悄话,「她说,你最喜欢 让她跪着,从后面干她的凤眼穴——房中术里叫虎步。你就像只威风凛凛的大老 虎一样,轻易就把她干到死去活来……」

程宗扬将整个龟头都挤进她的玉涡内,身下的少女满面潮红,她咬住唇瓣, 整个蜜穴都像是被惊动了一样,传来阵阵震颤。

「叽咛」一声,龟头从涡口拔出,接着再次贯入。赵合德身体反弓起来,玉 阜紧紧贴着他的下腹,穴口裹住肉棒根部,不住抽动。

程宗扬强忍着射精的冲动,在她玉涡内捅弄起来。赵合德捂住红唇,一边随 着他的抽送叫着,「天啊!天啊!」一边花枝乱颤,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

程宗扬只干了数十下,少女涡口就喷出一股阴精。阴阳交汇之下,真气略一 运转,丹田内胀裂般的痛感居然奇迹般的平复了许多。

程宗扬大为振奋,阳具如同怒龙,在她鲜美的嫩穴内抽送不已,龟头在玉涡 内挤进挤出。身下的少女娇颤连连,蜜穴内犹如一汪春水,不停泄出阴精。

阴阳交汇,至纯的阴精从花心涌出,融入丹田,已经失衡的气轮仿佛得到一 剂大补之物,迅速稳定下来。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强烈的快感袭来,立刻 便有种射精的冲动。他赶紧咬牙屏息,锁住精关,才免了当场出丑。

程宗扬放慢速度,轻抽缓送。那具香软动人的娇躯,在自己身下温柔地起伏 着,肌肤滑腻如脂,吹弹可破,肢体柔若无骨,此时压在她身上,只觉无处不柔 软,无处不温暖。更迷人的是她那只娇嫩湿滑的蜜穴,绵软而又紧密,从穴口到 玉涡,柔腻多汁的蜜肉紧紧含着肉棒,进出之间,每一丝触感都美妙无比。

程宗扬由衷叹道:「好一个温柔乡……」

「唔……」赵合德早已意乱情迷。

「这就是那个当时不能说的好处,」程宗扬拥住她香软的身子,肉棒深深插 进她美妙的蜜穴内,「让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啊。」

赵合德害羞地侧过脸,接着又颤声低叫起来。她的阴精果然是旋生旋满,源 源不绝。换作孙寿等侍奴,这会儿都已经泄得浑身瘫软,一边哭着求饶,一边主 动献出后庭求他操弄。可少女的玉涡内仍然是阴精满溢。

最后程宗扬还是担心她元红新破,采伐过度,伤及本源,才恋恋不舍地停住 抽送,火热的阳具跳动着,将积蓄已久的阳精直接射在她的玉涡内。

赵合德弱不能支,此时几乎昏厥过去,阳具「啵」的一声拔出,一缕阴精带 着几缕殷红,淌在她臀下的白帕上。穴口随即收拢,回复成处子的模样,将自己 射出的阳精尽数收在体内,一滴都没溢出。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5 00:26 编辑 ] ----------               第五章、王者风范

夕阳西下,赵合德依在程宗扬怀中,听着彼此的心跳。

「累了吗?」

赵合德摇了摇头,然后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你也是。香喷喷的,我都想把你吞到肚子里。」程宗扬笑道:「你用的什 么香粉?」

「我没有。」赵合德道:「以前阿爹没有钱给我们买脂粉。后来姊姊送了钱 回来,我又不知道该买什么。」

程宗扬在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再好的脂粉也比不上你的体香。」

赵合德害羞地低下头,眉梢眼角满满的,都是笑意。

「啊……」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怎么了?」

「它不是已经软了吗?为什么又硬了起来?」

「不用管它。」

自己冒着睾丸坏死的风险硬了两天,才在赵合德温柔缱绻的玉涡美穴中释放 出多余的真元,充血的阳具终于恢复正常。多日痼疾,一朝缓解,程宗扬只觉浑 身轻松。至于这会儿又硬起来,原因很简单,有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少女依偎在 怀里,自己不硬还是个男人吗?

「还痛不痛?」

赵合德点了点头,小声道:「卓教御总在夸它,没想到它那么大,我那里都 像要裂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红着脸道:「如果你还想,我可以忍一下的。」

程宗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抬头望往谷外,「雉奴这个贱人,死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吕雉的身影就出现在谷口。

「你找的人呢?」

「我迷路了。」

程宗扬气了个倒仰,「你个废物!要你有什么用!」

赵合德好奇地看着她,两人虽然见过,但她刚刚知道这位太后已经被收为奴 婢。

「她生得很美呢。」

「让她给你当侍奴好不好?」

「不。她欺负过姊姊。」

「对哦,正好让她给你当奴婢,你来欺负她好了。」

「可我不想欺负别人。」

程宗扬禁不住有些担心,这么个善良的小姑娘,扔进自家那狼窝里面,实在 太危险了,很有必要让她见识一下生活残忍的一面。

「那我来欺负她好了!正好我还没用过她呢。」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老 爷这会儿有兴致,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赵合德在他耳边道:「你真的想要她吗?」

程宗扬小声道:「我吓唬她呢。」

「回老爷,」吕雉道:「奴婢月事来了。」

程宗扬白端了一回架子,恼道:「不中用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

吕雉从容道:「老爷若不介意,奴婢用嘴好了。」

「滚!」

吕雉垂手退到一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天色将晚,总不能在山谷间过夜,程宗扬低头问道:「能不能走吗?要不要 我背你?」

赵合德道:「我可以走。只要慢一点。」

「小紫她们都在秘境,我们找到她们,就送你回去。」

赵合德站起身,跟在程宗扬身后。擦肩而过时,吕雉像个顺从的奴婢一样, 屈膝施了一礼。赵合德虽然不喜欢她,但也屈膝双手放在身侧,仔细还了一礼。

程宗扬回头看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不免有些感慨,自家那窝母老虎要 有合德一半的温柔知礼,这世界该有多美好?

…………………………………………………………………………………

山谷中,一群兽蛮人正在奋力挖掘。忽然一名兽蛮人嘶声吼道:「找到矣! 找到哉!」

周围的兽蛮人全都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将黄土中一方石碑扒了出来。

一名披散着头发,眼睛极小,却长着一张血盆巨口的兽蛮老者被人簇拥着过 来,他用伸手在石碑上摸索片刻,然后吐出一个字,「羊!」

周围的兽蛮人齐声吼叫起来,兴奋地用拳头擂着胸口。

再往下摸,兽蛮老者又吐出一个字,「鱼!」

这回吹呼声小了许多,显然大伙对吃起来塞牙的鱼没什么兴趣。

兽蛮老者一挥木杖,「挖!」

那些被引诱来的兽蛮奴隶精神大振,卖力地挖掘起来。

兽蛮老者示意青面兽把石碑扛上,来到谷侧一处山坳。

戴着墨镜的蔡敬仲坐在一截削好的树干上,因为嫌硌得慌,身下还铺了一条 熊皮大氅。

兽蛮老者让青面兽把石碑放在地上,然后打发他离开。

等身边再无他人,兽蛮老者用木杖点了点石碑。

蔡敬仲推了推墨镜,「羊续悬鱼……很好,这么快你们已经找到了陪葬大臣 的坟墓。这是个很有名的大臣啊,不过你们运气不算太好——他是个清官。我们 干挖坟掘墓这种活儿,最怕遇见清官的坟,里面啥都没有。」

兽蛮老者低声咆哮道:「天丧予!吾……吾都编不下去了!」他发疯一样一 把一把揪着所剩无几的头发,「苍天哉!大地哉!武狼主的墓安在哉!」

「稍安勿燥,稍安勿燥。」蔡敬仲好整以暇地说道:「只要撑过这几天,等 我手头的资金周转开,就把利息先给你们结了。到时候吃点羊算什么?你吃一只 扔一只都花得起。」

兽蛮老者像是捞取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万万要快!真不行先把本金还给 吾。」

「你看你。要发财,先得舍财。我呢,懂点面相,一看你就是发财的命,鸿 运当头!要不你一来洛都,怎么那么巧就遇到我呢?」

兽蛮老者芝麻大的眼睛立刻红了,他用力捶着胸口,泣声道:「是吾鬼迷心 窍!把吕家给的钱全都投到你那里。古格尔来的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蔡敬仲板起脸,不悦地说道:「说得好像我在骗 你一样——我这么大的生意,缺你那俩小钱儿?再说了,你投钱的时候又没说这 是吕氏给你们的办事经费,吃不上饭能怨我吗?你要再这么说,我这就走!」

蔡敬仲气冲冲站了起来,脚下哗哗直响。

兽蛮老者赶紧拦住他,「蔡公!蔡公!吾嘴笨不会说话,你万万走不得。」

蔡敬仲冷哼一声,端着架子坐了下来。

兽蛮老者赔着笑脸说了半天好话,蔡敬仲脸色才转暖,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道:「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也真是的——吕家给了几个小钱,你们两眼一抹黑的 就来了。这倒好,吕家变成灰,风一吹就没了。结果呢?活活把你们给坑了吧? 要不是遇见我,你们还在这鬼地方瞎转呢。」

「噫!古格尔带去的勇士在大草原死伤殆尽,部族只余老弱。去年冬天又赶 上白灾,牛羊死亡无算。」兽蛮老者悲声道:「眼看就要灭族,吕氏信使送来钱 物,蛊惑古格尔动了心,纠结了邻近部族的勇士,千里迢迢来到洛都。古格尔被 人杀了,人心也散了,他们都追着吾要钱,嚷着要回草原去。吾只能编个谎话, 让他们把武狼主挖出来吃了。说来,那天遇上,蔡公怎么都不认识吾了?要不是 吾族人鼻子灵,闻出你的气味,吾还真以为哪里又来个蔡公子。」

蔡敬仲摆摆手,「生意需要,你就别多问了。」

「好好好。吾不问,不问了。吕家使者说,武狼主的坟就在秘境里头。可挖 了许久,连个大臣墓都没挖开……」

蔡敬仲鼓励道:「再坚持两天!陪葬的大臣坟墓已经找到,武皇帝的陵墓也 就不远了。诶,今天新打的猎物呢?昨天吃的小鹿还挺嫩。」

「昨天一共打了两头鹿,你吃了一头,吾们兽蛮武士带兽蛮奴隶,二三百人 吃了一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鹿肉汤,还当是白水。」

「你们不是吃了不少人吗?」

「你以为吾族想吃人!?」兽蛮老者道:「人肉酸甚,又不甚肥。若非饿得 无奈何,谁愿意啃那玩意儿?」

蔡敬仲推心置腹地说道:「大家干的重体力活,猎物这么少,怎么能行呢?

让我们勇敢的武士们加把劲,一定要让大家吃饱!先给我打条猎物来。鹿肉 就算了,昨天吃得有点多。打条狍子吧。加点野山菌,浓浓的熬上一锅。「

兽蛮老者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心思。」蔡敬仲拍了拍他的肩,「你得这么想,我是做大生意 的,我吃肉,你们能喝点汤。要是我都吃不饱,你们还不得全都喝西北风去?是 不是这个道理?」

兽蛮老者重重一跺脚,「吾看出来了,汝是吃屎,都要吃屎尖尖的!」他抹 了一把老泪,悲声道:「吾去!吾给你打狍子去!」

蔡敬仲叮嘱道:「要嫩嫩的啊!」

「啧啧啧啧……」朱老头笼着手蹲在草丛里,啧啧叹道:「人才啊这是。」

曹季兴也笼着手,跟朱老头蹲在一起,感慨道:「我当年要是有他一半不要 脸,早就当皇上了。」

蔡敬仲摘下墨镜,哈了口气,抽出一块丝帕,细细擦拭着,「早就跟你们说 过,我生意做得大,客户多,人头熟,你们还不信。哈……」

「真行啊,」曹季兴竖起大拇指,「被债主当场逮到,都锁沟里了,还这么 牛气!」

「我是不想走。在这儿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多舒服啊。」蔡敬仲起身走了两 步,脚上的铁链哗哗直响,「有道是欠钱的大爷,讨钱的孙子。就这破链子,能 困得住我?」

「你们说好的,一手还钱,一手放人,小蔡,你准备撑到啥时候?」

「吃完狍子吧。好久没吃过了。」

朱老头跟曹季兴都是一脸服气,「你吃着,我们去遛遛弯。」

「路上见着野葱,给我薅两根儿啊。加你利钱!」

曹季兴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头也不回地给他比了根中指。

朱老头笼着手,弓着腰,跟曹季兴一道鬼鬼崇崇地溜出山谷。两个狼狈为奸 的老东西凑到一起,小声嘀咕道:「几拨人了?」

曹季兴掰着指头道:「兽蛮人一拨,巫宗一拨,一堆逃亡的叛军、内侍、死 士啥的,还有几个光头,像是自己来的。另外就是那几个生意人了。」

「咋整?」

「还能咋整?都要刨你祖坟了,你还咋整呢?」

「我说我弄点耗子药吧,你非拦着我。」

「小主子爷啊,你就积点德吧。我都替你揪着心,生怕你将来生个孩子没屁 眼儿。」

「我就知道!所以我压根儿就不生!气死老天爷!」

「询哥儿,打住。咱犯不着跟老天爷较劲。」

「哎哟!」朱老头用手肘捅了捅他,「花姑娘!」

「拉倒吧,你以为你还是五陵大流氓刘询刘次卿呢?」

「这姑娘看著有点眼熟啊。」

「你生的?」

「呸!你生个姑娘是光头!」

曹季兴趴在草丛里往外看去,「俩光头不会是一路的吧?」

两人嘀咕着,林中突然蹿出一条黑影,猛兽般朝那尼姑扑去。

那名兽蛮武士狮鼻驼口,饿得眼都红了,看到一块鲜嫩的肉走过来,身在半 空,口水就淌了一地。

眼看那小尼姑就要葬身兽口,兽蛮武士忽然就地一滚,转眼间猛兽变成小猫 咪,涎着脸往那小尼姑身边凑。

朱老头跟曹季兴目瞪口呆,看着小尼姑的僧衣后面挑起一根豹尾,灵巧地摇 曳着。

「贫尼法号静善。路过……」

没等她说完,兽蛮武士就抢着说道:「吾叫山狮驼!今年二十五!家里六口 人!五只羊,三头牛……」

静善一手扶额,耳边那厮滔滔不绝,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破口 骂道:「去你妈的!」

山狮驼兴奋地打了个滚,尾巴竖得跟旗杆一样,绕着她一个劲儿打转。

静善忍不住叫道:「师傅!师傅!把它赶走!」

一名凶相毕露的老僧大步过来,恶狠狠道:「干哈呢?想交配啊!佛门弟子 你懂不懂啊!」

山狮驼愣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双臂一拧,显露出自己壮硕的肌肉,然后 双手交握,鼓起胸大肌。

「哎哟喂,你还上劲了?来来来,跟我比比!」

已死老僧捋起僧袍,伸出左臂,然后是右臂,然后从胸口又伸出一条左臂, 接着又伸一条右臂,然后从背后又伸出一条左臂,又伸出一条右臂……

山狮驼当时就看傻了。

八臂魔僧凶性大发,吼道:「来啊!比啊!不比就滚啊!」

山狮驼嘴一扁,泪奔而去。

已死老僧拉好僧衣,得意地说道:「乖徒儿,师傅厉不厉害?」

静善默默翻了个白眼。

草丛里传来一声奚落,「嘁,一只死蜘蛛……」

已死老僧侧步拧身,厉声道:「谁!滚出来!」

朱老头笼着手钻出来,对曹季兴道:「你说的光头就是他?」

「叵密的八臂魔僧?我还真不熟。」曹季兴捋起袖子,「扛揍不?」

已死老僧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茬地说道:「姓殇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少来招惹我!善儿,咱们走!」

「哟,这就走啊?」

「废话,你们人多。」

「别急啊。」朱老头道:「你们是跟龙宸来的吧?这浑水你们也敢趟?」

曹季兴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龙宸那个壁水貐是叵密出身?他们是来报仇 的?」

「屁!那个叛徒!背弃佛祖,迟早有报应!」已死老僧为人光棍,痛快地说 道:「得嘞,我知道这是你祖坟。你在这儿我就不说啥了。」

他拍了拍僧衣,「啥都没捞着。这就走,行吧?你要还不依不饶,没得说, 我豁出去这一百来斤,跟你玩命!弄不死你,我也溅你一脸血!」

朱老头冷哼道:「抽空子就来捡便宜,当了和尚还匪性不改。」

「废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还不捡点是点。」

「慈音呢?」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已死老僧啐道:「你小姨子满世界乱蹿当诈骗 犯,你都不管管?」

朱老头脸一黑,显然被他戳到痛处。

「好吧,也不让你白忙。」已死老僧道:「老衲送你一句:龙宸被你们巫宗 的人下了黑手,已经认栽了,人全撤了。这成了吧?」

朱老头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已死老僧扯起静善,一溜烟地跑了。

朱老头两手放在身前,满眼沧桑地望着着远方,下面「哗哗」响个不停。

曹季兴羡慕地说道:「你这泡尿够长啊。年纪一大把了,肾还这么好,怪不 得是练童子功的。」

「先把那帮军士、内侍弄出去。再说那几个生意人。」

「他们要是不听劝呢?」

「这地方别的不多。坟,可有的是。」朱老头道:「管够。」

曹季兴道:「就是怕扰了先帝爷的清静。」

「拉倒吧。都快断香火了,还清静。」朱老头抖了抖家伙,一边系着裤子, 一边感慨道:「我这些年困守南荒,好不容易才遇见个天命之人。可那小子一门 心思做生意,让他当皇帝他都不肯。眼下他挑的这娃还小,看不出好歹来。宫里 那位根基太浅,朝中重臣坐大,她恐怕是制不住的。我这回进帝陵,看到香火废 了这么多年,心里这个酸……」

朱老头用力捶了捶胸口,怆然道:「我死都……都合不上眼啊。」

「询哥儿,我给你守陵成吧?」

朱老头拉住他的手,用力拍了拍,「就等你这句话呢!」

曹季兴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询哥儿,你不能只逮着我一个人往 死里坑啊……」

「我是信得过你。」

「认识你算我倒霉。」曹季兴道:「进来的时候不短了,咱们这就动手?」

第六章、铁血安答

程宗扬还是把赵合德抱在臂间,一路走一路卿卿我我,如胶似漆。

吕雉跟在后面,对两人腻腻歪歪的模样视若不见。

「你怎么知道方向呢?」

「要在外面的话,可以看青苔生长的情形,从背阳向阳找出南北,再找出东 西方向。更简单的是看影子。不过在这里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这太阳是在南回归 线,或者压根就不是太阳。」

赵合德满眼崇拜地说道:「你懂得好多。这会儿往哪里走呢?」

「跟着河水的流向走。」

「原来是这样啊。」

「你年纪小,不懂没关系。可有人一把年纪了,连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在宫 里都养废了。」程宗扬回头道:「喂,说你呢。」

吕雉淡淡道:「我跟着呢。」

赵合德道:「我帮你看着,不会让她走丢的。」

「我才不怕她迷路。丢了算了。」

吕雉置若罔闻。

赵合德贴在他耳边道:「它还硬着吗?」

「没有。」

程宗扬撒谎了。得了合德极品鼎炉的元红,岌岌可危的丹田终于稳住,一直 硬着的兄弟也恢复了正常。问题是皮肤的敏感性并没有减轻多少,本来就是血气 方刚的年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硬给你看。

比如赵合德这会儿在自己耳边说话,一个绝色小美人儿在耳边呵气如兰,口 脂生香,再带点旖旎动人的风情,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它就主动来了兴致,昂头 挺脑,跃跃欲试。一直硬着当然不好,可一天到晚动不动就勃起,半个时辰能硬 上十好几回,这日子还能过吗?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远处一名兽蛮人凶神恶煞般狂 奔过来,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滔天杀气。

林中的小兽被兽蛮人的杀气惊动,在山间四处乱蹿,有几只跑到河边,因为 跳不过去,转头顺着河岸狂奔。

那兽蛮人转瞬即近,能看出来是一名老者。它背着一根木杖,眼睛小得犹如 绿豆,嘴巴却宽大得如同鳄鱼,它手足并用,一路草叶纷飞,笔直朝自己冲来, 丝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

程宗扬放下赵合德,挡在身后,随即拔刀在手,不等兽蛮老者扑上来,便使 出一招夜战八方,将奔来的小兽驱赶开。

兽蛮老者猛地发出一声怪啸,「狍子!吾的狍子!」

程宗扬一怔,好像刚才真有只尾巴生着白尖的狍子跑过去。

兽蛮老者好不容易撞见一只狍子,却生生错过,顿时红了眼睛,接着又认出 程宗扬的面容,旧恨未了更添新仇,兽蛮老者胸中杀意沸腾,嚎叫道:「欺人太 甚哉!吾先宰了你!」

两人转眼就斗在一处,程宗扬刀势迅猛,那名兽蛮老者修为原本及不上程宗 扬,可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恨意冲天,整个人都疯狂了一样, 以命搏命,悍不畏死,竟然压着程宗扬打。

程宗扬这回深深知道什么叫光脚不怕穿鞋的,自己以前也没少玩命,可这会 儿身后还有个赵合德,实在是玩不起,不多时便左支右绌,局面越来越狼狈。

忽然大地微微一震,一道裂缝出现在兽蛮老者脚下,使它一个踉跄。

一个豺狼般的声音道:「阿合马!」

兽蛮老者转身跳开,然后叫了一声,「哈米蚩!」

说着两个老兽人就扑到一起,滚在地上,拳打脚踢。

好不容易等他们分开,两个老兽人都是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沾满泥土,不过 两人情绪倒是很高,刚才还打得热火朝天,转眼就勾肩搭背,呵呵傻笑。

程宗扬愣了半晌,「你们……认识?」

哈米蚩往兽蛮老者胸口擂了一拳,「阿合马!我安答!」

兽蛮老者也朝他胸口擂了一拳,「安答!」

「那你们刚才……」

「我们兽蛮人的礼节。」

阿合马龇着兽牙,张开血盆大口,一边「呜呜」的嚎叫,一边夸张地抖动着 宽大的嘴唇。

程宗扬一拍大腿,「干!这是示好?!老术朝一个小丫鬟这么干过,当时就 把人吓晕了。」

「等会儿,我们说几句话。」

两个老兽人搂着肩,脑袋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忽然哈米蚩勃然大怒,抓住阿合马的后颈,「篷」的一声,把他脑袋砸在河 滩里。

阿合马不甘示弱,爬起来一头把哈米蚩撞翻,骑在他身上一通痛打。

打完俩人又凑到一块儿,你咬我耳朵,我咬你耳朵,亲热地说着悄悄话。说 到高兴处,阿合马一个耳光抽过去,换来哈米蚩一记头锤,当时鼻子就飙血了。

程宗扬看得脑门都在疼,这哪儿是两个老头?简直是两个精力严重过剩的熊 孩子。

两人终于用兽蛮人结义兄弟之间最亲密的礼节完成了交谈,彼此搂抱着,一 瘸一拐地走来。

哈米蚩道:「我跟他们说,你很有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说吧。」

「他们要羊。」

「我给!」

「他们要回塞外。」

「路费我出!」

「他们的钱在一个蔡公公那里吃利息。」

程宗扬下巴「咔」的掉在地上。蔡爷的生意做得真大,兽蛮人的卖命钱也敢 黑。他突然觉得,自己替蔡爷背的锅是不是有点大了?天知道他挖的坑有多深, 里头填了多少人。

程宗扬咬了咬牙,「我帮他们讨回来。」

「不是。他们要利息。」

程宗扬很想学他们的礼节,先给阿合马一记耳光,再来一记头锤加旋风腿。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那几个利息?你们上当受骗,那叫活该!用金兀术的话 说,一个个都是张嘴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还学人家玩钱生钱的把戏?

「行!包在我身上。还有吗?」

「没了。」

程宗扬有些不放心,「那个古格尔呢?」

「他们不是一个部族的。古格尔族里没有成年的男丁,雇佣他们帮忙。」

哈米蚩解释完,程宗扬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古格尔一死,那些凶悍兽蛮人没 有上来拼命,反而都跑了,原来是一群打临工的。

程宗扬心下一动,「那些兽蛮奴仆一起走吗?」

「不会。草原受了雪灾,没有足够的口粮。」

「那就好。」程宗扬欣然道:「我准备在首阳山下建个牧场,第一批先放养 一万只羊,眼下正缺人手。那些兽蛮奴仆都是养羊的行家,我想让他们来帮我养 羊。」

阿合马一直在旁边呵呵傻笑,听到这句话,口水「哗」的流了一地。

…………………………………………………………………………………

看到阿合马过来,裹着熊皮大氅的蔡敬仲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狍子呢?」

阿合马此时有了底气,抬起巴掌就想给他个脆的。可手挥到一半,还是没敢 打下去,陪着笑脸给他掸了掸衣服。

程宗扬踱着步子过来,慢悠悠道:「蔡爷,你没事吧?」

蔡敬仲坦然道:「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走两步。」程宗扬摆摆手,「起来,走两步。」

蔡敬仲一手伸到袖中,程宗扬以为他要亮出什么底牌,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谁知他掏了半晌,掏出一柄大红折扇,「啪」的打开,在胸前悠哉悠哉地扇着。

「蔡爷,你这什么意思?」

「本公子凭本事借来的钱,谁想从我口袋里掏出一个子儿——没门!」

程宗扬一肚子的说辞全给憋了回去,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蔡爷,你是属貔 貅的吧?」

几方会合,简短地商量几句。果然和程宗扬猜测的一样,胶西邸井下入口开 启的同时,长秋宫的入口也同时开启,而永安宫湖底和增喜观两处入口却没有动 静。

负责监控长秋宫入口的是吴三桂、敖润和冯源,剧孟和哈米蚩也留在长秋宫 居中策应。他们商量之后,由吴三桂入内查探,因为青面兽传回消息,说秘境里 有许多兽蛮人,哈米蚩与高智商也一同进来。结果就前后脚的距离,三人还是失 散了。

哈米蚩靠着野兽的本能,同样选择了沿河而行,遇见程宗扬等人。

那些兽蛮武士都是家乡遭灾,在古格尔的鼓动下,前来洛都。真论起来,双 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而因为哈米蚩跟阿合马是安答,还有一点交情。

说起阿合马,他就是个悲剧。古格尔带着满身伤痕,孤身一人从大草原逃回 部族。本来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势力。可吕氏的信使居然找到兽蛮人的聚居地,许 诺重金,请兽蛮人作为外援。

作为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兽蛮人视为智者的阿合马首先来到洛都,结果 正赶上蔡敬仲钱生钱的把戏玩得如火如荼。阿合马在草原待了那么多年,哪儿见 过这种高科技?一想到自家的钱半年能翻一倍,一年能翻四倍,正发愁族人吃不 上饭的阿合马立马就嗨了,疯了一样把吕家给的佣金全拿出来,投到蔡敬仲的无 底洞里。

这下阿合马彻底上了蔡爷的贼船,古格尔来了,他发愁怎么应付古格尔。古 格尔死了,他要应付的从一个古格尔变成一百来个大脑充斥肌肉的兽蛮武士。再 加上吕氏送来二百多名兽蛮奴隶作为后备,阿合马更是愁得头发就快揪光了。二 三百张嘴等着吃饭,可他们的口粮全在蔡敬仲那里等着生利息。更别说那些兽蛮 武士还要返乡的路费。洛都这花花世界哪儿都怪好,就是没钱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把人哄住,送到秘境,借口把武皇帝挖出来吃掉,想着拖一天是一 天。谁知居然遇见自家的财神爷。那位蔡公公换了装束,贴了胡须,要不是自己 闻出他的气味,阿合马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阿合马发了狠,拿铁链把那位蔡公子锁住,不给钱就不放人。结果那位蔡公 子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就这么悠哉悠哉地住下了,还把欠债的是大爷这句话 发挥得淋漓尽致。照阿合马的脾气,早把这货给打死了。可看在钱的面子上,阿 合马只有一个字:忍!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遇见了自己的安答,钱也有着落了,还听说有 一万只羊等着他们去吃——不,是放牧。阿合马几乎要喜极而泣,一万只羊啊, 一天吃一只,这辈子都吃不完。那位程公子口中的守羊山,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阿合马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死也要死在守羊山的羊群里。

大家目标一致,很快就商量出结果,秘境中的兽蛮人无论有没有参与过吕氏 的叛乱,只要往后不再与吕氏或者其他势力联系,一律既往不咎。愿意返回塞外 的,程宗扬每人给一万钱,十只羊,由向导带领,送回塞外。愿意留下来的,都 移往舞阳侯国的首阳山,保证每月不低于三头羊的口粮。

兽蛮人欢声雷动,随即丢下挖掘工具,兴奋地捉对厮打起来,眼前一片群兽 乱舞的景象。

蔡敬仲双手负在身后,评价道:「还是饿得太轻了。」

哈米蚩负责带领兽蛮人返回,蔡敬仲也想跟着走。程宗扬叫来青面兽,让他 拿铁镣把蔡敬仲锁在身上,「不管吃饭还是拉屎,你们都在一块儿,连睡觉都不 许松开!」

蔡敬仲用扇子顶住下巴,「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做得都对。我是怕你以后走错路,锁起来放心。」

身后传来一声的轻笑。

蔡敬仲扭过头,指着吕雉道:「你笑什么!」

赵合德连忙道:「不是她笑的。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

「我教训她,关你什么事?」

程宗扬在旁边看不过眼,「蔡爷,我记得你前两天还说,这辈子佩服的有三 个半人,太后娘娘排名第二。你就这么跟人家说话的?」

「我要不那么说,她会开口吗?你啊,揣摩人心都不懂。」蔡敬仲道:「娘 娘心高气傲,认栽事小,面子事大。打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我为什么说三个 半人?一来先把她捧得高高的,二来再拿话钩着她,让她心里直发痒。只要她一 开口,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程宗扬瞠目结舌,良久才道:「蔡爷,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好说。先把铁镣解开。」

「不行。我得把你锁着,好随时向你请教。」

蔡敬仲对吕雉道:「瞧见了吧,你之所以会输,智谋不济尚在其次,要紧的 是脸皮不够厚。你说你脸皮要是再厚一点,还会输得这么惨吗?」

吕雉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言,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叛变的死太监, 最后展颜一笑,「公子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蔡敬仲还要再说,忽然整个人凭空消失。

「你做甚!」

青面兽瓮声瓮气地说道:「吾要撒尿!」

蔡敬仲绑在体型巨硕的青面兽身上,就跟青面兽揣了个红包一样,一阵风就 没影了。

…………………………………………………………………………………

巍峨的青铜大门前,一条雪白的小狗摇着绒球一样的短尾巴,来回打着转。

小紫坐在阶前,笑吟吟逗着雪雪。

闻清语站在她身前十余步的位置,身后跟着一群巫宗门人。

「紫姑娘,大家约好平分,你这么拦着路,不太合适吧。」

「仇雍还说你们都出来了。是那个傻瓜自作聪明来骗我呢,还是你们连他也 一块儿骗了?」

「仇尊者是敝宗元老,地位尚在仙姬之上。谁敢骗他?他又何必去骗谁?想 必是紫姑娘误会了。」

阮香琳道:「好个伶牙利齿的婆娘,居然推到紫妈妈头上。」

闻清语轻笑道:「这不是临安李镖头的夫人吗?你身为人妻,私下却给人当 了妾侍。想必夫人女红不错,做的好一手绿帽子。」

忽然一道火光箭矢般射来,闻清语急忙闪身后退,那道火光落在地上,溅起 一片碎石。

卓云君抬起右手,白玉般的纤指间,一道凤羽般的火焰盘旋不定。

「诸位身负修为,何必逞口舌之利?不如动手好了。」

「果然是做了我们黑魔海的奴婢,连道门的清静无为都不讲了。昔时守身如 玉,如今任由采撷,不知此间滋味可好?」

「哟,说得好像你没被男人干过似的。」蛇夫人道:「难道你在床上,还得 让你男人供着你,把你顶在头顶上干啊?」

蛇奴荤素不忌,闻清语终于招架不住,「紫姑娘,你到底开不开门?」

「要等程头儿哦。」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暗处一个隐秘的角落里露出一眼睛,「怎么还不动手?」

「说和了?」

「这地方不能多待,咱们走。」

两人悄悄退开,钻进一个圆形的洞穴内。他们小心抬起铁制的井盖,盖住洞 口,然后沿着长长的水泥管道一路疾奔。

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正是勾结成光,试图控制刘建的广源行执事,庞白 鹄。

「这回的差事算是办砸了。十六少不知道会怎么收拾我呢。」庞白鹄满脸青 肿,跑路还撇着腿,显然身上伤的不轻。

「这也怨不得你,都是刘建那竖子,狗肉上不了席面。」

「龙宸那帮家伙不靠谱,黑魔海那伙人更黑,说翻脸就翻脸。」

「这也是没想到。原以为吕家那窝草包好收拾,谁能料到区区一个吕巨君, 会那么棘手?左武军、兽蛮人、董卓的凉州军……要不是金蜜镝那老狗玩命,吕 家真不一定会输。说来刘骜结了多少仇家啊,个个都巴不得他死。」

「他得罪了多少人?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吧。咱们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公平 信誉。汉国朝廷天天这么折腾我们做生意的,谁他妈受得了?说课税就课税,说 关门就关门,当官不要商贾出身,轮到打仗却让我们做生意的上阵,还他妈跟一 帮贼配囚编成一军。我们就做个生意,犯什么天条了?就当犯人处置?」

「行了老庞,别发牢骚了。你比我强多了,好歹十六少没事。陶家的五少爷 这次也入宫了,到现在还没有音信。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活不了。」

「你运气也够背的,陶五爷眼下可正得宠呢。他老子不争气,原想着他们这 一支要败,谁知道陶老爷子隔了一辈,指名让他进钱庄打理生意。不过你也别太 担心,陶五爷是个有福气的,多半没事。」

「这次城里大乱,别人都往外跑,我在路上找了个人,冒用文书混到城里, 就想着万一陶五爷出事,我干脆死城里算了,也免得连累家人……」

两人想到前途,都忧心忡忡,没了说话的兴致,只闷着头赶路。

「我们不是要出去吗?」

拐角处远远传来一个声音,两人齐齐停住脚步,随即藏起身形。

「贼不走空!来都来了,好歹不捞点儿啊?我又不去挖姓殇的祖坟,就捡个 仨瓜俩枣的,他还能跟我来真的?我说善儿啊,咱们不是去长安的吗?你非要绕 到洛都干啥呢?」

「散心。」

「有心事啊?」

「没心事。」

「反正这会儿没旁人,咱俩唠会儿嗑。」

「没心情。」

已死老僧一脸的痛不欲生,「你小时候可喜欢跟我唠嗑了,喂个糖豆能唠一 宿,咋越大越不可爱了呢?」

静善恼道:「我都不是吃糖豆的小娃娃了。」

「那你想吃啥?我给你找去!吃肉也行啊,咱们背着佛祖偷偷吃,吃完再持 戒。」

静善喝道:「谁!」

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甬道中,她穿着一袭白色的武士服,长发挽起,扎着 英雄结,英气逼人。

「我姓云,你们是?」

「贫尼静善。」

云丹琉仔细看了她一眼,「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可能!」已死老僧道:「我们跟你云大小姐从来没打过照面。」

云丹琉奇道:「你认得我?」

「这不刚认识吗?你说姓云。大小姐嘛。」

云丹琉道:「告辞了。」

「萍水相逢也是有缘,给点儿钱吧。」

云丹琉一手按住刀柄,「我要是不给呢?」

「哈哈哈哈!」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匪气十足地大笑起来,「那我 就只好下手抢啦!」

笑声未落,他压低声音对静善道:「云家有钱的很。一会儿我制住她,你摸 摸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全弄走。出去我就给你买肉吃。」

静善道:「告辞了。」转身就走。

「乖徒儿,你别走啊!」已死老僧慌忙追上去,「偶尔劫个道散散心嘛,佛 祖都不会怪罪的。」

云丹琉松开紧握的刀柄,微微舒了口气。那个老和尚修为怪异,自己也看不 出深浅,但带给自己的压力极为恐怖。一旦交手,自己连脱身的把握都没有。

她刚要转身,却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把自己拦在中间。左边一个,是自己 交过手的庞白鹄。右边那个自己也认识。

「你是晴州会馆的管事,杜奕?」

那个瘦点的赔笑道:「大小姐好记性,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能记住。」

「你们也想硬抢?」

「不敢不敢,」杜奕点头哈腰地说道:「小的只是想请大小姐赏个面子,一 起去拜会程少主。」

云丹琉轻蔑地笑了一声,「绑架吗?」

杜奕一脸尴尬,还没来得及开口,庞白鹄已经「扑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 地说道:「我们哪儿敢啊。小的是大小姐的手下败将,真不敢与大小姐为敌啊。 只求大小姐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

「你们两头堵,是想上来动手的吧?」

「不是不是。」杜奕连连摆手,「我们差事办砸了,回去也得死。这会儿也 是逼急了,想巴结上大小姐,好跟程少主说和说和。」

「你们要说和,直接去找他啊。跟我说什么?」

杜奕说着也跪了下来,「哎哟,那位程少主还能不听大小姐的?大小姐别怪 我多嘴,程少主看你的眼神都跟看别人不一样。绝对是又敬又爱,那心思全都写 在脸上!要我说,只有程少主这种不世出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大小姐这样的绝世 佳人。程少主英雄了得,也只有大小姐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才配得上。」

杜奕做的迎来送往的营生,全靠捧人吃饭,这会儿捞到一根救命稻草,玩命 地拍马,嘴里各种马屁滚滚而出,几乎能吐出花来。

云丹琉本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被他说得脸都红了,顿足道:「别说了!」

杜奕赶紧闭嘴,像条丧家犬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云丹琉看着庞白鹄道:「你在宫里是怎么说的?」

庞白鹄「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我混蛋!我 该死!」

庞白鹄一边说一边狂抽自己,他也真下得去手,只抽了三四个耳光,就吐出 一颗牙来,一张肥脸更是肿得不能看了。

杜奕倒听吩咐,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好吧,我可以替你们说,但他答不答应,我可管不着。」

两人都哭了起来,「大小姐,你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云大小姐,你不会那么傻吧?他们说几句软话,你就 信了?」

庞白鹄跳起来,「谁!」

齐羽仙从黑暗中走出,「真巧,在这里遇上大小姐。」

云丹琉道:「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也来了?」

「在宫里气闷,出来散散心。」齐羽仙道:「两位执事,多日不见。」

杜奕道:「齐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的没得罪过你吧?」

「是吧?我都不太记得了呢。」齐羽仙一边说一边抽出弯刀。

庞白鹄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慢慢向后退去。

齐羽仙举刀指着他,「你们在宫里突然翻脸,暗算仙姬,这就想走?」

杜奕道:「老庞,怎么回事?」

庞白鹄啐了口血沫,「齐仙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仙姬独占永安宫,开 启秘境的时候可没跟我们打招呼吧。要说翻脸,也是你们先翻的脸。」

「秘境归我们圣教,本来就是说好的。倒是你们背着仙姬,私下勾结圣教的 姬奴,敢问操的什么心思?」

「你们把印玺全都卷走了,宫里只留了个空壳,还说只图秘境?」

「那些印玺是开启秘境所用。」

「当初可没听你们说过。」

「事关机密,恕难奉告。」

「两位!两位!」杜奕见两人越说越僵,赶紧打圆场道:「我听着大伙是不 是有什么误会?」

「哪儿有什么误会?」云丹琉嘲讽道:「说到底两边都没操好心,一有机会 就互下黑手,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齐羽仙叹道:「鹬蚌相争,倒让程少主这渔翁得利。云大小姐,何必讥刺我 等呢?」

齐羽仙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三人站成一个三角形,将云丹琉围在中间。

齐羽仙终于站定,她微微一笑,刚要开口,云丹琉忽然动了,她飞身跃起, 整个身体几乎横过来,两条长腿一前一后,旋风般横扫过来,正中庞白鹄颈侧。

庞白鹄猝不及防,被云丹琉雷霆一击,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齐羽仙弯刀犹如一道流光,直劈云丹琉后腰。另一边的杜奕却往后跳开,高 声叫道:「诸位!诸位!且莫动手啊!」

云丹琉扬声道:「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齐羽仙心下恼怒,催动真气,全力追击,谁知刚追出两步,眼前青光暴起, 却是云丹琉去而复返,回马一刀劈向齐羽仙头顶。那柄青龙偃月带着一股狂飙席 卷而来,齐羽仙仓促变招,双刀相交,只觉手腕剧震,弯刀几乎脱手,连退数步 才稳住身形。

云丹琉一刀劈退齐羽仙,这才施施然退走。

庞白鹄捂着脖子爬起来,与齐羽仙面面相觑。

杜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一边说道:「各位,我是给陶五爷干活 的,这可不关我的事。」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齐羽仙道:「杜执事,你已然卷入此事,还 想着能脱身吗?」

杜奕不是那么好哄的,当即道:「我怎么听不懂呢?要不咱们明白说话?」

「想听明白?好啊。」齐羽仙道:「帛十六出钱,怂恿吕冀弑君,暗中又资 助刘建,试图两头押宝。可他心思太大,明知道刘建是我们的禁脔,偏又想着甩 开我们,独占便宜。结果不出仙姬所料,果然是玩砸了。眼看着鸡飞蛋打,庞执 事坐不住了,拼了命也要把你们拖下水。」

杜奕寒声道:「陶五爷不在秘境?」

「你说呢?」

杜奕脸色铁青,「老庞,你这回可把我坑苦了。」

庞白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咱们几方人心不齐,让 长秋宫得位也不冤。可我真没坑你的心思,我就想着借五爷的虎皮一用,找个机 会给程少主磕头认错,保自家一条狗命。」

齐羽仙冷笑道:「这会儿还舌灿莲花?」

庞白鹄恼道:「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齐仙子还要我怎么着?」

「刘建身死,我们巫宗这回可是亏大了。庞执事不准备给些补偿吗?」

庞白鹄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咬牙道:「想要什么,划出道来!」

「广源行在汉国生意。」

庞白鹄气极而笑,「你知道广源行在汉国有多少生意吗?就不怕撑死?」

「我敢张这个口,就不怕你生意有多大。」

庞白鹄摇头道:「那我还是死吧。来,杀了我,把我的脑袋给十六少送去。 就说我姓庞的无能,罪该万死。」

「你的命可值不了几个钱。」齐羽仙道:「全拿不行的话,起码得一半。」

「一半也不成。」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广源行的产业连同谋逆的证据送上去,想必汉国官 府很乐意收缴这批逆产。」

「你!」庞白鹄刚要动怒,却泄了气,哭丧着脸道:「我做不了这个主。」

「你就把原话传给十六少好了。」齐羽仙淡淡道:「想跟仙姬翻脸,就该先 有舍财的觉悟。」

杜奕道:「这边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

「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动手的可也有陶五爷。」

「我就一传话的,你别为难我。要什么,我转告给五爷。」

「钱庄。」

眼看杜奕变了脸色,齐羽仙挑起唇角,「陶五肯定不会给。」

「你知道就好。」

「那我们借笔头寸好了。具体数额,回头有人去跟五爷商量。」

杜奕还在思量,庞白鹄道:「若是我答应你,程少主那边再张口呢?」

「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半吗?」

「齐仙子莫说笑。我们出了这笔钱,你们可得负责把事给平了。」

「你们只要不自作主张,我们自有法子。」

庞白鹄一咬牙,「成!」

「一言为定。」齐羽仙说着抬起手。

庞白鹄抬手与她击了一掌,随即一声惨叫,却是被她生生拧断一根手指。

齐羽仙笑道:「先收些利息。」说着飘然而去。

庞白鹄握着断指,一张肥脸满是冷汗。他喘息半晌,然后又抬手狠狠给了自 己一记耳光。

杜奕动了动嘴,最后也是一声长叹。

第七章、名花倾人

程宗扬不知道剑玉姬与晴州商会已经重新携手,他把秘境内的兽蛮人集合起 来,兽蛮武士由阿合马带领,外面由敖润与冯源接应,负责安置。其余的兽蛮奴 仆则由哈米蚩带领,暂时仍留在秘境。这些兽蛮奴仆都是上好的劳力,一旦岳鹏 举改造过的铜门无法开启,说不得还要用蛮力挖开。

可队伍集结起来之后,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青面兽的踪影。十个兽蛮人有十 一个都是实心眼,自己交待过不让解开,老兽就是打死也会拖着蔡爷不撒手,可 他这泡尿也撒得太久了吧?

蔡爷没了影子,阿合马比程宗扬还急,一顿木杖,「吾去找!」

阿合马带了几名精壮的兽蛮武士,分头寻找。程宗扬有心不去理会,可没来 由一阵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我也去!」

合德不便行走,留下来由哈米蚩照看。程宗扬叫上吕雉随行,免得她趁自己 不在,搞出什么事来。

兽蛮人所在的区域是一片荒丘,翻过一个斜坡,前面是一片山林。程宗扬心 下嘀咕,以老兽的羞耻度,撒泡尿总不至于还要钻到林子里吧?

「老兽!」程宗扬双手拢到嘴边,放开喉咙喊了几声,结果半晌也没有听见 回音。

程宗扬一边叫一边四处张望,看到身后的吕雉,不禁一阵火大。自己嗓子都 快喊出血来了,她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你也叫!」

「嗓子坏了,叫不出来。」

「骗鬼啊。什么时候嗓子坏了?」

吕雉淡然道:「给主人品箫的时候,喉咙肿了。」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好笑,「哎呦娘娘,你也太娇贵了吧?用用你的嘴巴,就 把你的嗓子给干肿了?说得好像你没给人口过似的。」

「没有。」

「这么荣幸?娘娘的第一次居然给我了?」程宗扬嗤笑道:「你怎么不干脆 说你还是处女得了。把石头拿好!」

吕雉还拿着那块白色的条石。程宗扬开始只是不想把留着岳鸟人手迹的石头 平白扔了,后来发现让吕雉拿块石头效果出奇地好,一来增加负重,消耗她的体 力,二来拖慢她的速度,三来正好占住她两只手,差不多等于给她戴了副镣铐。

条石又不能拿来当武器,即使她想扔过来砸死自己,这么大一块石头,自己 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程宗扬耳朵忽然一动,听到山林中传来一声大喝。

那声音相距甚远,但听起来极为耳熟,居然是吴三桂。程宗扬立即噤声,拔 出那柄剧孟送给他的长刀,循声往林中掠去。

林内一片狼藉,吴三桂手持长矛,与一名八条手臂的老僧激斗正酣。

已死老僧八臂齐出,打得吴三桂步步后退。刚刚胖出两圈的高智商躲在一棵 大树后面,唯恐被两人交手的劲气带到,横尸当场。不过他也没闲着,虽然躲得 不敢露头,但嘴上功夫没丢下,可着劲儿的叫骂。各种污言秽语,都快翻出花来 了,让已死老僧满门妻女,上溯祖宗八代都倒了血霉。

吴三桂叫道:「老和尚!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一见面就要喊打喊 杀!」

已死老僧道:「你把后面那厮交出来!咱们了事!」

「这是我们商行的杂役,不知哪里得罪尊驾?」

「我呸!还杂役,临安的花花太岁,谁不认识?肥羊啊!」已死老僧腾出一 只手,摸着光溜溜的头皮,怪笑道:「快快把他交出来!老衲好去找太尉化些钱 铢,哈哈哈哈!」

「八臂老秃?」程宗扬叫道:「你怎么跑这儿了!」

「老衲铁鞋踏破山河!你管我在哪儿呢?哎哟,这不是程贤弟吗?」已死老 僧匪气十足地大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缘份啊!」

笑了两声,已死老僧忽然拧起眉头,「不对!不对!」他往后跳开,八条手 臂一起抱着光头一通乱摸,眼中露出浓浓的狐疑,半晌才恍然叫道:「哎妈!善 儿是来找你的?我的乖徒儿啊,你是不是看中他了!」

静善又羞又恼,「你胡说什么!」

「找我?」程宗扬莫名其妙,「什么事?」

静善厉声道:「谁找你了!我只是路过!」

程宗扬满脸不信,从哪儿走能路过秘境?

静善拿出一封信柬,往地上一掷,「智深师兄给你的。」转身就走。

程宗扬怔了一下,智深?鲁智深?他抄起信柬,急忙追上去,「等等!」

「师傅!把他赶开!」

已死老僧横身拦住,恶狠狠道:「干哈呢!我徒儿是你能追的吗?要追也是 我徒儿追你!知道不!」

静善气道:「你闭嘴!」

程宗扬道:「鲁大师不是在沐羽城吗?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你说那个黑秃啊。他被大孚灵鹫寺的贼秃追杀,老衲跟乖徒儿路过,帮他 把那些贼秃打跑了。」说着已死老僧摊开一只手。

「干什么?」

已死老僧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是问啥地方吗?给钱啊。」

这帮穷鬼!程宗扬拿出钱囊,直接丢了过去。

已死老僧八臂齐出,一只手接住钱囊,一只手解开带子,一只手伸进去抓住 钱铢,剩下五只手摊成一排,飞快地把钱铢分开,数了一遍。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哎呦,兄弟, 你还挺有钱啊,哈哈哈哈。」

「在哪儿遇到的?」

已死老僧乐呵呵道:「信上写着呢。」

程宗扬险些吐出一口血,赶紧拆开书信。看到信上说他们绕道沐羽城,避开 大孚灵鹫寺的追杀,已经到了江州,由小侯爷亲自出面安顿下来,程宗扬先放下 一半心。再往后看,却是林冲伤势未愈,留在江州休养,鲁智深独自赶往临安, 准备接嫂夫人前往江州与林冲相聚,结果途中又遇到大孚灵鹫寺的僧人。鲁智深 不愿对他们下重手,一路缠斗之下,又往北绕到丹阳,结果遇到被大孚灵鹫视为 异端的静善师徒,双方联手,击退追兵,才得以脱身。

丹阳有程氏商会的店铺,鲁智深打尖时听说程宗扬到了洛都,他南下临安, 无法见面,正好已死师徒北上,鲁智深便写了封书信,交给静善,目的只是报个 平安,也不指望他真能收到。

看到鲁智深信中说要去接林夫人,程宗扬尴尬之余还有些心慌。虽然阮香凝 是黑魔海布在林冲身边的棋子,与林冲并没有夫妻之实,但自己把她收入房中, 道义上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为了掩盖此事,他想方设法做了掩饰,可到底纸包不 住火,万一走漏风声,自己跟林冲脸上都不好看。

已死老僧手里有了钱,底气立刻足了许多,凑到静善身边道:「徒儿啊,信 也送到了,钱也拿到了,你看咱们是这就走呢,还是再玩一会儿?」

「走。」

已死老僧一边走一边嘀咕,「乖徒儿啊,这信是给小程兄弟的,你咋不跟我 说呢?」

「你自己不会看吗?」

「我不认字啊。」

「那你知道信上有地址?」

「猜都能猜出来。你以为我跟那小子那么傻呢?」

高智商从吴三桂背后钻出来,指着两人的背影,跳着脚小声道:「秃驴!算 你们跑得快!」

吴三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让你不下功夫!」

高智商叫屈道:「我都很努力了,这不是刚上手开练吗?哈大叔说了,像我 这样的武学奇才,估摸着再有半年吧,差不多就能神功大成,揍那老秃驴就跟玩 儿一样。」

「你就往死里吹吧。」

程宗扬收起书信,「你们进来多久了?」

「可有一会儿了。」

「看到青面兽和蔡爷了吗?」

「没有。」

「别的人呢?」

「那就多了。」

程宗扬一怔,「很多吗?」

吴三桂道:「有两边的叛军,有宫里的内侍,有趁火打劫的,有几个戴着面 具的,像是漏网的死士。」

「你们怎么遇到这么多?」

「不知道。他们都在林子里,我们也跟来了。」

高智商插口道:「还有个穿着大红袈裟的光头。」

穿袈裟的光头?不会是大孚灵鹫寺的人吧?这帮死和尚,真是阴魂不散!

程宗扬索性把吕雉叫过来,「大孚灵鹫寺是怎么回事?」

吕雉道:「沮渠大师一直想在汉国境内兴建佛寺,走了巨君的门路,这次特 意遣人来助。」

「他们来了多少人?」

「我只知道有一位红衣罗汉,九名金刚徒。暗地里是否还有,非我能知。」

红衣罗汉?干脆叫红衣主教得了。程宗扬对这个极端天主教化的佛门奇葩毫 无好感,还不如叵密那个佛教恐怖组织有人味呢。

这么多人都在林子里?程宗扬心里有些打鼓。这是要出什么事吧?

犹疑间,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钻出。

紧接着,一股浓雾从林中弥漫开来,灰色的雾气翻滚涌动,隐约能看到雾中 一些模糊的影子。

就在雾气扩散开的同时,数道死气突兀出现。程宗扬心知不妙,立刻叫道: 「快走!」

吴三桂一把拖住高智商,迈开大步往林外冲去。程宗扬掠出丈许,突然觉得 少了点什么,扭头看时,只见吕雉还拿着那块条石,行动略慢,忽然身体一倾, 像是不小心绊到什么,接着就被浓雾吞没。

「你个废物!」程宗扬大骂一声,转身闯入雾中。

雾气中弥漫着腐肉般恶臭的气味,中人欲呕。程宗扬找到吕雉,叫道:「手 伸过来!」

吕雉勉强伸出手,程宗扬一把拽住,却未能拖动。仔细看时,只见一条暗红 色的藤蔓卷住她的腰腿,正将她往雾中拖去。

程宗扬猛然抬起头,只见一株巨大的花朵出现在浓雾中,花盘高约丈许,直 径更是接近两丈,棕红色的花瓣上遍布着凸起的颗粒,中间一个酒坛状的入口, 深不见底。

程宗扬心跳几乎停了一拍,这么大的食人花,从哪儿钻出来的?

花朵下方,坚如铁质的花萼有灵性一样转动着,忽然间花朵猛地合拢。一头 生着獠牙的野猪被藤蔓卷起,送入巨花中央的入口,随即花朵内发出一阵腐蚀的 吱吱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吕雉脸色发白,她半身被藤蔓卷住,被拖得离开花朵越来越近。那朵巨花吞 下猎物,中间的入口再次张开,露出里面遍布着倒钩的花蕊。

程宗扬长刀挥出,重重斩在藤蔓上。棕色的汁液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腐蚀 性,沾在手背上,如同火烧。

那条藤蔓极为坚韧,程宗扬一刀竟然没有砍断,他正准备再次出手,一条细 藤悄无声息地贴地伸来,卷住他的脚踝。

程宗扬纵身跃起,与扑来的花朵擦肩而过,一股浓如雨雾的恶臭飘来,程宗 扬吸了一丝,头脑就有些发晕。他屏住呼吸,偶然一瞥,看到花朵中间有一只金 色的面具。被食人花吞噬的吕家死士已经尸骨无存,只有耐腐蚀的金面具遗留下 来。

程宗扬避开食人花的一扑,挥刀斩断细藤,接着连补两刀,将吕雉腰间的藤 蔓劈断。

那朵食人花示威般翕张着,慢慢向后退去,然后闪电般一收,将树上一条巨 蟒吞入口中。巨蟒的长尾在花朵外疯狂地扭动片刻,然后软垂下来。

吕雉镇定地站起身,手指却在发抖。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大骂,「干!」

程宗扬脸色难看得像踩了狗屎一样。浓雾笼罩的树林间,一朵接一朵食人花 从地下钻出,越来越高,在空中摇曳着绽开巨大的花朵。

从林中四处望去,数不尽的食人花遍地开放,每一个方向都是接连不断的食 人花海。无数藤蔓纵横交错,将林间变成一片死亡禁区。短短两个呼吸,程宗扬 就感觉到上百道死气散逸出来,显然那些食人花正在大肆吞食林间栖居的鸟兽。

单是一株食人花的藤蔓就让自己大费周章,这要一株一株杀过去,恐怕走不 到一半,自己就会变成食人花的肥料。可留在原地,吞食完巨蟒的食人花随时都 可能再攻过来。硬闯是找死,留在原地是等死,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吕雉忽然道:「抱住我!」说着吕雉背后蓦然伸出两支黑色的羽翼,微微一 振,身体便即悬空。

程宗扬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这娘儿们是羽族,「算你还有点良心。」

吕雉冷冷道:「没有你的刀,我们都得死!」

程宗扬一把搂住她的腰身,「能带动吗?别飞一半还要我来背你。」

吕雉振翅飞起,程宗扬看准一条横空的藤蔓,正要挥刀斩开。谁知吕雉忽然 往下一折,贴着地面掠过,然后再次飞起。

空中突然变向,程宗扬险些被甩下来,等看清她是将那块掉落的白石捡了起 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在她臀上打了一记,「飞稳些!」

吕雉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扶摇直上,笔直飞过林梢。

程宗扬低头看去,只见身下灰雾滚滚,整个山林都被食人花占据,最大的一 朵几乎与林梢平齐,花朵开合时,浓雾都被搅起漩涡,连空中的飞鸟躲闪不及, 都被食人花吸入口中。林中不时传来惨叫,显然停留在林中的侵入者正逐一被食 人花吞噬。

吕雉远远避开漩涡,一边升高,一边往山林边缘飞去。身在空中,程宗扬才 发现眼前的秘境极为诡异,周围的群山呈现出弧状的弯曲,整个大地就如同一个 巨大的漏斗,底部则是通往陵墓所在的巨型隧道。

程宗扬忽然叫道:「左边!」

林中生灵绝迹,但在林地另外一端的边缘,还有人类活动的踪迹。那人身材 干瘦,乌衣垂冠,正是老太监曹季兴。与他交手的,则是一个身着大红袈裟的魁 梧僧人。

那和尚手持禅杖,舞得虎虎生风,可怎么也闯不过曹季兴的一双肉掌。曹季 兴稳稳占着上风,却不急不燥,只在浓雾边缘来回游走,身影鬼魅般时隐时现, 把对手死死拖在雾中。

灰雾本身带有毒性,那名僧人左冲右突,无法脱身,被雾气不断侵蚀,一张 脸都几乎成了死灰色。

随着雾气的波动,能看到林间零乱掉落的兵刃和破碎的甲衣,还有两株被砍 倒的食人花,巨大的花盘已经开始腐烂,与几具残缺的肢体混杂在一起,多看一 眼都会让人做噩梦。

那僧人连攻数招,都被曹季兴挡下,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一晃,露出破绽。

曹季兴身形一闪,掠入雾中,手掌像虚影般穿过禅杖,在他胸前一按,随即 往后跃开。

红衣僧人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无力挪动。他两手扶着禅杖,慢慢坐下,长叹 道:「无知的人啊,愿佛祖赐福予你。」说着,抬手在胸口画了个「卐」字符, 脸上露出解脱般的欣然,然后脖颈软垂下来,再无声息。

一株食人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探过来,花朵张开,将僧人一口吞下。

曹季兴身形有一晃,避开食人花的吞食区域,一边抬起头,朝程宗扬打了个 招呼,一边叫道:「询哥儿,收了神通吧。」

朱老头的声音从一株古柏后面传来,「别吵吵!」

天知道死老头做了什么手脚,灰色的雾气飘到树旁,就像遇到一道无形的屏 障,被阻隔开来。

不等吕雉落地,程宗扬便飞身跃下,「老头儿,这都是你搞出来的?你也太 缺……」话未说完,他失声叫道:「云丫头!」

云丹琉席地而坐,那柄形影不离的青龙偃月插在地上,她双目紧闭,一手握 着刀柄,一手放在胸口,脸上满是泪水。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云丹琉流泪,简直比看到她受伤还要吃惊,「怎么回 事?」

朱老头一掌贴在云丹琉背后,正帮她推血过宫,「云丫头不小心被那帮和尚 打伤。伤势我帮她压下来了。先别啰嗦,等她吐出这口血就好了。」

片刻后,云丹琉吐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睛。

程宗扬一阵心痛,蹲下来道:「出了什么事?」

云丹琉摊开紧握的手掌,将一枚玉佩放在他手中,然后搂住他,伏在他胸口 痛哭失声。

云丹琉从未有这种软弱的时候,何况这会儿还当着旁人的面。程宗扬一边呵 哄,一边抬起手,那枚玉佩少了半片,似乎沾过血,形成一大片血沁,中间一个 残缺的「云」字依稀可见。

朱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传峰的随身玉佩。当年我跟传峰颇为相投,不 曾想他会葬身此处。」

云传峰?云苍峰的兄长,云丹琉的父亲?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 「他不是行商途中遇刺的吗?」

朱老头摇了摇头,「多半是外间的说法。」

这也很有可能,云家的当家大哥死在汉国帝王的秘境之中,莫说云家未必知 晓详情,就是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程宗扬仔细看了看玉佩,缺口整整齐齐,像是被利刃切开,但边缘有几道极 深的划痕。

他摸了摸划痕,「这是……锯齿?」

曹季兴道:「锯齿刀。」

孟老大特训的时候,曾经给自己恶补过各种武技常识,锯齿刀在兵器中属于 凶物,由于伤口的特殊性,一旦中刀,便是九死一生。但锯齿刀难学难练,对敌 时也不比平刃武器占优势,反而由于刀锋的锯齿,很容易被一些勾锁类的武器克 制,属于难练易破的鸡肋兵器,极少有人使用。

云传峰的随身玉佩出现在秘境中,其间的原委耐人寻味。程宗扬搂住云丹琉 的香肩,低声道:「可找到骸骨?」

云丹琉抽泣着摇了摇头。

秘境内除了食人花,还有各种食腐的兽类。即使没有人刻意破坏,尸体也很 难保存。看情形,云传峰如果死在此地,多半是尸骨难寻。云丫头幼年失怙,乍 然见到父亲的随身玉佩,难怪会这么伤心。

程宗扬搂着云丹琉呵哄半晌,心底的疑云却难以驱散。自己听云苍峰说过, 云传峰一直为恢复家业奔走,最后不知得罪了哪里的仇家,导致了云氏几被灭门 的惨剧。以云家的财力和遍及六朝的商铺,时隔多年,却连仇家是谁都打听不出 来。这仇家隐藏得也太深了。更蹊跷的是,那位仇家一次出手,未竟全功就销声 匿迹,似乎对云家余下的人再没有半点兴趣,又不像是专门为了杀人灭口。

如今突然发现云传峰的玉佩,程宗扬禁不住生出一种极端不妙的联想。如果 云传峰的死与某个仇家满地的鸟人有关,而那个人在云传峰死后不久便告失踪, 因此未能对云家其他人继续下手,也许就能解释得通了。可这样的话,云如瑶、 云丹琉还怎么与月霜、小紫相处?

不对!程宗扬忽然想到,如瑶的寒毒与被凶手打伤,而月霜的寒毒与如瑶十 分相似,也许行凶者是同一个人。若是如此,云家很可能是不小心卷入岳鸟人的 风波中,结果受了仇家遍天下的岳鸟人连累,才遭此惨祸。

往事扑朔迷离,想揭开谜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程宗扬对云丹琉 道:「既然找到玉佩,想必还有别的线索。这地方太危险,我们先跟大家会合, 再回来细查。」

云丹琉在他肩头擦干泪水,然后抬起头,脸上已经收起哀戚之色,流露出坚 毅的神情,一字一字说道:「我要找到这个人。」

「我们一起找。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找到他。」

云丹琉传送时与众人失散,本来准备前往帝陵与众人会合,但遇到齐羽仙和 庞白鹄等人挡路,无意中来到山林间,却意外发现父亲的随身玉佩。

心神激荡之下,云丹琉一时失去提防,被几名逃亡的死士偷袭得手。她成功 反杀一名死士,却不料逃到林中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残存的死士,还有刘建和吕 氏的叛军,宫里的内侍,最后又引出几名僧人。力战之下,伤势越来越重,若非 遇到朱老头和曹季兴,只怕就要饮恨。

听了云丹琉的经历,程宗扬却感觉有点不对。

「老头儿,这些食人花是你弄出来的?」

朱老头道:「赶巧了,这些花原本生在地下,好几年才开一次。谁知道今儿 个能碰上呢?」

「你没做手脚?」

朱老头干笑道:「我就用了点毒,好让它们早点开。这会儿也该收了。」

话音刚落,那些巨大的花朵蓦然收拢,逐一钻回地下,重新蛰伏起来。

林中雾气渐渐消散,所有的尸骨都已经被食人花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地被毒 雾侵蚀过,斑驳不堪的兵器。

程宗扬道:「这些人也是你引来的吧?」

曹季兴赔笑道:「询哥儿只是想省点事,真没想到大小姐也在。这不,我们 紧赶慢赶,把人给救下了。」

说着,曹季兴满面堆笑地向吕雉施了一礼,「娘娘,您吉祥。」

吕雉转过头,不去理他。

朱老头却皱起眉,「你们把陵墓给挖了?」

程宗扬愕然道:「没有吧?」

朱老头抬了抬下巴,「那不是陵门上的石头吗?」

程宗扬看着吕雉手中那块白色的条石,「这块?」

第八章、容颜易改

帝陵门外,随着齐羽仙到场,又有一些黑魔海属下分别赶来,数十号人聚在 陵墓大门前,越发人多势众。

小紫一方只有四人,还不及对方一成,怎么看怎么势单力孤。

闻清语和齐羽仙还能耐住性子等候,一些新出现的面孔已经开始骚动,不过 大多数人还是沉默如岩石一般,不言不语。

那名穿着黑衣的女忍出现在闻清语身后,对那几名吵闹的门人视而不见。

闻清语道:「手下人没规矩,让上忍见笑了。」

「他们是尊者的人?」

闻清语略显错愕。

女忍道:「我不懂你们的事。但我又不是傻瓜。」

齐羽仙轻笑道:「不知换作上忍,该如何处置?」

女忍指了指场中最不安分的一个,「把他的脑袋砍了。」

「杀人立威吗?好主意。」齐羽仙叹道:「可惜仙姬吩咐过,不好乱杀自家 人。」

「还要等多久?」

闻清语与齐羽仙对视一眼,各自无奈。

幸好没有等太久,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正主终于出面,闻清语如释重负,但接着她脸色就变了。这脚步声,未免太 多了些。

程宗扬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十个八个。他前面有吴三桂开路,左手云丹 琉,右手赵合德,曹季兴、吕雉、高智商在旁随侍,还有个朱老头拢着手跟在屁 股后面。再往后是哈米蚩带着的两百多号兽蛮人,个个如狼似虎,把巫宗人马的 气熄全压了下去。

刚才还在吵闹的几个人顿时噤声。闻清语和齐羽仙瞠目结舌,她们不惜放弃 汉国政权,就是为了集中人手,在秘境力压对方一头。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程 少主会带了这么多人——简直是一支军队……

两天之前,这位程少主还在宫里与兽蛮人打生打死,斗得你死我活。谁知一 眨眼,那些兽蛮人就成他的拥趸。这位程少主的交际手段也太邪性了吧?

程宗扬大摇大摆从人群中间穿过,把云丹琉和赵合德送到小紫身边,然后转 过身,不客气地说道:「小剑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人影?再迟到可就没她 的份了。」

齐羽仙收起惊疑之色,沉声道:「秘境开启,仙姬自会现身。」

「哎?这不是我的奴婢吗?你怎么也跑来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我连天子都见不着,何苦再留在宫里?程少主,你说是吧?」

发现定陶王身边有黑魔海的御姬奴,程宗扬就立刻把齐羽仙隔离开,免得她 的魔爪再伸到天子身上。齐羽仙被扔在偏殿,形同高墙圈禁,眼看程宗扬心生戒 意,知道自己无可施为,等腿上伤势稍愈便即离开。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 就占些口头便宜而已。

程宗扬指着她身后那些人,「这些都是你们巫宗的后起之秀?九御呢?来了 几个?估计都快死完了吧。」

闻清语道:「不劳阁下费心。」

程宗扬看了一圈,「西门狗贼呢?开启秘境需要血祭,我看他的臭血就挺合 适,先把他祭了吧。」

「西门公子受伤北返,不在此地。」

「噢,你们老巢在北边啊。」

此言一出,闻清语不由神情微变。

程宗扬哂道:「你摆这脸色给谁看呢?紫丫头入了门墙,你们老巢难道还是 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闻清语道:「程少主教训的是。」她果断不再纠缠,「眼下人已到齐,有劳 少主。」

剑玉姬和西门狗贼都不在,欺负这些人真没什么成就感。程宗扬懒得再找茬 挑衅,摆手道:「蛇奴。」

蛇夫人闻声上前,拿出一只五彩绶带的革囊,里面正是那枚「皇后之宝」。

闻清语面如止水,示意属下取出传国玉玺。

双方各执一玺,放入凹槽。片刻后,两旁的长明灯同时光焰大作,与前次开 启时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作为引子的鲜血,光焰有些飘忽不定。

程宗扬看了看朱老头,用口型道:「我真开了啊。」

「开吧,开吧。」朱老头倒没有太纠结,「我得瞧瞧岳贼把里面祸害成什么 样了。」

程宗扬卷起袖子,「雉奴。」

吕雉拿着那块白色的条石,走上前来。

小紫一手支着下巴,星眸闪闪发亮,看到此处不由笑了起来,「程头儿,你 真找到开启的法子了。」

程宗扬拍了拍那块条石,「赌一把。」

齐羽仙一眼瞥见石上的「不许小便」,不禁失笑,「程少主这块石头,不会 是从茅厕里拿来的吧?」

「让你说着了。再多嘴,一会儿就喂你吃下去。」

程宗扬托起条石,纵身而起,掠到铜门侧面那行「非刘氏子孙,擅入者死」

的字迹旁,「叮」的一声,将长刀刺进石隙,双脚踏在刀上,稳住身形。他 在墙上摩挲片刻,然后屈指叩了叩岳鹏举留下的那处画押。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举动。兽蛮人的倒戈使闻清语和齐 羽仙方寸大乱,这会儿既担心他打不开秘境,自己与魔尊失之交臂。又担心他成 功开启秘境,仗着人多将魔尊强行抢走。

万众瞩目之下,程宗扬抬起手掌,按住那块刻着岳帅画押的石头,然后往外 一引。整块石头轻易就被抽出,在墙上留下一个方形的空洞。

「接住!」程宗扬将抽出的条石抛了下来。

卓云君长袖一卷,稳稳接住。

程宗扬把那块白色的条石放入空洞,往里推去。白石的大小形状与空洞完全 一致,等推到尽头,整块石头与墙壁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原本的画押也被一张 笑脸代替。

闻清语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唯恐大门突然洞开,自己仓促间来不及反应,被 对方抢了先机。

可等了片刻,青铜大门毫无反应。

闻清语心头一动,视线停留在小紫身上,浅浅笑道:「好一个鸠占鹊巢。难 怪用刘氏血脉无法开启,原来早已被人用了掉包计。想必帝陵秘境,只有武穆王 的血脉才能开启了。」

朱老头脸色阴沉像能拧出水来一样。血脉事大,岳鸟人要是搞出这勾当,不 亚于刨了自家的祖坟。

除了岳鸟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能单靠一张脸,就让朱老头气急败坏的。

可岳鸟人就长这模样?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小紫一双美目宛如寒星,正专注地看着那张面孔,神情 间看不出是喜是悲。

「咣」的一声,已经完全开启的青铜门停住转动,光焰也随之消失。程宗扬 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岳鸟人这回没再玩什么幺蛾子,起码门是开了。

开启的大门内一片漆黑,仿佛里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渊。程宗扬看了片 刻,居然有种失重的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门内。

「好一个偷天换日。」剑玉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喟然叹道:「不料武穆 王有此手段,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帝陵据为己有。」

程宗扬恼道:「你个贱人!少来挑拨!」

「还用挑拨吗?」剑玉姬望着朱老头,微微一笑,「殇侯身为前辈,还请先 行一步。」

朱老头冷哼一声,当先踏入大门。

曹季兴紧跟着要进,却被仇雍侧身挡住,「说好的平分,你们想独占?」

小紫道:「这回可是我们开启的,你们的五成已经没有啦。」

剑玉姬道:「各分五成,你们先挑。」

「轮流进的话,我们太吃亏了,说不定会被你们打呢。」

齐羽仙忍不住道:「你们人多好不好?」

小紫笑吟吟道:「还不够多。」

齐羽仙还要理论,剑玉姬按住她,无奈地说道:「殇侯已经进去了,姑娘何 必再拖延呢?」

小紫笑道:「当然是拖得越久越好,让他把好东西全都打包拿走。」

「两边一起进,限十人以内。」剑玉姬道:「想来殇侯也不愿意有太多外人 唐突祖陵吧?」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人家听你的。」

程宗扬道:「就十个人。」

剑玉姬抬手示意,「仇尊者,你先请。」

仇雍也明白过来,当下不再多话,飞身掠入门内。

接下来剑玉姬与小紫一人一边,同时入内,然后是齐羽仙与程宗扬。

蔡敬仲到底没有找到,程宗扬担心外面没有强力人物坐镇,将曹季兴放在最 后。剑玉姬显然也是一般心思,将闻清语留在了后面。

跨进大门,浓重的黑暗如有实质,像潮水一样将自己吞没。忽然一股阴冷的 寒意透体而过,仿佛穿过一道无形的冰墙,程宗扬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接着眼前 出现一片亮光。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头顶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无数星辰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 河,在夜空中缓缓旋转。

星光下方是一条笔直的御道,两旁各列着一队军阵。那些军士身材高大,衣 甲鲜明,手中握着锋利的长戈,整齐如林,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正蓄势待发,又 似乎在往前迈步。

程宗扬心里暗骂,干!陪葬的俑人,要不要搞得这么逼真?

御道尽头是一条台阶,台阶用深黑色的玄武岩砌成,四周围着纯白的栏杆, 这两种颜色本来互相冲突,可在此处却极为和谐,深邃而又幽远。台阶上方矗立 着一尊金灿灿的雕像。朱老头、仇雍、剑玉姬等人此时都立在阶前,仰首眺望。

这就是剑玉姬等人念念不忘的魔尊?这么大的家伙,岳鸟人怎么把它抢走搬 来的?程宗扬往上看去,只见雕像头上戴着一顶帝王的冕旈,却是一位帝王。

一同进来的齐羽仙面露鄙夷,「丈二金身,金光刺眼。堂堂武皇帝,品味居 然如此俗不可耐。」

「得了吧,有本事你也给自己铸个金身。铸不起就说人家俗,合著你吃不到 的葡萄全是酸的?」程宗扬道:「人家铸像是为了实用性,因为黄金的性质最稳 定,你以为是炫耀呢?俗!」

齐羽仙哼了一声。

程宗扬道:「你们可想好了,要选魔尊的话,这金像就没你们的份了。」

「只要殇侯答应,你尽管把他祖宗搬走好了。」

这一路自家顺风旗扯得太足,被齐羽仙反唇一讥,硬是没接着。

朱老头腰背一挺,整个人似乎平空拔高尺许,平常总喜欢斜溜的双肩变得宽 阔端正,花白的头发也迅速抽长,一根根乌黑发亮。程宗扬忽然发现,这老东西 身材居然这么高大,天知道他干嘛非要把骨架收成一个小老头的模样。

化身为殇侯的朱老头结好长发,然后掸了掸衣服,向那尊雕像屈膝跪下,郑 重其事地拜了几拜。

眼前的金像再值钱也不是魔尊。仇雍与剑玉姬难掩失望,但都各自避开。

程宗扬走到小紫身边,心里暗自揣测,这雕像八成就是武皇帝了,老头儿嫡 亲的祖爷爷。他有点好奇,这位武功赫赫的传奇帝王,会不会也是穿越者呢?

朱老头拜完起身,小紫道:「程头儿,你也要拜一拜呢。」

「我?」程宗扬有点不明白,「要拜也应该是吕雉来拜的吧?」

殇振羽哼了一声。

小紫道:「她如今进了程家的门,哪里有脸来拜呢?」

殇振羽道:「磕吧。」

程宗扬有些心虚,「不用吧?」

「大笨瓜。」小紫扯着他,一起跪倒,向那尊武帝雕像拜了几拜。

程宗扬不是不明白朱老头的心思,他一生无子无女,早已把自己和小紫视同 骨肉,可自己体内没有半点刘氏的血脉,跟这位传说中的武皇帝有个鬼关系。这 会儿磕头,只当是向穿越前辈致意了。

磕完最后一个头,程宗扬心神忽然间微微一震,冥冥之中仿佛传来一丝异样 的情绪,像是乍然相见的欣然欢喜,又像是充满善意的鼓励。

程宗扬被这种古怪的感觉弄得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不光殇振羽和小 紫,连仇雍、剑玉姬、齐羽仙等人都齐齐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程宗扬抬起头,头顶的星光不知何时汇聚成一条光柱,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无数细微的星尘在他发间、手上、衣上飘浮闪动,旋明旋灭。片刻后汇成一 条莹白的游龙,鳞角分明,绕着自己的身体盘旋游动。

须爪飞扬的游龙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灵,震撼了所有的人。

阮香琳惊喜交加,自己攀上这根高枝,原想着是个富家翁便已经心满意足, 没想到居然是个龙种!自己身为侍妾,一步登天,成为货真价实的皇妃,突如其 来的惊喜,让阮香琳手都在发颤。

望着那条栩栩如生的飞龙,卓云君脑中有种眩晕感,这就是真龙降世吗?她 知道主人很了不起,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目睹到真龙降世的盛景。

云丹琉美目异彩连现,眼前这一幕,带给她的惊奇远大于敬畏。他居然真的 有帝王血脉?云丹琉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他真是帝王,即便娶了自己和 姑姑,也没人会说什么吧?

赵合德红唇微微张开,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世间真的有龙?还这么的威武 和华美。还有他,居然是真龙天子,怪不得……合德脸忽然红了起来。

蛇夫人望向主人的眼神充满敬畏和崇慕,还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这就是老 娘的主人,真龙傍身的帝王之姿!她暗暗在想,如果回去把这一幕告诉罂奴和惊 理,非让两个小妮子嫉妒到死不可。

吕雉眼睛望着那条游龙,身体像僵住一样,一动不动。

游龙飞舞片刻,然后崩解成无数星光,消逝不见。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程宗扬看了一圈,按照约定,双方各进十人,巫宗除了仇雍、剑玉姬,还有 几名面生的门人。而自己一方除了朱老头和曹季兴,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屋里人。

比起自己一方的惊喜,巫宗诸人的脸色就精彩多了,有瞠目结舌的,有神情 恍惚的,有嫉妒的、有敬畏的,还有脸上带笑心里骂娘的……

剑玉姬第一个打破沉默,从容笑道:「恭喜殇侯,喜得龙子。」

仇雍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什么时候生的?瞒得好紧。」

程宗扬刚要辩解,殇振羽哈哈大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满脸得意地说道: 「老夫这娃生得不错吧!」

「等等,别乱说啊!我跟你没半点血缘关系,你们搞错了吧?」

曹季兴谄笑着说道:「哎呦,我的小主子爷哟,这可是先帝爷爷在天之灵钦 定的,怎么会有错呢?」

他转过头,埋怨道:「询哥儿,你这事闹的。要不是老祖宗在天有灵,帝室 血脉,遗之山野,可是天大的罪过。」

程宗扬还要再说,小紫笑道:「程头儿,真龙降世,你再怎么否认都没有用 啦。」

程宗扬发现,这事儿还真说不明白。除非自己能跟他们解释清楚什么叫激光 全息技术,还得说明白武皇帝的陵墓里面为什么会有激光全息投影设备——自己 要能把这些都说清楚,还上什么西语系!

程宗扬满心腻歪,如果是天子登基,在秘境祭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这 么一出真龙加身的戏码,效果绝对震撼。可自己作为主角,莫名其妙被人玩了一 出激光真人秀,有个毛用。瞧瞧周围这帮观众,自己屋里这帮不用说了,就是没 有真龙现身的戏码,自己也说什么是什么。另外一帮呢?个个包藏祸心,这些花 架子做出来,纯粹是俏媚眼做给淫贼看了,不但无利可图,反而招祸,不知道有 多少人想弄死自己。

程宗扬只好捏着鼻子道:「行了,今天这事别往外说。」

「真龙天子放心。」齐羽仙道:「这种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我们 才不会往外说呢。」

「你的威风被灭了?刚才那条龙,是不是给你打击很大啊?」

齐羽仙哼了一声。

程宗扬心里正窝火,一句话把她呛回去,然后没好气地说道:「都杵着干嘛 呢?还不去找魔尊?」

蛇夫人往周围看了看,不禁有些傻眼,「这里面的雕像也太多了吧?」

程宗扬道:「小剑,魔尊什么样?」

剑玉姬淡然道:「殇侯在此,妾身怎敢置喙?」

「你也没见过吧?」

仇雍道:「等人大小,其色纯黑。」

程宗扬一听觉得很开心,「这可是个力气活。」

陵墓内单是自己看到的陪葬俑人就有好几千具,周围几条墓道恐怕还有。一 个一个找下来,这活绝不轻松。

金像后是后方是两列雕像,左文右武,一共是十二具。曹季兴道:「这些是 武皇帝麾下十二位功臣。都是在云台留过绘像的。」

「不对啊,那不是还有一尊吗?」

程宗扬往前指去,台阶尽头,与武帝相对的位置,还摆着一尊雕像,只不过 它色泽纯黑,所摆的位置又是星光未及之处,与底部黑色的玄武岩融为一体,靠 肉眼几乎无法发觉。若不是它散发出一丝异样的气息,自己根本发现不了。

仇雍眯起眼睛,随即失态地叫道:「魔尊!」

「小心!」剑玉姬话音未落,仇雍已经飞掠过去。

曹季兴抬爪朝仇雍背后抓去,「留下来吧!」

曹季兴爪风未至,仇雍的头发突然竖了起来,像是被天空中无形之力吸引。

程宗扬挺肩将曹季兴撞开,「别碰!小心他挨雷劈的时候连累你。」

天空一道电光闪过,正落在仇雍身上。强光闪过的刹那,程宗扬觉得自己似 乎看到他的骨骼和内臓。

惊雷乍响,在墓中滚滚回荡。再看仇雍,那老家伙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四肢 不时抽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毛发烧糊的气味。

剑玉姬身后一名汉子挥出一条长索,往仇雍卷去。

程宗扬冷笑道:「这位道友,你也急着渡劫呢?」

长索刚挥到一半,又一道雷霆落下,电光沿着缠金的长索瞬间即至,将那汉 子劈得倒飞出去。

众人不敢再动。这一下他们都看出来了,以魔尊为中心,周围大概两丈的范 围都属于雷区。一旦进入,就有天雷等着伺候。这种无差别的雷击,以剑玉姬之 能也深感棘手。要想把魔尊取走,除非能比闪电更快。

迟疑间,只见程宗扬步履从容地走过去,踏进雷区的刹那,惊雷如期而至。

他一手举起电击棒,一道弧状的屏障从顶端张开,就像把透明的雨伞一样挡 住惊雷。闪电落下,仿佛被吸引一样,顺着伞面蹿进充作伞柄的电击棒内。

程宗扬一边扛着雷击,一边蹲下身,拨开仇雍的眼皮瞧了瞧,然后把他踢了 出去。

巫宗众人接住仇雍,见他还有一口气,连忙七手八脚地救治。

雷霆不断落下,程宗扬手中的电击棒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着无穷无尽 的电光。他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魔尊像。

魔尊摆放在一个半人高的台陛上,散发著沧桑荒古的气息。它本身材质是一 种极深的黑色,黑得让人有种错觉,似乎它并非实质,而是一个连光线都不存在 的虚无空间。程宗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才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他一点一点往 上看去,触目所及,全是浓重的黑色。忽然他视线停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程宗扬转过身,先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然后道:「你们确定这就是魔尊?」

剑玉姬看了殇侯一眼,「确定。」

「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

「你们是不是准备把它请回去拜祭?」

「正是。」

「真要拜?」

剑玉姬道:「程少主想说什么?」

「我是说……」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将亮度调到最大,朝魔尊的面部照去, 「这样的魔尊,你们也要拜吗?」

魔尊的材质似乎能吸收光线,亮到刺眼的光柱照上去,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亮 痕。相比于石像本身,魔尊面部一点都不沧桑,更没有一点荒古之意,倒是颇为 眼熟——与陵墓外出现过的那张坏笑的面孔一模一样。

以剑玉姬的从容不迫,都禁不住身形一晃。殇振羽一张脸更是黑如锅底,他 闪身掠进雷区,一把抢过手电筒,将魔尊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程宗扬在后面眼看 着他的头发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这不是雷击的征兆,而是给气的。

魔尊本身是如假包换的真货,外观一如被岳鹏举抢走时的原状。唯独面部被 重新刻过,改成了岳鹏举的脸。

惊雷连绵不绝地滚落,程宗扬举着电击棒,将落下的惊雷尽数隔开,肚子里 地在疯狂大笑,几乎要笑破肚皮。岳鸟人太会玩了。把黑魔海的魔尊抢走不算, 还有闲心把脸给改成自己的。问题是岳鸟人能改,黑魔海可没办法把魔尊的面部 再恢复原状。如果把魔尊面部再改一遍,且不说刻完还能剩点什么,魔尊对于黑 魔海意义重大,一分一毫都珍贵无比,岳鸟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下刀,黑魔海可没 这个底气,万一刻坏了呢?

不改的话,更糟心。黑魔海无论弟子正式入门,还是平常祭典,都要拜祭魔 尊。而岳贼鹏举,则是黑魔海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不改,等于是在祭拜仇敌。

这等奇耻大辱,能把黑魔海历代教尊都气活过来。

岳鸟人这一手实在太恶心了,如果没有自己横生枝节,等剑玉姬费尽力气, 终于打开秘境,找到魔尊。她们会深刻发现,什么叫找着还不如找不着——起码 找不着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现在好了。魔尊找到了,黑魔海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就剩下糟心了。

唯一一个不糟心的,就是小紫了。不管她承不承认,岳鸟人都是她生父。岳 鸟人把魔尊的脸改成自己的,黑魔海从上到下,只有小紫拜祭的时候用不著有什 么顾忌。

殇振羽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黑着脸站起身,看了小紫半晌,最后无奈地叹 了口气,「拜吧。」

「可以吗?」

「灵性未失。就是模样变了点……」殇振羽捶了捶胸口,勉强咽下这口气, 颓然道:「拜吧。」

小紫走上前去,就在她踏入雷区的刹那,连绵不绝的雷击突然停止,空气中 充满了雷击过后的清新气息。

众人又一次目瞪口呆,别人只要踏进雷区一步,逮谁劈谁,就连真龙降世的 程少主都要举个引雷的玩意儿,可小紫进去,雷居然停了?难道雷击也认主吗?

小紫屈膝跪下,双手放在身前。

程宗扬挨着她跪下,「我陪你。」

齐羽仙忍不住道:「程侯自重!」

「你管我拜谁呢?」

巫宗诸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圣教的魔尊,岂是谁都能拜的?可是他非 要说拜的是自家岳父,谁还能拦着不成?

两人肩并着肩,拜过那尊顶着岳鸟人面孔的魔尊,然后站起身,彼此相视一 笑,两手握在一起。

【第三集 完】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5 00:27 编辑 ] ---------- 我倒是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写下去,毕竟好书是很难得的,值得读者等待和细细回味。只恨正版难购,不能支持一下作者大大。 ----------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16 编辑 ] ---------- 贾文和是六朝中出现的第一个纯谋士。 汉国篇吕雉可以说没有真正出过手,从这两节看来,在之后的政治博弈中,吕雉的角色有可能大放光芒,当浮一大白! 之前的情节中,吕雉的人物形象铺垫的已经差不多了,如果能在接下来的情节中画龙点睛,整个汉国篇都将升华 ---------- 没等到逍遥小散仙,却等到了六朝,幸甚。贾文和这一手玩的高,至少目前看转瞬洗白了。皇后不出现,局势就不利大程了,太后这是识时务吗?还是为了汉室大公无私? ----------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16 编辑 ] ----------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7-11-18 15:16 编辑 ] ---------- 天呐,已经出了。六朝系列我是当经典文学细读的,而且真的让我有冲动收集一套。但问了价格加邮费,确实超过能接受的范围了。后来就想若将来某天有真富足,就买它一套藏书柜最里面。现在,书也出不下去了,无法完整的书,谈收藏也就变得索然无味。唉。有空去淘宝支持一下吧。难得的好书。 ---------- 郭解的死本身不是不能接受。虽然他是难得的雪中送炭的人,而非锦上添花的所谓朋友;虽然他与口口声声要把朋友搞的多多的程大员外刚凑在一起没多久,汤都还没喝上,却已经把命丢了。但在这样的风暴中心,没人能百分百幸免。可是,这是剑御姬造成的第几次重要损失了?从宋国开始的所谓合作,到现在为止几乎没有任何正面效果可言,这一次,更是让人心意难平 本来还期待可以说没有真正出过手的吕后在政治舞台上的表演,现在真是兴致大减。不提扫兴的“合作”,董卓的死亡就让政治表演的舞台被拆了将近一半,还累死了至今为止出现的第一个纯参谋型人才贾文和。虽然,这个贾诩与史实形象相去甚远

[ 本帖最后由 guard119 于 2017-10-20 13:35 编辑 ] ---------- 时间太久了都忘了前面的情节了,第8节最后阮香凝说的那个“盛姬”又是哪一个?有兄弟还记得吗? ---------- 又在前期埋下一个大伏笔,盛姬?是谁送的,已经忘记啦。前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没想到也藏了一个梗在,应该就是广源行了吧。六朝这本书,不仅色文成功,推理感也十足哇! ---------- 引用:原帖由 阿土伯 于 2017-10-16 13:09 发表 又在前期埋下一个大伏笔,盛姬?是谁送的,已经忘记啦。前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没想到也藏了一个梗在,应该就是广源行了吧。六朝这本书,不仅色文成功,推理感也十足哇! 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过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过世,就由她乳养。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没有给她名份 盛姬被小紫丢去当祭品,定陶王没了奶妈。 ----------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4 编辑 ] ---------- 感谢分享,内容上移!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1-21 13:24 编辑 ]